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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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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18:27:25
卷十 權傾第98章 留後處置

晉安城易守難攻,但攻下之後,城內地形平易,除了河汊交錯外,倒沒有太多可以憑殘卒負隅頑抗的復雜地形,一隊隊將卒開撥進城,封街鎖巷,沿街搜索未撤走的八閩殘卒。

那些給奢家遺棄在城裡的民眾,從門窗間隙裡露出來的面孔,有恐懼、有仇怨、有憤恨……

奢文莊的浙閩大都督已經給裡裡外外搜索了好幾遍,確保無虞,才迎林縛等人進入。

“浙閩大都督”的匾額早給摘下來丟到一旁,門檐下原先放匾額的地方留下很深的印跡,林縛袖著手,抬頭盯著印跡看了一會兒,才跟葉君安說道,“奢文莊在晉安倒也節儉,這棟宅子以後就權當知府衙門,趙青山那邊叫他另找宅子去……”

趙青山就站在身後,笑道:“閩東要面臨的威脅,主要來自建安府,我還是搬到荊溪去,晉安城守的位子,還是叫陳定邦來當,也方便他在晉安城裡養傷……”

“就怕陳定邦養好傷之後,你舍不得放他在晉安悠閑,”林縛搖頭笑道,“暫時這麼安排也行,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力氣去打建安府……”

江寧勢危,拿下晉安府之後不能一鼓作氣的沿著閩江抑攻上去,林縛要將胡致庸、趙青山、葉君安留下來主持閩東軍政事務。

由於閩東、閩南等沿海諸府縣地形都很淺,同時又需要與夷州保持聯系,控制南洋航道,並威懾廣南郡,有必要在閩東保留強大的水師戰力。

林縛決定在靖海第一水營及浙閩行營軍左士英所部的基礎上,成立閩東行營軍。

行營軍作為閩東衛戍兵馬,由趙青山出任行營軍統制,陳定邦、左士英、宋義等人為副將,負責閩東衛戍以及對閩江上游建安府的軍事部署。

行營軍兵額初定為兩萬五千人,其中水軍一萬人、步卒一萬五千人。閩東戰事留下來的近六千傷卒,就地休養後,也將由閩東行營軍接收,以加強閩東行營軍的戰力。

陳定邦本是步軍司所轄的將領,出身東閩軍,早年也是深受陸敬嚴信任、依重的部將。這樣的將領,步軍司直轄也是不多,要不是陳定邦在率部強攻晉安城時身受箭創,林縛還不能忍痛將陳定邦留給趙青山。

建安府位於閩江中上游,地形相對封閉,除了閩江通道外,其他從閩東沿海西進建安府的口子都在崇山峻嶺之中,不利大軍通行,奢家不會輕易放棄建安府這最後一塊其在東閩的根基之地,甚至會以建安府為根腳,隨時沿閩江反撲過來。

閩東戰事過去後,奢家最終能聚集到建安府的兵力,即使不足三萬,也不會差多少。

淮東在閩江下游部署的兵力也不能太少,相對有利的地方就是從竹岐、荊溪上去,閩江沿岸夾山,在下游也只要封住閩江水道,就能阻攔住可能來自建安府的攻勢,這也是林縛死活也要先將晉安城拿下的根本原因。

林縛先期也是派宋家的泉州軍及左士英所部奪竹岐、荊溪,此時也用第一水營的戰卒接收晉安城,這樣就減少兵馬調整的時間。

原靖海第一水營包括兩艘“林政君級”戰船、四艘“津海級”戰船在內的一部分戰船以及隨船編制的將卒,將編入葛存信任指揮使的第二水營,加強第二水營的實力。

接下來,東海競逐的重心在北而不在南,淮東有限的軍資預算,也不能用來無限的擴編水軍。

雖說在南線要保留強大的水師戰力以為威脅跟聯絡,但實際在南線海面上能遇到的威脅,遠遠不能跟北線相比,第二水營才是淮東接下來要加強的重點。

閩江作為東南第一大河,由著流程短、落差大的特點,從竹岐往西的水道,由於水位落差,使得水急流湍,但實際的水位並不深,不適合大型戰船進入作戰。

第一水營接下來要補充的是精銳中小型戰船,主力戰船抽出來去加強第二水營,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

隨林縛北返的除了經過加強的第二水營外,還就是以周同為指揮使的步軍司左軍崇城軍。

在閩東戰事中,崇城軍擔任攻堅主力,攻克南台島及晉安城,使得崇城軍傷亡頗重,陳定邦也身負箭創,不得不留在晉安休養。

林縛要求崇城軍將傷卒及戰地軍醫營都剝離下來,由地方接收。將來這些傷卒要麼就地安置,要麼由閩東行營軍接收,加強閩東行營軍的戰力。

崇城軍御掉包袱後,兵額縮減不到兩萬人,也沒有進晉安府,而是直接撤往南台島休整,做好隨時北返的准備。

就眼前的緊張局勢來看,崇城軍短時間內,也沒有再擴編到三萬人的可能。

除軍事方面的部署外,林縛委任葉君安權知晉安府事,代淮東直接掌控、經營閩東的核心區域;在趙青山、葉君安之上,使胡致庸以淮東制置使右長史兼支度副使轄閩東、閩南、夷州諸府事兼督兵備。

林縛想直接給胡致庸按上東閩宣撫使或宣慰使的頭銜,但沒有江寧正式簽發的告身或永興帝的諭旨,硬按上去,多少顯得太不合規矩。閩東諸府縣的軍政都由淮東派員接管,胡致庸即使沒有正式的頭銜,暫時也不會有多礙事。

***********

守軍最後更在意的是撤出更多的兵馬、保存,而非對晉安城大肆破壞,包括浙閩大都督府在內,城內建築的損毀,都不算嚴重。

而守軍要從北峰山的小徑撤走,要穿過崇山峻嶺逃到建安去,大量輜重是無法攜帶的,甚至過重的鎧甲與騾馬都是累贅。

攻陷晉安城之後,繳獲還算過得去,糧倉大火撲滅後,還搶下六七萬袋的糧食,兵甲、鐵器等物資,也有相當的儲備沒有給奢家及時撤走,也沒有來得及銷毀。

這些都及不上攻陷晉安府之後新得的糧田。

僅從竹岐到南台島之間的閩東河口盆地,平田就有一百四十余萬畝。

奢家將大量人口西撤,淮東將這些糧田占下來,甚至都不用考慮地方殘余勢力的情緒,包括霞浦、羅源、蕉城、興安等沿海諸縣在內,淮東將八姓殘存勢力鎮壓下去,能直接收繳的公田,預計能超過兩百萬畝。

當然,除了宋氏之外,閩東也有像杜氏這樣的小族最終選擇投附淮東,淮東不能過度的侵害他們的利益。

“北面隨時會有壞消息傳來,我也隨時要離開閩東北返,”林縛帶著眾人進入宅子落坐,就談田制的問題,“有些事,最好是先定個調子,胡、葉留在閩東,行事也有依據……”

林縛留葉君安權知晉安府事,除了在淮東攻克浙東時,以葉君安為首的葉氏為穩定浙東出過大力外,還有就是葉君安在林縛的身邊時間頗長,對淮東諸多新政思路有很深的認識。

“各家占有糧田,以五百畝為限,許分戶拆族計算,但每戶超過此數,以兩年半收成為基准田價收購,”林縛說道,“要是直接以銀錢支付收購,這個數字過於龐大,非淮東軍司能承擔;要是淮東軍司濫發淮東銅元來收購糧田,宋家怕是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宋氏不敢。”宋浮說道。

宋家在泉州占有的糧田就超過兩千余頃,在永泰縣的田產也不少於此數,即使析族,宋氏嫡系子弟每戶頭上的糧田都將有數千上萬畝,遠遠超過林縛所說的“五百畝”之限。

當世田價差不多以兩年半收成為基准,以閩東畝產四石的上熟田計,每畝田價約值十石粳米。

淮東要是老老實實照此價向宋氏收購糧田,就要拿出三四百多萬石的糧食或等值金銀來,加上泉、漳、興、揭等地的大小宗族豪戶,僅收購糧田一項,就足以叫淮東破產。

淮東當然也可以以武力強行推廣淮東銅元,但是濫發淮東銅元的結果,就是叫淮東銅元從此臭名遠揚、一文不值。

改田制、抑制豪戶,是任何新興勢力的當然之舉,但手段有強有弱、有優有劣。

以往淮東在海陵、淮安等地推廣新政,也只是采取一些更緩和的手段,減輕租賦,還沒有直接“限田”的程度。

宋浮也是要看林縛有沒有更好的手段。

“購田一事,府縣要參與進來,但主導還是淮東錢莊,”林縛說道,“周廣南明天就應該能到晉安。錢莊將在晉安設一個專門的分號,以一千兩銀作一股計算,將錢莊本金股數作為田款,支付給閩東大戶用於購田。集中起來的糧田也將由錢莊以原價出售給農戶,田款充入錢莊以為本金,軍司不從其中牟一分利。這樣各家即便將糧田交出來,手裡握有的錢莊股數也能跟錢莊的本金相對應,也不用擔心利益受損……”

“都說淮東船堅兵利,依我所見,錢莊才是淮東的利器啊。”宋浮笑道,算是認可林縛的處置辦法。

閩東八姓,除宋家外,其他都是鎮壓的對像,剩下的小族小戶,都會盯著宋家。

宋氏沒有割據的野心,但是坐擁數十萬畝糧田,而佃戶當中又以宋族人居多,這使得宋氏即使再沒有野心,也是令當權者忌諱的隱患。

只有在閩東實施最徹底的分田,才能將宋氏對族人的控制力減到最弱,而不再成為威脅。

當然,叫宋家將這麼多田地憑白的交出去,心裡也是不甘,但占著這麼多田地,這些田地上又養活了那麼多的宋氏族人,便宋浮自己心裡也是不安得很。

林縛所提的這種方式,將宋氏占有的田地轉為對錢莊的占股,只要宋氏沒有割據的野心,利益就沒有受損,也算是妥善跟巧妙的處置,叫宋浮無法拒絕。

胡致庸、葉君安、趙青山等人都隨聲附和,林縛提起此事,主要還是針對宋氏,只要宋浮代表宋氏沒有意見,自然是他好、我好、大家好。

就閩東當前的主要政務,還是收繳除宋氏外其他閩東八姓的田產充為公田。

對宋氏的處置,除了宋義以副將協守竹岐、宋博以參議官輔佐胡致庸處置閩東政事外,以宋浮為首的其他宋氏要員,都將隨林縛北返,到浙東或淮東、徐泗分別擔任官職。

林縛對宋氏的態度是明確的,不會讓宋氏有獨掌泉州甚至閩東的機會,但也不會限制宋氏,把隱患消除掉,大家也都彼此安心,也將宋氏徹底綁上淮東的戰車。

葉君安留下來主持晉安的政事,他原先的位子則由宋浮頂替。

奢家從年前就有計劃的將人口往閩江上游撤走,閩東沿海留大量的空缺,僅閩江河口盆地即晉安城周圍,新遷十萬戶進來安置,都沒有太大的壓力。

接下來,淮東在閩東的工作重點,則是通過海陸兩路,從徐泗等地遷軍戶、流戶南下安置,也將從平江、丹陽、浙北等地招募民眾到閩東來耕作,以此夯實淮東在閩東的統治基礎。

八日入夜,飛黃岵失守、鄧愈率部逃入西嶺深山之中的消息傳來,林縛也顧不及大軍休整才兩日、士氣及將卒體力都還沒有恢復過來的困難現實,只能下令崇城軍即時從南台島登船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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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18:27:44
卷十 權傾第99章 大勢

以第二水營戰船為主力,輔以征用的商船,近百艘海船載以數萬將卒,分批從南台島離岸,如箭脫弦,北返浙東……

第二水營戰船護衛載著步軍司左軍崇城軍主力的運兵船,在抵達昌國島海域之後,就兵分兩路:

運兵船由浙東行營軍所屬的戰船護送,經老塘山港海峽,轉入錢江水道,駛往蕭山停靠,崇城軍主力在蕭山登岸侍命。第二水營的主力則繼續北上,從嵊泗島北部海域進入揚子江水道待命。

林縛雖乘林政君號先行,但速度也快不到那裡去,十二日入夜才從浹口港登岸,又連夜乘馬趕到蕭山,與傅青河彙合。

拂曉時地覆白霜,蹄踏霜殘,在閩東不覺天寒,北行到浙東,才陡然發覺這時節已經入冬了。騎馬倒不覺得,在蕭山城外下了馬,給風吹過,就透心寒,下意識的要將大憋合起來遮風。

“蕭山這邊的寒衣足不足?”林縛劈頭就問迎上來的傅青河、梁文展。

“事先不清楚大軍一定會在蕭山集結,軍司在崇州跟蕭山同時准備物資,蕭山所儲備寒衣供崇城軍,還缺口五千件。我已叫孫文耀從蕭州、會稽、山陰等縣高價收購舊衣,明天應能補齊……”梁文展說道。

崇城軍兵馬南下時,沒有准備寒衣,林縛這時候擔心起蕭山這邊寒衣准備足不足夠。要是像去年那樣,還是一個大寒天,衣衫單薄的將卒在荒山野外可扛不住整個冬天。

林縛微微頷首,浙東事務由傅青河、梁文展主持,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眼下的情況,從民間收購舊衣也是沒有辦法,說道:“那先進城再說,騎了一夜的馬,腿腳都疆了,本來給宗庭、宋公准備了馬車,半路翻了,也跟著騎馬過來,受苦不少,准備些酒來,活絡一些筋骨……”

唯有長期訓練的精銳將卒才能日行百裡、在馬背上顛簸一宿而不倦,林縛這些天來親自督戰,騎馬奔行一夜也感到疲憊,高宗庭、宋浮兩人,要不是有人攙著,都站不穩地——局勢如此緊迫,這時候偏還不能休息。

宋佳披著絳紫色大氅,過來給林縛等人見禮——林縛去閩東督戰,宋佳當時身子不適,熬不住路途顛沛,就留在明州休養,這時候倒是恢復容光。

宋佳隨傅青河、梁文展出城來迎,倒是坐馬車過來,這會兒進城去,看高宗庭與父親騎了一夜馬實在辛苦,便將馬車讓給他們,她騎馬與林縛並肩而行,享受起別後相聚的歡樂。

進城洗漱過,吃過熱湯飯,也沒得休息,眾人又都聚到堂下,圍著火盆議事。

“奢文莊打定主意誘徽南軍入彀,在飛黃岵、裕岩都留有伏手,這兩寨本就是在璜田寨之後,寨牆本就單薄,何況事先又是給徽南軍強攻拿下,鄧愈能在飛黃岵堅守了六日,已經算是不錯,”傅青河說道,“羅文虎降敵,余辟疆被捉,暫時還沒有鄧愈的音信,想來是率殘部逃入深谷之中……”

