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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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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1 19:12:38
第88章 故人相見

九月初九,明州東海岸浹口港,艷陽高照,風平浪靜,海港平靜得跟內湖似的,浹口軍港內,帆桅如牆,遠處的碼頭,一隊隊淮東將卒正井然有序的登上泊岸的兵船。

那一艘艘五桅兵船,即使隔得很遠,也能看出極其壯觀,遠非普通海船能及。

由於軍港跟民用港只隔著一道護波堤,商漁船上的漁戶、海商、船工、水手以及好事、看熱鬧的閒客,倒是能一攬無夷看到淮東將卒登船的情形——從開春就盛傳要開打的閩東戰事,到這一刻,終於走出實質性的一步。

走海路的速度非常的迅捷,即使奢家在明州部署有暗哨,攀山越嶺的要想將消息傳回到晉安府去,也不會快過海船。

故而行營及各府衙,也沒有對浹口附近的民用港進行封鎖,僅僅用哨船划出禁入海域,幾乎是公開的進行兵馬調動。

明州城裡也有些好事的少年子、閒客,僱船出海來看淮東兵馬開撥的盛景,以為談資——這年頭雖然沒有什麼限娛令,但民眾的娛樂活動太缺乏了。

到這一步,便是尋常關心戰局的士子、閒客,也能看明白形勢,在閩東與浙中之間,淮東軍司是下決心先打閩東。

不然的話,就不是明州的兵馬登船外調,而是外面的兵馬從明州登岸,補入嵊州或會稽。

得睹淮東兵馬開拔的明州人士,興奮之餘也難免有些失落。

「早一天打下東陽縣、打下諸暨、打下衢州府,明州、會稽兩府也能早一天恢復正常,不然整天都繃緊著,不曉得奢家兵馬何時打進來,也不是那麼一回事!」防波堤邊緣停泊著一艘雙桅漁船,但船頭的數人顯然是出海來看熱鬧的。

今日風平浪靜,浪頭輕簇船體,船頭擺著一張小桌,這數人圍著小桌而坐,有穿儒衫的士子,有城裡閒來無事的閒客,也有從海東過來、經商的海客,今日在茶樓裡遇到,聽說淮東今日出兵,便相約到碼頭雇了一艘漁船出海來看熱鬧。

這一群人遠遠的看著碧海藍天之間的淮東兵船談天論地,其中一個穿青袍的士子,對淮東決定先打閩東有所不滿。

很顯然,作為明州當地人,是希望早打東陽縣,讓浙東的形勢能早日安定下來的。如今淮東在嵊州、會稽、山陰、蕭山構築防線駐以重兵,將奢家兵馬封鎖在東陽縣以西的浙中谷原裡出不來。明州城離防線也就一兩百里——雖然淮東兵馬這些年來戰無不克,但浙閩敵軍離得這麼近,就如一柄利劍懸在頭頂,即使曉得系劍的繩子很結實,心裡也會惶然難安的。

「你懂個鳥!」有個海客打扮的中年人有不同意見,看著他年紀也不大,三十歲左右,但滿臉絡腮鬍子,看上去老相,說話也粗魯,啐口道,「閩東是奢家的老巢,打下閩東,奢家連老窩都給端掉,接下來打浙中就容易多了——再者你往東陽縣看看去,那地形,就是有多少兵馬也沒有辦法一下子填進去。一堡、一寨的攻,要打到猴年馬月,才能將衢州府拿下來?要是在哪個山坳坳裡給藏了一支伏兵,怎麼死都不知道!從閩東登岸多便捷啊,陸路可以從滄南往南打分水關、打霞浦,從海路登岸,可以切斷閩東各城之間的聯絡,浙閩兵散,而淮東兵易集,怎麼打,如何打,主動權始終在淮東手裡——只有謝朝忠那個大白癡,才想著要從徽州打浙西……當年老子在徽州走商幫時,一兩百人的馬隊走大青溪那條路,都艱難得很,如今要幾萬大軍從那裡出來,哼,哼……」

中年海客冷冷的一哼,擺出一副看徽南軍好戲的模樣。

「就你杜麻子懂兵事,制置使司發招賢榜,怎麼不見你去揭帖?」有人立馬站出來反駁中年海客,說道,「淮東在閩東要在拉開架子真打,朝廷從徽州出兵,才是一招妙棋呢。打下婺源、上饒,就將江西跟浙中的叛軍割斷開來,浙中衢州府的叛軍給圍在裡面,只消一個冬天就得投降,那收復兩浙,就不完全是淮東的功勞了……」

「爭,爭,爭,防,防,防,」中年海客是火爆脾氣,說話也不懂得緩和,言語不對頭,就忍不住會冷嘲熱諷,冷笑道,「死字都不知道怎麼寫的,就知道一個『爭』字……」

旁邊坐著的一個白髮老者,跟海客是一路過來,身上也是海東人才有的打扮,他伸手按住絡腮鬍子青年海客的胳臂,要他說話注意分寸,有些話不是他們能胡亂說的。

早在上回聲東擊西打浙東,淮東跟江寧就埋下矛盾的根子,這跟淮東擁不擁立寧王為帝,沒有什麼關係——何況他們的身份不同常人,這種話要是傳到淮東諸人的耳朵裡,引起猜忌就太沒有必要了。

這邊討論得熱鬧,那邊十餘艘兵船先裝物資而裝人,很快就在其他戰船的簇擁下,開拔離開港口遠去。

沒有熱鬧可看,漁船也回港,其他人都僱車馬回城去,兩名海客則往浹口鎮走去。碼頭離浹口鎮也近,迎面走來一名小校,看到兩名海客,出聲喚道:「杜公、小杜將軍……」

白髮老者停下腳步,不明白淮東軍裡的將官喚住他們做什麼,待人走近,認得是彭城郡公林縛身邊的侍衛。

「原來是陳將軍……」老者笑著招呼。

「杜公拿我取笑,我算哪門子將軍?」陳花臉笑道,說道,「大人得知杜公在浹口,得知讓我來找杜公跟杜將軍,客棧那邊說杜公出海來,剛想去碼頭等人,沒想到就遇到人了,真是巧……」

這兩名海客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給淮東捉俘的杜榮跟杜車離。杜榮被林縛,後來在說服杜車離降淮東一事出過力,就得了自由,但也沒有留在淮東效力,但也沒有辦法回閩東老家,更擔心給閩東的暗哨看在眼裡連累在閩東的族人,就飄洋過海去了海東,在濟州、江州、九州島之間做了海客。

過了八月,濟州跟明州恢復通航,杜榮才想著回來看看,沒想到遇上淮東發兵打閩東——雖說淮東不拘杜榮與杜車離的行動,但他們的身份畢竟特殊得很,從明州上岸也是進行報備由軍情司掌握他們的行蹤。

杜榮與杜車離住在浹口鎮的客棧裡,給林縛曉得,不奇怪,但杜榮覺得他與車離的行止沒有什麼能引起別人懷疑的地方,林縛這會兒派人滿天滿地的找他們做甚?

「彭城郡公找我們這兩個給遺忘的角色做什麼?」杜榮問道。

杜榮年紀倒也不大,但給淮東捉俘後,幾乎是一夜之前愁白了頭,之後就再也沒有恢復過來。杜車離降後,還是武將脾氣,動不動就跟別人絆嘴。

「大人就吩咐我來找你們,可沒有說為什麼?」陳花臉說道。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杜榮與杜車離便隨陳花臉去浹口軍營見林縛。

浹口這邊修築的是永久性的營壘,正式的名稱是防海城,水陸兼用,建築也整飭、完備,除營房外,還有各種水步公廳。

林縛到浙東之後,沒有進明州城,就在浹口寨接見地方官員。

駐軍開拔後,營城就顯得有些冷清,行到林縛起居的公廳,杜榮、杜車離也主動讓侍衛檢查有無夾帶,才隨陳花臉往裡走……

上回在崇州見到林縛,還是崇觀十一年的時候,一晃已經是永興三年秋了。再想想崇觀八年在維揚相遇時,林縛還是不起眼、給蘇湄美色所迷的士子,那時誰能想到他能有今時的風光?

隨陳花臉往裡走,杜榮想起這些年這些年,端真是感慨萬分……

「杜公果然在浹口呢!」宋佳站在廊簷,盈盈而笑,對杜榮說道,「看到軍情司說杜公在浹口,還以為搞錯了呢……」

「少夫人好,」杜榮行禮道,不管宋佳高不高興,仍以舊稱相喚,「這些年在海東呆得膩味,就想著事過境遷,回來也不會給惦念……」好不容易有自由身,他還是擔憂給淮東誤會他們別有用心。

「大人在裡面等著杜公跟杜將軍呢!」推開門請杜榮二人進去。

室內的光線暗些,能看清林縛對面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長髮隨意而束,披在肩後,待那人回頭看來,杜榮渾身一震,失聲喚道:「宋公……」

與林縛相對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宋氏之主、永泰伯宋浮。

「當年永泰一別,已有好些年頭了,杜兄別來無羨啊!」宋浮站起來,走到門口來迎,歎道,「棄陸走海這策,終究是沒有走通啊!」

「若無淮東,未必不成。」杜榮猶不覺得當年浙閩走棄陸走海這一策有何不對,也顧不上故人相見,站在庭院裡就反駁宋浮。

宋浮微微一笑,也不跟杜榮爭辯——浙閩軍當年與李卓對戰,疲態未顯之時,杜榮就最先主張棄陸走海的幾人之一,他本人換了個身份也早早潛到維揚佈局,這幾乎是杜榮這一身都引以為傲的事情。

即使遇上淮東,此策已經全面失敗,杜榮乃不肯承認浙閩行此策有何不當——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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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決斷

東海戰事期間,杜榮見到宋佳在林縛身邊,就考慮過宋氏有倒戈的可能,但又想到宋浮是務實的人,浙閩沒有到山窮水盡之時,絕不可能易幟。

杜榮、杜車離在濟州、東州輾轉多年,由於從江浙駛往海東地區的海船,基本上都是受淮東控制,故而杜榮、杜車離也不會刻意的去打探中原的消息,音信閉塞,這回從明州上岸還不足一個月,還正感慨於世事的動盪、時局的變遷,沒想到會在明州、在林縛身邊看到宋浮。

看到宋浮的這一刻,杜榮就恍然明白,浙閩的形勢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形勢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啊!

「杜公別來無羨啊!」林縛走過來,看杜榮白髮依舊,精神倒比剛被俘時好多了。

「草民拜見彭城郡公!」手下敗將,何足言勇,何況還在淮東地盤上苟活,杜榮、杜車離都上前來給林縛見禮。

「杜公、杜將軍客氣了,」林縛笑道,「你與宋公是故人相見,就不打聽打聽親族的消息……」

杜榮始終擔心他與杜車離被俘投降,會牽累在閩東的親族,但這幾年來,東海都在淮東的控制之下,絕無半點消息從閩東傳往海東。

「杜如松跟溫家爭田產,鬧了一出案子,給解了官職,就沒有人在浙閩大都督擔任要職,這兩年來應老夫所邀,杜家親族,倒是三百餘口遷到泉州居住,倒也沒有什麼起伏……」宋浮說道。

「多謝宋公照料。」杜榮揖禮道,不管是不是淮東的有意安排,親族能避戰禍,總是值得感激的一樁事。

杜氏在閩東是後遷入的小族,不能跟八姓大族相比。杜榮、杜車離、杜如松是杜氏三個頂樑柱,杜榮、杜車離「戰死」,杜如鬆去職,杜氏在閩東就更微不足道了,給奢家忽視掉,也沒有什麼意外——說到底,也是淮東用心封鎖他們被俘、投降的消息。

「往事已逝,來事可追,此番南線一戰,淮東勢取閩東全境,將浙閩叛軍趕到閩江中上游去,」林縛說道,「以閩治閩,方能保地方安寧,大義之前,杜公、杜將軍願為閩東消彌戰禍、恢復平靜獻力否?」

杜榮與杜車離面面相覷,這三言兩語之間,林縛就開口相邀,要曉得他們給召來相見,心裡還既驚且疑呢。

「蒙彭城公信任,杜榮涕零感激,然此時如感在火烤,倉促間難應彭城公此問!」杜榮答道。

杜車離倒是沉默著沒有吭聲。

「無妨,」林縛微微一笑,說道,「我在浹口還要陪宋公兩天,到時杜公再給我答案不遲。」

宋氏將正式易幟,杜榮、杜車離再「死而復生」,對閩東地區頑抗勢力的士氣將是強烈的打擊,不僅能有助於輕鬆收復閩南諸府縣,對晉安府的戰事,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從這點上看,比杜榮、杜車離從此盡力為淮東效力的意義更大。

另外,也要考慮收復閩南、閩東地區之後的治理問題——江寧對閩東的滲透力跟影響力,幾乎等同於無。林縛會讓宋氏融入淮東,但不會放手讓宋氏去掌握閩東地區,以防止再養出一個大門閥來,但前期治理閩東,人手太缺乏了,也是林縛考慮請杜榮、杜車離出山的一個主要原因。

但對杜榮來說,既然當初去勸杜車離投降,也是要保杜車離及諸多將卒的性命,並無背叛奢文莊之心,這些年來種種煎熬,也沒有改變過心志,林縛猝然相邀,當真叫他難以回答。

林縛讓陳花臉送杜榮、杜車離離去,邀宋浮再入室相談,傅青河、高宗庭、葉君安、梁文展、胡致庸等人,都在室內陪坐。

「大人此舉,當真是將杜榮放火上烤,」宋浮對閩東的人事最是清楚,說道,「當初奢文莊能用杜榮潛入江寧,包括暗投的舒、程諸家,都由杜榮直接掌握,便是看準杜榮此人不容易反覆……」

也正因為宋浮對閩東的事務極為熟悉,林縛才邀宋浮過來做閩東戰事的參謀,而泉州的易幟之事,交由宋義、宋博主持。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能夠理解,做敵後工作,總要革命意志格外堅定才成。」

宋浮微微一怔,林縛嘴裡的詞便是新鮮得很,細想想,也是很有道理……

又接回杜榮過來之前的話題,林縛問宋浮:「奢文莊確有可能已經離晉安府?」

「消息封鎖得很緊,但依我對奢文莊的瞭解,浙西一戰,是他唯一能將整個南線戰局全盤攪亂的機會,怕是容不得他不孤注一擲,」宋浮說道,「特別宋家跟泉州的問題,想來也不可能真就能瞞過他……」

在一旁陪同的高宗庭、葉君安等人,也心有同感:宋氏要是跟奢家同心,奢家還能勉強守晉安府,宋氏的易幟,對敵我雙方的士氣容易極大。奢文莊要是早就意識到宋氏有問題,還硬著頭皮守晉安府,那真是不智。

既然宋浮這時候判斷奢文莊都秘密離開晉安府,到浙西主持戰事,一方面意味著淮東收復閩東的阻力會進一步減輕,但另一方面,意味著浙西、徽南這一路局勢的發展,很可能就會照著之前所預料的最惡劣的形勢發展下去。

淮東這時候有沒有必要調整之前的戰略及兵力部署?

