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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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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8 17:55:45
第78章 密議出兵

謝朝忠愣怔了一下,沒想到余心源會建議他領軍去江西打奢家,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余辟疆也是一怔,繼而拍腿大讚:「早該如此,陳西言事事欺壓,可不是欺謝兄沒有戰功在身……」

秋後對奢家用兵,江寧這邊必然要有大的動作,除了在戰略上使奢家首尾難相顧之外,還深遠的一層用意,就是要分淮東的勢,去平衡當前江寧所面臨的局面,以防止淮東再獲大捷,徹底的形成尾大不掉之勢。

陳西言屬意用岳冷秋在江州對豫章用兵,這時候提出要削減御營軍的錢糧,對御營軍進行精兵簡政,以便江州能騰更大的用兵空間來。

就當前的形勢,淮東秋後對閩東或東陽縣的用兵,基本上已經公開化。

淮東工輜營所屬的輜兵,約有五萬眾,正往明州府嵊州、永嘉府橫陽、夷州竹溪三地集結,不再承擔工造事務,而是全天候的進行編訓,兵刃、鎧甲、軍械、弓矢都已經發放下去,預備將官也都任命下去。

崇城軍、長山軍及靖海第一、第二水營的擴編計劃,已經提交江寧備案,林縛同時奏請給周同、敖滄海、趙青山、葛存信等將領請加騎都尉、輕車都尉以上的將銜。

崇城軍、長山軍每軍都將擴編到十旅五十營,騎步卒及輔兵滿額三萬人,第一、第二水營都要擴編到十五營,每軍戰卒及船工水手等輔兵滿額一萬五千人,浙東行營軍也從地方募勇擴編,兵額將增至三萬人,以負責永嘉、明州、會稽等府縣的內線城池防戍。

林縛雖還在徐州坐鎮,穩固徐泗防線,但隨時都可能親赴浙東,主持軍務。

南線不安,淮東就沒有對北線燕虜用兵的可能,如今在南線大肆的擴軍,就是針對奢家此時在江西的大肆用兵局面擺出來的陽謀,由不得奢家不應。

奢家在閩東的兵力逐漸往晉安府收縮,但晉安府是八閩勢力的根基之地,奢文莊即使有斷臂救存的決心,但也斷不可能不顧慮到其他幾姓的利益。

晉安府是浙閩叛軍必守之地。

淮東在南線不是僅能對晉安府用兵,同樣也可以強攻下東陽縣,進佔衢州府,將浙閩軍從浙中谷原趕出去,進而可以南攻仙霞嶺、北攻浙西,徹底收復浙郡。

東陽縣也是浙閩軍必守之地。

這種形勢下,奢家只能暫緩在江西的攻勢,容忍潘起鳳殘餘勢力繼續佔據贛南地區頑抗,抽出兵力來,加強東陽縣及晉安府等東線的防禦。

淮東有大量的海船可以調用,能夠實現在浙閩沿海大規模兵馬的迅速轉移;相比較之下,浙閩軍內線調軍的路程雖短,但山高路險,兵馬調動遠不如淮東靈活,要笨拙得多。

為防備淮東突然發起的凌厲攻勢,奢家只能提前動作,江寧這邊已經確實的報告,證實奢家在豫章等江西中北部地區的兵馬已經大規模往內線轉移。

岳冷秋也認為,一旦淮東在東線展開攻勢後,奢家在江西境內的兵馬將不會超過六萬,確實也是從江州出兵,往南收復豫章等地的良機。

如今岳冷秋在江州擁兵也只有六萬,但相對說來,奢家在江西要守的城池多,兵力分佈,而岳冷秋僅需守江州、湖口等有限的城池,若能再得到加強,則能集中兵力,捏起拳頭來去打奢家在江西的兵馬。

當然,利用好最後兩三個月的時間,加強江州方面的兵馬,則能有更大的勝算。奢家在江西沒有打反攻的能力,向豫章出兵不利,受挫退守江州還是有所保證的。

無論是淮東的,還是江州的出兵計劃,對余心源、謝朝忠、余辟疆三人,都不是什麼秘事。

淮東在東線備兵達十二萬、岳冷秋在江州能調用兵馬也有六萬,另外杭湖軍及徽南軍的兵力總數也達到六萬,秋後攻勢,江寧能調用的總兵力高達二十四萬,而奢家滿打滿算,也就十六七萬兵馬!

有淮東百戰雄師充當攻奢的主力,目前江寧知悉秘事的官員,對秋後的南線用兵計劃,都充滿信心。唯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入秋之後,燕胡會不會趁機猛攻守淮防線,徐泗、淮西、南陽能不能守住?

便是謝朝忠也不認為奢家能挨過這個冬天,但是他沒有想過自己要領兵出征。

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提醒,謝朝忠也能明白自己此時事事受陳西言欺負的根本,也是他崛起太快,除了帝眷,在江寧缺乏根基的緣故。

他日一旦失去皇恩眷顧,謝朝忠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就會給打入十八層地獄,永沒有抬頭的可能。而岳冷秋能在辭相後迅速起復出督江州,還不是他這些年東奔西走積下來的根基深厚?

謝朝忠嘴乾舌燥,突然覺得余心源的這個問題,叫他很難回答。

「把握怎麼沒有,我也是憑戰功掙到衛營指揮使的位子,」謝朝忠硬著頭皮說道,在余心源、余辟疆面前倒不會服軟,說道,「陳西言那老匹夫,又怎麼會讓我領御營軍出征?再者也不可能叫岳冷秋讓出位子來,讓我負責江州戰事。要是給岳冷秋去當副手,這種小娘養的活,我可不干……」就像第一句謊話最難說,第一句謊話說出口,接下來怎麼說就都容易了,說到這事,謝朝忠他自己都覺得給埋沒了。

「淮東、江州的用兵,是棒打兩頭,用兵方案都提出來了,也甚得皇上跟諸相的支持,推翻很難,」余心源蹙著眉頭,說道,「為什麼不能棒打兩頭、腰身上再扎一刀?」

「徽州?」謝朝忠問道。

徽南不僅是江寧的南屏,從徽南的昱嶺關往南,就是浙西腹地,又是奢家在江西兵馬的後路,如今鄧愈在徽南領兵兩萬守之。

在秋後用兵計劃裡,鄧愈在微南的兵馬以及孟義山的杭湖軍,承當擾襲側翼的任務——理論上,從徽南打出來,也是一個上佳之策,但江寧目前只能優先保證江州能在入秋後得到充分的加強。在徽南再開一條主動打出去的戰線,江寧要承當的壓力就太大,很可能兩邊都得不到充分的加強。

余心源這時候提出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謝朝忠領兵去徽南,壓制鄧愈不是問題,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最弱。

余辟疆手拍著大腿,說道:「父親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啊,謝兄領御營軍出征去徽南,陳西言大概再沒有借口削減御營軍了。若真讓岳冷秋與淮東合力將奢家剿滅了,這江寧還有我們的臉能擺吧?」

謝朝忠也認真的想這個問題,從徽南出兵,可以避開奢家的主力兵馬,從御營軍調一半兵馬去徽南,與鄧癒合兵將有六萬眾,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總計不足兩萬,怎麼打都不怕會輸?

得了戰功在身,以後就不用再看陳西言、程余謙那幾個老匹夫的臉色,人生豈不快哉?

「姑父所言,當真是妙策。」謝朝忠越想越興奮,捏起拳頭狠狠的砸在亭子的小桌上,一時興奮,竟將石桌砸缺了一角。

余心源、余辟疆看了駭然失色,沒想到他一拳下去,竟是這麼的厲害。

謝朝忠本就是武將出身,積功到寧王府衛營指揮使,一身武勇在當世也算一流。只是到江寧後,怕別人瞧不起他武將的身份,附庸風雅來,就連余心源、余辟疆父子都沒有見識過他的武勇。

謝朝忠一拳將石桌砸裂一塊,叫余心源又驚又喜,說道:「朝忠真是當世無匹的勇將也,在江寧雖居高位,但不能立戰功報效朝廷,太屈了你!」又說道,「不過這事急不得,要好好謀劃一番……」

不要說永興帝不會輕易允許謝朝忠領兵出京,廟堂之上真正掌握事權的諸相,陳西言、程余謙、林續文等人也必然會站出來反對。要是由余心源或謝朝忠貿然提出來,用手指頭想也想到會是什麼結果,在廟堂必須要有能相互聲援的人,而且還要有足夠的份量,還要進行造勢。

「皇上那邊的問題或許不大,」余心源蹙著眉頭說道,「皇上本來就不信任外兵,陳西言提出要精簡御營軍,加強江州,以備秋後戰事,到這時候沒有實現,也是皇上他顧慮頗重,程余謙也不是問題,關鍵是陳西言、林續文這兩個攔路虎……」

陳西言是首輔,林續文本身是副相,背後又站著淮東,這兩人的影響力之大,還不是余心源跟謝朝忠能扳倒的。

謝朝忠在江寧根基就不深,余心源無計可施,他更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余心源將茶杯都移到自己的跟前來,說道:「這個是張晏,這個是劉直,這是王學善,這個是王添、這個是左承幕……」除了陳西言、林續文及他們,也就剩下這麼幾個人能跺一跺腳叫江寧城抖三抖的了,關鍵是誰最可能在這樁事上給拉攏過來作為盟友。

余心源蹙起眉頭,謝朝忠與余辟疆也蹙起眉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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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火中栗

「太奇怪!」登堂入室,林續文邊走邊搖頭,總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可疑。

「有何怪哉?」黃錦年手提著袍襟,跨進來,聽林續文大聲叫疑,說道,「陳西言要減御營軍的兵,要減御營軍的錢糧,謝朝忠哪可能乖乖就範?即使要皇上支持他,謝朝忠也要拿點真材實料出來才成……」

孫文炳授有朝散大夫的散階,遂有資格列席今日永興帝御駕親臨的御營軍演武。聽著林續文、黃錦年走在前面議論演武之事,也琢磨著覺得有些味道不對,說道:「依文炳所見,謝朝忠今日表現有些突兀了些,又是下場舞槍棒,又是在御駕前應對軍策,不明白的人,看這架式,還以為皇上要選將出征呢!」

「對,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經孫文炳一提醒,林續文的思想豁然開朗,說道,「陳西言只說要對御營軍精兵簡政,謝朝忠是皇上親選的都統制,陳西言可還沒有要將他踢走的意思,今日演武,重頭戲也應該是操陣列,哪可能要謝朝忠親自跳出來舞猴戲?」

「謝朝忠想去江州代岳冷秋?」黃錦年停下步子來,疑惑的問了一聲,又搖頭說道,「不可能啊。雖說京裡有些不好的傳言,那也是奢家鼓搗出來。有遼西之鑒,這時候將岳冷秋換下來,這個玩笑開太大了吧?」

岳冷秋年後領兵到江州督戰,雖說沒能收復失地,也無意在入秋之前,對贛中、贛南進兵,但他在江州整頓兵備,使贛北的形勢沒有再惡化下去,穩住江寧西線的局面——遼西之敗,使得廟堂之上變得相對保守,岳冷秋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裡,能穩定江州的形勢,江寧這邊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誰這時候提出用謝朝忠去江州頂替岳冷秋,陳西言能將唾沫噴他臉上去。

當初,陳西言薦岳冷秋去江州,淮東也是贊同的。

淮東秋後要對閩東用兵,江州兵馬能否有效的拖住奢家的兵馬,對淮東也是至關重要的,哪可能隨便同意讓謝朝忠去江州亂搞一番。此外,永興帝不會昏庸到這地步,廟堂上的官員,也絕不會有幾個人支持的。

***************

江寧城裡的種種異狀,通過快馬很快傳遞到徐州,謝朝忠的活躍,也叫在徐州坐鎮的林縛心生疑惑。

「謝朝忠想領兵出征,唯有走徽南這一路……」高宗庭在地圖標出江寧、寧國、徽州的路線,又在昱嶺關畫出向外擴展的箭頭。

「這個攪屎棍!」林縛恨恨的罵了一聲。

五月下旬,徐州城裡已有初夏的悶熱,林縛將短衫的領襟扯開,眼睛睜大,發了一聲牢騷,就盯著地圖看,沒有再吭聲。

照著之前的籌劃,淮東在南線與岳冷秋在江州同時對奢家用兵,對奢家來說,要是集中兵力在東線跟淮東會戰,不論勝或輸,都將進一步陷入難以自拔的絕地。

唯有斷然放棄晉安府,退守閩江中游,將主力兵馬集中在江西立足,才是奢家當前唯有能採取的策略。

也就意味著,只要淮東在入秋後的南線攻勢表現得夠堅決,將能較輕鬆的拿下閩東。

南線的形勢本來很明朗,可以說擺明了是陽謀,只要淮東在南線的兵力及資源投入壓垮奢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能迫使奢家讓步,主動放棄晉安府。

