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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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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2:00
卷十 權傾第128章 太後

率部先進東華門的是唐復觀,大軍沿皇城南北兩大街展開,日隅時分,唐復觀陪著黃錦年先進皇城來找高宗庭,這邊已將陳西言的遺體抬下譙樓。

黃錦年朝著高宗庭揖禮道:“高典書這幾天受累了……”

“黃大人客氣了,宗庭在皇城裡倒也是有驚無險,談不上什麼受累,”高宗庭還禮道,又問唐復觀,“浙閩軍西逃是怎麼個情況?”

“奢飛虎凌晨時率部出城,借趁夜色跟濃霧掩護,又驅逐流民擁擠龍藏浦諸多渡口,日隅之後,又有大量的亂兵裹脅流民從南城逃出,遮閉道路,從陸路追擊不及;存信將軍與宗海這時在河口坐鎮,暫時還只有水營一部從獄島沿江西進追擊……”唐復觀說道。

張玉伯、趙舒翰等人也不認得唐復觀,見他是淮東軍的將領,忙問道:“彭城公可在城外?”他們都以為淮東軍主力趕到,才叫浙閩軍倉促敗散的……

“這二位是張玉伯張大人以及趙舒翰趙大人;復觀原是虞督麾下效力……”高宗庭代為介紹。

唐復觀給趙舒翰、張玉伯行禮,說道:“我家大人還在溧陽,或已在趕來江寧的路上,某奉命先行,昨日才到江寧,奉命特請黃大人、高先生會同江寧留守官員以安撫江寧當前混亂局面為要……”繼而將這數日來江寧外圍的形勢發展跟變化,詳細的跟高宗庭等人解說了一遍。

張玉伯、趙舒翰等人給困在皇城裡,消息閉塞,哪裡知道這短短數日間外面的形勢就天翻地覆,江寧易主、江州也易主了……

“陳相爺現在何處?”黃錦年見高宗庭身邊僅有張玉伯、趙舒翰等人,看不見陳西言及其他留守官員的身影。

高宗庭感喟一聲,說道:“就在剛剛,陳相爺站在譙樓之上,看著賊兵大亂、淮東軍入城闔眼而去了……”見黃錦年愣怔在那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高宗庭繼續說道,“曾老公爺在退入皇城後就病入膏肓,差不多跟陳相爺同時而去……”

黃錦年嘴角似笑非笑的一咧,高宗庭當然清楚他藏著不說的話是什麼。

永興帝棄城而去,聲望盡喪,如喪家之犬,淮東請出太後,廢永興帝而立魯王,已經不是什麼難事。但陳西言只身留在江寧,有殉國之志,堅持到江寧收復,在士子清流及民眾眼裡的聲望只會更高——陳西言或許會對元鑒武失望,或許會贊同淮東廢寧立魯之議,但他骨子裡還是忠誠於帝室、壓制淮東的——陳西言這種人物叫人敬、叫人畏,但對淮東來說,終究是個麻煩。

彭城公有雄才,但過於寬厚,有些下作的事情,就應該由下面人幫著想周全、做周全了。陳西言在江寧收復之際,闔然而逝,怎麼不叫黃錦年心裡松一口氣?而陳西言、曾老公爺的逝世,恰又可以在永興帝頭上再添一道“遺棄忠臣”的失德之名。

但黃錦年終究不能在張玉伯、趙舒翰等人面前笑出來,便是高宗庭也有感陳西言的赤誠之心,面對這樣的人物,高宗庭也會覺得束手束腳。

“如此看來只能寄望岳相在池州攔截叛軍了……”元錦秋感慨的說道,陳西言登相之後,對淮東又拉又打,陳西言要是還活著,就是一個讓淮東頭疼的人物,所以黃錦年等淮東系的官員臉上沒有悲戚,元錦秋倒也不覺得意外,張玉伯、趙舒翰倒是一片赤誠之心,元錦秋回想自己與林縛初識時,也算是推心置腹,但奈何時局變幻如煙,叫人無法琢磨。從內心深處,元錦秋此時還是不希望淮東太得勢,那就只能寄希望岳冷秋在池州把仗打得漂亮一些,能分一分淮東的風頭……

高宗庭舉目望向遠處,對元錦秋的感慨不以為意:江州已陷,岳冷秋在池州必然要出兵攔截西逃的浙閩軍,不然對上對下都難以交待,在淮東面前也就失去要價的底氣,但岳冷秋會將手裡僅有最後一點本錢都拼光嗎?

即使岳冷秋將手裡最後四萬兵馬跟浙閩軍拼光,哪怕將叛首奢文莊擒殺馬下,他能得到什麼?

奢文莊在最後選擇保存實力、率部西撤,而不是往南收縮,對岳冷秋的心態又怎麼會沒有深思熟慮?

江州失陷,黃秉蒿降,岳冷秋所率東進的四萬江州兵,有一萬是黃秉蒿的舊部,江州被圍時,這一萬兵馬就鬧得要回救江州,差點鬧出亂子;此外,池州離江寧遠,離江州近,奢飛熊陷江州之後,從江州出發,三百裡即到池州城下,洞庭湖大寇揚雄已附奢家,與逆流行舟不同,在揚子江裡順流揚帆而下,三百裡路程晝夜之事——這種情況下,岳冷秋敢率四萬兵馬出池州城跟奢文莊堂堂而戰嗎?

算著時間,黃秉蒿降,恰恰也是永興帝棄江寧的消息傳到江州之時。應是江寧淪陷,叫黃秉蒿生出大勢已去的絕望,不然就算親族被執,黃秉蒿多半也不會輕易獻降……

當日在文華殿爭執西逃之事,陳西言說“社稷或存、帝室將亡”的話,倒非危言聳聽,人心所向不是一兩句話所能說得清楚的;想到這裡,高宗庭又想:也許黃秉蒿還能爭取一下……

********************

十二月初二,清晨的崇州,霜覆大地。

車馬轔轔出新城北上,鐙亮的鎧甲反射著朝陽耀眼的光芒,對淮東官將清楚的民眾,瞬時能看出這支車馬隊的不凡來,坐車的不論,在隊伍前頭騎馬而行的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吳梅久、周廣東、孫豐毅、李書義等人,無一不是淮東留守崇州的要員,他們一起出新城往北而行,是做什麼?那隊伍所擁的三輛馬車裡又坐著誰?

難道這數日來所傳,請太後還都一事,今日便要成為現實?

舊城這邊拂曉時就派兵卒淨了街,甲卒從舊城南城門一直列站到海陵王府。

早就得信的苗碩、左貴堂等人,在海陵王府的大宅門裡,心情又是激動又糾結:江寧那裡還打著仗呢,這時候淮東就請太後還都,是不是早了些?

留在崇州的人,還不知道江寧城裡的浙閩軍今天清晨就大亂了。

車馬隊到海陵王府前,秦承祖、林夢得二人領著崇州留守的官員唱諾:“社稷危難,帝棄江寧,巡狩淮西,我等奉彭城郡公之命,懇請太後為社稷念,還都主持國事!”在海陵王府之前行三跪九拜之禮……

苗碩等人將裡面將朱漆正門打開,迎將出來,笑臉道:“秦、林諸位大人,是怎麼個事情,這大清早的就鬧這麼大的動靜?這外面天寒地凍的,還是快進來暖和暖和吧!”

“無太後旨意,我等不敢逾越。”秦承祖回道。

“我這便去請太後旨意!”苗碩說道,淮東一板一眼的做事,他也不敢馬虎,小溜起來跑回王府東苑去……

*****************

東苑裡,海陵王元鑒海按奈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廂房裡不停踱步,聽著外面的動靜,但又聽不真切,心裡火燎火燎的。

雖說淮東這次是請太後還朝,他這個海陵王頂多是跟著回江寧去,大事暫時還跟他沒有關系,但終究是離開崇州這個窮鄉僻壤,離龍庭大大的跨進了一步,怎叫他心裡不激動?

太後梁氏反而像一截枯木似的坐在鋪著厚褥子裡的椅子裡,大半天沒有什麼動靜,身子枯瘦,但精神矍鑠,耳目也比往日靈便多了,聽著輕便跟踮了腳似的腳步聲,張口問道:“是苗碩嗎?”

“老祖宗耳朵真是尖得很呢,老奴可是踮著腳在走路……”苗碩走進來說道。

“除了你,這府裡還有誰踮著腳走路的?”梁太後問道,“外面是怎麼個情景?”

“淮東留在崇州的頭面人物,秦承祖、林夢得他們糾合著崇州的官紳,都跪在外面請太後還都。除了還都之外,還請太後主持國事呢,”苗碩回道,“還有兩輛馬車的人物沒有露臉,應是郡君顧氏……”苗碩又不無擔憂的添了一句,“這江寧還有一仗好打,彭城郡公信心似乎也太足了一些!”

“唉,”太後梁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寧王終究是上不了台面啊!”又跟苗碩說道,“江寧即便是打爛了,跟淮東也無干系,毀的終究是元氏的根基。你們都去收掇收掇吧,淮東怕是等不及就要把哀家推到火山口上去了——哀家一個婦道人家,主持國事有那麼好主持的?”

“再是火山口,也要比這冷牢好百倍,老祖宗這時候可不得抱怨啊!”元鑒海說道。

太後聽了直皺眉頭,他聽了卻是興奮:請太後還朝是一回事,請太後還朝主持國事又是另一回事——表明淮東這次即使不把寧王廢掉,也不會僅限於用太後牽制寧王,而是明明擺擺的要請出太後壓制寧王,再往下一步,就是廢帝另立……

不把寧王廢掉,這江山社稷跟他元鑒海有個屁關系?

太後梁氏心裡苦笑,曉得海陵王這些年也吃夠了苦頭,太計較個人得失,難免無法顧及帝室大局,說道:“鑒海,你也出面去張羅,這時候還不是你拿王爺架子的時候;哀家怕鬧騰,老婆子一個,也怕見人,其他人都留在外面招應,讓顧郡君進來吧!”