林縛蹙著眉頭,思慮了片刻,緩緩說道:「這閩東還是要打啊,閩東不打,這局勢就僵持在那裡,貌似能暫緩危局,但接下來的困局更難破解……」

「即使奢文莊能在浙西誘謝朝忠深入而殲之,但他要想徹底將南線局勢攪亂,必然要進佔徽州,兵臨江寧城下,」高宗庭說道,「這時最大估算,奢家在婺源、淳安最多就三萬精銳,再多就不能誘謝朝忠深入,但奢文莊在浙西打敗謝朝忠之後,要佔領徽州,要兵鋒直指江寧,要利用兵勢,將江寧壓垮,三萬兵馬就遠遠不夠——奢文莊在浙西打敗謝朝忠之後,會緊急從何處調兵,從昱嶺關填進去?」

高宗庭眼睛看向宋浮,還是希望由對奢文莊熟悉的宋浮來回答這個問題——宋浮對奢文莊的判斷,才最具參考價值。

「閩江沿縣離得太遠,奢文莊能緊急調兵補入浙西的,只有兩路,一是鄱陽湖以東的贛東兵力,一是東陽及衢州府的浙中兵馬,都能以較快的速度調入浙西進昱嶺關,直接威脅江寧,」宋浮說道,「倘若奢文莊能較為順利的拿下昱嶺關,他會調東陽縣及衢州兵馬……」

「奢文莊會放棄浙中谷原?」葉君安提高聲調的問道。

「棄子爭先啊!」林縛吸著涼氣說道,「即使浙閩主動放棄浙中谷原,無法判斷局勢發展,我們還是不能往深入到衢州西部去,不然有兩面受敵之憂。」

「不深入衢州西部,但只要能拿下東陽縣與諸暨縣,浙東、浙南形勢就完備起來,對淮東有百利而無一害。」葉君安說道。

拿下東陽縣,即使浙中谷原的東門戶,浙東、浙南就能徹底的連成一片,淮東只要少量兵馬利用有利地形封鎖住衢州西部的敵兵,就能確保浙東、浙南無虞。淮東在兩浙的防線從此能縮短一半不止,也就意味著駐兵能減少一半以上。

「這對淮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宋浮說道,「但是確保在奢文莊抽兵之後,順利拿下東陽縣,那淮東在嵊州等地的兵馬就能提前部署去防範江寧的亂局——奢文莊此算,也是在爭時間。淮東兵馬短時間裡不能援江寧,奢文莊將有相對充裕的時間去折騰江寧……」

淮東大半年來,在東線搞得風聲鶴唳,攻擊方向也在浙中與閩東之間游離不定。

奢家從江西抽兵,在晉安府及東陽縣都相當幅度加強了兵力——浙閩軍在豫章的兵力大致減到五萬,浙西三萬兵馬,在浙中(東陽縣及衢州府)與閩東(晉安府及閩江沿岸)都分別部署超過四萬精銳,就是為了抵擋淮東在秋後可能從這兩線展開的攻勢。

就算奢家抽空東陽縣及衢州府的兵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東從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將嵊州兵馬調到蕭山做好隨時支援江寧的準備。

要是將敖滄海所部長山軍主力提前調到蕭山,以隨時防備江寧的異變,最終要是看到東陽縣僅有三五千守軍而不能取之,那也會叫人異常的痛惜啊。

見座下諸人沉吟不語,宋浮又說道:「宋浮有一言,不曉得當講不當講……」

「宋公請講。」林縛說道。

「董原在淮西不動,江寧亂,於淮東有何害?」宋浮說道。

宋浮此言一出,葉君安等人心裡都在想:有其女,當真有其父啊!

謝朝忠領兵一事剛浮出水面時,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議,到宋浮這裡,甚至是建議縱容江寧大亂——即便奢家攻陷江寧,有揚子江之隔,短時間內還不能衝擊淮東的根本,真正會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吳黨及永興帝最後的根基。

宋浮話剛出口,就能感覺到氣氛的異常,也只是靜靜的看向林縛。

傅青河獨臂撐著膝蓋,說道:「淮東能有今日,也是經歷血與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東之過,淮東不能將這個責任擔下來,否則如何快刀斬亂麻……」

傅青河一向恤民惜兵,他也贊同宋浮,叫高宗庭頗為意外,但細想,宋浮這時候這麼說,不是沒有用意的。

宋浮代表宋氏投淮東不假,但裡面不是沒有區別:

若淮東沒有大志,還時時處處給朝廷壓著一頭,那宋氏的投靠就會有限度,不會徹底,即便這次對閩東用兵,宋家也會先保證守住泉州,不會主動的從南面對晉安府發動攻勢——

淮東若有大志,那宋氏此時的投靠,就是從龍之功,不論是這次打閩東,還是將來其他事情,宋家都會卯足了勁出力。

想到這裡,高宗庭也說道:「有機會取東陽縣,當取東陽縣,確保浙東形勢完備……」

先取東陽縣,是符合浙東地方勢力利益的,葉君安猶豫片刻,也說道:「東線形勢改善,江寧若逢變,淮東也真正能放心的將兵馬抽出來……」

梁文展、胡致庸猶有疑惑,林縛下定決心道:「好,著令敖滄海、張苟等部,在嵊州、落鶴山按兵不動,奢文莊若從東陽縣抽調兵馬,浙東可趁其空虛,即組織兵馬取東陽、諸暨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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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易幟

兩天後,杜車離由陳花臉領進行轅來見林縛。

「杜公近年來身體衰弱,精力不濟,怕誤大人大計,特讓車離跟大人請罪!」杜車離單膝跪地而言。

林縛輕輕一歎,杜榮的心意也明白,他不禁杜車離及杜族為淮東效力,但他個人還念奢文莊的恩情,即使沒有親族之憂,猶不願意效力淮東——強扭的瓜不甜,有杜車離代表杜氏隨同宋家一起易幟,也能打擊閩東勢力的士氣,林縛也無意強求杜榮一定效力於麾下。

林縛對杜車離說道:「宋公將返泉州誓師易幟,我欲請杜將軍以指使參軍職隨同南返以助其事,夷州兵馬也會隨後填入泉州,即配合北面,揭開閩東一戰的序幕,可否?」

「末將謹聽大人所令。」杜車離朗聲應道。

「好!」林縛哈哈一笑,又與宋浮說道,「我與宋公同時動身,就在滄南等候宋公的消息!」

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宋浮乘海船返回泉州,宋氏公開跟以奢家為首其他閩東大族決裂,易幟投向淮東,閩東戰事就將轟轟烈烈的展開,叫奢文莊等浙閩諸人心裡絕無僥倖可存。

宋浮的投順拜表,也於昨日派快馬送往江寧。

林縛讓宋佳送她父親登船,宋浮到明州這兩天,都在忙著商議事情,她父女二人也沒有機會單獨的說說話。

下著細雨,第一水營的兩艘津海級戰船,就泊在碼頭上。

大部分將卒都在艙室裡避雨,也有部分將卒在甲板上守衛,披著雨蓑,船工、水手冒雨調整帆桅,做離港出海前的最後準備。

「你心裡還在怨爹爹?」宋浮輕聲問道。

宋佳執傘而立,眸子看著遠處如煙一樣的細雨,在海水之上,彷彿晨靄,輕聲回道:「以前也許有吧,但不如此,也不能叫我遇見他。」

「哦,」宋浮微微一笑,說道,「大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啊,他跟女兒說,身處卑微可以博大,即使失敗,也沒有什麼可損失的,故而跋扈囂張、無所顧忌;淮東到今天的地步,來之不易,動一發而牽全身,不可不謹慎行之,故而要深思熟慮、步步小翼,」宋佳知道父親想問什麼,說道,「但形勢也是如此了……」

「歷來都不乏梟雄,然而權勢滔天能自恃、不跋扈者鮮見也,大人能有此論,真梟雄也,看來是我過於露痕跡了。」宋浮輕輕一歎,倒也不懊悔,跟宋佳說道,「此一別,大概很快又能相見,但願那時是在江寧城裡。」

「但願如此,」宋佳說道,看著她爹爹登船,直到船起錨起岸,才轉身往回走……

**************

宋浮的投順拜表於九月十六日送抵江寧進呈御覽,永興帝、陳西言、余心源等人也沒有嗅出別的異常,詔告天下的同時,對宋浮等人也照例加官賞爵。

廷議後回到寢殿,永興帝就不再掩飾內心的震驚跟憤怨:「淮東早有這步暗棋,遲遲隱忍不言,還千方百計的阻撓御營軍出征,是為何意?」

「皇上息怒,」見永興帝大發雷霆,王學善、余心源勸他息怒,說道,「許是淮東近來兵勢大張,才叫宋氏屈服的。」永興帝對淮東已是如此猜忌了,他們就沒有必要再添油加醋,免得永興帝失去理智,將局勢攪亂。

張晏說道:「也許是淮東怕走漏消息,引起奢家的警覺。」

「走漏消息,消息在朕這邊有什麼好走漏了!」永興帝憤恨不平的質問道,「淮東是要防備朕跟奢家勾結嗎?」

「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啊。既然宋氏以泉州投順,淮東在閩東就能吸引更多的浙閩叛軍,只要奉安伯在浙西多立戰,就能替皇上您賺足面子。」王添說道。

「你們也多出謀劃策,這仗打不好,不僅淮東會興災樂禍,便是江寧城裡看朕好戲也大有人在。」永興帝說道。

余心源他們按下心頭的暗喜,情知永興帝暗指陳西言等人,還是勸慰道:「皇上息怒,朝野官民,心皆附順,即使見識有淺薄,但不會有什麼壞心。」

為謝朝忠出兵一事而進行的廷議之後,表面上看去與以往沒有太大的區別,陳西言每日都照舊到政事堂來,但實際吳黨內部的已經絕然割裂,而永興帝則更信任、親近王添、余心源、王學善等人。

近兩個月,永興帝幾乎就沒有單獨召見過陳西言、左承幕等堅決反對御營軍出征的官員。

張晏最初也是堅決反對謝朝忠出兵,但見永興帝心意已決,就沒有再堅持,也就沒有給永興帝猜忌、見疑。

除了廷議,陳西言幾乎都見不到永興帝的面,許多事情,永興帝甚至繞過陳西言等人,直接吩咐王添、余心源、王學善、張晏等人去做決策。

王添本身就是政事堂副相,又是御營司副使,王學善掌戶部、張晏掌鹽稅及內庫——即使陳西言等人這會兒摞挑子,朝堂也能勉強運轉下去。

陳西言聲望雖高,但在吳黨內部主張謝朝忠出兵的官員更多一些,導致陳西言與余心源半公開化的決裂,更多的吳黨官員、士子都投到余心源的門下。甚至有言官拿江寧舊事諫稱陳西言當年主導到曲家通匪案,有心直接將陳西言扳下台去。

永興帝對陳西言有諸多不滿,但也曉得當前廟堂之上還要陳西言來主持大局,不痛不癢的將那封諫書駁回了事,事情倒沒有擴大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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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宋浮返回泉州的次日,就通告全城,改旗易幟,拘押所有泉州府及屬縣浙閩大都督府所委派的官員、將領,同時由宋義率兵進入興安,於二十三日攻陷興安城外圍的華亭堡,以此正式揭開閩東戰事的序幕。

雖說八姓宗族對宋氏的背叛早有預料,但也僅限於有限的高層。泉州易幟,又悍然攻打興安,整個閩東地區都震惶不已,軍民士氣受挫之嚴重更是難以想像。

有如霞浦是晉安的北門戶,興安則為晉安的南門戶,而華亭堡又是興安城的南門戶。

即使奢文莊嚴格控制宋家背叛的消息走漏出來之時,守華亭堡的一營精銳兵馬,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都提前給打過預防針,但待宋氏真正的易幟,跟浙閩軍決裂,宋閥大將宋義率兵馬攻來時,華亭堡也僅堅守半天,就給攻陷了。

淮東近半年來,在北面滄南不斷的增兵,浙閩軍在閩東的兵卒,就承受了極大的壓力,普通將卒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最開始的、最直接的打擊,竟然是來自大都督的親密故友宋浮。

士氣層面的打擊,到底有多大影響,自古以來,都沒有精準的判斷。一旦兵卒沒有守戰的意志,即便是身上再多加一根稻草,也很可能會垮塌掉。

雖說宋義所率北進的兵馬僅三千人,在這種情況下,以胡宗國為首、浙閩軍在興安城裡的六千守軍,卻不敢輕易出城打反擊,而是依照之前的密議,籌備先撤往晉安城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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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沙灣,位於霞浦、蕉城、羅源三縣之間,是個口小腹大的大海灣,給鑒江半島與東衝半島環包,從海路打閩東,三沙灣才是閩東真正意義上的東門戶。

在淮東水營將領的眼裡,三沙灣的東衝海口,當得起五邑咽喉。

趙青山站在尾艙高層甲板之上,眺望崖石林立的東衝海口。

兩年前,為了打擊閩東的航海潛力,趙青山就率南襲船隊,將三沙灣沿岸狠狠的掃過一遍,這次還是選擇從三沙灣登岸。

奢文莊應該早有預料宋氏的反覆,明面上在閩東沿海的佈防是北重南輕,但暗地裡對南側興安城的佈防不可能放鬆——故而主攻方向放在南或放在北,區別並不大。

三沙灣內的天然海港資源以及近兩百里的內灣海岸線,為戰船駐泊進登岸,提供極為便捷的條件。

從三沙灣登岸後,可以直接威脅閩東北門戶霞浦的側後。

即使曉得淮東兵馬一旦大規模展開攻勢,浙閩軍很可能會主動放棄閩東沿岸諸城,但林縛要求各部,要積極去消滅浙閩軍的有生力量,而不能舒舒服服叫浙閩軍沿閩江退到閩西腹地去。

浙閩軍在閩東差不多有四萬精銳,不在相對開闊的近海平原,去盡可能的殲滅之,要是讓這四萬精兵舒舒服服退到閩江上游的建安府,一時給將來抑攻建安府帶來很大的難度,再者就是暫時不打建安,收復閩東沿海諸府縣後,還要防備這四萬兵馬隨時沿閩江打回來。