“鄧愈不降,終能在後路牽制部分浙閩軍,算是一樁好消息……”林縛說道,鄧愈死戰不降,也許有他的考慮:比如妻兒家小都在徽州城內,他若降,謝朝忠自然會將所有的污水潑他頭上,昱嶺關破跟不破,謝朝忠都應有足夠的時間執他妻兒親族送入江寧問罪;也可能是鄧愈根本就不看好奢家,也許不認為謝朝忠連昱嶺關都守不住,眼前再難,咬一咬牙還能熬過去,一旦降了,最終都會隨奢家兵敗身亡——但不管怎麼說,鄧愈能死戰不降,都是大越立朝以來有數的忠貞之將臣。

“璜田寨後路被斷時,徽南軍輜重、糧秣大都在璜田寨,徽南軍在飛黃岵、裕岩堅守到最後,怕是差不多也糧盡了,即使有殘部逃入深谷,也會因為缺糧而戰鬥力大損,”高宗庭說道,“從昱嶺關出來,一直到錢江北岸,沿大青溪兩岸都是崇山峻嶺,僅有少數山夷、山越土著居住,而且奢家既然要以大青溪河谷為陷阱,自然會提前對兩邊的深谷進行清掃,這意味著鄧愈即使率殘部在深谷裡也尋不到足夠的補給。徽南軍殘部沒有往東走,更大的可能會一直往西……”

“宗庭是說鄧愈會翻越黟山去找岳冷秋?”林縛問道。

“確有這個可能,”宋浮說道,“徽南軍打殘了,鄧愈不甘心降東閩,倒也怕謝朝忠將兵敗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去,除了去投靠岳冷秋,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淮東也是歡迎他的嘛!”林縛攤手說道。

大家都是一笑,傅青河說道:“岳冷秋能有如此地位,不是泛泛之輩,鄧愈是他一手提拔起來,鄧愈不投靠岳冷秋,而來淮東,沒有這個道理。”

“徽南軍雖殘,但也消耗了浙閩軍相當一部分實力,謝朝忠完完全全是膿胞一個,飛黃岵失陷後有半天時間給他逃回昱嶺關,他竟然沒能提前察覺,還一力猛攻璜田寨,給奢文莊的部將鄭明經在璜田寨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大敗而逃。鄭明經追著謝朝忠猛打不放,一路追到昱嶺關下,趁亂拿下昱嶺關城。鄧愈守了數年沒破的昱嶺關,半天時間不到就毀在謝朝忠的手裡,在昱嶺關的御營軍完全是給自家潰兵衝亂,自相踐踏,死傷慘重,降者無數。徽州隨後即降,江寧為征浙西在徽州儲備的糧秣、軍械,也悉數落入浙閩軍的手裡……”傅青河繼續介紹當前江寧所面臨的危急局勢。

林縛雙手很重的按在長案上,一聲不吭。

“形勢真是想他有多險惡就有多險惡啊!”宋浮感慨道。

淮東軍在閩東、杭湖軍在桐廬,甚至包括徽南軍在大青溪河谷,都極大的消耗了浙閩軍的實力。

入秋以來,陸陸續續的,浙閩軍至少要減損兩萬精銳。當然損失更重的,是奢家獲得補給的能力。

江西的糧田,主要集中在鄱陽湖沿岸。

鄱陽湖沿岸平原的糧田將近千萬畝之多,但奢家目前只是占領鄱陽湖東南部的豫章,鄱陽湖北部的湖口、江州等地,都還在岳冷秋的掌握之中,使得整個鄱陽湖沿岸平原都成為戰爭的緩衝區,自然不會提供錢糧給奢家。

奢家要轉到江西立足,這時候甚至不會對地方直接劫掠。

閩東的失陷,除了意味著老家給端掉之外,還意味著浙閩軍最為重要的一塊補給地的喪失。奢家在過去大半年的時間,從閩東沿海往閩江上游遷出大量的人口,安置到建安府,甚至沿杉關繼續西進到江西境內安置,這麼大規模的遷徒,要消耗奢家大量的資源,意味著奢家即使打開徽州缺口,也沒有足夠的資源在江寧外圍維持長期的戰事。

眼前倒好,謝朝忠將徽州囤積的糧草補給都白“送”給了奢家。

當初為從昱嶺關出兵打浙西,編成六萬人馬規模的浙西招討軍。為籌措浙西招討軍足用來出戰的戰備物資,戶部、內府恨不得將底、褲都拿出去當了,永興帝還削減內廷開支拿出十萬兩銀出來。這會兒一並便宜了奢家,成了支撐奢家在江寧外圍進行長期戰事的物資基礎,還真叫人哭笑不得。

“徽州八日降,鄭明經率前哨十日就連克績溪、寧國兩城,兵馬進入江寧的外圍,此時奢家在浙西的大股兵馬正火速經大青溪河谷北上,經昱嶺關進入徽州,往北到寧國集結……”傅青河繼續說道。

“孟義山有什麼反應?這兩天有沒有派人去跟孟義山聯絡?”林縛問道。

“此前曾建議孟義山從桐廬撤兵移師獨松關附近,孟義山顧慮頗多,未曾同意,”傅青河說道,“但飛黃岵失陷後,孟義山應是比我們更早得到消息。他也不敢再強攻桐廬,僅派人過來知會了一聲,杭湖軍於十一月八日就退回到錢江南岸,沿淥渚江北上,去了臨水。但奢家的速度更快,十日就拿下寧國。孟義山不敢從獨松關往西打、去奪寧國,而選擇經臨水、安吉繼續北上,大概是想先進入江寧,爭勤王首功!江寧的詔書也到蕭山了,大人要不要看?”梁文展說道。

“不看也罷,”林縛搖了搖,他這時候對江寧的詔書實在沒有什麼興趣,又說道,“孟義山先是懼,此時又是貪,怕是先吃苦頭啊!”

“貪跟懼,不是人生來就有的弱點嗎?”高宗庭說道。

“要是永興帝同意杭湖軍進入江寧城還好……”梁文展說道。

宋浮搖了搖頭,說道:“御營軍滿打滿算在江寧還有四萬兵馬,誰會輕易讓一支外兵進駐江寧城?陳西言或許願意,但讓孟義山率兵進入江寧,余心源、王學善、王添等人還有活路嗎?杭湖軍趕早了,多半是給派到江寧南面,攔住浙閩軍北進的步伐,要是孟義山是聰明人,最多到荊邑(今宜興)就不能再動了,最好是留在湖州境內!”

“或許孟義山不會那麼冒進,除了水軍以及留守杭、湖的兵馬,隨他北上援江寧的兵馬應該只有萬余人……”梁文展說道。

傅青河搖了搖頭,他不認可梁文展的判斷,跟林縛他們解釋道:“為打桐廬,杭湖軍傷亡很重,也是僅差一步,沒能將桐廬打下來。飛黃岵失陷消息傳來,我曾叫孫文耀代我去桐廬見孟義山,我是希望他咬牙將桐廬先打下來,當時杭湖軍水軍能控制桐廬外圍的錢江水道,還有打桐廬的條件,只不過孟義山那時已經開始撤兵,說到底還是貪了些……”

“過多的貪心會叫人忘卻恐懼跟危險,看不清陷阱所在,孟義山急著北上,是去爭勤王首功的,”林縛對杭湖軍的前景也不大樂觀,說道,“另外,陳西言對杭湖軍的影響也很大,身在江寧的陳西言多半是急切希望孟義山率杭湖軍接近江寧互為援應的。即使杭湖軍吃大虧,實也不叫人意外。”

“我們是趕不上趟了,從寧國北上到江寧,一馬平川,還僅有三百裡之遙,”高宗庭說道,“奢家前部兵馬怕是在寧國已經完成集結了吧!”

平原有寬敞驛道可走,三百裡路,步卒急行軍只需要三天的時間,而淮東戰船從崇州出發,沿揚子江逆行而上,到江寧還要五天的時間。要是走陸路,從蕭山出發,跨錢江,從杭州、湖州借道,要走將近六百裡路,最快也要比浙閩軍晚三天。

眼下的情形,淮東軍要是急行北上,浙閩軍多半會放棄先打江寧,在江寧東南先跟疲憊不堪的淮東軍先打一場!

四萬御營軍純粹是擺飾,根本不會叫浙閩軍生出懼意,浙閩軍前部兵馬就能聚集兩萬五千到三萬的精銳,從浙中、江西還能再抽三萬精銳北上,速度甚至不會比淮東軍慢多少。

眼下在蕭山僅有崇城軍兩萬步卒精銳,還沒有從閩東戰事裡恢復過來,寒衣尚缺。

要是崇城軍急行六百裡到江寧外圍,跟早一步進入江寧、兵力最多能達到六萬的浙閩軍主力碰上,會是什麼結果,掰掰手指頭也能想到。

眼下就指望江寧那四萬御營軍在熬過最初的驚慌之後,能將江寧城守住了。

至於淮東對江寧的態度,在戰前就決定好了,就是先不理會。

奢家從徽州奪下原浙西招討軍的糧草,就不存在以快打快的問題;要是四萬御營軍都不能把江寧城守上一兩個月,即使失陷了,也怨不得淮東。

淮東眼下還是要先打淮東的。

很可惜杭湖軍沒有咬咬牙將桐廬先打下來,不是淮東從桐廬借道直接沿錢江上去攻打淳安,將能將奢家的大部分兵馬都拖在浙西不敢北上,也是上策。

林縛問傅青河:“奢家在東陽縣的兵馬,應該抽得差不多了吧?”

“還有五千守軍,”傅青河說道,“但根據搜集到的情報看,其中有一半是新募的兵勇,真正忠於奢家的死士,應不足半數……”

“唉,奢文莊放一個餌,就是想我們吃下去,他偏偏還不能叫我們吃得舒服,這個餌畢竟是他用來拖時間的!”高宗庭說道。

“打東陽縣的事情,交給張苟負責;浙東行營軍陳魁立所部也調上去,全力協助攻城,見過血,以後也能放心用來守東陽;敖滄海率部先下來,”林縛說道,“浙中反正是不能打,長山軍主力都留在東陽外圍的意義不大,還是先下來做准備……”

從桐廬到衢州蘭溪縣有谷道可行,淮東打下東陽縣之後,要繼續深入浙中谷原,甚至去打上繞、信州,都要先攻下桐廬,才能不用擔心給甕中捉鱉。

奢家在東陽縣部署的精銳兵力少,但在桐廬的兵馬相對充足。奢家一是要防備整個北進兵馬的後路給淮東抄了,還有一個就是叫淮東不得深入浙中;不然的話,奢家的北上兵馬大可以打回馬槍,先放棄江寧,大股兵馬先從桐廬進入浙中谷原抄淮東軍的後路。

“說到底,眼下最頭痛的還是岳冷秋的反應,”高宗庭說道,“江寧應有詔書去了江州、壽州。我們能擋住淮西兵馬不能渡江,要是岳冷秋按耐不住,先回了江寧,而我們沒有趕上,這個問題也很棘手!”

“對岳冷秋來說,他更可能在江州只留少量兵馬,他則親率大軍進入的江寧外圍觀望形勢,”宋浮說道,“岳冷秋應比孟義山有更好的耐心,但叫他在江州按兵不動,也很難……”

江州一切都依賴江寧的供應,岳冷秋不能學林縛將永興帝的諭旨當成臭狗屎,連看都不看一眼。江寧不失陷,岳冷秋不動,事後必會給追責;江寧失陷,江州也將斷了補給而陷入困境——岳冷秋在江州,很難像淮東這麼安坐如山不動,要是岳冷秋給誘出來,江州就將危險。

比起江寧,奢家的第一目標應該是江州,得江州,江西形勢才能完整,才能完整的占有整個鄱陽湖平原,奢家才能有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之地。

從大局上考慮,岳冷秋應該守在江州不動,很可惜永興帝不會顧全大局叫岳冷秋守住江州不去救江寧——相比較留守江州的風險,岳冷秋率兵援江寧可能得到的好處太大了,甚至可能頂替陳西言出任首輔並掌握江寧衛戍兵馬。

相比較這個,江州的得失在岳冷秋眼裡一定沒有那麼重要。

偏偏淮東有阻攔董原淮西兵馬渡江的手段,卻沒有阻攔岳冷秋江州兵馬東進的把握。

“唉,即使叫奢家暫時占了江州,哪怕江寧也丟掉,形勢也不算壞到不可收拾,”林縛說道,“明天派人去杭州,明明確確的告訴他們,淮東兵馬要從杭州借道,浙閩行營軍韓采芝部,即日起編入長山軍序列。也好久沒有在開闊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了。”

林縛雖才來蕭山督戰,但對浙東的兵力部署是了若指掌。

“奢家若奪下江寧,我們就從湖州西進,強行切斷徽州跟江寧之的聯絡,迫使奢家出來會戰嗎?”高宗庭問道。

“那是當然,”林縛說道,“江寧豈是叫奢家好占的?”

