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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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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3 19:14:39
卷十 權傾第118章 金蟬脫殼

帥帳設於東華門之上的城樓裡,有煙火燒灼過來的痕跡,四壁焦黑,但東華門的甕城建得堅固異常,便是動用大量人手、器械去破壞,也非短時間能摧毀。當然,也更可能是淮東軍故意要讓他們看到有守住外城的希望,希望他們跳進這個坑裡。

這個坑又怎麼能不跳?

奢文莊來回踱著步,棉袍子帶著邊壁上的燭火搖晃,奢飛虎、田常、蘇庭瞻、余文山、方振鶴、羅文虎等人都摒息看著他,等他拿最後的主意。

江寧城雖然洞開,但洞開的江寧城就仿佛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露出裡面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之時,也正等著他們鑽進來一口咬住。

奢文莊驀然間立定,眾人心頭皆是一跳,只見大都督緩緩轉過身來,憔悴而顯得枯瘦的臉在燭火照不到陰影下更顯陰暗,用一個沙啞而冰冷、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右翼兵馬悉數交由飛虎統率,據東華門以拒獄島強敵並攻皇城,破皇城許掠七日。並傳告將卒,越帝元鑒武奔池州而去,蘇庭瞻立時率八千精銳西進,田常即南返,與中路軍主力兵馬彙合,從茅山北麓西進,銜尾追擊池州——破池州,同樣許掠七日。余部由我親率,往駐采石,以阻江州軍東進……”

討論到深夜,誰能想到大都督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羅文虎張口說道:“越帝沿江西進,多半是往廬州而去,不大可能去池州啊!”

蘇庭瞻、田常等人看向羅文虎,眼斜嘴歪,心裡都想:笨蛋果然是笨蛋,大都督是要扯一個天大的謊,不是要騙淮東軍跟江州軍,而是要騙浙閩軍的普通將卒。

待淮東軍與江州軍圍過來,合兵將在十三萬以上,浙閩軍即使將鄭明經的左翼收縮回來,浙閩軍加上降卒,統共也只有八萬兵力,沒有分而擊之的機會,兵力上劣勢太大。

皇城不拔,軍心難定,當淮東軍與江州軍聯袂而來,守住外城的困難太大,奢文莊打定主意要走。

要走,但是怎麼走?

江寧城四門洞開而入,扭頭就走,對將卒怎麼交待?

蘇庭瞻、田常等高級將領知道江寧城是淮東部下的誘餌,也清楚戰爭就應該避強凌弱,但是這個道理跟普通將卒講不通,那就需要謊言。

謊言要怎麼說?

那就是浙閩軍不僅要拿下江寧城,還要捉住越帝元鑒武!

事實上,能坐在帥帳裡議事的幾個人,都不是笨蛋,便是羅文虎也知道永興帝去池州的可能性相當小。

池州瀕江,夾於江州與江寧之間,江州搖搖欲附,在棄江寧而走的永興帝及江寧官員心目之中,江寧城也是不保的。

永興帝是去一個緊接著就要給浙閩軍兩路兵馬夾擊的池州城呢,還是去外圍有揚子江、淮山、淮東屏障的淮西重鎮廬州,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

不過,只要演一出戲,讓哨騎回來謊稱越帝沿江西進往池州而去,奢文莊、奢飛虎以及田常、蘇庭瞻等高級將領不質疑,普通將卒也就會信以為真。

越帝棄城西逃,江寧官員絕大多數隨行。

只要讓普通將卒相信越帝去了池州,必然會有無數將卒嗷嗷直叫,要求往西追擊!

讓奢飛虎留在江寧,負責領兵攻打皇城,就是要讓謊言看上去更真實一些,叫下面將卒無從質疑。

恰恰留下來攻打皇城的右翼兵馬,近三分之二為御營軍降卒,即使余下來還有近四千兵力臨時編成水軍,水軍自然要隨同西進追擊,留下來真正算得上奢家嫡系的,也說六七千人而已——即使這六七千人最後不能突圍而走,也是保存主力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羅文虎看到眾人臉色、神態有異,片晌之後才領悟過來,心裡大罵:日他娘的,這不是他娘的金蟬脫殼嗎?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萬余兵馬可能交待在這裡,心裡就痛,但總比他自己交待在這裡好。

奢文莊看向蘇庭瞻,說道:“庭瞻,你以為如何?”

蘇庭瞻舔了舔嘴唇,右翼兵馬的底子,多是他的嫡系,奢文莊的話意,是除了四千水軍之外,再補給他四千精兵,但是跟著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最終能突圍出來的可能性不會太高,叫他難以割棄。

蘇庭瞻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末將謹遵大都督所令。”

奢文莊看向兒子奢飛虎,說道:“你若能在淮東軍主力趕來之前,攻陷皇城,則守江寧城,我再率部往來援江寧;否則你就棄東華門往西走……”

奢飛虎點點頭,身為奢家子弟,這時候自然要有為奢家做出犧牲的覺悟。

攻皇城不下,又在淮東兵馬主力趕到之後,棄江寧而走,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逃命。淮東軍要是追擊,能逃出去的兵馬必然不可能多。

*****************

這邊數人議定,奢文莊就立即召集營將以上的將官進行軍議,中途安排暗樁及前哨彙合永興帝奔逃池州之事。

接連而來的勝利,叫浙閩軍普通將領都變得貪婪、冒進而且狂妄。

在奢文莊決定金蟬脫殼之前,蘇瞻庭、田常、奢飛虎等人,即使心裡清楚江寧城暗藏殺機,又何嘗不想去賭一把?

許多將領在屠掠溧水時沒有過癮,就想著進江寧大干一場,磨拳霍霍,但聽到越帝及江寧滿城官員西逃,他們更是激動的嗷嗷直叫,不用奢文莊或蘇庭瞻等人演戲,就有好幾名裨將站出來,請求銜尾追擊。

一直以來,消滅江寧政權、活捉越帝元鑒武,都是浙閩軍北上進犯江寧的重要目標。

既然普通將領都相信越帝及滿城官員都逃往池州,銜尾追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當然了,除了渴望獲得更耀眼的戰功外,越帝及滿城官員所攜金銀珠寶以及隨行美眷必不在少數,也叫人難抑貪婪之心。

奢文莊當即就決定分兵西進,留奢飛虎在江寧在防備獄島的同時,立即組織攻打皇城,占領整個江寧城,其他兵馬則立即西進,進擊池州,並許下破城即縱兵屠掠的承諾。

在胭脂河上游臨時整編出來的水軍,放棄強攻獄島的計劃,即刻再編入四千精兵隨同登船,天一亮就逆江西進。

中路兵馬近兩萬主力,還在趕來江寧的途中。最終奢文莊還是決定他與田常一起南返去跟中路兵馬主力彙合,直接從茅山北麓西進,直撲南陵、青陽。

奢飛虎則立時接管右翼兵馬,以余文山、羅文虎為副將,組織進攻皇城之事。

自然也有會密令傳往溧陽交到鄭明經的手裡,會讓他擇機西進,但也不會太急,還需要左翼兵馬留在溧陽去迷惑淮東軍的判斷。

另外,只要鄭明經率部擋在溧陽,淮東軍兵馬就不敢撒開腳丫子猛跑。對奢飛虎來說,就還有七到十天的時間,去攻打皇城。

奢飛虎何嘗想做喪家之犬?七到十天的時間,未嘗不能攻下皇城,怎麼也要搏一把,也值得搏一把,也需要搏一把去迷惑淮東軍的判斷。

江寧城是浙閩軍不得不踏進來的陷阱,那浙閩軍右翼近三萬兵馬,則是淮東軍難以拒絕的餌。

奢文莊、田常、蘇庭瞻、方振鶴等人相繼離開。

奢飛虎當即與余文山、羅文虎安排部署,當夜放棄城外駐營,右翼兵馬立時進駐四城九門。其他八門各安排兩營兵卒守御,鎮壓亂兵、暴民,右翼主力一萬五千余眾,則集中在東華門內,對相距東華門僅五百裡的皇城發動攻勢。

*************

融雪天氣,路濕且滑,而杭州境內的氣溫還沒有冷到將泥濘道路整天都凍住的地步,淮東兵馬北上,常常是天亮拔營,到日隅時分,路就爛得難以行走。

淮東軍的補給,可以說要比御營軍還要充足,但防水的皮馬靴也只能普及到都卒長一級,普通軍卒冬季行軍還是棉鞋底綁上麻繩防滑。

杭州、湖州這些年來,都忙於戰事,驛道多年失修。

常常是前頭數千人走過,道路就給踏得看不到原先的模樣。一腳踏到爛泥裡,拔出來要費老鼻子勁,一日能行百裡的精銳,在這種路上,一天走上三四十裡,就筋疲力盡了。

一直到二十七日午前,淮東軍主力兵馬才行至杭州北部的德清縣。

“他娘的,早曉得,當初還不如讓崇城軍到崇州修整再去江寧呢!”林縛看著這樣的爛路,也忍不住抱怨。

由於大型海船秋冬季進入揚子江作戰並不利,第二水營實際並沒有多余的戰船運崇城軍步卒從水路西進江寧,故而當初林縛決定讓崇城軍到蕭山,跟長山軍主力會合後再北上。

兵合則強,而且要防止浙閩軍退回徽州去,真正的會戰戰場,很可能在廣德、溧陽一帶,當初讓崇城軍進蕭山休整的決定倒沒有錯,只是換了誰遇到這樣的爛路,都會忍不住抱怨。

沿揚子江兩岸的驛道,一直都要修繕,情況自然要比浙北的驛道好許多。

再者揚子江沿岸也冷一些,也意味著路凍實的時間更長。

陳華文牽馬而行,聽到林縛的抱怨,並沒有回應什麼,抬頭看向遠處,一眼望不見隊伍的盡頭。

大軍前部已經在廣德城西扎營,他們在整個隊伍的中後部,還差十幾裡才能進入營地休息。

溧陽失守、杭湖軍主力覆滅、孟義山生死不知的消息是二十五日深夜才傳到杭州的。溧陽失守後,西嶺北麓都給叛軍控制,想要再得到江寧的消息,就要從丹陽繞一個大圈。

林縛、陳華文此時還不知道江寧城的狀況,但浙閩軍的主力都在北移,算來,也有四五萬兵馬趕到江寧城下,淮東軍與東陽府軍即使慢,也應該能在今日入夜前,陸續進入獄島。但只要這邊主力趕不過去,就沒有會戰的可能。

林縛心裡也焦急:要是浙閩軍放過江寧不打,轉向西進,岳冷秋會擋一擋;要是奢文莊這頭老狐狸立即往南回縮,他們要在寧國北面咬住浙閩軍的尾巴,就還要趕緊一些。

張苟、陳魁立一直到二十五日才率部攻入東陽縣城,在殲敵三千之後,才迫使守軍殘部棄械投降。

林縛也於二十五日才能放下對浙東後線的擔憂,便立刻著令由陳魁立率部接管東陽縣、落鶴山防寨以及嵊州的防務,張苟率部北上到蕭山休整,而長山軍、崇城軍主力也是即日起加速北進。

陳華文也率三千海虞軍兵馬隨行。

兵馬行軍自有將校率領,陳華文隨同在林縛身側。

林縛看他郁郁寡歡,心想他大概也是為杭湖軍主力在溧陽覆滅叫他、叫陳家再難有其他選擇而心中不快。

有十數騎馬從驛路左側的麥田馳來,為首者崇城軍副指揮使唐復觀及陳漬等人。

前頭並無異情,而唐復觀、陳漬等人又負責在前陣督軍行進,看到他們一起趕過來,坐在馬車前轅的宋浮,神色振了振,說道:“應是江寧有重要消息傳來……”

“這些龜兒子,在閩東打得不過癮,等不及要趕去江寧大干一番;也不曉得奢家能不能如他們所願!”林縛笑道,勒住馬,等著唐復觀他們馳馬過來,問道,“到底有什麼信報讓你們在前頭截下來了?”

“皇上於二十五日夜棄江寧西逃!”唐復觀手裡攥著剛從江寧繞走丹陽傳來的信報,下馬說道,“高先生還有一封秘信從江寧傳回!”

“操!”林縛嘴角裡下意識的吐出一個髒字,宋浮嘴角浮出淺笑,周普等將領眼露精光,而陳華文愣怔當場——陳相的心血以及在溧陽戰死的數千將卒在這一刻,還剩下什麼意義?陳家這些年來對朝廷、對皇上忠心耿耿又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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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19章 行軍

接江寧信報及高宗庭秘信,距離永興帝二十五日深夜離開江寧已經有兩天一夜的時間,林縛立時下令兵馬就地休整,派人去召敖滄海、周同等將過來議事。

溧陽、金山失陷是在二十四日,而浙閩軍右翼兵馬也早在二十一日之前聚集到溧陽、胭脂河上游一帶,永興帝離開江寧之後,城裡就陷入難以遏制的動亂,浙閩軍在這時應約有四萬兵馬趕到江寧城下,而其左翼正往溧陽收縮,意圖非常明確,在保證江寧與徽州、屏蔽右翼的同時,更會拖延淮東軍主力北進的速度。

“我部在先頭,張季恆在長興也養了好幾天膘,大人,讓我們先進溧陽吧!”陳漬等不及周同、敖滄海等人過來,就湊過來請戰。

江寧會戰的戰事推演,淮東諸將都不知道做了多少遍了,所以軍議也沒有什麼好商議,一直就等著浙閩軍主力給吸引到江寧城而好趕去會戰。

“跟設想不同的啊,”林縛吸著氣說道,“皇上抽腿跑得太快了……”

乍聽永興帝二十五日就棄江寧而逃,林縛口吐髒言是不屑。

宋浮笑,笑永興帝自毀根基。

北地淪陷,崇觀帝突圍身死戰場之上,還為帝室挽回了些人心,但這次永興帝棄都先逃,不是自毀根基是什麼?只要江南不大亂,特別是江寧以東的丹陽、平江府不受兵禍,永興帝即便是去了淮西又能如何?

淮東收復江寧之後,自然可以請永興帝還都。

永興帝硬著頭皮不回,或董原攔著不讓,那淮東就大搖大擺的占著江寧不走,遙奉永興帝為尊。御營軍糜爛、杭湖軍僅剩殘部、永興帝又自己棄都而走,天人誰人能阻止淮東將江南之地變成自己的防區?