在閩東近海平原地區,一定要盡可能的多殲滅浙閩軍的有生力量。

閩江口還沒有打開封鎖,興安與霞浦不拔,無法直接攻打晉安城,比起夾攻霞浦,從興安到閩江口之間,顯然很難找到一個讓淮東水營熟悉又能給大規模兵船泊岸的地點來。

浙閩軍在三沙灣沿岸雖然築有三處哨塞,但面對一下子湧來的上百艘戰船、水步軍兩萬餘大軍的強行泊岸登陸,三處哨塞的三百餘駐軍顯然是無法抵抗的——而近處霞浦、蕉城、羅源三城的駐軍也沒有來援應的意思,僅用一個時辰,前哨登岸部隊,就攻下鑒山,佔領這處三沙灣的制高點之後,主力兵馬則在鑒山北麓,大規模的登上閩東的土地……

趙青山站在船尾艙的甲板,心想:周同這時候應該率兵趕到霞浦北面的分水關城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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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臣卷十權傾第91章難易有別更俗

  鑒山哨堡的敵軍人數雖少,但抵抗頑強,趙青山在侍衛的簇擁下,與唐復觀登上岸,從鑒山北麓崖岸到山頂哨堡,橫七豎八的躺了上百具屍體,都穿著浙閩軍的褐紅色衣甲,降者不足十一。

  殘槍斷刃零落,箭矢插滿地,在午前的秋陽下,展示著戰爭的殘酷跟血腥。

  唐復觀說道:「奢家佈防在閩東沿岸的將卒,抵抗意志還頗為頑強啊……」

  「那就拿出更堅決的手段,將敵軍最後一點的抵抗意志都打垮掉,」趙青山指向西邊的綿綿山巒,說道,「叫李白刀往西穿插,不要怕浙閩軍敢出來野心,即使有設伏,也要狠狠的將伏兵打潰……」

  先驅登岸的武卒,由出身永嘉佃戶的李白刀率領,正沿鑒山北麓追擊潰敵,趙青山要他放棄零碎的殘敵,快速往西穿插。傳令兵得趙青山軍令手書,即刻跨馬去追李白刀傳令。

  閩東近海平原,以閩江為界,南多北少。

  位於閩江北岸的三沙灣沿岸的羅源、蕉城、霞浦等縣,除了極為狹窄的近海平原外,境內多為山地、丘陵,山體多呈東西斜走。又處多雨、多暴雨之地,溪谷在山體之間橫切豎割,使得地形破碎,這也使得淮東兵馬有一部從三沙灣登岸,往縱深切入,容易封鎖霞浦之敵南逃晉安府的道路。

  放眼望去,山巒起伏、溝谷縱橫,地形相對平緩的丘陵還能縱馬上去,趙青山首先關心起斥候有沒有放出去,浙閩軍有沒有可能派出兵馬,與淮東在三沙灣西岸的丘陵山谷之間死戰不屈……

  受閩東地形的影響,戰事初期,無法將兵力集中投入一地,除了南面易幟的宋氏以牽制興安守城外,攻打霞浦等城的兵馬也分作兩路,從三沙灣泊岸的兵馬,除了第一水營全部戰卒輔兵一萬五千人外,還有崇城軍副指揮使唐復觀所率的三旅步甲。

  登岸的,除唐復觀所率的崇城軍三旅步甲外,第一水營也組織九千戰卒登上岸作為預備兵力,以應對隨時有可能從晉安城增援出來的浙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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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蒼南出發,經貫嶺道逼近浙閩東部要衝分水關的兵馬,由林縛親率,近三萬兵馬包括由崇城軍指揮使周同及副使陳漬、劉振之所率的九旅銳卒、左光英所率六千浙東行營軍兵卒、周普所率的兩千精騎及輜輔兵。還有第二水營一部沿海南進,陸海並進,遙相呼應。

  閩東地處多雨之間,溪河縱橫,又多獨自東流入海,對地形的切割,使得北方軍隊南下多遇阻險,難以有效的發揮戰鬥力。即使以步軍為主,也要海陸並進,以便溪川相隔時,能迅速將舟船填入,修成棧橋,供兵馬輜重通過。

  林縛騎在馬背上,前頭探馬馳回稟告:「崇城軍指揮副使陳漬有軍情相稟:分水關已經拿下,殲敵六百,南進霞浦的貫嶺道已經打開;偵得霞浦守敵出城,不往南、也不往北,沿交溪往西逃竄……」

  「這麼看來,趙青山打三沙灣也應該沒有受阻?」林縛徵詢的看向高宗庭。

  「應是如此,」高宗庭說道,「奢文莊離開晉安時,應該有妥善的佈置,我們能切斷閩東諸城之間的聯繫,但沒有辦法一下子將霞浦等城包圍起來,將守軍圍困在城裡。只要霞浦等城的守軍不以撤回晉安府為目的,可以沿交溪、霍童溪、九龍江等溪谷小道分散著往西撤退,一直到東閩腹地去,我們想追擊也很難……」

  「賊他娘的,奢家當真是狡猾,溜得真快。」周同忿恨的啐罵之。閩東戰事揭開序幕,但沒有大戰可打,可不叫卯足了經的他心裡鬱悶?

  「奢家將城池、輜重、民眾都丟棄掉,僅輕兵從溪谷險徑逃撤,你以為他們願意嗎?」林縛輕笑道,又令隨手文書記錄他的軍令,「著陳漬先率部收復霞浦,掃清大軍前進到沿浦灣的道路,著第二水營戰船進入沿浦灣駐泊,以接大軍渡海,著趙青山、唐復觀,收復蕉城、羅源,待我部趕去匯合後,才一併往晉安城進軍……」

  雖然一心想多殲擊浙閩軍的有生力量,但奈何奢家一心保存實力,不跟淮東兵馬在東線拼耗實力,林縛也無計可施。

  東閩多山,地形險阻,但將輜重拋去,輕兵西撤,也不一定要沿閩江而行,才能進入閩西腹地。

  浙閩軍在閩西有接應,故而能一切輜重拋去,哪怕是餓著肚皮,只要走到建安諸縣就成;但淮東兵馬則不能不攜帶充足的糧草、在不熟悉閩郡腹地地形的情況下窮追下去……

  既然浙閩軍紛紛棄城西撤,而不是往晉安城撤退,那留守晉安城的兵馬也不會多,但也要防備奢家故意示弱、誘敵。一切都還要照著步驟進行,先掃清晉安城南北兩側的外圍屏障,最後才與宋家兵馬,合於閩江口,清除閩江口的障礙之後,淮東戰船就能直接駛到晉安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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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東在興安、霞浦先後揭開閩東戰事的序幕,孟義山也率部從富陽向西進兵,攻打浙西的東門戶桐廬。

  相比較淮東兵馬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霞浦等城,杭湖軍在進入桐廬境內所遭遇的攔截,可謂異樣的頑強而血腥。

  杭湖軍分兩路西進,水軍由粟品孝率領,沿江西進,逆流而上,強行破開江障,攻打桐廬;一路由孟義山親率,從富陽沿城西谷道西進,過白峰山抵到淥渚江畔,再沿淥渚江這條錢江中游北岸最大的支游南下,直接逼近浙閩軍設在錢江北岸的登城寨。

  淥渚江通段都在不足百步寬左右,而汊口處的錢江又窄到不足三百步。雖說這一段錢江水流湍急,但兩岸地勢相對開闊,唯有汊口西北角有一座小山,不足五十丈高,可以說是桐廬縣段錢江渡江、收復桐廬的最佳地點。

  但是首先要攻克浙閩軍設在北岸、設在淥渚江西北口登城山上的登城寨。

  浙閩軍部署在桐廬的水步軍不足一萬眾,其中浙東水師殘部雖約五千餘眾。粟品孝率杭湖水軍一萬眾,從下游仰攻,在桐廬縣東的江心洲,與浙東水師殘激戰。

  孟義山親率、沿淥渚江南下、攻打桐廬縣北岸門戶登城寨的兵馬,是原寧海軍的精銳,有一萬八千餘眾。

  只要謝朝忠如期從昱嶺關出兵,浙閩軍在浙西將沒有多餘的兵馬往東來援桐廬,雖說桐廬守軍佔據地勢上的優勢,但孟義山以近三倍的兵力碾壓過來,自然有把握將桐廬守敵碾得一個粉身碎骨!

  杭州通判王約受命擔任觀軍容使,隨軍出戰。

  雖不用趕到前陣帶兵作戰,但在陣後觀戰,也能感覺得守敵異常的頑固,彷彿磐石一般,任狂風駭浪襲來,都不為所動。

  白登山最高不過五十丈,北依錢江,東臨淥渚江口,但西、北兩面,都能叫杭湖軍將卒登上仰攻。

  考慮到粟品孝率水軍未必能如期強行突破江障、擊潰浙東水師殘戰,進抵登城山腹側,與其夾擊登城寨,在進抵淥渚江上游時,孟義山就命軍士工匠伐巨木,丟到淥渚江裡,順流而下,將淥渚江口的浙東水師殘部戰船逼開,以便他能不受干擾的攻打登城寨。

  登城寨守軍不足兩千人,城寨也是浙閩軍在放棄富陽之後才修築,倉促之間也談不上多堅固,但真正打起來,才曉得這是一個根本就啃不動的硬骨頭。

  杭湖軍一萬八千餘步卒,駐紮在淥渚江兩岸,用棧橋將不足百步寬的江面銜接起來,用兵馬將登城山圍了個水洩不通,硬打了兩天,填進千餘條人命,登城寨連個缺口都沒有打下來。

  孟義山也是打得血性起來,穿著鎧甲親自趕到前陣督戰,壓著將卒不歇往山上攻。孟義山素以老將自詡,要是連一座守軍不足兩千人、地勢又談不上絕險的登城寨都打不下,還有何臉去面對杭湖父老?

  杭湖軍頂著大盾,扛著雲梯強登坡地,敵兵箭密如雨,偶爾夾有發出尖銳響聲的床弩巨箭破空而來,連人帶盾紮了個通透,頓時又將盾陣撞一個缺口,叫更多的將卒給箭雨所傷。

  孟義山戰前是準備了投石機,但尋不到合適的地點去仰攻北坡上的堡寨,僅有的六架床弩抬到近處,也在守敵的反擊裡給擊毀——打到這一步,也鑿實確認守浙西東門戶桐廬的都是忠於奢家的真正八閩精銳,不是一般的雜兵散勇。

  錢江裡的水戰也是格外的慘烈,浙東水師殘部在桐廬縣東的江心洲設置了大量的江障,僅封江鐵鎖就有八根之多。

  杭湖水軍也早有準備,在戰前就打造數十柄巨斧。

  戰船逆流而上,粟品孝令力卒持巨斧站在船頭,迎巨索,即令兩側軍士夾住,力卒持巨斧猛斫之。

  鎖江鐵索巨如手臂,也經不住巨爺利刃連續猛砍,但破開巨索之後,迎來是以江心洲水寨為依托,順水流而猛攻下來的浙東水師殘部。

  杭湖水軍雖從崇州購買大量的堅固戰船,但在內河船舶上,浙東水師的戰船並不居弱勢,也是給封在錢江多時,都憋著一股勁,開戰即異常的慘烈。

  杭湖水軍雖在戰船及兵力數量上佔有優勢,但奈何逆水,戰力又不及浙東水師精銳,激戰一天,終究是抵擋不住壓力,往後富陽方向退去,有意把浙東水師殘部引到開闊的水域,再邀淮東水營共擊之。

  浙東水師殘部也不窮追,只是封住錢江水道,不使粟品孝仰上去到淥渚江口跟孟義山匯合。

  連攻兩天,都是這樣的結果——粟品孝核校戰損,兩天竟然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戰船,或戰死或落水來不及施救而亡的將卒,更是不知凡幾。

  雖說杭湖軍僅半步之遙而受阻於桐廬之外不能再西進一步,但也確實是有大量的浙閩軍精銳給杭湖軍牽制在桐廬無法分身去參與淳安、婺源之間的戰事——杭湖軍觀軍容使、杭州通判王約的密函隨謝朝忠親自派來東線視察戰情的特使,翻山越嶺,返回昱嶺關,向謝朝忠如實稟告桐廬的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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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臣卷十權傾第92章出戰更俗

  昱嶺關的關城不過兩三里縱深,嵌在浮玉山與白際山的坳口裡,兩側皆陡然山崖,在地形上得天獨厚,只有關城的正面,有較為開闊的地形,供敵軍接近,數年來成為浙閩軍都無法逾越的天壑——關城外的溝谷裡白骨如壘,不曉得有多少閨中人夢斷於此。

  從八月中旬之後,昱嶺關的駐軍就從三千人陡然增加到五萬餘眾,謝朝忠將浙西招討軍的大營設立於此。

  隨著駐軍的增加,各種商販也雲集而來,在關城大營的北面坡地形成一處亂糟糟的聚集地,使得昱嶺陡然間畸形的繁榮起來。

  風味不一、招呼將卒的各種吃食鋪子,供將卒放鬆娛樂的妓寨以及緩解將卒燃眉之急的典當鋪子,應有盡有,這大白天還能隱隱的聽見粗陋妓寨裡傳來絲竹及呀呀吟唱的女聲……

  鄧愈打馬而過,看這情形,心哀不已——不單單謝朝忠帶來的御營軍將卒肆意玩樂,惘顧軍紀,便是原徽南軍的將卒也有攏不住嚼子的,鄧愈抓到擅離軍營,無不嚴懲之,但兩相比較,也惹得下面的將卒怨他過於苛刻。

  要是不能回徽州去,還不是進浙西,兩軍混在一起,至少清者也會變濁!誰叫他只是一個副使?