苗碩飛快的跑去王府宅門口傳旨,召顧氏進太後所居的東苑相見,其他人等都到王府正堂由海陵王出面招應。

秦承祖與林夢得對視一眼,心想:梁家這個老婦人年老心不昏,知道夫人是個軟杮子。心裡即使擔心夫人不是太後的對手,但是沒有辦法,他們只是淮東的屬臣,由海陵王出面招應已經是相當的客氣,總不能強行出面,由他們代夫人去見太後談種種條件吧……

顧君薰這時候聽著聲音才下車來,陽信公主元嫣這些天常在彭城郡公府上,也是臨時隨行回來,陪在顧君薰的身邊:苗碩過來行禮道:“嫣公主也回來了,太後還念著你呢……”

這時候最後面一輛馬車,也有人掀簾下來,苗碩抬眼看去,卻是極美艷的婦人,站在那裡,氣勢堪要將顧氏壓下來,也非此前所見的林室人顧盈袖,訝然問道:“這位夫人是?”

“妾身乃淮東軍司內典書宋氏,奉彭城郡公所命,來奉太後還朝……”宋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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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29章 還都

“妾身乃永泰伯宋公收養的義女,蒙彭城郡公不棄,隸為典書,在軍司任事已有經年,太後身邊乏人照料,彭城郡公特命妾身來聽候太後差遣!”顧君薰等女眷移步東苑,給太後請過安,宋佳盈盈而拜、自承家門……

太後梁氏滿目狐疑,宋家在閩東戰事之際才降淮東,宋浮的養女怎麼會早就在林縛身邊任事?如此艷美的一個妙人兒,林縛單真將她留在身邊以典書任事這麼簡單?

宋佳也是有苦說不出,她與奢明月在山廟中被俘,爾後奢家派人刺殺她們,她才身心都給了林縛。當世道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不要說奢家派人來刺殺她不會受人譴罵,便是她被俘時沒有立即殉死,就已經是她的失德,是她的一萬個不是了——宋氏附淮東不假,宋佳的真實身份卻永遠都見不了光。

但是宋佳沒有身份也不行,林縛才想出一個折衷的辦法來,宋佳從宋浮的親生女轉身變成養女,這內外才算是統一了口徑、掩人耳目。

這其中的內情,除了極有限的當事人外,又有幾個人曉得,便是宋氏內部也僅三五核心人員知悉?太後梁氏即便滿心狐疑,卻也不得不信,即使不信,也不得接受彭城公林縛在她身邊按排下這個釘子。

苗碩等侍臣聽到這裡,心裡只是恍然:難怪宋氏如何輕易就降了淮東,原來早就有勾結。

林縛在杭州得知高宗庭率兵卒進守皇城,便知道大勢已經在淮東的掌握之中,將浙閩軍驅逐出江寧不是難事,真正難的事情,是要在最快的速度裡,將江寧的形勢安頓下來。

江寧的形勢安頓下來,並不是簡單的派兵占領江寧城就可以的。

淮東兵馬能直接控制江寧城不假,但包括兩淮鹽稅在內、原江寧政權所掌握的每年多達七八百萬兩銀的稅賦,卻非淮東能立即掌握的。

永興帝棄江寧西逃,自毀長城不假,但他畢竟還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主,包括六部官員都逃去廬州,淮東兵馬占據江寧之後,能據江寧城而守,但沒有大義名份,要求各府縣將稅賦送來江寧。

也許地方府縣也不會將稅賦錢糧押解輸往廬州,更大的可能是將稅賦都先截留下來,以觀望形勢……

為維持自家十數萬兵馬,淮東已將當前的財力運用到極致,但淮西、荊湖、包括江州軍等軍政體系要維持運轉,就需要江寧按季撥給足額的錢糧才行……沒有錢糧,即便是董原、劉文穆、岳冷秋等人再顧全大局、能耐再大,荊湖、淮西以及湘州的形勢都有可能迅速崩潰掉——最終只會叫奢家在江西、湖南一帶奪得更大的喘息空間,羅獻成的長樂軍也會趁機作亂、進占荊湖,燕虜更不可能放棄南方大亂的大好時機。

特別是入秋之後,地方府縣還沒有將今年最重要的秋賦交納上來,江寧對荊湖與淮西等地的輸供也斷了近兩個月,岳冷秋率四萬兵馬在池州也暫時依靠東陽府勉強支撐——這個情形要再持續三五個月,要是地方府縣將今年的秋賦截留上三五個月,隨時都可能出大亂子……

林縛必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復朝堂的運轉,但永興帝很顯然不會輕易低頭、返回江寧落入淮東的彀中。要是永興帝死賴在廬州不回江寧,將局面拖延上三五個月,整個局勢就會相當的棘手——太後梁氏的大義名份在這時候就格外的重要。

有太後梁氏在,淮東就有直接傳詔天下的名份,更極端的,甚至可以直接立海陵王元鑒海為監國,以林續文、黃錦年等人為首,在江寧重新組建一個臨時的朝堂來維持整個體系的運轉,勒令地方府縣將秋賦稅銀先繳來江寧。

有大義名份,岳冷秋、董原以及劉文穆等人,還有可能跟淮東相安無事;要沒有大義名份,岳冷秋、董原等人就一定會向淮東低頭?

同時,太後梁氏很顯然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會安分守己的傀儡,她會很快就搞清楚自己的價值,會反過來要挾淮東做出讓步,甚至有可能動心思脫離淮東的掌握——林縛需要太後梁氏立即動身前往江寧,但秦承祖、林夢得等人都各司其職,也不能叫顧君薰貼身跟著太後,顧盈袖也受身份所限,不能直接出任太後身邊的女官,淮東這邊能貼身掌握太後梁氏的人選,除了宋佳之外,就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在杭州得知高宗庭率兵退守皇城之後,林縛與宋浮等人商議過,就果斷派宋佳返回崇州來“奉太後還朝”。

天下制霸,帶兵打仗、戰場決雄永遠只是一部分。

************

“要哀家立時動身去江寧也可以,”太後梁氏睜開濁白的雙眼,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但哀家老婆子一個,也沒有見過世面,哪裡會主持國事?哀家到崇州後,倒聽說維揚知府沈戎治政頗有令名,帝棄江寧巡狩淮西,江寧留守陳相陳西言也是忠貞之臣,老永昌侯元歸政為帝室奔波,勞苦功高,原淮安知府、淮西軍領使劉庭州也有可造之才……想來他們能與彭城郡公一道,替哀家分憂國事!”

太後梁氏沒有理會宋佳,而是看向顧君薰。

顧君薰雖說賢淑,但軍政非她所長,秦承祖、林夢得等人給太後排擠在外,而林縛又急著請太後還朝、主持大局,在這事上能拿主意的,也就宋佳了——這也是林縛派宋佳趕著回崇州的本意。

太後梁氏開出還朝的條件,顧君薰拿捏不准,但是貿然答應下來,就怕太後會立即擬旨傳詔。形成事實淮東再要強改,就會失去道義名份,還要多承當預料外的風險,顧群薰只是說道:“這家國之事,太後說不懂,妾身更是搞不明白……”

此時崇州諸人還不知道陳西言已經辭世之事,宋佳在旁邊笑道:“太後的旨意,天下誰人敢不遵?不過太後還朝,江寧之圍差不多能解了。陳相就在江寧城裡,既然太後如此推崇陳相,何不先回江寧跟陳相商議後再定他策?除陳相外,留守江寧的官員、貴戚,也有多人,想來也都是忠貞可信之士……”瞅著太後,見她身子雖然枯瘦,眼珠子渾濁,但真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也難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麼多年,心想她還真會挑人,挑的幾個都是叫淮東心裡極不痛快的人物,說話的神氣,也暗中擠兌她與顧君薰之間的關系……

宋佳倒也不擔心正室會有什麼想法,她本身在內宅就受排拆,退一萬步說林縛心裡跟明鏡似的,內宅幾個女人爭能爭翻天去?

聽著宋佳連消帶打,硬是要將這事拖延過去,太後梁氏眉頭暗蹙,索性閉起眼睛來,便不信她不動,淮東能把她綁到江寧去……

“那妾身便當太後是答應下來了,就讓人去安排還朝之事!”宋佳說道,站起來就要去安排,擺明了有霸王硬上弓之意,海陵王爺裡裡外外,差不多都換上淮東的人手,東苑的管事婆子不是旁人,正是趙虎他娘趙陳氏……

太後梁氏睜開眼,幽怨的瞪了宋佳一眼,說道:“南陽、濠州那邊或許還顧不上,不過從崇州行舟而上,要經過維揚府,哀家倒想見一見沈戎?”

梁氏困居崇州,能知道外面一些消息,也擔心是淮東故意漏給她們聽的,要是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就貿然去江寧,即便是林縛什麼條件都依著她,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是淮東故意掘著的坑等她跳進去。

沈戎與淮東為敵,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元歸政那邊鞭長莫及,梁氏堅持在進江寧之前要見到沈戎。

“太後今日傳旨,或許船隊過維揚時,沈大人能趕得及趕到江邊迎駕……”只要不讓沈戎帶兵進江寧,倒不會出現什麼大問題,宋佳也不能讓老妖婆將事情都搞僵在這邊,幫人綁了去江寧,也太難看了。

“海陵王對哀家也是孝心有加,哀家年紀一大,就念舊,不忍相離,另外還有幾個老人都使喚慣了……”太後梁氏絮絮叨叨的像拉家常,顯然不想她與海陵王給淮東分開來控制。

宋佳能應允的便應允,不能應允的就借口拖到江寧再議,船已經在新城東江碼頭准備就緒,就等著太後移駕。

就林縛的意思,只要是能擺到台面上談的條件,都不足為害,就怕梁太後跟海陵王背地裡搞什麼密謀——當前的局面十分的脆弱,經不起太多的陰謀詭計,宋佳過來,主要是防備梁太後、海陵王暗中與其他勢力聯絡、密謀什麼,其他的倒不加什麼限制……

這邊商議好,就立即准備移駕還朝之事,這車馬、扈衛也都准備齊當。

海陵王及太後到崇州也是落魄避難而來,沒有什麼珍貴的家當可以收拾。即使貼身伺候的,除苗碩、左貴堂、陽信公主元嫣外,也就三個年紀不小的宮女一直相隨;海陵王除王妃田氏及幼子外,身邊更沒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王府長史高強還是永興帝所遣。

即便高強這時候表一萬個忠心,他們也不敢信任,誰知道他在淮東面前有沒有表十萬個忠心?不過高強也是要隨行去江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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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0章 池州謀

池州位兩江之間,瀕江夾山,地勢東南高而西北低,故從江寧、宣州進入池州道險且艱,從江州、彭澤進入池州相對平易,與江北重鎮宜城隔江相望。

在奢飛虎棄江寧西逃、鄭明經率斷後殘部被圍梅子溪的前夜,浙閩軍西撤兵馬已進池州外圍青陽縣境內……

池州府治秋浦縣城之內,面對大股卷來的敵軍,風聲鶴唳,當下是堅壁清野、緊守城池。

十二月初二入夜之前,已有小股叛軍越過秋浦縣西進,給臨時征來作行轅的秋浦縣衙裡,松脂火把嗶嗶剝剝的燃響,散發出松脂香氣,縣衙大堂改為公廳,岳冷秋內穿戰甲、外裹絨袍,坐在長案之前,威嚴而有氣度。

林續文身穿蟒袍,坐在長案之左,與岳冷秋說道:“斷奢叛西逃之道,將其主力殲於池州城下,奢叛在江州之殘寇,自然也就獨木難支;岳相再領兵收復江州、豫章、贛州,則易於反掌,社稷之功可期……”

“林相此言大謬,”張晏身穿四爪金龍蟒袍,走進公廳來,直接反駁林續文之言,說道,“真好的獵犬都攆不上逃命的狡兔,江州驟陷,人心惶惶,以社稷為重,當不能浪戰……”

“爾等輕易將江寧丟棄,有何面目來談浪不浪戰?”林續文看著張晏進來,氣不打一處來,青筋暴起,直抓張晏的痛處質問,“何輒爾等棄江寧而走,是以社稷為重?”