諸將都是在屍山血海裡摸爬起來,性子也變得鐵血,而少柔情,永興帝棄都西逃將使江寧百萬口人將陷入巨大的災難之中,諸將都無暇顧及,也不會去顧及,他們眼裡只看到即將到來的大會戰,而異樣的亢奮。

浙閩多崇山峻嶺,淮東與奢家的戰事,都在山嶺之間,也就顯得支離破碎,罕有平地野戰的機會。江寧外圍,有山,但最高不過百余丈,十數萬兵馬聚在如此開闊的地形上進行會戰,想想都叫人興奮。

唐復觀、陳漬等人還不知道奢家的金蟬脫殼之計,只盼望能早一步抵達江寧。

陳華文率部隨同淮東北上,是做兩手准備的。

一是孟義山所率杭湖軍主力給摧毀,而江寧勢微,無法拒絕淮東勢力的全面滲透,他就代表陳氏棄吳黨投附淮東,以保證陳氏在地方上的利益不受大損。

但是,即使在溧陽失守後,他內心裡仍希望永興帝在陳相的輔佐之下,能激勵人心、士氣,率留守江寧的數萬御營軍、禁衛軍及江寧府軍打一出漂亮的守城戰。淮東的野心也就必然受到遏制,戰後將淮東勢力力逼出太湖諸府縣,也非難事。

誰能想到永興帝抽腿跑得這麼快,叫江南士紳、民眾還如何去支持帝室?

聽到永興帝離城西逃的消息,陳華文是滿心的失望跟沮喪。

永興帝去了淮西,有什麼用,還能阻止淮東勢力全面的向江南地區滲透?

宋佳坐車隨行北征,她坐在馬車裡,聽著永興帝棄城西逃的消息,心裡暗嘆:這栗子終於算是燒熟了。

在後面隨軍的敖滄海、周同、孫文耀等將很快趕過來。

也等不及進德清縣城議事,就在在野外用漆布圍了一個遮風圍子,宋浮、宋佳父女以及諸將包括陳華文等人在內,都在召集起來議事。

“下午風頭開始變大,這是好事,意味著天黑田地跟道路很快就會凍實,周普率騎兵先行,從浮玉山北麓及西嶺南麓之間散開,往廣德、溧陽而行。唐復觀率部隨後,只攜三日軍糧,輜重都留下來,留後面的隊伍接受。你兩部距離不要超過五十裡,要確保唐復觀所部三十裡範圍之內沒有大股敵兵存在的可能!你們要爭取在二十九日午前與浙閩軍退守溧陽的左翼兵馬接觸,但到溧陽外圍前前塘、沙河一帶後,就不得再擅自北進,等候進一步的軍令……”

陳華文訝然失色,淮東軍從蕭山渡江北上,磨磨蹭蹭四五天,還沒有穿過杭州府,眨眼前林縛就要求前部在兩夜一天的時間裡走完兩百余裡路趕到溧陽外圍。

周普所率兩千輕騎,皆是林縛的扈隨,也是林縛的宿衛。

但溧陽有浙閩軍左翼兩萬強兵在,要保證唐復觀率前部撒開腳丫子急行前進,不給浙閩軍左翼兵馬以逸待勞的進行伏擊,只能將靈活機會、不易給伏的騎兵部署最前頭,才能保證唐復觀所部三旅精兵始終有三十裡的安全距離。

即使在遇到伏擊裡,三十裡的距離,也能讓唐復觀有寬裕的時間對部眾進行休整及構造一些簡易防事。

唐復觀、周普先率部進入溧陽外圍,才能試探出浙閩軍退守溧陽的左翼兵馬的真實意圖,進而試探出奢文莊對江寧城的真正心思,不然一切都等江寧那邊傳消息過來,至少要遲延兩天的時間。

對於瞬息萬變的戰場,兩天時間太長了。

陳華文一直都沒有機會近距離的觀察淮東軍,從杭州與林縛會合後北上,朝夕相處也只有兩天時間。兩天來受困於驛道失修、融雪路爛,才行進了不到七十裡,也沒能看到淮東軍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軍議之後,宋佳乘馬車在十數騎的護送,與大軍分開,直接往東北而行,其余兵馬都就地休整。

天剛入夜,在呼嘯的北風吹刮下,田地跟道路又逐漸凍得結實。騎營先行開拔,一撥撥、兩三百騎一群的的往北面散開,根本就不集群而走。

雖說麥田會踐踏得厲害,但散開前進,要遠比集群行進快得多。

騎兵夜走野地,不算什麼本事,畢竟淮東軍十數萬兵馬硬湊出三五千最強的精銳,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接下來就是唐復觀率部先行。星月暗弱,光線只能讓能看到十余步外。每隊人馬只有最前頭執火把,中後部都掩藏在夜色之中,這麼暗的光線,只能以人盯人的方式往前走。不過淮東將卒倒無驚慌,對此早就訓練有素,在靜寂的夜裡,除了兵甲相擊的響聲,偶爾傳來人說話的聲音,也是“有溝、注意”之類用來提醒前進的話語。

上萬人的隊伍幾乎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開拔上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接下來,林縛親率崇城軍主力開拔,三千海虞軍留在最後,另有將校率領,也交給後陣的敖滄海節制,陳華文隨林縛跟第二梯隊的兵馬開拔。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陳華文也只有盡可能表現出更大的誠意跟忠心。陳華文想率三千海虞軍趕在前頭多表現表現,但是夜行軍實非海虞軍所長,只能留在最後面,但陳華文要是跟著留在最後面,又怕淮東諸人懷疑他耍滑頭保存實力。索性將卒分開,將三千兵馬交給敖滄海節制,以示袒誠。

第二梯隊兵馬也僅攜少量輜重前行,唐復觀所部遺棄在驛道兩旁的輜重、軍械,包括大量的盾車、床弩以及帶車輪的蠍子弩等影響行軍速度的戰具,都丟下來,留待敖滄海派人接收。

一夜急行無語,二十八日午前,便趕到安吉與長興之間的梅溪渡,大軍停在梅溪口休整。早年林縛入梅溪湖,曾與暗投奢家的舒家軍在此作戰。

梅溪湖是湖州中部最大的湖泊,與太湖相接的梅溪,最窄處也闊達百丈。

驛道延伸到這裡,曾有座九孔石橋相接兩岸,早年垮塌之後,就一直用渡船過河。

不過張季恆早先率部進駐長興後,早在這裡構造好兩座浮橋,唐復觀也早早趕在日出之時渡過梅溪,此時應停在四十裡外休整。

算著時間,唐復觀所部一夜稍多些時間,竟然急行了一百三四十裡路,這速度當真叫人嚇掉門牙。要不是此時太陽升起、氣溫回暖,午後將路爛難行,唐復觀所部不得不停來休息,不然今夜就能進入溧陽。

陳華文忍不住會想,要是孟義山率杭湖軍殘部還堅守在溧陽,淮東軍的行進會不會這麼迅猛如雷?

江寧當前的形勢,即使不是全部由淮東一手促成,也必然有淮東的功勞在內。

當然,溧陽未下之前,浙閩軍在溧陽、廣德一線有兵馬愈五萬眾,團在一起,遠不如此時散開來叫淮東軍有機可趁。便是浙閩軍左翼主動出擊,將急行疲累的唐復觀所部纏住,也沒有足夠殲滅的時間,但換了浙閩軍左翼、中路都在溧陽、廣德一線,唐復觀所部這麼走法,就保不住會出大問題。

林縛到梅溪口後,接到的信報是二十六日從江寧傳出來的。

已確定二十六日浙閩軍右翼、中路兵馬都在往江寧聚集,而淮東水營受於江中淤灘、逆風、逆流,行速甚慢,才進入秣陵境內。好在浙閩軍也沒有條件強攻獄島,而高宗庭等人率部已經完整接管皇城。

大軍停在梅溪渡休整,林縛一方面等待江寧方向進一步的詳情情況,一方面等候前方周普、唐復觀所部有無浙閩軍左翼主動出來接戰的消息傳來。

午後時,從太湖方向駛來三艘戰船,船桅懸掛粟品孝的將旗——這邊得信,林縛便親自到渡口相迎,宋浮、陳華文等人隨行,看到除了粟品孝之外,大哥陳華章也站在船頭。

陳華文這一刻曉得,陳家是沒有其他選擇了,大哥也趕過來迎新主了。真拖到淮東軍收復江寧城再做選擇,陳家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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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0章 主臣

粟品孝、陳華章登岸,納頭便拜,嘴裡呼道:“草民粟品孝、陳華章,叩見彭城郡公……”這當下所行的是主臣之禮。

陳華文心裡一驚,心想大哥在光天廣化之下就行主臣之禮,明明白白的認林縛為主公,日後想抵賴都不成,這開弓出去就沒有回頭箭了,但轉念琢磨粟品孝的自稱,也覺得大哥實在是沒有選擇。

粟品孝本是御前杭湖軍副將、杭湖軍水軍統制,白淖軍雖殘,但還留下相當數量的兵力進入太湖。此時粟品孝不稱將職、自稱草民,自然也是原意接受淮東對白淖軍的收編。

粟品孝投附淮東,但所部保持獨立,不完全納入淮東軍司,那陳家也能跟著與淮東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眼下是白淖軍殘部完全接受淮東的收編,海虞軍還能要求保持獨立嗎?陳家還能有什麼其他選擇?

難道等淮東兵馬徹底占據江寧之後嗎?

陳華文看到再沒有其他大族代表隨大哥過來乘船過來,便是湖州的官紳對淮東兵馬過境也是敷衍應付,就知道絕大部分人還看不清楚形勢。

此時已經不是林縛促然崛起之時,林縛在淮東的根基已厚,浙東、閩東、徐泗等地,也都劃入淮東勢力,淮東即使這時候強占下江南之地進行消化,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真等到林縛進入江寧城,那時候再屈於形勢而投附者,付出的犧牲絕對比現在要大得多。

林縛雖然沒有看到別人,但有粟品孝、陳華章二人來迎,便已叫他滿足,說道:“林縛何德何能敢當此禮?粟將軍、陳公快請起……”他本也沒有跟陳華章照過面,但聽別介紹是他,這時候還要替陳華章、粟品孝二人介紹身後的宋浮、周同等人。

宋浮與陳華章對揖而禮,打量陳華章,相貌要比年齡顯得蒼老一些,想來陳家這兩年的日子不好過;心想陳明轍離開蕭山之後就一直躲著不出面,如今老子都入彀,兒子還能逃脫嗎?

陳華章也打量宋浮,宋浮成名尤早,但看相貌不足五旬,實在想不明白他在泉州是怎麼修身養性的,或許宋氏投附淮東是早早就定下的事情,故而他不為這兩年來淮東擾襲閩東沿海發愁?

至少在閩東戰事之前,由於閩東是八姓宗族的根基之地,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淮東要打下閩東,將付出殘重的代價。要真是如此,而謝朝忠在浙西能獲捷、鍛煉御營軍,永興帝限制淮東兵權也就成為可能——難道淮東將宋氏歸附的消息拖到最後一刻才公布,除了嚴格守秘之外,還有就是故意誘永興帝判軍失誤?

徽州攻陷後,陳華文在海虞就坐不住腳,趕到暨陽觀望形勢,所以知道江寧的消息及時些,也順暢些,也知道永興帝棄城之前、江寧城以及宮中的種種變故。

最終促使永興帝離城西走的,便是王學善聲稱淮東將魯王接入軍營。

魯王有沒有給淮東接入軍營,陳華章不得而知,但林縛在南征閩東之前,曾造訪海陵王府,隨後又直接叫淮東軍司接管海陵王府內外防衛,這個倒不是絕密——林縛及淮東的行為,貌似無可厚非,但想要永興帝平靜的看待這些事情也不可能。

有些事情是講究氣運的,從一意孤行派謝朝忠領兵出征浙西,到杭湖軍主力在溧陽覆滅,一直到棄城西逃,永興帝已經將他所有的氣運都丟差不多了。

林縛奪回江寧後,請永興帝還都江寧,董原在淮西都未必敢留。

以往林縛不敢直接廢永興帝,此時攜梁太後之旨,廢永興帝而立魯王,只怕天下不會有太強烈的反對聲音。

如今這一切猜測都不重要,陳華章心裡輕輕一嘆,心裡這一嘆便仿佛遠天雲煙。

奢宋等逃入閩東的前朝遺族,即使在向元氏歸附後,心裡也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使得宗族有著極強的凝聚力跟更多崇武擁兵的願望。這也是後期八閩叛反的根源跟基礎,也使得八姓叛反之後,踴躍出大量的忠誠將領。

而江南大族多崇文抑武,恰恰江南士紳子弟能較順利的通過科舉進入仕途。即使像陳氏這種擁田數千頃、轄下佃戶愈萬的大族,對武力也沒有太多的渴求。還是東海寇勢盛之後,為守鄉保土,陳家才牽頭組建海虞軍,但大多數將校都出身底層,而非出身宗族,實際上陳家對海虞軍的掌握,還有限得很。

*************

林縛說著讓周普率輕騎與唐復觀所部不得超過五十裡,周普先是滿口答應,但昨夜離開德清之後,便趁夜搶進,僅留兩哨騎隊給唐復觀作先導,拿他的話說,只要有騎兵與唐復觀不離五十裡外,就不能算違令。

周普將余部八哨分作八隊,沿西嶺南麓舒展而來。

這是周普他們當年當馬賊的戰法,有山道小徑,小股騎兵三五騎一群也闖進去,滲透、刺探,警惕又大膽,大股騎兵一力沿著大道往西進,前哨也不派,直接往溧陽的外圍撞去。

雖說西嶺與浮玉山之間,低嶺也多,但沒有什麼進去就出不來的險地,唯有快速前插,才能將浙閩軍左翼留在溧陽外圍的警戒網毫無防備扯個粉碎。

在周普看來,騎兵最大的特別就是靈活、機動,最適合打遭遇戰。派出前哨,雖然遇敵後能為自己贏得調整兵力部署的時間,事實上給敵人留下收縮防線、固陣待援的時間。

只要側翼無虞,前頭要能跟浙閩軍左翼兵前的步陣撞上,周普會有賺到的痛快,完全不懼凶險。

浙閩軍左翼兵馬的大體部署,周普還是清楚的。

在沙河上游、西嶺西南麓,浙閩軍左翼方力主要集中在姚家衝、前塘一帶的低嶺區駐營。

雖說從寧國下來,就沒有什麼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但淮東軍要北進,就要西嶺西南麓繞個大彎走。