如今謝朝忠要進來攪一棍子屎,局面又變得異常複雜!一時間叫人看不透局面的變化。

「余心源肯定有摻合一腳,而一旦謝朝忠到徽南領兵的事情正式提出來,陳西言肯定會強烈反對,」葉君安一針指血的說道,「吳黨內部的矛盾走到這一步,看來是真壓不下去了。」

曹子昂說道:「余心源之子年前托病從濠州臨陣脫逃,後想重新出仕,給陳西言直接否定,他二人之間的矛盾就有激化的趨勢;到這一步,余心源大概不想看到江寧的局面繼續對他不利,奮起反擊是應有之義,這個倒是能佐證對謝朝忠的猜測……」謝朝忠的活躍關係重大,曹子昂在山陽看到江寧的密信,就趕來徐州。

如今堂上,劉妙貞、宋佳、曹子昂、高宗庭、葉君安、孫敬軒及徐州知府李衛,都是林縛在北線依重的核心人物,給召集起來,緊急商議江寧最近的種種異常。

「謝朝忠能不能領兵,關鍵還在皇上,」葉君安說道,「皇上素來不信任外兵,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兩次御駕親觀御營軍演武,說不定陳西言欲對御營軍精簡引起皇上的猜疑。若有餘心源之外,再有大臣支持謝朝忠領兵,問題可能會相當的棘手……」

「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又與謝朝忠有姻親,他不可能直接進奏言及此事,」李衛說道,「職務低的京官上書言事,陳西言拖也能拖到秋後不去議此事。張晏、劉直言此事,會給扣上妄議兵事的帽子;余心源、謝朝忠要拉攏盟友,左承幕、王添、王學善是最有可能的。也唯有他們提起來,才有足夠的份量,這件事才有可能迅速拿出來進行廷議……」

「往最壞處想,」宋佳壓著聲音說道,「謝朝忠率御營軍出征成行,最壞的結果就是徽南給打漏,奢家從徽州缺口,經寧國直撲江寧,恰也是淮東兵馬援江寧的最佳時機……」

宋佳此言一出,堂上諸人都是心頭肉跳,李衛、葉君安下意識的都抬頭看向林縛——這恰恰也是淮東直接進入江寧的最佳良機,淮東這邊應該促使謝朝忠到徽南領兵並使他在徽南大敗……即使謝朝忠在徽南表現得中規中矩,吳黨分裂是必然的,對淮東也是利大於弊的。

「不,」林縛斬金截鐵的說道,「淮東絕不能為這種攪屎棍背書。就算謝朝忠在徽南兵敗,徽州缺口給打開,局面也將變得異常的混亂,淮東就真有把握能抓住機會?」

林縛這麼說,眾人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是啊,淮東兵馬主要集中南北兩線,崇州雖是淮東的核心重地,但目前僅有趙虎率領的步軍司中軍十營六千戰卒及少量的水營。

北線的兵力不能再抽,不然很可能會給燕胡所乘,秋後戰事展開,南線兵馬將分散出去,想集結回援,速度不可能快。

再者江寧城受奢家兵馬的直接威脅,永興帝更有可能會直接下旨叫岳冷秋從江州或董原從淮西回援。

岳冷秋從江州回援,局面還好看一些,便是整個江西都丟掉,局面都會立即崩盤,還有緩一口氣的時間;奢家即使攻陷江寧,也會迅速撤走……

萬一董原野心勃勃,搶著回援江寧,那整個守淮防線,從南陽到淮陽之,就會出現長達六七百里的一個大漏洞。燕胡在濟南還集結到數萬精騎,要是直接推到信陽北面組織渡淮,這戰要怎麼打?

「如今江寧的異常,不可能不引起奢家及燕胡在江寧暗樁的注意,」高宗庭說道,「最壞的結果,就是徽南給打穿,奢家兵臨江寧城下,將局面徹底攪亂。在此之後,最好的情況就是董原能顧全大局,守穩淮西不動,能援江寧的兵馬,江州岳冷秋算一路、孟義山的杭湖軍算一路,淮東算一路。照個做準備,入秋後的南線戰事就要明確主攻晉安,將長山軍部分兵馬調到蕭山做好準備,一旦江寧有變,長山軍可以從蕭州渡錢江,從杭、湖及丹湖境內借道,與杭湖軍一起援江寧。浙閩軍在江寧城外是守點打援,而我們與杭湖軍、江州軍都是勞師往援,任何一路給吃掉,局面就將大壞——這個局面太險、太險……」

曹子昂蹙緊眉頭,說道:「即使真要火中取栗,這個『栗』也太燙手了……」

一是按部就班先取閩東,一是火中取栗謀一步到位謀江寧,擺在面前叫人做選擇,也是按部就班先取閩東——淮東的根基已穩固,先取閩東,將奢家趕入江西,之後有的是時間從長謀劃,實在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謝朝忠、余心源不出頭,奢家也許沒有掙扎的餘地,」宋佳說道,「但只要奢家注意到江寧此時的異常,斷無可能不垂死掙扎一番!而且據我所知,奢家在江寧不是沒有別的暗棋……」

不像在淮東,林縛不介意女子干政,宋佳事事都能參與機密;奢飛虎在江寧時,有些暗棋,卻是宋佳所不知道的。

「確實如宋夫人所言,」高宗庭說道,「遼西之敗,事前我們都看到可能出現的最惡劣的結果,但實際上,誰都不能阻攔局勢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葉先生替我擬函,要是余心源背後謀劃謝朝忠領兵一事,江寧諸人要想極力諫阻,」薊鎮軍在遼西崩潰的事情,想想就叫人痛心,幾乎是親眼看到燕京一步一步走進陷阱裡,而淮東對此無能為力,林縛蹙著眉頭,說道,「但軍情司現在就要調整方案,要提前做些準備,以應對可能最壞的局面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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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風往南吹

五月整個閩東都風聲鶴唳,晉安城裡自然也不得安寧。

淮東經營夷州島不說,還在永嘉府的南部,在閩浙分野的蒼南持續增強兵備,直接威脅晉安府東北的門戶重鎮霞浦。

包括駐在稍北一些的橫陽的水步營戰卒,淮東在永嘉府南部、直接針對霞浦的駐兵總額,已經達到三萬,而浙閩軍在霞浦及周邊塢塞包括霞浦北境直接防禦滄南的駐兵總數,才有兩萬人。

雖說浙閩軍在晉安城還有兩萬戰卒,但同時淮東可以從別處走海路運來更多的援兵,直接從霞浦東岸的三都澳登岸,形成對霞浦的夾擊之勢。

進入五月之後,東海風暴驟增,不是通過海路組織兵馬從閩東直接登岸作戰的好季節,但誰也保不定淮東不搞突襲,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勢,以優勢兵力對霞浦形勢合圍。

淮東在浙東能調用的兵力已經接近十萬,在嵊州的兵馬,即使走陸路,也能以較快的速度,從明州府沿海諸縣,經回浦、樂清,越永嘉江南下,到橫陽、平陽、滄南,增強對霞浦的軍事壓力。

從年後以來,八閩勢力就逐步從閩南諸府縣撤出,以免給淮東分而擊之,但在閩東佔據核心位置的晉安府,是八閩勢力的根基所在,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宋家旗幟鮮明的宣稱不會放棄泉州,並廣募鄉勇,增強泉州的守備。

到這時,奢文莊基本能肯定宋家已經與淮東勾結上了,但宋家經營泉州多年,此時又戒備森嚴,若公然宣佈宋氏叛反,對泉州用兵,無疑是將閩東戰事提前到這時開戰。

且不說淮東在夷州的兵馬能直接援泉州,只要淮東從滄南對霞浦用兵,晉安的壓力就極大。再者說,即使曉得閩東戰事非打不可,拖得越晚打,對奢家也是越有利。

這種勢態下,奢文莊只能默認宋氏留在泉州,從江西調兵馬增強晉安府防守的同時,加快將八閩宗族子弟及將卒家小,沿閩江上游往江西境內遷徙。

為免引起崩潰式的混亂,為免嚴重挫傷八閩將卒的士氣,宋佳及宋氏與閩東局勢的惡劣實情,奢文莊只是跟其他六姓的核心層進行通報。

真實的情況嚴格控制在上層,嚴禁洩漏,中下層將卒、官員及普通民眾,都不知詳情。說是江西有田宅可給,但叫普通將卒、官員及民眾放棄家園西遷,怎麼可能容易?

哪怕是給中下層將官及民眾一個交待,閩東一戰也是未打不可的。有戰事為借口,才能將民眾強制撤離,而不用擔心會在普通將卒當中引起強烈的反彈跟混亂。

不能輕易放棄晉安府,又不能真在閩東跟淮東拚個兩敗俱傷,還要防止淮東搞突襲,突然出兵,將浙閩軍的兵馬牽制在霞浦、晉安等城撤不出來——換了別人,未必就能像奢文莊那裡承受住這麼大的壓力。

五月底,晉安城裡已是炎炎夏季,浙閩大都督府的北苑裡,奢文莊正召集心腹密議西撤之事,奢飛虎拿了一張皺巴巴的紙走進來,興奮的說道:「江寧密報,我就說,這群蠢貨總有一天會犯錯誤……」

奢飛虎雖不再掌兵,甚至有些高級軍議都不再每次都列席,但他回晉安後,還是負責情報方面的事務,並沒有給奢文莊徹底閒置。

奢家從婺源、經上饒,過仙霞嶺,過莆城,沿閩江而下到晉安的信道,是異常迅速的。江寧種種異常,製成蠟丸的密報在浙閩崇山峻嶺之間迅速的傳遞,僅比徐州遲了四天而已。

奢文莊接過奢飛虎遞過來還沾著蠟的小紙片,一小片紙,寫不了多少字,但奢文莊越看眉頭蹙得越緊,過了好一會兒,眼睛都沒有從紙片上移開。

溫成蘊、胡宗國、施和金等人及奢文莊的侍衛校尉鄭明經,都不曉得江寧到底傳來怎樣的密報,叫二公子如此興奮,又叫大都督陷入這麼長時間的沉思。

過了片晌,奢文莊才想起要將密報給諸人傳閱,說道:「越帝五月以來兩度親觀御營軍演武,演武時皆召謝朝忠問軍策,此外,江寧有傳言說岳冷秋與我們勾結……」

此時傳謠說岳冷秋與這邊勾結,這樣的謠言,便是奢文莊他們自己都覺得可笑。

如今淮東與江州形成對浙閩軍的掐頭打尾之勢,在戰略上佔據很大的優勢,奢文莊甚至奢望淮東能在閩東假打一番,讓他們順勢將主力撤入江西。

這種勢態下,岳冷秋得了失心瘋,才會放棄江寧給他的高位跟兵權,冒著叛降的惡名,跟這邊勾結。

要是在江寧有幾線暗樁,不妨放些謠言以混淆視聽。

但奢文虎被迫撤出江寧後,在江寧城裡部署的人手,就給顧悟塵與岳冷秋清洗了好幾遍,沒有暴露的暗樁是晉安在江寧最後的眼睛跟耳朵,怎麼可能冒著暴露的危險,去製造價值不高的謠言呢?