“林相何出此等妄言,”張晏給戮到痛處,厲聲質問,“我等與帝守江寧時,林相在何處?”

“某來池州,與岳相共進退,可沒有退到廬州去……”

“林相說奢家已到山窮水盡,若奢家真到山窮水盡,正是派使臣招降之機。若能早日息兵休養,民生得益,總比窮兵黷武要好!”

“無恥之極,無恥之極,”林續文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張晏的鼻子,呵斥道,“你這番話,可有面目對著給屠戮的江寧百姓言?”

林續文代為淮東而來,並以東陽府糧草援池州以供江州軍四萬兵馬食用,意在催促岳冷秋率兵東進,合圍進入江寧的浙閩叛軍。

張晏昨日午前才到池州,他乘舟來池州之時,御營水軍及御馬監禁衛已經護送永興帝進入廬州府居巢縣。

比起要江州軍守住池州、東進江寧之外,張晏此來更重要的意圖,就是希望岳冷秋能渡江奉帝。

帝出江寧巡狩淮西會引起怎樣惡劣的後果,張晏等人心裡自然是清楚得很,但是不離開江寧,又怕城陷兵亡,有覆巢之禍——兩相其害取其輕,即使曉得帝棄江寧會動搖帝室根基,會失天下孚望,張晏等人最終還是擁永興帝從揚子江西逃進入廬州避禍。說到底,包括永興帝在內,張晏、程余謙等人,對淮東都有著強烈的不信任。

廬州夾於江淮山浦之間,雖非帝權立基之所,也能保短期安寧。暫時避開兵禍之後,永興帝及張晏等人,就不得不考慮往後的路要怎麼走?

很顯然,要是棄江寧西狩之事,能得到岳冷秋、董原及荊湖劉文穆等人的諒解跟支持,即使還會有嚴重的後遺症,但也不會立時就誘發廢立危機。故而帝駕一入廬州,張晏就來池州見岳冷秋,余心源往壽州見董原、劉庭州,另派使臣攜旨往荊湖見劉文穆,永興帝身邊僅留左承幕、程學謙、王學善等大臣守護……

張晏趕到池州之時,趕著江州失陷、黃秉蒿降奢的消息傳來池州,而淮東兵馬在溧陽外圍的推進消息,由於路遙稍遠,中間又有叛軍阻隔,還沒有及時傳到池州——池州立時就面臨一個社稷崩亡、山河殘破的殘局,叫守池州的江州軍人心惶惶難安。趕著二十八、二十九日,浙閩軍連續有大股兵馬從江寧西進,以追擒逃亡的永興帝為名,更叫池州境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就在今日清晨,葛存信從江寧派出來的漿帆快船,趕到池州城,通報了皇城未失之事。

到這時,整個戰局的形勢就基本上明朗化,浙閩軍大股兵馬假逃追之名進入池州,實質上是不敢留江寧與淮東軍決一死戰,而是要從池州過境,進入江州……

林續文的態度到這時自然是越發的堅決,要求岳冷秋率江州軍將浙閩軍殘部封堵在池州以西,待淮東兵馬收復江寧之後趕來圍殲。

只要將入冬後從徽州北上進犯江寧的浙閩叛軍完全殲滅,奢家也就基本上給打殘了,即使奢飛熊奪了江州,奢家在各處的兵馬加起來還要七八萬,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淮東軍收復江寧指日可期,就越發襯托得永興帝棄江寧西逃愚蠢而無德,廢立之舉,幾乎就存於淮東一念之間。

要是讓淮東將永興帝廢掉另立魯王,讓林縛以及淮東一系的官員包括張晏在內,王學善、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等隨帝西逃的大臣,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時候與其叫江州軍非要跟浙閩軍拼個兩敗俱傷,張晏更希望岳冷秋能夠保存實力,甚至這時候與奢家議和,叫奢家保存一定的實力,也要遠比叫淮東徹底得勢要好。

林續文與張晏扯破了臉在公廳之上,惡言相加、怒目相向,幾乎要將袍衫解下來大干一場,岳冷秋站起來當和事佬勸阻道:“兩位大人呢,同廷為臣的私誼到哪裡去了,何苦這般呢,說到底還不都是為朝廷社稷著念?”又揮手將堂下軍將都退出去,免得這邊的笑話落到下面人眼裡去,更動搖軍心。

林續文氣憤道:“奢家降而復叛,又縱兵屠掠東南,信德皆喪——皇上若有密旨許張大人去議降,張大人徑可以去,某不攔!”甩袖而走,將張晏與岳冷秋丟在公廳裡。

招降之事,張晏也是說出來刺激林續文。這時候張晏希望奢家還能保存一定的實力,去牽制淮東,叫淮東行事有所顧忌,但真要公開派人去浙閩軍中議和,只會叫淮東更有口實廢帝另立——以前覺得梁太後是樁麻煩,不使其回江寧,這時候更叫人頭疼。淮東興廢立之事,梁太後是淮東手裡捏著的最大的一枚棋。

公廳之上再無旁人,張晏說話更無顧忌,只對著岳冷秋說道:“岳大人若信林續文之言,盡可以將江州兵馬拼光。想來以池州之功,林縛或許不會跟岳大人爭首輔之位,但這首輔有何用哉……”

以往各地藩鎮勢力雖強,但基本上還都能聽命受制,諸多府縣還都受朝堂直接控制,江寧還能控制大部分的官員、將領的調遣以及兵馬、糧秣的調動,所以朝堂之上的位置,值得爭一爭。但朝堂給淮東一系官員徹底控制,包括衛戍江寧的兵馬,也都在淮東的掌握之中,不要說首輔了,哪怕頭上加再多、再耀眼的頭銜,也都是擺飾——這個道理,岳冷秋又怎麼會不明白?

“張大人也無需這樣激動,圍殲殘寇,本也是為臣者的責任……”岳冷秋和著稀泥說道,但涉及到實質性的問題,他絕口不作表態,對張晏也沒有太多的耐心,借口要到城頭巡防,先將張晏遣走。

張晏走後,鄧愈即來相見,稟道:“賊軍主力,差不多都進入青陽境內,最遲明日就會大股擁到秋浦城下……”

大青溪戰敗,鄧愈率殘部翻越黟山到彭澤縣投奔岳冷秋,徽南軍兩萬精銳,最終隨鄧愈逃出來的殘兵不足兩千。

鄧愈率殘部並入江州軍,岳冷秋待他也重,另撥了一部兵馬歸他統領,但徽南軍從此也就不復存在了。

“鄧愈啊,你說說看,浙閩軍過境,我到底是該截還是該讓啊?”岳冷秋請鄧愈到案前,問道。

鄧愈臉色變化掙扎,沉吟良久,說道:“要是一仗不打,不行;要是硬打,誰知道淮東軍何時能將東面的形勢收拾來援,奢飛熊率部從江州趕來,可要快一些……岳相要是信得過鄧愈,鄧愈願領兵去石城!”

“我怎麼會不信你呢?”岳冷秋說道,“徽南軍走到這一步,不能怪你。要說有責任,我的責任更大了一些。不過真要出池州城打一仗,我不會派你去,另有人選!我讓陳子壽去!”

“黃秉蒿降,陳子壽是黃舊部,其家小、親族又在江州悉數被擒捉,派他率部出城,後果難以預料啊!”鄧愈驚道。

江州被圍時,就是陳子壽所部鬧得要回援;江州失陷後,陳子壽等將也都將責任推到岳冷秋沒有及時回援上,滿腹牢騷,鬧得很僵。

“陳子壽若降,我總是要擔些責任的,但只要你們不棄我而走,便是擔些責任也無妨啊……”岳冷秋說道。

聽岳冷秋這麼說,鄧愈倒是恍然領悟。

陳子壽降了,岳冷秋正好有借口緊守池州城不出,岳冷秋為陳子壽降敵之事擔責,那就擔責就是,還正好不用給調去江寧擔任尚書、相臣等虛職給架空起來,可以繼續留在池州掌握兵權——在即將到來的寧魯之爭中,岳冷秋已經毅然決定放棄永興帝,但也不想給淮東牽著鼻子走,唯一的辦法,就是掌握兵權,並養寇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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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1章 歸路

十二月初三,浙閩軍左翼西撤兵馬經南陵進入九子山,從九子山間的谷道往西北臨江的青陽撤退;田常率所部出青陽逼近池州府治秋浦,洞庭湖大寇楊雄率水軍從江州沿江而下,也於同一天進入池州境內,出兵攻奪秋浦河口。

岳冷秋遣部將陳子壽出城沿秋浦河往東南而走,欲在石城與秋浦城間的秋浦河西岸攔截浙閩軍西撤兵馬……

陳子壽本為黃秉蒿舊部,江州被圍時,強烈要求率部回援江州,給岳冷秋強行彈壓而生怨恨。江州失陷,陳子壽親族被擒,楊雄東來池州,執陳子壽親族隨行,又遣黃秉蒿入陳子壽軍中說降。