浙閩軍左翼兵馬依西嶺而駐,就仿佛一支利銳閃著寒芒,直刺西嶺西南麓之外的廣闊平原,盯住淮東軍主力北上的側翼。

如果不從西嶺西南麓的平原繞行,淮東軍倒是可以直接翻越西嶺北上,從荊邑與溧陽之間北上。

西嶺雖然談不上有多險,也有數條山道穿過去,但西嶺東西綿延近百裡,南北綿延約五十裡,山勢接續不斷,山道雖有,但險窄只供販夫樵民所走,也足以將淮東軍數萬兵馬從拖上三四天——真要如此,鄭明經的左翼拖延目標也就順利完成了。

鄭明經左翼兵馬的主要作戰目標,就是要給中路及右翼爭取更多的時間。

鄭明經得知拖拖拉拉四五天都沒有穿過杭州府的淮東兵馬昨日午後休整將入夜間突然發動,知道淮東軍終於動了起來。

為了更具威脅性,他又從姚家衝大營調兩千戰卒,二十八日一大早就分成兩隊,往南面的低嶺進發,做出攔截之姿態,他本人又率兩百余扈騎,往廣德東鶴塘一線偵察,欲殺幾拔淮東軍的前哨斥侯,來個下馬威。

在鄭明經看來,淮東軍再怎麼膽大妄為,在接近時必然也會收縮防陣、降下行軍速度,不會輕易將側翼暴露在浙閩軍左翼的利矛之下。

然而日隅時分,剛率部游曳到鶴塘的鄭明經,聽著沉重而密集的馬蹄聲從遠處馳來,眾人的臉色都變了:淮東軍竟然前哨斥侯一個不派,大股騎兵就直接撞過來。

稍遲疑,就看見那簇動的騎卒,仿佛黑色潮水湧上對面的嶺頭。

初看來敵就是己方的數倍之多,鄭明經哪敢滯留接戰,兜著韁繩,率扈騎就往回逃。

換作別人,或想這是疑兵,或擔憂前頭有伏兵,周普摸著寒風吹拂下冰冷的兜鍪,沉聲喊道:“第一營的兒郎們,換馬殺敵,你們的戰刀該飲血了!”

淮東沒有條件給騎卒都配兩匹戰馬,故而趕路時所乘是走馬,高大威猛的戰馬隨行,不到追敵或衝殺時不騎。

周普一聲“換馬”,趕在最前頭的六百披甲輕騎即換上戰馬,戰刀出鞘,雪亮映著遠方嶺頭的殘雪,殺氣騰騰。

周普叫趙豹等將約束余部,殿後緩行跟上,他親率六百余騎以錐形陣就直追下去。

八百余騎,在鶴塘的低嶺、平原之間,仿佛黑色、褐色的兩股潮水,鋪天蓋地的漫開,馬蹄雷動,喊殺震天。

浙閩軍本身就缺少衝刺力好、耐跑長程的威猛戰馬,鄭明經身為大將,親衛扈騎配馬,也僅是一人一馬,又走了小半天,不及淮東騎兵剛換上的新馬力足、快捷。

怕是等不及與後方的步陣接上頭,就要給淮東騎兵追趕上,鄭明經手下一員親衛將領咬著牙兜住韁繩用大力停住馬,引著烈馬痛嘶,悲聲說道:“將軍記得不要虧侍俺家老娘跟三娃子!”鐵兜著馬頭往回轉,喝道,“頭斷碗大的疤,叫淮東兒曉得八閩戰卒都是不怕死的種……”當即就又有十數騎脫離隊伍跟著往回衝。

鄭明經忍著悲聲,他萬沒想到淮東軍前哨騎兵竟然如此蠻橫打來,說到底還是缺乏跟淮東軍平地交鋒的經驗。鄭明經唯有曉得他不能死,他若戰死在這裡,左翼兩萬子弟怎麼辦?這員八閩勇將,這時候心頭也給恐懼攫住,拼命抽打馬鞭往北奔逃。

看有死士回衝,周普刺激得嗷嗷直叫:“黃羊兒,前頭有大魚,你給老子加把勁,前頭十數敵要是擋住老子的路,老子擰下你的頭來……”兩百余騎,在奔逃時有十數人絕死往回衝,還有十數騎停下來,等著當死士擋住他們,怎麼看都知道他們是護著緊要人物往回逃。

“周豹子,你不要將自己當成大魚送上門去。”周普左側一員騎將大聲嚷道,拿馬刺刺馬臀,分出數十騎往迎面撞來的十數浙閩騎卒裹去,周普率部大部從側翼錯過,僅為這十數死士耽擱了片刻,繼續往北追去。

天寒地冰,嶺下殘雪已盡,鐵蹄濺起的冰屑仿佛飛霧,鄭明經十數扈騎吶喊著發起自殺式的衝擊,也不射箭,兩相撞到一處,刀槍格擊,血肉橫飛,當下雙方就有十數人落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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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1章 勇戰

以往淮東攻打明州府、打永嘉、台州府、打會稽府,打閩東,多為險辟山地間的城池攻防,淮東軍展開的攻勢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不冒進、不退縮,快速行軍也都在安全的範圍之內撒開腳丫子跑,接敵之前也會變得相當謹慎。

早年的燕南勤王以及前期的淮泗戰事,淮東軍在平原地區快速運動作戰的特點,浙閩軍將領是缺乏切實體會的。

與鄭明經一樣,這些年來,周普多在林縛身邊擔任宿衛,外人對他的性子也缺乏足夠的了解,有多少人知道威猛如虎豹奔山的戰法?

鄭明經也是勇將,能做到身先士卒,才親自到鶴塘偵察敵情,誰能想到幾乎是毫無預兆的,淮東軍大股騎兵就撞了過來?

周普認准前頭有條大魚,便絲毫不顧自己在淮東的地位對浙閩軍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條大魚,率部猛衝直進,反而讓趙豹等將率大部騎兵壓在後面緩緩跟來。

大白天,視野也闊,鄭明經想換掉衣甲分頭逃跑也不成,只能不斷的分出死士進行攔截。

敵分兵攔截,周普亦分兵,以三到四倍的兵力裹住敵卒。

周普只是盯住那員給敵騎護住北奔的浙閩將領,咬住不放。

鄭明經親率往鶴塘偵察的扈騎都是親衛,親衛是親信,也是心腹,但衛護主將的安全是他們必須要覆行的職責。

即使在淮東軍裡,也有“主將死,親衛無戰功、無傷而存者皆斬”的鐵律。

浙閩軍分出來攔截的兵馬,有護主決死的意志,但奈何兵力上處於絕對的劣勢。

周普所率的騎兵,本就是林縛身邊的宿衛精銳,個個精擅騎射、刀術。這次雖隨軍南征,但一直都沒有參與戰鬥的機會,跟周普一樣,上上下下都悶得慌,想要來一場痛快淋漓的戰鬥發洩一下。

這年頭,有人畏死,有人嗜殺,淮東騎卒絕對要屬於後者,殺氣騰騰迎敵而來,揮舞的戰刀仿佛要將空氣劈開,霍霍作響,刀閃血綻。

從鶴塘到方家窪,不過十數裡地,敵我雙方就廝殺成數團,刀光血影中,不斷有人身首分開、墜馬落地,落在凍實未融化的寒冬土地上,鏗然有聲。

淮東騎營憑借絕對多的兵力,以輕微的傷亡,就將那一撥撥護主心切、主動斷後的浙閩騎卒砍殺干淨,僅少數人突圍逃散,一時間也來不及去追。

傷者裹傷,聚到一起,兼照顧重傷,余下的人馬則繼續拍馬往前趕來跟周普彙合;趙豹等將率騎營主力,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要防止周普在前面遇伏,做好隨時趕去救援的准備。

方家窪是沙河上游的一座淺湖,窪為陷地,雨時積水成湖,入冬後方家窪只剩下一座小水塘。上游的來水已斷,溪谷裡露出潔白的溪石,下游也僅僅有兩三步寬的水面閃著粼粼波光,出水塘往北流去;縱馬踩破河冰,還沒不過足脛。

干涸後露出來的湖灘,還有大片倒伏的蘆草,嵌在低矮山嶺之間,仿佛褐色的絨毯,整個方家窪就像一只周廣數裡的淺鍋。

鄭明經逃到方家窪時,身邊就剩下二十余騎扈衛;這時日出之後就從姚家衝大營出發、沿沙河西岸南下的兩千步卒也剛好趕到,正走到方家窪的鍋底位置,從上游沿河岸而來,兩千余步卒分作四列,綿延開來有裡許長。

鄭明經在扈騎簇擁下是一路奪命狂奔,即使到方家窪南面時,遇到兩千步卒所派出的前哨,根本就無法搶先一步逃回來向兩千步卒提前示警——兩千步卒聽到哨騎連縱馬狂奔邊吹起的警哨時,周普已率三百騎馳上方家窪南頭的一座低嶺。

鄭明經馳馬進入步卒陣列,心裡沒有得救會合的欣喜。

敵將如此敢打,要是一點都不猶豫就衝上來,他們連變陣的時間都沒有。步卒在行進中給大股騎兵撞上,只能說是一場災難。

鄭明經恨得拿刀鞘刺馬,馬痛嘶一聲,前蹄沒有揚起來在空中踢兩下,身子驟然間倒下——鄭明經及時跳開,看著追隨自己數年的戰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心情不好受。

這數月來,鄭明經多次身當士卒,率部衝陣,這匹名馬也受傷多次,留下暗疾,這一路狂奔,倒是先支撐不住倒斃在地。

鄭明經心頭有不詳的預兆,他跨下部眾讓出來的一頭戰馬,沒有打馬再逃——想走怕也來不及,跑了十數裡地,跨下戰馬越來越疲,這邊步卒又是行進隊列,難以阻擋追兵從側翼饒過——鄭明經兜著韁繩,大聲吆喝著,要三員營將立即調頭,指揮兵卒往左翼山頭跑。

根本沒有時間將兩千余眾收攏起來結陣,左翼山頭隔著滿是亂石已經干涸的溪谷,對追上來的騎兵多少有些阻礙。

兩千步卒行進時是呈一字長蛇,倉促遇敵,唯有從側翼尋找一個首尾都近的點,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攏陣型,至少也能將左翼的軟脅護住,不受敵騎正面衝鋒。

周普跨在馬背上,兜著韁繩,將方家窪盡收眼底,相距浙閩軍兩千步卒不過六七百步的樣子。

看著那條緊追到十數裡地的大魚進入步卒陣中,周普渾身氣血翻騰,不是可惜,不是惋惜,而是殺氣騰騰的亢奮。

周普的眼睛瞪得要爆出來,他曉得一路率騎兵橫衝直撞,至少已將浙閩軍左翼兵部的外圍部署完全打亂。

眼前呈一字長蛇陣展開的浙閩軍步卒約兩千人上下,即使是伏兵,也沒有來得及走到應該到的伏擊位置上。

步卒能正面對抗騎兵衝擊的,除了有利的地形外,還能依仗的就是緊密的陣型。

兩千余散開的步卒,又處於地形低處,周普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周普拔著刀比劃四周地形,接連下令道:“魏續、陳刀子,你們帶著人先上左邊的嶺頭;馬潑猴,你帶著人直接往東往,我給你們數兩百個數,時間一到,就一起往下衝,這兩千人不拿下來,你們的卵蛋割下來給老子下酒!”

騎營諸將也完全不擔心下面會有絆馬索、陷馬坑之類的手腳,敵兵如此之亂,絕不是偽裝,即使有絆馬索、陷馬坑,又能纏住他們多少人,敵兵如此混亂的陣型,只要在他們收攏之前有兩百騎衝上去,就能殺潰之。

轉瞬之間,各有百余騎往兩翼散走,搶占窪地周圍的矮山,絲毫不耽擱。

周普也不會真的傻乎乎坐在馬背上數數,看著兩翼差不多到位,就拍馬率部先往下衝,掠過水塘的左邊。敵軍才在這邊派出三五十人組成一個松散陣列要擋上一擋,周普縱馬馳到,一個敵兵擋在馬前,手裡長矛給周普右側一人搶著砍斷,周普不爽罵道:“要你多事!”一刀也揮斬下去,直接破盔斷額,以拖尾式收刀時,那創口即湧出血白混雜之物來——這一切下去,刀口竟然未斷未卷。

周普還想往前衝,左右扈衛過來一夾,就讓迫使他頓了一下;更有兩人直接下馬,一人拿刀幫周普拉住韁繩,一人拿盾護在前面。周普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搶在他前頭衝入敵陣廝殺。

“你們要氣死老子!”周普氣得嗷嗷直叫,兜著韁繩要縱馬踢人,左右忙勸,“豹子爺要缺根汗毛,我們殺敵再多,也有過無功!這戰功還是讓給我們去取吧!”又有人善解人意遞來一張大弓,周普才稍解氣惱,接過弓來。

浙閩兵卒除了已經跑上山頭的三五百人,山坡及山腳下的大部則混亂一團,即使有弓手,有護盾,也是各自為戰,還要受到左右的擠壓,只有零零碎碎的亂箭射來,威力有限。

步卒無陣,自然就無法對穿輕甲的淮東騎兵形成威脅。

淮東披甲輕騎多棄弓弩直接執刀往亂陣裡衝殺,唯有周普給左右簇擁著不能深入敵陣,拿著大弓找那些穿好甲的敵兵將領射殺。

淮東除重甲騎外,披甲輕騎多配特制戰刀,比尋常戰刀要長三寸,卻要更輕一些,馬上砍劈靈活,而且仗著刀長三寸的優勢,尤利劈砍。

鄭明經所占的山頭,雖然不高,但一段坡很陡,坡下又有大量碎石,風化而成。馬衝去站不住直打滑,連著十數人摔下來,又給山頭的浙閩軍拿箭射殺,周普被迫將這一翼的兵馬收回來,去逐殺別處的亂卒。

鄭明經欲哭無淚,除了隨他即使爬上山頭的三五百人外,其他將卒都給淮東騎兵打得支離破碎,想逃,兩條腿的人又怎麼跑得過四條腿的馬?

