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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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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18:30:37
卷十 權傾第108章 交易

午後陽光和煦,使得呼呼刮來的北風,感覺上也沒有那麼寒冷。

穿著鎧甲的騎隊護送著馬車,在鋪著石炭渣的官道上馳行,包鐵的車轍壓著路面嘎吱作響。

馬車遮著絨布簾子擋風,顧君薰與顧盈袖挨著而坐,顧君薰擔憂的說道:“聽說太後是個很厲害的人,怕是不那麼好相處吧?”

“即便是頭老虎,也快老得掉牙了,”顧盈袖午前到海陵王府見過梁太後一面,印像算不上深刻,見顧君薰忐忑不安,笑道,“海陵王妃倒是很溫和的樣子,不應該難相處,當年陽信城頭的那個小女孩子,也長得亭亭玉立了。好歹也是個公主身份,聽說前段日子吃了不少苦頭,整個海陵王府都給長史高強欺負得厲害,這大概也就是‘褪毛的鳳凰不如雞’吧……你如今是堂堂彭城郡公的夫人,可沒有什麼好膽怯的。”

顧君薰笑了笑,舊城裡居住的幾個女子,身份尊重要算當世女子之極了,但她們到崇州的處境,實在算不上好。顧君薰在崇州要算作女主人,這兩年多來,也未曾想過要到太後面前去請個安,也實在沒有什麼好膽怯,她擔心的是別的事情。

“照相公信裡的意思,只要江寧城裡不自個兒先亂起來,叛軍多半不會強攻江寧;淮東這邊真要將太後跟海陵王送進江寧城去,不是要添很多亂子?”顧君薰問道。

“時機不到,而強取之,是為害;時機已到,而不取之,也沒有人會念著淮東的好,更是害,”顧盈袖看問題要比顧君薰務實得多,這也緣於她在林家裡那段勾心鬥角的日子,說道,“眼下這一切也都是順勢而為,今兒也僅僅是到太後面前請個安,先做些安排,接下來要怎麼走,還要看老十七那邊打得怎麼樣?”

“蘇家案子不提嗎?”顧君薰問道。

“老十七說不提,想來蘇湄跟小蠻心裡也清楚,時機不到啊,也許以後會找個其他借口給蘇家平反吧——小蠻也是剛生育,住在宅子裡太久,悶氣得很,要出來湊個熱鬧……”顧盈袖說道。

車馬轔轔進了崇州舊城,長史高強、內侍苗碩、左貴堂等人在海陵王府前相迎,蘇湄、小蠻也從另一輛馬車裡下來,與顧盈袖陪著顧君薰一起走進王府東苑。

海陵王元鑒海露了面便離開,留下王妃田氏及元嫣公主以及長史高強的夫人陳氏在暖閣子裡陪同太後接見顧君薰等人。

梁太後眼神要比以往利索得多,接受顧君薰等人的問安,賜了座,眼睛湊到蘇湄、小蠻眼前瞅了許久,嘆息道:“像,真像,一晃都有二十年了……”

蘇湄、小蠻這次跟著過來,便想看看梁太後是什麼模樣,倒也沒有想提起舊事,萬萬料不到梁太後自己先提起來,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舊事不提了,哀家一個老婆子也快入土了,當年的故人也是各自凋零,沒有幾個人存活在世了,”梁太後哀聲而嘆,說道,“哀家入土前,會給你家先人一個交待。”

“太後言重了,社稷家國之前,個人恩怨輕如鴻毛,蘇湄怎敢向太後要交待?”蘇湄淡然說道,恰如梁太後所說,當年蘇門案的當事人也都紛紛辭世,日後能有機會給蘇門平反,至於追究不追究,倒不太重要了。

話題點到為止,也不再往深裡說,接下來便扯起家常,臨到告辭之前,顧君薰才提起關鍵的事情來,說道:“妾身見苑子裡也沒有幾個人手聽候使喚,倒想自作主張推薦幾個使喚慣的奴婢來照顧太後的起居,還望太後恩准……”

“那還要勞建安郡君操心了,”梁太後不動聲色的說道,又看向身邊的元嫣,說道,“嫣丫頭笨頭笨腳的,看著林室人的利索勁,便想著跟她學幾天的本事,好來伺侯哀家這個難伺候的老姑婆子。還要建安郡君勉為其難的收留她幾天?”

顧君薰一怔,林縛要將太後及魯王接回江寧去,自然不會容他們脫離掌握,這內內外外都要安插信得過的人手,這也是要梁太後及魯王他們必須接受的條件,誰能想梁太後反過來要將元嫣公主送出來?

元嫣未出嫁之前伺候太後也是本分,但明面上她是先帝收養的女兒,上一代魯王之女,總不能公然叫她做女官的差遣;顧君薰一時反應不過來,也不曉得要怎麼回應。

顧盈袖笑著接道:“妾身能有什麼本事,太後可是稀罕妾身來伺候?”

蘇湄說道:“許是元嫣公主覺得我們那邊熱鬧些,要過來湊熱鬧。什麼收留不收留的,要是元嫣公主高興,要過來住幾天,我們都巴不得有高興呢!”

梁太後笑道:“倒是哀家不會說話了,就想著有個常走動的借口,跟親戚串門似的,也不要動不動來回請示……”

小蠻狐疑的盯了元嫣看了好幾眼,元嫣心裡委屈,偏不能說出口來,只能低著頭不吭聲。

顧君薰將信將疑的應道:“那一切都聽太後吩咐……”說罷,便告辭離去。

回到馬車上,小蠻想著也生氣,說道:“真是怕我們那裡不夠熱鬧啊!”

蘇湄微微一笑,倒是能理解梁太後這種迫不及待要將元嫣推進火坑的行為。

林縛打算拿梁太後及魯王壓制永興帝,永興帝身邊畢竟還有陳西言等一群老臣擁護,梁太後及魯王不甘心完全變成淮東手裡的棋子,卻又缺乏制衡淮東的手段。

即使到江寧後,除了淮東之後,梁太後及魯王也難拉到其他政治勢力的支持——將元嫣推出來,是下策,很不合規矩,真要鬧出什麼事情,一定會惹得滿城風雨,但關鍵梁太後及魯王手裡,除了元嫣這個下策外,可沒有什麼上策、中策或別的下策可以選擇。

*******************

溧陽大雪,接連三天都是大雪。

從茅山往南,一直到錢江沿岸,千裡迢迢,皆是大雪。

遠山丘谷,放眼望去,白皓皓一片,皆是落雪,唯有近處,積雪給軍卒騾馬車乘輾踏得稀爛,露出泥濘的黑色土地。

換作以往,在這種鬼天氣下攻城,不要說普通軍卒會怨聲載,便是將領也是滿腔不滿,但是這一刻,數日來的大雪,阻攔了淮東兵馬北上的道路,意味著有更充裕的時間去攻溧陽城。

十七日以來,浙閩軍從東、南、西三面圍住溧陽城,單放開北城不圍,便是要削弱守軍的意志,促使其突圍北逃。

數日來,兩萬浙閩軍兵馬堆在溧陽城下,借著直接堆到城頭的墁道,對城裡杭湖軍約八千兵馬持續不斷的發動猛攻。

不曉得這場雪何時會停,淮東軍先部兵馬已經進入百裡外的長興縣,主力就在四百裡外,隨時都會北上,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從容不迫的去實施什麼計謀,就是要用血跟火,令杭湖軍將卒屈服,壓垮他們的意志,迫使他們從北城潰逃……

奢飛虎拄刀而立,他請命願為小卒披甲衝陣,田常倒不能真將他當成死士驅使,最終還是奢飛虎堅持到前陣直接參與攻城,田常便將前陣督戰之事交給奢飛虎。

這些年來,要認真去細數,浙閩軍打的勝仗要遠比敗仗為多,但與淮東打的幾次導致奢家由盛轉衰的關鍵性戰役卻都折在奢飛虎的手裡,他心裡也是郁恨異常。

雖說這些年跟淮東爭勝每都不利,但多少也向淮東學了些本事。

與傳統攻城手段不同,淮東攻城多用拋石弩。攻永嘉城、晉安城,淮東軍一次性動用的拋石弩都在百架以上。數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彈拋砸而來,不要說軍卒肉身了,砸地上,地上便是一個大坑;砸城牆上,牆裂石斷;對守城軍卒的震撼,更是難以用言語形容。

用登城道,取土填濠堆墁道,比起雲梯來,攻城墁道的攻擊持續並且展開的兵力多,坡寬且緩墁道,不僅甲卒能成陣列的衝上去,甚至能直接讓甲騎衝上城頭廝殺。

用巢車、井台、雲台,多架強弓勁弩,利用箭雨在己方奪城對城頭守軍進行壓制。置在巢車之上的床弩,平射出長矛一般的巨箭,能將一名穿鐵甲的兵卒輕易射著對穿,甚至將垛牆打斷,遠比普通一枝箭射殺一人,更叫周圍的守軍害怕。

淮東攻城時還多用火油陶罐,甲卒登城,火油罐點燃擲出,火海蔓延,便能將守卒逼退,威力要比火油大得多。

與淮東爭鬥數年,也認識到唯有拋石弩才能對抗拋石弩,浙閩軍中也有多備。

雖然無法像淮東那麼一性次就投入上百架,便在溧陽城下,在溧陽城南,也有二十余架拋石弩依次展開,專門配備近千輜兵進行操作,從左右收集石磨、墓碑等一切能收集到的石料,就地鑿制成數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彈,不斷的拋砸向溧陽城頭。

浙閩軍使用拋石弩的規模雖然不能跟淮東相比,但退守溧陽城的杭湖軍更是窘迫。其北上本就倉促,拋開輜重輕兵而行,補給依賴地方,不要說拋石弩、床弩等重型戰械了,守城三日,便是箭枝也將用盡。

孟義山站在望樓之上,四野都是落雪,援軍依舊杳不可見。

叛軍剛剛登上城牆東南角,就輕易的放棄撤退,任他們再奪回去。一具具失去生命的屍體抬下城頭,血幾乎要將城牆染赤。奢家看到大雪能阻止淮東軍北上,為避免到更復雜的地形裡進行殘酷的巷戰,遂利用起跟墁道相接後、相對較開闊的牆頭,通過反復的爭奪,來不斷的消耗杭湖軍的勇卒跟抵抗意志。

城牆高不足丈余,遠遠談不上有險可依,叛軍直接堆土填道接上城頭,五六丈的巢車高高在上,壓住城頭射箭,何況兩側還有不斷轟砸來的石彈,在城頭守軍反而處在絕對劣勢上。

北城沒有給圍實,叛軍也是以步卒為主,要是這時候棄城往北突圍,杭湖軍還能保存一些實力,但剛受封上護軍、輔國大將軍,守溧陽才幾天就棄城而逃,叫孟義山如何能夠接受?但是此時不突圍,浙北大雪封路,淮東軍踏雪而來,行速必然也是極慢,杭湖軍在溧陽這座小城裡,還能支撐住十天甚至更長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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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18:31:07
卷十 權傾第109章 請旨勞師

浙閩軍北上兵馬,分作三路,一路往湖州西,以堵淮東軍北進之路,主將為鄭明經;一路圍攻溧陽,主將為田常;一路走右翼,主將為蘇庭瞻。

岳冷秋率江州兵所行甚慢,甚至還要為糧草發愁,對奢家來說,威脅最大的還在左翼,故而左翼鄭明經部,幾乎都是內心怨憤的八閩精銳。相反在中路圍攻溧陽的兵馬,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征自浙郡,以田常、方鶴山等將為代表,也都是出身浙郡的代表將領。

淮東軍為彌補兵力的不足,不斷的將兵備輜兵編入步軍司所轄兵馬及行營軍,從年初到此時,南線兵馬擴充有五六萬之巨。

十年東閩戰事,為東閩培養出大量的老卒跟基層軍官,但這幾年來,也都陸續征入軍中,不僅僅後備兵員缺少的問題,奢家直接控制的丁戶,已經存在男丁嚴重不足的困境。

根據哨探、斥侯得來的信息,淮東軍最終能在蕭山集結的兵力,很可能將達到六萬之巨;為彌補兵力上的不足,蘇庭瞻右翼僅一萬兩千人為本部兵馬,奢文莊另外將在大青溪、昱嶺關、徽州所有俘獲的兩萬御營軍編入其中,又在飛黃岵投降的御營軍統制羅文虎為副將,右翼兵馬差不多一下子擴充到三萬人,成為奢家北上兵馬兵力規模最大的一股。

奢家北上兵馬右翼,實際上戰鬥力最差,但是右翼所受的威脅也最少,奢家也需要在兵馬人數上進一步打擊江寧守軍的士氣。

蘇庭瞻率右翼兵馬,十七日出寧國,就兵分數路,直取宣州、陽江、溧水等城,到二十一日,才為大雪阻攔在胭脂河上游。

宣州、陽江、溧水皆隸江寧,近兩百余年未曾遭兵,也沒有臨敵接戰的經驗。徽州失陷後,從浙西進江寧的口子給打開,御營軍雖說尚有四萬兵馬,但都集中在江寧城裡,便是水軍也都撤入城裡加強城防。

孟義山率杭湖軍進駐溧陽,擋住茅山與太湖西嶺之的口子不讓叛軍北上,但茅山以西一直到西北邊的揚子畔,諸縣城裡,除了三班衙役、刀弓手及少數縣兵鄉勇外,就只有一些從南面撤下來的亂兵潰卒。

沒有這些亂兵潰卒還好,過境都是任意的燒殺擄奪;不受控制的亂兵潰卒,所產生的破壞力堪比最凶殘的盜寇跟賊兵。

董原這樣的人物也是萬中無一,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幸遇到;宣州、陽江、溧水等城,少則三五百雜兵,多則千兒八百雜兵,面對奢家洶湧而來的虎狼之師,又如何有招架之力?