密報在眾人手裡傳閱,奢文莊等人,當然能比淮東更確信,這是江寧有人在為謝朝忠領兵出戰造勢……

「真是天助大都督也!」上司馬溫成蘊說道。

比起西線跟岳冷秋打,晉安府諸將官投票表決,大概一百人有九十九人願意跟謝朝忠打。

岳冷秋能沉而復起,不是沒有緣故的——岳冷秋曾任東閩總督,這邊諸多人,跟他打交道也多,知道岳冷秋的聲名雖然沒有林縛、李卓耀眼,但絕對是跟董原、陳芝虎等同一級數的帥臣……

岳冷秋知兵事,拉攏人心也有一套,徽南軍及長淮軍,都可以說是經岳冷秋之手所形成的強軍。岳冷秋當年率長淮軍殘部守徐州,劉安兒率二十餘萬淮泗軍圍打了大半年,硬是沒能硬啃下來,這就是驕人的戰績,將岳冷秋推到當世名將的位子上去。

只要岳冷秋在江州,浙閩諸人,就沒有想過能輕易拿下江州。

如今,奢文莊貌似不斷的從江西抽兵,但實際留給奢飛熊守豫章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主要就是用來防備岳冷秋。還有一個就是奢望岳冷秋在秋後與淮東配合作戰,能輕敵冒進,要讓奢飛熊將江州兵誘到有利的地形裡進行野戰殲之。

但很顯然,面對岳冷秋這頭老狐狸,這樣的計策很難湊效,奢文莊他們也沒有寄太大的希望。

換了謝朝忠就不一樣。

謝朝忠作為御營軍都統制,是江寧最重要的軍方人物之一,晉安在江寧的暗樁自然對謝朝忠有極為密切的關注。

謝朝忠倒非一無是處,他出身將門,武勇過人,又有戰功在身,遂得任衛營指揮使,隨寧王南下。

謝朝忠所立戰功是殺敵之功,非統兵之功。

倒不是說謝朝忠一定就不懂兵事,但謝朝忠在江寧突得高位,就有貪色好財之鄙,對手下將卒刻薄寡恩、任人唯私,即使得永興帝支持出任御營軍都統制,也不得手下將卒的擁戴。越帝雖給蒙在鼓裡,但是與御營軍將卒稍有接觸的,對謝朝忠的認識反而更深刻。

至少在拉攏人心上,謝朝忠就差岳冷秋遠有千里——說到將帥之資,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御人。御人不得法,兵書倒背如流都不管用。

歷史上的長平之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更重要的一點,謝朝忠此時爭著要領兵出戰,那就看著浙閩勢弱,要跳出來搶戰功。他這種心態,最容易輕敵冒進,易入彀中……

江寧那邊真要用謝朝忠,對晉安諸人來得,無異是如有天助的好消息。

長史胡宗國說道:「陳西言不是蠢貨,淮東也不大可能會縱謝朝忠攪亂局面……謝朝忠除了背後有餘心源支持外,江寧其他大臣似乎都無表現啊!」

「永興帝似乎不大信任外兵……」胡明經說道。

「臨陣換將是大忌,有遼西之鑒在前,江寧怕不會輕易用謝朝忠去替岳冷秋,」施和金說道,「再者岳冷秋能起復出督,也應是越帝屬意如此。即使再猜忌外兵,越帝也沒有這時候將岳冷秋撤下來的道理……」

「徽南,」奢文莊冷靜的說道,雖然目前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他也準確做出跟淮東一樣的判斷,唯有判斷准方向,才能有所佈置,「謝朝忠有意在徽南對我們再開一條戰線!他如果想領兵爭戰功,這大概是他此時唯有的選擇……」

奢文莊此言一出,溫成蘊、胡宗國、施和金、胡明經等人反應不一。

如今淮東與江州對他們形成掐頭打尾之勢,就叫他們痛苦無比,江寧向徽南增兵,再開戰線打浙西,即使謝朝忠是個蠢貨,五六萬兵馬從昱嶺關湧入浙西來,這個便宜也叫他們難撿。何況徽南還有鄧愈這個老對手,是個難啃的骨頭。

奢飛虎眼露精光,興奮的捏著拳頭,說道:「謝朝忠從徽南出來,那是最好不過。從徽南經寧國,就能直接威脅江寧,江寧在淮東、太湖以及江州、淮西的兵馬部署,都將亂作一團……」

「徽南的缺口不容易打開啊!」奢文莊說道。

從浙西進徽南,昱嶺關隘道是必經的要衝,即使謝朝忠率兵從昱嶺關進浙西,也不可能不在昱嶺關駐兵守好後路。

「要能將謝朝忠誘進來殲滅,即使打不開徽南的缺口,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壞!」奢飛虎說道。

謝朝忠從徽南出兵,貌似他們要同時應付三路,但實際上,徽南鄧愈始終是浙西的威脅,江寧不加強徽南,就會加強江州,使得岳冷秋從江州發起的攻勢更凌厲。

如今謝朝忠從徽南出兵,江寧加強的將是徽南,削弱的是江州。

岳冷秋是相對保守之人,奢飛熊守豫章,至少不用擔心江西方面出問題。

閩東沿海,是早就密議要放棄的,但放棄晉安府、退守閩江中游,對奢家的聲望以及將卒士氣打擊太重,不要萬不得己,奢文莊並不想放棄晉安府,一直都盯著淮東在南線的兵力部署。

若能在放棄晉安府的同時,在浙西打一場勝戰,則能牴觸這方面的負面影響。即使不能打穿徽南缺口,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要是能打穿徽南缺口,一記重拳就能打在南越的腹心要害上,這個意義就太大了——奢飛虎都不敢去設想這個可能,毅然說道:「我去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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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藩樓依舊

時間轉逝如水,轉眼間,江寧城裡已是六月。

「浙閩叛軍已是雨後黃花,淮東借口東海風波惡,頓兵不動,而岳冷秋在江州,又有何借口拖延不出兵?」

「岳冷秋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都說他知兵事,試問他從職入兵部以來,可有什麼說得出口的戰績?」

藩園前樓的底層大堂裡,兩邊都是酒閣子,中間有一處諾大的過場,本是歌姬舞伎唱演之所,此時正有一群士子唇槍舌劍的議論當前的戰事。

永昌侯府蓑落之後,藩家不能再佔有藩樓,藩樓換了主人,但是熱鬧不減往日。當朝不禁士子議論朝政,名流相會之所,往往也是士子爭先議論之地。元錦秋獨自坐在二樓的酒閣子裡喝酒,讓隨扈將遮簾子提起來,以便能看到下面過場上議論的情況,看到有不少穿便服的官吏混跡其中。

這時候有個青衫的中年男子站出來,揚聲說道:「要說岳冷秋的戰績,可是驕人得很呢——當年陸敬嚴守濟南,給岳冷秋分出一半兵馬,最終使濟南不守,一代名將陸敬嚴也殞於陽信。當年大寇劉安兒都已經受朝廷招降,本能給朝廷所用,岳冷秋恨自己給圍了大半年,顏面盡失,暗縱陳韓三叛殺劉安兒,終成徐州之患。柳葉飛出知登州,也是岳冷秋所薦,不戰即叛,使登州雄師在平度被圍而降。燕虜輕易就擁有水師,在山東也叫淮東屢屢吃虧,便是岳冷秋之功——你們說說看,岳冷秋的戰績算不算得上驕人啊?要是這江州再繼續讓他坐鎮下去,能有什麼結果,也不難猜測了。」

「滿嘴噴糞!」元錦秋苦歎搖頭而罵,舉起酒杯湊到嘴唇一口飲下。

從五月上旬元錦秋就襲了世爵,成為這一代的永昌侯,倒沒有什麼叫人高興的,除流連聲色之地,元錦秋也找不到能打發時光的地方,倒也不介意這藩樓曾是永昌侯府的產業。

能進藩樓來的主,非富即貴,今日的江寧城不同以往,今日的永昌侯府也不能跟往日相同,怕侯爺喝多酒,嘴上沒有遮攔得罪人,怕將遮簾放下,又要將酒閣子的門掩上。

這會兒就聽見外面叫:「小王大人,岳督在江州怯戰一事,你有何看法?」

元錦秋本也聽膩外面的人給謝朝忠領兵一事造勢,聽到外面有人這麼說,又引起興趣。這江寧城裡,大小余、大小王,都是確有所指的。

小王大人是指王學善之子,戶部員外郎王超。

雖說如今江寧城有人為謝朝忠出兵一事暗中造勢,但諸部尚書以上的官員都沒有表態,這叫市井之民也覺得廟堂之上充滿了懸念。

王學善是少數能在這事說得著話的人物之一,酒客不能逮到時任侍中、戶部尚書王學善問話,看到王超出現在藩園,哪有不趁機打探一下消息的?

元錦秋示意隨扈再將遮簾揭開,看到王超學拿著一把折扇給眾人群星拱月的圍在當中。

王超三十多頭一些,近兩年開始發胖,身穿便衫到藩園來尋歡作樂,給眾人圍在當中,也是愜意。他在外面就聽到這些人肆無忌憚的攻詰岳冷秋——楚黨式微,自從柳葉飛出事以來,岳冷秋在江寧就人人喊打,但岳冷秋好歹是朝廷派到江州督兵的帥臣,王超有落井下石之意,但也不至於一點分寸不講,打了個哈哈說道:「岳督在江州自有考慮,非王超能揣測……」

「原來真是侯爺獨自在這邊喝酒啊!」孫文炳與趙舒翰掀開簾子走進來,孫文炳朝元錦秋作揖道。

「呵,你們就在隔壁?」元錦秋笑問道。

「可不是,要不是侯爺一聲牢騷聽著像,還不敢過來相認呢。」趙舒翰笑道。

元錦生招手讓孫文炳坐、趙舒翰坐下來,說道,「正愁找不到人喝酒,如今江寧城裡能一起喝酒的人不多了……」他是藏不住話的人,坐下就直接問孫文炳,「如今江寧城裡吵得風風火火,那謝朝忠便如武曲星轉世,淮東對這個有什麼想法?」

「能有什麼看法?」孫文炳一臉苦笑,「下面議論開了,但大臣都沒有吭聲,廷議未開,林相想諫阻,但也無處施力。」

趙舒翰說道:「這事要能拖下去,也許不有多大的問題,淮東幾月能出兵?」

「夏季東海風波惡,再快也要等到東海風暴季過去之後。」孫文炳說道。

「看這形勢,遼西之事怕是難以避免啊!」元錦秋憂心道,「能勸阻的,也就陳相跟淮東了。」

濁世之間,真正清醒者能有幾人?李卓在松山頓兵不前時,燕京有幾人看得見他對朝廷忠心耿耿,即便到郝宗成代李卓統兵大潰,崇觀帝還將兵敗的罪責推到李卓的頭上,賜酒藥之。

孫文炳搖頭道:「你也是聽到下面在議論了,有些人將淮東抬出來貶岳冷秋,是有心將這水攪渾。你們以為宮裡在藩樓就沒有耳目?要是剛才這番言論,傳進宮裡,叫宮裡那位,心裡怎麼想?」

「就怕淮東勸諫,只會適得其反……」趙舒翰說道。

孫文炳苦笑一下,要是大家都能跟趙舒翰、元錦秋看得這麼透徹,這世間的事情就簡單了……

「怕是拖不過六月,大臣就能發聲,」元錦秋說道,「宮裡那位的心思也很明顯,再有大臣支持,這事情真就難說。」

「也不一定,」趙舒翰說道,「謝朝忠領兵出征,余心源好處最大,偏偏他是左都御史,跟謝朝忠又是姻親,他要說話,陳相會直接給他扣個妄議循私的帽子——那謝朝忠領兵出征,王學善、王添、左承幕等人,又能有什麼好處,怕是不會做出頭椽子。」

余心源與陳西言鬧翻,即使不是考慮謝朝忠出征會有什麼變故,王學善、王添、左承幕等人也不可能去支持余心源。

王學善、王添、左承幕都已經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員,支持謝朝忠出征,勝了他們又沒有太大的好處,要是敗了,要一起跟著擔罪責。

即使余心源能許一些好處,即使大家都能看得見皇上也有意叫謝朝忠出征,但還沒有到叫他們跟陳西言翻臉的地步。

「那只能且行且看了,」元錦秋長歎了一聲,苦悶道,「好好的一盤棋,突然跳出來一個臭棋簍子,看著真叫人窩心啊。」

***************

王超走進酒閣,剛坐下就聽隨扈說永昌侯及工部員外郎趙舒朗與集雲社大掌櫃孫文炳在對面的酒閣子裡,王超臉沉下來,心裡十分的不喜。

這些年來,雖說王學善一度給顧悟塵拉攏過去,但也是給形勢所迫,王超心裡對林縛的恨意,卻從來都沒有消減過。

如今永昌侯府竟然也跟淮東臭味相投起來,叫王超心裡尤其的不忿。

「如意姑娘怎麼還沒有過來?」

前塵事如煙杳,如今藩樓的台柱子是江寧大熱的花姬陳如意,才色不弱當年蘇湄,惹得江寧城裡的權貴為她一笑歡顏而不惜一擲千金。

王超約了陳如意到酒閣子裡來飲酒,這時候心裡煩,便少了些耐心。

這會兒隨扈領了陳如意的侍女進來。

「我家小姐身子不適……」

王超臉色沉了下來,心裡暗罵:老子在你身子投了幾千兩銀子,陪個酒見一面都要先看臉色,真就是婊子無情……他當然不信陳如意會是身子不適,江寧城裡也不曉得多少權貴給她這個從不更改的濫借口堵過。偏偏她越是如此,越是叫人爭她。