周普不想傷害太大去強攻山頭,派一哨騎兵盯著山口,其他兵馬都散出去追亡殺敗。

日頭西斜時,趙豹也率大隊騎營趕來,近一千五百騎,將山頭圍了個水洩不通。

山頭有一段陡坡,不易縱馬衝上去,但魏續、陳刀子、馬潑猴等將戰意猶盛,便是趙豹也主動要求組織人手下馬而戰,強攻上去。

“不曉得山頭給困住的龜兒子是個什麼人物,”鄭明經旗號一直未亮,這邊也只顧殺得痛快,竟然一個活的俘虜都沒有,周普眯著眼睛看上去,披甲輕騎下馬就沒有什麼優勢,強攻又缺戰械,山頭的四五百人能在這種情況還不崩潰,他們要硬攻上去,傷亡不會少,淮東騎兵除了一部留在徐州,剩下的兩千騎差不多都在這裡,周普想著要拿三五百傷亡將山頭強攻下來,回去要罵得他狗血淋頭的人多得是,摸著下頷,說道,“看看溧陽那邊會有什麼反應,前頭的人悠著點,給老子收回來。再捉兩個活口來問一問;也要人去告訴唐復觀,他能走更快一些就好,即不定有打援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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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2章 滯敵

周普想圍點打援,但敵軍援兵來得極快,幾乎是方家窪戰事沒過多久,那邊從姚家衝拔營而來。

一路沿沙河淺水、一路走沙河東岸的龍牙山西麓,一路從沙河西岸的恆子嶺東麓——三路人馬將近萬人,直奔方家窪而來。日頭還斜掛在東面的恆子嶺山頭之上時,前部就抵達方家窪外圍。

周普這時也曉得給困在方家窪裡的重要人物就是浙閩軍左翼主將鄭明經,但無計可施,也來不及打。

趙豹他們上來後,周普手裡總共也只有一千五百余騎可用,還有百余傷員要護著往後撤。一夜急行即持續作戰,戰馬損耗也大,唐復觀所部離這邊還有八十余裡路,一時半會也趕不上來。

敵援三路,每一路兵力都是騎營的兩倍,當中一路以錐形陣前行,還學淮東在步陣之前配備數十輛飛矛盾車;左右兩路稍後,但鋒芒所指,卻是要護住中路的兩翼。

“賊他娘的,學淮東倒是不慢,”周普啐了一口,恨不得一口將凍實的土地砸個洞出來,跟左右說道,“暫時沒辦法打,趙豹,你領著人在這山頭守著,沒事派些人手練練跑坡,千萬不要叫他安寧下來。他們安寧下來,我們可就不得安寧。我帶著人先往南退一退,打個尖,養足精神……”

“那還打不打了?”陳刀子問道,他本是孫壯的部將,硬是讓周普給要了過來,湊過臉來問道。痛快仗才打了一場,還不過癮,怕他們往南一收縮,敵軍就逃到溧陽城去,接下來要打溧陽城,也是步營的事情,輪不到騎營攻城,叫他怎麼甘願?

周普搓著手說道:“要打也要等唐復觀過來再說!”手裡要是有再多一倍的兵力,他還敢試著將敵援切開來衝擊,這時候兵力懸殊太大,要是衝陣衝不透,傷亡就控制了。

心頭再癢也要忍下來,周普惱恨的將其他要求戰的將領趕開,勒令騎營往後收縮,讓敵援軍進入方家窪,鄭明經這條大魚還得以後再捉。

周普率部暫時往南收縮,找了一處能避風的谷口暫作休整,由趙豹率兩哨騎兵釘在方家窪的南側。

**********

鄭明經嚼著凍得發硬的飯團子,來不及為今日戰死沙場的將卒哀痛,站在山頭如華蓋的松柏下,蹙著眉頭往南看去:

他雖然有驚無險的逃過一劫,但眼下的形勢不容樂觀。

這才剛剛接戰,就給淮東騎營摧枯拉朽的吃掉一千四五百人,而且還多為八閩精銳,左翼主力過半兵力又被迫前移到無險可守的方家窪。

進來容易,撤出去就難了,稍有不意,就極可能給淮東軍兵馬主力粘在這裡打會戰。

到時候不要說為中路、右翼多拖延三五天時間,怕是左翼主力會第一個載到淮東軍的手裡。

淮東騎營雖然往南收縮,但離得不遠,在方家窪南側的一座矮嶺上,離這邊不過六七百步,就有兩百余騎像釘子一樣釘在那裡,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眼前的形勢怎麼叫鄭明經不愁?

誰擁有騎兵誰就能控制戰場。

浙閩軍左翼僅有的騎兵也在午前遭遇戰裡消耗殆盡,鄭明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淮東騎哨輕易的就遮閉整個戰場,他們想要知道南面到廣德一線的情況,只能派人先往西嶺深處走,再穿過西嶺中段的山地走到廣德縣北部滲透偵察,耽擱的時間不是一點半點。

眼下,斥候遠哨派不出去,視野又給南面的嶺頭擋住,不知道淮東騎兵主力往南收縮後是在休整,還是正准備下一撥攻勢,叫他們一點都不敢松懈。將卒即使守在原地不動,執刀持盾的隨時警惕敵兵攻過來,不能停下來休息,也會十分疲憊,何況釘在南頭嶺地裡的騎兵時不時打馬跑跑山、爬爬坡,更叫這邊難以安寧。

鄭明經知道這邊受淮東騎兵擾得厲害,但也沒有辦法制止。

騎兵的特點就是行動快捷如風,不太講究陣列、陣形,只要地形開闊,沒有高山深河相阻,跨上馬背隨時都能進退。

圍著機動不利的步陣,騎兵趟前趟後,用弓弩射殺側翼,隨時都能發動猛烈的攻勢。

步兵想要進逼騎兵,必然要有嚴整密集的陣列才成,但是如此,速度就快不了,自然就更追不上騎兵。倘若步陣稍亂,側翼就將成為騎兵施展暴風驟雨似猛攻的薄弱之處。

眼下只要守住陣腳,不是在行進中給衝擊,鄭明經倒是不怕眼前這不到兩千眾的淮東騎營能啃得動他們,叫他擔憂的,是淮東軍隨後會趕來的總數將近六萬的步卒主力。

由於周普率騎兵來得太快、太突然,叫鄭明經懷疑淮東軍步營主力也有兵馬已經接近,但是方家窪南面都給淮東游騎封鎖住,鄭明經對淮東軍主力在西嶺南麓的行軍情況是一摸黑。

這仗還怎麼打?

今天撤出方家窪已經來不及,入冬後天就黑得早,看日頭再有一個時辰多些時間天就要完全黑下來。後有敵騎窺視,這麼短的時間裡來不及撤到姚家衝大營去,要是走到半道天就黑下來,又來不及扎營布陣,夜裡會更加危險。

淮東軍善打夜戰的事情,鄭明經倒是清楚的。

鄭明經蹙著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

在西嶺南麓,淮東傳信的驛騎在飛奔。

周普輕兵前進,過廣德,在鶴塘、方家窪與浙閩左翼外圍兵部接戰,殲敵逾千,迫使其主力萬余人前移到方家窪的消息於入夜後不久就傳回梅溪口。

周同、陳漬等將所率的崇城軍主力剛從海溪渡拔營出來,還沒有離開安吉縣境內。大軍行進不停,林縛將諸將召集起來,在驛路南面的一座水塘邊臨時圍了撐起一頂大帳,挑起數盞馬燈來照亮,地圖鋪在簡易長桌上,林縛一手拿著炭筆,一手提著油燈,照著地圖。

除了諸將外,陳華文、陳華章以及臨時給林縛委任為第三水營副指揮使執掌原部的粟品孝也都給邀來列席軍議。

粟品孝還是初次看到這麼詳盡的地圖,將江寧南面的諸縣及西嶺、茅山、沙河、胭脂河等重要地形都清晰無誤的描繪出來。

姚家衝在溧陽城南近二十裡,方家窪在姚家衝南面還有小二十裡,周圍以平地為主,山地也是以十數丈到數十丈不低的矮山低嶺,算是太湖西嶺的余脈。這個地形有利於淮東軍將優勢兵馬展開打會戰,而且能速戰速決。

要是能將浙閩軍主力拖在方家窪會戰,無疑是最理想的結果,

“按照周豹子所說,方家窪的這部敵軍在今夜應該來不及撤出去,那只需要唐復觀在明天日出之前趕去跟周豹子彙合,就能將敵軍拖在方家窪,等我們這邊主力從容趕過去會戰!”周同說道,“即使敵軍斷臂求存,以犧牲部分兵力為代價,掩護主力往姚家衝、溧陽城方向撤,也不影響我們之前的進兵計劃。在消耗敵左翼兵馬部分兵力之後,形勢對我們只會更有利!”

浙閩軍左翼兵馬不是那麼輕易能啃下來的,要對其打殲滅戰,消耗的時間必然會多,那高宗庭他們在皇城未必能撐住那麼久……要不是浙閩軍左翼愈半數兵力前移到方家窪,林縛也不會考慮在溧陽外圍打會戰。

周同的意見也是跟之前的計劃一脈相承,有機會速戰速決,那就打會戰;沒有機會速戰速決,就不能在溧陽延誤時機,必須以最快行軍趕到江寧外圍為首要目標。

在江寧城在給奢家摧殘之前奪回來,這涉及到江寧百口丁口的人心歸向,對淮東的意義,遠比殲滅奢家左翼兩萬精銳重要。

“宋公認為如何?”林縛問宋浮。

“我在想,”宋浮說道,“敵左翼有沒有可能不退往溧陽,而是趁我主力未到之前,集中兵力往西撤……”

“奢家會輕易放過江寧?”林縛微微一怔,從江寧最新過來的信報,也是二十六日午時從江寧傳出來的,至少在二十六日,奢家對江寧還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而淮東諸人也判斷奢家及浙閩軍將卒難以拒絕江寧的誘惑。

“的確,奢文莊要是能堅決抵制住誘惑,應在打下溧陽之後,就迅速往南收縮,”宋浮說道,“不過形勢也由不得他,他要是能提前一天知道永興帝棄江寧而逃,再多給他一天的考慮時間,他或許能有這個決斷,但浙閩軍中路、右翼兵馬都在趕往江寧的途中,那形勢就由不得他做決斷。在中路與右翼行軍趕到江寧城前的情況下,奢文莊想往南收縮是來不及的,但他會不會孤注一擲的去守江寧城,還是五五之數。宗庭在信裡倒沒有明言,但他要我們這邊關注敵左翼的動向,也是擔心奢文莊有不入彀、跳出去的可能!”

“讓我上吧,只要周豹子跟唐校尉能將敵軍纏到明天午前,時間足夠了!”陳漬舔著入冬就干裂的嘴唇說道。

只要將已經前移到方家窪的一萬多浙閩軍左翼兵馬殲滅掉,淮東軍仍然能牢牢的掌握住整個戰場的主動權。

即使讓浙閩軍的右翼跟中路兵馬都逃走,淮東軍大費周章,也要在其左翼兵馬討回些利息來。

眼下不利的情況是,敵左翼真想西撤,那集結到方家窪的兵力就將超過唐復觀與周普合兵一大截,而崇城軍主力近兩萬兵馬,要趕到方家窪參戰,怎麼也要在明天入夜之後。

唐復觀前夜能連續行進一百四十裡地,是確認前夜不會與大股敵兵接戰,故而能撒開腳丫子跑。

第一夜急行軍,將第二夜要走的路程限制在八十裡以內,是確保在進入溧陽外圍後,將卒還能有體力隨時跟敵左翼兵馬打上一仗。

理論上,陳漬率部是能在明天午前趕到方家窪的,但是明天午前趕到方家窪,將卒腳軟身疲,沒有一定時間的休整,哪裡還能再有什麼力氣參戰?

林縛思慮片刻做決定道:“即刻傳令給周普,一是偵察固城、宣州的防守情況,騎營主力也宜移到方家窪的西側備敵;唐復觀率部前進也需加倍小心,要小心敵左翼兵馬都集結到方家窪……”

唐復觀率部走得太急,趕到方家窪就會成為疲兵。若敵左翼兵馬都集結到方家窪,短時間裡在兵力上將形成極大的優勢,那周普所率騎營就無法再給唐復觀所部提供足夠的遮護,很可能出現敵左翼先打潰淮東軍的先頭部隊再西撤的惡局。

這時候林縛不僅不會急著讓陳漬率部強行軍趕過去,而是要周普與唐復觀都壓下步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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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3章 追擊

連續放晴四日,遠嶺雖有殘雪未融,但驛路也不像剛融雪時那般泥濘,一夜行進,午前休整,午後繼續開拔。

大軍剛出長興縣境,就有飛騎從西邊馳來傳信:敵左翼在姚家衝及前塘的所部拂曉時即拔營,趕在日隅之前,到方家窪彙合;唐復觀其時率部剛到方家窪,但立足未穩,不敢迫近。敵恰在此時分作三股,往西突圍,騎營遮擋不及,被迫讓出其西撤的通道……

此時,林縛正在諸將簇擁下,馳上二橋嶺,眺望嶺前驛道通行的大軍,包括長山營張季恆所部外,第二梯隊的兵馬有精銳兩萬四千余眾,但離龍牙嶺西的方家窪還有八十裡地。

“鄭明經能得奢文莊信任統領左翼兵馬,倒是有些本事,很會選擇突圍的時機啊……”林縛聽過方家窪的戰情,手叉著腰,望向遠天的輕雲,感慨道。

“奢文莊說棄江寧而走,當真是一點猶豫都沒有,可見他這些年攪亂東南,也確實有過人之處,”陳華章不失時機的討巧贊道,“要非大人在,當真是無人能挽狂瀾!”