陳子壽率部出秋浦城迎戰,本也是岳冷秋所強遣,軍卒士氣低落,將領滿腹牢騷。面對浙閩軍中路逾五萬兵馬夾擊,而岳冷秋率主力據秋浦城而不出,陳子壽於初四日清晨突然從秋浦河西岸的黃崖灘陣地撤走,率部突襲秋浦縣南的要寨石城,率部獻石城以投奢。

至此浙閩軍控制九子山北麓要衝,打通西撤江州的通道,岳冷秋率部固守池州府治秋浦城不出……

秋浦河是揚子江在池州境內最主要的支流,寒冬之季,夾於江灘之間的流水也有百丈之闊,又因九子山北麓的余脈,使得秋浦河兩岸的地形崎嶇險峻。

奢文莊策馬從臨水搭設出來的浮橋渡過秋浦河,眺望秋浦河兩岸的山河形勢,暗自僥幸:要是岳冷秋真有決心出兵攔截,即便飛熊能及時率兵馬進入池州,西撤兵馬也未必能趕在淮東兵馬主力趕來之前,及時渡過秋浦河去,岳冷秋確實是個“寧當雞頭、不甘鳳尾”的人物……

楊雄及降將黃秉蒿、陳子壽等人到秋浦河岸來迎,見奢文莊過河來,齊拜倒行禮道:“參見大都督……”

楊雄身量不高,臉頰長而瘦,他早年與長樂王羅獻成齊名,是兩湖五雄人物,率洞庭湖寇縱橫湘潭等地,一度攻占潭州等十數縣稱王。但隨越朝加重湘州、荊州等地的地方兵權,楊雄又被迫退到洞庭湖當湖寇。

早在三年前,奢家最初計劃進兵江西時,曾聯絡楊雄謀江西,但奢家的西進之策給淮東的瞞天過海之計打在腹心要害處,一直都沒有緩過氣來,聯合楊雄、羅獻成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由於三年前聯兵不成,使得羅獻成變得小心翼翼。此次奢飛熊攻江州,聯絡在湘潭山窮水盡的楊雄領兵來投,但羅獻成擔心再一次竹籃打水一場空,一直都縮在襄樊沒有動作,使得浙閩軍在秋後的戰事,一直都缺少最重要的援應。

浙閩軍要在江西、要在鄱陽湖迅速組建能與淮東水營抗衡的水軍,僅憑借嫡系已經不成了,更多的還要依仗楊雄這個外將——雖說水軍組建後,奢家的控制力不比以往,但形勢如此,也沒有良策可施。

“洞庭水軍稱雄兩湖多年,名動天下,今觀軍容,名不虛傳來。看來浙閩軍水軍都督一事,非楊將軍莫屬了!”奢文莊扶住楊雄的肩膀,封官許爵,又將身邊的蘇庭瞻拉過來,說道,“庭瞻也善打水仗,讓他給楊將軍當個副帥如何?”

“楊雄謹遵大都督所命!”楊雄滿口應道。

如今形勢,僅靠他麾下兩萬雜兵,勢當獨存,投官府,官府一來沒有什麼信義可講,二來指不定什麼時候江淮防線給燕虜打穿,他這點水軍會給派去填戰場,還不如投附奢家,以鄱陽湖為基,往西可以經營湘湖,往北攻荊湖可以跟長樂軍聯成一片……

奢文莊看向黃秉蒿,黃秉蒿年屆五旬,與奢文莊一樣,兩鬢已生霜發。黃秉蒿本是江州豪戶出身,李卓領兵從江西進擊東閩時,黃秉蒿還只是江州一小吏,負責押運江州糧草入閩援軍,途中率族兵剿劫糧寇而得名,積功為江州司寇。

東閩戰事息止,但從崇觀九年起,江西頻旱頻澇,民亂紛起,在治民亂過程中,黃秉蒿才逐漸掌握江州府軍,得而出任江州制置使,與贛州藩起鳳,在李卓之後,並稱江西雙傑。藩起鳳已亡於浙閩軍鐵蹄之下,黃秉蒿為全親族而降,也叫人唏噓。

這麼個人物,怕難甘心雌伏,奢文莊心裡感慨:也虧越帝及時棄江寧而逃,叫黃秉蒿失去守江州的決心,才受脅迫而降,不然飛熊真要硬攻下江州,傷亡必然也重,但黃秉蒿獻江州而降,如今他的舊部陳子壽也率部而降,黃秉蒿的嫡系兵馬就要超過兩萬,江州又是黃家的老根腳——這時候,奢文莊還不能明目張膽的削弱黃秉蒿,但要是讓黃秉蒿繼續占著江州,一怕黃秉蒿尾大不掉,不受奢家所制,二怕江寧再拉攏黃秉蒿投過去……

“秉蒿素有令名,我在晉安仰慕許久,今日得見,算是償了平生一個大願,”奢文莊朗聲而道,執黃秉蒿的手臂,尤其親熱,說道,“奪江西,是我平生所願,據江西而經營湘湖,亦我平生所願,秉蒿願從吾志否?”

黃秉蒿到近日才曉得奢家在江寧就根本站不住腳,但已經上了賊船,悔之已晚,也曉得奢家斷不會容他繼續占著控扼鄱陽湖北口要衝的江州,棄江州領兵西進湘潭,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今近兩萬子弟兵繳械給羈押在江州城裡,身家性命都操在奢家手裡,條件差不多,也由不得黃秉蒿挑肥撿瘦,出聲應允:“謝大都督信任,秉蒿必不叫大都督失望……”

奢文莊看向陳子壽,贊道:“真是好一員虎將啊!”陳子壽確實是原江州軍首屈一指的勇將,不然江寧遇危黃秉蒿也不可能叫陳子壽率部隨岳冷秋東援江寧自守江州了!但他曉得這麼的人物,岳冷秋必然也有意收攏的,但最終將陳子壽踢出來,也是曉得此人不好收攏,他現在還要用黃秉蒿,自然就不能直接了截的將他麾下的勇將拉攏過來,只是將腰間佩刀解下,贈給陳子壽說道,“此刀隨我征戰半輩子,但近年來已經無飲血的機會,可惜得很,望子壽善用之,在秉蒿麾下好好效力……”

“子壽願為大都督赴燙滔火!”陳子壽跪接佩刀,感激道。

奢文莊親自幫陳壽子將佩刀系在腰間,這一番事畢,才離開河堤,往石城而去。

占著石城,打通西去江州的通道,大軍反而不急著西撤,拖延更長的時間,也有利彭澤、湖口等城的防務部署……

就眼下的結果來看,浙閩軍入秋之後還是達成早期的作戰目標:占領江州,控制整個鄱陽湖平原,聯兵洞庭湖水寇,收附江州士族,殘江寧,而大軍安全西撤,但仔細去想,浙閩軍所面臨的危惡形勢並沒有得到徹底的改善,反而叫淮東徹底的坐大。

就算從頭到尾奢文莊都明白淮東所行是驅虎吞狼的毒計,又能奈何?

陷徽州而殘江寧,也的確叫浙閩軍稍稍的緩了一口氣,但也就緩一口氣而已……

奢文莊將憂慮壓在心頭,與楊雄、黃秉蒿、陳子壽等人歡歡喜喜的馳馬進入石城,舉宴前暫邀眾人到公廳歇下,田常手裡執一封密函,湊到奢文莊耳畔,說道:“固城密報,淮東軍有一部兵馬初一日即過茅山,沿青山河、弋陽江北上,怕二公子來不及渡過弋陽江,是不是由末將……”

奢文莊抬起頭來,視線落在空處,良久才言:“算了,飛虎若能撤出來,我會對他有交待;他若撤不出來,也是奢家對大家的交待……”

中路在青陽還由蘇庭瞻率一部兵馬斷後,左翼也將有萬余精銳從南陵撤入青陽,但從青陽到弋陽江口,要往東走近兩百裡路;要是這時候從青陽調兵東進,接援右翼殘部撤過弋陽江,很可能會給追上來的淮東軍主力纏住——近年來,奢家嫡系精銳已經損失了太多,已經再也經受不起大的損失了。

田常不再說什麼,有時候必需要有舍棄,要是別人都能犧牲,獨奢家子弟犧牲不得,大都督以後還怎麼收攏人心?心想要是二公子能獨身西逃,還是能逃出來的。

**************

奢飛虎於十二月初二日拂曉時分,與余文山、羅文虎等將率嫡系兵馬六千余眾,出挹江門西撤,為拖延淮東追兵,棄降卒兩萬余以亂江寧。淮東軍除水營一部沿江追來但行進緩慢外,並無兵馬從江寧方向追來。

奢飛虎率部晝夜到弋陽江口,晝夜奔行一百五十余裡,行速不可謂不快,探馬報前路兵馬西撤所搭設的浮橋還在,奢飛虎心頭松了一口氣。

即使離青陽還有近兩百裡地,但只要過了戈陽江,九子山丘壑連綿不絕,將一直延伸到江州境內。即使這時還有淮東軍兵馬追趕過來,六七千兵馬分散進入九子山撤走也容易。

奢飛虎催促兵馬快行,但到弋江陽東岸,卻見江對岸弋江城裡黑煙如柱,直衝雲宵,守城的數百浙閩守軍已經給淮東軍打潰,百余殘卒正奪路而逃,而浮橋對岸,數百淮東騎兵將卒正嚴陣以待,弓箭都撤下來拿在手裡,箭簇在冰冷夕陽下閃著寒芒……

奢飛虎騎跨在馬背上,心沉如水,竟然是慢了一步,歸路就這樣給截斷了。

這時只見對岸的淮東軍押著七八名穿浙閩軍兵服的俘卒上來,趕到浮橋邊,竟用弓箭驅趕這七八人過江來。

余文山等人不知何故,怕是淮東軍奸細偽裝,忙派兵卒過去將來人截下,帶到跟前來,卻見來人背心各用血跡書寫一字,合起來成共八字,為:“奢飛虎棄眾獨逃處”!