  這些商賈大多跟「兩王一余」有瓜葛,在謝朝忠那邊「上貢」也不少,鄧愈也沒有辦法將他們驅逐出徽州去。

  打馬進了關城,進了謝朝忠的行轅。

  派去富陽觀戰的特使已經返回,鄧愈過來,謝朝忠即開軍議,先要特使詳細的介紹杭湖軍在桐廬外圍的激戰情況。

  「登山寨下,積屍如丘,錢江裡撞沉、燒燬的戰船數以百計,杭湖軍傷亡大,但叛軍傷亡也不少……」

  「鄧副使,」謝朝忠冷著臉,看向鄧愈,說道,「形勢如此,難道鄧副使要等杭湖軍將桐廬打下來之後,再與之夾擊淳安嗎?」

  杭湖軍打下桐廬,再沿江西進就是淳安,浙西招討軍出昱嶺關,往東則打淳安,往西則打婺源……

  鄧愈在富陽也有眼線,知道謝朝忠派去的人沒有誇大太大,而且孟義山給他的私函,也是一再催促這邊出兵——桐廬打得艱難,昱嶺關這邊出兵,即使不能分散桐廬的守敵,也能打擊桐廬守敵的士氣。

  再者,要是昱嶺關這邊一直不動,叫奢家將淳安、婺源的兵馬東調,增強桐廬,杭湖軍的攻勢就要給完全遏制而無功撤回了——如今杭湖軍已經填了三四千條性命進去,沒有一點戰功就撤回去,對上對下,都交待不過去啊。

  但是,林縛的親筆信函也早就派人送來,淮東不僅使林續文在朝堂公開主持鄧俞守徽州、謝朝忠領兵進浙西的作戰方案,林縛的私信,則是希望鄧愈自己能堅持這一點——岳冷秋的意思,也是要鄧愈守後路,以求穩妥。

  鄧愈可以不管林縛及淮東所想,岳冷秋對他可是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能不重視岳冷秋的意見,但是眼前的形勢也不完全能由得他。

  鄧愈這些天也算領教到謝朝忠眥睚必報的性子,他心裡盤算:岳冷秋離開中樞,到江州督戰,一旦他跟謝朝忠撕破臉,朝堂之上怕沒有一個會幫他說話,他還鬥不過謝朝忠,特別是謝朝忠率四萬御營軍進抵徽州之後。

  即使永興帝下旨叫謝朝忠奪了他的兵權,鄧愈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我身體不適,還要休息幾天才成,」鄧愈說道,「不若招討使率部先行,我替招討使留守昱嶺關跟徽州,以待招討使凱旋……」

  「鄧將軍托病都好幾天,卻未見鄧將軍找過一回郎中。」余辟疆不冷不熱的說道。

  謝朝忠黑著臉,按住腰間的佩刀,盯住鄧愈:「鄧副使要本使再請出皇上御旨不成?」

  謝朝忠硬著頭皮來徽州領兵,但對御營軍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有些底細的,怎可能不驅使鄧愈麾下兩萬精兵去打頭陣?事實上他之所以到徽南來領兵,一是曉得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不足,二是曉得到徽南後有鄧愈的兩萬精兵可以驅使。

  就當前的形勢,奢家在淳安、婺源頂多也就兩萬精銳,鄧愈在徽南跟浙閩軍對抗數年之久而絲毫未落下風,有鄧愈兩萬精兵在,謝朝忠的底氣才足。

  正因為要求著鄧愈領兵出戰,謝朝忠才對他稍有些耐心,不然早就請出御旨強按鄧愈低頭,但到這一步,謝朝忠的耐心也越來越低了。

  真要讓孟義山先攻下桐廬之後,這邊才有動彈,叫余心源、王學善、王添等人在陳西言面前也難抬頭啊——徽南這邊加強了四萬兵馬,結果戰功還不如杭湖軍,豈不是證明陳西言當初反對他領兵的話是正確的,四萬御營軍過來,根本就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嘛!

  「皇上可時時都盯著浙西啊,鄧將軍即便是身體不適,也應要盡力替皇上、替朝廷分憂啊!」劉直勸道,他這個監軍是過來和稀泥的,哪方面都不想得罪,更不想皇上看到這邊遲遲不動而龍顏大怒。

  鄧愈蹙眉,沉慮良久,才長吐出一口氣,說道:「鄧愈謹聽招討使所令,明日即率部出關城!」雖說將後路交給謝朝忠不是很叫人放心,但只要孟義山在富陽不要出董原時的漏子,鄧愈倒也不擔心奢家在浙西的兵馬能將他連肉帶骨頭的都吃下去。

  「那好,」謝朝忠見鄧愈低頭,心情大振,說道,「鄧副使明日即率本部先行,羅文虎率部隨後,你二人出昱嶺關直奔璜田,為我浙西招討軍掃除沿大青溪南進浙西的障礙……」

  出昱嶺關,沿大青溪河谷南下,可以直接撲到錢江邊上,沿錢江北岸,往東是淳安、往西可去婺源,跨過錢江,往南可進衢州、上繞。

  璜田位於大青溪中游,距昱嶺關曲曲折折也就四十里山路,奢飛熊率部攻昱嶺關時,曾在那裡大築營壘,這是也是浙西抵擋徽州的外圍防壘,要進浙西,就要先拿下璜田。

  鄧愈對首戰璜田沒有意見,如今朝中沒人相罩,他要保住位子,必須要靠血跟火凝煉而來的戰功,但是璜田寨的地形相對狹迫,就算他率本部兩萬精兵過去,兵馬也太多,沒有施展開來的地方,謝朝忠還要羅文虎再率一萬人隨同,也不怕擠得慌?

  鄧愈曉得謝朝忠的心思,用徽南軍在前面拚死拚活,御營軍要是一點都不出動,謝朝忠臉上也無光,日後分戰功來,也沒有說得過去的硬槓子;而且謝朝忠不讓羅文虎受他節制,想來還想將統御之功都歸到自己頭上。

  鄧愈心裡暗罵,但也不想跟謝朝忠爭口舌,只說道:「兵馬起營,動作甚大,還請招討使嚴厲封鎖消息,勿使商賈接近,以免消息洩露,使璜田之敵有所準備……」

  「這個我自然曉得!」謝朝忠不耐煩的說道。

  鄧愈暗暗歎氣,謝朝忠到徽州來,就大權獨攬,他除了麾下兩萬精兵在關城東北坡外的所駐大營外,昱嶺關及徽州的大小事務,都插不上手——心想要走漏消息,叫浙閩叛軍在璜田有所準備,啃不下璜田,或許也不算什麼禍事,大不了撤兵就是。

  鄧愈心思不決的打個各種算盤,先告辭回駐營準備;即使之前有所準備,但明天就出兵還是倉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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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馬起營,動作甚大,謝朝忠說是加強戒防,但奢家所遣的暗哨,猶能從容的翻越兩側的山脊,將消息傳回璜田。

  秋色正濃,夕陽下楓葉紅染,奢文莊穿著黑色的袍衣,彷彿尋常老者,對鄭明經說道:「浙西一役,雖有兩手準備,但我更將希望寄托在璜田,璜田一戰要真打,但也要保存實力,璜田一戰能否失而復得,關係我們能不能將徽州兵馬放進來關門打狗!」

  「謝朝忠不使鄧愈留守後路,一路鄧愈奪下璜田,謝朝忠必然催促他沿大青溪深入,我們這些得脫的『散兵游寇』,自然是御營軍的下酒菜——御營軍要是沒有首級功,那多說不過去啊!」鄭明經輕鬆的笑道。

  鄭明經如此輕鬆,田常倒不好說什麼。

  不能讓鄧愈、謝朝忠感覺到浙西是個陷阱,璜田就不能輕易放棄,一定要打得血腥,甚至填兩三千人命都在所不惜,最終只有部分「殘卒」逃進深山裡,才能將鄧愈的徽州精銳誘進來關門打狗——關門的任務,雖然還有其他部署,但最大的希望還是寄托在璜田殘兵跟先前藏在山坳裡的千餘精銳匯合,能順利再奪回璜田寨,接下來還要依靠璜田寨堅決的將鄧愈的後路封死,將處於鄧俞徽南軍跟謝朝忠御營軍夾擊之下。

  璜田駐兵最多能有多少兵馬活下來、甚至鄭明經本人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他們都奢文莊親自挑選出來的死士,卻是確鑿無疑的。

  奢文莊在浙西的事情依舊不能洩漏出來,以免驚擾了鄧愈這條老蛇不鑽圈套裡來。但只要鄧愈鑽進來,而璜田又能順利關上門,不管徽南軍有多精銳,都將處於絕對的劣勢。

  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閩東戰事爆發的第三天,桐廬戰事爆發的第三天,岳冷秋在江州還沒有大的動作,淮東在嵊州的兵馬對東陽縣也還沒有大動作。

  浙西跟閩東隔著千山萬水,奢文莊也不曉得閩東諸戰的撤退情況到底有沒有按照計劃進行,在淮東面前,好像一切都難謀算,眼下也只有盡人事以聽天命了,奢文莊當夜就與田常離開璜田,回婺源做下一步的部署去。

  ****************

  九月二十六日,天氣微寒,徽南軍越過昱嶺關城,往南直撲璜田寨城。

  鄧愈是謹慎的性子,大軍行於谷道,斥候探馬則往兩翼嶺脊散開,怕有伏兵藏在谷道側旁的山坳裡,但大青溪兩側山巒起伏,一座接著一座,鄧愈所派斥侯,只能搜索兩翼十數二十縱深的範圍,再深入的嶺谷山坳,就是短時間能搜索出來。

  兩萬大軍一字長蛇擺開,不曉得有多遠;前軍跟璜田外圍的浙閩前哨接上戰,後軍還沒有都走出昱嶺關——狠心要將鄧愈所部去打前陣,去跟浙閩軍拚個兩敗俱傷,謝朝忠又想在爭在杭湖軍的前頭,對浙西形成突破,就沒有讓鄧愈留一兵一卒在昱嶺關內,一次性都趕了出去。

  也幸虧奢飛熊攻打昱嶺關時,花大力氣開築過從璜田到昱嶺關的山道,使得山道能容四馬並驅。

  璜田寨是浙閩軍在浙西外圍的主寨,在璜田寨與昱嶺關之間也有多座哨堡,駐兵少而精銳,也都易守難攻。

  為防止浙閩軍出寨迎戰,鄧愈也是派心腹大將率最精銳的兩千兵馬打前哨,他率大部及攻城輜重隨後拉開六七里距離,一路上也是步步小心。

  鄧愈本想等前哨打下璜田寨之後,所部主力再出關城往南深入浙西腹地不遲,奈何謝朝忠死活不許——鄧愈實在不曉得謝朝忠如何能得永興帝信任出來領兵的。

  岳冷秋不在江寧,政事堂諸相及侍郎以上的朝堂官員,包括林續文、黃錦年在內,談談用兵大略還成,但具體的兵備、治軍,都非所長,甚至都還欠缺得很,也根本沒人能看到謝朝忠成在這方面的缺乏。

  哨堡的清除不算艱難,在璜田寨兵馬反撲給徽南軍前哨打回之後,見徽南軍來勢洶洶,浙閩軍的就主動放棄外圍哨堡,將兵力集中在璜田寨,死戰抵抗。

  此戰關乎甚大,鄧愈也不敢馬虎,打馬趕到前陣督戰,趕著浙閩軍一員穿銀甲的驍將率部出寨迎戰。

  在寨前不大寬闊的坡地上,銀甲驍將縱馬使槊,左捅右抽,將一排盾兵打得四分五散,隨後數十精騎緊跟著湧上來,踐踏得徽南軍前哨陣地面目全非。

  寨牆下更有數百守軍戰卒伺機要撲上來。

  雖說前哨兩千兵馬也列了三層梯隊,第一層梯隊的樣子難看,但第二、第三層梯隊都還整飭,前哨主將催烈臉色有些難看的過來迎鄧愈,與百餘侍衛,一起族擁鄧愈退到一座山坡上去觀戰。

  「此將是誰,竟然是兇猛!」鄧愈眼睛看著那銀甲將這會兒連著將兩個執大盾的武卒挑死,詫異的問前哨主將催烈。他守徽南多年,對奢家在浙西的主將田常極為熟悉,田常不以武勇見長,他麾下武將不少,但沒有一員穿銀甲善使馬槊的勇將。

  「朝廷派御營軍增補徽州,奢家從江西抽兵,此人應是奢家從江西調來的武將!」催烈說道,「璜田是浙西門戶,有一兩個硬手的武將在,正常得很……」

  鄧愈點點頭。

  「聽說謝朝忠要領兵的消息傳到徐州里,彭城郡公罵他是攪屎棍,這話倒是看來真不假!」鄧愈的幕僚刑長河壓著聲音說道。

  謝朝忠不來徽州,浙西就田常所部兩萬多兵馬,杭湖軍跟徽南軍分打桐廬跟璜田,壓力都不會太大。

  謝朝忠貌似率四萬御營軍來加強徽南對浙西的用兵,但也使奢家從浙西抽調一萬精銳補入浙西。一邊是加四萬人,一邊是加一萬人,看上去還是徽州得力,但對鄧愈及麾下諸將來,寧可不要御營軍四萬人,也不想去硬拚奢家一萬精銳。

  可惜廟堂之上的肉食者,一二三四加減法算得極精,在大略上貌似也不糊塗,哪裡能曉得下面的真實情形跟普通將卒的真實心思?

  有戰功可爭是好的,但自家拼了老命,戰功卻叫謝朝忠撈走,叫誰心裡甘心。

  謝朝忠率御營軍填進徽州,簡直就是累贅,如今謝朝忠又硬逼著徽南軍去硬拚奢家精銳,怎麼鄧愈麾下的將領不恨,怎麼能沒有怨氣?

  「成天說這些有什麼用!」鄧愈低聲喝斥道,不讓手下的將官亂髮牢騷,既然事實無法改變,發牢騷只能削弱自己的意志,他指著在坡前橫衝直撞的敵將,問催烈,「我徽南軍就沒有與之匹敵的勇將?」

  徽南軍也非沒有勇將,但這種級數的勇將還真沒有幾個。鄧愈親自過來督戰,前哨陣地給敵如此踐踏,甲卒散在外圍,不敢上前封攔,催烈顏面上也過不去。

  「我來!」催烈以低吼回應鄧愈,喝問左右,「拿我的刀來!」催烈身材不高,戴上黑鐵盔,也低鄧愈半頭,但他斬馬大刀在手,渾身血氣翻騰起來,一聲大喝,也透著一股子殺氣,叫左右將卒跟著血肉繃實,帶著親衛勇卒,策馬就往前面的戰場衝去。

  徽南軍也是久戰精銳,主將呦呦大叫著上陣,披甲戰卒也多血氣翻湧,往催烈兩翼聚合,簇擁著往敵騎壓去,勢要數十敵騎東突西闖的猛勁壓下來。

  「來者何人?」催烈兜著戰馬,刀柄夾在腋下,刀刃斜指,看著銀甲敵將迎面撞面,仍不問他姓名。

  「到閻羅殿去打聽吧!」鄭明經作為奢文莊的親衛校尉,少有領兵出征的機會,故而聲名不顯,也沒有多少人認得他的相貌,但「鄭明經」這個名字要傳出來,鄧愈再蠢也能想到奢文莊親自坐鎮的可能,甚至出戰跟別人換了戰甲。

  鄭明經借縱馬衝刺的大馬,使馬槊往催烈刺去,兩馬將接時,堪堪錯過。催烈將斬馬刀斜劈在馬槊槍頭上,險險將槍頭劈開,只覺得手臂發麻,虎口烈痛,暗道:這娘們一樣的貨色,好大的力氣。