“奢文莊真能說走就走嗎?”林縛嘴角浮起一笑,轉頭問身邊的宋浮,似乎一點都不為浙閩軍左翼突圍時煩惱。

“陷徽州之後,浙閩軍在寧國短暫停留了數日,將大量在昱嶺關、徽州戰裡俘獲的御營軍降卒編入右翼,”宋浮說道,“奢文莊想往西走,但無法快速繞過池州,必然要留斷後兵馬拖延淮東軍的追擊,那就沒有留右翼兵馬屠掠江寧城可合適的了!我看最遲,入夜之前,就會有明確的消息從江寧傳來……”

不管奢家什麼居心,永興帝棄江寧而逃,淮東要能保江寧不受屠掠,意義要比殲滅浙閩軍左翼還要重要。

奢文莊將以降卒為主的右翼留在江寧屠掠,吸引淮東軍主力過去,也是奢家目前唯一能行的斷尾救生之策。要沒有斷臂的決心跟狠辣,金蟬脫殼沒那麼好脫的。

“賊他娘的,跑得比兔子還快!”周同恨恨的罵了一聲,他曉得保全江寧更重要,但叫奢家的精銳兵馬從眼鼻子底下逃脫,叫他如何甘心?陳漬、張季恆等將都是憤憤不平,躍躍欲試都要上前請戰。

“岳相在池州或能擋一擋,”陳華文說道,“淮東軍當務之際還是先救江寧要緊……”

陳華文相當保守一些,淮東軍將浙閩叛軍逐出江寧而全城,再迎太後、魯王進江寧,就占據絕對的主動,讓奢家兵馬逃脫,反而成了細枝末枝。

退一萬步講,要是岳冷秋在池州出兵攔截,還能讓岳冷秋與奢家在池州外圍打個兩敗俱傷;岳冷秋要是將兵馬縮在池州城裡不出動,放奢家兵馬主力過去,接下來岳冷秋就沒有底氣再插手江寧政權的安排,只能由淮東牽著鼻子走……

“除非奢家誘我們趕去茅山西麓決戰,”宋浮說道,“不然的話,敵左翼的撤退路線,是西撤固城,再從固城越過青山河直接往西去南陵,騎營若能一路擾襲,崇城軍主力應能在南陵之前追上鄭明經所部左翼兵馬……”

“讓唐復觀率部去江寧?”林縛問道。

宋浮點點頭,說道:“倘若奢文莊僅留右翼兵馬在江寧,從溧陽往北一直到江寧外圍,都不會有大股敵兵的存在。唐復觀率部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江寧外圍,跟水營及東陽府軍彙合,就能形成兵力優勢攻打江寧外城……”

有些話宋浮沒有明說,但林縛及他人都能想明白:

只要皇城不失,浙閩軍不可能完全放開來去屠掠江寧,但要想江寧滿城民眾一點都不受戰事的損害,也不可能。唐復觀率部過去,與水營及東陽府軍彙合後攻打外城,是拖延住浙閩軍右翼,不使其全力攻打皇城,江寧外城早一天收復或遲一天收復,並沒有太大的關系。

難道江寧民眾會因為淮東軍晚兩天收復江寧外城而心生怨恨嗎?

林縛沉吟稍許,看向周遭諸將,下決定道:“傳令唐復觀,使其北上先收復溧陽,收復溧陽後即率部北進,馳援江寧,不得延誤;周普率騎營西進,盡一切可能將敵左翼兵馬拖延在南陵以東,待崇城軍趕去會戰,周同、陳漬、張季恆,你三人立時去軍中,組織兵馬輕裝追擊敵左翼,但要防備敵左翼往寧國逃竄……”

鄭明經率浙閩軍左翼往西逃往固城,是欲繞過池州,進入江州,與正圍攻江州的奢飛虎所部彙合,可以預見浙閩軍中路及右翼部分兵力,多半是往西走——但也保證在來不及西逃的情況,鄭明經斷然南下。從寧國往南,地形就變得險峻,而寧國、績溪、徽州等城又在浙閩軍的手裡,利逃竄,不利追擊。

周同、陳漬、張季恆等將聽到林縛決定以崇城軍為主力往西追擊,立時亢奮起來,周同搓著手,不掩眼晴裡的興奮之意,說道:“想逃進寧國,也要浙閩軍腳夠長才行!”

林縛繼續下令:“傳令敖滄海,長山軍所有輜重悉數交由海虞軍接管運送,務必在後日午前趕到溧陽,我在溧陽等他……”

周普率騎營拖延浙閩軍左翼撤退的速度,周同率崇城軍主力及長山軍張季恆部追擊之,整個戰場就會一分為二:一在江寧,一可能在茅山西麓,而奢文莊率浙閩軍中路主力的去向暫時還不明確。敖滄海率部趕到溧陽,林縛在溧陽也能有足夠的兵力隨時策應兩邊的戰事。

周同、陳漬、張季恆等將領隨即帶著扈騎趕回行進的隊伍之中,召集將令起傳達拋棄輜重、加快行軍追擊的命令。全軍將近三千頭騾馬都集中起來,交給最前頭的陳漬所部。

在追擊中隨時都可能遭遇到敵軍打反擊,前頭部隊在行進的同時,還必須要保證充沛的體力,沒有比騎騾馬而行更適合的了。

戰馬不足時,行軍騎馬、遇敵步戰的馬步軍,也是在平地低嶺地區、在機動性上占據優勢的兵種。

崇城軍主力僅比浙閩軍左翼落後百裡距離,有周普率騎兵在前面騷擾,趕在南陵之前截住,不是沒有可能……

林縛僅率少量扈騎還站在二橋嶺上目送大軍遠行,陳華文、陳華章、粟品孝以及長興、安吉縣等官吏,看著淮東軍輕兵通過後,大量的輜重車無序的丟棄在路旁,僅留極少量的兵卒看管,看著大軍通行的場景,一時間也感慨萬分,內心深處仍有矛盾在掙扎。

林縛跨身上馬,對長興、安吉兩縣的知縣說道,“淮東軍的補給糧草還要兩縣籌措一些,此時悉由陳大人負責,希望日後在溧陽、在江寧還能與諸位相見……”又對粟品孝下令,“你即刻返回長興去,我在江寧等你率部過來彙合!”林縛隨口下令,旁邊都有典書記錄並用印以為手令,粟品孝得手書即率扈騎離開二橋嶺東行返回長興。

粟品孝所率白淖軍殘部都是水軍,走水路北出太湖進揚子江到江寧接收整編,也就意味著太湖範圍之內的最後水軍勢力都徹底納入淮東軍體系,此時還留在太湖裡的少量水營,還都是淮東第三水營的嫡系兵馬。

林縛又與陳華文說道:“輜重一事,還要煩陳大人留後統籌……”

“華文謹遵大人所令。”陳華文得委以輜重糧草重任,也回應命令道,看過淮東軍主力精銳的行軍之速,三千海虞軍也只能有資格充當護送輜重、籌措糧草的任務。

林縛對陳華章說道:“陳公,可隨我去溧陽觀戰?”

“大人請先行。”陳華章說道,隨後都跨上馬,與宋浮等人一同,與兩百余扈騎,隨同林縛馳下二橋嶺,往西而走,前往杭湖軍主力覆滅的溧陽城。

************

離開大軍獨行,僅兩百扈騎在平原丘陵之間通行極快,在入夜之前就趕到已經給打殘的溧陽城。

浙閩軍在攻陷溧陽後,並沒有大規模的進城,包括奢飛虎諸部在內,都急於北上進兵江寧,杭湖軍還有大量的屍體遺棄在城裡,無人收拾。好在寒冬季節,天氣寒冷,屍體暴露於野,還不會形成大規模的瘟疫。

林縛趕到溧陽城裡,唐復觀所部也是剛剛抵達溧陽。大軍不進城,繞過溧陽城繼續北上,唐復觀趕到溧陽城下,進一步接到林縛面授機誼。

這時候進一步的消息也從江寧傳來,浙閩軍左翼從溧陽撤走之後,從江寧往南的信道也就打開了。

恰如諸人所預料的那樣,浙閩軍僅留三萬兵馬在江寧,這部兵馬以奢飛虎為首,主要屯駐在東華門,守住外城的同時正加緊強攻皇城,東陽府軍以獄島為基地,先頭步卒已經進入河口鎮,但攻城進展緩慢,在等這邊主力過去彙合。

浙閩軍另有兩到三萬兵馬,在二十七日午時就先後離開江寧西進,暗樁探知浙閩軍中都傳永興帝已逃往池州,浙閩軍分兵是為追擊永興帝……

“謊言拙劣,但是也管用得很!”林縛不屑的一笑,說道,“都說好的計策,不僅要求瞞過敵人,還要瞞過自家人……”

林縛一面派快馬傳令江寧,命令葛存信組織水軍戰卒登岸,配合東陽府軍,以河口鎮以基地,將浙閩軍右翼兵馬牽制在東華門;並通過暗樁在城裡宣布傳單,指出永興帝及諸官逃往廬州、奢家以降卒為棄子的實情;此外,放開江寧西面敵軍脫逃的通道,不予封鎖,以削弱敵兵的守戰意志。一面讓唐復觀率部加緊行軍,彙合水營及東陽府軍奪取江寧外城。

宋浮暗自感慨:

此戰不能算奢文莊之敗,結局在閩東戰事之前就基本決定好了。

在東線,浙閩軍面對淮東的攻勢要守住浙中及閩東兩頭。奢文莊主守閩東,淮東軍就能通過海路的機動優勢,將兵力集中在東陽縣的正面,全力奪取浙中,進而深入到信饒之間,切斷東閩與江西的聯絡。奢文莊主守浙中,必然就要決心放棄閩東根基之所、放手一搏……

在淮東的戰略優勢面前,浙閩軍即使能獲得一兩場勝利,是很難改變大局的。

對奢文莊來說,唯一的機會就是退到江西去休生養息。

整個戰事發展得非常迅速,從閩東戰事開局起,到現在才過去一個半月的時間,還沒有進入十二月,叫北面的東胡以及襄樊的長樂匪都來不及反應。

說到底也是淮東借海路,兵馬的調整異常的迅速。淮東軍主力,在結束閩東戰事之後,北撤包括休整的時間在內,到從蕭山渡江北上參戰,才半個月而已。天下有哪支軍隊能怎麼這麼迅速?

要是淮東軍主力能慢十天半個月進入江寧南部的戰場,讓浙閩軍徹底占據江寧城,整個戰局的發展將完全不一樣。正是淮東軍的迅速,叫奢家不敢孤注一擲去守江寧外城。

到這時,淮東控制江淮的大局已經無法更改。

對浙閩軍來說,眼下奪取江州、占據鄱陽湖平原,並保存更多的精銳逃入江西休生養息,才是關鍵,以後或許還有翻身的可能……

***********

大都督密令以保存左翼精銳為先,其次才是拖延淮東軍向江寧進軍的速度——淮東兵馬的運動之快,叫人吃驚,意外的遭遇戰,使得左翼兵馬主力被迫前移到無險可守的方家窪。要避免局勢向無法挽法的絕境滑落,鄭明經只能向諸將出現大都督的密函,毅然集兵西撤,避開在方家窪與淮東軍優勢兵力會戰的可能。

但是西撤不是易事,側後兩翼都有淮東騎兵銜尾不去,鄭明經率部只能分作數股交替西撤,從日隅時分毅然決定突圍西撤,到天將夜,整部兵馬才西行不到三十裡趕到鳳橋渚。

鳳橋是固城、溧陽之間的大埠,也是江寧二十四鎮之一。

鳳橋渚的西面有胥河通往固城南的固城湖。出固城湖往西北則為青山河,青山河為弋陽江的上游,曲折往西而行,從弋江(今蕪湖)流入揚子江,是揚子江在江寧西面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在茅山西麓還有人工溝渠跟北面的龍藏浦支流胭脂河相通。

溧陽、廣德、宣州甚至遠到寧國、績溪等徽州境內的物資,通常都彙集到鳳橋渚轉走水路,是江寧府南面重要的水陸碼頭之一。

受戰事的影響,鳳橋渚鎮上的民眾都已經逃亡,碼頭上、入冬後枯瘦的河道裡也看不到半只渡船的影子。對浙閩軍左翼兵馬來說,不去寧國,就只能沿胥河北岸去固城,固城守軍倒是搜集了一些渡船備用。

固城湖不算大,南北長才十裡許,即使左翼兵馬先進駐固城縣城,能順利從固城湖北岸渡過青山河;淮東兵馬從固城湖南面繞走,也就多走二十余裡路,青山河以及下游的弋陽江都不構成地形上的障礙。

唯有到南陵往西,進入九子山(今池州境內的九華山),才有可能利用九子山的險峻地形擺脫追兵。

只是鳳橋渚離固城縣還有四十余裡,從固城縣城西側渡過青山河往西,還要再走百余裡才能到南陵,以這麼慢的速度,等避入九子山,怕是五六天之後。這麼長的時間裡,足夠淮東軍主力跑一個來回了……

當前的險境,叫鄭明經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驚心動魄,卻也叫他激起渾身的戰意,到鳳橋渚後,就將諸將召集起來,劈頭問道:“當前絕境,爾等欲生欲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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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4章 斷尾

“大都督經營江西經年,能撤到江西去,還能緩一口氣、休生養息,從頭再干,但是,”鄭明經將佩刀橫擺在桌前,冷靜的注視著眾人,生死存亡關頭,他將都卒長以上的武官都召集起來進行突圍前的最後一次動員跟軍議,“一起往西逃,肯定逃不脫,這時候必需要有人做出犧牲,分兵往南走以吸引追兵,而且分兵不能少,太少就起不到吸引追兵的作用……”

青山河渡緊挨著固城,先一步撤到固城,渡過青山河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淮東軍主力從南面繞過固城湖,也就多走二三十裡,這點距離完全不足以讓他們安全的逃到南陵去。

分兵南下,除了吸引淮東追兵外,也是恰好擋在淮東軍從固城湖繞道西追的路上。

在座的眾人已經領教到淮東軍的運動之快,甚至不敢留在鳳橋渚過夜,知道分兵斷尾求生的必然之舉,但分出南下的兵馬,擺明了是淮東追兵一定會去吃的誘餌。

大道理是很容易講的,但是誰真心願意去做九死一生的誘餌?