雖說有城可守,但城牆是死的,敵兵攻城有百種方式,守將守兵要不曉得應對之法,徒有雄城也是沒用,短短數日間,宣州、陽江、溧水三城就接連失守。

為防止俘兵及原御營軍將領會有反復,也為了把軍卒殺戮的暴戾放縱出來,更為了在大雪天氣籌措糧草,以減輕後勤的壓力,蘇庭瞻為大雪天氣阻攔在溧水,就接到奢文莊的秘令,對宣州、陽江、溧水三城進行為期三天的屠掠。

溧水距江寧只剩最後百裡之遙,溧水境內,源出東廬山的胭脂河,是龍藏浦的正源,叛軍二十一日就控制胭脂河的消息傳到江寧,江寧城自然又引起一片恐慌。

蘇庭瞻出寧國後,行軍速度極快,幾乎不會陽江、溧水等縣民眾有多少反應,包括胭脂河道裡有不少船舶都沒能撤出去。蘇庭瞻在控制溧水之後,在城中縱兵大掠的同時,又迅速派出兵馬,四處強征船只。

江寧將水軍都撤進城裡,是增加城裡的防守,得知叛軍在龍藏浦上游征集船只,患得患失之余,竟調派兩千余水軍出水門沿龍藏浦南進試探敵情。

為打江寧,奢文莊將南台島、浙東的水師殘部兵馬,抽出半數兵力來,都編由蘇庭瞻右翼節制。

蘇庭瞻手裡有水軍,但從浙西到江寧南,沒有溪河相通,到溧水之後自然沒有戰船可用,才急著派兵馬四處征集民船,想盡快在江寧外圍恢復水軍的部分編制。

江寧要是有決心,將水軍主力派出來,在龍藏浦上,蘇庭瞻也只能退避三舍。不多不少,江寧派兩千水軍出城南下刺探軍情,蘇庭瞻自然是毫不客氣要吃下來。

於白鷺湖淺水灘,蘇庭瞻將江寧兩千水軍誘入,用強征來兩百余艘漁船,載四千兵卒接舷而戰,一日激戰,江寧兩千水軍盡歿,百頃白鷺湖為之染赤。

冬季水淺甚緩,從白鷺湖出來,即為龍藏浦正水,激戰而亡的軍卒以及給因掠城而給屠殺的民眾,屍體沿水而下,河水在兩岸皓皓白雪的映襯下,顏色碧得叫人心頭發寒。

龍藏浦在城南分作兩股,一股從城西繞流,彙入揚子江,從西口進入周百裡的朝天蕩;一股從南水門進城,橫穿整個江寧城,從東水門出城,彙入金川河,再入朝天蕩。

水門有鐵柵相攔,浮屍自然進不得城來,但河水即使到百裡外,顏色也大異於往常。

孫文炳坐船從東水門進城去見林續文、黃錦年。

黃錦年嘆道:“奢家在南面縱兵屠掠,看來奢家意在破城,並無意長期占領江寧……”

“即便是江寧城無損給奢家奪了去,也難守,奢家倒是看得清楚,”林續文說道,又為江寧水軍兩千兵馬在白鷺湖覆滅大感惋惜,“程余謙雖說有統兵及防務的經歷,但也僅限於此,難叫人對他寄以厚望啊!我們千方百計的想著要將船舶從江寧外圍撤出去,他倒好,生怕浙閩軍得不到戰船似的……”

孫文炳跟著苦笑一下,要沒有會戰的決心,那就死守城池也好,不多不少,派一兩千兵馬出城試探,好像怕奢家會吃噎了似的,叫孫文炳等旁觀者看了也相當無語——程余謙會不會打仗,從崇觀九年他統領江東援軍北上勤王就暴露無夷了。

孫文炳那一回也隨林縛北上勤王,對程余謙的表現比別人更為清楚。程余謙當時率江東援軍始終游離在安全的內線,說是貪生怕死一點都不過分,最終還是分了些江東左軍的功績,程余謙才有些虛誇的本錢。

不過江寧城裡,真正知兵事的岳冷秋離開之後,廟堂之上貌似也只有程余謙來挑大梁,這也許是江寧城防守最重要的一個缺失吧。

“這是蕭山傳來的信函,”孫文炳從懷裡掏出秘函,遞給林續文、黃錦年,說道,“奢家右翼兵馬貌似給大雪擋在溧水,無法北進,實際上是等溧陽戰事出結果。溧陽一破,奢家兵馬動起來將極快。就目前看來,岳冷秋還無意率江州兵過早進入江寧外圍跟奢家硬拼。江寧雖有水道與朝天蕩相接,但奢家兵馬圍過來,水道也就未免安全。如今皇上對杭湖軍在溧陽抵抗叛軍,還寄最後一線希望,林相與黃大人能出城,應早日出城……”

奢家右翼兵馬離江寧僅百余裡,雖說江寧還沒有徹底封城,也正是如此,每天都有大量的流民逃進城來避難——奢家在外圍奢掠,也是驅趕民眾進江寧的意思,湧入江寧的難民越來越多,一旦圍城,斷了跟外圍的聯絡,城裡的存糧會很快會一百多萬人消耗一空。

在孫文炳看來,江寧城已經岌岌可危了,援軍遲遲不來,只怕永興帝心裡也開始動搖了吧。

林續文、黃錦年都無意跟江寧共存亡,看過林縛從蕭山寄來的密函,林續文對黃錦年說道:“我看這樣,我與黃大人立即去宮裡請旨,錦年兄隨文炳出東城去趙虎軍中,老十七說要有個人去見岳冷秋,還是我去為好!”

****************

林續文與黃錦年進宮,到文華殿面聖,趕著張晏、陳西言也在。

林續文、黃錦年早就想好借口,一起奏道:“援軍遲遲未至,受阻於風雪,朝廷也當派重臣前往勞慰,以激勵將卒士氣。此外,江州、淮東,一軍從西南來,一軍從東南來,中間山重水阻,又有叛軍封鎖信道,聯絡不暢,自然不能配合默契的趕來夾攻叛軍,臣願往勞慰,督師快行……”

元鑒武臉色陰晴不定,各路援軍來得如此之慢,他的確也漸漸失去耐心,林續文、黃錦年同時來請旨出城去,他當然不會相信他有什麼好居心。

陳西言說道:“林相與黃大人為朝廷著想,願當此任,甚好。老臣也懇請皇上恩許林相、黃大人前往兩師勞軍。”

張晏願以為陳西言會攔著不讓林續文、黃錦年出城去,林續文、黃錦年子嗣都留在崇州,僅攜妻妾到江寧赴任,趕著前些天,他二人妻妾又都出城避入河口獄島,林續文、黃錦年此時出城,還不是明擺著要腳底抹油先溜?

張晏正暗感陳西言怎麼這麼不智,竟會給林續文這麼簡單的謊言騙過?

陳西言又說道:“除大雪封路外,江州軍派員進江寧奏糧食匱缺,故而要在池州籌足糧食再走,如今江寧的糧抹出不去,只能暫時從東陽府調用,也需要林相去協調!”

張晏這時候才明白陳西言的潛台詞,岳冷秋行得慢,但他絕不會希望看到江寧城給叛軍攻破。一江州軍倉促開拔,確實是缺糧;第二,也是主要的,岳冷秋擔心給淮東坑了,怕先進入江州外圍,獨自面對叛軍。

岳冷秋這時候已不會特別在意朝廷承諾,而會更在意淮東的承諾。

現在林續文去江州軍勞師,催岳冷秋快行,變相的做了岳冷秋手裡的人質;林續文總不能將自己坑了,也就能讓岳冷秋對淮東軍稍放心些。

眼下下大雪,還能阻止叛軍快速接近江寧,但拖不起。即便淮東拖延,張晏、陳西言及永興帝也希望江州軍能走得快一點,杭湖軍現在有點岌岌可危,但岳冷秋要能率四萬江州軍趕到江寧外圍,情形就會好看很多,也只能放林續文、黃錦年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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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18:31:25
卷十 權傾第110章 江上相會

林續文、黃錦年順利請旨出城勞師,永興帝還從江寧水軍調戰船護送,實際也是監視,怕林續文借口去江州軍勞師出城轉身卻往東走,那真是丟了夫人又折兵,哭天喊地都不成。

一艘官船、兩艘護送戰船,兵卒三百余人,護送林續文從南水門走龍藏浦西河繞過城西進入揚子江,放舟逆水西行。船剛沒有到當塗縣境內,林續文便遇到岳冷秋派往江寧的信使。

林續文這才曉得大寇楊雄率軍於數日前從洞庭湖出來,沿江而下,進據鄱陽湖湖口,與奢飛熊聯兵攻打江州。

長樂王羅獻成雖無大的異動,但也是壓得胡文穆不敢調荊湖兵馬東進策應江州。在林續文看來,也許是胡文穆看到江寧勢危,有意保存實力。但是,總而言之,江州的形勢立時陷入危急狀態。

江州軍六萬兵馬,原江州制置使司所轄的地方兵占了半數,還有半數是岳冷秋從杭湖軍及徽南軍抽調的兵力。

岳冷秋到江州督戰,與原江州制置使黃秉蒿自然不可能一團和氣,江州軍實際也就分為兩系。

不過,岳冷秋有朝廷的大義名份,從杭湖軍及徽南軍抽調的兵馬,也都附從岳冷秋,再而江州軍的錢糧大多由江寧供應,故而平時岳冷秋還能壓制住黃秉蒿。

江寧召援,黃秉蒿留守江州,岳冷秋率江州軍主力東進,但待江州被圍之後,就有部分江州兵馬就不願意再隨岳冷秋東進去解江寧之圍,強烈要求回師先解江州之圍。

池州那邊的天氣轉好,廬州也調拔了部分軍糧過去,卻因為這事,又僵持在半道上不能動彈。岳冷秋怕鬧出兵變,也不敢強行彈壓。

岳冷秋的信使乘船往江寧而去,林續文要等林庭立渡江相見,三艘船繼續泊在江裡等候。

夜裡看到南岸有小隊人馬執火而過,船隔得遠,也看不真切,疑似叛軍的前哨斥候沿江岸搜索。

揚子江從江寧逆流而上,實際上是往西南方向而行,叛軍奪了宣州之後,宣州距江寧有近三百裡地,但宣州距揚子江最近距離不過百裡。

林續文坐船逆流行了一夜,這時候看到江岸上有叛軍哨隊,實不足為怪。

天際露出魚肚白時,有數艘戰船從北岸駛來,林庭立坐船渡江相會。

林續文請林庭立上船說話,說道:“與二叔有好些年未見了……”

東陽府與江寧雖然只有一江之隔,但林庭立無事不會去江寧,林續文無事也不會離開江寧,林續文到江寧有兩年半的時間,倒一直沒有機會跟林庭立見。

“有二十年了吧?”林庭立感慨道,“上回相見時,續文你還年華正豐,再相見,你的兩鬢也生霜發了……”

二十年前,林庭立還是石梁縣小吏,林續文正准備進京趕考;那時林族在石梁縣雖算大族,但在東陽府都還不能算首屈一指,誰能想到二十年山河變易,林氏已有氣吞山河之像?

林庭立也知道江州被圍之時,說道:“都是當年兩湖五雄的人物,楊雄這一支水寇勢力不弱,非靖海水營主力上去,不能爭勝,沒想到會給奢家唆使去打江州……”

“前些年羅獻成打下薊春時,楊雄就下來合兵,欲渡江進江西,那時廬州、江寧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羅獻成後來改變主意,退回隨州;楊雄獨木難支,也就退回洞庭湖去,沒有進鄱陽湖,”林續文說道,“楊雄應與奢家早就有聯系,這回會給唆使去江州,不能算意外。老十七在蕭山,還擔心羅獻成有什麼異動。董原給牽制在北面動彈不得,胡文穆可能會有保存實力的心思,羅獻成要是再度南下,即使江寧守住了,西邊的問題還是很嚴重!”

“岳冷秋會做什麼選擇?”林庭立問道,“是繼續東進,還是退回先解江州之圍……”

“奢飛熊率兵打江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續文說道,“我去池州見岳冷秋,也是老十七的意思,是希望岳冷秋能咬著牙堅持東進。江州軍的糧食軍械補給,要是廬州供不上,老十七希望東陽能提供一些——這是老十七給二叔的信……”

林庭立接過信,很快的看過,問道:“岳冷秋會不會聽勸?”