  兩軍接戰,主將對戰的機會極少,一擊錯過,大股兵馬混殺在一起,便將催烈跟鄭明經擠開。步騎混殺,喊聲震天,彼此也投入越來越多的兵力。

  浙閩軍出寨的數百步騎悉數參加,徽南軍也投入兩個梯隊,混戰在一起。

  鄭明經打折兩支長槊,也覺得力疲,兜馬往回走,示意寨牆上鳴金收兵,又率扈騎將陷入重圍中的部眾接援回來,就都避到寨牆根來,寨牆上箭密如雨,將追兵逼退。

  敵將依城,催烈也不急躁,再令部眾組成盾陣護著弓弩手往前壓,趕著後面的輜重運上來,將仿淮東所制的盾車、偏廂車往前……

  待催烈策馬趕回來,鄧愈也不看他衣甲給鮮血浸透,只說道:「組織人手多挖壕壘,不急著明天就攻寨!」

  「招討使多半會來催促。」催烈說道。

  「他急是他的事情,我們照我們的步子打,一步都不能亂!」鄧愈說道。

  不要看徽州兵馬有六萬眾,但浙西地形複雜,又沒有多麼開闊的地形,徽南軍兩萬精兵南下與敵接戰,御營軍就算有些戰力,更很有可能是幫不上忙、也使不上勁——奢家眼下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還有聚集兩萬精銳迎擊他們的能力,鄧愈不能不手下兩萬兒郎著想。

  鄧愈不想跟謝朝忠翻臉,才選擇出戰,但在數年心血攢下來的兩萬精兵覆滅跟徹底得罪謝朝忠之間,鄧愈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果斷,等著午後也不見鄧愈一鼓作氣的強攻璜田寨,謝朝忠就坐不住派人來質問。

  鄧愈只說要謝朝忠派個懂兵事的人過來督戰,若能看到他這邊有什麼懈怠,受軍法也不怨恨——謝朝忠當夜就將隨軍參議余辟疆派來督戰。

  余辟疆雖說聲名不大好,但好歹幹過一年半載的濠州知府,鄧愈也曉得謝朝忠能夠領兵出征,背後最大的支持者除了皇上就是余辟疆的父親、左都御史余心源。

  余辟疆的怕死之名,鄧愈還是清楚的,待他過來,只說了諸多冒失攻寨可能導致的惡果,余辟疆就不再急著催促鄧愈強行攻寨,只說道:「謹慎行事也好,但鄧將軍怎麼也不要叫皇上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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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深谷殘敵

鄧愈披著猩紅的大敞,站在坡頭,看著遠處將卒登上寨牆,揮舞戰旗,發出震山撼嶺的吶喊,寨牆上的守敵已經清除一空;寨門東北角塌開一個十一二丈寬的大缺口,那是將卒頂著牆頭傾洩而下的箭矢木石挖開的,無數將卒像蟻群一樣爬上廢墟,三五頑抗的殘卒給無情的殺死,寨子裡騰起數柱黑煙,火光隱約若現;沉重的寨門從裡面給打開,守在寨門外的將卒像潮水一樣湧進去——更遠處,從璜田寨突圍的數百殘敵正往西南方向的山嶺逃竄……

    從兵臨寨下起,僅在北寨牆根下就填進上千條人命,才攻上寨牆——從璜田寨到錢江北岸的桐子塢,大青溪沿岸溪谷曲曲折折有七十里路,中間還有兩座大寨擋在路上;拔掉桐子塢,往東是淳安城,往西是婺源城——要是每一戰都這麼打,徽南軍怕也要給徹底打殘掉!

    “賊娘的!”鄧愈心裡暗罵一聲,如期撥下璜田寨沒有叫他有絲毫的欣喜,寒著臉雙腿夾/緊馬腹,在侍衛的簇擁下,驅馬往璜田寨的北寨門行去

    催烈一瘸一拐的走過來,鄧愈詢問將卒傷亡及寨子裡的情形,要搶救傷卒,要撲滅守軍突圍前縱放的大火,要派兵追剿殘敵,亂糟糟的諸多事安排好,鄧愈剛要回大營,“嗒嗒嗒”的數匹快馬奔來,攜來謝朝忠的命令:

    “璜田已撥,敵軍聞風喪膽,著令浙西招討副使鄧愈,即刻率部趁勝追擊,攻打飛黃岵、裕岩,務必在十五日之前攻下桐子塢……”

    “操你娘的!”催烈性子火暴,聽到謝朝忠催命似的傳達這樣的軍令,衝上前一把揪住信使的領襟,將軍令奪過來,砸地上一腳踩上去,罵道,“姓謝的,要是一個有卵子貨,他自個率兵去打桐子塢!”

    強攻桐子廬,徽南軍傷亡加起來將近三千,要是飛黃岵、裕岩寨、桐子廬的敵軍都這麼難啃,要在十天時間裡連撥三寨,徽南軍在到淳安、婺源城之前就會打殘掉,“務必十五日之前”,催烈恨得會跑回昱嶺關去,將謝朝忠揪出來暴打一頓解氣

    “放肆!”鄧愈沉聲喝斥催烈對信使的無禮,彎下腰將軍令從地上撿起來,不管謝朝忠的軍令合理不合理,催烈的這種行為給捆起來砍頭都難幫著求情

    有鄧愈打圓場給下坡,信使臉抽搐著要發作,終究沒有發作,餘辟疆也別過臉去,要指望鄧愈打前鋒,總不能將他麾下的大將給綁了

    “催烈所部傷亡最大,就在璜田休頓,接應糧草,清剿逃出去的殘敵,至於打飛黃岵……”鄧愈想了想,說道,“打飛黃岵,簡肅率部先行”徽南軍在璜田寨傷亡雖重,但也獲得千餘首級功,接下來除了桐子塢算是大寨外,飛黃岵、裕岩寨都不比璜田寨難打徽南軍又沒有怠戰,就算十五日之前打不下桐子塢,諒謝朝忠也沒話可說,沒必要這時候起爭執

    “招討使還有命令,叫鄧副使率部先行,由御營軍統制羅將軍分兵守璜田、追剿殘敵……”信使補充道,指出他剛才給催烈打斷,命令還不至那些

    鄧愈打開謝朝忠的手書,越看臉色越難看

    催烈氣得鼻子快冒煙,徽南軍其他將領也都覺得謝朝忠欺人太甚——聚到徽州六萬多兵馬,徽南軍佔三分之一不到些,璜田一戰,徽南軍傷亡這麼大,接下來怎麼也要派御營軍頂上去,要是所有的硬仗都叫徽南軍來打,御營軍過來只負責吃屎啊!

    幕僚刑長河輕輕在後面扯了扯鄧癒的衣襟,壓著聲音說道:“飛黃岵、裕岩不會那麼難打……”

    鄧愈想想也是

    璜田既下,浙閩軍還要死命頑抗的話,應該在桐子塢

    雖說桐子塢地形開闊,但瀕臨錢江,奢家的水軍就能發揮作用,不比大青溪入秋之後,水位就變得極淺,稍大一些的戰船就進不來再者浙閩軍不是沒有精銳,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要選擇會戰,也會在地形相對開闊的桐子塢,而不是一寨一壘的耗下去——浙閩軍又不是謝朝忠的親娘,硬打硬的跟徽南軍拼耗精銳,徽南軍殘了,浙閩軍在浙西的兵馬也會打殘謝朝忠後面還有四萬御營軍等著呢,這種打法對浙閩軍也沒有半點好處換作他是浙閩軍在浙西的主將,怎麼也要將徽南軍、御營軍都放出來,避開徽南軍打御營軍,才能達到避實打虛、以弱擾強的目的

    鄧愈鐵青著臉,說道:“請告之招討使,徽南軍也不是鐵打的,這仗該怎麼打就怎麼打,十五日之前能不能攻下桐子塢,鄧愈沒法保證;招討使要是覺得太慢,可以換別人上去……”生氣的將謝朝忠的手書丟還給信使,讓羅文虎去接收璜田寨,追剿殘敵的事情也交給羅文慮,他帶著諸將進入大營,商議明天的進兵之事

    ***********

    接下來數日,鄧愈率徽南軍沿大青溪河谷向南進兵頗順,於飛黃岵、裕岩兩寨,殲敵千餘,前鋒也是迅速抵達桐子塢,與浙閩軍在錢江北岸糾纏

    與此同時,杭湖軍攻克淥渚江汊口的登城寨,杭湖軍水軍粟品孝所部在與浙東水師殘部的水戰裡,也漸漸獲得優勢,於十一日攻取位於桐廬縣東、錢江中央的江心洲,浙東水師殘部撤往錢江上游,桐廬守敵退入桐廬城頑抗

    由於桐子塢聚集大量守敵,兵力初步估計在五千以上,鄧愈便以裕岩寨為重心,將徽南軍停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結營休整——考慮到桐子塢的戰事規模非可小可,餘辟疆便藉口協調糧秣運輸事留在璜田寨

    飛黃岵寨隨後也由羅文虎所率的御營軍接管

    御營軍普通將卒從頭到尾都是畏戰的,要不是給趕鴨子上架,要能不動一刀一槍捱過整個浙西戰事那是再好不過,但是御營軍的中上層將官,即使在貪生怕死,在看到徽南軍三戰三捷之後,受其鼓惑,這時候也起了殺敵撈軍功的心思

    璜田寨、飛黃岵先後給攻陷,都有數百殘敵奪路逃出,有三四百殘兵逃入西嶺深谷中的一座山夷人的小山寨子裡,負隅頑抗

    留守璜田、飛黃岵、負責中路接應及糧草轉輸的羅文虎也負責肅清沿路的殘兵,前後派了兩撥人,都沒有能將那座僅有單薄石牆環護的小寨子攻下來,羅文虎心頭也起了惱

    十四日,羅文虎親率三營兵卒,翻嶺穿谷趕去支援,欲一舉將這座山夷的無名山寨攻陷,以免鄧愈在前頭繼續有藉口拖延

    御營軍佔了寨前的一處坡地,將山夷人的梯田踏平,設了臨時的營帳曉得這邊的敵兵不多,御營軍是敵兵的七八倍還多,餘辟疆也趕過來湊熱鬧,翻嶺穿谷走了一天,雖然辛苦,但站在茅草遮蓋的戰棚下,眺望前頭的山寨,心裡倒有些豪氣,想著再回江寧裡,誰能有這番經歷跟他並肩?

    其時不巧,餘辟疆隨軍抵達時,天降大雨,穿著雨蓑,身上的衫袍也給浸透,天色將晚,密雨遮得四野昏暗

    在雨幕中,山夷人的山寨牆僅有齊胸高的樣子,險固程度遠不能跟璜田寨相比

    餘辟疆頗為不解:“就三四百人在裡面,怎麼還拿不下來?這邊殘敵沒有肅清,鄧愈在前頭就有藉口頓兵不前!”

    羅文虎是留守中路的大將,手下御營軍萬餘人,連三四百潰逃的殘敵都肅不清,臉都丟了娘家去了

    羅文虎臉色難看,壓著聲音訓斥手下:“雨一停,就給我往死裡打!到明天還打不下來,你就不要帶兵了”

    “下過雨,地滑得很,又有沒一條整路能走,”先頭領兵進山來剿敵的校尉說道,“寨子裡的敵兵凶悍得緊,是不是就這樣將他們困死在裡面,等他們糧盡了,自然會投降……”

    “你他娘有臉說這句話”羅文虎一腳踹過去

    校尉給踹了個倒地滾,沒等他爬起來請罪,坡下就發生異常,就看見寨子里數百人從夷人所居的木樓裡鑽出來,在雨中都赤、裸上身,手執大刀,推倒寨門,越過石護牆,往這邊的山坡殺來,僅有最前面的兩列兵卒拿著護盾或光身穿甲,裹著兩輛衝車而來

    山坡下有駐兵,此時大雨,弓弦沾水即軟,守在坡下的御營軍在雨中不能射箭相阻,幾乎眨眼間的工夫就給敵兵衝到近前伐森為牆的大營也是簡陋,正面的營牆三五下即倒……

    餘辟疆初時還算鎮定,殺出來的敵兵不過三四百人,而他們在坡下的兵卒就有千人,這邊還有兩千餘人,但等坡下的千人兵馬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裡給殺潰,餘辟疆的臉色就開始發青,腿開始發軟……

    當四百敵兵殺透坡下大營,往這邊殺來,餘辟疆幾乎要癱倒在地,羅文虎分兵去攔截,大雨中,御營軍將卒衣甲倒是整飭,但給雨水澆透,行為就有些困難了,但關鍵是仰攻上來的四百殘敵,如狼似虎、目露凶光,看著就叫人膽寒,如何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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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關門

大雨中,御營軍三千兵卒就叫四百浙閩死士殺得節節後退;當四百浙閩悍卒袒胸執刀冒雨殺到大營,破開簡易寨牆,羅文虎沒有勇氣親自披甲上陣,讓別人去堵口子,他與餘辟疆卻在親信簇擁下奪路先逃,御營軍頃刻間即告崩潰……

    殺進營地的浙閩悍卒,將御營軍殺敵,倒沒有撒開腿去追殺亂兵,聚攏起來等雨勢停下來;鄭明經披著雨蓑,雨簾在盔沿前不斷的滴下來,在扈騎的簇擁上,騎馬馳進營地。

    鮮血給雨水沖淡,“哼……”看著御營軍的潰兵亂卒沒命的往東逃散,鄭明經只是不屑的輕輕一哼,御營軍這些老爺兵,沒有見過血,將領個個貪生怕生,用四百死士出去沖陣,都是看得起他們了。

    雨停下來,但天色已黑,山寨裡又有近千兵卒過來匯合,形成千餘人的隊伍,每隔數人,執一火把,沿著狹窄的谷道魚貫往東行進,沿路遇到潰兵亂卒即行殲滅,但也絕不為多殺一人而浪費時間,在黑夜裡井然有序的往璜田寨方向行去。

    雖說御營軍有人看到山夷人的山寨裡所藏的浙閩軍遠不止之前逃入的那三四百人,多少能看出一些疑點,但這時候各自逃命,唯一的谷道也給浙閩軍佔據,其他人想翻山越嶺去通風報信也不能。

    羅文虎、餘辟疆等人,殺敵的本領沒有,逃跑卻在他人前頭,但摸黑而行,山道又陡,身上衣甲又濕,一路上吃盡了苦頭。跌跌撞撞,走到半夜倒有半數的人馬摔斷腿,或直接滾下山崖,好在道路只有一條,又險闢,身後的亂兵潰卒也阻礙了追兵的度。羅文虎、餘辟疆在拂曉之時爬上璜田寨西頭的嶺地,與外圍的斥候匯合,看到晨光裡璜田寨巍峨的牆頭。

    餘辟疆雙腿軟,馬也騎不了,給兩名忠心隨扈半扶半抱著,才勉強逃到這裡,沒有掉下——倒不是餘辟疆這時候還嚇得腿軟,鍛煉有素的將卒騎一夜馬還筋疲力盡,何況早就給酒色掏空身子的他?