諸將皆沉默。

一員髯須虎將踢凳站起來,罵道:“熊貨一窩子,人死鳥朝天,怕個球,你們不敢,我領兵南下,指不定比你們這些縮卵貨命長!”

“韓立坐下!”鄭明經沉聲喝止髯須漢子,說道,“西撤的兵馬,今夜就必須要走,沒有時間在這裡磨蹭,誰留誰走,容不得諸位跟我斤斤計較,不從者,軍法不容……”

“請將軍下令!”眾人給髯須漢子韓立罵得臉色訕然,這時間齊說道,大多數人不願意主動站起來去做誘餌,但攤到頭上也認命。

“那好,”鄭明經看向眾人,仗得打這麼艱苦,諸將還能如此,已經不墜八閩戰卒的名頭了,他將思慮多時的分兵決定宣布出來,“父子從軍者,父留子走;兄弟從軍者,兄留弟走;‘夜瞎子’難辯夜路者留;我留,諸將走……”

當世選兵,多是一戶選一卒,但奢家征戰這些年,早就將東閩有限的丁壯資源利用到極點,父子、兄弟以及舉族丁壯從軍者比比皆是,父子為將、兄弟為將的也非常普遍。

南下的兵馬要掩護其他兵馬西撤,必需要有臨畏不懼、遇險而入的覺悟,父子、兄弟從軍者,父兄赴死,將生的希望留給子弟,才能有死志!

對於這點,堂下諸將也都默然承認,八閩戰卒能震懾東南,依賴的就是宗族的凝聚力,自已留下來充當誘餌,將生的希望留給子弟,誰能推脫?

“夜瞎子”即通常所稱的“雀盲”、“夜盲”,越是窮困的地方,患“雀盲”者越是普遍,跟吃食有極大的關系。左翼兵馬給奢家視為精銳,補給相對要充足,將卒裡的“夜瞎子”情況要好一些,但也沒有辦法根除。

一都隊六十卒,只要有三五人患“雀盲”症,即使在月夜,夜間行軍的能力也會極弱。

鳳橋渚外圍有護牆,仿若城壘,大軍進入鳳橋渚,倒不怕淮東騎營夜裡能衝進來,但是這時天色已黑,淮東騎營銜尾不去,淮東軍步營主力隨時都會趁夜圍上去,要分兵,必須要果斷,立即就要分兵。

將“夜瞎子”都剔除下來,編入南下兵馬作誘餌,西撤兵馬當夜就能趕去固城,渡過青山河後也能日夜以繼日的西撤——逃命之時,將卒生扛住兩三夜不睡,也不是難事;從固城渡過青山河、燒毀渡口,只要能淮東軍追兵擋在固城湖東岸一天,西撤兵馬就能安全的撤入南陵。

鄭明經的安排沒有絲毫私心,諸將無法不服,髯須漢子與其他數將都懇求道:“某等願領兵南下,請將軍率大軍西撤……”

“形勢非要斷尾才能求生,我不能將大家都安然無羨的都帶到江西去,已經有負大都督信任了,”鄭明經神色黯然的說道,“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大家就照這個去做安排吧,拂曉時南下兵馬先出寨佯動,掩護西撤兵馬沿胥河西進……”

*****************

哨騎散在外圍,將卒在山谷被風處下馬歇息,圍著篝火,以麥餅就肉湯裹腹,食飽肚子,以都隊為單位,披著毛氈就在野地裡躺下,馬匹輪值看護。

周普與趙豹、魏續、陳刀子、馬潑猴等將站在山頭上,看著西邊冷月照耀下的鳳橋渚。

鳳橋渚有護牆,叫騎營不能逼迫太近,不然的話,非但不能擾襲,還有給敵軍夜間出寨打反擊的可能——看到這種情形,陳刀子等將恨得大啐。

從徽州失陷以下,除了孟義山率杭湖軍主力在溧陽跟浙閩軍著著實實的打了一場惡仗,將浙閩軍中路主力攔下七八天外,江寧南面、西面的十余縣,都飛快的丟了個干淨,這使得浙閩軍的西逃通路無比的通暢,而且浙閩軍左翼撤退非常的果斷,使得淮東軍無法用少量兵力趕到前頭進行攔截。

冷月如玉盤,月下溪河、田野、山嶺舒展開,鳳橋渚東首的鳳橋橫跨在胥河之上,仿佛水墨畫。鎮子裡遍地都是火把,站在嶺頭能較清晰的看到撤入鳳橋渚的浙閩軍左翼的動向,沒有據寨休整的意思。

趙豹到周普身邊來,說道:“豹子爺,看情形,敵軍夜裡就要溜啊!登城虎最快也要過拂曉才能趕到,趕過來也不能立時就打啊!”

“他們白天跑得跟龜爬似的,夜裡還能插上翅膀飛起來?頂多讓他們順利的逃到固城去,”陳刀子大咧咧的說道,“又不是一定要青山河東岸將敵軍截住,過了青山河,在進入九子山之前,還有一百二三十裡路的縱深可以用來截住浙閩軍左翼兵馬……”

周普將大氅抓緊遮著身子,對諸將說道:“派人跟陳漬說一聲,要他將步子收一收,趕早了也吃不到肉;你們分頭盯著,敵軍真出了寨,再來喚醒我!”讓隨扈拿了一條氈子,裹緊了就在山頭上一顆松樹下子睡下,片刻之間就酣聲大作。

將到拂曉時,周普給扈從推醒,他一骨碌爬起來,睜開惺松的睡眼,見趙豹、陳刀子在眼前,張嘴問道:“敵人出寨了……”

“情形不對啊,”陳刀子說道,“打開是東邊的寨門,有少量甲卒出寨來,看樣子是要往南逃,他們怎麼會往南逃?”

溧陽、鳳橋渚的位置靠北面,淮東軍從西嶺與浮玉山追出來的位置,恰好在溧陽的南面。浙閩軍左翼往南逃往寧國,也就意味有很大的機庇會跟淮東兵馬迎頭撞上,淮東軍也要少追五六十裡地。除非西邊有攔截,浙閩軍左翼一般說來不會往南撤。

周普不作聲,搓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崖邊蹲下來看向鳳橋渚,鎮子裡敵軍確實有部分兵馬出鳳橋渚,沿著胥河往上游展開。胥河入冬後,水不深也窄,但好歹也是四鄉八裡之間的主溪,包括鳳橋渚、固城在內,浙閩軍都有三五百精銳駐守,使得騎營速度雖快,但不能倉促間奪得,要是立即展開激戰,淮東軍在地利上會處於劣勢。

這時候山後面有人馬聲傳來,周普回頭看去,黑黢黢的十數人往這邊走來。這山上山下都是哨騎,能進來的自然是自家人,等走近才看到崇城軍的大將登城虎陳漬。

周普眉頭微蹙,問陳漬:“怎麼這麼快,不是派人告訴你收一收步子嗎?離這邊多遠?”

“敵人趁夜要跑,龜兒子才不趕緊緊?要能將胥河頭上將這股兵馬截住,接下來怎麼打就順暢了?”陳漬腆著臉說道,“三千兵馬在後頭在趕趟走呢,一炷香就能趕來聽豹子吩咐!大部能在午前趕來,怎麼樣,不慢吧?”

“你給我趕緊回去,立即就收住腳,不能再往鳳橋渚靠近!”周普聽陳漬這麼說,急得直跳腳,恨不得拿鞭子抽陳漬,瞪眼道,“你睜開眼看看山下,這股敵軍出東門是要來拼老命的,你三千馬兵跑了一夜怎麼夠填?”又吩咐陳刀子、趙豹,“你們兩人帶著人跟陳漬往東走,護住兩翼。”

陳漬嚇了一跳,他聽到敵軍有夜逃的動向,緊趕過來,想著步騎協同,拖延敵軍的手段更多一些,沒想到敵軍夜裡有動作不假,可敵軍不光是想著逃命。陳漬所部跟周普的騎營合起來都不到五千人,扛不住浙閩軍左翼全力的反擊,只能若即若離的粘在後面等步營主力趕上來。要是先頭部隊給打潰了,後面的追擊也將成泡影……

周普語氣這麼重,陳漬心裡還有些不舒服,反問道:“鄭明經怎麼曉得我才率三千兵馬過來?”

騎兵對戰場的遮閉能力非步卒能比,如今他們能清楚的知道浙閩軍在固城湖周圍的兵力部署,但浙閩軍想知道淮東追兵的行進情況是很難的。

“你慢慢想去!”周普對陳漬沒有什麼好臉色,“要是給衝亂了陣腳,看你拿什麼交待?”

陳漬也是臭脾氣,但他的臭脾氣在周普面前沒有用,給周普沒好氣的頂回來了,他只能悶聲往回走,到軍中收住陣腳——陳刀子、趙齊各點齊三哨騎卒往東收縮,幫陳漬守陣腳去,周普很快也率余部出了山谷,到鳳橋渚的西北面就近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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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3 19:19:20
卷十 權傾第125章 起霧

敵行斷尾之計,數千兵馬借著月色出鳳橋渚往東突進,迫使淮東先頭追擊到鳳橋渚東的陳漬所部往回收縮以求能穩往陣腳。

由於陳漬率部走得太急、靠得太近,堪堪在胥溪源收住陣腳,離鳳橋渚都不及十裡,敵軍沿胥河北岸就趕了上來。

一側是入冬還未斷流的胥河,流水在蒙著似薄紗似的天色下潺潺而響,河灘上枯草、溪石錯亂,人難行,馬難渡。

陳刀子率部先跟陳漬東從繞去跟先頭趕來三千馬步軍彙合,先收攏腳陣,趙豹率部沿岸騷擾,交錯逼近、以弓弩交相射殺,以遲緩敵軍行速。

雖無偵騎往出,但從宿鳥驚飛以及淮東兵馬種種處置,鄭明經也曉得淮東軍有一部兵馬已經接近鳳渚橋,但立足未穩,沒有料想到他們會在天明之前出鎮埠東進打反擊。

要能將淮東軍先頭追擊部隊打潰,意義非同小可,甚至連南下的這部兵馬也能保全,鄭明經當即令部將韓立等人率部往北展開。

出鎮埠東進的兵馬,皆有奮戰求死以存親族的覺悟,打起來凶猛,一簇簇人馬,執刀擁盾,利用弓弩,將淮東騎兵往外圍逼。

兩相對射,亂箭如雨,仿佛秋後收割的稻茬子在野地裡。中箭的馬匹在長嘶,反而中箭落馬的將卒能吃住痛,在同僚的掩護下,迅速往外圍撤走。

浙閩軍在兵力占太大的優勢,往左翼衝來的步卒陣列較散,但趙豹手裡只有五六百騎,不敢往裡穿插——穿插進去也沒有用,另一側是胥河,不能一股勁的捅到底、捅透,那傷亡就難控制,揮刀衝到近前、不長眼的一名浙閩軍刀盾兵連盾劈開,勒住馬,帶人往回走,往西北方向,往這股浙閩軍的側兵走。

既然浙閩軍往前衝凶猛,就避開銳芒,打其軟弱無力的側後,披甲輕騎的特點就是靈活機動,在機動將步營的陣列拉散,找到容易打入的弱處,直接跟步陣對攻就太蠢了。

鄭明經跨在馬背上,左右親衛只有不到二十余人有座騎。

當初為保證中路與右翼的糧草,收攏來的騾馬主要編入中路,左翼駝馬也少。夜裡在鳳橋渚分兵,僅有兩千余匹騾馬,也都給了西撤兵馬。

此時天色漸明,但昏朦朦似在深水裡,河面上有霧生起,沿著兩岸往河灘趟……

鄭明經昂首看向遠方,這時生起霧來,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騎兵機動靈活,大霧能提供更強的隱蔽性,隨時從更近的距離對行進中的步卒陣列發動攻擊,但淮東有一支追兵就在胥河源頭位置,只要打得夠狠、夠堅決,就能叫淮東軍僅有千余騎兵不敢去追咬西撤的兵馬。

只要打得夠堅決,只要咬住淮東追兵的先頭部隊,在大霧的掩護下,反而能更少的避免淮東騎兵從側翼的干擾……

置死地而後生、背水一戰,反而能打得更暢快!更淋漓!

浙閩軍左翼分兵南下以為誘餌的兵馬,在鄭明經親率下,以胥河與左翼散列步卒的掩護下,快速往東穿插,直逼陳漬所部。

在薄霧籠罩下,沿河岸東進的數百支夜行火把倒映在胥河裡,就仿佛天際的稠密而黯淡的星辰……

*************************

“操、他娘的!”周普跨在馬背上,啐罵道。

周普率四百騎兵繞到鳳橋渚的北面,倒無人理會。

浙閩軍左翼陸續出鎮埠東首往胥河上游進擊的兵馬有六七千眾,天光更亮一些,就開始有兵馬從西頭出鎮埠沿胥河往固城方向走。

周普這時對浙閩軍左翼的斷尾求生之舉,自然也是了然於心了。

浙閩軍斷尾之計斷得太狠,差不多留在近一半的兵馬來當斷後死士,以保全另一半兵馬,叫素來敢打硬仗的周普也頭皮發麻。

所謂“十圍、五攻、倍戰”,淮東追擊浙閩軍左翼能投入兵力,也只有崇州軍主力及長山軍一部,加上騎營,勉強能湊足兩萬五六千人馬來,面對浙閩軍左翼有兵力上的優勢,但優勢甚至還達不到“倍而戰之”的程度。

林縛下決心使周同率部追擊,就是要利用浙閩軍左翼急於西撤的心態,利用步營主力在茅山與九子山之間相對開闊的地帶,追趕上與浙閩軍左翼在野外會戰,先擊潰,再利用騎營的優勢,攔住浙閩潰卒往西逃的道路,以達到消滅浙閩軍有生力量的目標。

很顯然,要將浙閩軍左翼近兩萬兵馬一個不剩的都殲滅在茅山西麓的平原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騎營兩千兵馬都散出去,也無法形成嚴密的、一絲不漏的包圍縱深。

可以說,鄭明經這時候將左翼兵馬都放開,縱馬放西逃,任淮東兵馬追殺,也能逃出一半人馬去。當然,以潰逃的方式逃亡,左翼兵馬即使最後能收攏一半逃卒,骨架也必然全部散掉,只能打散編入其他軍中,自身再難作為獨立戰力存在。

鄭明經斷尾求生,是要替奢家保存一部精銳戰力。

將來的江西戰事必然還將異樣的殘酷,奢家這兩年來損兵折將,掌握的八閩戰卒是越來越少了。這次從徽州北上,蘇瞻庭、田常等出身浙郡的將領,都充當主力了。

“跟著往西,還是回去?”馬潑猴兜著馬湊過來問。

“追個屁!”周普恨恨的罵了一聲,撥著馬首往回走,分兵沿胥河東進的浙閩軍人數不少,東進的勢態又這麼凶狠,叫他擔心陳漬會擋不住……吃不羊肉,到頭來惹得一身騷,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接下來怎麼打?”馬潑猴賴皮臉,才不管周普語氣是好不壞。雖說林縛一再要求為將者要視部眾為子侄,嚴禁打罵惡劣,但淮東軍將領裡有好脾氣的真沒有幾個,逮到人罵,罵人跟罵孫子一樣,罵來罵去就罵習慣了,馬潑猴只當沒有聽見,接著說道,“看河那邊,似要起霧了,賊軍東進的速度不慢,真要起了大霧,讓他們跟登城虎撞到一起,形勢不好啊……”

浙閩軍斷後兵馬有決死的勇氣,是背水一戰,相比較陳漬所部跟騎營的合兵,兵力還占優勢,周同率崇城軍主力還要相當長的距離,真要在大霧中亂戰,對淮東軍不利。

“我們沿胥河北岸追上去,咬住屁股打,”周普說道,“一定要在大霧形成之前,將賊軍的攻勢拖下來,不能形成混戰!”