看到這八字,奢飛虎一口血噴出來,搖搖欲墜將要栽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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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2章 江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余文山與部將急忙將奢飛虎扶住,拉住韁繩,要他莫中淮東的激將計。

浮橋雖在,但在淮東兵卒奪下弋江城,又在江對岸站住陣腳的情況,直接強攻極為不利。他們立即往南走,從弋陽江上游甚至青山河沿岸尋找淺灘涉及而渡,也要遠比此時強渡要有利得多。

淮東進入弋陽江西岸攔截的兵馬,也就萬人左右;淮東後路主力要趕過來,怎麼也要兩到三天的時間。在兩到三天的時間裡,淮東就萬余兵馬,還無法在弋陽江西岸布下天羅地網。

不過情勢也很顯然,要是青陽、秋浦方向沒有兵馬過來接應,淮東占據弋陽西岸的地形優勢,他們六七千人想到都順利撤入九子山,不可能,必然要有所舍棄……

“……”奢飛虎轉回頭看向身後隨他西撤疲憊不堪的將卒,眼滿血色,悲聲說道,“他們皆浙閩子弟,我將他們棄下,有何面目獨見浙閩父老?”

“東弋有小堡,可以暫守之……”羅文虎說道。

他們據堡以守,只要青陽方向有一支精銳來援,將淮東軍壓制在弋江城裡,他們就能安全的渡過弋陽江西撤。

“……”奢飛虎搖了搖頭,對於已經西撤到青陽的兵馬,再往東走,等他們趕到弋陽江口,恰也是淮東後路主力趕來之時;淮東水營即便是逆流行舟,也能在兩日後趕到弋陽江口。棄江寧城而不取,就是要避免跟淮東軍決戰,鄭明經以半數兵馬斷後,也是要保存實力。這時候又怎麼可能再為這邊六七千人,在不利的條件下跟淮東大戰一場?

岳冷秋率兵固守池州不出,也是淮東軍主力未到,不敢拼老命跟浙閩軍兩敗俱傷。要是淮東軍主力及時趕來,岳冷秋能不傷及根本而大創浙閩軍,他又怎可能再手下留情?

“你們無需勸我,你們若不敢戰,就留後替我押陣!”奢飛虎讓扈從將他戰甲取來,就在河堤上,在夕陽下換上玄色鐵甲……

留在最後押陣,也就是說最後衝不過去,還要向淮東軍投降保命的機會;羅文虎心虛的看了余文山一眼。

余文山默不作聲,將佩刀從腰間摘下來,對奢文虎說道:“二公子三思啊……”眼睛看著奢文虎說著話,卻冷不丁撥刀從側脅刺進羅文虎的身子裡,熱血濺得滿臉。

羅文虎都沒來及得掙扎一下,即斷氣身亡。

余文山拔出刀來,跪到奢文虎之前,將淌著血的佩刀舉過頭頂,說道:“請允文山為二公子前驅開路……”

御營軍降卒悉數放棄,羅文虎死或不死,都不是大患,奢飛虎也不管余文山在自己面前擅殺大將,撥刀前指,朝身後將卒,大吼一聲:“進存退亡,今日唯有殺出一條血路來!”

*****************

看著浙閩軍果然在對岸組織兵將准備強攻,周普伸手撇了下鼻頭,壓著聲音跟趙豹說道:“姓宋的老家伙,以後惹不得!”趙豹咧嘴笑了笑,便與周普率騎兵從兩翼散開,讓河堤下的步卒進入河堤陣地……

浙閩軍在弋江城就留下三百余守軍,步營在奪城之時,也有充足的時間毀掉弋江城東南獐子嶺南麓的鐵索浮橋。

但真要斬斷鐵索,奢飛虎必率殘部往南尋找渡江的通道。周普率騎營與張季恆所部,不足萬人,無法將南陵與弋江之間曲折達兩百余裡的弋陽江西岸都封鎖得滴水不漏……

弋陽江雖是江寧與池州之間的主要河道,但入冬後,有些地方的江段河流窄不足百步,淺不淹人頂。奢飛虎從江寧城逃出來,從江寧城裡擄來大量的馬匹,機動性很強,騎馬從淺水灘過江,也不是什麼難事。

此外,弋陽江西岸丘嶺連綿不絕,距九子山的深山密林,最近也就六七十裡,一旦奢飛虎將六七千殘部分散開渡江西逃,周普想要包圓來個完勝,是很困難的。再者兵力散開,也怕浙閩軍有兵馬從青陽、南陵方向殺出來,徒增不必要的風險。

留著浮橋,刺激奢飛虎率部從弋陽江口強渡,才能憑借河灘、河堤的地形優勢打殲滅戰!

江堤上的騎兵往兩翼散開,張季恆即率隱藏在江堤下的兵卒登上江堤列陣。

弋陽江下口的堤岸為石塘,從江堤下到枯葦伏地的灘地約有四丈深,也就意識著浙閩軍殘卒從浮橋過來,還要攀上四丈高的大堤,才能勉強算在西岸站穩陣腳。

唯一有利的,大約是江堤外側的坡度較緩,遠不能跟陡直的城牆相比;修築石塘時,是條石相疊,一層層往中間收緊,內外就留下層層的石階可供攀援——在寬約十三四步的石塘上,在兩座浮橋的正面,寬兩百步的狹窄地帶,也只能叫淮東軍布下一營甲卒,一輛輛飛矛盾車給拉上來,列在石塘的外側,形成垛口盾牆。

浙閩軍先是三百余卒走浮橋而來,也有兩百余騎兵不畏嚴寒,直接從浮橋兩側的淺水灘涉水過江——淮東軍留下浮橋不毀,他們也怕浮橋給動過什麼手腳。待看浮橋沒有問題,才派出更多的兵卒過來,在江灘上列陣……

入冬之後,弋陽江變得極窄,江汊口的水面也就百余丈,但江灘開闊,從石塘下去,到水邊,差不多有五六百余步寬。

奢家早前在此築浮橋,也是看中這邊水淺流緩、江灘堅實,易於立足,周圍的蘆草也早就給縱火燒毀,留下獐子嶺南麓大片開闊的江灘,因燒灘而變得焦黑的江灘,仿佛地獄一般露出猙獰的面孔……

張季恆看向身後江堤下密如毒蛇利齒的蠍子弩及弩炮,暗道:要不是有這些,不毀浮橋就放敵卒過江到江灘上站穩腳再打就有些托大了。

差不多等有兩千將卒渡過浮橋,奢飛虎才下令由余文山披甲居前、率眾強攻石塘。在大盾的掩護下,突陣仰攻的浙閩軍將卒又穿堅甲,居前者甚至在鐵甲再多穿一層皮甲,為防淮東特制的火油,戰甲外再裹濕袍,密孱孱、擠擠挨挨的,一步一頓的往上攻。

淮東軍步卒從石塘射下來的箭矢難射透盾甲;而時間短促,石塘上也沒有辦法准備足夠的滾石擂木;殺傷力真正大的,還是攻守戰開始後,從堤後拋射而出、越過江堤,投入敵陣中間的石彈、巨弩。

蠍子弩發射石彈,皆石磨圓,每枚重十到二十斤不等,斜拋向半空,又在重力的加速下落下。再厚的鐵甲,也難以抵御這種強力的鈍性打擊,觸擊即能眼睜睜的看著鐵甲以及身體的某個部位在瞬間給砸陷下去,受擊而能活命者,十不足一……

淮東所制弩炮,與傳統床弩相仿,發射機制卻是跟蠍子弩一樣是利用特制弩索的扭力發射巨箭,能輕易打擊到三百步外的目標。弩炮更有利於部署在後陣,拋射巨箭直接打擊敵陣深處,發射的箭矢巨如槍矛,在重力加速度下,能輕易破開厚甲,洞穿人體。

張季恆所部隨軍攜行的蠍子弩及包括弩炮在內的床弩,沒有給強行軍拖跨,還能繼續投入戰場使用的也就四十余架。

但浙閩軍要強攻近四丈高的石塘,必然要以密集陣型仰攻。

敵兵層層疊疊的壓上來,淮東軍甲卒將敵卒壓在石塘之下,每一輪蠍子弩及床弩的齊射,就能將密集的敵陣打出一個大的缺口來。

那些給巨箭射穿身子、又扎在江灘之上無法掙扎的浙閩卒臨死時發出的悲嚎,混雜在江風裡,就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火,煎燒著浙閩軍殘卒的心。

暮色合,冷月如鉤,浮在夜色之上的星辰仿佛染了血色。

余文山左胯給石彈打折,給抬下來時已淹淹一息,張口欲對奢飛虎言,吐出來的卻是血沫——奢飛虎殺紅了眼,離開督戰的浮橋,披甲執戟往陣前走,吼聲如雷,如困在烈火之中的猛獸,道:“淮東小兒,誰敢與我戰?”迎來卻是密集如蝗群的箭雨……

張季恆窺著敵軍士氣已到極點,看似極盛,實際也是極弱,立即使部將率甲卒從側翼向江灘突擊;之前退到獐子嶺西灘的趙豹,也不顧江灘地軟有陷落的危險,不失時機率數十披馬鎧的甲騎從北面殺來,衝殺浙閩軍江灘陣地的北翼。

浙閩軍側翼步卒掙扎著抵抗須臾,即不支後退。江灘看似開闊,但隨著兩翼不斷的後退,,而前陣始終給壓在石塘之下,攻不上去,陣心就漸漸擁擠更混亂。

在冷月殘火的映照下,浙閩軍在西岸江灘的陣地終告不支崩潰。

奢飛虎揮戟亂抽,欲擋住在後退的潰卒,但奈何前面越來越多的人給打退,陣心的兵卒即使曉得身後是督戰隊的大刀跟冰寒的江水,也只能身不由己的給裹著往後退。

周普騎馬站在戰場邊緣的江岸上,盯著敵陣陣心位置,暮色下,燃起的殘火也暗弱,看不清敵卒的面目,但奢飛虎的身影不難辯認。奢飛虎在陣心位置,陣列已潰,兩座浮橋又窄,即使他身邊還有忠心扈衛,但無法從潰卒中擠到陣後,從浮橋逃走。周普很快就看到那裡也給潰卒衝亂、淹沒,就僅剩下江對岸的兩三千浙閩軍殘部欲逃無路、欲戰無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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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 第133章 主公