即使考慮到長山軍攻打東陽縣會有傷亡,最終在蕭山集結待調的淮東步卒也將達到五萬之眾;在揚子江上,年中臨時整編的海陵軍以及即將趕去彙合葛存信所率第二水營主力,也將近三萬兵馬。

即使奢家將麾下主力全部都調到江寧附近,林縛也有心過去打一場大會戰。

宋浮微微一笑,理論上,奢家拿下江寧、江州,能將江寧、徽州以西一直到江州的千裡區域連成一片,但奢家需要時間去消化。

奢飛熊攻打江州需要時間,從江州過來,湖口、池州、宜城,都是揚子江南岸的大城,要逐一攻陷之後,江州才能算跟江寧連成一片,需要大量的時間。

岳冷秋率江州主力東進,能調五到六萬兵馬,以岳冷秋的老謀深算,他即使會放棄江州,也會在池州跟宜城之間給自己留條後路。

而在此之間,淮東只要能切入徽州與江寧之間,將徽州與江寧之間的單線聯絡掐斷掉,奢家即使占了江寧城,也會在江寧城裡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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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0章 江寧霜寒

浙西招討軍大敗,昱嶺關、徽州、績溪、寧國諸城,在短短三五天時間裡相繼陷落,從寧國下來,一馬平川,從浙西通往江寧的門戶洞然打開,江寧震惶……

謝朝忠、劉直打馬逃回江寧,在城下就給御馬監的禁衛拿住下獄待審。

陳西言本為謝朝忠領兵這事而謳氣生病在家休養,徽州失陷的消息傳到江寧,永興帝被迫低頭,一天之內兩度御駕親臨陳宅探病,陳西言才強撐病體回政事堂,並兼總督御營戎政,以程余謙為協理,負責江寧防務。

御營軍是以原江寧守備軍、寧王府衛營為基礎擴編而來,使得御營軍將領的體系雖然復雜,但也大體分為守備軍系與衛營系。

入秋之後,近半數御營軍隨謝朝忠南下徽州,多為衛營系的謝朝忠親信,使得留守江寧的御營軍幾乎都是江寧守備軍的舊系人馬。

程余謙雖說平庸,但常年在江寧兵部任職,對江寧防務及上上下下的將領都還算熟悉,原江寧守備軍雖說戰力孱弱,也畢竟先後給李卓、顧悟塵操練過。

浙閩叛軍停在寧國,沒有一鼓作氣的打過來,江寧在經歷最初的震惶之後,在陳西言、程余謙等人的主持下,防務倒是沒有一下子潰崩掉。

經徽州之敗,即便是永興帝對御營軍的戰力都不抱指望,放棄御敵於外的心思,將兵馬都撤到城裡來全力守軍,而將擊退浙閩叛軍的希望寄托在勤王軍的頭上。

原先駐在城南龍藏浦的水軍也都經水門入了城,城頭城下、街頭巷尾,四萬守軍鋪開,倒也能叫人心稍定——事實人心再安定也是有限,江寧城近有兩百年沒有遭過兵災,浙閩叛軍攻陷徽州,打開北進江寧的門戶,叫城中如何不慌張?

十一月十二日夜,江寧城內入夜後就實施宵禁,街上顯得格外的陰寒,一隊隊兵卒守住街頭巷尾,盯著空蕩蕩的長街,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巍峨的城牆,也不曉得那裡驚起的鴉雀在東城之上盤旋不去,在冷月的映照下,使寒夜還站在城頭的守卒尤其的單薄。

街上雖看不到人走動,但兩側的屋檐下,擠擠挨挨的睡了很多人。

徽州失陷後,消息很快就像瘟疫一樣,瘋狂的從徽州往北傳,逃難的流民就像潮湧一樣,最初從宣州、溧陽、溧水掀起來,這兩天秣陵、常寧等縣也給卷入其中,數十萬人都往江寧城裡湧。

太多的避難流民沒處安置,只能在街邊的屋檐下擠作一團,偏偏又趕上大寒天氣,刺骨的寒風在城頭盤旋、怒嚎,在屋檐之上覆上白霜,似乎不管屋檐下那一聲聲撕裂人心的哭喊。

永興帝元鑒武夜裡在寢殿泰乾宮用膳,宮燈下,他的眼窩子發黑,臉色蒼白,雖然浙閩軍在寧國停了下來,但浙西中路的慘敗,仿佛一擊重鍾狠狠的將他之前的意氣風發砸了個稀巴爛,甚至不得不低下他九五至尊的頭顱,跑到陳西言的府上,請他出來主持事務。

元鑒武不會承認他錯了,不會承認演武裡威風凜凜的御營軍會那麼不堪一擊,一定是謝朝忠、劉直辜負他的信任,害他給滿朝文武看笑話,但是陳西言等人之前不就是在殿上磕破了頭說謝朝忠不能用嗎?

混蛋、混蛋!元鑒武用膳時也若有所思,臉繃緊,鉛灰後的臉讓他在燈下很不好看,陪膳的陳妃雖然平日最得寵愛,這時候也不敢多吭聲說什麼。

用過膳,疲憊一天的身子稍恢復些元氣,元鑒武伸了一個懶腰,臉色看上去稍好一些,陳妃挪座,小翼的跪到元鑒武的身前,說道:“奴家新編了曲子,皇上說要聽還一直未聽,要不是今晚先歇一下……”

元鑒武搖了搖,都火燒眉毛了,哪還有心思去聽什麼新曲子,但陳妃眉臉嬌媚,眸子裡神情小翼,仿佛一只討好主子的哈巴狗,雖然說話不合宜,也叫人無法生惱,元鑒武拉過陳妃的手,走到御案前坐下,說道:“你幫揉揉脖子吧……”滿案凌亂的奏疏跟塘報,叫元鑒武看著心煩意亂,恨不得一把火燒掉,閉上眼睛,背靠著龍椅,享受著陳妃那滑、嫩的小手揉捏脖子梗上的筋肉,叫人心稍舒坦些,想起一樁事,問旁邊侍立的太監:“孟義山到哪裡了?”

“稟皇上,孟義山天黑前進了城,在陳相爺府上,說是明日一早就來晉見……”

“都火燒眉毛了,還等得及明天早上,快派人去陳西言府上傳旨,將陳西言、孟義山一起召見宮來,讓他們馬上過來……”元鑒武急切的說道,又說道,“把張晏也喊過來。”

傳旨太監很快就去而復返,內侍監張晏就跟著後面,跪稟道:“陳相爺、程相爺跟孟將軍都在政事堂呢,聽到皇上召見,都先到前殿候著了……”

元鑒武到前殿,陳西言、程余謙、孟義山就在殿前的漢白玉甬道上迎接:“臣陳西言、孟義山接駕!”

元鑒武徑直走到前殿東頭的廂房頭一間,坐在鋪著錦黃褥子的榻上,給陳西言、張晏、孟義山賜了座,他先前迫切盼望著孟義山,這會兒看到孟義山的人,反而不願意自己迫不及待的情緒落到陳西言他們的眼裡,手臂壓在扶手上,問陳西言:“淮西可有什麼回信來?”

“虜王葉濟多鏑率四萬騎兵與逆叛陳芝虎沿渦水下來,進了鄢陵,兵鋒直指淮西,董原渡淮去渦陽督軍,御旨怕是今天才到董原手裡,沒那麼快有回應……”陳西言回道,他有聲音透著極度衰弱的沙啞,身子已經極度透支的他,眼裡只是苦苦支撐著,好在孟義山及時進了江寧城,杭湖軍離江寧城也較叛軍離江寧城較近,叫他稍稍心安一些。

“今天的消息如何?”元鑒武問道,看向程余謙,要說廟堂之上還有誰懂些兵事,也就程余謙了。

“叛軍還停在寧國,還只有少許兵馬進入宣州,”程余謙回道,“但叛軍停在寧國是在聚結兵力,看情形會進犯江寧。”

“宣州能不能守住?從宣州下來就是溧陽、溧水,要怎麼守,你們有沒有拿出一個定策來?”永興帝有他的自尊心,他固然迫切想知道有沒有跟奢家議和的可能,或者再招安奢家,但也絕不肯經他的口先問出來。

偏偏下面就沒有一個知道他心思的人,也許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卻不體諒的替他提出來。

孟義山都進了江寧城,但杭湖軍要怎麼處置,是調進江寧城來協防,還是派到溧陽、溧水都擋叛軍的鋒銳,元鑒武心裡都沒有准主意,這幾天他完全慌了神,整整一天都在思索這幾個簡單的問題,還是沒有頭緒。

“淮東在閩東進兵甚利,奏稱初五就攻下晉安府,主力兵馬回師在際,”陳西言說道,“眼下淮西、江州的兵馬都不宜大動,宣州、溧陽、溧水也沒有多余的兵馬去守,當只要守住江寧城,只要淮東兵馬回師勤王,必能解江寧之危;老臣以為叛軍停在寧國,未嘗不是擔心淮東的動作,老臣請皇上許杭湖軍入京拱衛聖駕……”

元鑒武陰著臉,沒有理會陳西言,他看向張晏、程余謙,說道:“你們以為如何?”

“杭湖軍拱衛江寧,微臣也認為能確保江寧無憂,但江寧之根本在城外不在城內,”程余謙說道,“叛軍停在寧國不再北上,一方面是聚集兵馬,另一方面也是將流民往江寧城裡趕。要是淮東三五個月都不來援江寧,要怎麼辦?”

謝朝忠領兵一事,程余謙跟陳西言站一條陣線,但在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城一事上,程余謙則持反對意見。

孟義山進江寧,自然要頂替下獄的謝朝忠出任御營軍都統制,負責江寧防務。

御營軍都統制,程余謙有他合意的人選要推薦向永興帝,再者孟義山進了江寧,永興帝及陳西言在江寧防務的問題上只會重視孟義山的意見,程余謙他就會給邊緣化——他怎麼會同意讓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呢?

“臣也以為要是完全不守宣州、溧陽,任叛軍湧進來,朝廷元氣將大損,不利以後啊……”張晏說道,皇上的態度很明顯,只是不便直接開口拒絕孟義山率軍進江寧來。

皇上這次是迫不得已才低頭請陳西言出來主持局面,但皇上絕對不肯永遠在陳西言面前抬不起頭來。謝朝忠、劉直雖然下了獄,但皇上沒有追究余心源、王學善、王添罪責的意思,張晏便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這時候又怎麼肯孟義山率軍進江寧城,讓陳西言徹底占據主動?

陳西言雖然一力主張先確保江寧無虞,但程余謙與張晏的理由也叫他難以反駁。

宣州在黟山北麓,還有些地形好守,從宣州下來,往北到江寧,往東到平江府,都是一馬平川,這些地方又恰恰是朝廷目前能直接掌握的核心地區、精華地區。

淮東不值得信任,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這邊死守江寧,誰曉得淮東兵馬幾時會來援?再者奢家即使攻不下江寧,只要將江寧外圍、丹陽府、平江府,比崇觀十年那次更徹底的摧殘一遍,再退到徽州前,江寧的根基也就給差不多要給掏空掉。

江寧的根基給掏空,董原守淮西的錢糧從哪裡籌;岳冷秋在江州還有六萬兵馬嗷嗷待哺淮東自然更要徹底的騎到頭上來撒潑——奢家只要掏空江寧的根基,就能使得岳冷秋從江州由強轉弱,江寧這邊總不得叫淮東派兵馬代岳冷秋去守江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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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1章 風起雲湧

孟義山進城的消息雖機密,但也瞞不過有心人。

戶部尚書王學善府坻後苑西角有一間跟走廊相接的雕花窗閣子,王學善、王添、余心源圍爐而坐,閣子沒有讓僕侍進來伺候,王超是晚輩,就站在一旁端茶遞水。

“絕不能讓杭湖軍進來,”余心源蹙著眉頭,滿臉憂思,說道:“在浙西吃了大敗仗,皇上都被迫跟陳西言低頭,請他出來主持局面。這個還是暫時的,只要將奢家兵馬打退了,皇上多半還是會讓陳西言告老還鄉。但要是讓杭湖軍進了江寧城,陳西言要是不肯‘告老’,誰能逼他?要是陳西言不肯‘告老’,我們的處境就難了……”

余心源已經顧不得其子給浙閩軍捉俘,他眼下是自身難保,不得不約王添一起到王學善的府上來商議對策。

“當年曲家案,絕不是顧悟塵、林縛捕風捉影,要沒有一點真憑實據,顧悟塵、林縛敢在陳西言眼皮子底下滅了曲家?”王學善當年被迫跟顧悟塵媾和,對當年的曲家通匪案了解得比王添、余心源透徹,他也不認為陳西言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在謝朝忠領兵一事上,他與王添已經徹底站到陳西言的對立面,開弓就沒有回弦箭,他們不奢望陳西言以後能當這事沒有發生過。

杭湖軍跟陳西言的淵源極深,不會因為余心源往杭湖軍塞了王約當釘子就有所改變,陳西言此時已經是首輔了,要是將來的御營軍都唯他馬首是瞻,陳西言要玩死他們三個,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王添說道:“我們當然曉得不能讓杭湖軍進江寧城,怕是皇上也不願意讓杭湖軍進來,但是當下形勢危急,要是叛軍兵鋒直指江寧,杭湖軍進不進江寧,怕是由不得我們,也由不得皇上吧?”

“要是淮西兵跟江州兵能早一步回援江寧就好了……”王學善惋惜的說道。

杭湖軍就挨著浙西,所以在徽南軍給滅之後反應最快。在徽南軍覆滅之後,孟義山就立即率軍北上到臨水,得旨之後,更是在一天之內就進入丹陽境內;他本人更是先一步來江寧復旨,意圖無非也是想爭勤王首功,先一步進江寧城協守。

只要杭湖軍進了江寧城,編入御營軍,御營軍都統制的位子就逃不了是孟義山的囊中之物。

岳冷秋在江州、董原在渦陽,離江寧稍遠了一些,怕是到此時才曉得江寧勢危的消息,比孟義山慢了已經不只一兩步。

當然,東陽府軍離江寧最近,也堪稱精銳,但林庭立跟林縛都出自林族,東陽府跟淮東穿同一條褲子。

不要說讓東陽府軍進江寧城了,就算是渡江進入南岸相援,林庭立也排在董原與岳冷秋之後。

王學善、王添、余心源無一不曉得不能讓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但他們三人還在為謝朝忠領兵事“避嫌”在家,即使出聲反對杭湖軍進城,聲音也無法響亮。

王超插不上話,只是在一旁幫著添水。

這會兒有腳步聲響起,王超走到門外,見是心腹韓賓走來,不悅的說道:“不是說過不許過來打擾嗎?”

“如夫人那院子裡好像有客人在說笑,還以為大人知道……”韓賓壓著聲音說道。

王超眉頭一挑,韓賓特地來通風報信,陳如意留的應該是男客,而非平日相處的姐妹。

王超上月迎娶陳如意過門,用五百名家僕騎高頭大馬穿街過巷,在江寧城裡也算是出盡風頭。當時他王家在江寧城也是風聲水起,到處都傳言他父親王學善拜相登閣指日可待。誰能想到謝朝忠在浙西會打得這麼窩囊,叫他王家樂極生悲——拜相入閣一事自然沒人再提,還要擔心給陳西言反擊,連眼下的官位都保不住。

陳如意過門後還算守規矩,難道這時候就嫌棄王家了?王超心裡尋思著,暗道:要是這婊子不守婦道,給她好顏面看。

王超一時不能脫身,只跟韓賓說道:“我曉得了……”便將韓賓遣走,他走回閣子裡,心思卻飛到新納的小妾陳如意身上去了,想著會是什麼男客深夜進宅子來?

王學善、王添、余心源圍著火爐也商議不出什麼對策來,過了片刻,余心源、王添就各自離去。

王超心裡始終念著陳如意院子裡的來客,緊腳趕過去。

王超納陳如意為妾,在王府東鄰買下一棟宅子,打通了給陳如意做居所。

陳如意同意許給王超為妾之前,就說不願意看王家人的臉色,所以居所要有獨立的門庭跟外面連著。王超當時也給迷得三魂丟兩魂,陳如意有什麼要求都滿口答應下來,沒想到這時候就成了隱患。

在院子外看到韓賓也守在那裡,王超問道:“客人走了?”