陳漬率部跑得太急,造成浙閩軍斷後兵馬有可趁之機,但陳漬這種敢打又能猛打的精神,周普還是欣賞的——閩東戰事,陳漬所部就屢立戰功,要是陳漬所部給打潰、打殘,周普對林縛也很交待,不顧浙閩軍左翼在鳳橋渚還有少量留守兵力,也不顧浙閩軍左翼西撤兵馬,率兩哨騎兵,直接插到鳳橋邊,拔出戰刀,指揮騎兵,對浙閩軍左翼東進兵馬的兵陣,咬尾猛攻。

趙豹也避開側前翼的鋒芒,移到側後來。

鄭明經要保證正面的攻擊力,要保護進攻時側翼不受淮東騎兵的威脅,留作後陣的兵力就很有限。周普也顧不及敵兵弓弩甚密,若用弓箭對射如此消耗,勢必拖延很長的時間,叫趙豹在後撩陣,他親率百八騎、每人在身上多穿一身鎧甲,他又換上馬戰的長槊,一手兜著韁繩,就直往敵陣衝去,舞開的長槊便如薄霧裡明艷的耀陽,當先將擋在身前兩面大盾挑飛,格開當前長矛的同時,隨時利用槊頭的尖刃,將一名敵卒的臉頰劃出一個大血槽來……

淮東軍中以武勇著稱者,譙國夫人不算,周普當算第一,曾與寧則臣合力將孫壯擒於馬下。孫壯對此耿耿於懷,數度要找周普單挑,以決雌雄,奈何周普一直不應。

周普這些年來在林縛身充當宿衛,難得上陣殺敵的機會,叫他麾下部眾也難飽眼福,眼下的形勢迫使周普要身先士卒將敵軍攻勢拖下來,出馬即使敵軍盾飛兵亡,左右都激動得嗷嗷大叫,視槍林箭雨而不顧,跟著衝殺進來。

戰馬高駿,雖不斷中箭,但血氣賁張之後,肩腹上掛幾支箭,還能支撐不倒,人皆雙甲,只要保證頭臉不給亂箭射中,腿腳即使中箭,短時間裡還不影響作戰,一旦將敵陣數面大盾挑開、將敵陣斜伸出來的長矛打亂,就有了騎兵突進去的缺口……

趙豹率部在後撩陣片刻,見缺口打開,即率部跟進。

趙豹跟周普、吳齊等人學刀,不慣用槍槊,馬戰善使斬馬長刀。

作為後輩崛起的將領,趙豹在趙氏三兄弟裡武勇最強,但軍中的勇名,不是功藝強就行的,一定要在戰場上廝殺出來。趙豹作為騎將編入淮東騎營,參與硬仗、苦仗的機會不多,以他的性子,又怎麼肯讓人在背面指手劃腳說他是依靠他哥哥趙虎才做到騎營營將的位置上的?

***************

鄭明經率部到胥河源剛與陳漬部接觸上,就聽得後陣叫急。

鄭明經在陣後留有千余兵馬以防側兵受擊,但奈何周普與趙豹所部繞到側後合起來有近千騎兵,猛攻其陣後。

後陣將卒雖有死戰之意,但也扛不住淮東軍兩員勇將身先士卒、猛打猛衝,能支撐住一炷香的時間沒有崩潰,也是將卒都拼了命在那裡的死撐……

鄭明經看著霧氣漸重,也不管側翼是不是空擋,將部將韓立喚回來:“你率六百人往後打,只要擋到天光大亮,你就涉水南下,不要再管這邊。要是打散了,午時在東涉壩見面!”

溪水深不沒頂、淺處甚至不沒腰,但是這種天氣叫人涉水過河,能逃到南岸去也要丟半條命……韓立卻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

打出來,已經不能再回頭了,鄭明經必須繼續往東打,再往東就有亂石淺灘,此時霧氣又起,南下主力才能從那處淺灘過胥河,叫韓立率部再去斷後的六百人,就沒有打算能有幾人活下來,非親信不能承當此任。

鄭明經棄馬步行,持步戰所用的雙戟,披重甲,在左右甲卒的簇擁下,冒箭矢往淮東軍陣腳猛攻……

*************

敵兵進軍甚速,陳刀子率部隨陳漬趕回來,剛回縮收攏陣腳,浙閩軍後腳就到。浙閩軍趕到就打,沒有一點猶豫。

為了避免在方家窪浙閩軍外圍給周普率部果斷打潰的事情重演到陳漬的頭上,為了給陳漬爭取更多的時間,陳刀子率輕騎從正面反衝浙閩軍的步陣。

陳刀子早年也是孫壯的部將,與登城虎陳漬在淮泗軍時就是同僚,有過命的交情。換作別人多半會謹守掩護側翼的職責,守陣腳的事情只會叫陳漬去硬扛。

披甲騎隊雖有靈活、機動的優勢,但與步陣對戰,不能將敵陣衝透,兵力上又不戰優勢,就容易給滯在敵陣裡圍打。

輕騎戰刀比尋常刀具要長三寸,但怎麼長也不可能長過槍矛。林縛當初給隨扈輕騎配備戰刀,就明確騎營的作戰任務跟方向永遠都在側翼。

陳漬看陳刀子率輕騎頂上去,但敵不住敵勢洶猛,不斷有人從馬上落下,知道光守是守不住陣腳的。他率部輕裝前行,除了騾馬,軍中將卒連大盾都嫌累贅,更沒有飛矛盾車等守陣腳的利器。

打仗打得是氣勢,陳漬給人叫登城虎,對這個道理再清楚不過……此時有周普、趙豹率部打敵軍的後腰,陳漬將部將李白刀喚來:“給賊軍衝亂陣腳,你我以後就只能看著別人翹著鼻頭走路,你心裡甘願?”

“怎麼打?”

“陳刀子在前頭,你帶著人從左翼切進去,跟上去,有人擋在前頭,陌刀片子劈他娘的。問我怎麼打,問個屁啊!”陳漬連罵帶比劃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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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1:17
卷十 權傾第126章 逃

一團團霧氣沿著河灘向兩岸流淌,迅速彌漫開來,遮住胥河兩岸的河灘、草阪、野林、麥田、屋舍、村莊……

拂曉時分暴發的激戰,隨著天色越明,霧氣越重,嚴重影響作戰雙方的視野,不僅看不清對方的陣列,己方諸部之間的聯絡也大成問題。激烈鏖戰到清晨,霧氣彌漫到最嚴重的時候,雙方都被迫回縮,不再衝擊對方的陣腳,浙閩軍左翼的這部兵馬就趁機在霧中涉水渡過胥河南下。

周普讓部眾將他攙下馬來,就著河灘邊的石頭坐下,叫軍醫將他的腿上兩支箭鉸斷,灑上止血粉用繃帶裹緊。

趙豹將配刀往腰後捌,走過來說道:“周同將軍早一步得訊,主力及時往南移,賊軍殘部若往寧國逃,應能給截住;不過怕是不能追擊其西撤的兵馬!”

周普、陳漬勒令所部不渡胥河追擊:一方面是清晨一戰,承受傷亡極大,在霧中追擊,易為敵軍所趁,增加不必要的傷亡;另一方面就是崇城軍主力以及長山軍張季恆部都圍了上來,從固城往南到宣州、到寧國,都有百余裡的縱深,可以從容不迫的圍困這部敵軍。

淮東追軍兵力本就有數,既然敵軍留下近半數的兵力以為死士斷尾,不解決這部分敵兵,那就無法繞過固城湖繼續往西追。貪多必失,特別是敵軍困獸猶鬥之際,更要加倍的小心對待。

事關用兵節奏,敵促我緩,敵緩我促。

浙閩軍左翼這部兵馬擺明是留下來斷後的,有背水一戰的決心,陳漬倉促進軍,差點將整個追殲戰事都葬送掉。

眼下即使勉強穩定陣腳,但騎營用崇城軍第一旅都付出不成比例的傷亡。周普小腿給兩支利箭穿傷、趙豹面頰給矛刃劃出一道血槽子,都是輕傷,崇城軍很前途的一員營將耿文繁戰死;騎營這邊魏續也在混亂中給敵將用狼牙棒打落下馬,胸口給打塌進一塊,即使能活下來,這輩子也不能騎馬作戰了。

騎營兩千人,方家窪一戰,獨力殲敵近兩千,減員也不到兩百人,清晨混亂,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一的將卒,短時間內不能再回戰場,騎營的作戰能力也由此大幅下降,叫周普心裡如何舒坦?

在固城湖西岸的這部敵軍已是喪家之犬、籠中困獸。要是為了殲滅這七八千敵軍,淮東軍還要付出七八千人的傷亡,周同、周普、陳漬等將領不給林縛罵個狗血淋頭才怪。

除了南逃的浙閩軍左翼殘部外,鳳橋渚鎮埠裡還有六七百敵軍留守,周同與陳漬兩部彙合後,就將胥河南岸的戰事交給周同接手,他們一些收綴傷卒,一面向鳳橋渚進逼,將最後六七百敵軍圍困在鳳橋渚,督促投降……

大霧持續到午前才散,敵左翼西撤兵馬近萬余人已經從固城渡過青山河,燒城的大火在陰霾的天空,遠遠站在鳳橋渚西首的山頭都能看到。

將近黃昏時,周普得知,浙閩軍左翼南逃的殘部在固城湖東南角的涉壩,給周同率崇城軍主力當頭截住。

激戰近兩個時辰,突圍不成,浙閩軍左翼約有四千殘卒往北退到固城湖東岸、一座名為梅子溪的寨子裡。

這時候周普等人已經確知浙閩軍負責斷後的將領恰是浙閩軍左翼主將鄭明經。

鄭明經率殘部困獸猶鬥,反噬凶猛,崇城軍主力雖然正往梅子溪圍去,但預計要到明日午前才能完成合圍。周同請周普率幾哨騎兵過去,擔心浙閩軍這部殘卒會趁夜突圍。

周普將圍困鳳橋渚殘卒之事交給陳漬,他不顧腿上傷勢,輕率騎營越過胥河往南趕,從外圍堵住梅子溪殘敵往南突圍的空子。

周普剛到梅子溪,即接到林縛從溧陽傳來的軍令。林縛將南線戰事交給周同全權負責,要求他務必在全殲敵軍在梅子溪殘部後,再收復宣州、寧國等城;要求周普率騎營以及張季恆部迅速從固城沿青山河東岸北上,攔截可能從江寧西逃的右翼敵軍。

浙閩軍左翼在固城湖東岸就行斷尾之計,就表明浙閩軍當前的主要意圖就是保存實力撤往江西,浙閩軍在茅山西南麓,在宣州、固城、南陵三縣之間不會再有多余的兵力部署什麼。崇城軍唐復觀部雖然先期北上,但留給周同的崇城軍主力,還有近一萬四千完備戰卒,足以應對滯留在固城湖東岸的浙閩軍殘部,收復寧國、宣州、固城等失地。

浙閩軍左翼西逃兵馬來不及追擊,也分不出更多的兵馬去追,不過浙閩軍還有近三萬兵馬在固守江寧外城,林縛需要集中更多的兵力,去奪回江寧,還要盡一切可能的攔截在江寧的浙閩軍西逃。

揚子江從江寧往西,不是正西方向,而是往西南斜行;周普與張季恆沿青山河北上,以弋江口(今蕪湖)為目的地,是往西北而行。也就是說,即使奢飛虎這時果斷放棄江寧西逃,也會在渡弋陽江之前,給周普及張季恆所部截住,林縛要周普、張季恆先一部收復茅山西麓的溧水以及弋江城,要是能進一步進入江寧西的采石,就有更大的把握,將浙閩軍留在江寧的兵馬截住……

命令周普、張季恆率部繞到茅山西麓收復江寧西南城池更重要的意義在於,林縛也判斷不准岳冷秋在池州會如何攔截從池州過境西逃的浙閩軍,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能不讓江州軍進入江寧,還是不讓江州軍進入江寧的好,就要淮東軍先一步收復江寧西面及西南面的城池。

不能親手將鄭明經捉住,周普恨恨不平,但又不能違背林縛的軍令,臨行前,對周同千叮嚀、萬囑咐:“鄭明經這廝,你務必莫要叫他逃出去,不然我腿上這兩箭就白挨了……”

“你要能搶先一步進入弋江城,將奢飛虎截住,什麼仇都報了……”周同笑道。

***************

林宗海率東陽府軍,與葛存信水營戰卒合兵,以獄島為跳板,早在二十八日就登上河口鎮。接連三日,沿金川河南進,與浙閩軍連番激戰,爭奪江寧城外圍,秣陵湖與金陵山之間的戰略要衝。