數以千計的潰卒給趕下冰寒的江水,奢飛虎身量高碩,相貌雄偉不凡,衣甲制式又不同普通將卒,淮東騎營認得他的將領也多。

打到最後,趙豹等將領都放過其他潰卒、亂兵不理,率甲騎、甲卒像利刃一樣,將亂兵、潰卒切割開,死死的盯住給十數扈衛簇擁下頑抗不降的奢飛虎……

周普、張季恆都不與部將爭功,站在石塘上撩陣,看著趙豹等將圍住奢飛虎。十數扈衛逐一給射殺,奢飛虎胸背插掛的箭矢不下十數枝,衣甲給鮮血浸透,猶不肯降,戰戟在手,進退狀如瘋魔。

趁著左右兩將拿長矛壓住奢飛虎的戰戟,趙豹趁勢進擊,一槍扎入奢飛虎的胸口。趙豹一槍力足,長槍刺入厚甲,透背露出槍頭,血沿槍刃流淌,滴落在足下的殘火上,滋滋而響。

一代梟雄就此殞落,奢飛虎坐地而斃,臨死前猶不甘的大吼,混夾在寒風之中,虎目在殘火映照下睜而不閉……

奢飛虎斃,淮東將卒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數十人圍舉著趙豹往石塘這邊奔來,以為邀功。戰場斬殺敵主將,可謂無上榮耀的戰功,一代勇將殞,一代勇將崛起……

“豹子爺,趙豹請梟叛將首級傳閱諸軍!”趙豹在石墉下聲音嘹亮的說道。

“滾你犢子的,收起你驕傲的尾巴,斬殺敵主將的功績少不了你。你要不想挨罵,快去找一副棺木將奢飛虎的屍體收殮好,送去江寧……”周普說道。

奢飛虎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怨不得旁人,但這些年來,奢飛虎也有叫人尊敬之處。梟首傳閱諸軍,就有些不合適了,林縛定然也不會允許這麼做。

“豹子爺真是掃興啊!”趙豹低聲嘀咕道,對於他們新一代崛起的將領,只渴望更耀眼的戰功,哪可能像周普那般考慮問題還思前想後的?既然周普如此下令,趙豹等將也不敢抵觸,只能派人去尋棺木收殮奢飛虎的屍體。

周普也不介意趙豹這些年輕將領暗自嘀咕,心想自己年輕時,可不也是如此?

浙閩軍右翼進入西岸的兵馬悉數殲滅,東岸還有兩千余殘卒,也都不戰而潰,在夜色下,往南逃竄。在這種情況下,敵兵大亂潰逃,不可能進行有組織的抵抗,也成不了什麼大患。唯一憂慮的,就是亂兵潰卒對民眾的傷害極大,也會進山盤踞形成匪患,周普派陳刀子率三哨騎兵沿弋陽江南下攔截,余部要麼留下來清理戰場,要麼撤入弋江城休整。

岳冷秋在池州無意與浙閩軍拼命,秋後戰事發展現在,固城那邊圍殲鄭明經殘部的戰事也應該接近尾聲了,那接下來短期內就沒有什麼大戰可打了……

**************

雖說唐復觀部、趙虎部、林宗海部以及第二水營在初二入夜之前就差不多控制江寧外城,但林縛一直到初四才從溧陽動身前往江寧。

敖滄海率長山軍約萬余兵馬,沒有隨林縛進江寧城,而是直接從金山西進,穿過茅山,經溧水進入弋陽江西岸。

“讓奢家從池州撤得太輕松了!”周普從弋江派人送回捷報,宋浮正陪同林縛北上,在夕陽騎馬緩行,他不提奢飛虎在弋陽江口力戰而死的事情,感慨起西面池州的形勢來。

林縛信馬由韁,宋佳護送太後趕水路進江寧走不快,他也不想太早進江寧城,在夕陽下,也難得有心情欣賞這山河美色。

池州那邊確實是太輕松了——岳冷秋非但不用心攔截浙閩軍西撤兵馬,還為了消除自家控制江州軍的隱患,將陳子壽近萬兵馬白送給奢家——林縛眯眼看向西天紅如流血的夕陽,笑道:“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岳冷秋可比兔子會咬人,驅虎吞狼的角色到這時候該是要換一換了……”

這會兒,前頭有一隊人馬趕來彙合,林縛抬頭望去,跟宋浮說道:“許是宗庭他們過來了。”

進江寧城說容易也容易,這天下已沒有人能阻止林縛騎著高頭大馬進江寧城了,但進江寧有種種考究,也涉及到淮東接下來要實施的種種策略——宋浮曉得在這些核心策略的制定與實施上,林縛不可能只聽他一人的意見。

非但高宗庭一人從江寧趕來,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胡致誠、周廣東、孫豐毅、李書堂等淮東核心人物,得知收復江寧後,兩天一夜趕了五百多裡路,趕在宋佳護送太後還朝的船隊之前,進入江寧,先與高宗庭彙合。

短時間裡不會大的戰事發生,崇州那邊僅留孫敬堂、李書義等人坐鎮,隨著局勢的發展,淮東的重心也將必然轉到江寧來。

當然,秦承祖等人趕到江寧是要商議大計的,顧君薰、柳月兒等內眷,也不會急著進江寧城……

看到果然是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黃錦年等人一起往這邊走來,林縛下馬來,站在草坡上,與身後宋浮、陳華章等人笑道:“我說不要這麼大的依仗,他們倒不嫌來回走、累得慌……”

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黃錦年等人走過來,到近處,秦承祖等人在坡前屈膝而跪,宋浮看著所行之禮不對,忙與陳華章也走過去跟著行跪禮,跟隨著喝禮:“臣等恭迎主公入江寧……”

“……”林縛微微一怔,改“大人”而稱“主公”,這是又進了一步啊,他眯眼看向遠天斜陽,感慨道,“我離開江寧多年,江寧舊貌猶在眼前,這回算是重歸江寧,但願意戰事對江寧少些摧殘,”俯身去攙秦承祖,笑道,“諸位都起來了,這跪禮往後就得廢掉。一來麻煩得緊,二來跪著的人,心裡難免會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念頭。不跪,這念頭就會淡些……”

“臣等絕不敢有妄念!”宋浮、陳華章只當林縛說這話是對他們的警告,惶然又要跪下。

林縛哭笑不得,他不過是想讓人心裡根深蒂固的尊卑觀點稍有改觀而已,宋浮、陳華章只當他是在玩開權術、震懾他們,倒是秦承祖、高宗庭等人對他熟悉,沒有亂糟糟的再跪下來。

林縛又俯著身子去攙宋浮、陳華章他們,說道:“我說麻煩得緊,你們偏偏不信。淮東以前沒有這套規矩,以後也不要有這套規矩,秦爺、夢得叔、宗庭他們玩這一出,是要趕鴨子上架,宋公與陳公可不用當真了……”

宋浮、陳華章見秦承祖等人都沒有再跪下來,才相信林縛那些“王侯將相”的話是尋常說慣的,有些尷尬,但他們跟隨林縛才多長時間,哪裡知道這些?心想林縛走到今天這一步,權勢薰天,取元氏而代之,也非難事,怎麼就能忍住不去享受萬人跪伏的快感呢?這些叫他們怎麼都想不明白!

********************

不急著進江寧,林縛下令隨行扈衛兵馬就地依著茅山東北麓的嶺地扎營宿夜。

入夜前派數隊弓騎去獵野物,大帳前,林縛與眾人圍營火而坐,野獐子架在篝火之上烤得滋滋滴油,香氣溢鼻,也不覺得寒風刮來有多寒冷。

入夜前,崇城軍也從南面傳來擒獲敵將鄭明經、拔下梅子溪、收復固城縣全境的消息。敵軍在徽州的兵馬甚少,也放棄外面的宣州、寧國、績溪等城,往南面的徽州、昱嶺關集結,崇城軍收復徽州全境也指日可期。

“奢家勢難守浙中、浙西,其在浙西的兵馬,很可能退到上饒、婺源等,全力確保守住閩中與江西的聯絡,封鎖我軍西進贛東的通道,”高宗庭坐在林縛的對面,拿火條撥著篝火,說道,“我以為,接下來,南線閩東應以休生養息為主,趙青山在晉安保持對閩江上游的軍事壓力即可;中線,在浙閩軍放棄除上饒、婺源等地之外的浙西、浙中區域之後,淮東應堅決派一部主力進入,力求叫浙閩殘寇在上饒、婺源不得輕松,以打通西進贛東的通道;北線,就要驅趕岳冷秋卯足勁去收復江州等贛北……”

“岳冷秋這趟甚至將陳子壽所部白送給奢家,想要叫他跟奢家拼老命,怕是困難。”林夢得說道。

“容忍他也只是一時,”林縛笑道,“我想著,一定要將青陽、南陽從池州劃出來,與弋江新置一府。兵馬可以多給岳冷秋一些,但地盤只給他秋浦河以西的,這點就容不得他不拼命往西打……”

“長山軍以後就駐在弋江?”高宗庭問道。

“嗯,”林縛點點頭,將他的考慮說給眾人聽,“敖滄海率部西進,我就是打算叫他趁浙閩軍西逃之際,搶先占下青陽;永興帝還是要迎回來,但御營水軍及御馬監禁就沒有必要回來了,丟給岳冷秋跟董原,算是給點好處給他們——你們覺得這麼安排覺得如何?”