“還沒呢。”韓賓說道。

“都什麼時辰了,院子裡還留客人,要傳出來,我王家臉面往那裡擱?”王超大聲埋怨道,推開門徑直往裡走,也沒有考慮給陳如意留下顏面,心想再不進去,綠帽子都要給戴到頭上了。

陳如意居住的院子是兩層廂樓小院,範圍不大,但精致得很,廂樓圍了一方中庭在,樓下是小廝、丫鬟所住,樓上才是起居室、書房跟會客廳。

王超徑直往樓上闖,看到一個青衫男子坐在他平日所坐的軟榻上,而陳如意坐在下首,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擺起冷臉對陳如意哼道:“什麼貴客臨門,也不讓我知道一下,也不覺得時辰不對嗎?”

“王少君,多年不見,這才初見就不念舊誼要逐客嗎?”青衫男子笑問道。

王超轉臉看去,看清燈下那張熟悉的面孔竟然是離開江寧已經數年之久的奢飛虎,嚇得差點跌下樓去,驚慌的抓住樓梯扶手,厲聲質問:“你,你……你要刺殺本官不成?”

“王少君說笑了,如意與我情同兄妹,得知如意嫁給你為妾,我作為兄長的,怎麼能不過來道賀一番?我刺殺你做什麼?”奢飛虎微微一笑,坐在那裡理了理袍襟,鎮定自若的看著王超,倒沒有想到還用得上他。

“你……如意……”王超語無倫次的說道,眼睛也在奢飛虎與陳如意的臉上亂轉,奢飛虎的出現已經差點嚇跌下樓,得知陳如意竟然跟奢飛虎早就相識,而且關系這麼密切,更是驚得連句整溜話都說不出口。

陳如意還是在奢飛虎離開江寧之後才嶄露頭角的,但在奢飛虎來江寧之前,就是江寧城晨的清倌人,王超萬萬料不到陳如意竟然是奢家在江寧裡的暗樁。

“相公,你怎麼了?”陳如意聲音又軟又糯,走過來攙住王超將要癱軟下去的身子,對他嬌嗔說道,“你王家不是一直都嫌奴家出身低賤嗎?相公不也為此跟爹娘謳氣嗎?奴家也是有苦衷說不出口啊,如今大都督收奴家為義女,二公子與奴家結為兄妹,相公怎麼就不高興了?”

王超看見韓賓從後路上樓來,不曉得何時拿了一把刀在手裡,神色間似乎對眼前的情形毫無意外,他的身子就真的癱下來了……

***********

浙閩叛軍兵鋒直指江寧,江寧城裡注定無法安寧。

林續文幾乎也是第一時間知道孟義山進江寧的消息。

“孟義山這人太貪心了!”林續文痛心疾首的說道。

“要是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城,形勢也不算太壞!”黃錦年說道。

江寧城裡雖然已經宵禁、淨街,但還不會妨礙他們這些高級官員穿街過巷互訪。

“皇上雖兩顧茅廬,請陳相出來主持大局,但也沒有責罰余心源、王學善、王添,我看皇上心裡對陳相還是很有不滿的,眼下只是迫於形勢低頭罷了,”林續文說道,“不要說余心源、王學善、王添三人會極力阻撓杭湖軍進城,只怕皇上心裡也不願杭湖軍進城。孟義山不來江寧,他大可以在丹陽府境內拖延著,從側翼對浙閩軍始終是個威脅。孟義山既然來了江寧,皇上不讓杭湖軍進江寧城,而讓孟義山率杭湖軍去守宣州或溧陽,孟義山還能推脫嗎?杭湖軍要是敗了,江州軍跟淮東兵馬來不及趕過來,江寧可真就危險了……”

“彭城郡公什麼時候能回師援江寧?”黃錦年問道。

“初五就打下晉安,算著時間老十七也應該到明州登岸了,”林續文推算道,“但淮東兵馬要准備好,從浙東抽出來進入江寧,也需要時間。在時間上,浙閩軍要寬裕得多,老十七未必倉促就趕過來。”

這會兒家人進來通報說孫文炳與林續祿過來了。

林續祿是林庭立的長子,雖然散官在身,但一直都未擔任官職,而是留在處置林族的事務,他與孫文炳走進來,搓著手,對林續文、黃錦年說道:“這鬼天氣,感覺得比去年還要冷,要是北面淮河都凍上,情況可就糟糕通頂了……”

徐泗防線對燕胡騎兵有很強的防滲透能力,但淮西就差了許多,雖然陶春能率原長淮軍精銳守住渦陽,但只要淮東上游能凍上,燕胡騎兵部隊甚至可以繞過渦陽,進入淮西腹地攻城奪寨,大肆破壞。從濠州到東陽可沒有太多能遮攔的障礙地形。

“比起擔心這個,眼下更要提防董原率兵馬來爭勤王之功,劉庭州對朝廷可是忠心耿耿,董原跟劉庭州搓合一起,信陽、濠壽的兵馬多半會隨之南下,陶春根本也不會獨守渦陽,”林續文說道,“東陽那邊還是要態度更堅決一些……”

“我會再派人回東陽府,”林續祿說道,他也擔心他父親犯迷糊,寧魯之爭時,他父親已經迷糊過一回,雖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經不起接連在大事上犯兩次迷糊,“老十七這兩天應該就能到明州,先部兵馬都已經進錢江口,我跟文炳這時候進城,就是要告訴你們這事……”

“哦,是嗎?”黃錦年興奮起來,他與林續文之前就擔心淮東在閩東的兵馬主力趕不上趟,既然淮東能在浙東湊出數萬精銳,主動權就還在他們手裡,這個消息比什麼都安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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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2章 未雨時

得知淮東在閩東的兵馬已經開始往回撤,黃錦年頗為興奮,之前他與林續文他們在江寧就是擔心淮東在閩東的兵馬主力不能及時抽回來、趕不上趟,沒想到淮東兵馬的動作會這麼快。

這也是淮東控制東海、海運發達的巨大好處,換作以往,一支精銳在經歷傷亡減員近三分之一的連續艱難戰事之後,還要千裡迢迢的轉戰他地,全軍崩潰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浙閩叛軍在攻陷徽州之後,江寧官員也期待淮東、淮西及江州能夠及時回援,但都認為江寧要先熬過最初艱難的一段時期,才能等得外面的援兵過來。

當然了,淮東兵馬即使抵達浙東,也不是立即就能北上的;不要說經過連續艱難戰事的淮東兵馬了,岳冷秋接到江寧傳去的諭旨後,要將江州的防務安排好,抽調兵馬來援,也非短短三五日就能成行。

黃錦年想起一樁事,問孫文炳:“淮東在海陵還有近萬兵馬,是不是已經准備好往江寧開拔?”

“在海陵的兵馬,我看不用急著過來,”林續文說道,“江寧給淮東的詔書,是直接發往明州的,表面上是希望通過明州直接轉送到老十七手裡,但是實際皇上跟陳相心裡是不希望淮東兵馬第一個進江寧……”

孫文炳沒有說什麼,永興帝跟陳西言什麼心思,還是不難猜的。

淮東在海陵有駐兵,江寧又不是不清楚,給淮東及杭湖軍的勤王詔書都同時往東南發,杭湖軍怎麼都會比淮東快上一步。

“都火燒屁股了,他們還是防備著淮東,等著孟義山領著杭湖軍在南面給打了個大潰,等著叛軍兵臨城下,叫他們繼續防備著去!”黃錦年冷嘲熱諷道,不過細想來,他還是能體諒永興帝跟陳西言的這種心態。

徽州大潰,朝廷上下都歸責於謝朝忠只會紙上談兵,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多半不認為御營軍會那麼不堪。

即使浙閩叛軍已經打開通往江寧的門戶,但在寧國數日來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何況還隔著三百多裡地,多少叫驚慌失措的滿朝文武內心還存有一絲僥幸。

要是淮東兵馬先進入江寧,又趕巧叛軍趕過來,必然會出現淮東兵馬進城協防而其他援軍給阻隔在外的情形,永興帝及陳西言心裡難免有“請神容易送神難”的憂慮……

“從海陵到江寧要逆水行四百裡地,要過來也不是一兩天的時間。另外,大人可能今天就能到明州,消息最快也要等到後天才能到江寧來。不過傅爺以及秦爺的意思,都擔心孟義山會貪功,會將杭湖軍葬送在奢家的刀鋒之下——要是杭湖軍冒進而潰,江寧的人心就徹底動搖了,江寧也就岌岌可危了……”孫文炳說道。

黃錦年喟嘆道:“孟義山已經進江寧城了。”

孫文炳一怔,沒想到擔心什麼來什麼,他繼續說道:“孟義山要能率杭湖軍進江寧城,江寧還可以一守;要是孟義山……傅爺的意思,是希望林相跟黃大人到時候能借督師催戰的名義,去海陵軍中……”

淮東得詔,趙虎在海陵就能揮軍沿江西進,但這兵馬集結繼而走得快還是走得慢,都是淮東的掌握之間。逆水又趕上冬季逆風,走得快是淮東的本事,走得慢是理所當然。

這時候永興帝及陳西言等人還心存僥幸,所以不希望淮東兵馬第一個趕來江寧,但杭湖軍給打敗之後,江州、淮西兵馬又遠水難解近渴,趙虎所率海陵軍就成為了江寧那時能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派大臣前去慰軍督戰也是應有之義——也是林續文、黃錦年離開江寧險地的最佳借口。

黃錦年怕給淮東當成棄子,聽淮東有這步安排,心裡稍安。

林續文只說道:“真到那一步再說,”又問道,“河口那邊情況怎麼樣?”

“河口已經完成疏散,但有相當一部分人更願意相信江寧城牆堅不可摧,也不能將強綁他們去北岸或上獄島,”孫文炳說道,“武衛整編有兩營,本身都是老卒,能夠信賴,鎧甲弓弩也都發放下去,另外還編了千余鄉勇能協防守島。御營司跟兵部那邊說是要派監軍,這事還要跟林相請示……”

“這也是規矩,那就讓他們派個人過去……”林續文說道。

“好咧,”孫文炳應道,御營司派個人過去也是擺飾,不會有什麼防礙,又說道,“跟河幫諸派勢力也都聯絡過,東華門、西城的船舶正陸續往北岸轉移,但城南龍藏浦有些河幫勢力還頗為樂觀,懷疑奢家也早有勢力滲透,暫時還沒有動作……”

在奢飛虎之前,杜榮曾在江寧等地經營了數年,奢家在江寧的暗樁勢力很難給拔除干淨。林縛在出征閩東之前,曾在明州遇見杜榮,邀他加入淮東,奈何杜榮拒絕,淮東也就失去徹底撥除奢家在江寧所有暗樁的機會。

林續文蹙起眉頭,說道:“江寧派系太復雜,朝廷沒有明確的令旨下來,要想將附近的船舶都撤出去也不可能。江寧城外二十四鎮、四大米市,河口才占其一,包括龍江船場、工部的諸多工坊,戶部及軍領司的諸多糧倉都在外城,眼下也只能說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這江寧城就算守住了,朝廷也會元氣大傷……”

奢家的水軍規模曾編有數萬之眾,雖然給淮東打得元氣大傷,但還有些底子在。要是奢家水軍棄船登岸,在江寧城獲得足夠的船舶,就能臨時再編一支水軍出來,這將是淮東著重要考慮的一個重大威脅。但是淮東即使能將江寧附近的民間船舶都撤出去,也很難保證江寧水軍不給奢家繳獲戰船,眼下也只有盡可能去削弱奢家從江寧獲得戰船的可能,杜絕是無法做到的。

孫文炳與林續祿在林續文府上密議了半夜,到凌晨時分才去客房休息,打算天亮之後再出城去做下一步的部署。

這時候,懸於夜空之上的冷月給烏雲遮住一角,淡淡的月耀落在戶部尚書王學善府坻鱗次櫛比的房檐上……

王學善在書房裡夙夜難眠。

誰曾想到支持謝朝忠領兵出征浙西,竟然是他入仕以來最臭不可聞的一步棋。如今對王家,叛軍兵臨江寧倒還是其次,王學善在官場侵淫數十年,政鬥的凶險比誰都清楚,也更曉得接下來步步驚心,一步踏錯,他與王家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險境。

“嗒嗒嗒”有人在外面叩門,夜這麼深了,也不曉得家裡還有誰這時候過來打擾,隨侍的小廝在外廂房也睡得深沉,沒有聽見叩門聲,王學善披衣站起來,聽著兒子王超在外面相喚:“孩兒看見父親這邊還亮著燈……”

“都這麼晚,還有什麼事嗎?”王學善打開房門,看到走廊裡除了兒子王超外,還是兒子新納的小妾跟一個青衣男子。

冷月給烏雲遮住,中庭裡只挑著一盞著風燈,光線很暗,王學善就看著這人的面孔依稀有些熟悉,以為是陳如意在外面借王家的名義胡亂允下什麼事情,叫人家半夜求下門來。

王學善頗重門風,心裡就頗為不快,心想這樣的女子讓其進門就是失策,遲早會替王家惹來笑話,堵在門口也不讓他們三人進來,只寒著臉說道:“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亂七八糟的,什麼人半夜都進府來,成什麼提統,要給王家惹笑話嗎?”

“王大人,多年未見,今日不識故人了?”奢飛虎開腔笑道。

聽著熟悉的聲音,王學善心尖一顫,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房間的燈光洩出來,照在奢飛虎的臉上,王學善震驚之余,還是厲聲喝道:“二公子好大膽子,你一個反賊,敢只身闖我府上,來人啊!”

左右廂有侍候的僕役,聽著二公子的聲音,就有起床來侍候的,這會兒聽到王學善厲聲怒喝,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都一窩蜂的往外湧。王學善的貼身隨扈拿起刀劍衝進院子裡,看到奢飛虎,不由分說就揪住他拿刀劍架他脖子上。

除他之人,還有誰可能是反賊呢?