“岳冷秋其實沒有選擇,他要是退回去,奢家的兵馬很可能就會放過江寧,先轉移到右翼去,從宣州出來,奪南陵、青陽等地,再取池州。先從陸路攔住淮東軍西進的口子,然後奢家兩路大軍,就會去夾攻江州,”林續文說道,“岳冷秋退回去,不僅面臨給夾攻的威脅,糧路也將徹底給斷掉。走到那一步,對岳冷秋將更危險。眼下的情況,岳冷秋擔心江州失陷後,江寧之圍一時難解,他率兵繼續東進,糧食會在大問題……只要我們替他解了這個後顧之憂,勸他繼續東進,問題不會太大。”

林庭立點點頭,岳冷秋哪怕不再東進,只要死死占住池州一帶,由東陽、廬州供應糧草,就能將奢家的兩路主力兵馬隔絕開來。奢文莊率七八萬浙閩軍主力即便攻陷江寧,也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要是岳冷秋退回去,奢文莊率七八萬浙閩軍尾隨而後西進,問題會變得非常棘手。

淮東軍要是不跟著西進,江州軍很可能會全軍覆滅,從江寧往西,包括整個江西郡,都會落入奢家的囊中。奢家與羅獻成還會形成夾擊荊湖之勢,那時僅梁成衝守南陽,就很難再將荊襄跟燕胡分隔開來了。

江州丟掉事小,但江州軍不能沒了,但淮東軍要是緊跟著西進,情勢對淮東也是異常的不利。

一是從黟山北麓往北,江寧往西,一直到池州,是一個近似三角形的廣闊區域。這個區域裡,從東往西,依次是平原、丘嶺及險峻的山路,到池州再往西,就只有沿岸狹窄地帶可以通過。

奢家奪寧國之後,從寧國到江寧有三百裡路,但從寧國沿黟山北麓往北,經宣州到揚子江岸,最短距離近一百五十裡;奢家兵馬從寧國經宣州,從南陵、青陽借道,再到池州,也就三百裡路程。

也就意味著奢家在這個平原、丘陵、險峻山地交錯的三角形區域裡,要攔截淮東軍西進,將相對容易。淮東軍西進,也將面臨越打越難的局面。

第二個就是,奢文莊與奢飛熊合兵後,浙閩軍主力就將都聚在江州,總兵力將超過十萬,還要算上洞庭湖楊雄的兵馬,在兵力上將要超過與淮東軍、江州軍。

淮東軍即使及時趕到江州,也是遷裡迢迢、勞師遠征,勝算實在不大。

要是一定要決戰,是選在江寧,還是選在千裡之外的江州,掰掰手指頭都想明白:自然是在江寧會戰,對淮東最為有利,那就要說服岳冷秋哪怕將江州放棄掉,也要堅決的東進。

“東陽府十幾二十萬石糧食還是擠得出來的,”林庭立說道,“只要岳冷秋繼續東進,到弋江、當塗後,跟東陽府只隔一江,糧食輸運也方便。”

江州四萬兵馬東援,加上民夫、輜兵,不會超過五萬,東陽府能供應二十萬石糧,能讓岳冷秋在江寧外圍支撐到戰事結束。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江州軍本就依賴江寧供應,入秋之後,江寧就一直壓縮對江州的供給。岳冷秋率軍東援,江州已經無法提供充足的糧草,如今江州又給奢飛熊兵臨城下,援軍補給只能完全依賴沿途諸縣。

以林庭立、林宗海等人為首,林族勢力基本上已經控制整個東陽府。東陽府的府軍、稅賦,這些年基本上也都控制林家的手裡,所以東陽府的儲糧充足。跟東陽府不同,而普通府縣,稅糧收上來,除了地方支用外,都要及時上繳郡司,庫倉裡平時能有個兩三千石的儲糧,都要算相當富裕的。

岳冷秋率軍經過寧西諸縣,短暫補給是沒有問題的,但滯留的時間一長,除非縱兵大掠,不然補給必然要出大簍子。即使從地方購糧,也要有足夠的銀子才成。

有林庭立這句話在,江州軍的補給就沒有什麼大問題,實在不行,從淮東運糧過來,也六七百裡水路而已。

林續文又說道:“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董原不可能再有什麼異動了,就算他還想率兵進江寧,也趕不上趟,老十七的意思,是想東陽府軍往南到朝天蕩北岸集結,做好渡江參戰的准備!”

東陽府軍兵力雖然不多,但早年積極參與圍剿淮泗流民軍的戰役,兵甲也是精良,還是有一戰之力的。東陽府軍較為擅長水戰,待趙虎與葛存信率海陵軍及第二水營主力上來,合兵後,將能從北翼、從朝天蕩威脅進入江寧的奢家兵馬,是林縛三路圍奢的重要一環。

情形發展到這一步,林氏已有氣吞山河的景像,林庭立也是相當興奮,說道:“成,我回去就立即安排。”

林續文與林庭立見過面,即刻起船繼續西行,趕去池州見岳冷秋;林庭立也立時返回東陽去做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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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1章 異動

黃錦年攜旨出城,由江寧水軍戰船護送,從獄島進朝天蕩,與孫文炳彙合,放舟沿江而下,拂曉時分在江寧與丹陽交界的亭子島水域,遇到駐泊在那裡等候進一步消息的淮東水軍。

在亭子島江域,戰船橫江、帆桅遮天。

除一部水營戰船轉從暨陽進入太湖,去跟先部進入湖州北部長興縣的張季恆彙合外,靖海第二水營主力及由原廟山行營軍及步軍司中軍第一旅臨時整編而成的海陵軍主力,愈兩萬兵馬,都在亭子島附近的江域嚴陣以待。

雖說水軍也編有戰卒,但水面接舷作戰,跟陸戰有很大的區別。

接舷作戰,船面狹窄,又有落水的風險,水軍戰卒多穿輕甲,兵刃都多為短器。接戰時,也不講究陣列,倒是將淮東軍五人編伍的特點發揮到極致。

故而淮東水營戰卒即使也登陸作戰,但多為從屬、翼從,不作為主力使用。

要是與陣列整飭的精銳步甲在陸地上正面對抗,輕甲短刃的水軍戰卒吃虧太大。

與孟義山急於率部進入江寧欲爭勤王首功不同,林縛在十七日送往江寧的奏疏裡,就言明從揚子江過來的淮東軍援,可以進城協防,可以進入朝天蕩策應其他諸路援軍,但不會登陸深入江寧城南的腹地參與作戰。

永興帝都不敢放孟義山所率的杭湖軍進江寧城,又怎麼讓淮東兵馬入城?從揚子江過來的這部淮東援軍,到底要怎麼用,江寧那邊擱置數日不討論,一直拖延在那裡。

直到叛軍接連攻陷宣州、陽江、溧水等城,從右翼接近江寧城,相距不過百裡,而江寧水軍一部在白鷺湖給殲滅,永興帝才想到從揚子江過來這部淮東援軍,即使不登陸作戰,進入朝天蕩西側,也能叫右翼的叛軍有所收斂,才同意黃錦年攜旨過來督師催行。

事實上,駐泊在亭子島江域的這部淮東援軍裡,雖以水軍為主,但也編有步軍司津海軍第一旅及廟山行營軍部分兵力,能登陸作戰的甲卒,也超過五千人。

不過,這部分甲卒主要也是准備用來守獄島的。

獄島就在江寧東華門外,距金川河口不過五六百步,淮東只要將獄島抓在手裡不失,就能迫使奢家不敢全力圍攻江寧城。

從根本上,淮東並不希望江寧城給攻陷,江寧城要是給攻陷,即使能奪回來,也太傷元氣。

黃錦年在過來之前,只曉得從揚子江過來的淮東援軍,以靖海第二水營指揮使葛存信為主將,以步軍司中軍津海軍指揮使趙虎及廟山行營軍指揮使楊一航為副將,另有陳恩澤、胡萸兒等將。

待黃錦年、孫文炳登上亭子島,才曉得隨林縛南征閩東的高宗庭也於昨日午後趕來這裡。

黃錦年與高宗庭早就相識,又一起渡過津海失陷前最後半年多的時光,也算是老相識了,在晨光裡,看到高宗庭與葛存信等人到碼頭相迎,問道:“大人怎麼舍得放宗庭到這邊來?”

“蕭山兵馬從杭湖借道北上,有傅爺跟宋公為謀,從旁協助大人,宗庭留在那裡也派不上用場,”高宗庭笑道,“大人怕這邊的情況太復雜,用我來給葛老大作個參謀……”

“高先生客氣了,”葛存信說道,“我只負責指揮作戰,林相又去了岳冷秋軍中,其他事情都得由高先生、黃大人來拿主意……”

指揮作戰,葛存信、楊一航、趙虎等將足以勝任,而這部援軍接近江寧之後,所面臨的嚴峻形勢,遠非登陸作戰這麼簡單。

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等人,都有一攤事在身上,走不開,林縛便讓高宗庭代表他來這邊坐鎮。

黃錦年與趙虎、楊一航、陳恩澤等人都相熟,唯有胡萸兒是在登州水師覆滅後率殘部投附淮東的,面孔生些。

登上亭子島,黃錦年、孫文炳將江寧城裡的一些情況,說給高宗庭聽。

高宗庭是從太湖東岸,從平江府借道北上,過來跟葛存信彙合,在路上走了有兩天。另外,蕭山那邊得知江寧的消息也晚,高宗庭所知道的,還是十七日、杭湖軍剛在溧陽被圍攻之前的江寧狀況。

雖說才過去六天時間,但在過去六天時間裡,局勢是瞬息萬變,奢飛熊對江州用兵,就屬於最新發生的情況。

在岳冷秋信使抵達江寧之前,黃錦年已經從江寧離開,還是到亭子島之後,才知道洞庭湖大寇楊雄與奢飛熊合兵打江州的事情。

黃錦年感慨道:“大人真是神機妙算,好在林相已去池州,大概能勸得岳冷秋繼續率兵東進。”

奢飛熊圍打江州,淮東是早有預料的。

相對於江寧,奢家更迫切是想得到江州,那樣才完整的占有整個鄱陽湖平原用來殘喘延息。兵鋒直指江寧,誘岳冷秋出江州東援,僅僅是奢家所要走的第一步。岳冷秋又不得不援江寧,要是江寧周圍給打殘了,江州也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只要能保住江寧,保住江州兵馬不大損,即使江州失守了,岳冷秋依然能從池州往西慢慢打回去了。

林續文既然往西去了,高宗庭倒不擔心岳冷秋那邊會出什麼狀況,蹙著眉頭問黃錦年:“都察院有官員奏請皇上到淮西巡狩,能知道是誰在幕後指使嗎?”

“我們起初懷疑是余心源在後面搗鬼,但是余心源又是第一個站出來的斥其蠱惑人心的,還當廷請皇上貶其為民、永不錄用,”黃錦年說道,“皇上將那人召到廷上,當眾斥責,罰以廷杖……這件事倒沒有掀起什麼風浪來。”

“這怕只是開始,”高宗庭搖了搖頭,說道:“整件事怕沒有那麼簡單……”

心理防線總是一步步崩潰的,想當年崇觀帝用李卓出鎮薊北,對李卓也滿是信任,早期彈劾李卓的奏疏,無一不被崇觀帝嚴厲的駁回,但最終結果又是如何?

如今杭湖軍還在溧陽堅守,奢家的右翼兵馬給大雪所阻,離江寧百裡而不得北進圍城,永興帝還有守城待援的決心。

如今淮東兵馬主力也給大雪擋住蕭山無法北上,一旦杭湖軍在溧陽給殲滅,奢家數萬兵馬像潮水一樣湧到江寧城下,永興帝還有與江寧城共存亡的決心嗎?

再者都察院官員奏請永興帝巡狩淮西以避戰事,即使余心源是清白的,這事情也透著許多蹊蹺——很可惜杜榮最終對奢家念有舊情,不肯任事淮東,故而淮東不能將奢家布在江寧的暗樁都拔出來。

高宗庭想了片刻,說道:“水營逆水行得慢,黃大人留在軍中作個參謀;我先去獄島,以免有什麼情況應對不及……”

第二水營戰船是以海船為主,多帆桅、少槳櫓,在遼闊、多風的海面上,航行起來甚快。但進入冬季江面相對狹窄的揚子江水道之後,海船就無法發揮優勢出來。

“林政君級”海船,載量在兩萬石以上,沒有槳櫓。

即使有風,這麼大的船舶在狹窄的江河水道裡,行速也是極慢;要是沒有風,那就是給敵船用火猛攻的固定靶子,所以極不適宜在狹窄的水域進行水戰。第二水營四艘林政君級戰船,故而都給留在崇州,沒有隨軍西進援江寧。

葛存信此番西進援江寧的,以四十多艘集雲級戰船為主,輔以大量的中小型戰船。即便這樣,整支船隊逆流而上的速度仍然極慢。

“高先生是擔心皇上有可能放棄江寧去淮西?”黃錦年問道。

“只要有人讓皇上覺得江寧守不住,去淮西也不無可能啊!”高宗庭說道,“即便皇上就堅持到最後,要是南面的天氣不轉好,淮東兵馬給大雪擋在外圍進不來,岳冷秋為保存實力,也不會急著東進。只要奢家開始組織攻城,江寧守軍倒底會有怎樣的表現,還很難預料啊!”

黃錦年當年也參與過津海守御戰,倒是能知道攻防戰的殘酷跟激烈。

津海軍夠強了,半年多時間裡,還是給燕虜逐一攻破外圍的城寨。半年多的攻防戰,伴隨著是多次對一段城牆或一處要點的反復爭奪,甚至在敵軍攻進來,還要有打巷戰的決心。津海軍當時一度擴編到兩萬余眾,最終撤下來的不足半數。

城池之險在於人心,守將沒有守城的經驗,守卒沒有與城共存亡的意志,即便高達五六丈的江寧城牆,對敵軍來說,也只是多了一些攻城的障礙。

江寧城不算臨江的一面,東、南、西三面展開也有三十多裡,奢家不可能將江寧城圍實了再攻,更可能集中兵力專攻一面。

這種情形下,換作淮東軍去守,閉著眼睛都能守住,甚至會主動誘奢家兵馬進城來打巷戰,但御營軍的兵馬,怕是給敵軍登上城頭,就很可能失去繼續作戰的意志。

御營軍在徽州、昱嶺關的諸多糟糕表現,難道就完全是謝朝忠一人的責任?

城頭一旦不穩,永興帝是站出來鼓舞士氣,還是灰溜溜從未圍實的缺口逃出城去,黃錦年倒更傾向於後者。

“皇上要是渡江去淮西,這該怎麼辦才好?”黃錦年也不由的擔憂起來,永興帝一旦棄江寧而走,江寧自然是守不住了,而永興帝落到董原手裡,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就不再淮東,而是董原了。

“眼下一切都難說得很,”高宗庭說道,“我還是先去獄島,有什麼變故,應對還來得及。”

黃錦年知道高宗庭的潛台詞是什麼,心想林縛怕是已經授權高宗庭到關鍵時刻可以派兵截下永興帝,不然還有什麼狀況是葛存信無法應對,一定要林縛派高宗庭過來坐鎮?而且這種事,還不能在信裡跟林庭立明說,一定要派一個有分量的人過來隨機應變。

淮東水營及東陽府軍聯合截道,永興帝有心想去淮西也難。

黃錦年倒是想跟高宗庭先去獄島,但他到獄島必然要先回城裡復旨,能不能再出城來就要聽天由命了,為了自家性命著想,黃錦年覺得還是跟著大軍一起行動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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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2章 謠言

趙虎親率兩營精銳甲卒乘槳帆快船,隨高宗庭、孫文炳先行,秘密趕去江寧,於二十五日凌晨登上獄島。

高宗庭的預感沒有錯,剛登上獄島,留在獄島的林續祿就相告江寧城中最先的動態:“林相與黃大人前腳剛離開江寧,後腳就有謠言傳開,說林相與黃大人先棄江寧而去,淮東要坐看江寧城覆滅……僅昨天一天,謠言在江寧城就傳得見風是雨。”

“在奢飛虎之前,杜榮就替奢家在江寧經營了多年,沒那麼容易挖干淨……”高宗庭見怪不怪,他早年作為李卓的幕僚,在江寧的時間也長,對江寧城裡的各種情況也頗為清楚,謠言興起的背後以及勸諫永興帝出江寧巡狩淮西一事肯定有奢家暗樁的影子在裡面掀風作浪,但永興帝及陳西言等人都防備淮東,便是林續文、黃錦年的權力也大受限制,淮東再努力,也不可能替江寧將奢家的暗樁子鏟除干淨。這時候便是孫文炳、林續祿等人進出江寧都受到限制,更不要說去動用淮東的力量去制止謠言在江寧城裡傳播了。

高宗庭無奈的說道:“……謠言四傳,會動搖御營軍及城裡民眾的士氣,就看朝廷有沒有手段及時制止了,不然情況很不容樂觀。不過,對淮東即使有不利的影響,也容易消除。”

孫文炳想想也是,淮東這次的目標遠大,很多事情都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要是顧忌這顧忌那,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如今雖然有些不利淮東的謠言,倘若江寧真的守不住,責任又不能都推到淮東的頭上去。與其擔心淮東的聲譽受影響,還不如擔心江寧有沒有手段及時將謠言遏制住。

謠言要是繼續瘋傳下去,本來就不堪一擊的御營軍,還能剩下多少士氣守城?