高宗庭、秦承祖等人點了點頭。

永興帝西逃,隨行差不多還有小兩萬的兵馬。

淮東要迎永興帝回江寧,但不能叫御營軍這部分兵馬回來,只能當成包襖丟出去。

此外,想岳冷秋往西打,不給他水軍不行,將御營水軍丟給岳冷秋,也算是換他支持淮東的條件。

這時候不能把岳冷秋逼急了,不能叫岳冷秋狗急跳牆,可以將御營水軍劃給他,甚至暫時由江寧這邊全額承擔江州軍的錢糧,但只要搶先一步占領青陽,並在青陽、弋江等城駐以重兵、精銳,叫江州軍不能越過秋浦河東進,岳冷秋就沒有在池州有站穩腳、觀望形勢的機會。

秋浦河以西,僅有兩城還在岳冷秋的手裡,岳冷秋不拼了老命往西打,隨著時間的推移,淮東對江南之地的消化逐漸深入下去,岳冷秋手裡哪怕有十萬精兵,沒有足夠養兵的地盤,也只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董原那邊怎麼辦?”孫敬軒問道。

淮西那邊談不妥,董原硬要支持永興帝留在廬立另立國都,問題還將棘手。

有燕虜這個大敵,這南邊的半壁江山必然還要保持表面上的統一。

岳冷秋與江州軍相對好處置,董原畢竟明面上還控制從西到信陽、東到泗州、北到渦陽、南到廬州的千裡之地——

“董原表現有功無過,要是將董原逼急了,他的危害要遠遠大過岳冷秋,”高宗庭說道,“但是相比較江州軍能為岳冷秋一人較好的掌握外,董原還不能完全的掌握淮西形勢,這對我們來說,是有利的地方……”

林縛點點頭,淮西的基本盤不去觸碰它,但可以利用淮西的復雜關系,使董原、劉庭州、肖魁安以及陶春之間互相牽制,不至於對淮東形成大的威脅。

相比較董原、岳冷秋,荊湖、湘潭相距較遠,以遠交近攻而論,給荊湖、湘潭的條件可以更寬松,以示拉攏,眼前更關鍵的問題,是淮東以怎麼的權力框架去控制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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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4章 還朝

相比起牽制岳冷秋、董原等外藩勢力,淮東當前還面臨一個迫切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淮東要以怎麼的權力架構,才能將江寧控制在掌握之中。

永興帝在江寧登基,為應對當時的局勢,設御營司以掌軍政,由政事堂諸相兼任御營使、副使,包括京營大軍也置於御營司的構架之下,政權、兵權空前集中。

御營軍、杭湖軍、徽南軍相繼破敗、打殘,除江州軍、淮西軍、荊湖軍、湘潭軍等外藩外,淮東軍幾乎是南越所能控制的全部兵馬。

黃錦年說道:“主公今日所執之權柄,與御營使一般無二,御營使理所當然由首輔兼任;依錦年所見,主公當以首輔兼御營使以執國政……”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太後在維揚邀沈戎登船同來江寧,又有意邀劉庭州、元歸政回來。這以後政事堂裡,有的是口角爭執,我可沒有精力整天跑到政事堂去打嘴仗……”

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等人對官制都不熟悉,這種話題插不上嘴,但也覺得黃錦年這個想法不靠譜。

一是林縛沒有那麼多的精力牽涉到繁瑣的行政事務之中。二來,林縛一旦出任首輔,人就無法離開江寧親自到前線主持戰事。目前在軍事上,林縛的地位還無法讓別人取代。

此外,林續文身居副相,與林縛同居相位,在外人眼裡十分難看。再者,在淮東內部的權力構架上,不能出現“第二人”的設置。即使將來會涉及到繼承人的問題,也應該從林縛的子嗣裡選,絕不應該是林續文。

一旦林縛出任首輔,林續文必然要辭去副相;而林續文一旦辭去副相,朝堂之上又沒有其他合適官位能安置他。

宋浮說道:“夫子有雲:天下之財,舉歸於司農,天下之獄,舉歸於廷尉,天下之兵,舉於樞密——於政事堂之外另設樞密使,主公委之,以掌天下兵權。既執權柄在手,又無瑣事之煩。此外,政事堂之權柄,應歸於諸部衙門,太後即使召元歸政、劉庭州、沈戎進江寧,也不構成大患……”

“宋公所言甚好。”高宗庭對官制熟悉,心想宋浮能有此議,怕是早就有所深思。

林縛蹙著眉頭,他對官制談不上熟悉,宋浮所獻之策,他要思慮一二。

淮東要控制朝政,除他與林續文、黃錦年等廖廖數人外,包括秦承祖、林夢得、孫敬軒等人,暫時都沒有足夠的資歷跟人望去出任顯職。

削弱政事堂,還政於六部,由林夢得、孫敬軒等人到六部之中擔任侍郎等實權職事,能避免矛盾的激化,淮東消化江南之地提供一個緩衝的時間。裁御營司,將原有的軍政體制打散掉,將軍政大權集於樞密使一身,一是抓大放小,二是有利於將淮東軍司植入到樞密使體系之中。

林縛思慮片刻,點點說道:“樞密使為官銜,衙署可稱樞密院,其細節就勞宋公、宗庭等人勞心了;這邊暫先擬定細節,梁太後及各家外藩那邊還要討價還價——董原、胡文穆、岳冷秋,我看給他們按著樞密副使的頭銜,也不能算太吝嗇!”

無論給董原、岳冷秋等人頭上按什麼頭銜都不重要,關鍵還在兵馬、地盤——淮東控制江寧之後,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人名義上還會聽從江寧的調遣,但藩鎮化的趨勢也很難改變。

*************

江寧城到初六就大體恢復平靜,雖然經歷的戰事時間不長,甚至不足十日,但也給江寧帶來難以抹平的傷痕。

全城將近有二成屋舍給縱火燒毀,死於戰事的平民也數以萬計,更多的民眾遭受劫掠、家破人亡,大量的外鄉流民還滯留在江寧城裡——而江寧以南、以西諸縣受戰爭摧毀更為徹底,要消除戰爭的後遺症,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雖說宵禁還要持續一段時間,江寧城內外還有許多亂兵逃卒在躲避緝捕,但大部分民眾都慶幸戰事能這麼快熬過去。

太後梁氏及海陵王一行人,逆水行舟西進,終於在初六午前抵達金川河口登岸。黃錦年及時趕回江寧來迎駕。

初六清晨,黃錦年與張玉伯、趙舒翰等江寧唯數不多的留守官員以及留守江寧的勛貴沐國公曾槯、永昌侯元錦秋等一行人,就出江寧城東華門到金川河口迎接太後還朝……

太後梁氏也是在抵達古棠縣後,從上船迎接的古棠知縣梁文柏那裡知道陳西言、曾銘新二人在江寧收復之日溘然逝世的消息——這個消息對她,對從白沙縣登船隨太後還朝的沈戎來說,無疑是一擊重創。

事後必然要清算徽州戰敗以及棄都西逃的責任,余心源難以保全,永興帝必然要下罪己詔,左承幕、程余謙、王添、王學善等西逃官員,都要夾起尾巴來做人,才可能逃過清洗——唯有陳西言不虧氣節,人望猶隆,自然還能繼續將吳黨以及江南地方殘余勢力糾集在自己的身邊。

內有陳西言,外有岳冷秋、董原,就有可能限制淮東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如今陳西言逝世,而岳冷秋、董原又鐵定不會到江寧來看淮東的臉色過活,不要說林縛了,朝堂之上,能有資格跟林續文、黃錦年抗衡的官員,也將鳳毛麟角。

太後梁後由海陵王妃田氏及元嫣攙扶著,顫微微的登下江岸碼頭,以黃錦年為首、屈指可數的官員跪於碼頭上迎駕。

士子清流來迎駕的也沒有幾個人。

江寧城裡沒有及時隨帝西逃的士紳,在戰事裡受摧殘的程度,要遠遠勝過平民。那些御營軍的降卒、亂兵,知道江寧城裡哪裡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哪裡有更多的金銀財寶可以劫掠。沒有來得及逃出城避難的士紳,自然難逃大劫,對棄都西逃的帝室,怎麼可能還存有多少忠心?就算能及時避入皇城逃過一劫的民眾,心裡也是更多對淮東存有感激。

看著眼前淒涼情景,太後梁氏心頭忍不住長嘆:這形勢要比預想的艱難啊!

梁太後要迎駕官員平身,召黃錦年等人到前頭來問話:“彭城公可到江寧了?”

“彭城郡公軍務繁忙,或許午後能趕來江寧給太後請安……”黃錦年說道。

“哦!”太後梁氏輕應一聲,聲音透著冷漠,她心如明鏡:說什麼軍務繁忙,林縛拖到午後再到江寧,不過是不屑向她這個老婆子下跪相迎罷了,不然林縛怎麼可能會拖到江寧收復四天之後還不進城呢?

浙閩軍據江寧外城時,為限制淮東戰船往腹地滲透,金川河多處給沉船堵塞,還沒有徹底清理好,梁太後一行人登岸後,即乘車輦從東華門進城,再入皇城。元嫣公主以及海陵王都可以住到宮中。

皇城保存完好,但皇城周圍的建築給拆了七七八八,奢飛虎最初還有強攻皇城的心思,只是沒有來得實施,皇城外圍倒給夷平了一片,看上去格外的殘破。

***************

林縛於午後從南城奉陽門進城,比起梁太後入城裡的冷清,林縛進城可要熱鬧得多,御前街兩邊擠滿夾道相迎的民眾。

林縛策馬而行,給宿衛兵馬簇擁在當中,沿街人群裡還部署諸多暗哨以防刺客。

林縛自然不便直接入住皇城。早前給李卓以及岳冷秋用作府宅的陳園,就座落在御前街上。奢飛虎也短暫的將陳園用為行轅,以便就近督促對皇城的攻勢。奢飛虎棄江寧而退,雖派人縱火燒陳園,但由於陳園離皇城頗近,大火及時給撲滅,損毀不嚴重。

趙虎率津海軍第一旅主要駐扎在皇城與陳園之間,林縛入住陳園,也方便就近控制皇城。

行到陳園之前,林縛下馬來,牽馬抬頭看向廊檐,那掛門匾的地方已空,落下很深的歲月印痕,左角門有大火燒過的焦黑痕跡。

見林縛抬頭看向廊檐,也不往裡,將韁繩抓在手裡,也不叫旁人將馬牽走,孫敬軒笑著說道:“得趕緊叫人作塊門額上去!”

“還是緩幾天為好,今日做成一塊,隔幾天就要換,可不是麻煩?”林夢得笑道。

今日入得江寧城,這眾人怎能不得意揚揚?林夢得言意之外,林縛此時是郡公,過幾天就說不定是國公或郡王了。

林縛只是淡淡一笑,不理會林夢得與孫敬軒他們關於門額的談話,對身後眾人說道:“你們先進去等著,我先去沐國府祭拜過老國公爺就回來!”