在唐復觀率部趕到之後,淮東軍在江寧外圍聚集的兵力也超過三萬,於十二月初一入夜前,殲滅浙閩軍守勝天堡的殘卒,攻占江寧城東南角最重的要衝之地金陵山,淮東戰船得以進入金陵山腳下的秣陵湖,完全控制江寧城東面的局勢。

秣陵縣由於在江寧城東,在淮東水營從東馳援而來的路線上,因此成為揚子江南岸、江寧外圍唯一得以保全的城池。

十二月初一,入夜後,江寧也起了霧,營火在白滲滲的霧氣裡,仿佛紅色的黯淡螢火。

兵馬在霧夜難以行進、運動,淮東諸部夜裡也只有停止運動、謹守營寨,等著更多的淮東兵馬趕來。

奢飛虎在東華門有如困獸,淮東軍運動之速叫人瞠目結舌。

不要說十天了,奢飛虎二十七日全面掌握江寧外城,著手攻打皇城,算足今日,也就過去四天時間而已。四天的時間甚至不能將皇城打塌一個角下來。

負責攔截、阻延淮東軍主力的左翼兵馬,不得不留下近半兵馬斷後,才能保全另一半精銳安全西撤,從溧陽北上、茅山東麓的通道完全打開,淮東軍步營援軍第一部已經趕到,第二部也會在一兩天時間裡迅速進入江寧外圍。

從二十八日起,淮東軍在皇城內及東華門外,就通過投石弩將大量的刊印傳單散發到外城,大肆宣傳浙閩軍主力西逃之事。

從那一刻起,留守江寧外城的兵馬就難以再用軍紀約束,逃卒以及私自出營掠劫的事情每時每刻都有發生,自然也難聚集全力去攻打皇城。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要不是奢飛虎有一部親信為督戰隊執刀斧監管,要不是還有外城可守,給留下來當成棄卒的右翼兵馬先一步崩潰掉也不是不可能——雖然用屠掠的方式,將降卒強行編入各部能暫時維持較高的士氣跟鬥志,但這種方式畢竟不能長久,稍遇挫士氣就有崩潰之虞。

“二公子,再不走就走不成了!”余文山壓低聲音,勸告奢飛虎。

這幾天來,特別是鄭明經派信騎來報左翼可能支撐不了多久時,他們通過頻繁的兵力調動,將忠於奢家的六七千兵馬,都秘密轉移到西城,就是方便到關鍵時刻丟棄往西撤退。

為了阻止西撤時淮東軍會銜尾追擊,奢飛會在西撤之前,縱御營軍降卒大掠江寧。這樣就能迫使先進入江寧外圍的淮東軍兵馬先進江寧城收拾亂攤子,為他們西撤贏得關鍵的時間而不給纏住。

鄭明經的左翼二十九日就放棄溧陽西撤,他們要走,也必須今夜就走,不然就算鄭明經的左翼及時逃入九子山,他們右翼西撤的道路也會給淮東軍從溧陽直接西進的兵馬截住。

即使今夜就走,時間已經很快,要是淮東軍從溧陽東直接派兵沿青山河往西北運動,奢飛虎也不能肯定就能搶先一步渡過弋陽江。

“走吧!”奢飛虎臉在痛苦的抽搐,卻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浙閩軍已經完全不聚備在江寧外面跟淮東軍主力會戰的條件,不及時撤走,只是給淮東軍的豐功偉績多添一筆。

二十七日,豫章兵馬順利攻陷湖口,將黃秉蒿親族悉數捉住,執到江州城下以相脅迫。不清楚江寧形勢發展的原江州制置使、御前江州軍副帥黃秉蒿為全親族,被迫獻江州而降。江州既降,岳冷秋很可能沒有拼命的勇氣,但即使浙閩軍殘部能順利通過池州,進入江州,與豫章兵馬會合,形勢對奢家也遠遠談不上有利,僅僅是比閩東戰事之前兩頭挨打的惡局稍稍緩了一口氣而已……

奢家僅緩一口氣,而淮東卻趁此戰將包括江寧在內的江南膏腴之地,全部掌握在手裡。

奢家的主要敵人,不是殘越,而是淮東。

以往淮東還局促於淮東一隅,受越庭種種限制,難以施展拳腳,而往後淮東則能將殘越操持於股掌之間,陳西言、岳冷秋、董原、胡文穆、左承幕、程余謙等人都不能再去牽制淮東。從這個層面來說,奢家接下來要面臨的局勢只會更危惡,絕無半點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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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1:46
卷十 權傾第127章 皇城

十二月初二凌晨,奢飛虎與余文山、羅文虎等將率部出挹江門西撤,以復奪城南要衝金陵山西峰堡的名義出城,待到天光大亮,留在城裡的將卒見重要將領一個都不露面,才覺察出異常來。

初時有小股將卒攏不住軍紀出營劫掠,往日凶狠的軍紀督戰隊也不見蹤影,到日隅時分,騷亂就開始向全城蔓延;浙閩軍留在江寧城裡的最後一撥暗樁也到處縱火。

天干物燥,加上縱火之物又是浙閩軍數日來故意部署,一處縱火,一燒就是一片,整條巷子串起來,眨眼間工夫就形成一條巨大的火龍。

民眾就如驚弓之鳥,看著火起兵亂,驚惶四散……

外城的亂像,自然很快就引起困守皇城諸人的注意。

皇城分內外城,外城為六部官署所在,內城為宮城,陳西言、高宗庭等人退守皇城,就做到拼到最後一兵一卒的准備,從外皇城到宮城,都層層布防,高宗庭與陳西言等江寧留守官員以及亂時進來避難的官將家眷以及東城附近的平民,平日都擠在宮城裡面。

夜裡巡哨到凌晨才歇息,到清晨時張玉伯還裹著大氅斜靠在牆角裡睡得正甜。

聽著腳步聲走近,張玉伯睜開惺松的眼睛,見是趙虎身邊的扈從。這人臉上都是麻點,張玉伯只曉得大家都喚他趙麻子,是員勇將,張玉伯親眼看到這幾日在城頭給他劈下去的敵卒有六人之多。

見趙麻子走過來,張玉伯打了一激靈,聽著外面兵甲簇動,是將卒在集結,以為外面出什麼事情,忙從地上爬起來,問道:“賊兵又開始攻上來了?”

“沒攻上來,但城裡亂糟糟一團,出大事了。”趙麻子打仗勇敢,卻是個笨嘴。

張玉伯聽著糊塗,拿起佩刀跟著往外走,剛出門差點跟攙著陳西言的元錦秋撞上。

“張大人,你慢些,陳相爺這身子骨可經不起你撞啊……”元錦秋打趣說道。

“小油嘴,老夫又不是紙糊的,”陳西言自持長輩,對襲爵永昌侯的元錦秋說話倒不客氣,先帶笑將元錦秋罵一頓,再跟張玉伯解釋道,“高宗庭說賊兵從清晨起就開始有亂像,看來是淮東兵馬主力已經到了,賊兵扛不住淮東軍攻城就要先逃了……”

白發皓首的陳西言,人枯瘦得仿佛一截枯木,但精神還很抖擻。這數日來陳西言巡哨城頭,比張玉伯都頻繁,卻叫人一點都看不出他身子有支撐不住的跡像,倒是沐老國公退入皇城後就病倒了,這數日來一直躺上病榻上沒能起身……

張玉伯看著陳恩澤組織宮城裡的甲卒往外城集中,看樣子是要組織從皇城往外打反擊,他看著趙舒翰、藩季良等人都擁了出來,忙問道:“沐老國公呢?他可巴望著這一刻呢,得讓他老看到賊兵給驅逐的場面啊!”

“他那身子骨還能到譙樓給寒風吹上一吹嗎?”陳西言聲音硬繃繃的,擲地有聲,聽上去就讓人提精氣神……

雖說才過去三五日,但對困守皇城的諸人來說,就像是過去三五個月一般長久。

被迫棄外城,固守皇城之時,江寧形勢已經到最危急的邊緣,曉得淮東軍主力會從蕭山北上來援,但是奢家會做什麼選擇,會不會強取江寧,然後引燕虜南侵,將越朝最後一點的元氏徹底的摧毀,淮東兵馬主力能不能順利通過太湖西嶺與茅山之間的封鎖進入江寧外圍,誰都說不好……

所謂盡人事以聽天命,即便是擅長謀算的高宗庭也無法確知淮東兵馬主力在北上途中會不會遭遇其他變數。甚至遭遇意外的一場大雨,就能將淮東兵馬拖住好幾天,改變整個戰局的走向——浙閩軍占據外城之後,由於外城的城牆,特別是東華門一段無險可依的城牆築得尤其的高聳,擋住在皇城譙樓往外看的視野,退守皇城的諸人這數日來完全不知道外面形勢的發展,日子自然是過得極其有緩慢,令人有度日如年之感……

聽到外城賊兵有不穩而逃的跡像,怎能叫人不興奮?掰著手指算上一算,從退守皇城起,這才是第五天。這五天來,雖然好像人都驚惶不安,但日子還不算難捱。

最終留守江寧退入皇城的官員,也不是只有陳西言、藩季良、張玉伯、趙舒翰等人,沐國公以及永昌侯元錦秋,都帶著府上人避入皇城,甚至包括謝朝忠、劉直等給永興帝詔獄入監的罪臣,永興帝棄城前也將他們忘了干淨,一直都給關在皇城內的大牢裡。

高宗庭當初決定固守皇城之後,在浙閩大軍趕來合圍之前,還有近半天的時間進行疏散,也盡可能將官卒家眷以及東城附近的民眾接入皇城避難,包括與蘇湄齊名的陳青青也跟著永昌侯元錦秋避入皇城,逃入一劫。

張玉伯與元錦秋等人簇擁著陳西言往外城走,趙虎已經披甲上馬,看樣子是親自率甲卒從皇城打出去,張玉伯顧不及跟趙虎說話,幾乎是手腳並用的登上東南角的譙樓,高宗庭與趙舒翰等人早就這邊……

城裡頭到處都是火頭,亂兵四出,跟當初永興帝棄城西逃的情形相仿無差。

浙閩軍不控制外城的混亂,甚至不再約束軍幻、縱容將卒四出劫掠,就意味著外城的浙閩軍已經開始崩潰,便是圍在皇城外的浙閩軍也不斷有人往西、往南逃散,再沒有圍困皇城的心思,兵甲、戰械丟得到處都是,也看不到浙閩有哪員大將過來督管、壓制……

這情形,甚至都不需要外面的淮東兵馬打進來,就憑著皇城內的守軍,就能將軍紀松散、開始有崩潰跡像的外城浙閩軍打得大敗。

將皇城正門後的填堵物搬開,趙虎騎跨大馬,揮舞騎槍率部殺出,皇城正門外街壘裡的最後數百敵軍也幾乎在眨眼間的工夫裡就四處逃散,張玉伯激動得手都開始打顫:浙閩軍叛軍是崩潰了,收復江寧城就在眼前……

這時候東華門方向也出現喊殺聲,不久即看到有雲梯搭上那邊的城牆,有兵卒從垛牆口爬上來,應該是淮東軍在城外的兵馬注意到外城的亂像,果斷開始攻城了。

張玉伯他們在皇城譙樓上睜眼看著東華門城樓上的敵軍幾乎是沒有什麼抵抗的就敗下陣來,奪路逃亡。

看著淮東惺紅的戰旗插上東華門城樓,張玉伯感慨萬千,城頭變換大王旗,誰能想到江寧城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兩易其主?

城裡到處都是亂兵,火頭也起了十幾處,但不要看江寧城這麼亂,都是倉促間起亂,只要淮東兵馬能及時進城,派兵去鎮壓、去控制騷亂,去撲滅火頭,還不會傷了根本……

陳恩澤接著也甲卒從皇城而出,去驅逐、鎮壓亂兵,但是城裡到處都是火情,到處都是混亂的民眾以及混雜在其中的亂兵,比起鎮壓亂兵,更重要的是阻止火勢到處蔓延。張玉伯等人這時候還幫不上忙,只能激動而焦急的站在譙樓上看著這一切。

“陳相爺、陳相爺!”

聽著元錦秋惶然叫嚷,張玉伯回頭看去,卻是陳西言的身子僵硬的在元錦秋的懷裡要往後栽倒——看陳西言滿臉是淚,但臉上的表情以及眼睛都滯住那裡,張玉伯心頭一驚,他與藩季良手腳快些,幫元錦秋攙住陳西言的身子,入手陳西方的身子已經僵硬。

就在大家激動而焦急的定睛看著皇城外、譙樓下時,陳西言站在眾人之間,看著淮東將卒收復江寧的盛景悄然離世,離世時雙眼不閉,淚掛滿面,誰也不知道他在離世的一刻,心裡在想什麼……

永興帝執意棄江寧西逃,陳西言做最後的抗爭,最後雖得留守之任,卻是給永興帝拋棄在江寧城裡。那一刻,陳西言就差不多將他最後的精氣神耗盡,能支撐他回光返照,支撐他最後數日吊住性命的一點意志,也許是要看到淮東援軍進城來解去江寧的危難……

藩季良及陳西言次子陳臾已經忍不住悲聲,這時候曾銘新身邊的老家人曾壽連爬帶滾的上樓來,悲聲道:“老國公爺過去了!老國公爺過去了!”

張玉伯愣怔在那裡,忍不住淚灑長襟,高宗庭也一時呆立在那裡,半晌不語:藩季良泣道:“帝棄城而去,沐國公當街邀陳相約為伴,沒想到一語成讖啊!”

這時東華門已經打開,有一隊淮東兵卒從東華門方向進來,沿路幾乎沒有什麼攔截。

東華門內本為浙閩軍駐軍的主營,但東城主要是官員住宅及各種衙署,又挨著皇城,這時候東城搶沒有什麼可搶的,淮東軍從東華門攻進來,皇城守軍又主動出擊,東華門附近的守軍將卒撒開腳丫子跑得最快。這時候能跑的都跑得精光,剩下些傷殘無力奔逃,索性認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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