要是僅有孫文炳在,林續祿還能仗著林氏本家的身份,在許多事情上搶著拿主意。這時候高宗庭與趙虎親自趕來,林續祿也知進退,詢問道:“眼下我們該怎麼辦,還是守著獄島旁觀?”

高宗庭將永興帝有可能棄江寧而逃的猜測說給林續祿聽,又問道:“趙舒翰、張玉伯兩位大人聯系上沒有?”

“派人登過門了,”林續祿說道,“趙舒翰、張玉伯都不肯出城,曾老國公那裡也不肯出城,再勸也沒有用。怎麼,老十七特意吩咐過?是不是派些人進城去,以策安全?”

“嗯,”高宗庭點點頭,臨行時林縛有提過趙舒翰、張玉伯以及沐國公等人的安危,但是他們不願意出城,也不能強綁出來,說道,“皇上真要出城的話,他們也可能跟著出城;即使沒能出來,奢家也不能濫殺……”只可惜願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官員、貴戚只是少數。

孫文炳也不好說什麼,江寧真要失陷了,奢家數萬兵馬進去,他們最緊要的是守住獄島,即使派三五百人進江寧,也無法在奢家的眼皮子底下將趙舒翰、張玉伯救出來。如今奢家在宣州、明江、溧水縱兵屠掠,主要還是針對平民,有聲望的士紳、貴戚,反而不敢任意殺害。

趙舒翰、張玉伯、曾老國公本身就很有聲望,奢家捉住他們,會囚禁,直接殺害的可能性不高。

也許叫高宗庭蹙緊眉頭的,應該考慮越傳越瘋的謠言,對江寧城裡的官員會造成多大的衝擊。

奢家如今在宣州、明江、溧水等地縱兵屠掠,只有可能造成兩個後果:一是使江寧軍民更加堅定守城的決心,一是則相反,促使江寧軍民生出更多的懼意、逃意。

因為即使投降,也可能難逃屠戮的噩運,也許更多的人是想逃出是非之生,而少有人能有勇氣願意與江寧城共存亡。

奢家擺明了沒有長久占據江寧的決心,在徽州獲得充足補給的情況下,還縱兵屠掠,從根本上就是要摧毀江寧外圍的基礎,以便奢家在占據江西後,能得到充足的休養生息的機會——江寧城失陷後,對於城裡的百萬民眾,必然是場災難。

奢家借屠掠表明立場,江寧的滿城官員到底還有多少人願意與江寧城共存亡的?

前些日子都察院官員奏請永興帝巡狩淮西,只是一個引子。雖說給永興帝當廷斥責,又罰以廷杖,但人心這東西,一旦挖開口子,就很難堵上。

林續文、黃錦年兩人,說得好聽是出城督師催行,說得不好聽,還不就是謠言所說的逃離江寧這個是非之地,先保自身安危?

要是不斷的有官員為了自身安危,大義凜然的勸永興帝出城巡狩淮西,永興帝還會堅持嗎?事實上,只要出現這種局面,人心動搖,士氣浮動,江寧就沒有辦法再守了。

也許眼前最緊要的,是要考慮當永興帝棄江寧而逃時,他們該怎麼做?難道真要出兵截留嗎?

高宗庭要考慮永興帝有可能棄城逃往淮西的情況,趙虎當下緊要的是將獄島的防務抓起來。

林縛離開江寧之後,林續祿就代表林氏與東陽鄉黨將獄島的土地都購下來。獄島緊挨著江寧城,故而無法直接在獄島上修築堅固的防塞,但沿島修有護牆。

護牆皆用巨石,用混糯米的灰漿抹砌,齊胸高的石牆雖然算不上厚,但堅固異常。

石牆築在夏季水位線上,此時江水低落,石牆外有大片的江灘露出來,不過易登陸的灘地,在外圍又臨時打下木樁牆,環島還遍布鐵荊棘及陷坑。

從河口撤下來的人極多。即使可以往北岸疏散,但是除非回東陽老家去,去北岸也只能風餐露宿,更多人更願意留在獄島觀望形勢。

好在之前的監房極大,後來改為貨棧,又增建了許多倉房,趙虎他們過來之前,獄島這邊並不擁擠。

趙虎看過之後,堅決的說道:“除鄉勇家小外,其他人一律用船撤出北岸。奢家沒有渡過朝天蕩的能力,北岸是安全的;相反,江寧失陷後,奢家必然會派兵將獄島當成釘子拔掉……”

****************

午時的太陽光照不進來深闊的文華殿,殿內光線絲暗。

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天氣卻是越發的陰寒。隨著時間的推移,元鑒武也是漸漸沒有了耐心,脾氣越發的暴躁,宮女及太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一點小差錯,就挨一頓杖刑,送條半條小命。

“淮東的兵馬到底從蕭山開拔了沒有,池州那邊怎麼也還有什麼消息過來?”元鑒武在殿裡來回踱著步子,口不擇言的厲聲質問,“林縛是個滑頭,岳冷秋難道也要辜負朕的信任?”

張晏無言相對,這時候也不能挑皇上的心頭火,即便猜到岳冷秋有可能是為保存實力,也只能先幫他說幾句好話:“江州受敵,將卒鬧著要回去先解江州之圍,岳相好不容易彈壓下來,不過池州缺糧,大軍不易行。算著時間,林相今天應能到池州。江州軍只要動起來,也快,從青陽進南陵,江州軍只要進入弋江,就能叫叛軍右翼不能伸展,到時候只要等淮東軍過來就行……”

“那淮東那裡呢,”元鑒武急躁的問道,“這雪也停了,太陽也出了,淮東兵馬也應該從蕭山北上,怎麼半點動彈都見不到?”

“雪融道路濕/滑,江寧這邊天氣冷,風吹一夜,濕土能凍結實了;杭州、湖州那邊的氣候要比江寧暖和一些,雪後道路只怕是更加難行。”張晏說道。

“這個難行,那個難行,”元鑒武厲聲說道,“總不至於等江寧給奢家攻下來,什麼又都變得容易吧?”

“皇上息怒……”張晏說道。

黃門太監小跑進來稟告:“戶部尚書王學善在宮外求見……”

“他來做什麼?”元鑒武冷哼一聲,昱嶺關之敗,他雖然將謝朝忠、劉直抓拿下獄,心裡依然有些怨恨王學善,暗道:當初要不是王學善站出來插一槓子,謝朝忠出兵的事情說不定就給陳西言攔下來了,也就不會有接下來這一系列事情。

“說是有秘事相奏。”黃門太監回道。

“讓他進來吧!”元鑒武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微臣就先告退。”張晏說道。

“王學善能有什麼秘事,你也留下來聽聽。”元鑒武說道。

過了片刻,王學善隨黃門太監進來,看到張晏在殿內,叩安後奏道:“臣有緊急秘事相奏……”

“有什麼事情快說,張晏無需回避。”元鑒武說道。

王學善眼睛轉了兩圈,張晏在這裡倒出乎他的意料,擔心給他看出破綻來,但都走了文華殿,就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說道:“臣得秘報,海陵王及太後已於三日前給秘密接進淮東軍在崇州的軍營……”

“什麼,淮東好大的膽子!”元鑒武豁然站起來,怒目瞪向王學善,好像是王學善將魯王接了過來。

張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顧失儀,厲聲質問王學善:“王大人說這話,可有什麼依據?”

“要什麼依據,淮東兵馬遲遲未動,可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元鑒武失去理智的厲聲質問張晏,“到現在,你還要替淮東辯解不成?”

張晏連聲告罪,王學善心頭抹著汗。他雖然准備好人證,但也怕給老辣的張晏、陳西言等人看出破綻,沒想到皇上倒是第一個深信不疑。

雖然這麼說,王學善還是小心翼翼的說道:“臣與彭城郡公素來不睦,江寧城人所皆知。彭城郡公崛起江寧,善使陰狠手段,臣也不得不有所防備。故臣遣線人應募到彭城郡公府上做事,以為刺探。海陵王進淮東軍營一事,彭城郡公府上秘密相傳,臣的線人得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潛出崇州,回江寧報得臣知曉;此外,海陵王府內外,也都是淮東軍的甲卒,外人難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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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3章 廷爭

王學善所言非同小可,即使他言稱有人證,但也是孤證,這時節根本無法派人去崇州核實,林續文與黃錦年也都先後腳離開江寧,也無法當面對質,但張晏曉得淮東不管有什麼居心,這時候江寧城裡絕不能自亂了陣腳。

趁著皇上親自提問王學善派去彭城郡公府上做僕役的眼線,張晏派了一名親信太監到前殿的政事堂,跟陳西言言語一聲。皇上真要任著脾氣亂來,也只有陳西言能擰得過。

江寧勢危,叛軍就在百裡之外,陳西言、左承幕、程余謙等人幾乎是晝夜不離政事堂,得張晏派人通風報信,三人趕緊到文華殿見駕。

陳西言等人闖殿而來,永興帝元鑒武瞪了張晏一眼,知道是他派人去通風報信,覺得自己雖是九五之尊,卻連一個聽話的心腹都沒有,心情更是暴躁,唬著臉問陳西言三人:“三位愛卿急衝衝趕來,有何要事要奏?”

“臣與左相、程相商議著從城裡再募勇卒上城頭協防,特來跟皇上討個主意,”陳西言袖手而答,站在殿前,剮了王學善一眼,問道,“王大人怎麼在宮裡?”

“淮東都將魯王接進軍營,要不是王大人得眼線密報,朕與爾等怕是臨死都給蒙在鼓裡!”元鑒武厲聲問道。

“皇上萬不可信片面之辭。”陳西言說道。

“陳相可擔保淮東就無異心?”元鑒武質問道。

陳西言無言以對,從當年假勤王之名而行聲東擊西之策,淮東就囂張跋扈到極點。只是當年迫於形勢,而淮東的行為又符江南地方勢力的利益,大家又不得不跟淮東媾和,繼而在寧魯之爭的問題上,淮東又是擁立寧王最重要的勢力。江寧雖然猜忌淮東,又不得不事事依仗淮東。淮東事事自成體系,普通民眾或因淮東戰績彪炳而視其為朝廷砥柱,稍有些見識的官員,哪個能拍著胸脯說淮東沒有異心?

陳西言這兩年來,時時事事謀算籌劃,可不就是有一份心思要壓制淮東的異心嗎?

陳西言站在那裡琢磨說辭,永興帝元鑒武接著說道:“南征閩東前,林縛反常去探視魯王及太後,隨後又直接派淮東甲卒侍衛海陵王府。高強信函出入崇州,也要經淮東之手——這種種事,陳相你心裡也都清楚,今日淮東將魯王接入軍營,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永興帝接連質問,陳西言、左承幕、程余謙、張晏等人都無人回答,因為在他們的心裡,也不會天真的認為林縛對朝廷、對元氏忠心耿耿。

至少在徽州失陷之前,江寧還是能及時得到關於海陵王府的最新消息。雖說林縛回崇州探望太後、魯王也屬正常,而淮東當時是借口海陵王府受盜賊侵擾才派甲卒加強護衛,但在陰謀者的眼裡,正常的情況也會變得不正常,更何況淮東不避嫌的行為本身就難圓其說。

王學善說道:“林縛十三日即到蕭山,而淮東援軍到今日也不見蹤跡,怕是沒有緣故!”

陳西言氣得瞪眼吹胡子,當初他本已將謝朝忠領兵的事情攔下來,便是他跳出來反水,使得朝廷眾臣紛紛轉向,終致徽州慘敗,這時節又是他跳出來添亂子,怎麼叫人不恨?

王學善沒有明說,但是潛台詞跟和尚上的虱子一樣明顯:淮東援軍遲遲不至,就是等著江寧陷落,好擁立新帝。淮東援軍不會過來,江州軍也不會過來,沒有援軍過來,江寧遲早會陷落。

王學善的潛台詞就是要唆使永興帝棄江寧巡狩淮西!

殿裡也沒有幾人,陳西言也就不再顧忌什麼,直接說道:“皇上,淮東有異心也罷,無異心也罷,老臣願為皇上拼死守住江寧城。只要江寧城在,皇上仍然是大越的皇上,淮東斷不敢輕易做出攻而眾之的事情來!”

“朕就不該聽你的話,放林續文、黃錦年離京。”元鑒武氣鼓鼓的說道,越發肯定林續文、黃錦年請旨離京,是確認淮東援軍在江寧城陷之前不會過來。

“陳相所言字字珠玉,請皇上三思而後行?”張晏說道。

永興帝一旦離開江寧前往淮西避難,江寧怎麼可能守得住?

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元氏兩次失都,大越還談什麼中興,還談什麼帝權?董原難道就是一個吃肉會吐骨頭的主?