換作他時,王超會淡然一笑,彬彬有禮的派隨扈備一份禮送過去問安——陳如意是不會在她的如意園會客的,王超也不會去討沒趣,但今天王超心裡煩躁,就有幾分惱意,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陳如意的侍女怯生生的說道:「我家小姐,要是王大人有閒,可到園子裡一坐,讓我家小姐以表歉意……」

王超嘴巴張到那裡,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從不在私園會客的陳如意,竟然請他前去私會,忙說道:「如意姑娘身子不適,我本該去探望的……」忙站起來,往外走去,邊走邊小聲的吩咐親信,讓他回去將他剛入手的那對珠子拿過來,心想討得陳如意的歡心,說不定今夜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王超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自然惹人注意,有人認出陳如意的侍女跟在王超身邊,便猜是陳如意邀王超過去,起哄道:「小王大人今夜要拔得頭籌了……」

「如意姑娘身子不適,小生過去探望……」王超得意洋洋的向四周拱手作揖,將此事當成莫大的榮耀有心顯耀。

趙舒翰搖頭歎道:「市井之間有餓殍,王學善、王超父子兼掠民財不說,還大貪庫銀以供淫享,真叫人可恨!」

「能奈他何?」元錦生笑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又有什麼好的,如今余心源掌都察院,都察院上上下下的言官,有幾個己身正的?己身不正,哪能說別人影子歪?他們貪得越多,這大廈傾得越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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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紅顏禍水

陳如意的如意園,就在藏津橋附近,離藩樓不遠。

王超坐轎,幾個跟班小廝擁著往如意園而來。到園子前,得王超吩咐回去拿珠子的心腹韓賓,也恰好打馬趕了過來,拿袖子抹著額外的汗,將一隻錦盒遞給王超,問道:「大人,可是這個?」

王超打開錦盒,拿綢絨布襯著的兩枚珠子有鴿蛋大小,在午後的烈日之下,也沒有失色無輝,他心頭熱念著陳如意那迷人的臉蛋、勾人的眼眸子,說道:「是這個……」又問心腹韓賓,「你說如意姑娘會喜歡?」

韓賓跟王超也就有五六年時間,雖不是家生子,但王超這些年來欺男霸女,韓賓都替他打理得妥帖,甚得信任——便是這兩枚南珠,也不曉得韓賓從哪裡搞來。

千金易求,如此無暇的珠子,出生富貴的王超倒也沒有見過幾粒,想著女人看寶玉,有這兩枚南珠叩門,陳如意的腿應該要容易岔開來些。

想著陳如意那如脂如玉的修長美腿,橫陣在錦榻之上岔開來的情形,王超心裡就蕩漾開來,一刻都不想在園子在耽擱。

王超隨著陳如意的女侍往宅子深處走去,韓賓與幾個貼身小廝在前院的門廳裡候著,也有婆子端來茶點招呼。

「也不曉得要等到何時,」韓賓從懷裡掏出幾塊銀錁子,丟到桌上,跟其他跟班小廝說道,「我在這裡等著,你們隨便找些樂子去,指不定要在這裡熬一宵呢……」

「老韓是不是跟采荷姑娘勾搭上了?看著你們眉來眼去,到底是嫌我們在這裡礙眼了!」一人笑道。

韓賓笑著要將銀子拿回來,那人又伸手將銀錁子搶過來,猥瑣的笑道,「大人吃肉,老韓也喝湯,皮滑肉嫩江的大閨女弄不上,我們也只能找點湯渣、找幾個野貨解解饞……」曉得大人今日得如意姑娘青睞有加,心情大好,不會管他們蹺班的事情,拿著銀子便一窩蜂的出去,就近找個窯子玩樂去。

將跟班的打發走,韓賓便往裡宅走,過垂花廳,迎頭碰到剛才到藩樓報信的陳如意侍女采荷,見左右無人,壓著聲音問道:「二公子他人可在園子裡?」

「二公子讓你過去呢……」采荷領著韓賓往側院裡走,在一個不起的角落裡,打一道暗門,裡間藏著一條僅容人側著走過去的夾首,通往如意園背後一座院子。

夾道那頭也是一座暗門,輕叩的兩聲,對上暗語,那頭有人將門打開,是一座柴院,奢飛虎赫然負手柴院站在柴院裡,看見韓賓進來,問道:「這些年讓你在王超身邊,委屈了……」

「為二公子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跟在王超身邊玩樂,有何辛苦的?」韓賓笑道,「王超已經進去,二公子是不是……」

「先誘他入彀,我到最後再露面!」奢飛虎說道。他露面就沒有緩和的餘地,沒有能讓王學善、王超父子就範的必然把握之前,這一步險棋非要最後才能走。

「是。」韓賓應道。

「你先過去吧,照著計劃行事,先將錢莊案拋出來,看能不能將王學善嚇一身汗。不管能不能成,這次過後,你都隨我離開江寧,我身邊也缺人手。」奢飛虎說道。

「嗯!」韓賓應了一聲,便跟采荷走了出去。

****************

六月江南已是酷夏,後園子裡種滿修直的翠竹,走進竹林裡,便覺得換了一番世界,頓覺清涼——陳如意穿著輕薄的裙裳,斜靠在竹榻上,肌嫩如雪,看著王超過來,要欠起身子,說道:「奴家這身子病殃殃的,害王大人在藩樓空等,實在過意不去,還要勞王大人過來走一趟……」

「說哪裡話?」王超眼睛瞅著陳如意露出來的玉足,晶瑩剔透,與之相比,懷中錦盒裡的南珠也成了俗物,便覺得陳如意一蹙一笑都叫他心魂顛倒,要挨坐過去問侯,又怕唐突了佳人,傻愣愣的站在那裡,笑道,「不過來看一眼,也實在放心不下,如意姑娘的身子可曾好些?」

「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陳如意欠起身子,拉住王超的手,說道:「王大人能過來說話,奴家便覺得好些了……」

王超如墜雲夢之中,坐過去,便覺得馨香撲鼻,陳如意的小手握在手裡,彷彿握著一方溫潤的軟玉。陳如意斜躺著,裙衫輕薄,落在身上,腰陷下去,豐滿的臀又高高隆起,曲線叫王超看得心緊,下意識的要嚥唾沫。

「這幾天都病殃殃的躺在園子裡,外面有新鮮事發生也不曉得,王大人可撿幾樁有趣的事情說來給奴家解解乏。」陳如意嬌聲說道,聲音軟得要將人的骨頭化掉。

「還不是為吵吵嚷嚷為謝朝忠領兵出征的事情鬧騰!」王超說道。

「有什麼好鬧騰的,趕緊讓謝朝忠領兵離開江寧的好,跟著蒼蠅似的,趕都趕不走,」陳如意蹙著眉頭,提到謝朝忠,頗為厭煩,「奴家整天躲在園子不出去,有一半是病,是一半是怕謝朝忠過來糾纏奴家。王大人也曉得,奴家有幾分虛名,但你們一個腰粗膀子壯的,奴家病殃殃的身子,是一個都得罪不起……」

王超眉頭微微蹙起,謝朝忠最近為出征的事情頗為用心,很少流連花柳之地,要是他領不成兵留在江寧,自己怎麼跟他爭陳如意?

陳如意窺著王超的臉色,伸手招了招,說道:「王大人,這領兵之事,你是怎麼看的?」

「我怎麼看?」王超一笑,他自然不希望淮東再得勢,余辟疆也三番兩次的暗示要他王家支持謝朝忠出征一事,他倒沒有什麼意見,但他老子顧慮重重。

謝朝忠勝,對他們沒有大利,敗則有大憂,何苦去趟這渾水?即使王超心裡認為謝朝忠領兵出征也能輕而易舉獲得大勝,但對這事也沒有特別的熱衷。

王超笑道:「要是如意姑娘覺得謝都統厭煩,我當然也是希望他離開江寧。」

「說起這事來,奴家倒想起前幾天聽到一樁事,可是跟王大人你有關呢?」

「什麼事能跟我相關?」王超笑問道。

「謝朝忠要領兵,聽說陳相是第一個會出來反對的,」陳如意說道,「大家難免會猜陳相到時候會怎麼反對—前些天藩季良在藩樓裡喝醉了酒,說戶部有大案可挖,管保能堵住余心源的嘴。我曉得余心源要算謝朝忠的姑父,余心源要是倒大霉,謝朝忠受牽累,自然沒有辦法領兵出征。但叫奴家不明白,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八輩子跟戶部打不到一塊去,藩季良說要從戶部挖案子,怎麼能扯到余心源的頭上?只是藩季良當時酒醉得跟死狗一樣,怎麼問都不說,真是好奇心殺貓,奴家這幾天都想著這事,這不找王大人來打聽了……」

王超彷彿寒冬臘月給冰水澆過一般,彷彿給踩住尾巴的貓似的站起來,抓緊陳如意的手腕,問道:「你可是聽真切的,藩季良嘴裡說是要辦戶部的大案子?」

「王大人,你抓痛奴家了!」陳如意撒嬌道,「我哪個曉得是真是假,這不問王大人你嗎?莫非王大人跟王老大人都一點也不知道詳情嗎?」

王學善執掌戶部,王超也在戶部任員外郎,戶部有什麼風吹草動,自然不應該瞞過他們的耳目,除非這個大案子也將他們牽扯在內。

藩季良是平江士子,曾在嘉興任小吏,經陳明撤推薦到江寧來給陳西言擔任幕僚。雖沒有顯赫官爵,藩季良在江寧城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王超鬆開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陳如意在說慌,認定是藩季良是醉後吐真言,陳西言真要借戶部大案將余心源拖下水,以阻擋謝朝忠出征之事,背脊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說道:「……我想來還有一樁緊要的事沒辦,今日便要先失禮告退……」

「王大人日理萬機,奴家怎敢留王大人啊,只盼著王大人莫要忘了奴家。」陳如意說道。

「怎敢,怎敢?」王超將懷裡錦盒掏出來,遞給陳如意,就匆忙往外走,差點跟韓賓迎送撞上。

「老爺這是要回去?」韓賓問道。

「去衙門!」

韓賓為難的說道:「以為大人要在這裡宿夜,陳六他們都偷懶出去,我去尋他們……」

「不必,跟如意園借一輛馬車,你先陪我回去,」王超曉得手下那群跟班是什麼德性,急著趕回去,說道,「這些貪玩的混球,日後再收拾他們。」

**********

王學善身為戶部尚書,大白天都要留在衙門裡署理公務,反而不如下面的官員那麼逍遙快活。王超慌張趕回來,王學善正拿井水絞過的汗巾擦拭額頭的汗水。

「爹爹,事情不妙……」王超見室內沒有旁人,惶急說道。

「有什麼不妙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說話辦事也沒有一個穩重!」王學善捋著頷下的長鬚問道。

「陳西言要扳倒爹爹!」王超將他在陳如意那裡聽到的話,細細的說出來,「陳西言要查戶部大案,可不是要扳倒爹爹你嗎?」

「陳西言是要查錢莊?」王學善蹙著眉頭說道。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大案能將余心源扯進來!」王超焦急的說道,「但是這案真讓陳西言查下去,給扳倒的可不止余心源啊,連王添大人都脫不開關係啊!」

戶部當年學淮東錢莊,也在江寧籌建受戶部直轄的錢莊,戶部一次性就直接拿出五十萬兩銀作本金,王超以戶部員外郎兼任錢莊主事。所謂的戶部錢莊辦到今日,除了在江寧城裡有幾處典當鋪勉強撐著經營,便沒有其他產業,便是戶部投進來的五十萬兩銀子,也都虧空一盡——參與刮分這五十萬兩銀的,除了王學善、王超父子外,余心源、王添都逃不出開系。

「不能啊,」王學善蹙著眉頭,思慮道,「錢莊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在經手,哪可能有把柄露出去?」

「誰能曉得,但藩季良酒後吐真言,這話可不是隨便就能說的,我們要先下手為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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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帝心

六月江寧如蒸籠,拿大木盆盛放窖藏的冰塊,寢殿裡倒也清涼,人心裡的悶熱卻是難解,劉直得了賜座,坐在張晏的下首,小心翼翼的聽著皇上將他跟張晏找來發牢騷。

「朕看中的人,難道當個副帥的資格都沒有嗎?」永興帝紫金冠下的臉色沉如紫棗,說話時頷下短髭微微顫著,可見他內心對廟堂之上的沉默十分不滿,「諸權皆集於御營司,六部有其名而無其實,終是有其利也有其弊。」