“王大人將人交給朝廷,可以立了一個大功啊,可以王大人怎麼跟朝廷解釋我半夜在王府呢?”奢飛虎哈哈一笑,似乎不懼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闖進院子來都是跟隨王學善多年的親信,有人曾跟王學善見過奢飛虎,借著燈光看見奢飛虎的臉,也都愣住了——奢家在寧國集結大兵,正要大舉進犯江寧呢,奢家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父親!”王超壓低聲音說道。

王學善臉色陰晴不定,掃過陳如意那張妖眉而禍害眾生的臉,很多事情他轉念間就能想明白,沉著聲音說道:“將他綁起來,什麼消息都不許漏出去,誰敢漏出半句話去,我要誰的好看!”示意隨扈將奢飛虎綁到他書房裡,又沉聲對兒子王超及陳如意說道,“你們隨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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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3章 誰做黃雀

將隨扈家丁都遣出去,王學善盯住給五花大綁坐在冰冷鋪石地上的奢飛虎,冷聲說道:“犬子不宵,給妖女蠱惑,半夜迎賊入門,說來也是老夫失察,將二公子交出來,老夫在皇上面前挨頓板子是不少的,但想來將二公子交出來,總也有些功勞!”

奢飛虎箕坐在地上,看著燈光下王學善枯瘦的臉,眼角都是皺紋,笑道:“謝朝忠在徽州兵敗的責任,王大人可擔得起?”

王學善臉抽搐了一下,當初是兒子王超從陳如意那裡聽來陳西言要查戶部錢莊案的消息,才最終促使他與王添倒戈堅持謝朝忠出兵的。

這年頭黑白是非一張嘴,他已經將陳西言得罪干淨,只要給陳西言一個借口,他王家就會萬劫不復——哪怕是受蠱惑,哪怕是受誘騙,他都擔不起謝朝忠兵敗的責任,指不定皇上也需要一張遮羞布,將一切都遷怒到他頭上。

到時候余心源、王添還會跟他站到一起嗎?

王學善心裡默默的搖頭。

這大概是奢飛虎敢只身闖進來的依仗吧?王學善心裡冷笑,盯著奢飛虎的眼睛,說道:“二公子還真是算無遺策啊,但要是二公子從此不在江寧城裡露面,誰也不曉得二公子進過江寧城,想來對我王家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陳如意在一旁聽了臉色大變,沒想到王學善心思狠毒,竟然要將他們滅口了事。

奢飛虎哈哈大笑,說道:“江寧城裡,能叫我佩服的還真沒有幾人,王大人是其中之一,不過王大人對我殺人滅口之前,我倒要問王大人一聲:王大人真以為江寧城裡這四萬酒囊飯袋真能阻擋我奢家大軍奪江寧嗎?”見王學善臉繃得鐵青,奢飛虎繼續說道,“要是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城,我奢家大軍還能暫避鋒芒;抑或岳冷秋、董原或林縛及時來援江寧,或能解倒懸之危,這四種情形,除了董原援江寧,杭湖軍、江州軍、淮東軍進江寧城,有哪一樁是王大人願意看到的?”

王學善心尖上一陣陣的抽搐,奢飛虎是有備而來,每一句話都打在他的要害上。

杭湖軍幾乎是陳西言一手扶持起來,孟義山率杭湖軍進江寧,王學善自然不希望看到。

早在年初時,江寧就提出對奢家的兩線用兵計劃,江州軍與淮東軍是秋後用兵的主要方向,但是謝朝忠突兀而出,決定從中路對浙西用兵,江州方面就成了閑棋——要說岳冷秋對這個結果沒有怨恨,王學善打死都不信。岳冷秋率江州兵及時來援江寧,對王學善也不能算好事。

要是讓淮東得勢,王學善用腳趾頭都能想出是什麼後果?

董原在朝忠根基最弱,吳黨決裂之後,董原還都保持沉默,也唯有董原得勢,才最可能希望朝中維持平衡,不會過度打擊哪派。

但是眼前的現實,董原要在淮西抵御燕虜。淮西兵馬要是空了,燕虜大軍就能從淮西湧進來,陳西言等人都極力反對從淮西抽調援兵,最多是將廬州軍及東陽軍調過江來——廬州軍、東陽軍名義歸淮東節制,但實際上又屬於淮東及江州軍系……

王學善沉默著抓過一把椅子坐下,臉色鐵青,看向奢飛虎,說道:“我一個在坐冷板凳的戶部尚書,二公子大概不會指望奢家大軍攻到城下時我能幫著打開城門吧?”

聽著王學善的語氣轉變,奢飛虎笑了笑,從冰冷的鋪石地上掙扎著站起來,說道:“不用——我不妨告訴王大人,我奢家大軍的部署,接下來,我奢家會分兵進襲丹陽,會不出意外的給在丹陽的杭湖軍擊敗,江寧調杭湖軍守溧陽或溧陽,擋在江寧的前頭也不會意外,要是杭湖軍不出意外在南線給我奢家大軍擊得大敗,到時候我希望王大人能說服余御史、王相爺一起勸皇上到淮西避難……”

“勸皇上離開江寧!”王學善諤然問道。

“不錯,王大人能勸皇上去淮西,董原自然對王大人感恩戴德;再者皇上留開江寧後,自然會留陳西言、程余謙守江寧,王大人又何樂而不為?當然,要是王大人留守江寧,也不用怕奢家會虧待了你,”奢飛虎笑道,“王大人,你看看,我一切替王大人您想得多周到呢!”

“奢家就不怕淮東軍黃雀在後,先一步進了江寧城呢?”王學善反問道,“浙閩軍在寧國不前,說到底不就是怕淮東漁翁得利嗎?”

奢飛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鎮定,說道:“王大人此言謬矣,倘若能有一把椅子給我坐下,我倒是願意跟王大人推心置腹的談一番……”

王學善示意兒子將椅子拿來讓奢飛虎坐下,奢飛虎剛才嘴角一抽搐,讓他曉得抓到些主動——江寧眾人裡,王學善跟林縛糾纏最久,恩怨極深,自然對淮東了解也最深刻,奢家在別處無往不利,但跟淮東爭鋒,哪次能占到便宜,要說奢家兵馬停在寧國不前,不是擔心淮東兵馬會是黃雀在後,換了別人會信,王學善不信。

很可惜,寧魯之爭前夕,王學善表面上跟顧悟塵是站在一線的,雖然很快將顧悟塵甩開,但林縛已經選擇林續文、黃錦年作為淮東在江寧的代言人,沒有王學善什麼事情,王學善當時只能跟陳西言、余心源他們站在一起。

新帝登基這三年來,王學善也小心翼翼不卷入政爭及更深的矛盾之中,但在謝朝忠領兵一事上他上當受騙、馬失前蹄,被迫選擇再次站到淮東跟陳西言對立面。

“……”奢飛虎要說服王學善為奢家所用,自然不能露了怯,說道,“淮東是巴不得我奢家兵馬早一步進犯江寧,這樣一來,不僅淮東軍,杭湖軍及江州軍都可以在江寧外圍冷眼看戲。即便是江寧陷落,永興帝駕崩,淮東還能跟杭湖軍、江州軍、淮西軍議立魯王,淮東絕對不會管王大人會不會做我奢家的階下之囚……”

“淮東軍、杭湖軍、江州軍要都在江寧的外圍,奢家即便拿下江寧,怕也站不穩腳吧!”王學善說道。

“王大人果真是聰明人,將我奢家的顧慮看得一清二楚,”奢飛虎笑道,“我奢家確實也是如此,才在寧國故意慢了半拍,讓杭湖軍先接近江寧。要是王大人與王相、余御史不計個人得失,一起勸永興帝讓杭湖軍進江寧城協守,我奢家也只能分兵去打丹陽。要是不幸杭湖軍給永興帝派到南面去擋我奢家的刀鋒,我奢家自然會毫不客氣的先將杭湖軍吃個骨肉不剩……”

說到這裡奢飛虎眼睛閃過陰寒殺機,叫王學善等人都覺得身上一冷,才想起奢飛虎本人就是戰場上的無敵猛將,不禁懷疑那幾根繩索能否將奢飛虎綁結實了。

“王大人,要是杭湖軍給連皮帶骨頭吃下去,你以為接下來淮西軍、江州軍、淮東軍哪一個會先進入江寧?”奢飛虎問道。

王學善臉色陰晴不定,涉及到這一層次的戰略,已經不是他能准確判斷的了,但他嘴裡又怎肯認輸,說道:“二公子袒誠相告,倒不怕洩漏了你家的機密?”

“哈哈,”奢飛虎又笑了起來,“除了將我交出去,不然王大人的話有誰會信?還是說王大人現在能對江寧防務指手劃腳!”

王學善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但又不得不承認謝朝忠兵敗一事,使他與余心源、王添在許多事情上都失去話語權。

“說來還真是要感謝王大人您呢,浙西討招軍在徽州准備了大量的糧草一絲都未受損,我奢家大軍故而能占著徽州坐觀形勢發展,即使拖上大半年都不焦急。淮東軍也許有這個耐心,江州軍跟淮西兵馬肯定沒有這個耐心,江寧怕也撐不住半年吧……”奢飛虎笑著說話。

王學善感覺奢飛虎不盡對,但一時想不到問題出在哪裡。

的確,江州跟豫章正在交戰,岳冷秋從江州當地籌不到足夠的糧草,只能依賴於江寧供給。其實為了謝朝忠從中路出兵打浙西,江寧從入秋之前就壓縮對江州的供給,不要拖上半年,只要再拖上兩三個月,江州那邊就怕會先撐不住!

奢家頓兵寧國不前,竟然是以江寧為餌、逐一擊破各路援軍,王學善心想奢家真是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嘴裡卻說道:“奢家所想甚妙,但可惜淮東未必讓奢家如願?”

“淮東未必讓奢家如願,但也必不會讓王大人您如願,”奢飛虎說道,“我看也沒有必要做口頭之爭,只要在杭湖軍兵敗後,王大人能勸永興帝離開江寧,奢家便會記住王大人這個天大的人情!除此之外,另無他求。”

王學善當然能明白勸皇上到淮西避難,對奢家有什麼好處:一是皇上離開江寧,會帶部分御營軍護駕,既削弱守城兵力更動搖軍心,有利奢家奪江寧城;其二皇上到淮西,必然將徹底依重董原,淮東與淮西的矛盾將變得更加深刻而對立。

董原到時候為了壓制淮東,甚至有可能縱容奢家多喘一口氣。

要是皇上在江寧城裡駕崩,淮西、江州以及荊湖、湘州等地論實力都遠不及淮東,而宗室諸王論血統、論名正言順又都不及淮東當下所掌握的太後跟魯王;除非大家屁股一拍而散,讓燕虜打進來,基本上現在就能肯定永興帝之後就是淮東擁立魯王、眾藩相附的格局。

屆時淮東占據主導地位,奢家的情形只會比眼下更艱難。

打下江寧城,活捉永興帝對奢家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反而是催使永興帝逃去淮西避難,留下江寧一座空城待奢家去取,才是奢家最希望看到的一步棋,水越渾對奢家越有利,要是淮東、淮西與江州大打出手,奢家的棋就全活了——王學善心裡想:這難道是奢家那頭老狐狸真正的謀算?果然不愧是跟李卓鬥上十年的人物啊。

“夜色已深,王大人要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殺我滅口或將我交出去,且容在下告退。”奢飛虎說道,見王學善臉色滯在那裡,他便運勁將身上綁縛的繩索繃斷,朝王超說道,“還煩王少君相送,以免我出去時引起誤會……”

王超看了看奢飛虎,沒想到手指粗的麻繩竟然這麼不頂用,豈不是說奢飛虎在這室內要取他父子性命易如反掌,臉駭得煞白,又看了看父親,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你送二公子出去吧!”王學善頹然說道,要舍不得丟下榮華富貴,形勢已經容不得他做選擇,只能冒險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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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4章 轉機

浙閩軍在寧國停了數日,十三日即分兵一部約三千余眾,從寧國開拔,往東北陷廣德而後北進,沿石佛山西麓進擊建平,攻建平縣不得而轉進荊邑、長興境內,沿路大掠,速度極快……

崇觀九年東海寇大寇太湖,太湖沿岸諸府縣皆受大創,湖西荊邑、長興等縣一度給破城攻陷,連城縱火、屋舍崩壞、民亡田毀,過了三四年才恢復元氣。

環太湖地區土地肥沃,糧田開發、水利建設最為充分,歷來都是江南精華之地,常有“太湖熟、天下足”之美謄,遠非林縛治前的淮安兩府能比。

這兩年南面的湖嘉杭三府受戰事摧殘厲害、元氣大傷,平江、丹陽倒是逐漸擺脫戰爭的陰影,與江寧、維揚兩府一起成為江寧政權的重要稅賦來源。

經過三次加征之後,僅平江府稅糧就釐定為一百二十萬石。雖說農戶承受盤剝極重,卻也是勉強沒有鬧出民亂來,合丹陽、江寧兩地,三府每年稅糧就超過三百萬石。

即使江寧城守住了,要是來年從三府收不上三百萬石的稅糧,還要額外補貼錢糧進去賑濟扶困,江寧政權也岌岌可危、難以維持了。

江寧、丹陽、平江三地,除田稅,也是官鹽重要的運銷區,發達的絲織棉紡產業所貢獻的市稅釐金也是內府收入的重要來源。

當浙閩軍不急於進犯江寧,而有意分兵摧殘江南之際,陳西言也沒有理由堅持要杭湖軍進入江寧城協防。

十五日,孟義山殿前受封靖陽伯、上護軍、輔國大將軍,御賜蟒袍,得旨即日返荊邑率杭湖軍進駐溧陽,以阻叛軍北犯。

孟義山受陳西言之邀前往江寧面聖,意在進江寧城協防,爭御營軍都統制的位子,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心裡後悔不迭,但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已經容不得他反悔。

他不來江寧,還可以貼著太湖西岸拖延,跟浙閩軍的外圍游哨,不痛不癢的打幾場小戰,作為交待。但他已到江寧,就由不得他再耍滑頭,即便是陳西言也是要他盡忠報國的。

江寧這邊下旨後,御營司就簽發調令,孟義山簽認後,直接派出信使,調動在荊邑東南太湖之濱楊梅峴駐留的萬余杭湖軍主力即日西進溧陽與趕過去的孟義山彙合。

溧陽與荊邑相鄰,兩城相去不過六十裡,但戰略地形迥然不同。

荊邑緊挨太湖西濱,可以說是太湖西岸戰場的邊緣地區,而且在荊邑的南面,是太湖西嶺,龍池山、白峴山等山雖然談不上高峻,但連綿百裡、林深、道險,可以阻礙大股兵馬從南面進入。