程余謙與左承幕面面相覷,窺著皇上陰晴不定的臉色,暗道:前些日子有官員上奏疏請皇上巡狩淮西以避兵禍,皇上雖然當廷杖責,但怕是那時就有這個心思吧?

陳西言錚錚忠骨,滿腔赤誠,良言苦口,要為大越朝廷保住最後的元氣。張晏宦臣一個,沒有太多的牽掛,權柄又都依賴於皇上的信任,帝權失勢,張晏自然沒有往日的風光,在林續文、黃錦年都相繼離開是非之地,程余謙、左承幕就不得不考慮後路了。

陳西言連使眼色來,左承幕、程余謙都沉默著不吭聲。

要是皇上打心裡認定淮東援軍不會過來,怎麼勸都沒有用,而且不是他們拖著就能成的,一旦消息傳出來,便會掀起滿城風雨,上心不決,還怎麼指望下面將卒有守城的決心?

再者,在程余謙、左承幕的心裡,也未嘗不認為淮東沒有等江寧城陷之後另立新帝的居心。人心總是難測,彭城郡又是那樣的桀驁不馴,眼前這麼好的機會,手裡又有這麼大的實力,又有幾人能抵制得住誘惑?

陳西言苦於無奈,硬著頭皮諫道:“皇上若信不過淮東,可使大臣攜皇長子去淮西,宗室在淮西也有楚王可相托……”

永興帝的嫡長子幼年夭折,此時的皇長子其實是次子,年僅四歲,永興帝正春秋鼎盛,也就沒有急著立太子。

張晏暗感此策算不上多好,即使將皇長子送往淮西,江寧城若失陷,淮東依舊可以借口說“國難當頭、立長不立幼”,強行擁立魯王,能奈若何?

何況淮東還有太後這枚棋子可用。

崇觀帝是兄終弟及,永興帝也是眾臣擁立——有這兩個先例來,江寧失陷後,董原手裡是四歲的皇長子,淮東手裡是早就成年、又多經歷劫難的魯王,即使皇上有秘旨隨行,最後的折衷方法,很可能是立魯王為帝,立皇上的皇長子為太子。

眼下最關鍵要是說服皇上減消江寧會失陷的擔憂。

程余謙、左承幕心想皇上心裡未必有跟江寧共存亡的決心,陳西言此策真算不上好。

永興帝元鑒武陰著臉說道:“即刻擬旨命淮東從揚子江而來援軍,從暨陽轉道進太湖,從荊邑援溧陽,不要他們來江寧,其他事情再議!”

眾人站在殿前面面相覷,皇上已經在擔心渡江去淮西可能給淮東軍劫持的事情了,他們還能怎麼勸?

“臣不敢奉詔!”陳西言屈膝跪下,硬綁綁的吐出五字,眼睛也盯住程余謙、左承幕二人,諭詔不經政事堂即為無效,即使是由永興帝親筆所書,淮東軍也可以大大冽冽的不遵從。

既然皇上擔心渡江會給淮東水軍劫持,那就用淮東水軍將皇上堵在江寧城裡。

江寧要是在皇上棄離後失陷,大越就算最終能守住,也將不再是元氏的大越。

哪怕是皇上戰死在江寧城裡,天下百姓還會感懷皇上及元氏宗室的忠烈。即使淮東最終擁立魯王,還會繼續有忠良之士效忠於新帝——人心所向才是魯王對抗淮東、擺脫淮東掌握、宗室傳繼下去的最有力手段。

“你!”元鑒武氣得急紅眼,順手將手邊的懷子摔得粉碎,驚得侍立的幾個太監心驚膽顫,元鑒武對身邊黃門太監吼道,“快宣王添進宮。”

能擬旨的也不僅陳西言、左承幕、程余謙三人,王添也是政事堂副相,只是受謝朝忠之事牽累,這段時間來一些低調行事。如此勢危當頭,王添也少到政事堂及宮中露臉。

“皇上要三思啊!”張晏後悔當初沒能跟陳西言一起堅持擋住不讓謝朝忠出去領兵,這會兒再不阻攔,帝權真要旁落他家了。即使下旨,淮東軍還不是一樣會順著自己的心意?事後反而可以拿聖旨出來推脫自己的責任。

皇上去了淮西,只是更大可能的將大越推到崩潰的邊緣;退一萬步說,即使這時候迎淮東軍進江寧城,朝中還有一幫有聲望、有影響的老臣在,還輪不到淮東一手遮天!

只是這時候怎麼能再說迎淮東軍進城的話?皇上鑽進了牛角尖,怎麼勸都不聽,只能硬著頭皮阻擋。

“你們是當朕貪生怕死嗎?朕便是死,也不能讓社稷江山落到別家手裡。立魯王為皇太弟也未嘗不可,但不能讓皇太弟落在淮東的手裡,你們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永興帝痛心疾首的說道。

王學善冷眼旁觀,心笑:皇上心裡早就去意,根本就無與江寧共存亡的心思,可笑陳西言等人任蒙在鼓裡。即使陳西言、張晏苦苦相勸,而程余謙、左承幕都沉默不言,怕是他們也有去意,再擴到滿朝文武,又有幾人願意死守江寧?

王學善不得不佩服奢文莊的算計之妙,早早的就將江寧城裡這一番人的心思算得透徹。

這時候一名太監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帶著哭腔奏稟:“孟義山中流矢負重傷,生死不知,杭湖軍大潰,溧陽失守,叛軍往江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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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 卷十 權傾 第114章 逃離

溧陽攻守到二十四日,已激烈到孟義山不得不親自披甲上陣激勵士氣的地步。

奢飛虎在城下暗調十數精良弓手攢射之,孟義山面頰不幸給流矢射中,當時就不支撲地,給部眾搶下城頭。

主將生死不明,杭湖軍將卒軍心便告松動,終給奢飛虎一鼓作氣攻下南城。

杭湖軍數千兵卒棄城從沒有給圍實的北門潰逃而出,在茅山東南麓又遇伏兵,終是難逃覆滅性的打擊。

溧陽距江寧並不遠,但由于浙閩軍早在二十一日之前就占領茅山西麓的溧陽,在短短數日之間,斥侯游哨就滲透到茅山以東地區,溧陽兵敗的消息,硬是拖了一天才傳到江寧。

田常、奢飛虎所率的浙閩中路軍三萬兵馬,脅裹數萬民夫,則在奪得溧陽的當夜,趁濕土給嚴寒凍實,即從溧陽拔營北進,往江寧而來。

江寧西南部的金山知縣棄城而逃,給浙閩軍前哨不費吹灰之力奪得。

二十五日,也是高宗庭秘密抵達江寧的當日,也是王學善密奏淮東接魯王進軍營的當日,浙閩軍中路、右翼兩部大軍約六萬余兵馬,從東南、西南兩個方向逼近江寧百里范圍之內。

在文華殿得報溧陽失守、孟義山生死不明,陳西言也如受捶擊,怔在當場,悲怆從心間湧出,忍不住濁淚橫流,掛面枯瘦的面頰上,跪在殿上,額頭叩得“嘭嘭”的響,說道:“臣對朝廷忠心日月可鑒,皇上若要離京,社稷猶在,帝室難存!”陳西言的聲音雖然沙啞,卻震耳發聩。

永興帝元鑒武本為溧陽失守的消息震驚,但聽到陳西言這樣的話,眼睛都氣綠了,也不擇言的罵道:“你這老匹夫,敢咒宗室,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張晏、左承幕、程余謙慌亂跪下來勸解,說道:“皇上息怒,陳相也是赤誠心盛,情急失言……”王學善這時候也被迫跪下來給陳西言求情。

“你跪安吧!”元鑒武按耐住心里的怒火,要將陳西言攆出去,心里已經將陳西言煩透。要不是江寧的局面還離不開陳西言,他恨不得當場賜陳西言去死。

陳西言頭叩了嘭嘭直響,張晏怕給旁邊的黃門太監示意,讓他們將陳西言攙出去,萬一陳西言以死相谏,整個局面就一點不受控制了。

額頭泣血,流入眼睑,視線也給模糊,陳西言頭昏眼花的給攙扶出了,趕著王添、余心源給匆匆宣進宮來。

陳西言回政事堂裹傷抹藥,坐了半天,也不見皇上見召。頭暈得厲害,心灰意冷之余,陳西言也不無心再去關心皇上在文華殿里與諸人怎么商議,讓幕僚王約准備馬車,先送他回府去歇息,心里仍奢望皇上不會愚蠢到真走出棄城出逃的一步,心里仍為杭湖軍的覆滅悲怆不已。

孟義山或有貪功之嫌,但要不是陳西言相約,也不可能只身進京面聖。

孟義山只要不進江寧城,杭湖軍就能學江州軍一樣,暫時留在外圍,不用急切切的趕去擋到浙閩軍的正面葬送掉。

馬車停了下來,陳西言以為到家了,掀開車簾剛要下來,才發現馬車停在大街上,大街上站著一個人,頭暈得厲害,視力大受影響,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是曾老國公。”幕僚王約在陳西言耳邊說道。

“曾老公爺,請上車。”陳西言心里也有疑惑需要跟曾銘新請教,見他主動擋在車前,便約他上車。

曾銘新滿頭白發,也無僕從相隨,在王約的攙扶下,艱難的爬上馬車,在陳西言對面坐下,兩眼相對,久久不語。

“老國公觀世事洞明如燭,敢問老國公,淮東有無異志否?”最終還是陳西言打破沉默,問出這個令人忌諱的話題。

坐在車轅上代替車夫駕車的王約聽了暗暗心驚,他不知道文華殿廷爭的詳情,但聽陳相如此不加掩飾的跟曾銘新談這個敏感的話題,也能知道局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形勢之危急不只是浙閩叛軍即將兵臨城下,而朝廷內外的守城意志到了崩潰的邊緣。

“江寧若能守住月余,淮東有異志也無異志;江寧若頃刻崩塌,淮東若無異志,但奈何天下百姓何?”曾銘新說道。

王約在車簾外聽得感慨萬分,心道:奢家失去閩東之后,已成困獸,只能在江寧賭最后一搏。浙閩軍奪徽州之后,停在寧國,就是要誘援軍勞師遠來、分而擊之。淮東軍急促趕來,即使勝也是慘勝。唯有江寧這邊堅壁清野,只要江寧城不失,淮東軍從左翼徐徐而至,江州軍從右翼緩緩逼來,從黟山往北到江寧城這廣闊區域,對浙閩軍就是一個大陷坑。即使奢家從徽州得糧,能支撐半年,但軍心、士氣,絕對支撐不住強攻江寧一個月。

當浙閩軍在江寧城下成為疲軍,淮東軍與江州軍合力夾攻之,勝負也不言自明。

也是基于這點,王約當初才勸陳西言邀杭湖軍進江寧協防,沒想到正是自己的這個提議,害孟義山及杭湖軍主力在溧陽覆蓋。

也正如曾老國公所言,只要江寧不失守,淮西有董原、江州有岳冷秋、荊湖有胡文穆,淮東即使有異心也會按耐住。

情勢發展到這一步,王約心里也只剩下沮喪、失望、失落,當初輔佐陳相干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早就蕩然無存。

“老國公既然這么說,為何又留在江寧城里不去?”陳西言問道。

林縛當年辦淮東錢莊,來江寧籌銀子,沐國公是滿城權貴里第一個響應的。即使有些隱情不為外人知,但陳西言、王約是能肯定曾銘新支持淮東的立場。

“曾家也是世代受恩于帝室,江寧分崩離析在際,總要有些人替它殉葬。老夫這副老骨子已經派不上其他用場上,特來跟陳相做個伴!”曾銘新平靜的說道。

“文華殿之事已經傳出去嗎?”陳西言谔然問道。

“滿城皆知!”曾銘新說道。

王約也是谔然,文華殿廷斗之事本是秘議,竟然在小半天時間里鬧得滿城皆知。

那文華殿里的眾人,必有人已經給奢家收買,那會是誰呢?程余謙、左承幕二人雖有私心,但不像,宮里的太監也沒有這么大的能耐,是王學善嗎?

江寧每一步所走的臭棋都有王學善的身影在,但也想不通,王學善身為戶部尚書,賣給奢家能有什么好處?奢家即使攻下江寧,在江州軍與淮東軍的夾攻下,也難以長守之,奢家應該謀的是江西。王學善能從奢家拿到什么好處?難道說王學善有把柄落在奢家手里?

王約搖了搖頭,他這時即使有所懷疑,這時節也無從追查了,永興帝也從根本上不再信任陳相了,暗道:情勢發展到這一步,即使永興帝決心留下來,也挽回不了軍心動蕩。

“皇上不想走,誰都推他不走;皇上想走,陳相你費老鼻子勁也難挽留,越留越成仇,”曾銘新悲切的說道,“無論是誰將文華殿之事傳出來,事情已難挽回了,陳相又能怨淮東順勢取之?”

陳西言無語淚流,說道:“這大好江山,這大好社稷啊!”只覺心口絞痛,無法再言。

將入夜時,叛軍前哨已到城南望山門外,滿城震惶。

宮內兩度派人來請,但知永興帝心意不改,陳西言心灰意冷,兩度將宮中內臣拒之門外,直到張晏親自過來,才讓他進來。

“奢家得江寧勢不持久,巡狩淮西,猶有可為啊!”張晏苦勸道。

“江寧總需人留守,皇上若還信任老夫,老夫還有一顆頭顱可獻,”陳西言意決道,“王學善、王添他們勸皇上去淮西的,那就讓他們去淮西吧,老夫在九泉之下等著他們!”

張晏聽陳西言這番話,仍感到心里發寒,見他心意已決,情知難勸,再說皇上也非真心想讓陳西言隨行去淮西,江寧這邊總要留個人收拾殘局。

雖說王學善言語間稱對江寧情況熟悉,皇上去淮西,江寧也非不可挽救,但張晏也清楚,即使沒有確鑿證據,也斷不能讓有可能便宜王學善的事情發生。

“皇上走挹江門嗎?”曾銘新問道。

張晏臉露遲疑。

“呸!”曾銘新怒道,“老夫真不該多此一問,往東去維揚,爾等怎么不怕淮東水軍兩萬兵馬過來‘迎駕’;直接往北,爾等怎么不擔心林庭立跟淮東同穿一條褲子?除了走挹江門逆流往西去廬州或去池州,爾等能有什么選擇?老夫真是蠢啊,多此一問還惹來猜疑!呸!”