「皇上所慮甚是,不過諸相或許也有他們的想法……」張晏模稜兩可的說道。

寧王在江寧登基時,江寧六部本就徒有虛名,還不能承擔起力挽狂瀾、重整乾坤的重任。為應付當時混亂之極的形勢,在政事堂之外設立御營司,並下設軍領司,掌握天下兵馬、錢糧,御營司諸使,由諸相兼任。

這一舉措,較好的應付了最初兩年的混亂局面,但也實際使得朝野的兵權、政權、財權,都集中在諸相手裡,六部給架空。

這也使得永興帝有什麼諭旨都必須通過諸相,而下面的官員有什麼奏章,也都必須要通過諸相才能轉呈御前。

當然有什麼奏章,諸相認為是不應該給皇上看到的,自然會直接抽選擱置不議;或者宮裡發下來的什麼諭旨是不合規矩的,就會諫回——相位之重,是立朝開國以來所未見。

雖說御營司設立以來,還沒有明顯的弊端露出來,但在新建寢殿等事上,屢屢給陳西言等人駁回來,要說皇上心裡沒有怨言,劉直心裡也不信。

便是這回,謝朝忠領兵之事,江寧城裡沸沸騰騰的議論了大半個月,偏偏廟堂之上毫無動靜,掰開手指頭想,也知道是陳西言有心壓制所致。

劉直琢磨不透張晏的心思,也不好在張晏面前妄言,順著皇上的語氣,說道:「每聽奉安伯議兵事,都覺得甚有道理,或許是微臣不識兵事的緣故,一句話都駁不得,想來當個副帥是綽綽有餘的……」

謝朝忠爵封奉安伯。

劉直的話,叫永興帝心情舒坦一些,揮手說道:「你們下去吧,茲體事大,終不是三言兩語能決定的……」

張晏、劉直叩安離開寢殿,拾階而下,張晏問劉直:「劉大人,你以為謝朝忠真甘心屈在岳冷秋之下當個副手?」

劉直當然曉得謝朝忠不會甘心給岳冷秋當副手的,但皇上的口氣已經漸緩,也無意一下子就讓謝朝忠獨立統兵,總是有個台階可下。

「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我們做下臣的,就要替君上解憂,」劉直說道,「我就不明白了,謝朝忠領兵出征,到底有什麼不好的?」

「按說淮東反對的,我們就應該支持,」張晏輕歎一口氣,說道:「不過,董原也反對謝朝忠領兵的——如今林縛、董原、岳冷秋都反對謝朝忠領兵,這事就由不得不慎重考慮!」

董原去年放棄杭湖軍的兵權,主動向吳黨示好,不僅贏得陳西言等吳黨大佬的信任,張晏也將壓制淮東的希望寄在董原身上。

年初時,要沒有張晏暗中默許,維揚鹽商焉可能大規模的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長期身居兩淮鹽鐵使的張晏,他對維揚鹽商的影響力,是沈戎、丁知儒所不能比的。

「董原也不會沒有私心!」劉直跟董原沒有什麼交情,說話自然不留情面,董原在淮西將兩萬御營軍解散編為屯卒,已經惹得滿城怨言了,在劉直看來,他這時候支持謝朝忠領御營軍出征,無疑是打自家臉。

至於淮東、岳冷秋反對謝朝忠領兵的用心,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

劉直當然不會故意跟淮東唱反調,但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他們做臣子要是不懂應承,指不定日後給隨便找個借口,就給踢到一邊去了——不比在外領兵的那些帥臣,皇上輕易動不得,他們這些廷臣、內臣,要是討不得皇上的歡心,那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張晏也是輕歎,說道:「下面要是再沒有官員將這事提出來,看皇上的意思,後天的廷議,他自己也會迫不及待的提出來,你我且觀之……」

「那不是各自顏面上都難看得很?」劉直問道。

「唉!」張晏輕歎一聲,要是事情演變成皇上與諸相之間的直接對立,這事就要棘手得多,想事情拖過去已經不可能了。

****************

兩日時間轉逝如水,又到慶雲殿廷議之時,太陽初升之時,群臣就照著班序由陳西言領著,走進大殿之中。

殿衛執儀刀峙立殿上,鎦金龍椅還空無一人,廷臣站在殿下竊竊私語,劉直打量班序之中的陳西言、程余謙、余心源、謝朝忠等人,與其他人竊竊私語不同,他四人都手捧腹前,更多的時候是打量地上雲紋的磨石,叫人看不透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這兩天,皇上頻頻召陳西言、程余謙、余心源、謝朝忠等人進宮議事,就劉直所瞭解的情況,在謝朝忠出兵一事上,便是一向表現都很軟骨頭的程余謙都沒有在皇上面前妥協。

劉直心想:要是皇上今天一定要議謝朝忠領兵之事,陳西言、程余謙他們會如何應對,稱病摞挑子?

陳西言要摞挑子,御營軍出征的錢糧都湊不起來,謝朝忠領兵出征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了,但皇上與陳西言撕破臉,這以後朝堂的體面還怎麼維持下去?

看著陳西言蒼老的臉繃如緊弦,想必也在考慮種種後果吧?

再看林續文,臉沉如水,憂心忡忡,劉直心想:他心裡在想什麼,難道也不看好今天的廷議?

「皇上駕到!」殿衛高聲喝諾,殿下群臣立時停下私語。

永興帝壓住心裡的煩躁,居高而坐,看著殿下的群臣,說道:「眾卿平身,今日有何事奏議,速速奏來?」

劉直聽皇上的語氣很沒有耐心,暗道:難道皇上妥協了?與張晏對視了一眼,心想如此最好,真要鬧得不可開交,還不知道局面怎麼收拾呢!

「臣有本啟奏!」戶部尚書王學善排開眾人,走到殿當中。

「王愛卿有何事啟奏?」永興帝問道,眼睛裡也是疑惑。

所謂廷議,都是政事堂諸相不能裁決的軍政之事,才要拿到廟堂之上公開討論。殿上要議什麼事情,實際上政事堂事先都會列好,王學善的啟奏顯然是在計劃之外。

不要說永興帝疑惑了,陳西言等人都甚是疑惑,猜不透王學善有什麼事情非要繞過政事堂,直接在廟堂之前提出來——王學善的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政事堂的挑釁,但陳西言也不能阻止王學善發言。

王學善也不看旁人,逕直說道:「秋後用兵之事,諸人討論已多,除淮東之外,岳冷秋秋後在江州同時對豫章用兵,也成定議。微臣對此也無異議,但要秋後一勞永逸的剿滅浙閩叛兵,僅淮東、江州兩線用兵,微臣以為猶嫌不夠……」

王學善此言一出,便如石落湖中,頓時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殿下群臣紛紛竊竊私語起來,都沒有料到會是王學善直接將窗戶紙捅破。

謝朝忠領兵之事,陳西言、林續文、左承幕三人是強烈反對,程余謙、王添、張晏三人是沉默以對,劉直模稜兩可,余心源倒是支持,可惜他在軍政之上的聲音很微——即使永興帝真有心堅持謝朝忠領兵出征,面對這樣的局面,也只能頹然放棄。

誰也沒有想到王學善會異軍突起,永興帝也頓時亢奮起來。

王學善可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人物,在遷都之前,他就長期擔任江寧府尹,與顧悟塵、程余謙、王添、余心源等人並列。

遷都江寧之後,吏部尚書由陳西言兼任,兵部給架空,沒有事權,王學善執掌僅次於吏部的戶部,是廟堂之上的實權派人物。

劉直心裡也是十分的疑惑,支持謝朝忠出兵,對王學善而言,沒有太大的好處。即使在這樁事上能討得皇上的歡心,但陳西言等人強烈反對,這樁事猶不可行,最終只鬧得跟陳西言翻臉。

只要陳西言一日不離開廟堂,王學善跟陳西言鬧翻有什麼好處?即使將陳西言鬥垮,也輪不到王學善進政事堂。

相比較之下,王學善保持沉默,雖說沒有什麼好處,但也不會有什麼壞處啊!

如今廟堂之上,陳西言異常的強勢,而皇上在許多事情上又離不開陳西言,而淮東的態度也很明確。比起得罪陳西言來說,劉直更不相得罪淮東,即使明白皇上的心思,今天也沒有當出頭椽子的想法,沒想到王學善會跳出來。

陳西言等人臉上都是又驚又疑。

殿下群臣臉上什麼表情都有,永興帝立時提起興趣,前傾著身子,看向王學善,說道:「王愛卿,你有什麼想法,請暢所欲言!」

「如今浙閩叛軍兵馬主要集中在兩頭,而在浙西兵力孱弱——御營司所提出的秋後用兵策上,僅用鄧愈所部牽制浙西敵兵,依微臣所見,太過保守了,」王學善有準備而來,侃侃而言道,「一旦淮東、江州對閩東、豫章用兵不能速戰速決,欲秋後一戰解決浙閩叛軍的想法,就會落到空處。南面的局勢得不到根本性的改觀,又談何收復燕薊故土?依微臣拙見,朝廷若能加強徽南,從徽南出兵浙西,就能打在浙閩叛軍的薄弱處;即使迫使浙閩叛軍從別處抽兵補充浙西,也能減免閩東、豫章所受阻力——微臣實不知,此等上策,廟堂之上,為何從無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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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廷爭

「謬論!」陳西言沒有想到余心源未動,王學善先跳出來打前陣,也顧不得皇上正僥有興趣聽王學善侃侃而談,直接打斷他的話,斥道,「家國大事,動一發而牽全身,軍國大策議定之後,焉能倉促改動?再者秋後用兵策,乃軍政秘事,有議可奏聞聖上,安能公開議論?鬧得天下皆知,叫浙閩叛軍早有準備?」

「殿下諸公皆是朝廷重臣,有誰不能知聞秘事?」王學善毫不示弱的頂了陳西言一句。開弓沒有回弦箭,這張臉扯破開來,不鬥個你死我活,絕無法善了。王學善在官場侵淫這些年,這點道理心裡也是清楚的。

「人無完人、策無完策,群臣獻言,朕看沒有什麼不好討論的……」永興帝坐在龍椅之上,開腔維護王學善。即使不合規矩,但既然好不容易有王學善將這個話題提出來,他斷不會輕易讓陳西言將王學善駁回去。

「戰事不能早決,帥臣擁兵於外,威勢漸重,而朝堂漸輕。依政事堂所擬秋後用兵策,無益於迅速解決閩浙及江西的問題,臣以為非完策!」余心源揚言說道。

「治國如烹小鮮,哪有一蹴而就之策?」左承幕說道。

左承幕從荊州制置使入政事堂為相,與其他勢力瓜葛不深,故能秉公而言。他又長期任職地方,能清楚各種弊端,曉得讓謝朝忠領兵從徽南打浙西,害大於利,故而在這件事上跟陳西言站同一條戰線。

余心源拿藩帥擁兵自重說事,言外之意暗指陳西言助岳冷秋養寇自重,如此誅心之言,左承幕當然要反駁。

「就事論事,從徽南出兵浙西,倒是有利有弊,不能一而概之,或許討論一下,也無不可……」王添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卻是在替王學善、余心源幫腔。

王添身為政事堂諸相之一,他如此說,陳西言就不能以「妄議」將王學善駁回去。

林續文也是又驚又疑,在謝朝忠出兵一事上,王學善、王添一向沉默,畢竟他們沒有很深的利益糾葛,不應該輕易的捲入是非之中;而實在也想像不出,余心源、謝朝忠能許下什麼好處,才最終將王學善、王添拉攏過去!