    羅文虎坐在馬背上,大腿也給磨得血揉淋漓,不說別的,就是騎一夜馬的苦頭,好久沒有吃過了。

    就在這時,身後廝殺聲又起,餘辟疆魂飛魄散,轉頭看去,心道:莫不會追兵在身邊緊趕了一夜,這時候又追了上來?

    轉頭看去都是山巒,除了不長的一段小莖橫在給踐踏的野草之中,從谷中進去,就給山脊遮住,再看不到山腹裡的情形。

    雖然谷口狹窄,只需要三五十勇卒能奮不顧身的守住那裡,就能將谷口堵住,隨羅文虎、餘辟疆原路逃回的兵卒不過兩三百人,好在多為是親信,還聽使喚,但羅文虎、餘辟疆都想著逃命,躲入璜田寨中。料想叫別人去送死也沒有人,羅文虎、餘辟疆當下撒開雙腿,就下坡往璜田寨逃去。

    見寨門就在近前,羅文虎、餘辟疆派人先去叫開寨門。

    這時候追兵從谷口追出,卻是一前一後兩披人馬;前陣兵馬散亂,兵器也不知道都丟到那裡去了,正拼命往這邊逃來,擠擠挨挨有五六百兵卒,都是御營軍的青黑色兵甲裝束;後面那撥人馬,袒胸執刀,正是昨夜破營的四百浙閩悍卒,兩隊相隔不過四五百步先後從谷口裡鑽出來。

    好在兩隊人馬都一逃一追都是整夜工夫,這時候都是強弩之末,三四百步的距離看著不遠,還真就是追不上。

    “這群沒用的鳥貨!”羅文虎倒忘了他奔路先逃才導致全軍最終的潰敗,這時候見先逃入寨中有望了,倒罵手下沒用的貨色來。

    寨中守軍這時候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打開寨門放羅文虎與餘辟疆他們進來。

    羅文虎剛進寨門,下馬往寨牆上走,邊走邊大聲喊:“快關門……”

    剛從營妓身上爬起來的守將遲疑的說道:“外面那五六百兄弟怎麼辦?”

    羅文虎看著追兵在後面還差有四五百步,那五六百亂兵眼見著已經逃到了寨前,當下就遲疑住——羅文虎急得跳腳,心慌得砰砰亂跳,語無倫次,還是守將鎮定些,說道:“寨上有弓弩守著,那三四百追兵沒有穿甲,想必不敢靠過來搶寨門!”他也是心虛得很,寨子裡還有近三千的守兵,愣是沒膽建議派兵出去迎戰……

    羅文虎猶豫不決,心裡因恐慌而狂躁,但還真不能將五六百人關在寨子外給屠殺。

    餘辟疆叫道:“叫他們殺敵,叫他們殺敵……”唯有將寨門關死了,他才覺得安全些,只是沒有人理他。

    這邊一耽擱,五六百亂兵就逃到寨前,邊跑還邊叫:“將軍,救我們,不要關寨門……”邊叫邊喊的衝過來,手裡沒有長兵刃,接近寨門時紛紛衣甲裡所藏的短刃,將守在寨門口的數十兵卒一刀戳一個透心,羅文虎這時候才曉得前後這撥五六百潰卒,原來是敵軍所扮……

    先頭奪門這五六百人為了假扮成潰卒,沒有幾柄長兵刃,後頭的追兵,身上沒有厚甲,加起來也千人出頭些。羅文虎要是一個有用的,組織兵將,也容易將寨門奪回來,但這時候寨牆上下亂作一團,羅文虎也不敢下牆,沿著寨牆繞往南,出門寨門就往飛黃岵方向逃,其他將卒自然也是只恨爹娘給他們少生了一條腿……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回璜田寨,鄭明經心裡感慨:八閩戰卒,面臨的竟然是這麼一群膿胞?

    最終叫鄭明經部眾產生的傷亡,竟然還是徽南軍留在璜田寨救治的三百多重傷或致殘將卒,倉庫裡的糧秣軍械也沒有人想著燒毀,打開一看,鄭明經興奮大吼:徽南軍的糧秣原來還都在存在磺田寨,沒能及時送到南邊去。

    不費吹灰之力奪回璜田寨,關門打狗之策已完成一半,鄭明經就叫人在寨子裡點燒三處烽煙示訊,深山荒嶺之間,一炷炷狼煙升起,快的將軍情往南傳遞。

    到午時,又共有千餘伏兵出深谷來匯合。

    璜田寨得而復失,消息傳到六十里外的裕岩寨,頓時驚得鄧愈心頭兒打顫:好狠的陷阱!

    震驚之餘,鄧愈心頭更多的是氣惱、氣恨:羅文虎要有多無能,才能在眨眼間的工夫,將璜田寨丟掉!

    鄧愈立時命令散出去的兵將都退守裕岩寨,命親信催烈死守裕岩,要他即使浙閩軍主力趕來,也不得迎戰,他親率兩千精銳往回趕,到飛黃岵時,遇到逃出來的羅文虎跟餘辟疆……

    “鄧副使,敵軍太狡猾,他娘的在深谷中藏了上萬兵馬!”雖說在飛黃岵還有四千御營軍,但能不能奪回來,羅文虎只能寄望鄧愈。

    “放你娘的狗屁!”鄧愈函養再好,這時候也氣得破口大罵,浙閩軍真有能耐在深谷裡藏上万精銳兵馬騙過他們,必然會追著羅文虎的屁股打到飛黃岵來,絕不可能叫他們有丁點的喘息機會。

    浙閩軍在浙西就三萬人,在桐廬的浙閩軍戰死與未死的也有上萬人,後路真要有上萬兵馬來關門,那淳安、桐子塢、婺源三地加起來不到萬人——要真是這樣,鄧愈完全可以不敢後路給關門的情形,趁著還有糧食,搶先攻下桐子塢,一樣有活路。

    關鍵鄧愈知道羅文虎為推禦責任,在胡說八道。

    羅文虎臉色青,卻沒有敢反口。

    羅文虎大敗逃來,飛黃岵還有四千御營軍歸他管轄,但鄧愈這時候則完全佔據主動,這個主動這時候又有什麼用?

    鄧愈曉得羅文虎落不下面子,不肯說詳情,他直接找來幾名逃進飛黃岵的逃卒,問清楚璜田寨得而復失的細情,當下氣得身子他抖。

    先是三千御營軍給打得大潰,繼而給千餘兵甲不全的追兵奪了寨,羅文虎要有多無能,才能敗得如此徹底?

    當然,浙閩軍在深谷藏有伏兵,還準備好御營軍的兵甲裝束,那關門之計就是浙閩軍的預謀,這個才真正的叫人頭痛!

    鄧愈一時摸不清有多少敵卒堵在後路上,但曉得不會太多,他先派人翻山越嶺去跟昱嶺關的謝朝忠聯絡——他雖然恨得謝朝忠的無能,但眼下還是要謝朝忠跟他一起,從南北兩面夾擊璜田寨,打開通道。

    中路的糧秣補給主要屯積在璜田寨裡,裕岩、飛黃岵的存糧,只能供大軍堅持十多天,必須在糧盡之前,奪回璜田寨,將糧道打通,而且是越快越好。

    御營軍在後路中計給打得大潰,璜田寨被奪,徽南軍給堵在大青溪的中游河谷裡,軍心動搖、士氣受創,而浙閩軍顯然不會給他們在糧盡之前從容去奪璜田寨,在淳安、婺源的敵兵,很快就會聚到桐子塢,沿大青溪河谷往北打——不,奢家很可能再從衢州、婺章調兵過來,一口將他們吃掉。徽南軍要是滅亡,難道能指望謝朝忠率僅剩的三萬御營軍老爺兵守住昱嶺關?

    關城再險,也要勇卒去守,御營軍三千人能給四百浙閩兵打得大潰,不要說三萬兵卒,就算守昱嶺關的御營軍再多十倍,也只是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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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左右為難

 羅文虎兵敗、璜田寨得而復失的消息,是由潰卒傳回昱嶺關的謝朝忠知此事時,還正謀劃再將御營軍兩萬兵馬往南調,哪里料到突然會有這樣的變故?當下如遭雷擊,愣在那裡半天沒有緩過勁來

    昱嶺關城裡諸將官也是亂作一團,有提議派兵去奪回璜田寨,有提議遣使回江寧救援的,有提議派人翻山越嶺去裕岩聯絡鄧癒的,眾口、交雜、莫衷是一,吵吵鬧鬧半天都沒有準主意

    “我看還是先派人去璜田寨摸清楚情況再做定議?”劉直說道

    比起御營軍諸多將領,劉直多年隨郝宗成在薊鎮軍督戰,又曾任江東左軍的觀軍容副使,沒有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論見識倒不是御營軍這些紈絝子弟出身的將領能比眾人亂作一團,倒是他鎮定些,曉得沒有摸清楚情況之前,做什麼決定都可能會錯

    謝朝忠將門武舉出身,長期在京營任職,若說有功,也是崇觀八年、九年,燕胡破關入邊,積了些戰功,要論見識及治軍的手段,還真就不比劉直這個外行人高明多少

    劉直以觀軍容使以為監軍,位在謝朝忠之下,也僅在謝朝忠之下,他開口這麼說,謝朝忠稍鎮定一些,壓著驚慌的心思,強作鎮定的說道:“逃回來的亂兵,監押起來逐一審查;璜田寨那裡,再派探馬斥候;飛黃岵、裕石岩那邊是什麼情形,也要派人探清楚再說……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提統?”

    主帥鎮定起來,下面將領也就心有所主

    謝朝忠這麼吩咐下來,也立時有人站出來依令行事,但也有將領遲疑的問道:“是不是派人去江寧告知一聲,若是需援,也要江寧那裡提前做個準備?”

    謝朝忠臉色一沉,倒猶豫起來,鄧愈率徽南軍三戰三捷,璜田寨轉眼間倒丟在御營軍的手裡,這消息要是傳回江寧,可不是讓陳西言之流尋到把柄攻擊他跟御營軍?

    “先摸清楚再說,這時候派人去江寧報信,一驚一乍的,江寧能曉得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情?”謝朝忠心裡不痛快的說道,諸將也都稱是

    劉直心裡雖說也有驚惶,但曉得有事要先欺瞞過上頭的道理,即使要通報江寧,也要等將璜田寨奪回來,這樣才能功過相抵,叫江寧無話可說,不然什麼功勞都沒有不說,還要先挨江寧打過來的板子

    *************

    璜田寨離昱嶺關也近,三十多里山道,到天黑前,璜田寨失守的情形就大體摸清楚,鄧愈所派的人也進了昱嶺關

    浙閩殘敵藏身深谷,趁大雨奇襲,打潰羅文虎親率過去清剿的御營軍,又趁亂奪了璜田寨,其時不過千餘人馬爾後又有上千殘敵進入璜田寨,此時佔著璜田寨的敵軍約兩千略出頭一些

    鄧愈所部及羅文虎殘部四千御營軍在大青溪下游河谷都安然無羨,雖說羅文虎敗得太難看,但形勢不算糟糕透頂——只要將據守璜田寨的兩千餘殘敵殲滅,事情就將一切都回到正軌上去

    謝朝忠當即決定從昱嶺關抽調半數兵馬,與徽南軍前後夾擊,奪回璜田寨,並下令封鎖消息,勿使江寧知悉此事

    *************

    十六日入夜,又下起雨來,雨不大,桐子塢裡,奢文莊身上所穿甲衣,早給雨水浸透,他騎在青黑大馬上,站在高台上,數盞患在一起的風燈,將他枯瘦的面容以及他身後青黑色的帥旗照得纖毫畢呈,讓台下的近萬將卒看得一清二楚

    奢文莊凝望著夜色下靜默如山的將卒,揚聲說道:“過去數年來,浙閩健兒犧牲頗多,數千骸骨壘在關城之下,都沒能攻陷昱嶺關,誠斯痛哉兩月來,我都在浙西,沒有讓諸位曉得,就是要瞞過敵軍,是要將敵軍從昱嶺關誘出來關門打狗我現在站出來,要告訴你們,過去數年阻攔我浙閩健兒越過懷玉山的徽南軍已經全部給誘進大青溪河谷,在其腹後,我浙閩勇將鄭明經親率兩千死士,封堵住徽南軍逃回徽州的口子,現在,我們,我與今日站在台下的一萬浙閩健勇,就是要勇敢的將徽南軍整個的都吃掉、一個不剩的消滅乾淨”

    “……過去數月,看到南越不斷的往徽州增兵,大家都很擔心,我告訴你們,就在昨夜,御營軍三千兵馬給我浙閩四百健卒打了一個落花流水,純粹豬馬羊馬亂糟糟一群,不堪一擊,你們還怕前路的敵兵比我們多嗎?”奢文莊的聲音在校場之上傳盪,將過去數月來的浙閩軍頹糜不振的士氣激揚起來

    奢文莊雖說近年來都甚少直接領兵,著意培養接班人奢飛熊跟奢飛虎,但他在浙閩軍將卒的心目,仍然是一個耀眼的傳奇,他的現身,就直接激勵士氣高漲起來

    不能讓鄧愈從容調兵馬回打璜田寨,奢文莊等不得後面的兵馬調過來,就決意親率集結在桐子塢的萬餘兵馬先打裕岩,將徽南軍主力牽制在大青溪下游,以緩解在璜田寨的鄭明經所承受的壓力

    萬餘將卒振臂高呼,高呼聲彷彿怒嚎的海濤,將激石拍岸的江濤也掩蓋住

    田常也是心情振奮,在這一刻,他終於能看到殲滅徽南軍、攻陷徽州、威脅江寧的種種可能……這一仗打得好不好,將直接關係到浙閩軍能不能一戰翻身

    這些年給淮東處處壓制打得憋屈,即使奢飛熊在年後率兵進江西,打得頗順,也沒能緩解東線的根本性危機,難得有揚眉吐氣的一刻,怎叫田常不激動?

    倘若能打下江寧,又順利拿下江州,江西、閩西、浙西、江寧、徽州連成一片,即使面對淮東,在地形也佔據絕對的優勢——怎叫田常心情不激動?