王約心里冷笑,沐國公心存死志,這時候念及宗室舊情,心里有種種不忍心,多此一問,是想著給皇上指明一條活路,卻給張晏的遲疑葬送掉了。

林縛初辦錢莊時,沐國公就拿出大筆的銀子,眼光之准自有過人之處,也應是對淮東有深刻的了解才會如此。

沐國公有這一問,難道猜到淮東會半道迎駕嗎?

張晏面有愧色,也無臉跟曾銘新問策,揖禮告退。

很快委任陳西言為江寧留守的谕诏就送到府上來,卻沒有說明永興帝攜官員離開江寧的時間。

永興帝去淮西巡狩雖說只對五品以上官員傳達密旨勒令隨行,但是消息很快就傳遍街巷。即使沒有內奸掀風作浪,到這時候消息也不可能瞞住。

稍有些頭臉的人,都急著收拾家私逃離江寧,城里一團亂象,也根本無人有心收拾。

城頭守卒大量逃離,便是護駕巡狩的江寧水軍也出現大量逃卒;兵甲丟掉滿大街都是,都覺得混跡在百萬民眾當中,更容易逃過一劫。

一時間江寧城里人慌馬亂,徹底亂作一團。

陳西言勉強振作起來,曾銘新、王約隨他巡視城頭,到底有些忠心的親兵跟隨,勉強將城頭的形勢穩住下來,但城里到處都有人搶劫、強奸、殺人,仿佛是最后的瘋狂,站在城頭看城里十數處地方起了火,衙門班役也徹底癱瘓。

到拂曉時分,天際隱隱有火光傳來,似是叛軍更大規模的前哨隊伍接近江寧外圍,而在這時,宮城方向也有一隊人馬執火把而行,往挹江門內的水軍駐營行去。

皇上出宮了——陳西言朝執火處跪下,拜了三拜,算是為帝餞行。

陳西言站起來,在城頭望著從宮里出來的那隊人馬,心生悲怆,滿心不舍,又問曾銘新:“老國公,到這時你跟我說句實話,淮東會半道迎駕嗎?”

雖說淮東水軍的主力離江寧城還遠,僅前哨少量兵力進入金川河口外的獄島,但保不定淮東還有其他什么后手;也可能林庭立早得信率軍趕在廬州之南迎駕。

即使到這一刻,即使知道皇上去淮西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陳西言心里還是希望皇上還順利進入壽州的。

淮西雖以董原為首,但劉庭州、陶春、肖魁安以及楚王元翰成等人,皆有勢力,所以皇上在淮西還是有可能凝聚忠于帝室的勢力的。

“蠢啊蠢啊!”曾銘新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淮東不迎駕,董原或岳冷秋就真有實力收容他嗎?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啊!”

“什么?”陳西言吃驚的問道,“即使放皇上去淮西,淮東仍有后策?”

“高宗庭就在江寧,陳相見或不見?”曾銘新說道。

“林縛親至又能如何,大勢已去,除非淮東在這里能變成兩萬精兵來!”陳西言沮喪說道。叛軍前部兵馬離這邊已經不足三四十里,而江寧四城軍心浮動,將卒私自逃亡者甚眾,陳西言憑個人威信也難阻止。只要皇上隨水軍出城,這邊怕是不能多守住半刻時光,淮東兵馬便是插翅也趕不及。

陳西言不相信高宗庭一人進江寧,能改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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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5章 腹心之策

叛軍前哨部隊已經接近江寧外圍,從拂曉時分起,御馬監的禁衛軍兵馬及江寧水軍就混亂出城,生怕給叛軍大部隊趕來堵在江寧城裡出不去。

城裡已經徹底陷入混亂,到處都有人在縱火、在破門搶劫,也不曉得有多少是內奸在裡面掀風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裡的地痞流氓跟著趁火打劫,府軍、御營軍要麼棄甲而逃,要麼就直接參與搶劫。

站在城頭能看到有成隊的兵馬參與搶劫,陳西言雖受命留守,但已經沒有能力制止城中亂像蔓延——叛軍過來,這些趁火作亂的將卒大概會搶著投敵吧?

這時候留在城頭還願意聽命陳西言的將校不過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營軍也就三四千人,而且這三四千御營軍心思還極其的不穩定。

皇上跟滿城官員都跑路了,城裡也亂作一團,要不是還有最後一點良知未泯滅或僅存最後一線畏懼,誰還願意留在城頭等叛軍來打殺?

大勢已去,大勢失去!陳西言、王約等人心頭都充滿絕望。

“高宗庭在哪裡?”陳西言這時候只能病急亂投醫,只能指望淮東在江寧的部署能當起最後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東華門。”曾銘新說道。

陳西言等在百余將卒簇擁下,往東華門而去。過東南朝陽門時,遇到張玉伯、趙舒翰跌跌撞撞的走來。

張玉伯手執刀,身披一件皮甲,滿身都是血跡,身後十數家兵,也都個個身染血跡,有三五人還帶有傷,相互攙扶著,顯然是從滿城亂兵中殺出來的。

張玉伯雖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參軍,緝盜捕寇尋常事,為人又任俠,故而有武將之風。本應是文武雙全的名帥,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顧悟塵的重視,後又不願意溶入淮東。

趙舒翰則狼狽得多,額頭磕破,袍子——顯然是在泥堆裡滾了好幾回。

“陳相,江寧城亂了啊!”張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麼沒有隨皇上西行?”陳西言問道。

“不忍走,沒臉走。”張玉伯、趙舒翰回道,又朝曾銘新揖禮,“曾老公爺也沒走啊?”

“不忍走,沒臉走。”曾銘新以原話相回。

陳西言聽了想哭,要是滿城官員、將領,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銘新、張玉伯、趙舒翰這樣的赤誠,形勢何至於此?便是程余謙、左承幕、張晏最後也做了軟骨蛋,卷家西行。

張玉伯、趙舒翰雖與林縛交好,但他二人確實是忠於朝廷的。

徐州戰事之後,張玉伯最終還是選擇回江寧,趙舒翰這些年來即使再郁郁不得志,也沒有離開江寧去淮東——陳西言對這些還是心知肚明的,但張玉伯、趙舒翰跟林縛的私誼擺在那裡,無論怎麼都不能用他們。

陳西言沒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後沒有離開江寧避禍,也沒有隨皇上西行巡狩,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也不知道淮東有什麼後手。

陳西言也不多言,彙合張玉伯、趙舒翰後,繼續往東華門去,途中還遇到兩波亂兵衝擊,都給殺退——陳西言沒有想到最後還有些忠誠的御營軍將卒拔刀見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開始。

陳西言還是在東華門城樓見了高宗庭、趙虎,隨高宗庭、趙虎而來的,還有陳恩澤。

陳恩澤當年在林縛身邊時,還是少年模樣,如今衣甲在身,人雖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擻,干練而機敏,似乎絲毫不為江寧城當前混亂而已經陷入崩潰的局面困擾,這精神面貌就遠非御營軍的將領能及。

趙虎在江寧時,就嶄露頭角,很得林縛的重用跟信任,這時更有大將的風采,登上城樓,鎮定自若的看著城中的亂像。

淮東能成勢力,林縛有梟雄之才,但也與淮東能得人有極大的關系。官兵潰爛千裡,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帥,但戰績也有勝有敗,怎麼都不能跟淮東軍相提並論。

高宗庭倒顯得憔悴一些,這段時間勞碌奔波苦,一直都沒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來江寧就面臨這麼復雜的形勢,自然更是萬分的殫精竭慮。

張玉伯、趙舒翰看到高宗庭、趙虎、陳恩澤在場,自然是欣喜過望。

林續祿前些天數度派人聯絡他們,要接他們及家人出城時,他們拒絕淮東的好意,知道淮東在獄島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詳情。

看到高宗庭、趙虎、陳恩澤這三個本不該在江寧的人出現,只當淮東對此局面早有應對之策——張趙二人,雖對淮東有諸多的不認同,但想挽救滿城百余萬口人的性命是赤誠的。

張玉伯直接問道:“高先生,淮東有多少兵卒過來?”

“江寧亂得太快,也出乎我們的預料,”高宗庭說道,“目前河口那邊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張玉伯痛苦的閉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寧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規規矩矩的四方形,但大體上每一面城牆都有十余裡寬,以城頭一步一戰卒一輔兵算,要守住江寧城,至少要二萬戰卒、兩萬輔兵或民勇。

江寧城高險,但是太大。

林縛當初以三千戰卒能守陽信城,陽信城雖然談不上險,但關鍵小,繞城一周才千余步,攤算上來,城頭每步能安排兩到三名戰卒。而林縛又會用兵,當時的江東左軍士氣又盛,除非胡兵能將江東左軍的三千戰卒在城頭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陽信城。

江寧城這麼大,叛軍右翼與中路兩股大軍六萬兵馬就要撲來,淮東三千人怎麼都不可能守住江寧城。

淮東兵馬是可以說為天下第一精銳,高宗庭又知兵事,趙虎也是淮東勇將,但畢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撲江寧的兵馬,也不是御營軍這種草蛋兵、膿胞兵,江寧城怎麼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軍守溧陽也不會支持不到十天就覆滅了。

孟義山能親自披甲上陣,最終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見杭湖軍即使不比淮東軍那麼精銳,守溧陽城的決心還是異常堅決的。

陳西言也心生無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穩的御營軍兵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將城裡的亂像鎮壓下去。江寧城太大,城裡的住戶加上湧入的流民,遠遠超過一百萬,如今已經徹底亂了。叛軍主力最遲半天就能趕到,將六七千人投進去,半天時間裡能將城裡的混亂鎮壓下來?

而且根本就不曉得其中混入多少叛軍的暗樁、密探,但是肯定有,而且絕不在少數,有之前潛伏的,也有近來隨流民潛入的。

城裡次序不亂,叛軍潛進來的幾百號、千余號人手,掀不起大的風浪來,但是這時候,他們混在百多萬給攪亂的人群裡,再加上超過萬余的亂兵,就六七千人手,怎麼在叛軍主力趕來之前鎮壓下去?

“江寧難守,皇城難攻!”高宗室眼睛炯炯生輝的盯著陳西言,“江寧城再亂,也不會死多少人,但絕不能縱奢家這頭困獸肆虐江寧!”

高祖立國時,以江寧為都,以江寧舊城為皇城,在皇城外圍,在舊廓城的基礎修築新的堅固城牆,才是今天江寧城的規模。

江寧城與燕京城的格局是一樣,是三重城。雖說沒有廓城,但在格局上,絕對要列入天下雄城前三甲,皇城主要將宮城及江寧六部官署圈在裡面。

江寧城雖大,周逾四十裡,但皇城要小得多,周才三裡許,皇城內的宮城更小,周四百余步,甚至都比不上徐州城裡的楚王府。這主要也是高祖初立國時,財政艱難所致。

永興帝為寧王到江寧就藩時,就直接以舊宮城為寧王府,以不到五百步的舊宮城作為寧王府時,就覺得擁擠得很,也難怪他登基後,時時想著在江寧外圍耗巨資再築一座新皇城。

江寧城雖亂,但皇城還在陳西言的掌握之中,御馬監的禁衛軍撤出之後,陳西言還是信得過的將校率領數百人守住皇城的幾道口子。

三千甲卒想守住江寧城難逾登天,守住皇城卻是不難,至少守上七八天不難。

皇城城牆雖然不比外城寬厚,但也高達兩丈,厚六尺,通體磚石壘砌。

“皇城位於江寧腹心,三千甲卒,足以守御,即使給叛軍奪得外城,但只要兩天時間,淮東水營就能接東陽府軍渡朝天蕩進駐獄島,從東華門外威脅叛軍,使叛軍內外交困,”高宗庭斬金截鐵的說道,“爾後則等彭城郡公率淮東兵馬主力來援!敵不退,即在江寧城下決一死戰!”

“腹心之策可行啊,”王約見陳西言有所猶豫,知道他擔心放淮東兵馬進皇城,事後他想怎麼撇清都不可能,但事關滿城民眾,由不得不他不勸,“叛軍內外交困,必然騰不出手來屠城,只要皇城不失,城裡亂兵也將受到震懾,必會有所收斂——此外,越早將叛軍逐出,江寧受損越少。倘若讓叛軍據江寧堅守三五個月,即使奪回來,也將徹底淪為殘城啊!”

淮東兵馬也談不上多,要是讓浙閩軍六萬兵馬徹底占據了江寧城,依據雄城而守,淮東除了在長期跟江州軍配合圍困,也沒有好的辦法能用。

如果說獄島是迫近江寧城的一個要點不容有失外,皇城則更是一個先置死地而後生的要衝。皇城拿不下來,浙閩軍六萬兵馬即使控制外城,也不會有多堅決守御的心思。

只要淮東精銳江寧腹心裡,奢家死活都不敢松馳軍紀、縱兵卒去屠掠的。

“滿城百姓啊!”張玉伯壓著聲音朝陳西言吼叫。

圍城戰對城裡民眾是最殘酷的,岳冷秋守徐州,徐州裡的民眾餓死、病死幾達三分之一,江寧城民眾手裡的儲糧能支持多久,兩個月還是三個月?即使奢家不屠城,但是將江寧城留上三五個月,將淮東、江州兵主力拖死在外圍的能力還是有的。

奢家什麼打算,這時候基本上是明白的:

一是將江寧徹底打殘,江州軍及淮西軍將斷錢糧,荊湖軍也將長期為錢糧所困。

第二就是將淮東軍、江州軍主力拖在江寧。

第三就是由奢飛熊占領江西全境之後,再率兵馬主力東進來江寧參加。

第四就是將大越的政權基礎動搖掉,即便能邀得羅獻成東進,也能改變兵力部署。

第五就是三五個月的時間,也足以讓東胡在河淮完整戰略調整,從信陽或南陽猛攻,扯開淮河上游的防線——奢家投東胡,至少還能封王。

東胡為什麼沒有動靜,不是東胡不想有動靜,而是從昱嶺關失陷到浙閩大軍兵臨江寧城下,才一個月稍多點的時間而已。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就不容東胡做出什麼反應,要曉得江寧的信報通過暗哨要傳到燕京城,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的時間,叫東胡反應不過來,但要是奢家攻下江寧城守上三五個月呢,東胡還會沒有反應嗎?