「合力則強,力分則弱,」林續文說道,「江寧全力支援江州備戰,猶有不足,焉能再支持徽南用兵?」

「以兵馬論,岳相曾言廬州兵歸其節制則足矣;徽南用兵,從御營軍調兵馬補之,不分江州之力,」作為正主,謝朝忠這時候站出來,說道,「說到戰事,如鷹搏狡兔,即使用三分力能勝敵,也需要用上十分,以保萬無一失!不用徽南出兵,難道淮東有十足的把握,在秋後能攻下閩東?」

從根本上,淮東是要將奢家往江西趕,但這層用心斷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林續文也曉得淮東勢強,使諸人不會直接針對淮東,但淮東越是堅持什麼,許多人都會下意識的反對。

林續文知道他多言反而不利,只需要表明態度即可,能不能阻止謝朝忠領兵,就要看陳西言與左承幕等人了。退一萬步講,即使謝朝忠領兵成行,讓謝朝忠分掉岳冷秋的勢,只要謝朝忠在徽南不大敗,最終也有利於減輕奢家在江西所面臨的壓力——這個局面對淮東來說,不能算最壞。

「兵馬雖足,錢糧如何籌之?」陳西言質問道。

「御營軍出征,江寧兵備所耗的錢糧,就能節減部分,猶有不足,應是陳相所慮,焉能以此事質問奉安伯?」余心源幫腔道。

王學善說道:「所缺錢糧,戶部能擠出一部分來……」

王學善這句話最有份量,本來政事堂卡住錢糧不授,即使永興帝決意出兵,事情也能拖下來。王學善這麼一說,永興帝就可以繞過政事堂、軍領司,直接叫戶部籌措大軍出征的錢糧。

陳西言氣得吐血,他此前要加強江州,王學善左右推搪,戶部不願意多拔一毛,這會兒撕破臉,竟然願意為謝朝忠領兵擠銀子出來。

永興帝看向張晏,眼神異常的凌厲。

張晏心裡暗歎一聲,心知王學善、王添跳出來攪局,皇上的心思越發的堅定,再難更改。陳西言這時候若還不讓步,皇上怕是要當場逼得陳西言辭相;說到底,這件事能不能成,始終決定於皇上的態度,張晏說道:「內庫府或許能擠出三五十萬兩銀子……」

「御營軍不堪用,用之徽南,江寧危矣!」陳西言「撲通」在殿前跪下,死活不同意謝朝忠領兵從徽南打浙西。

「左一個不堪用,右一個不堪用,朕且問你,什麼才叫堪用?」永興帝厲言道,「這兩年來,每遇演武,朕多親臨,軍容、軍威雖不足稱百姓雄師,但也頗為可觀。再者言,不經歷戰事,御營軍何時能夠堪用?」

林續文默然無言,永興帝的心思都挑明開來了。

永興帝就是不信任外兵,即使曉得御營軍不能算什麼精銳,也認為當前的南線形勢,謝朝忠領兵從徽南出擊,不會有多大的威脅,恰是御營軍鍛煉的一個機會……

永興帝急於擺脫當前藩帥擁兵重於外的局面,手裡沒有可用的精銳兵馬,談何削藩帥、藩臣的兵權?

這種急迫甚至急躁的心態,使得陳西言也再難給他足夠的信任。

陳西言在殿前頭叩得「彭彭」直響,永興帝惡言相向,殿下群臣皆是惶然。左承幕也走到堂前跪下,諫道:「徽南用兵,即使是上策,也應慎重待之。從徽州過來,經寧國到江寧,山川平易,無重兵塞防,江寧將受刀兵之險……即使非要從徽南用兵,宜用老將鄧愈。」

「鄧愈可為副帥,再選一個老成持成、知兵事的老臣,以為監軍使,遇事可以有個商議。即使決定從徽南再出兵,也斷不會輕率用兵,」永興帝從鎦金龍椅上甩袖站起來,說道,「你們所言種種不利,朕也不是沒有考慮。朕登基以來,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險事,哪能事事都求穩妥?」

「皇上聖明!」程余謙跪下喝諾,算是表個態。

他歷來是哪邊風大倒向哪邊,當前的形勢已經很明顯。再說御營軍的底子是江寧守備軍,要說御營軍一點都不堪用,程余謙也不可會承認。

謝朝忠領兵一事,看上去沒有什麼好處,但至少眼下看來也沒有什麼壞處。再說了,誰能斷言謝朝忠領兵出徽南就一定會打大敗仗?

勢頹如山傾,見永興帝心意已決,而王學善、王添、程余謙、張晏等重臣都紛紛屈服,陳西言也曉得他一個人再爭沒用,難不成真要拿辭相相逼?

陳西言滿面愴然的伏在殿前,說道:「老臣這副殘軀若能熬過來年,請皇上許老臣告病還鄉……」

「陳愛卿,你對朝廷忠耿耿,朕心裡清楚,這種氣話,不要再說了……」永興帝惱陳西言不給他面子,但也怕陳西言這時候摞挑子,看向林續文,問道,「林愛卿,你以為如何?」

「皇上決意如此,臣不能諫阻,但臣不敢苟同。強趙之亡,始於紙上談兵……」林續文一字一頓的說道。

「夠了!」永興帝沒想林續文這時候還談這些掃興的話,喝止不讓他再亂說下去,陰沉著臉,怒不可遏的說道,「要亡,也是亡朕的天下,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皇上息怒,臣也是秉心直言,忠心可鑒天地。」林續文下跪請罪,心想淮東也許只能火中取栗一條路可走。

「哼!」永興帝冷哼一聲。

「依微臣所見,要防備浙閩叛軍在浙西有所準備,對外可宣佈用奉安伯去江州代岳相,」余心源說道,「待御營軍在江寧做好征的準備,也能打浙閩叛軍一個措手不及……」

「好一個聲東擊西之策,」永興帝讚道,「今天所議之事,眾愛卿斷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否則以通敵論處!」

林續文心裡冷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哪裡是誰都能行的?奢家瞎了眼,才看不見徽南方面的問題。

**************

謝朝忠領兵出征已成定局,廷議之後,林續文連政事堂都懶得去,淮東那邊也要照最壞的情形做準備。

「林大人!」

林續文回頭看見陳西言在後面出聲喚他,停下來,問道:「陳相有何吩咐?」

「淮東當真不願謝朝忠領兵出征?」陳西言問道。

林續文看著陳西言額頭叩破了留出一道血痕,心裡一歎:當年為謀相位,陳西言也是不擇手段,沒想到滿朝文臣,這時只有他真心對元氏忠心耿耿。

「謝朝忠急於求功,易為敵所趁,此不利之一也;謝朝忠與鄧愈難相和,此不利之二也,」林續文說道,「有這兩不利,淮東怎麼會支持謝朝忠領兵呢?」

「若淮東即時出兵閩東,可行否?」陳西言問道。

「東海風波惡,淮東此時對閩東用兵,其險甚於謝朝忠領兵也。」林續文說道。

淮東這時候就對閩東用兵,謝朝忠拖三個月去領兵去徽州,也鬧不出什麼漏子來。但這時候東海風暴甚頻,不是萬不得已,淮東怎麼可能讓數萬將卒冒這麼大風險、乘海船穿過風暴頻頻的東海?

這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林續文一口回絕了陳西言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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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轉折

林續文與黃錦年前後腳回府,孫文炳早在林續文府上等候。

「皇上心意已決,謝朝忠領兵出征一事沒有挽回的餘地,」林續文也顧不上洗漱一番再見孫文炳,逕直將今日廷議的結果告訴他,說道,「這麼看來,是要照最壞的後果做準備了……」

「也許後果不會那麼糟糕?」黃錦年說道。

朝中官員支持謝朝忠領兵出征的不多,但大多數人跟黃錦年想法一樣,即使謝朝忠領兵出征不能算好,但也不至於會壞到那裡去。

林續文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當年用郝宗成換李卓為帥,我也認為後果不會糟糕到哪裡去,但遼西大敗、燕薊崩潰的教訓還沒有過去兩年,這邊又重演這一出,不能叫人不防……」

黃錦年啞口無言,就現在所知道的事實,用赫宗成換李卓為帥領薊鎮軍,是中了燕虜的離間計——當年換郝宗成領兵之後,薊鎮軍在遼西的態勢表面上看去沒有多大的變化,但燕虜跟打了雞血似的,沉寂多時的兩路兵馬立時活躍起來,幾乎是摧枯拉朽之勢南下,直至席捲整個燕薊大地。

遼西戰局的整個勢態發生,完全符合「以正合、以奇勝」的要旨——燕虜當初為行此策,甚至不惜將遼陽門戶松山城拿出來作誘餌,沒想到江寧這回因為內部的爭權奪勢,主動走出這一步大昏招。

林續文歎道:「奢家本是困獸猶鬥,只要江寧與淮東步步為營,奢家終難逃滅亡的結局,誰能想到江寧這時候會走出這一步臭棋來……」又跟孫文炳說道:「出兵一事,還屬機密,要做些準備,但在謝朝忠正式領兵出征之前,至少江寧這邊還不能大張旗鼓。若是給奢家兵馬打到江寧城下,河口的損失就慘重了……」

曲家通匪案之後,曲陽鎮迅速蓑落,以集雲社為首,聚結東陽鄉黨勢力,獄島對岸的河口鎮迅速崛起,到今日已是江寧外城二十四鎮之首。

可以說在江寧的東陽鄉黨,根基就在東華門外的河口鎮。

河口雖是繁榮的鎮埠,但在天子腳下,除編柳條為牆外,不能修築正式的城牆,防禦力很薄弱。一旦徽南缺口給打開,哪怕僅有少量的浙閩叛軍漏進來,東華門外的河口鎮也將是奢家洗掠的主要目標之一。

「是不是先往城裡撤一部分?」黃錦年說道。

「最壞的結果,江寧城可能也會守不住!」孫文炳說道,「照大人的意思,若能提前撤離,應往朝天蕩北岸撤,不能提前撤的,獄島是最後的落足點。即使奢家大軍壓來,也不建議往城裡撤!」

「即使徽南給打開缺口,奢家也應沒能力攻陷江寧城吧?」黃錦年說道。

御營軍有八萬兵馬,不會都派去徽南,江寧這邊會保留相當的衛戍兵馬。

江寧是高祖主持修築的雄城,傍江依山,極盡地形之險,城牆矮處依山勢也有三丈之高,地形平易處,城牆高峻有如山崖。江寧城當年建成,高祖嘗言雄城能抵百萬兵,黃錦年實難想像奢家要派多少兵馬過來,才能將江寧攻下?

林續文搖頭苦笑,要說城池險峻,燕京之險固,天下哪座城池能及?燕虜拿下燕京城,何曾費過一兵一卒?

*************

如意園裡,韓賓走夾道進秘院,給領進廂房裡。

陳如意正坐在奢飛虎的下首說話,韓賓朝奢飛虎納頭就拜,壓低的聲音裡有著抑不住的興奮,說道:「恰如二公子所料,今日廷議,謝朝忠領兵出征之事已經定了下來;為迷惑我們,江寧將宣稱用謝朝忠去江州代岳冷秋,實則意在浙西……此事雖屬機密,但王超得意忘形,悉數告之屬下。」

「這種水平的瞞天過海之策,還想瞞過我們,真是笑掉大牙了!」奢飛虎冷冷一笑,倒似忘了以前吃過淮東的瞞天過海的虧。

韓賓笑道:「王超等輩,這時候都已經將浙西戰功看成囊中之物,言語間輕佻得很。看這情形,王超、余辟疆等江寧城裡的幾個公子哥,也有意隨軍出征,好爭些戰功塗抹門面,二公子到時候好好教訓他們就是……」

「不,」奢飛虎說道,「我會留在江寧。你要盡可能勸王超打消隨軍的念頭,王超留在江寧城裡,對我們還有大用場,你也要繼續留在王超身邊……」

「二公子留在江寧,那浙西是……」韓賓訝然問道。

「你心裡知道就好……」奢飛虎點了點頭,肯定韓賓的猜測,又與陳如意說道,「為了能將王超拉上船,你要做出些犧牲,將來王家父子為奢家開國功臣,我也會替你主持公道,定不會辱沒了你。」

「如意無父無母,視大都督、二公子為親人,為了奢家,如意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陳如意說道。

「嗯!」奢飛虎點點頭,說道,「那即刻將消息傳到浙西去,局勢發展,必然要叫江寧眾人大叫一驚……」

*************

「兵敗如山倒,」看過從江寧快馬遞來的密函,高宗庭唉聲而歎,崇觀帝用郝宗成換李卓,可以說是中了燕虜的離間之計,永興帝卻是主動走了一步大臭棋,也同時打亂了淮東的部署,說道,「謝朝忠若在徽南給打得大潰,江寧的民心士氣,將會受到嚴重的打擊;江寧已經兩百多年沒有經歷過兵事,當奢家兵馬壓來,江寧城裡雖還有三四萬守兵,很可能會不戰而潰……」

「形勢逼著淮東去火中取栗,」葉君安說道,「江寧形勢若壞,倒是董原的反應最難叫人預料!」

「長淮軍在淮河北岸,濠州、壽州之間,董原能用的兵馬不多,」秦承祖說道,「東陽那邊要派個人過去,即便董原真有什麼野心,東陽也必須要將淮西兵馬攔截下來,不使之進江寧!」