杭湖軍留在荊邑境內,進可攻,退可守城、守山、守嶺,背後還有水軍可以依靠。

溧陽要往西深入六十裡,位於太湖西嶺的西麓,再往西就是綿延百裡、南北向的江南茅山,溧陽正當浙閩軍從寧國、廣德北進的路口上。

雖說浙閩軍北犯江寧,可以繞過溧陽,從宣州往北先陷溧水,從茅山西麓進範江寧,但奢家顯然不可能在攻打江寧的同時,讓杭湖軍駐守在有如腹背位置的溧陽旁觀。

杭湖軍進入溧陽,也意味著浙閩軍要麼放棄北進的意圖,要麼就要先將擋在北進路上的杭湖軍這枚釘子撥掉——杭湖軍西進溧陽的同時,在寧國的浙閩軍主力,約兩萬兵馬就像潮水一樣的沿著浮玉山西麓湧出來,經廣德、建平往北,直奔溧陽而來。

在沙河西岸的新塘、塞塘、姚家衝等從西南面進入溧陽的隘口連番苦戰,損兵折將之後,孟義山認識到杭湖軍跟八閩精銳相比,有較大的差距,被迫退入溧陽城被動防守。

在奉旨擋住浙閩軍北進道路的同時,孟義山也期待淮東兵馬能早一日進太湖西岸的戰場,解溧陽之圍。

溧陽等縣雖說處在土地肥沃的太湖沿岸平原上,但立朝兩百多年來,除了匪患之外,都沒有經歷過什麼戰事。雖說溧陽東南有西嶺可依,但縣城修築在開闊的平原地區,四下都沒有遮攔,而且江南地區素來不重視築城,溧陽城牆雖說是磚包石砌,但四面甚至都不足一丈高,遠遠比不上動輒四五丈高的江寧城牆,城外甚至都沒有護城河環保。

見杭湖軍給誘入理想的戰場,浙閩軍由靜轉動,變化十分迅速,先部兩萬精銳將杭湖軍逼入溧陽城中,又有三萬兵馬從寧國分作兩路:一路萬余眾,往黟山北麓宣州而去;一路兩萬往左翼展開,進擊浮玉山北麓的天子崗、泗安等地,以防淮東兵馬從湖州借道過來解溧陽之圍。

溧陽城牆只能擋小股匪盜入寇,浙閩軍在不足丈余的城牆前,驅使民夫甚至不用一日,就堆出四條寬數丈的攻城墁道。

孟義山率軍打桐廬之時,其部就經受相當重的傷亡。

得知徽南軍覆滅的消息,推測昱嶺關會隨後有可能失陷,未經休整,孟義山就緊急率部北進臨水,觀望形勢;在昱嶺關、徽州失陷之後,孟義山又馬不停蹄的率部北進爭勤王首功。直至進駐溧陽,杭湖軍萬余兵馬實際都已疲憊不堪,行軍途中又數度遭逢雪雨天,將卒所穿布鞋在泥濘裡走過,腐爛不少,到溧陽就有不少人凍傷手足。

就連箭矢軍械都嚴重不足,糧秣補給也是勒令沿途諸縣供給,難以周全。

面對當前的困境,孟義山最大的依靠就是十四日就確知林縛已經返回浙東,淮東也有數萬兵馬從閩東返回,休整後不日就將從湖州借道來援江寧,他只要守到淮東兵馬來援,溧陽之圍即可不救而解。

奢文莊跨馬進入姚家衝,兩邊都是嶺脊,姚家衝正當山嘴,幾十戶人家聚成一座村落。

越是匪患嚴重、戰事頻繁的地區,村落才越會建成堅固的塢壘。

跟多匪菲的閩東地區人家多聚族而居不同,姚家衝數十戶人家的屋宅錯落有致的分布矮坡腳下,外圍沒有土牆之類的防護建築,這也跟溧陽境內治平、鮮有匪患有直接的關系。

前日剛經過一場戰事,村民要麼逃亡,要麼給強征為民夫隨軍堆到溧陽城下,姚家衝已無一人,成為浙閩軍的一處營寨,也是防備淮東兵馬進來干擾溧陽戰事的陽後一道阻攔防線。

奢文莊策馬馳上嶺脊,眺望東南方向,那邊丘陵綿延,一眼望不到盡頭,誰也不曉得林縛會不會突然放棄打東陽縣,就率兵馬從那頭冒出天際線來。

奢文莊抬頭望去,眉尖壓著憂慮……

在攻陷徽州,打開進犯江寧的通道之後,奢家也僅僅是多贏得一線勝機,還遠遠談不上扭轉形勢。

岳冷秋在江州、湖口等地留下兩萬兵馬駐守,就率四萬江州軍水陸並行、沿江東進,但是行速不快,十六日未沒有進入池州境內,照這速度,最少還需要四天才能進入江寧境內。

淮西兵馬倒是紋絲不動,似乎事前已先受到淮東的告誡。更明確的跡像則是與淮東同一源的東陽府軍沒有在江寧勢危後往朝天蕩北岸集結,反而迅速往北面、洪澤浦西南角的石梁縣增派守軍——淮東真要下決心阻攔董原去援江寧,淮西兵馬連渡江都不能。

北燕去年拿下山東、河南,在徐州受挫後,戰略重心就轉移到榆林一線,欲從北線打開進入關中的通道。眼下淮西不動,北燕就很難有決心放棄在榆林一線的經營,將戰略重心重新移到河淮地區來。

顯然北燕也沒有料到浙閩軍能如此順利的從中路打開進逼江寧的通道,消息傳往燕京,北燕汗廷即使迅速做出調整戰略部署的決定,將榆林一線集結的騎兵調到河淮地區來,也非短短一兩個月就能完成調整——而北燕在河南、山東所留的兵力,還不足以捅開從西到東差不多有近二十萬兵力的江淮防線。

只要江淮之間沒有大的變故,浙閩大軍即便能順利拿下江寧,也將迎來淮東軍、杭湖軍及江州軍的夾擊。算上能從北岸渡江南下參加的東陽府軍及廬州府軍,以淮東為首,越朝在江寧附近能聚集多達十四五萬的大軍——對奢家來說,要不想面臨以寡擊眾的困境,必須要在淮東兵馬休整過來北進之前,先將杭湖軍吃掉,進一步撼動江寧守軍的意志,不花費太大力氣拿下江寧城,面對隨後趕來的江州軍及淮東軍才有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可能。

數十騎從遠處馳來,直到近前才牽馬而行,從江寧城潛出的奢飛虎,到溧陽後即換上甲衣,走起路來鏘鏗作響,走到奢文莊前,說道:“孩兒幸不辱父帥所命,王學善願為我奢家內應,隨機策應行事……”

“好,”奢文莊興奮道,“當杭湖軍敗滅於眼前,看永興小兒還有沒有勇氣與江寧城共存亡!”

永興帝要沒有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勇氣,出城北逃,自然是其唯一的選擇。

很顯然,不僅永興帝很可能沒有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勇氣,江寧城裡大小官員能有這個勇氣的,也絕不可能是多數。當然,要是沒有人起頭,沒有響應,即便永興帝有心逃往淮西避難,也很可能會給陳西言、林續文等人勸詛。奢文莊是希望王學善在關鍵時刻,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只要永興帝有了逃意,江寧再為此吵作一團,不管永興帝逃沒逃成,都能最大限度的撼動江寧守軍的意志。

奢文莊想到有可能較輕松拿下江寧城,算是心裡稍安,轉念又蹙著眉頭說道:“永興小兒想逃,多半能逃掉,他也不會傻到往淮東的牢籠裡鑽,但防不住淮東可能會派兵船主動去‘迎駕’,問題還是會很棘手啊……”

江寧城有水門跟城北的朝天蕩相通,從水門坐船出城,就直接進朝天蕩逃往北岸,對永興帝來說,也是最安全的一條逃生路線,遠非當年崇觀帝從燕京突圍能比。

當然了,要是岳冷秋趕來及時,永興帝也會進江州軍中避難——無論永興帝是落入岳冷秋的手裡,還是董原的手裡,對奢家來說,區別不大,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永興帝不能落到淮東手裡。

“韓賓已作了王學善的隨扈,淮東真要去‘迎駕’,場面必然混亂,只要王學善出現在永興小兒的身邊,韓賓就有機會出現在永興小兒的身邊。實在不行,也就只能行此下策!”奢飛虎咬牙說道,他在江寧城裡,這對個情況有所考慮。

“嗯……”奢文莊點了點頭,“也只能這麼安排,畢竟不能事事都謀算如意。”想韓賓得手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聊勝於無。

奢文虎這時候單膝跪地,說道:“孩兒有一請,還要父帥允許。”

“你說。”

“攻打溧陽城,孩兒願為前驅,為父帥先登城頭!”奢飛虎毅然說道。

江寧一役,浙閩能否扭轉形勢,就在於能否在淮東兵馬主力北上之前,又快又狠的吃掉杭湖軍,攻城陷敵、撼動江寧的守城意志,非要用猛將與死士不成。

奢文莊點點頭,說道:“好吧,你自己去找田常,希望你能從小校再積戰功站起來……”

“謝父帥成全!”奢飛虎說道,站起來率隨扈往北去尋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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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5章 警告

陳明轍站在船頭,看著江天雲闊,壓在心頭的憂慮始終難解半分,低垂的雲層仿佛就壓在心頭,天色陰霾得似要下雪。

杭州已好幾年都沒有見到雪了,陳明轍看了看天,看著像是要下雪的樣子,心頭憂慮更重,雨雪天氣,淮東兵馬北上更快不起來。

蕭山雖在錢江南岸,但歷來都隸於杭州,也是淮東出兵收復蕭山,而杭湖軍要借淮東水軍一起對抗錢江上游的浙閩軍,才暫時將蕭山劃歸浙東制置司轄制。

在南屏山南麓以南的江面上,數十艘特制的無艙平頭船下錨鎖,用鐵鏈連起來,鋪以棧板,形成一座寬丈余、長達四裡的浮橋,橫跨在錢江之上,將杭州與蕭山連接起來。

一隊騾馬正駝運物資,從蕭山渡江往杭州而去。

林縛到蕭山後,十三日就派人到杭州交涉,欲從杭、湖借道援江寧。

也不單純是借道過境的問題,走陸路穿過杭湖進入江寧,數萬兵馬的後勤補給是個大問題,林縛意欲由淮東軍直接接手湖州府長興縣的防務。

當浙閩軍從徽州繳獲得充足的原本屬於浙西招討軍的物資之後,淮東軍倉促進入浮玉山北麓,將會處於極不利的地位。

長興縣位於湖州府西北部,緊挨著太湖,淮東糧草可以直接從崇州發動,從暨陽進太湖,運抵長興縣,以長興縣為後勤中轉基地,將能有力的支持淮東兵馬在浮玉山北麓到茅山一線等廣闊區域跟浙閩軍周旋作戰。

但在林縛這個要求面前,不僅在孟義山離開之後,主持浙北事務的杭州府通判、杭湖軍觀軍容使王約猶豫了,即便留守杭州杭湖軍副將陳華文一時也犯迷糊,沒有站出來支持淮東軍的這個要求。

杭州那邊閉門討論了一天,決定派兵馬與淮東軍共守長興縣,還提出要派官員隨行監督淮東兵馬的過境,派官員到蕭山見林縛時,林縛發了脾氣,直接將杭州所派官員轟趕回來。

孟義山奉旨領兵進守溧陽,形勢對杭湖軍才陡然嚴峻起來,淮東兵馬要是不能及時北上,杭湖軍萬余疲兵,將要在太湖西嶺與茅山之間獨自抵擋浙閩軍的兵鋒。

孟義山與陳西言的私函傳到杭州,傳到陳華文的手裡,已經是十六日,而在次日,杭湖軍就在溧陽南姚家衝、塞塘等地與浙閩軍接戰連番失利,被迫退守無險可守的溧陽。到十七日,陳華文才拿孟義山的信函,硬逼著王約低頭,同意無條件將長興縣交給淮東軍接管,但是已經浪費了最寶貴的四天時間。

十八日,淮東軍三百余哨騎先行北上,刺探浮玉山北麓的敵兵部署,既而是張季恆率一旅步甲、兩營輕騎為前驅,渡江北上,先去長興接管防務,掃清淮東兵馬主力北上的障礙。

由於從杭州往北沿縣驛鋪根本沒有做五六萬兵馬過境的准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十九日雖然是陰雨天氣,但好在入冬後雨勢不大,淮東軍輜兵部隊還是動用大量騾馬駝運部分物資,跟在前驅部隊之後北上,但主力兵馬卻無法在這樣的天氣開拔。

陳華文留在杭州走不開,甚至還要防備浙閩軍從獨松關、千秋關打出來襲安吉、臨水,要盯著那邊的防務,更擔心淮東兵馬拖延——淮東兵馬拖延一天,守溧陽的孟義山就多一分威脅。雖說孟義山貪功之舉,陳華文心裡也有所不喜,但孟義山要在溧陽給浙閩軍滅了,損傷的將是杭湖軍及陳西言派系的整體實力,也絕非陳華文所願意看到。

趕著陳明轍從嘉興到杭州,陳華文只能讓陳明轍到蕭山走一趟,跟林縛見面。

陳明轍在南屏山渡口乘船渡江,在陸上倒不覺得風大,上船之後,就覺得浪湧波搖,便是遠處的浮橋,也給吹得隨江浪而左右晃動,常常要用兩三個人,拉住騾馬牲口過橋,才不致讓騾馬受驚將整個渡江過程打斷。

南岸渡口,遍地都是軍營。一座接一座,一直到蕭山北城外,也看不出淮東到底在蕭山集結了多少兵馬。

淮東派了官員,陳明轍隨之進了蕭山城,正趕上林縛風塵僕僕的從南門進城,在進行轅前跟陳明轍遇上。林縛執鞭坐在馬背上,望著陳明轍,笑道:“明轍怎麼有閑工夫到蕭山來?”