御營軍最後沒有離開的那些將校,也急切的看著陳西言。

皇上都倉促出城逃命,還想留守的御營軍將卒對其保持忠誠,無疑是妄想。所以消息一經傳開之後,御營軍就亂了,大半兵卒在前夜就逃散掉,繼而亂兵掀起更大的混亂。

留下來的不多將卒,有受陳西言的影響,有家眷集中到皇城要守護的,有當年李卓、顧悟塵從底層提拔起來的將領赤誠未改的——有種種原因讓這些將卒堅持到現在沒有散去,但不意味著他們就真有決死的意志去以卵擊石,待叛軍主力過來,在絕境之中,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要麼散掉,要麼投敵。

李卓任江寧守備將軍時,高宗庭在原江寧守備軍將校的影響仍在,有高宗庭在,有淮東三千甲卒,也叫這些堅持現在沒有散去的御營軍將卒看到守皇城還存在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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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6章 亂兵

茅山東麓一戰,余文山率部伏擊,將杭湖軍殘部徹底擊潰,繼而不費吹灰之力得金山,入夜之時即得密報,永興帝即將離開江寧,城中大亂。

奢飛虎也於此時率先部從溧陽趕到金山北,與余文山彙合。

中路軍主力尚開始從溧陽開拔,奢飛虎與余文山彙合之後,才就萬余精銳,連日來也是接連苦戰,疲憊不堪,但鬥志還在、士氣給接連的勝利刺激到高昂。

余文山早在擊潰杭湖軍殘部之後,就立即將手裡僅有的四百余騎兵為前哨,先派往江寧。四百騎兵為前哨,主要是為刺探江寧外圍的防御部署。在得知江寧城亂之後,奢飛虎與余文山商議,又增派得力勇將率三千步卒連夜北上,但集結到金山城北的浙閩軍前部主力仍需要短暫的休整,才能恢復體力再進行強行軍。

說實話,奢飛虎等人,包括浙閩軍的主帥奢文莊在內,都沒沒有料到永興帝會如此輕易的棄城而走。他沒有料到永興帝會這麼沒用,沒有料到永興帝早就成了驚弓之鳥,江寧之亂,要比他們預想的要早得多。

以奢文莊最初的設想,是中路、右翼兩部以兩面夾擊之勢,抵達江寧,尋其一面,猛擊之,再使王學善配合潛伏暗樁在城裡作亂,攪亂江寧的局勢,迫使永興帝棄城而逃。

得到進一步的確切消息時,已經是二十六日拂曉,田常同時也帶了數百騎兵趕到金山北,與奢飛虎、余文山彙合。

左右百裡內沒有大股敵兵的接近,在金山城北不知名的坡地南側背風處,浙閩軍的駐營極為簡陋。

除守值哨卒外,近萬浙閩軍將卒都呼呼而睡。

從大青溪戰事開始,約兩個月的時間,浙閩軍都沒有過一次像樣的休整,接連的殘酷戰事,使得將卒在麻木之余,也只剩下對勝利的渴望,將最後的士氣撐在高點而不竭。

唯一長期指揮作戰的將領,才能深刻的理解,士氣以及作戰意志,是何等的重要。

浙閩軍當前所面臨的形勢,特別是在閩東失守之後,就迫使他們必需一鼓作氣的打下去,直到真正安全為止。

士氣一旦衰竭,又面臨淮東軍這樣的強敵,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簡易戰棚就搭設在約十余丈高的山頂上,冷月浮空,四野有殘雪未化,北風刮來,吹得草斷枝折。

奢飛虎鎧甲不解,外面還穿一身深褐戰袍御寒,田常、余文山等十數高級將領圍著篝火而坐。

“淮東軍也應該有所不及,不然淮東從揚子江過來的援軍,即使棄舟陸行,也應該趕到秣陵與江寧城之間。”余文山說道。

知江寧城亂,而淮東水營必然也會搶著進江寧,只要提前一刻奪得江寧城,就能在即將到來的江寧會戰中占據優勢——岳冷秋也許會停滯在池州不敢急動,但淮東絕對是個敢火中取栗的主。

這一點,包括奢飛虎在內,圍篝火而坐的浙閩軍將領,每個人心裡都清楚。

江寧要不要奪?當然要奪。

戰事進行到這一步,江寧城怎麼能不取?

江寧城其實是事關浙閩軍士氣的轉折——江寧城唾手可得,要是棄江寧城而走,浙閩軍士氣必然會由此時的極盛迅速掉落下去。

此時,即使奢飛熊在江州那邊已經順利奪城,但也遠遠談不上立足穩固,需要這時拖往江州軍、淮東軍一段時間。

他們這邊要是往南撤,一是淮東兵馬主力可能會跟著後面猛攻寧國、徽州,咬著他們的屁股窮追猛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淮東兵馬可以迅速通過水路西進,爭奪江州。

接下來的局面,很可能是奢飛熊給圍困在江州城裡,淮東等著他們過去好打援。

他們要從徽州撤到浙西,再從浙西進江西,沿鄱陽湖西岸北上援江州,要走近兩千裡的崎嶇道路。速度上要比淮東軍主力沿江西進要慢得多。

余文山的意見很堅決:大越將江寧城拱手讓出,浙閩軍不取,就是自取其敗。

“金川獄島是林縛在江寧發跡之地,之後又一直歸林氏所有,淮東不可能不在那裡部署暗兵啊!”田常蹙著眉頭,有所顧慮的說道,“確實,淮東從揚子江過來的援軍前日還停在丹陽與江寧之間,從丹陽西沿江西進,江道曲折,江中淤沙又多,但同時東陽府縣也在前日開始往南、往朝天蕩北岸集結,不能就斷定他們就會慢半拍啊……”

“蘇將軍應該能趕在前面。”方振鶴說道,即使到江寧城裡的放一把火,對下面的將卒也有一個交待。不然接連打了這麼久,又有什麼意義?

鄭明經所部在溧陽東南,要攔截從蕭山北上的淮東軍主力,後先一步撤入溧陽固守,保住江寧與寧國之間的聯絡。

中路軍主力還在溧陽,在經歷殘酷的攻城戰之後,即使立時拔營行軍北上,趕到江寧至少也需要三天時間。

他們能最快趕到江寧的主力,除了已經從金山派出的兵馬外,就是蘇庭瞻直接從溧水開拔直奔江寧的萬余兵馬。

奢飛虎眉頭緊緊的揪著,關鍵是淮東在金川獄島布下多少暗兵無法偵知。人數也許只有兩三千,但是淮東拼死用三千精銳守住一座城門,待主力來援,情形還是相當的棘手。

不算林縛在蕭山親率的淮東軍主力,淮東在北線能調動的,包括從揚子江上來的援軍以及東陽府軍,也差不多有三萬人左右。

他們這時天亮就開拔,但必須現在就要將種種可能遇到的情況都考慮到,趕到江寧很可能就將立時參與戰鬥,沒有從容商議的可能。

接下來這一戰對浙閩軍凶險無比,但又必須要打。

**************

二十六日晨,陳恩澤率一營甲卒、水陸並進,沿金川河往南,在秣陵湖西岸,與浙閩軍前哨騎兵相遇,雙方接觸即退。

浙閩軍的前哨兵馬不多,但多為尖兵,又多配馬,淮東軍即使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形成兵力優勢,但也無法將浙閩軍前哨咬住。

高宗庭使陳恩澤率部果斷出擊,一是想使浙閩軍在金山、溧水的兵馬產生遲疑,爭取更多的時間;一是要讓江寧城裡混亂的軍民意識到淮東兵馬的存在;還有一個就是獄島要唱一出空城計。

陳恩澤率部也是稍接觸就往東華門撤退,也是怕在城外給浙閩軍後續趕來的兵馬咬住。能肯定的,浙閩軍今天就將有一萬四五千的兵馬趕到江寧。

而淮東能調用的兵力,只有津海軍兩營一千兩百余甲卒、集雲社武衛一千余人、編練民勇兩千余人以及御營軍還沒有散去的將卒兩千四百余人。

看上去在陳西言的主動配合下,高宗庭在江寧還能調用近七千人。但是兵太雜,無法用於野戰,因為根本就不清楚野戰時哪一部會出大漏子。最穩健也是最可行之策,就是保皇城及獄島兩個要點,首要是保皇城。

相比較城外無關痛癢的接觸戰,城內則要血腥得多。

滿城都是亂兵、暴民,溫和的驅趕必然不行。沐國公府緊挨著皇城,但張玉伯的宅子在城西。

在亂起之前,趙舒翰的家人也都避到張玉伯府上。

張玉伯在江寧長期任司寇,回江寧即使任閑職,對江寧府軍的影響也深。

江寧府軍大部分也亂了,但張玉伯還是召集到三百余舊部,他們在城中有家眷的,也大多聚到張玉伯宅子裡集中保護,防止給暴民、亂兵衝擊。

這部分人自然也要接到皇城去。

滿街都是亂民、亂兵,趙虎身穿重甲,親率甲卒、武衛,橫街出擊,當街者不論惡善,一律格殺。

行兩百步余步,即連續斬殺百余人,血浸長街,滿城的亂民、亂兵才回過神來,慌亂的回避——事實上也相當程度遏制城中的亂像。

除了必要守御皇城的兵力,御營軍兵馬也給派出去鎮壓暴民。

不在皇城範圍之內的儲糧倉,也都要縱火燒毀。

有奢家暗樁潛伏,短時間裡根本不能徹底的肅清城中亂像。即使一時肅清,很快又會復起,但趁著浙閩軍大部兵馬未來、前哨兵馬不敢進城之前,御營軍散出去鎮壓暴民,還能收攏一些亂兵為己用,更主要的,是要讓御營軍的將卒見一見血。

人心裡有暴戾、有殺性,精銳悍卒既要將這種暴戾、殺性釋放出來,又要用嚴格的軍紀將這些約束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

有時間屠城雖然殘酷,卻是當世激勵將卒殺性、持續維持士氣的有效手段。不是誰都能學淮東的手段。

高宗庭始終陪同陳西言守在東華門城樓之上,時刻關注著浙閩軍大部兵馬是否趕來。

所幸皇城內物資充足,這些本是供應宮庭數千內侍及宮女所用。

御馬營兵馬撤出,僅少數內侍及宮女隨行,但由於陳西言派得力將領接管皇城迅速,皇城沒有出大亂子。雖有亂兵數次想衝擊皇城搶掠,但都給擊退,到趙虎率淮東甲卒進城,亂兵已沒有敢接近皇城的。

高宗庭看著城外,密族的旌旗仿佛雲塊一樣,出現在地平線上,對陳西言說道:“只能如此了……”下令左右點燃狼煙,勒令散在城中的將卒退回皇城,他們也要盡快避進皇城。

陳西言轉身看向城裡,嘴裡都是苦澀。他以往一心忠於帝室,永興帝一心出城之後,才覺得這滿城的百姓可憐。

雖說皇城附近的亂像暫時給強行鎮壓下去,但皇城僅僅是占江寧城的一小角,他們站在城樓之上,能看到藏津橋北面,甚至有暴民集結的跡像,顯然是奢家潛伏的暗樁在作怪,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去顧及了。

“能不能死守東華門?”陳西言問高宗庭。

東華門有甕城,結構復雜,淮東甲卒只要拼死守住東華門待主力來援,浙閩軍必然不敢進城。

“不能,形勢太險,宗庭不能置淮東將卒於不故!”高宗庭斷否決掉,又說道,“浙閩軍控制外城,必然會先控制住城中亂像,陳相無需多慮。”

東華門雖險,但遠不能跟皇城相比,死守傷亡必然慘重。

江寧一戰,對奢家來說也是無法避免,不然對士氣傷害太大,關鍵是投入多少兵力的問題。

一旦他們這邊死守住東華門,奢家見不能在淮東軍主力趕來之前奪下東華門,主力很可能就會避江寧而走,淮東如何能甕中捉鱉?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將奢家的主力逮住,怎麼也要打殘他一條腿,不然以後江西的戰事,還將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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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117章 進退兩難

 蘇庭瞻策馬在秣陵湖西北畔的凍地上打個旋,鐵蹄踏著未開融的冰地,咔咔的響,在午后發白的太陽光里,江寧城東南角的谯樓熠熠生輝。

    隨他先行的萬余兵馬,急行百里,倒沒有立即就要跨掉的疲累,相反斗志十分的昂揚。

    奪宣州、溧水等城,縱兵屠掠,把軍卒的暴戾之氣都釋放出來,但是溧水、宣州等城僅千余戶,滿城屠掠又豈能盡性?有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婦,一城籠統也就百十人,都不夠將官玩弄的,普通將卒自然沒有指望。

    江寧就像一大塊肥得冒油的美/肉橫在眼前,百余萬口,不盡的財物可供掠奪、無數的美人可供任意玩弄,不要說一日跑一百里地,便是連續跑上十天,力道也是足足的。

    而新降的御營軍俘卒,心里更充塞著暴戾之氣。

    早期的江寧守備軍將卒,即使在兵戶制崩壞之后,也多募自地方子弟。

    李卓時期,考慮到江南子弟出生安逸,難有殺敵之勇,兩度增兵時,都從朝天蕩北岸的濠泗流民里募勇卒,一方面也是要減輕大量流民對江寧的壓力。

    然而,在李卓離開江寧后,程余謙並沒有很好的把兵卒家小從流戶甄別出來安置,待濠泗地區稍安后,一起給逐回原籍。

    寧王南下就藩,隨行衛營都是北地子弟,衛營擴編時,軍將兵卒,也多選北方流戶;還是這個問題沒有解決。

    御營軍在寧王衛營與江寧守備軍的基礎上編成,這種種因素使得御營軍的兵卒來源復雜。由于江寧府土地兼並嚴重,地方勢力又格外的強盛,無論是李卓、顧悟塵,還是后期的陳西言,都無法做到以田地約束軍戶、以軍戶約束兵卒的軍制改革。