董原率淮西兵馬援江寧,整個守淮防線將出現一個長達六七百里的大缺口,易給燕虜所趁。這將是最惡劣的後果,甚至要比江寧城給奢家攻陷要惡劣得多。

「董原即便是回援,也多半也是奉旨回援,東陽這一攔,性質就嚴重了,」曹子昂憂心說道,「東陽到時候能不能有出兵攔截的決心?」

「……」林縛抱臂看著牆壁上懸掛的地圖,用力的點在江寧城東北角上的獄島方位,說道,「即刻起,著趙虎兼領海陵城尉,率步軍營中軍第一旅移駐海陵;著楊一航、胡萸兒、陳恩澤等廟山行營所部,悉數編入第三水營,駐防海陵——在海陵編一萬兵馬,江寧形勢若如所料那些步步淪陷,海陵兵馬可為先遣軍,以獄島為根基,先封鎖朝天蕩,待我大軍回援!」

「這時候還不能指望東陽那邊有這個決心,用淮東自己的兵馬最為放心。封鎖朝天蕩,使淮西兵馬不能渡江,董原野心再大,但他為了自身安危,也不可能放棄濠州、壽州這條線的防守!」高宗庭說道。

*****************

奢飛熊率部西進江西之後,留守浙西,節制淳安、桐廬、婺源兵馬的主將是給林縛毀家滅族的田常。

田常與守東陽縣的蘇庭瞻,雖然都是浙郡人,但都鐵心跟奢家一條道走到黑,也頗得奢家父子的信任,算是浙閩軍在八姓宗族勢力之外的新鮮血液。

江寧用謝朝忠領兵從徽南出兵打浙西的密函傳到錢江北畔的桐子塢,已經是七月中旬。

錢江在桐子塢的東面,跟從源出徽州懷玉山的大青溪合流,水勢才壯闊起來。桐子塢原是錢江北岸不起眼的一座塢塞,但浙閩軍不能從徽南軍手裡奪下昱嶺關,之後又被迫採取守勢,為防止徽南從昱嶺關南下,不得不加強大青溪沿岸的河谷塢堡,桐子塢控守大青溪口,地處要衝,田常便將帥帳設在這裡。

田常在浙西擁兵不足兩萬,除了要防備徽南軍出昱嶺關,還要防備杭湖軍、淮東沿錢江而上,攻打下游的桐廬。浙西山高水險,可以用兵的孔道就那麼幾條,田常手裡兵馬雖然不多,但相對來說,要比守東陽縣的蘇庭瞻輕鬆一些。

岳冷秋西進江州督戰時,從徽南軍抽調部分兵馬,徽南軍兵力也就兩萬人左右,但不意味著徽南兵馬增加到六七萬,田常還感覺不到壓力。

從徽州進浙西,大青溪河谷是最便捷的道路,最險處就是昱嶺關。

昱嶺關位於浮玉山跟天際山之間,即便如此,昱嶺關的海拔還高達三百餘丈,兩側的嶺脊山壁更是不能攀援——但從昱嶺關下來,進入大青溪河谷,雖說道路遠不能跟平原相比,但也談不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

謝朝忠領兵打浙西,叫奢家在戰略上看到一線生機,但真正要去指揮作戰,田常心頭的感覺,並不輕鬆。

二公子經桐子塢潛往江寧,但大都督沒有授權二公子主持浙西戰事,而大公子在豫章脫不開身,難怪這擔子要壓到自己的身上?

田常坐在桌前,看看從江寧傳來的密函,想到自己要獨自扛起浙西的重任,沒有太多的興奮,更多是的叫人喘不氣來的重壓。

要應付謝朝忠從徽南向浙西用兵,僅淳安、婺源、桐廬這點兵馬是遠遠不足的,但是江西、東陽縣以及晉安府、建安府,哪裡還有兵馬可抽?

「田將軍,別來無羨啊!」侍衛領了一人進來,卻是奢文莊的親衛校尉鄭明經。

田常站起來,問道:「怎麼大都督捨得讓鄭將軍過來!」他還以為鄭明經來浙西代他領兵。

「晉安車隊就在府門外,大都督藏身其中,田將軍不可驚動旁人。」鄭明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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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臨行

八月初八,永興帝正式下發諭詔,以御營軍都統制謝朝忠為浙西招討使、權知徽州,以內侍省少監劉直為觀軍容使,共同統率御營軍諸部兵馬四萬南下增援徽州;余辟疆等人以隨軍參議等銜,隨軍南下;並以原徽南制置使鄧愈為招討副使,即時在徽州城內廣造軍械戰具,以求秋後從昱嶺關出兵收復浙西,為攻城掠地,做好準備。

徽州為江東、江西、兩浙三郡交衢之地,位於江寧西南方向約五百里外。

從徽州往東北而行,經歆縣、績溪到寧國,有一條相對狹長險辟的谷原,夾於雄奇險峻的浮玉山與黟山之間,也是大股兵馬從贛東、浙西進入江寧的唯一陸上通道。

從寧國往北,地勢就豁然開朗,除了起伏連綿不斷的大片低山丘陵外,一直到江寧城下,都沒有大的地形障礙。

御營軍早在六月下旬就開始為出征做準備,諭令下來,八月十二日即行開發,沿茅山東麓的驛道南下,經寧國,進入徽州境內。

相比較之下,奢家的反應也不慢,大約同時間,即從豫章抽調萬餘兵馬,越贛江東進,增援婺源。

但相比較而言,浙閩軍在浙西不到三萬兵馬,不僅要防備謝朝忠從徽州出昱嶺關,還要防備孟義山從富陽沿錢江而上打桐廬,在兵力依舊處於絕對的劣勢——唯一能叫浙閩軍安慰或叫謝朝忠等人頭痛的,是浙西複雜的地形。

雖說謝朝忠八月中旬就先率一部精銳抵達徽州城,但真正要出昱嶺關向浙西出兵,還要等淮東在東線有所動作之後——這也是江寧事先就議定的步驟,即使永興帝心裡,始終擔憂淮東對江寧存有壞心。

淮東不動,岳冷秋在江州對浙閩軍的牽制作用有限,奢家就能從東西兩線進一步抽調兵馬,增援浙西——這樣的局面絕對不是江寧願意看到的。

唯有淮東在東線發動攻勢之後,謝朝忠從昱嶺關出兵浙西才有機可趁。

局勢崩緊到這一步,就等著淮東出手,將局勢撥向下一步。

************

八月中旬的徐州,已有入秋後的涼意,街巷的桑榆等雜木,經風吹過,稀稀疏疏的會落一層樹葉下來。

林縛推窗看向庭院裡的桂樹,給風吹動,輕輕搖簇,香味撲鼻。

角桌上擺放一軸諭詔,白玉軸、雲紋黃綢,看上去華麗無比,靜靜的躺在檀木角桌上——這道今日剛從江寧傳來的諭詔,催促林縛早日南下領兵作戰。連著今日這封諭詔,江寧已經連續催了三回。

「臨行將至,步履沉沉,真是不忍心走啊!」林縛輕歎道。

「江寧不知兵事之險,這時候只一心擔憂淮東會虛晃一槍,使他們在徽州、江州的部署落在空處。」劉妙貞站在林縛的身後,她能明白江寧諸人的心思,倒有些替他們感到可憐:睜眼看不到前面的陷坑,卻一意厭恨要拉他們一把的人。

林縛本該在七月就離開徐州去南線督戰,包括戰前的兵備籌措以及軍事動員,要真正大規模的展開攻勢,總需要兩三個月的籌備時間。

淮東在南線準備了這麼久,投入了這麼多,閩東戰事不可能不打。

即使曉得南線局面將是一團亂麻,這一刀也必須砍下去。

燕胡已經在榆林集結大股兵馬,欲從北面進兵西秦,葉濟羅榮也北上坐鎮,主持對關中的一戰。

要是曹家沒能守住關中,燕胡就能從武關出兵夾攻南陽,也能先行漢中,再接襄樊——「失襄則失淮」,要是等燕胡兵臨襄樊,而淮東主力不能從南線抽身出來,整個局面就險惡了。

即使北燕今年秋冬攻勢的重心,放在關中,但也不是就沒有注意到江寧的異常。就在前天,北燕就有兩萬精騎從濟南進入壽張。

壽張位於山東、河南交界,離徐州也近,從東平戰事屯兵以來,就成為北燕在河淮大地上的重鎮。

北燕在壽張駐兵,徐泗與淮西都會感受到莫大的壓力——當然,北燕往壽張增兵,也可能加強陳芝虎對河中府的進兵力度,打穿河中府,北燕將能對曹家兩線用兵,進行夾攻。

不管怎麼說,淮東該怎麼打,還是要硬著頭皮打下去——拖著不打,局面也不可能好轉。

但是,也很顯然,一旦淮西防線出現漏洞,葉濟多鏑也會毫不猶豫的率大股兵馬,趟過河淮大地南下。

劉妙貞也看向窗外的桂樹,見林縛愁眉不展,說道:「江寧真要奢家攻陷,我以為淮東應第一步拿下維揚!」

江寧若陷,好不容易拼湊在一起的半壁江山很可能會四分五裂,從軍事上,淮東先一步將維揚拿下,至少能保證淮東地形的完整。

林縛笑了笑,搖頭說道:「擔憂太多也沒有用,眼下也只能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當前形勢再惡劣,也要比你當年在漁船上光屁股亂跑時強吧?」

「誰光屁股亂跑了?」劉妙貞見林縛前面還憂國憂民,這會兒說話就沒有正形,一時跟不上他的節奏,給他拿話調笑,有些措手不及,臉有些微紅的反駁道。

前些日子,林縛與劉妙貞坐船沿泗水進洪澤浦視察,漁戶日子極為窘迫,子女早光屁股在船頭亂跑,叫林縛看見,問劉妙貞年幼時生活是不是也這麼窘迫?

劉妙貞也過過一段苦日子,隨口應是,誰能想到林縛在閨房裡就拿光屁股笑話她。

林縛見劉妙貞臉上有羞意,執過她的手,說道:「這一別,不曉得要幾時才能相見,你怨不怨我?」

「能替夫君分憂,妾身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怨?」劉妙貞手給林縛抓住,身子就莫名要軟下來,說道,「只要你給我的信函,不要葉先生代筆就行!」

林縛笑了起來,他與劉妙貞之間一直都處得很淡,他決意要用劉妙貞守徐州,除了劉妙貞之外,也沒有更合適的人手,但有這層關係在,他與劉妙貞即便相敬相賓,也少了許多親暱。

劉妙貞也是性子剛強的人,與林縛相處,也就少許多閨房之樂,不會學宋佳那麼妖媚冶艷,也不會像小蠻那麼時不時的使些小性子,撓在林縛的癢處,也不會像蘇湄那般時間體貼林縛。

再者劉妙貞也矜持不跟其他女人爭歡,還是在蘇湄、孫文婉陪小蠻回崇州待產之後,跟林縛同房的次數才稍多一些。

林縛倒是真切明白自古君王為何親近小人而遠離君子,君子太一本正經,讓人難以親近,小人能時時處處撓到你的癢處,與劉妙貞一本正經的進行房事,哪及宋佳時時拿左氏姐妹跟入江氏撩撥他有樂趣?