“義山將軍在溧陽與敵接戰不利而給困,盼望淮東兵馬過來解圍,”陳明轍作揖行禮,如今林縛的地位已經遠非他能比,說道,“杭湖軍就那些點底子,經不過折騰,還請彭城公從施以援手!”又從懷裡掏出陳西言寫給林縛的私信,“這是陳相給彭城公的信函……”

林縛翻身下馬,將馬鞭跟馬交給隨扈,接過信件,在轅門前就拆開來看,字裡行間能感受到陳西言思竭力疲仍然要為朝廷耗盡心血的赤誠之心。

林縛將信收好,心間感慨萬分。

陳西言不能說德行沒有一點瑕疵,當年為爭相位,甚至不惜縱容曲家通匪也要置顧悟塵跟他以死地以抹污楚黨,這種手段未但遠談不光明,甚至可以說毒辣得很,但陳西言出任首輔之後,又甚少有什麼私心,無時不在殫精竭慮的去穩持元氏的半壁江山。

也許在陳西言心裡,為了大局,可以不擇手段,這點倒跟湯浩信頗像,叫林縛對陳西言也難念舊仇。

“本有一部兵馬今夜就會過江北上,看這天氣,怕不能成行……”林縛抬頭看了看天,也不說什麼。

陳明轍也不好說什麼,浮橋本來就陡窄,他親眼看過,給風浪吹打得搖晃不休,要是夜裡下雨或下雨,根本不能讓大股兵馬通過,即使舟船相渡,沒有足夠的舟船,想要將四五萬兵馬渡過江過,要遠比走浮橋為慢。

林縛邀陳明轍同他並肩往行轅裡走,邊走邊介紹淮東的出兵計劃,說道:“只要明天不是大雨天氣,我再派出九千兵馬;接下來,我就會親自率兩萬余步甲以為中軍,後軍還要兩萬步甲及輜兵待發,不過等淮東兵馬主力沿太湖西嶺南麓西進,應該是在二十八日之後,孟義山在溧陽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從蕭山渡江去溧陽,曲折約有四百多裡地,在浙閩軍約有兩萬兵在浮玉山北麓展開攔截的情況,林縛計劃不到七天走完,速度不可謂不快,關鍵是孟義山能不能在溧陽撐到淮東兵馬主力趕到。

陳明轍心裡也有擔憂,但在林縛面前不會露怯,也是怕林縛更有借口拖延出兵,孟義山在溧陽的處境更危險,只是說道:“陳相一直都說,彭城公是重情義、顧全大局的人,朝廷危惡,彭城公必是朝廷所能依重的中流砥柱……”

“我素來是敬重陳相的,哪怕陳相明知道淮東擔憂江寧事變早在半年前就努力在海陵湊出一萬兵馬,陳相最終也是希望杭湖軍先進江寧了,我並沒有什麼怨言!哪怕陳相朝憂暮驚,擔心我會做曹操,我對陳相也沒有什麼怨言!陳相有意想用董原、岳冷秋制衡淮東,我對陳相還是沒有什麼怨言!”林縛直接領陳明轍走進官廳,看到陳明轍聽他嘴裡吐出“曹操”二字,身子明顯一顫,站在門口,面不改色的說道,“即便有種種不公跟猜測,我對朝廷赤誠不改,忠心如故;想必陳相也是如此,這也是我敬重陳相的地方,此謂‘寵辱不驚’也。然而再多寵辱不驚,也擋不住君臣相疑。想入秋之前,陳相在殿前磕得頭破血流,也不能阻擋皇上親手將大好形勢葬送的決心。孟義山率杭湖軍北上,意在進江寧城協防,即便是有些私心,但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赤誠一片,想來陳相也是這個意思,然而得來什麼結果?一萬江南勇卒硬給皇上送到奢家的刀口之下!奢家正苦求不得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機會,淮東兵馬未動,杭湖軍又主動送到刀鋒之下,奢家怎麼可能心慈手軟?”

陳明轍愣站在那裡,他以為林縛即使有野心也會有所掩飾,哪裡想到他竟然絲毫不掩飾的指責永興帝的過失?

“皇上之失,就在於前怕狼後怕虎、優柔寡斷其實難斷的性子,將所有唾手可得的勝機及轉機,都逐一親手葬送掉,誠斯痛哉!”林縛不管陳明轍的臉色如何,自顧自的說道,“明轍兄,你以為我所言對否?”

“……”陳明轍勉強一笑,說道,“彭城公所慮,非明轍所能及也……”

“你也不用在蕭山盯著淮東兵馬開拔,”林縛說道,“我最遲後天就過江去,對明轍兄,我不會隨便爽言的。你信我一遭,杭州那邊,還要明轍兄代為協調……”

林縛已經將話說得這麼死,又沒有留客之意,陳明轍也不能死賴在蕭山不走,與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梁文展等人見過一面後,又匆匆渡江返回杭州去。

過江時,雨夾雪從天而降,陳明轍心裡更悒郁、憂慮,這種天氣,淮東兵馬即使開拔,速度也會遠慢於平時,只希望溧陽也是雨雪天氣,能阻擋一下奢家對杭湖軍的攻勢。

孟義山率部北進,粟品孝也率一部水軍北進太湖,陳華文擔當起留守的責任,近萬兵馬主要駐防在富陽、臨水、安吉一線,他本人則在杭州,協調淮東兵馬過境的事情。

看到陳明轍冒雨雪夜歸,陳華文急切問道:“淮東兵馬何時能開拔?”

“明天只要不是大雪天氣,就會有近萬精銳北上……”陳明轍在蕭山只匆匆吃了幾口飯,身上也給雨雪濡、濕,進城到陳華文在杭州的府上,又冷又餓,他也是堂堂正五品的嘉興知府,也太落魄了些,陳明轍將林縛答應的出兵計劃,如數說給二叔陳華文聽,又將林縛對近來形勢判的一些話,也如數相告,問道,“二叔,你說林縛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思?”

陳華文沉慮片刻,吸著涼氣說道:“林縛這番話怕是說給我們陳家聽的!”

陳明轍一直都沒有往這上面去想,經二叔陳華文一提醒,心想:可不是嘛,林縛實實在在的是警告陳家不會優柔寡斷,將眼前陳家所面臨的大好形勢葬送掉!

陳明轍臉色煞白的呆坐在那裡,一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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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06章 叔侄夜話

杭州夜雪,夾有雨聲,華堂之下,明燭高照,僕役、侍女都給遣下堂去,在外面侍候,陳明轍、陳華文叔侄二人對案而坐。

陳明轍席地而坐,滿臉苦澀,抬頭看到二叔陳華文兩鬢夾有霜發,說道:“二叔兩鬢都生華發了……”

陳華文勉強一笑,說道:“前年就有了,我長白發還屬正常;你看看你,都還沒滿三十呢,兩鬢的白發可不見得比我要少。”

陳明轍苦笑一下,這兩年於國於家發生這麼多事情,勞心勞體,由不得人半分悠閑,哪裡還能計較長白發之事?問道:“孟義山那邊當真是來不及救了?”

“奢家在寧國的五六萬兵馬都湧了出來,這架式確是要趕在淮東兵馬北上之前,將孟義山吞掉,”陳華文說道,“領兵這些年來,我也算能知道一些道理。奢家的老巢都給淮東端掉了,換作別人,人心跟士氣早就垮掉了,但是浙閩軍在大青溪、昱嶺關、徽州接連獲捷,硬是將人心跟士氣聚攏起來而不散掉,這也就是所謂的哀兵吧!哀兵必勝,但哀兵不可長持,奢家必然要在這股氣洩掉之前,在江寧或在江州取得大的突破——奢家窮凶極惡,卯足了一口氣不洩,是在搏命啊。淮東兵馬似快還緩,岳冷秋又何嘗不是如此?江州軍十四日就進入池州境內,但今日又行到哪裡?說到底都不願去硬碰搏命的浙閩軍,偏偏孟義山撞了上去!”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江寧勢危,杭湖軍由朝廷供養,焉能退縮不前?”陳明轍知道說這樣的話有些意氣了,但從蕭山回來就有一股氣郁積在心裡,不說不爽快。

“話是這麼說不假,孟義山是有些貪心,但他沒有異志,對皇上也是忠心。這個,其他人不清楚,你跟我是清楚的,但奈何江寧城裡一些人將杭湖軍當成外兵來防備!”陳華文說道。

陳明轍心裡發苦,聽二叔的意思,也是判斷孟義山堅持不到淮東援兵趕到。

陳華文繼續說道:“謝朝忠去徽州之前,形勢多好?徽州既敗,杭湖軍若能入江寧協防,江州兵與淮東兵馬從兩翼徐徐接近,形勢也不會一洩千裡。我眼下就擔心孟義山要在溧陽給打潰,而江州兵與淮東兵馬又不能及時進入江寧外圍,江寧能不能守得住?”

“二叔留守杭州,是不是一開始就有所憂慮?”陳明轍問道。

陳華文說道:“這些年來,淮東崛起就在眼前,淮東在謝朝忠去徽州之前,就指出種種弊端,皇上充耳不聞,我能視如無睹嗎?”

陳明轍說道:“我終於能明白,父親為何能放心將海虞子弟交給二叔了。”

“我只是膽小一些、務實了一些,並無他長,論文章、才華遠不及明轍你啊,”陳華文長嘆道,“我想陳相也是見淮東有所預而無所備,才不敢急著調淮東在海陵的兵馬進江寧的。”

陳明轍默然無語,淮東若真對今日之形勢有所預料,卻不做什麼防備,心思就不難揣測了。世人卻無法指責淮東,一步步好棋給皇上一手下臭,這筆爛帳總不能算到淮東的頭上,但是淮東的算計之深,總叫人後背生寒。

“淮東會廢帝嗎?”陳明轍無意識的壓低聲音問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陳華文搖了搖頭,說道:“江寧城若能守住,有陳相在,岳冷秋的江州軍也能及時進入江寧外圍,情況不至於那麼糟糕。皇上雖說下了幾手臭棋,但也沒有失德到天怒人怨,淮東還不至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做廢立的事情。至少在岳冷秋、董原之前,淮東會有所妥協,日後朝堂之上還有好戲可看;倘若江寧城不守……”

陳明轍點了點頭,心情很沉重。

江寧城不守,皇上要麼與城共亡,要麼棄城而逃。

作為失都之帝、失國之相,剩下的御營軍必然也會傷亡慘重,淮東即便不興廢立,皇上跟陳相也將失去話語權,朝政自然只能由淮東來把持。

當然,淮東要把持朝政,還有些因素要擺平,比如杭湖軍的殘余兵馬,比如岳冷秋,比如淮西董原,比如荊湖胡文穆。

孟義山所部要是在溧陽大敗,杭湖軍殘部就以陳氏為首的海虞軍及粟品孝的白淖水軍為主,總兵力也就一萬五千多人,特別是打桐廬時,粟品孝所部水軍減損甚重。

想到這裡,陳明轍又說道:“粟品孝那邊,淮東也應該派人去聯絡了吧?”

陳華文點點頭,說道:“林縛既然都在你面前說這麼重的話,粟品孝那邊怕是已有默契了……林縛到蕭山已有八天了,不可能一直都處置大軍開拔的事情。”

粟品孝原是太湖水寨勢力首領,最終太湖水寨勢力能形成白淖軍並於崇觀十一年融入海虞軍,陳相支持是一方面,但林縛也功不可沒——陳明轍對這裡面的情形是一清二楚的。

吳黨與白淖軍雖然都扎根於吳地,但還是有所區別。

白淖軍主要來自於底層,吳黨則是吳地鄉紳勢力的代表,要說對白淖軍的影響,也許淮東要更深一些。

除了林縛早年在太湖區域的活動,包括暨陽血戰,使得林縛本人在太湖沿岸諸縣都有很高的威望外,其後林縛在崇州大搞建設,從太湖沿岸諸縣購入大量的物資,主要就是通過集雲社以及跟白淖軍相關的水寨進行。

粟品孝與白淖水軍諸多將領都出身草莽,對朝廷的忠誠,不比士紳。而且這些年來,朝廷跟淮東的表現,也許江寧城裡的達官貴人坐井觀天,粟品孝及白淖水軍的將領,應該清楚得有如自家飲水入肚一般。

陳明轍心想:二叔說粟品孝跟淮東有所默契,怕也只是將情形往輕裡考慮。

如今粟品孝率白淖水軍殘存兵力進入太湖,說是協同孟義山作戰,但孟義山奉命西進溧陽之後,粟品孝的水軍也還留在太湖裡。要是粟品孝已經跟淮東形成默契,淮東又派兵馬去接管長興縣的防務,也說意味著太湖實際上已經給淮東控制在手裡了。

要說淮東對白淖水軍的影響極深,陳家又何嘗能擺脫淮東的影響?

江寧這兩年多來,要維持數十萬軍隊、成千上萬官吏及內廷的供養,不斷對平江等府加征重賦。平江雖然富庶,但民眾也不堪重負。也不是沒有鬧出民亂,但跟以往環太湖沿縣僅有寧海軍一鎮不足萬余兵馬不同,杭湖軍最盛時有六萬兵力,民亂剛起頭都能及時撲滅,所以都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來。

孟義山要是在溧陽給滅,杭湖軍也將衰弱到極點,即使淮東沒有野心,僅靠杭湖軍殘余兵力,還有沒有能力壓制環太湖諸縣那即將沸騰的民憤?

早年淮東通過“生絲折米”貿易,就將海虞軍的軍糧供應綁到淮東的身上。浙北制置使司改編御前杭湖軍之後,杭湖軍的錢糧由軍領司統一支度,才算擺脫淮東的控制。然而戰亂仍頻,生絲在江淮地區的價格持續下挫,利潤高的海外生絲貿易又牢牢的控制在淮東手裡,陳家雖然擁有二千余頃桑園,但日子極不好過。

以往一畝桑園的收成,堪抵兩畝、三畝糧田,平江也因此能富甲天下。

如今一畝桑園的收成,遠比不上一畝糧田,但在一畝桑園上投入的勞力,要比種稻麥為多,而江南米價一個勁的上漲。海虞縣愈十萬桑農、織工,再加入大量的躲避戰難的流民,已經成為一柄懸在頭頂、隨時都可能落下的利刃。

這個危機要是求助淮東,好解決得很,一是淮東往海虞等地大量輸入糧食,抑制米價,一是淮東提高對海虞等地的生絲及其他織品的收購價格,或者淮東將海外生絲貿易放開一個口子讓平江府的生絲、絲綢商參與進去。

寧魯之爭後,與海虞僅隔東江的虞東置縣劃入淮東治轄,王成服任知縣,修堤墾田,虞東糧田從四十余萬畝,猛增到上百萬畝。僅虞東縣增產的糧食撥入平江,就能極大緩解平江府的糧食危機。

平江府是吳黨的最重要根基之地,淮東有什麼理由替陳家解除危機?

陳明轍心裡真是痛苦,當年就應該早下決心毀桑種糧的,也就不會像今天這般被動。

要是將林縛今日在蕭山所說的那番話理解為最後通諜,陳家不屈服,淮東很可能會用手段加劇平江府眼下所面臨的危機。一旦環太湖沿岸卷起大範圍的民亂,而杭湖軍無力鎮壓,也就無法阻止淮東兵馬公開進入了。

陳明轍神色痛苦,叫他背叛陳西言,心頭是萬萬不甘。

陳華文嘆道:“陳相殫精竭慮,用董原出鎮淮西、用岳冷秋出鎮江州,本是一盤好棋,奈何陳相的苦心仍給皇上視為心存異志,才造成今日之糟糕局面,又能怨得了誰?”