    江寧大亂時,有家小在城里的將卒或許還有守土之心,維持兩千多人不散;在淮東軍進城之后,之前逃散的許多兵卒,也有紛紛攜家眷來投的,差不多又聚攏起一千多人,但是無根腳的兵卒占到大多數,幾乎都淪為肆無忌憚的亂兵、暴兵。

    謝朝忠率領南下的御營軍兵馬,多為他在寧王衛營時期收攏起來的嫡系,特別是衛營老班底提拔起來的那一群武官隊伍,在北方淪陷后,幾乎都家亡族散。他們投降浙閩軍在江南之地屠掠,更是瘋狂。

    都說將降兵隨,武官都隨同屠掠,普通軍卒即使有少數不忍,又哪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奢文莊將御營軍降卒編入右翼,又縱兵屠掠來堵死這些降卒的退路,至少到現在是成功的。不然右翼絕對湊足三萬兵馬,而且在溧水等城小規模的縱兵屠掠之后,右翼兵馬對進入江寧大干一番斗志昂揚。

    蘇庭瞻率部趕來時,淮東軍仍有少量兵卒在皇城之外活動。

    蘇庭瞻分派數隊以降卒為主的小股兵馬前往驅逐,受屠掠的誘惑跟刺激,御營軍降卒絲毫不畏戰,竟然將淮東軍分散在外面的甲卒都逼入皇城,在街巷之間的小規模交戰,難占便宜。

    這種情形,也叫蘇庭瞻心里多了些信心。

    “淮東部署在金川獄島的暗兵,于日出之時登岸,近三千人,皆穿堅甲,弓弩刀矛皆齊,合御營軍及府軍殘剩,在將軍趕來之前護家眷退守皇城,總計有兵馬超過六千,”江寧暗樁頭目站在蘇庭瞻面前細禀江寧城里的詳情,韓賓、陳如意都隨王學善乘船西行,留下來的暗樁頭目,是個相貌不揚的中年人,在江寧在經營車腳店為業,“卑職在城中率伏兵僅八百余人,又分組散于各處以亂江寧形勢,不能阻止,請將軍降罪!”

    “你做得很好,你還是進城去,利用好手下的人,監視好城里的局面……”蘇庭瞻說道。

    之前的暗樁以及隨流民湧入江寧城的伏兵,主要是用來攪亂江寧城里的形勢,確保在浙閩軍大部人馬趕來之前,使江寧城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御。

    既然淮東部署在獄島的三千暗兵出來,也就非這些伏兵能解決的。

    “將軍不率兵進城?”暗樁頭目訝異的問道。

    “那得等二公子過來,”蘇庭瞻回應了一句,又吩咐道,“城里那些亂兵,你派人去接觸,要是願意投降的,今夜之前就必須出城來接受整編,以后自有他們放縱的機會。過了明天,我便派兵出進鎮壓,殺無赦!”吩附過這些,便讓他下去。

    淮東暗兵聯合未散亂的御營軍還有六七千的兵力,退到皇城固守。

    蘇庭瞻眼下在江寧城外能調用的兵力也只有一萬四千人,要是分兵控制四城及城中各處要隘,無疑是給皇城里的淮東軍各個擊破的機會。而且他此時能用的人馬太少,要都用去包圍皇城,又怎能確定淮東在獄島之上就不再有伏兵?

    他這一萬四千人要是首戰就吃個大敗,接下來就只能避江寧而走了。

    不要看浙閩軍接連大勝,但從根本上就沒有擺脫險境,江州軍、淮東軍兵馬主力徐徐逼來,他們只要一步踏錯,就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蘇庭瞻是浙閩軍有數的老將,怎么可能在敵情未明之前,就倉促搶著進城?

    再者淮東兵馬占著皇城,要控制外城后圍打皇城,城里的動亂也必然鎮壓下去,才能有條不絮的組織攻勢,這也都要分出大量的兵馬,不是他立即就能做到的。

    除去出城逃亡的,城里估計還有近萬的御營軍及江寧府軍亂兵,這些人馬雖然分散,但有兵甲在身,雖知道里面有沒有混入淮東的甲卒?要是他們圍打皇城正緊,突然有一兩百淮東甲卒從背后殺出來,那玩笑就開大了。

    蘇庭瞻命令部將率兵卒繞過南城,先占據東華門及東水門,將皇城與獄島隔開。

    蘇庭率兵馬主力,也隨后都轉移到東華門外駐營,其他七門,總共只分派千余人去駐守;主要也是東華門離皇城最近,正要強攻皇城,也要將兵馬主力集中在東華門附近。

    皇城那邊,蘇庭瞻暫時也不去理會,要等待羅文虎率部過來,也等田常、奢飛虎、余文飛率中路兵馬主力過來,才有足夠的兵力去控制這么大的一座城池。

    東華門外,良田千頃,望眼平疇,河口鎮密集的建築群就伫立在視線之內。左右農戶以及河口鎮也都逃散,僅三五人關門閉戶膽顫心驚的看著外面的兵馬。

   

    孫文炳與林續祿站在護牆哨孔之后,看到浙閩軍前部大軍黑壓壓的往東城而來,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高宗庭首先要保皇城不守,精銳的甲卒以及集云社武衛,都調進皇城之中,獄島僅留千余民勇防守。只要敵軍下決心攻打獄島,他們就只能棄島而逃。

    蘇庭瞻不是不想先拿下獄島。

    右翼兵馬在胭脂河附近強征民船以及繳獲江寧水軍戰船,勉強編了一支四千人的水軍。與淮東援軍從揚子江下游過來一樣,浙閩軍右翼水軍要從冬季水淺的胭脂河上游過來,要比陸路慢得多,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午后才能趕到江寧。

    獄島雖然距江岸最近僅五六百步,但蘇庭瞻手里沒有水軍,又臨時征不到足夠的船只,他在百余扈騎的簇擁下,登上江岸碼頭,眺望一水之隔的獄島,也只能望島興歎,無可奈何。

    甚至還要將好不容易搜集來兩艘漁船鑿沉在金川河口,既然沒有條件強攻獄島,蘇庭瞻就要防備淮東軍以獄島為基地,利用戰船通過各個河口,往江寧腹地快速穿插。

    由于蘇庭瞻率部在東華門站穩腳跟,奢飛虎得信后,與余文山從金山拔營就加快速度,一萬兵馬趕來入夜時進入江寧。羅文虎也率部隨后也從溧水趕來,使得浙閩軍在江寧的兵馬驟然間增到三萬四千余人,此外還有田常率兩萬余中路軍主力,在趕來江寧的路上。

    相比較浙閩軍的迅捷,淮東方面就稍慢一些。

    這個季節,西北風正盛,對逆流而來的淮東水營又是當頭逆風,但也在入夜之前,林宗海親率東陽府軍的先頭部隊兩千余甲卒渡入朝天蕩,進駐獄島。

    稍晚些時間,一直在廣德坐鎮、居中指揮各路大軍的奢文莊,在扈騎簇擁下,一天一夜趕了近三百里路來到江寧親自督戰。

    冷月下,奢文莊穿了一身素色的棉袍子,臉頰瘦陷下去,眼睛浮腫,憔悴不堪。

    雖說浙閩軍接連獲勝,但奢文莊的日子不好過,心里也是越發的煎熬。

    大帳就設在東華門城樓上,通過內側的哨孔,能清晰觀察到冷月照耀下的皇城。

    淮東甲卒已經站在皇城城頭之上,刀矛反射著冷月的光芒,寒風在江寧城的上空呼嘯,從哨孔來穿來,仿佛鬼哭狼嚎。

    “四城九門已經控制在手,天一亮就可以派兵驅逐亂兵,”奢飛虎說道,“飛虎願率精銳在東華門內側備防,只要淮東軍剛出來皇城,必擊殺之!”

    “你們說說看,給你們兩萬兵馬,最快多久能將皇城攻下來?”奢文莊問道,看向身邊諸將。

    蘇庭瞻、田常、余文山、方振鶴、羅文虎等都沉默著不說話,蘇庭瞻、田常、余文山都是浙閩老將,要他們慢慢打,總能將皇城攻下來,皇城里能稱得上精銳的,也就淮東三千甲卒,但究竟能有多快,誰都說不好。

    另外,皇城內還有一道宮城,也就意味著,只要里面的兵卒不降,即使攻下城牆,再往里,還是要步步血戰。

    奢文莊的這個,即便是奢飛虎也無法輕易開口應答。

    “十天夠不夠?”一向鎮定從容的奢文莊,也不由急躁的問道。

    淮東在北線的兵力有限,岳冷秋又是滑頭,奢文莊眼下最擔心就是已經進入杭州境內、由林縛親率的淮東軍兵馬主力。

    林縛親率的淮東軍這六萬兵馬,離江寧就剩下最后五百里地。

    鄭明經率左翼兩萬精銳撤往溧陽,雖說是擋在淮東軍主力北上江寧的口子上,但溧陽城實在算不上險峻,不然杭湖軍也不會守不上十天就崩潰了。

    林縛甚至可以留下來三萬兵馬,監視鄭明經所部,率剩下的三萬精銳繞過溧陽繼續北進,只要趕到江寧兵力,與北線兵馬匯合,淮東軍在江寧外圍的兵馬也將達到六萬。加上江州軍從右翼接近,浙閩軍在江寧、在兵力也還是處于絕對的劣勢。

    要是能在淮東軍主力趕來之前,將皇城拿下來,將江寧城完全控制在手里,這一戰自然還能繼續打下去。

    倘若林縛率淮東軍主力趕到,而皇城沒能攻下,浙閩軍被迫退入外城防守,這形勢就險惡了——

    “淮東守皇城而不守東華門,是餌?”方振鶴這時候恍然醒悟過來。

    “是啊!”羅文虎給方振鶴一提醒,拍著大腿說道。

    余文山也是眼睛一亮,想要再說什么,卻看到大都督、二公子以及田常、蘇庭瞻都面色如常,才意識到他們早就看到這點,偏偏他與方振鶴、羅文虎這時候才看出來。

    淮東軍守住東華門,東華門與獄島直線距離不到十里,中間沒有什么險峻地形可供浙閩軍插入。只要淮東軍從揚子江上來的援軍以及東陽府軍進入獄島,他們就要被迫從江寧退兵。不過只要淮東軍主力不來,他們從江寧撤走還是容易的。

    而淮東軍守皇城,就是要他們看到即使打不下皇城,六萬兵馬還能勉強守一守外城,形勢雖險惡,但不是沒有勝機,這是要誘惑他們留下來決戰!

    這個餌吞不吞,還是直接掉頭就從江寧撤離?要是扭頭就走,千辛萬苦跑到江寧城下,對下面的將卒怎么交待?說害怕淮東軍嗎?那以后遇到淮東軍還要不要打?

    好毒的一個餌啊!

    方振鶴也意識到自己的遲鈍,尴尬的笑了笑。

    蘇庭瞻直接問奢文莊:“要是左翼現在就撤下來呢?”

    鄭明經現在就撤,必然能在淮東軍主力之前趕來江寧,那他們就有足夠的兵力,在守住外圍的同時,還可以從容不迫的攻打皇城。

    田常說道:“要是左翼撤下來,我們即便能從去打皇城,但淮東軍與江州軍也能從容將江寧外圍的道路都堵死!”

    “僅江寧城就足守半年之久,”蘇庭瞻說道,“有半年時間,大公子必能下江州、率兵來援!”

    奢飛虎在江西還有四萬精兵,那也是奢家最后的精銳,一直留在豫章沒動,直到岳冷秋給調出來,才悍然北上打江州。楊雄還有小兩萬的水軍投附,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浙閩軍能聚到江寧外圍的兵力,不會少過淮東軍與江州軍,何況他們還占著江寧城。

    “有半年時間,北燕必然也有動作,”余文山說道,“羅獻成再膽小如鼠,也應能看清形勢!”

    “若淮東斷然放棄徐州呢?”田常反問道。

    林縛一貫實施守淮需守徐泗的戰略,在徐泗經營防線,包括淮陽軍、鳳離軍兩部精銳、靖海第三水營半數兵力、戰船以及大量的辎兵,都部署在徐泗防線上。

    但是,淮東一旦放棄淮東的外圍防線,暫時退到淮河沿岸,一條淮河在短時間里,就能頂替兩三萬精兵,也就意味著淮東能將淮陽軍或鳳離營其中一部抽調南下參戰。

    從山陽南下到江寧,比從崇州西進還要近,還要快速,這樣就抵消掉奢飛虎可能帶來的兵力。

    即使半年時間足以讓北燕有所動作,但具體會是什么情況,眼下也不能准確預知,一切都還是賭。

    羅獻成的長樂軍號稱有二十兵馬,但長樂軍還不如劉安兒皇覺軍鼎盛時期,不能指望太多,也不能指望楊雄的洞庭湖寇能在揚子江上跟淮東水營爭雄。

    “左翼不退守溧陽,而是前進到西嶺西南麓,能攔截淮東軍主力多久?”奢飛虎咬著牙關問道。

    蘇庭瞻、田常等人都是一驚。

    鄭明經率部退守溧陽城,淮東軍主力無法耽擱太長時間,但其在兵力占有優勢,多半會選擇分兵繞過溧陽。而一旦要鄭明經主動出擊,在溧陽南部利用低嶺地形,攔截淮東軍,那就只能有兩個結果:一是攔截足夠時間之后,撤入西嶺或南面的浮玉山,或給淮東軍主力包圍殲滅。

    鄭明經所率的左翼兩萬兵馬,可都是八閩戰卒,拿左翼兵馬去賭,只是為這邊打皇城多爭取幾天時間,這個賭得有些大了——還不如立即扭頭就走,退守陽江、宣州,徐徐向徽州收縮兵力為好。

    蘇庭瞻、田常等人都一齊看向奢文莊,見大都督斂著微腫的眼睛,沉默著一聲不吭,他們的心也都提到嗓子眼,擔心大都督也豁出去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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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6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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