難得聽劉妙貞說情意綿綿的話,林縛執過她的手,將她摟到懷裡,說道:「難得聽你這麼說呢……」

「有嗎?」劉妙貞依在林縛的懷裡,臉頰貼在一起,任林縛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揉、摸,身子漸漸熱了起來……

**************

徐泗防線經過大半年的經營,以徐州城為核心,淮陽、下邳、沛縣、廣戚、硭碭山等城塞都得到修繕、整固。

徐州城北的民眾悉數遷離,徐州城以南到淮河北岸約兩百里縱深的區域,鄉村都完成屯寨化;楚錚所統領的沂山抵抗軍也南撤蒙山,與青州的新附軍脫離接觸,加強對徐州、沂州的拱衛。

江寧可能出現大的危機,董原的選擇又是未知數,曹子昂、寧則臣率鳳離軍及第三水營一部在山陽更不敢動彈。

局面真到無法收失時,林縛也只能硬著頭皮,調鳳離軍西進去堵缺口——形勢再惡劣,濠州、壽州也不能落到北燕手裡,不然整個淮河上游的優勢,都將喪失敵手。

一旦淮河不再是屏障,北燕鐵騎在淮西大地馳騁,東陽府將難獨守,北燕鐵騎跨過石樑河就是維揚,越過維揚就是海陵府跟淮安府——一旦淮東腹地淪為戰區,這局勢就太難看了。

別時意遲,林縛一直拖到八月下旬才離開徐州南下。

葉君安等人直接去明州府,跟傅青河匯合,開展戰事前期的籌備工作,高宗庭陪林縛在崇州留了幾天。

趕著柳月兒在崇州又替添了一子,林縛要留在崇州與諸女聚了幾天,再者崇州也有一攤子事情要林縛出面處理……

淮東只要在明年風暴季之前,打下霞浦或在泉州站穩腳就行,甚至有整個冬季通過海路往南線運兵。

時間往後拖一拖,也有利謝朝忠在徽州站穩腳,讓謝朝忠與鄧愈之間有個磨合。哪怕謝朝忠出兵打浙西受挫,也不至於會太難看。

在中路用兵上,林縛是建議謝朝忠領兵打浙西,鄧愈率兵守徽州——但能不能這麼安排,也不是林縛能左右的。

江寧局勢要是劇烈動盪,淮東能不能穩住,關鍵還在人心。

八月底,徽州傳來一封密報,叫林縛等人心頭的憂慮更深。

浙西中路的局勢將關係到半壁江山的安危,在江寧沒有決定派謝朝忠領兵之前,淮東就向徽州增派到暗哨,以隨時觀察浙西方向的異常——哪怕淮東能早一天對局勢變化做出應對,也是有利而無一害的。

「謝朝忠剛到徽州,就與鄧愈在守戰問題上發生分岐,甚至在軍議時、在諸軍將校及徽州官員面前大吵了一番,」高宗庭憂心忡忡的拿著密報,進東衙守靜堂,說道,「謝朝忠真要將鄧愈排擠走,徽南的局勢只會往最壞的方面發展……」

「我們也希望在徽南,謝朝忠負責進兵浙西,鄧愈負責守後路,但是很顯然,謝朝忠不希望岳冷秋提拔起來的鄧愈留在徽州對他指手劃腳……」林縛說道。

「我要是謝朝忠,就用鄧愈去踩奢家的陷阱!」宋佳說道。

「謝朝忠會逼鄧愈當先鋒出兵浙西?」林縛諤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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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1 19:12:18
第87章 試探


自梁家與淮東改善關係之後,在重建崇州舊城時,林縛專門撥出一筆銀子用於修繕海陵王府的舊宅子,叫崇州舊城西北角這一片宅子看上去有些王府氣象。

清晨元嫣剛要侍女陪著出門去,就聽著「嗒嗒嗒」馬蹄踏街石的亂響傳來,抬頭看見一長溜馬隊從東門行來。

元嫣不曉得林縛已回崇州的消息,問過站在台階前等候的王府長史高強及內侍左貴堂,才曉得林縛回崇州已有兩天,今日約好過來給太后及海陵王請安。

相別又是一年未見,元嫣曉得她應該迴避,但心如鹿跳,紅著臉站在門簷下不走……

「元嫣公主這是要出門去啊?」林縛下馬來,看到元嫣與兩名侍女站在台簷前,笑問道。

元嫣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狡黠的回道:「我剛回來正要進府門,看著馬隊威風凜凜,原來是彭城郡公啊!」

高強與左貴堂又不便拆穿元嫣公主的謊言,與林縛說太后及海陵王已在東苑相候,擁著林縛與元嫣往裡走。

謝朝忠領兵出征所帶來的危機,即便是淮東,也僅是有限的十數人瞭解,海陵王府跟江寧本身就隔了一層,還不能感覺到進入八月之後局勢的緊迫。

謝朝忠領兵出昱嶺關,與淮東、江州策應,對浙閩軍進行三線打擊,從表面上看,不去考慮江寧的錢糧供應能力以及浙西的複雜地形,這個策略並無不當之處,貌似還十分的高明。

即使謝朝忠領兵出征事使得陳西言、左承幕、林續文等人在廟堂之上跟余心源、王添、王學善等人激烈爭執,在外人看來,這更像黨爭及吳黨內部派系之間的傾軋——浸淫權爭半輩子的太后梁氏,也看不到謝朝忠領兵出征本身蘊含多少危機,她所看到是圍繞謝朝忠出征事所產生諸多派系之間的明爭暗鬥。

當朝不興跪禮,林縛登堂入室,給太后及海陵王元鑒海作揖行過禮,坐下說道:「微臣林縛在徐州督戰,戎馬倥傯,未能周全照顧太后跟王爺的起居,實在罪過,隔天就要去浙東督戰,特來這邊問侯一聲,太后及王爺有什麼吩咐,我在崇州,也會悉數照辦?」

「林卿有心了,哀家住在崇州,倒沒有什麼不順心的……」太后眼神不好使,只能模糊的看到林縛坐在跟前的影子,她顫抖著伸手去拉身邊伺立的苗碩,說道,「彭城公近來又添麟子,哀家沒有什麼能拿出手,準備了一樣小玩藝做賀禮,你快拿給彭城公……」

苗碩將漆盤端上,揭開綢布,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蟬,林縛謝道:「謝太后賞……」

海陵王元鑒海要窘迫得多,送了一枚長命百歲的銀鎖做賀禮,還是拿淮東額外撥給海陵王府的銀子請銀匠打造的。

元鑒海從亂軍中逃脫南下,從青州輾轉到崇州,隨身即使有什麼財物,也多給王府長史高強等官吏盤剝一空。

要不是梁家跟淮東改善關係之後,淮東額外撥銀子改善王府的生活,元鑒海怕是連綢衣都穿不起。

「林縛就要去浙東督戰,臨行前王爺可有什麼要告誡林縛的?」林縛問道。

元鑒海愣了一下,他原以為林縛過來只是例行問候一聲,沒想到他會問及南線戰事!

太后梁氏聽到這裡,皺似雞皮的手也是一顫,打愣的停在那裡。

「林卿善兵,天下之首,本爺要說什麼話告誡林卿,怕要給天下人笑掉大牙了。說到用兵,本王還要向林卿請教呢。」元鑒海笑道,他不明白林縛為何有這突兀的一問,只是敷衍應對。

從濟南城破之後,元鑒海就命運坎坷的,經歷的劫難實際要比永興帝要多得多。元鑒海移藩海陵後,實際也是處於給軟禁的地步,每日與姨母梁後相處,已非當年飛揚跋扈的宗室子弟,城府也深。

「王爺真是客氣了,林縛那點三腳貓的本事,只是全靠運氣罷了,」林縛說道,「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林卿是擔憂謝朝忠領兵之事?」太后在旁問道。

「確實有些。」林縛不動聲色的說道。

「力合則強、力分則弱……」元鑒海見姨母還將話題扯在這上面,心想她或許別有用意,就著話題說些林縛喜歡聽的話,在謝朝忠領兵一事上林續文代表淮東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元鑒海是清楚的——在元鑒海看來,永興帝之所以緊決的要讓謝朝忠領兵出征,也是迫切的感受到淮東的威脅。

當然,有些話是不會對林縛直言的,元鑒海只是挑些大而化之的話應會林縛。

東扯西扯,扯了大半個時辰,林縛便告辭而去,臨行時,說道:「近來崇州宵小頻出,為慮王府安危,我特別讓軍司增派了人手負責王府的外圍防衛,還請太后、王爺勿以為怪……」

聽到這邊,元鑒海又是一怔,崇州在林縛治下,雖說談不上路不拾遺,但治安要遠遠好過別處,便是元嫣也時常帶著侍女就到集市上行走,哪裡有什麼宵小頻出的樣子?元鑒海下意識的想到是林縛要加強對王府的監視。

林縛離開之後,將長史高強遣開,元鑒海發牢騷的說道:「嫌我們做階下囚做得還不夠徹底,王府又加派人手……」

「林縛今天的問安,端是異常啊!」自林縛走後,太后梁氏的眉頭一直皺緊未松,問身側苗碩,「彭城公剛才是不是一直都有在打量鑒海?」

「確實有那麼一會兒。」苗碩答道,給太后這麼一問,他腦子裡也跳出一個念頭:淮東當年立寧王,自然也可能改立魯王,但這個念頭過於嚇人,叫他不敢說出口。

「不應該這樣啊!」太后梁氏搖頭自語,只是事情有些蹊蹺,叫她心裡的疑惑無法盡去。

「鑒海,你心裡倒是怎麼看謝朝忠領兵一事的。」太后梁氏又問海陵王。

「淮東納匪女為妾,盡收淮陽軍,權柄之重,已傾壓天下,元鑒武迫切要立御營軍,也是情有可緣,但終究是太急躁了些。」寧魯之爭後,元鑒海就始終給軟禁著,對永興帝絕沒有半點好感。

「嗯,是這個理,陳西言至少還是能依重的老臣,王學善之流,本就是趨炎附勢之徒,當年還不是屈從於顧悟塵之下,這時豈能依重他們?」太后梁氏說道,「國事要謀,需從長計議,急切不得——先讓岳冷秋在江州站穩腳,待滅了奢家,收復了江西,再召岳冷秋入朝為相,盡驅著淮東兵馬到北線跟燕虜廝殺去,權柄就能徐徐收回來。要是太急切,岳冷秋、董原沒有一個能站穩腳跟淮東抗衡,就要逼得淮東狗急跳牆,實非元氏之福啊!」

「太后所言甚是,只可惜元鑒武聽不到這一番苦心良言!」元鑒海咬牙切齒的說道。

*************

離開海陵王府,林縛沒精打采的騎在馬背上回新城。

造訪梁太后及海陵王,也是一種試探;加強對海陵王府的防守,並且在林縛前往崇州後,監管海陵王府由秦承祖直接負責,也是在做最壞的打算。

林縛沒有奢望元鑒海對他感恩戴德,只需要元鑒海能知隱忍,即使日後要演一齣戲,也要元鑒海配合演下去才能成。

「或許我們該從嵊州打東陽縣!」林縛跟身邊的周普說道。

「打晉安府有打晉安府的好處,打東陽縣有打東陽縣的好處,」周普說道,「大人要是頭痛,我覺得抓鬮也成。」

「你這個主意真餿得很,」林縛笑了起來,說道,「不過真要這麼做決策,還真管保叫奢文莊猜不到我們的底!打仗就跟謎沒什麼兩樣。不過這麼去搏的話,我們也只能有五成機率撞對,這個概算太低了,此言不納……」

「比起頭痛這些,去浙東就要禁酒,」周普說道,「我倒是頭痛等會兒去誰家蹭酒喝去!」

「你啊,終究不如找個婆娘給你燙酒吃熱鬧,」林縛說道,「你看我,轉眼就要有四個子女,回宅子裡熱鬧得很。只可恨聚少離多,信兒、政君看我都陌生,你趕緊再找個婆娘生養,將來咱們還能做親家……」

「這個,這個事要比喝酒麻煩太多。」周普嘿嘿一笑,他曾有兩子,但都年幼時夭折,沒有養活下來,在淮山做馬賊時,他的婆娘也早早病逝,周普從此一人就偷得自在,沒有續娶。

周普雖說跟秦承祖、傅青河是同輩份的人,但他這個矮腳虎是同輩人裡年紀最小的,年幼時就武勇過人,十二歲時就隨父兄出戰,便是到今年,他還沒滿四十歲。

當年周普他們給陳韓三伏殺,一度僅剩四十多個兄弟,但家小隱蔽得好,沒有給官府捕殺,事後都遷到長山島;這些年來又早洗脫了流寇的身份,都到崇州安居,便是傅青河也將族人遷來崇州。

秦承祖的兩個兒子皆死於戰事,但還有老妻相伴,過繼了侄子傳宗接代,唯有周普還是孤零零一人。

見周普拿喝酒來推搪,林縛哈哈一笑,比起牽掛戰事以及詭絕的權爭,還是關心這種事讓人心情放鬆——林縛笑道:「可不管你樂不樂意,待這戰過去,我指定給你找個婆娘,我現在就叫李書義在北苑邊上給你建一棟宅院,我們兩家挨著住……」

周普充當宿衛,起居自然挨著林縛,以便隨時應付各種突發情況,如今也就他在崇州沒有固定的居所,值宿時,就跟下面的將校廝混在一起。

周普嘿然笑道:「說起婆娘來,剛剛元嫣公主擺著臉說瞎話呢,她明著要出門往外走,看著大人,就扭頭陪著大人往裡走,大人怎麼就不戳她?」

「……唉!」林縛搖頭而歎,輕聲道,「誰叫她生在帝王家呢!」心想元嫣今年都十七了,宗室女十七未嫁很罕見,元嫣不受待見跟梁太后有關,不要說永興帝根本不願意想起海陵府的這一撥人,再者說江寧城裡的權貴人家,有哪家願意迎娶元嫣呢?

當年天真可愛的少女跟今日所見的形象重合起來,林縛心想:或許海陵王府一直是這樣的狀況,元嫣會活得更自在一些吧?只是這些話又不能當面問她。

想到這裡,林縛意興索然,跟周普說道:「得,明天就要去浙東,今夜我就在宅子裡擺桌酒席請你們過來喝酒,省得你頭疼去哪家蹭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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