“我……”陳明轍心裡苦不堪言。

“你回嘉興吧;林縛後天要來杭州,我率一部兵馬隨同去援江寧,富陽那邊就請淮東軍協守……”陳華文說道。

陳華文率軍隨行,也是就表示共進退的意思,但也不會急於表態。若是孟義山在溧陽守住了,抑或岳冷秋先一步進入江寧城,陳氏還是有其他選擇的。

陳明轍頹然點頭,什麼話都不想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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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傾第107章 太後是棋

從奢家陷徽州、兵鋒直指江寧,也就過去十數天的工夫。

當世通訊主要依靠人行馬走,十數天的工夫,消息也就堪堪能傳到燕京去,江淮大地倒迅速掀起軒然大波,消息傳到崇州,商旅及普通民眾也是一時呆愣,也是驚慌失措。

所謂覆巢之下沒有完卵,民眾哪裡知道淮東為應對當前的局面早早做好諸多的部署?在大多數人的心裡,江寧若毀,帝室崩亡,即使淮東兵馬再強盛,也獨木難支,又怎能不恐慌?

崇州留後秦承祖根據林縛簽發的令函,直接將早先就調到崇州附近部署的九千工輜營軍進入崇州,宿衛崇州的步軍司津海軍第一旅及靖海第三水營第五旅,將原衛戍崇州的六千兵馬擴編到一萬五千人——除了對崇州新城、舊城等要衝之地加強戒嚴外,也加強進出淮東商旅的管禁。

雖說無益於消除普通民眾的恐慌情緒,但至少也將崇州及周圍的局面,牢牢的掌控起來。

崇州舊城裡也是人心惶惶,左貴堂跨步剛進王府大門,苗碩就從裡間迎過來,張口問道:“可有什麼新消息傳來?”

“茶樓裡都說孟義山率杭湖軍在溧陽給奢家圍了水洩不通,有說孟義山已經投了叛軍;杭湖那邊是連日大雪,將淮東兵馬攔在蕭山,又說淮東兵馬已經北上,在長興跟奢家打上了;董原那邊倒沒有什麼動靜,或許有什麼動靜也沒能傳過來。岳冷秋率江州軍說是早出來了,只是走到哪裡,各種說法都有,就是離江寧都遠。又說奢飛熊在豫章出兵打江州,岳冷秋又率兵退回去了。北面的胡人也蠢蠢欲動,一波波的騎兵正在打渦陽,又說陳芝虎率兵在打河中府——總之亂糟糟一團,茶樓裡說什麼的都是,也不知道該信誰?”左貴堂說道,“要真想知道什麼消息,太後派個人直接去軍司衙門去問話,想來淮東軍司也不會搪塞不說……苗大人,你說太後心裡到底是什麼打算?”

“太後怎麼想,我們做奴才的,怎麼能瞎猜?”苗碩說道,“不多說了,太後跟王爺在裡面等著聽候消息呢!”

左貴堂還想說什麼,看到長史高強從走廊拐角露出頭來,便閉口不再說什麼,跟著苗碩往裡走。

自從林縛上回來訪後,王府內外的防衛全部由淮東軍司接手,王府裡的大小事務實際上都由秦承祖直接掌握,高強這個長史自然就成了擺飾,左貴堂、苗碩等人雖說處境不見得變好,但也不用再看高強的臉色。

高強看著左貴堂、苗碩避著他走,心裡不是滋味,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跟過去。

走到東廂院月門前,左貴堂回頭看向高強,問道:“高大人有什麼事情要啟稟太後的?”

“高強也在外面?”梁太後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說道,“一起進來吧!”

左貴堂才不吭聲,任高強隨他們走進東廂院。

梁太後坐在東廂院的角亭裡,海陵王元鑒海、王妃田氏及陽信公主元嫣陪在一旁。

角亭四面漏風,地勢是在院子裡最高,海陵王的臉都有些冷得發青,苗碩見這情形,急著走過來,說道:“老祖宗呢,外面風這麼大,老祖宗的身子可經不住這麼吹!”

“胡說八道,哀家的身子骨還硬朗得很!”梁太後精神抖擻的說道,“屋裡太悶,哀家想出來透透氣,這風才多大,可沒有什麼不經吹的。”

元嫣陪坐在一旁,心裡也覺得奇怪,太後到崇州後身體一直不好,整日都在房裡,不敢出來走一圈,這幾天精神卻是出奇的好,身子陡然也利落起來。元嫣心裡擔心是回光返照,但太後數日來胃口也好了許多,身子的的確確是陡然好轉過來了,便連眼神也好了許多,只是每天催促著左貴堂跟苗碩輪流出去打探消息。

梁太後不肯回屋裡去,硬要坐在風頭裡,大家也不好勸。苗碩心頭發酸,要不是落到今日的困境,即使在天寒地冰的燕京,太後要到戶外走動,花團錦簇的圍幛搭起來,再填些火盆,戶外也會溫暖如春,哪裡需要在這刺寒的角亭裡吹冷風?

左貴堂將他剛才從茶樓裡聽到亂七八糟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復述出來。

茶樓裡眾口相傳都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三分真七分假,還是人心惶惶之下的誇張。苗碩說道:“眾說紛壇,也不曉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崇州的天這些天都好好的,雖說有些冷,也都是大晴天,偏偏杭湖連日大雪,這天也是奇怪……”

元鑒海對從茶樓聽來的消息也是真假難辯,但是苗碩的話也說中他的想法:他多少也懷疑林縛有蕭山拖延著不肯發兵。

梁太後微微眯起渾濁的昏花老眼,只說道:“要多些耐心,形勢也許沒想像中那麼壞,不過各地的塘報這時候也大半都停滯了,大家對這場危機一時間都應付不及。真要想知道准確的消息,都不如直接去問淮東軍司衙門,”又看向長史高強,“高強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太後所言甚…是。”高強小翼的回道,暗道:太後莫不會叫我去南面找秦承祖問消息去吧?他雖然也很擔憂當前的局勢,他是江寧宗人府所派的官員,江寧要是給攻破了,他夾在海陵王府與淮東之間,裡外都不是人。但是要高強直接去新城向淮東軍司衙門打探消息,他心頭也是發忤——淮東為什麼要將准確的消息告訴他?

這會兒守門官進來稟告:“建安郡君顧氏,說是要過來給太後、王妃及陽信公主請安,特遣女官過來聽侯召見……”

林縛得封彭城郡公,劉妙貞得封譙國夫人是為殊例,建安郡君才是顧君薰作為正室所得的封號——顧君薰從來都沒有登過海陵王府的門,當初梁太後與海陵王到海州來,顧君薰當時也因為顧家卷入寧王之爭而自貶出宅,所以沒有到梁太後面前問過安。

梁太後這兩三年在海陵自然不可能自討沒趣的去召見林縛的妻妾。

這會兒顧君薰突然遣女官過來要來請安,意味自然深遠。

林縛在蕭山督戰,雖然崇州的軍政事務都專人,但在梁太後面前,也只有顧君薰能正式的代表林縛,換秦承祖或林夢得過,都不合適。

苗碩與左貴堂等人面面相覷,高強也能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強烈的信號;海陵王元鑒海“嗐”的站起來,仿佛坐榻上撒了釘子叫他無法安坐,海陵王妃田氏有些搞不清狀況,元嫣卻若有所思,比起別人所想,她也許更單純的想看看林縛的妻妾是什麼模樣。

梁太後倒還鎮定,讓苗碩出去將顧君薰派來的女官請進來。

等了片刻,元嫣看見一個身姿豐亭、容貌明艷的美婦人盈盈走回,斂身給她們請安:“妾身林室人顧氏給太後、王爺、王妃、公主請安,建安郡君得知太後身體小恙,心裡念掛,欲來問安,特請太後恩許……”

“建安郡君有心了,哀家身子倒也無礙,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彭城公的家著哀家到江寧也沒有見過。要是願意,午後陪哀家一個老太婆熱鬧熱鬧,那是再好不過了。”梁太後說道,算是答應顧君薰的求見。

待顧君薰派來的人走後,梁太後問苗碩:“這個林室人是誰?林夢得的妻室?”

室人是縣君之封,冠林姓是夫姓,梁太後一時也想不起這個美貌婦人是誰來。

“似乎是顧兵部的侄女,林相的姨娘,與彭城郡公的正室是堂姊妹……”苗碩說道,他早年主持虞東宮莊,就跟崇州挨著,對崇州的各種復雜關系了解頗多。

子稱父妾為姨娘,這女子既然是顧悟塵的侄女,與林縛的正室為堂姊妹,出身自然不凡,為何又甘屈為林續文之父的妾室,叫院子裡許多人都想不明白。

不過林續文為當朝副相,堂堂正二品文官,其母早逝也要追封郡君,他的姨娘封為縣君倒也合乎規矩。

“哦!”梁太後應了一聲,也沒有多想。

元鑒海倒有些迫不及待的對高強說道:“高長史是不是可以請安了?”言語之間就要將高強攆走,免得妨礙他們說話。

高強曉得之前待海陵王及太後太惡,很難挽回什麼,只能請安退出去。元嫣與海陵王妃田氏也要告退,梁太後跟元嫣說道:“嫣丫頭留下來替我捶捶背……”

元嫣滿臉疑惑,心道太後跟叔王有什麼事情多瞞著她,這會兒怎麼又要她留下來?

海陵王也不明所以,但待其他無關人等離開,就迫不及待的問道:“老祖宗,照這個形勢,是不是說江寧可能就守不住啊?”

左貴堂、苗碩都清楚要是江寧城給叛軍破了,帶給他們的將是什麼?他們有些疑惑,但是從沒有露面的林顧氏都要來給太後請安,可不是說林縛也在為立新帝做准備?

從棲息茅舍、忍飢受寒,甚至給蕞爾小吏欺負的落魄王爺,到有可能一舉登上九五之尊的龍椅帝位,換了誰能坦然待之?

左貴堂、苗碩這些年來也跟著吃了無數的苦頭,想到有可能跟著一起“得道升天”,心裡也難按奈住激動。

“這王府裡誰都不懂兵事,江寧能不能守住,誰曉得?不是傳來消息說,江寧好差不差,還有四萬兵馬守著?總不能像紙糊的那般一捅就破。再者江寧即使守不住,江寧就挨著揚子江,寧王要是與群臣逃出來,也是來得及的,”梁太後說道,“要是寧王還在,淮東硬要推你坐上那個給火烤得炙燙的椅子,你心裡好受?”

苗碩心頭一驚,要是江寧城破,永興帝或崩或俘,淮東擁立魯王是名正言順之事;要是寧王還在,淮東妄動廢立,魯王即使坐上龍庭,也只是淮東手裡的棋子跟傀儡——這兩者的差別就太大了。

“依我所看,淮東也是在做兩手准備,林縛這人野心肯定有,但觀其行,他還是知禮義廉恥的,斷不會輕動廢立之事,”梁太後說道,“鑒海啊,還是要稍安勿躁!”

“怎麼能稍安,怎麼能勿躁?”元鑒海也不由急躁起來,站起來激動的說道,整日給困在這巴掌大的地方,給一個葺爾小吏欺負不敢吭聲,還時刻都擔心寧王何時會派人將他們殺了以絕後患,即使做淮東的傀儡,至少也是坐在龍庭之中、龍椅之上,兩者天差地別,他說道,“只要坐上那個位子,這天下還是大越的天下,臣民還是元氏的臣民,也還輪不到淮東一手遮天!”

梁太後看著元鑒海如此激動,心裡莫名有些憐惜,要他稍安靜下來,說道:“你越是如此,林縛越可能按兵不動,我們就越是他手裡的棋子——只是之前我們是閑棋,接下來,我想不管江寧能不能守住,抑或寧王順利逃脫巡狩淮西或江州,我們也不會再是閑棋了。當初費盡心機來淮東,可不就是等這一刻嗎?一定要耐住性子啊!”

苗碩倒是聽明白了,說道:“老祖宗深謀遠慮。”

“哀家什麼深謀遠慮啊,只要林縛有野心,哀家跟鑒海就有些用處,總比兩年跑到江寧送死強些,”梁太後說道,“我想著啊,御營軍一敗再敗,杭湖軍也是一敗再敗,這次即使是江寧守住了,淮東兵馬也不會老老實實的從江寧退出來。但這名份的事情很重要,林縛也不敢不顧,他總不能在廟堂之上,事事都硬繃繃叫寧王看他的臉色吧?哀家跟鑒海就多少比以往多了些用處……”

左貴堂也想明白過了,御營軍不堪一擊,淮東兵馬進了江寧城,就能掌握江寧的防衛,林縛有林續文、黃錦年配合,差不多就能把持朝政,但陳西言等官員未必就肯對淮東低頭,而岳冷秋、董原又非沒有一點對抗淮東的實力。

要不想鬧得四分五裂,所以大家都還得照著規矩來——淮東需要的規矩是什麼,淮東需要的規矩是永興帝雖然是九五之尊,但在太後、海陵王面前也得“尊老愛幼”。

再說本朝以來,就有兄終弟及的先例在,永興帝的子嗣還年幼,永興帝要有什麼意外,海陵王即位也是順利成章之事。唯有太後跟海陵王一起去了江寧,永興帝才會比較老實的放手讓淮東把持朝政。

即使陳西言等人對淮東有什麼意見跟質疑,淮東也可能將太後推出來搪塞。

林縛要不想妄動廢立惹來罵名,除了控制江寧防務之外,太後與海陵王將是他把持朝政最重要的一步棋。

元嫣有些事情能想明白,但心裡厭倦了帝王家的爾虞我詐:皇上是她的堂叔,卻恨不得要置她們於死地,而這邊眾人也根本就不關心江寧的安危,恨不得皇上陪著江寧城一起葬送。

“嫣丫頭……”梁太後喚道。

“啊,”元嫣驚回神來,問道,“老祖宗什麼事情吩咐啊!”

“要是讓嫣丫頭你到彭城公府上學做事情,會不會委屈了你?”梁太後問道。

“啊!”元嫣先是一愣,繼續想明白太後的意思,林縛要利用這邊,這邊未嘗沒有利用林縛的心思,只是之前沒有機會,這時候一有機會,太後就急著要拿她當棋子丟出去,元嫣滿心委屈,卻又不得不答應,“元嫣一切都聽太後的安排。”

“我看剛才來的那個林室人倒是個精明能干的女子,你要是跟她多接觸,能學很多事情。”梁太後能看出元嫣心裡的不願意,而且讓堂堂公主頻繁出沒林府的內宅也太不合規矩,但是她手裡能用的棋子太少、太少了,眼下頭痛的是借用什麼名義,聽上去合乎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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