    奢文莊親自下達進軍的命令,在綿綿秋雨之中,萬餘將卒收起高呼聲,靜默得像江畔的岩石一樣,分列走出桐子塢,往裕岩方向行去同時,快騎攜帶奢文莊親手所擬令函在夜色快馳往各方調兵遣將

    淳安東臨桐廬,要堵住杭湖軍沿錢江西進的口子,淳安必須要部署一定的兵馬以備萬一

    桐廬不能不守,不守,不僅杭湖軍能湧進來,淮東在嵊州、蕭山一線的兵馬也能快的湧進來在浙東,淮東最多能集結三万精銳,奢文莊打死也不能讓淮東三万精銳從桐廬進浙西攪局

    桐廬一定要嚴防死守,即使桐廬不幸失守,淳安就是最後一道防線,從淳安到桐子塢,都不用一天的路程

    婺源的兵力已經悉數給奢文莊調來,但在桐子塢也就集結一萬兩千餘兵力雖說都是精銳,但這樣的兵力仍然嚴重不足

    眼下最快的,就是從衢州、東陽縣調兵,東陽縣兵馬沿蘭溪江而下,能很快進入淳安的南面,但是東陽縣那邊也要派兵死守住,不能讓淮東軍緊跟著後面沿蘭溪江打進來

    即使奢文莊有心將東陽縣當成棄子,那也是在攻下昱嶺關、徹底打開徽州缺口之後,那樣才可能搶出比淮東軍快的度

    *****************

    鄧愈是十七日午前才知道浙閩軍在浙西的兵馬由奢文莊親自坐鎮,他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尾脊骨一直涼到頭頂,這才徹底的認識到這徹頭徹尾都是的奢文莊所布的誘局

    此時,奢文莊親率萬餘浙閩軍精銳兵臨裕岩寨前,論兵力,徽南軍在裕岩的兵力還略勝一籌,但士氣彼漲此落,璜田寨的失守對徽南軍上下有著極重的打擊,兵力上的優勢就變得很不靠譜

    擺在鄧愈面前的選擇,陡然間變得殘酷而難以抉擇:

    將兵力集中到裕岩,在大青溪下游河谷跟浙閩軍會戰,將所有的勝負都在壓一戰之上,抑或叫催烈死守裕岩不戰,再調精兵強將過來,爭取在十天之前奪回璜田寨——這兩個選擇都有利有弊,叫鄧愈難以取捨

    “軍心不穩,出裕岩與浙閩決戰,殊為不利啊”邢長河說道,他主張先奪回璜田寨再說

    “催將軍此時能守住裕岩,但浙閩軍在浙中的兵馬,最快只需要三五日就能跨錢江北上,裕岩北面壓來的敵軍會越聚越多,要是拖過五天,我們不能順利奪回璜田寨,也失去在大青溪河谷下游與浙閩軍會戰的機會”另一員老將宋秋書主張孤注一擲、背水一戰,只要將裕岩正面集結的萬餘浙閩軍打敗、打潰,奇襲璜田寨的敵軍就是疥癬之患,不足為道

    “璜田寨是御營軍丟的,要奪回也是御營軍的職責,謝朝忠在昱嶺關還有三萬兵馬,怎麼也應能派點用場?”

    擺在鄧愈面前的選擇太難:他能相信謝朝忠、羅文虎他們所率的御營軍嗎?即使舉兵集於裕岩,與浙閩軍會戰,除非將浙閩軍徹底打潰,要是讓浙閩軍退守桐子塢,最終還是一個進退失據的局面

    奢文莊親自率部壓上來,可不是打著倉促決戰的心思,主要的意圖是要將徽南軍主力牽制在裕岩,只要拖過三五日,拖到浙閩軍在大青溪下游河谷的兵力佔據絕對優勢,才會打出最凌厲、最不容情的一擊

    而實際的情況也容不得鄧愈做選擇,謝朝忠遣軍去奪璜田寨,三千兵馬先行,接近璜田寨時,就給璜田寨守軍出寨打得大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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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合議

 淮東在徽州、昱嶺關等地都有暗哨,但浙西、徽南山高水險,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傳到明州,已經是十八日將晚時分,但官方沒有丁點消息傳來

    傅青河派船火速去閩東傳言,他叫胡致庸、梁文展坐鎮明州,他親自趕往蕭山,派人去富陽傳信,將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告之孟義山,邀孟義山到蕭山相會商議對策

    杭湖軍已經清除桐廬外圍的障礙,正著手強攻桐廬城傅青河身為淮東在浙東的行營總制,地位不在孟義山之下,而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又非可小可,孟義山在見到傅青河派來的特使之後,也沒有拿架子,叫粟品孝坐鎮桐廬外圍,他帶著杭州通判王約,坐水軍戰船,於十九日午時親自趕到蕭山,跟傅青河相會;守留杭州的陳華文也緊急渡江過來

    孟義山用兵,也重視斥候哨探對軍情消息的蒐集他雖然沒有往徽州、昱嶺關派人,但有暗哨潛入淳安、桐子塢、婺源等地蒐集情報,知道浙閩軍一反常態、從桐子塢出兵沿大青溪北進、攻打裕岩的事實——浙閩軍在浙西的這個異動,也只能拿璜田寨失守來作解釋

    徽南軍主力已經全部進入大青溪河谷,璜田寨得而復失,使徽南軍後路被堵,有全軍覆滅之憂——徽南軍兩万精銳要是給浙閩軍殲滅,這個局面就太棘手、太惡劣了

    璜田寨失守一事,由不得孟義山、陳華文不重視

    “徽州到這一刻還沒有丁點的消息傳過來,想必江寧也給蒙在鼓裡,謝朝忠吃什麼乾飯的?”陳華文常年領兵,也養成火爆脾氣,毫無不掩飾的直接質疑永興帝欽點的中路兵馬主帥謝朝忠

    “文過飾非、通病也,許是奉安伯打算在奪回璜田寨,再一起向江寧詳述細情”王約說道

    當初為謝朝忠領兵一事爭論時,孟義山等杭湖軍一係將領,都是站在陳西言這邊的

    陳華文、陳明轍等海虞陳家的關鍵人物,與陳西言關係密切;當年寧海軍的鎮城是為暨陽,隱退暨陽的陳西言,與孟義山也是往來密切,之後將董原調出浙北,用孟義山為將,也是陳西言力排眾議;而粟品孝當年能率白淖軍與海虞軍合編,更是陳西言直接促成——眼下雖說餘心源在吳黨內部隱約要壓過陳西言一頭,但他對杭湖軍最大的影響力就是王約  

    王約當初作為吳黨少壯官員,與陳明轍等人一起進浙北擔當要職,出任杭州府通判,而在餘心源與陳西源半分開決裂之後,王約又以杭州府通判職兼領杭湖軍觀容使,擔當起監軍的職責來,這都是餘心源鼎力推薦的功勞

    王約也不曉得中路的詳情,但這時候由不得他不替謝朝忠辯解兩句

    “此戰多路並舉,諸路出戰或順或逆,皆牽一發而全身,浙西路順逆,也事關杭湖軍、淮東軍及江州軍的用兵之考量,”孟義山陰著臉,聲音冷冷的說道,“浙西路出了這麼大的一個漏子,怎麼能如此輕率的就掩飾過去?”

    “現在說這些無益,”傅青河說道,“璜田寨要是不能及時奪回來,我們還是多考慮後果吧!”

    傅青河早年開過武館,給歌姬蘇湄當過護院,後隨林縛崛起於淮東若說傅青河親自主持的戰事,也僅有西沙島一戰,在海盜強襲下還損失慘重,論戰功並沒有赫赫聲名,但林縛用他坐鎮浙東多年,能壓住浙東的熬滄海、周同等名將,自然也容不得別人輕慢

    善戰者無赫赫之戰,傅青河能將浙東軍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叫浙閩軍無可趁之機,便是他的本事,這遠為那些紙上談兵的書生、士子所能及

    “傅大人所言甚是,”陳華文說道,“要是璜田寨不能及時奪回來,徽南軍就給斷了後路,有全軍覆滅之虞,這個後果當真是非同小可”

    “杭湖與淮東要做些防範,但當務之急,是派快騎前往江寧,通報謝朝忠隱瞞軍情之事,有什麼大的處置,還要等江寧有令旨示下!”孟義山說道

    “徽南軍有覆滅之虞,徽南軍若滅,謝朝忠能不能守住昱嶺關?”傅青河說道,“一切都等江寧諭旨,怕是來不及……”傅青河直指要害,直接質疑謝朝忠有沒有守昱嶺關的能力

    謝朝忠早年護送寧王南下就藩,僅是一營兵馬之指使;寧王到江寧後才擴編衛營,謝朝忠出任指揮使,相當於一鎮之將;寧王繼位,謝朝忠出任御營軍都統制,手握大權,成為大越有數能跟林縛並肩的領兵將帥——從六百兵卒的營指揮到手握十萬兵權,謝朝忠上升得太快、太沒有根基,而缺乏足夠的實際領兵、治軍經驗,謝朝忠在御營軍所任用的一些嫡係將領,在這方面的能力比他更差,這也是當初陳西言、左承幕、林續文等人強烈反對他領兵的主要理由

    要說治軍的經驗,在傅青河看來,陳華文也要遠比謝朝忠可靠得多

    陳華文是士子出身不假,但早年率鄉兵抵禦海盜,也多經歷戰事,雖無赫赫戰功,也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將海虞軍發展起來,實際的治軍經驗以及在普通將卒當中的威望,都非謝朝忠能比

    “傅大人是否有些杞人憂天了,”王約勉強一笑,“鄧愈將軍當年放言,昱嶺關之險,有一千兵馬就足守之事實也恰如鄧愈將軍所言,奢飛熊號稱八閩第一勇將,打昱嶺關多年,何時得過昱嶺?即使不能奪回璜田寨,接出徽南軍,奉安伯有數万御營軍兵馬,守昱嶺關應該有把握的……依下官所見,淮東在浙東之兵馬以及杭湖軍當全力攻東陽、桐廬,唯有如此,才能替鄧愈將軍解壓啊  再依傅大人所言,即使不等江寧令旨示下,淮東要做何準備?”

    “非是淮東要做什麼準備?”傅青河說道,“杭湖軍要先克桐廬,再克淳安,才能策應到給困在大青溪下游的徽南軍;而淮東在浙東的兵馬,要想策應徽南軍,則要連續攻陷東陽、蘭溪、衢州等堅城要塞——要是奢家意在殲滅徽南軍、從徽州打開缺口,必然會在桐廬、淳安、東陽、衢州等人留下精銳嚴防死守,那我們的速度再快,都遠不及直接從杭湖軍或淮東軍調一部精兵從獨松關進徽州依我所見,杭湖軍應立時放棄強打桐廬,調精銳兵馬進駐到獨松關或千秋關附近,再派人到江寧請旨,即便有什麼變故,應對也能及時……”

    獨松關、千秋關出去就是徽州北部的漬溪、寧國兩縣,傅青河不奢望杭湖軍能讓開路,讓淮東軍進入獨松關或千秋關,他只希望杭湖軍能有所準備,即使昱嶺關真的不守,只要孟義山有率一部精銳,及時進入寧國,也能擋浙閩軍一擋!

    寧國城雖然不是昱嶺關這樣的險隘,但畢竟擋在懷玉山跟黟山兩個大山系的北部缺口上即使浙閩軍敢從寧國繞過去打江寧,也要考慮將來淮東軍與杭湖軍在寧國會師後猛打其後路

    孟義山曉得傅青河老成持重之言,但是依傅青河此言,杭湖軍放棄桐廬不打不說,還要承擔擅自調兵的責任

    獨松關、千秋關跟昱嶺關一樣,都是兩浙進入江寧的要隘

    在收復富陽之後,這兩關也就重新變成腹地關隘,在浙西招討軍成立之後,兩關的轄管也就歸劃過去

    這裡雖說暴露了江寧對外兵的不信任,但本身也沒有什麼這兩關是進入江寧的要隘、要沖之地,由御營軍直接轄管也屬正常,但對孟義山來說,他擅自調重兵集結到獨松關、千秋關附近備防,意義就非同小可

    要是永興帝是個明事理的,還好說;要是不明事理,這個帽子扣起來,孟義山感覺自己背不起

    再者為打桐廬,杭湖軍已經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時候放棄打桐廬,孟義山無法對下面的將卒交代

    另外,杭湖軍的調動,王約這個觀軍容使不完全是擺飾

    孟義山沉吟片刻,說道:“此事非得江寧令旨不可為……”

    傅青河心裡一嘆,暗道:淮東應盡的責任已盡,接下來就看江寧有沒有這個運道逃過大劫了……

    在沒有江寧的令旨之前,真正能提前部署的只有杭湖軍,便是淮東在海陵城集結的近萬兵馬,也不能越界進入維揚與丹陽兩府所轄的江域

    “那既然這樣,就請孟將軍速派人去江寧陳述璜田寨有失之詳情,淮東也會派人前往江寧,一切就等江寧令旨示下,”傅青河說道,“但不管怎麼說,杭湖軍將分散於杭州以東的駐軍往西集結,總是有備無患……”

    孟義山點點頭,打桐廬外圍,杭湖軍就承受很大的傷亡,他也有心再多調來兵馬西進,接下來打桐廬也要更小心才是,不能像前些天打得那麼兇,哪怕是先圍著,真要有什麼變故,撤出來也方便

    送走孟義山、陳華文、王約等人,傅青河就直接前往嵊州跟敖滄海匯合,淮東軍怎麼趕都會落在奢家的後面,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等奢家將浙中的兵馬抽空,先拿下東陽縣再說

    另外在閩東,奢家已經放棄除晉安城之外的所有沿海城池,軍民大規模西搪,但在晉安城抵抗十分堅決,林縛在閩東也不能放棄晉安城不打,提前將兵馬撤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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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晉安攻守

 璜田寨得而復失的消息傳到閩東,已經二十二日。

    十月下旬的閩東還感覺得不到多深的秋意,閩江北岸的遠山蒼鬱,綿延不絕。

    南台島上的戰火還沒有完全熄滅,一簇簇黑煙升騰而起,將天空遮得黯淡無光。

    南台島拿下已有兩天,島上還有三五殘卒不肯繳械,正負隅頑抗,正全力肅清。一隊隊兵卒從戰船衝下碼頭,進入南台島,輜兵、民夫正用繩索清除江心的沉船、暗樁等障礙……

    南台島是晉安城東面的門戶,閩江從晉安城南繞過,江水給處於江心的南台島分為南北兩汊入海。南汊寬淺,積水渾濁,人稱烏龍江;北汊水窄,約八十丈寬,水急流深,是為白龍江,也是閩江入海口的主航道。

    南台島正橫在進入閩江的口子上,奢家在築壘駐兵,是晉安城東南的藩屏。

    南北汊江里,給燒毀、撞沉的戰船或半截船體露出水面,或僅高高的船桅孤獨支出來,血染的江面已經給上游的來水沖去,重新變得清流,唯有近岸的水草里還纏著雙方將卒的屍體,沉在江底的兵戈戰甲更是不知其數,南台島上更是狼籍,殘兵斷戟不知凡幾。

    從九月末揭開帷幕的閩東戰事,南台島一戰最是激烈,殲敵三千,奢家並不甘願放棄晉安府、放棄這塊紮根兩百多年的祖宗之地。

    為守晉安府,奢家也能挑選出足夠多的死士,也使得淮東軍推到晉安城下,阻力就陡然增加。

    南台島一戰,淮東軍第一水營及泉州軍差不多也付出近三千人的傷亡。而此前收復興安、霞浦、羅源、蕉城等地,傷亡加在一起都不到此數,這預示著接下來打晉安府也將是一場傷亡不會低的硬仗。

    ******************

    晉安城依山傍水,地位閩江河口盆地之中。

    閩江下游是河口盆地地形,北面是北峰山,東面是鼓山、西面是旗山,南北是高蓋山跟五虎山,閩江從盆地穿插而過。

    晉安城築在閩江之北,到十月之後,守軍也都退到閩江北岸,故而淮東要打晉安城,在控制閩江南岸的高蓋山及五虎山之後,還要將閩江控制在手裡。

    打下南台島之後,浙閩軍南台島水軍殘部往西撤走,沒有從水門進晉安城,靖海第一水營的戰船從北汊白龍江駛入西進,控制晉安城南面的閩江水道。

    林縛站在“林政君號”尾艙的甲板上,眺望遠處的晉安城。

    八姓入閩,即築晉安城,兩百多年來,多次增築修繕,今日的晉安城巍巍有如山岳,與其西北面的壽山、北峰溶為一體。

    “奢家在深谷藏下伏兵,先失璜田寨,誘徽南軍南下,伏兵再出,复奪璜田寨,”高宗庭拿了一張抄紙上來,說道,“看來徽南軍已經陷入奢家的彀中了……”

    “幾時的消息?”林縛問道。

    “璜田寨十六日失陷,消息十八日經明州轉來……”高宗庭說道。

    “已經六天時間過去了啊!”林縛輕輕感慨了一聲,說道,“那就完全無法插上手了。也好,我們專心打我們的……”

    打到現在,往閩東投入這麼多資源,晉安府是必須要拿下來的。

    拿下晉安府,不僅能撼動浙閩軍的士氣,將浙閩軍封鎖在閩江的上游,還能確保霞浦、泉州、羅源、蕉城等閩東、閩南沿海諸府縣僅需少量駐軍就都能牢牢的控制在淮東手裡。

    打不下晉安府,淮東想要佔有霞浦、泉州等地,需要投入雙倍於敵甚於更多的駐兵,這種形勢絕對不是林縛及淮東諸人所希望看到的,很可能淮東也因為給拖垮。

    淮東要面對的,可不僅奢家一個敵人。

    林縛如此決定,周遭葉君安、宋浮、趙青山、周同、宋義、宋博等人神色不一,但都緊接著都異口同聲的應道:“謹遵大人所令……”

    “即刻起,宋義率泉州軍即沿閩江南岸西進,務必在此間攻城之前拿下竹岐,左士英率浙東行營軍乘舟船西進,奪北岸荊溪,拿下荊溪、竹岐兩地,即能阻隔著浙閩軍建安兵馬沿閩江東進,從南面抵近晉安城由周同負總責,你們要沒有別的事情,就都下去準備吧!”林縛依著之前擬定好的計劃吩咐下去。

    荊溪、竹岐兩地是閩東河口盆地的西口,兩岸都有平地可行軍,過了竹岐,再往西閩江兩岸夾山,除了閩江水道,大股兵馬就無法走陸路進入閩江河口盆地。

    即便順利攻下晉安城,竹岐、荊溪也是將來守禦的要隘、要衝。

    ******************

    周同、宋義、左士光即率兵西進先行,林縛到第三日才隨大軍從南台島登岸。

    沿南台島北岸西行,一直到南台島的西端,就能與晉安城及鼓山西麓隔江相望,這裡的白龍江水道甚至不足七十丈寬。

    入秋之後,閩東氣候還未寒冷,草木也沒有凋零的跡象,但有一個明顯的變化就是閩江的水位變淺。

    根據可靠的情報,退守閩江北岸晉安城及旗山、北峰山諸塞的守軍已不到一萬五千人,而淮東軍在閩東的兵馬,已經超過五萬眾,在兵力佔據絕對的優勢。

    但是接下來要攻閩東第一堅城,兵力的優勢也就不那麼明顯了。

    淮東軍前哨兵馬從北岸登陸,由於晉安城東的鼓山離晉安城較遠,中間有大片、廣達數十萬畝的農田容易給淮安軍切入,當淮東軍從北岸登城,浙閩軍在鼓山的守軍即西撤入城。

    林縛從南台島登岸時,在晉安城東已經看不到守軍的身影,都退縮到城池裡去。

    守軍給殲滅之後,南台島上也看不到閩東民眾的身影,都給奢家撤了出去,大片的農田都荒蕪在那裡,等待民眾的遷入,林縛策馬而行,在諸人簇擁下,沿島岸往西而行。

    輜營正在南台島西端與鼓山西麓之間搭設兩座棧橋,棧橋南北都要築營寨守禦,然而主力兵馬才會源源不斷的逼近到晉安江下,紮營圍攻。

    週普是攻城總指揮,走過來,說道:“旗山、北峰山派人又摸了兩回,太高太險,奢家將軍塞又築在要隘上,只能老老實實的強攻晉安城……”

    林縛看向宋浮,看他有沒有妙策。

    晉安城幾乎就挨著旗山、北峰山,西北面峰巒壘嶂、千峰滴翠,要想將晉安守軍包圓,只有先將旗山、北峰山的幾處要隘險寨拿下來,才能斷絕守軍沿北峰山與旗山之間的谷道脫逃的可能。

    宋浮搖了搖頭,奢文莊要將淮東兵馬主力拖在閩東更長的時間,晉安城裡這最後一萬多守軍,應該都是對奢家忠心耿耿、家小先一步撤離的八閩戰卒,但顯然奢文莊也不可能任這一萬五千精銳給消滅在晉安城裡。

    不能攻下旗山、北峰山要塞,淮東軍要切斷晉安守軍往西北方向逃竄的可能,就要派小股精銳潛入到北峰山、旗山更西北面的深山幽谷之中進行攔截。

    很顯然,奢文莊對此應該也有所準備,不會叫淮東占到太大的便宜。

    對閩東最為熟悉的宋浮都沒有妙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去打攻城戰,林縛朝周同頷首道:“那就老老實實的打吧,準備了那些多的火油罐、投石弩,總不能白花心思……”

    晉安城是八閩戰卒的根,留守晉安城的守軍是哀兵,是死士,這場仗真是要硬打,而且時間上還拖不得。

    *************

    晉安城周二十里,淮東渡江三萬兵馬即便是從東面、南面逼進城下,也無法用人馬將兩面城牆圍個水洩不通。

    周同派人封堵守軍出擊的城門,派精銳兵馬盯住,又用輜兵及強徵來的民夫在後面快速的挖壕築壘、安營扎寨。僅用兩天工夫,就在晉安城東面、南面築好連環營壘,做好攻城前的準備,迅速之快,效率之高,叫晉安城頭的守軍為之心驚。

    閩東多雨、地泉密集,晉安城是磚石所築,沒有太大可能布有暗門,也使得淮東沒有辦法挖地穴攻之。

    取土堆山,與城相接,形成攻城墁道,也是攻城常用手段,但需要大量的時間跟人力。越早拿下晉安城,淮東在整個戰局裡就越能抓住主動,在這邊沒有時間可耗。

    只能用一貫的手段老老實實的攻城。

    晉安城牆雖然高峻,卻是老式的單式城牆,外側僅有一道護城濠環護。

    當淮東在徐泗地區大造城池時,奢家已經足夠的沒有財力對周二十餘里的晉安雄城進行大規模的改造,這也使得淮東即使用傳統的強攻戰術,阻力也稍稍少一些。

    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淮東在晉安城的戰卒已有三萬、輜兵一萬,另外還從霞浦、泉州、羅源等地強徵民夫四萬餘眾。

    八萬人馬堆到城下,築營扎寨之餘,兩天時間裡,也同時取土填壕,將晉安城外寬達七八丈的護城濠填出的十數條通道。

    輜兵、民夫藉著洞屋車、遮幔、半截船的掩護,接近城牆根,揮鍬舞鏟,努力挖松城牆根基,要能直接挖塌一段城牆,那可要算如有天助了。

    守軍從城頭將滾石、擂木砸下。洞屋車、遮幔、半截船再堅固,也很難抵擋大石、巨木的反复衝砸。不斷有洞屋車給砸裂、砸碎,遮掩其下的民夫、兵卒或給箭石射殺、砸死或給傾洩而下的火油燙死、燒死,哀聲遍野。

    而另一側,周同則部署大量巢車置強弓勁弩及蝎子弩,以及在城下部署大量的配重式拋石弩,覆蓋式的轟砸東南角城牆,將城頭守軍壓制下去,掩護兵卒拿雲梯近城蟻附。

    浙閩軍在城內也備有大量的拋石弩及其他弓弩器械,毫無示弱的對轟。

    望哨雲台已經架了有二十丈高,能夠一覽無夷的看清城內的情形,林縛親自登上去看過,下來後跟宋浮等人說道:“城裡除了萬餘守軍外,奢家將城裡的民眾撤得差不多了,這算好消息,也要算壞消息,立即組織工匠伐木多造拋石弩——守軍的拋石弩還是舊式,有優勢就要盡一切可能的去擴大。”

    除蝎子弩之外,淮東所用的拋石弩是配重式,弩梢尾部係有大鐵球,利用大鐵球下挫的衝力,將石彈發射出去,十數人即能操作一部重型拋石弩。而舊式拋石弩純粹利用人或畜力拉拽發力,一部重型拋石弩常常需要數十人甚至上百人操作。

    守城、攻城不完全是將卒的事情,一座城池只要將民夫組織眾,才能稱得真正的雄城。

    淮東造一百架配重型拋石弩,只需要一兩千人操作。奢家既然將城裡軍民都先撤出去,即使造一百架重型拋石弩出來,即便不考慮配重式拋石弩在精度、易操作性等方面的優勢,晉安城裡也沒有足夠的人手操作。

    奢家在城裡留下來的少量民夫,還要協助運用石木箭矢上城頭,甚至要直接協助守軍作戰。

    奢家沒有晉安城裡留太多的民眾,也可以看出奢家人口資源的緊缺。

    最終晉安城不守,守軍拋棄輜重,能從西北方向撤出,民眾亂糟糟一群,是無法隨軍撤出的。奢家顯然捨不得留太多的丁口給淮東。

    東閩戰事之前,東閩八府人口約三百萬,晉安府所直隸人口一度高達八十萬。

    即使東閩全部人口都給奢家控制,成年丁壯也不足百萬。經歷這些年殘酷的戰事,東閩因戰事而直接損失的丁壯即使沒有二十萬,也相差不遠。

    走到這一步,除了糧田之外,丁口也成了奢家所緊缺的資源了。

    即使後期淮東不擾襲閩東沿海,奢家也會因為勞力的緊缺,面臨糧田拋荒、無法充分耕作的困境。

    奢家放棄閩東、閩南,將軍民、物資內遷,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眷戀故土,不肯西遷。

    泉州以及泉州府所隸的三十萬丁口自然是整個的都歸附的淮東,包括閩南諸府縣以及閩東北三縣,淮東新得丁口約在百萬左右。

    奢家失去晉安府之後,真正隨之內遷到閩東上游的,加上建安府的原住民,大概不會超過百萬太多。更令奢家頭痛的,閩東上游的糧田只能勉強百萬人口,而其十數万兵備的維持,就要依賴其從江西等地的戰爭掠劫。

    其他且不說,僅晉安城周圍、旗山、鼓山、北峰山、五虎山之間的閩東河口盆地,糧田就達兩百萬畝,可見奢家當初考慮要放棄晉安府,是何等的痛苦。

    淮東在戰前就備好大量的軍械配件,一旦決定大造拋石弩,將工匠拉上來,伐木取材,在城下便能一天六七十架的造。

    石彈供應不上也不急,造窯取土燒結,造泥磚彈投擲,形狀比石彈還更圓溜。

    如此對砸數日,晉安城頭的垛口也大多給砸斷,南城更是給砸塌兩處大缺口,雖然叫守軍及時用木柵填土封住缺口,這數日來也叫守軍傷亡慘重。

    接下來,淮東兵馬則加強蟻附攻城的力度,以堅甲利刃、火油厚盾強行在城頭一尺一寸的與守軍爭奪。

    一直到十一月五日,浙閩軍最終示弱,六千守軍直接從北城牆頭架雲橋撤往北峰山西麓,淮東軍才艱難的拿下晉安城。與北峰山直接的北城門給堵死,一時也無法出城追殺逃卒。

    算上城裡棄械投降的近千傷卒,淮東此役殲敵七千,自身傷亡也將近五千,算上輜兵、民夫的傷亡,甚至要遠遠超過守軍,此役算得上慘烈異常。

    但只要將晉安城順利拿下,再多一倍的傷亡,林縛心裡也能承受。

    ***************

    五日夜,城裡殘敵還未肅清,林縛就等不及進入晉安城,他要緊急安排好這邊的一切,立即率淮東兵馬主力北返。

    明州不斷有新的壞消息過來,奢文莊在二十三日就在桐子塢集結三万精銳,晝夜不休的猛攻裕岩,徽南軍大將催烈戰死,裕石寨於二十八日即告失守,奢文莊馬不停蹄揮兵北進,鄧愈不得不停止攻打璜田寨,親自督守飛黃岵,在飛黃岵狹窄的地形裡跟浙閩軍苦戰。

    璜田寨得而復失,消息雖然給淮東揭開,但這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御營軍的臉上,也狠狠的打在永興帝的臉上。

    江寧斷不肯信謝朝忠三萬御營軍守不住昱嶺關,只一味催促淮東在浙東的兵馬打東陽、催促杭湖軍打桐廬,以期淮東與杭湖軍能有一路打穿浙西的東線,解了徽南軍之圍,而不肯將杭湖軍主力先撤下來去守寧國。

    奢家除在桐子塢北面的大青溪河谷集結三万精銳,在東陽、蘭溪、衢州還有兩万精銳阻攔淮東在浙東的兵馬西進,在桐廬、淳安還有萬餘精銳攔截杭湖軍。

    同時在江西中部,從十月中旬起,奢飛熊就有目的放棄豫章外圍城池,將兵力集中起來。

    雖說豫章外圍城池短時間裡可能會給岳冷秋的江州奪去,只要守住豫章,都不能改變江西的根本勢態,而奢飛熊則能將精銳集中起來,除了穩守豫章之外,還要派兵沿信江西進,支援浙西戰事。

    很顯然,奢家越來越有信心從徽州打出一個大缺口來,直接兵臨江寧城下。

    岳冷秋在江州也意識到凶險,果斷放棄進兵豫章,撤兵回江州境內,但他在江州也沒法有進一步的動作。

    雖說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但徽南軍隨時可能全軍覆滅或者投降,甚於昱嶺關失守的消息已經渡海傳來,林縛也不會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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