“主公去沐國府祭拜,也應去陳相爺府上祭拜;我等也無疲累,可隨主公同往。”宋浮說道。

林縛轉念明白宋浮的意思,曾老國公與陳西言都是為守江寧精疲力竭而逝,入城即祭拜二人,更能彰顯出永興帝的失德來——林縛心裡輕嘆,與曾老國公一樣,知他信他助他的人,屈指可數,可恨都相繼離世,叫他想回報而不得。

在溧陽乍聽得曾老國公逝世的消息,收復江寧的喜悅也隨之衝淡許多,林縛想著到江寧就先去祭拜曾老國公,不過給宋浮一提醒,陳西言府上他也真要走一趟。

要說還有什麼叫人失望的,就是進江寧來,張玉伯、趙舒翰、元錦秋都躲著不見,難道往後就要形同陌路?也不曉得宋佳知道奢飛虎在弋陽江口戰死的消息會是什麼心情——林縛捏了捏鼻頭,才發現進了江寧城,沒有想像中那麼輕松,這一攤攤的事情紛至迭來壓上心頭,不曉得何時能歇上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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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5章 恩仇

淮東諸人在江寧大多數都沒有府邸,不過剛入江寧,事情紛至迭來,也容不得眾人有喘息的機會,只在陳園裡給眾人安排下小憩之所。內眷都暫時還不急著遷來江寧,林縛也只需要占著陳園北苑的小院落為起居所就足夠了。

周普率騎營主力還在弋江,陳園及皇城內外的宿衛之職就由趙虎率部承擔下來,江寧城防務暫時長山軍張苟所部接管,水營兵卒退出城去,東陽府軍也暫時在河口鎮扎營入駐。

祭拜陳西言、曾老國公歸來,天色已入夜,林縛暫時無意進宮晉見太後,返回陳園北苑小憩。須臾,宋佳便過來相見,林縛訝異問道:“怎麼過來這麼迅速?”

“這邊跟宮城就隔一條巷子,穿過宮城後牆就是崇安殿。高先生這些天倒沒有歇著,已經叫人在崇安殿西面打通了一道側門,這走動起來自然方便!”宋佳說道。

林縛啞然失笑,他剛來江寧,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關注,一時還注意不到這種小事上去,只說道:“這側門留著,還是少用為妙,不然傳出去,總不大好聽……”

“也是……”宋佳應道。

林縛抬頭看了宋佳一眼,說道:“奢飛虎的屍首應該送來江寧了吧?”

“嗯!”宋佳應道,欲言又止。

“嗯,你想說什麼?”林縛問道。

“明月想將飛虎的墳塋修在金陵山上,修廟以守之……”宋佳說道。

林縛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叫下面人去安排吧……”奢明月畢竟是奢家人,心境不能像宋佳恩仇了結後就能放開手,既然奢明月想守著墳塋孤苦過一生,林縛也不至於這點願望都不滿足他。

“那就讓左蘭、左雁留下來伺候你,我回宮裡盯著去了!”宋佳說道。

“形勢到這一步,也不怕她們蹦跶,也應該讓她們有機會蹦跶、蹦跶,有松有弛,才是駕御之道,”林縛說道,“過一會兒我要請劉直過來,你陪我見見他……”

宋佳沒有說什麼,便到林縛身邊坐下來,宮裡由趙氏盯著,宿衛也是淮東的兵馬,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

徽州兵敗,劉直與謝朝忠在數百殘騎的簇擁下逃回江寧,就給永興帝詔獄關進大牢,細數來才過去半個多月的時間。

劉直感覺過去如三五年之久,關入大牢、暗不見天日、不知何時給拖出去問斬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叫他難以想像的,這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裡,江寧竟然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直抬頭眯眼看向陳園裡懸掛如枳的燈火,理了理袍襟,心緒如狂瀾洶湧。

劉直由人引領著登堂入室,趕巧林夢得從北苑走出來,朝劉直拱手道:“劉大人,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劉直慌然回禮。

林夢得也沒停留,要想將江寧的形勢安定下來,大家手裡都有一攤子事情,招呼一聲即告離去。給林夢得這一打岔,劉直的心緒才稍定一些,走進燈火明燎的廂房,只見林縛盤坐在長案前,宋氏跪坐在那裡拿剪挑燈芯使油燈燃得更旺一些。

“待罪之身劉直見過彭城公……”

“劉大人何需如此見外,”林縛按著長案站起來,笑著請劉直到案前對案而坐,“徽州之敗,一是皇上選將定策有誤,劉大人也是極力勸阻的;二是謝朝忠那蠢貨根本就不會用兵,才導致徽州一敗塗地——劉大人何罪之有?”

劉直苦笑一下,他的監軍使是永興帝硬按到他頭上的,他沒想料到徽州之敗會那麼迅速、那麼徹底,開始也就沒有堅決的拒絕。雖說戰敗的主要責任,理應由永興帝、謝朝忠以及慫勇出兵的王添、余心源、王學善等大臣承擔,但他這個監軍使想完全脫開干系,是絕沒有可能的。

淮東要掌握朝堂,太後要壓得永興帝再也抬不起頭來,不可能不借徽州兵敗及江寧失守之事進行清洗——不過,話又說回來,劉直要承擔的罪責畢竟不重,要是林縛願意替他開脫,那更能大罪化小……

林縛請他過來,背後的意圖自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劉直苦澀笑道:“彭城公莫要開劉直的玩笑,兵敗之罪,劉直只要分擔其一,便是待斬之身,還請彭城公替劉直指出一條活路……”說到這裡,他挪後兩步,長拜在地。

“劉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在津海相見就如故如舊,這些年來知交也久,我怎會忍心看劉大人去承非罪之責?”林縛手撐著長案,心裡暗嘆,聰明人真是不用說太多的廢話,任劉直跪伏在案前,徑直說道,“太後都已經還朝了,皇上留在廬州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劉大人以為該怎麼做才合適?”

要沒有前面一句話,劉直還以為林縛會廢帝另立,但細想來,曉得林縛還是想將永興帝迎回江寧來,畢竟永興帝一日不回江寧,即使另立,也是一個極不安定的大隱患。

劉直也大體明白林縛派人從大牢請他直接請出來的緣故,試探說道:“請彭城公給劉直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劉直這便進宮去跟太後請旨,攜旨往廬州,請皇上還朝!”

“是該有個大臣去廬州請皇上回來主持國政!”林縛說道,“劉大人既然不辭辛勞,那有勞劉大人了……”

攜旨到廬州催促永興帝回江寧,沒有比劉直可合適的人選了。

淮東派人過去,指不定會刺激到永興帝,把事情搞僵;江寧留守官員,有分量、有地位的官員屈指可數,張玉伯、趙舒翰這時候卻未必甘心為淮東所驅使,去脅迫永興帝回江寧。

即便在將永興帝請回江寧之後,太後身邊有宋佳盯著,但宮廷事務畢竟還要交給內侍省統管,內侍監、少監及諸司監官員,歷來都由宦臣擔任,貿然都換上女官也不可合適,關鍵林縛從哪裡找那麼多合格的女官去?

除了拉攏劉直為己用外,還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劉大人從廬州回來,我必不忘劉大人的大功!”林縛盯著劉直的眼睛說道。

“劉直不敢居功,唯願能替彭城公分憂……”劉直惶然長拜說道。

劉直是宦臣,作為內侍宦臣,沒有科舉功名,沒有宗族在背後支持,他的權勢可以說直接來自於皇帝的信任,故而長久以來都能忠於皇上,但給永興帝棄在大牢裡,而依附淮東又能洗脫罪名、繼續掌握內侍權柄,他也就沒有什麼好堅持的氣節。

當然,劉直也怕他攜旨去廬州見永興帝,會給永興帝一怒斬下腦袋,但他也清楚他要是這點事情都不能做,又怎能叫林縛用他?

與其坐在大牢裡等清算徽州戰敗時給砍掉頭,遠不如此時去廬州搏上一搏。

林縛讓人將劉直領去見宋浮、高宗庭,去廬州請永興帝回江寧,是必然要做的。不做,林縛就沒有盡到臣子的名份,永興帝真硬著頭皮堅持不肯回江寧,接下來才能考慮廢立之事。

燕虜大亂覬覦於北,此時擅興廢立,太傷元氣,指不定會惹出大亂子;將永興帝迎回來,無疑是最佳選擇。但是,怎麼迎以及對隨永興帝棄江寧西逃的官員怎麼安撫、怎麼拉攏分化,也有很多的考究;太後會摻雜多少個人的意見跟利益進去,也是未知數——這需要宋浮、高宗庭他們跟劉直好好謀劃。

送走劉直,林縛對承擔陳園宿衛之職的趙虎說道:“張玉伯既然不願來見我,那我就去見他,你去備車馬……”

趙虎頗為不解,說道:“張玉伯既然不願相見,何必要再去見他?”心想淮東待張玉伯也不算差,彼此相交也深,淮東入江寧之際,張玉伯如此態度,不僅趙虎,淮東諸多人都滿腹意見。

大家恨不能將他們踢得遠遠的,永不相見,誰想到林縛入江寧喘息甫定,如此匆忙之時,在見劉直之後,竟然要備車馬親自趕去張玉伯府上?

林縛笑道:“你馬上也要擔當要職了,你就會發現有些事比領兵打仗要復雜得多。有一點你要清楚:笑臉來討好你的,未必是真對你好;那些對你擺臭臉的、不贊同你的,未必就在背地裡對你使壞。張玉伯、趙舒翰都是死腦筋,你我又不是今天才曉得。要是你得勢之後,希望你以前的朋友、故舊,都來跑過來巴結你、討好,那是你的心態出了問題……”

“只是張玉伯、趙舒翰他們,怕給太後利用啊!”趙虎說道。

林縛點點頭,說道:“張玉伯、趙舒翰他們都不是迂腐之人,才更值得曉以大義。另外,江寧必須要容得下反對我們的人,這樣才能叫我們清醒的知道,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才能叫我們將眼光放得更長遠,不要以為將江寧掌握在手裡,這天下就安定了……”又說道,“現實去考慮,我們在江寧城裡容得下異己,也才能叫外藩放下警惕。岳冷秋、董原他們在江寧城裡不可能沒有眼線,江寧這邊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清楚得很。”

***************

張玉伯從徐州知府御任回江寧,補了禮部侍郎的職缺,在江寧城裡也算高官,但府宅一直都沒有更換過,還是他在江寧任司寇時置入的院子,前後三進,算不上寬敞。

夜色已深,張玉伯府上也沒有安靜下來,元錦秋拽著趙舒翰到張玉伯府上來喝酒,到深夜也沒有離去。這片刻聽得有人叩門,守門的家人拿著門帖進來稟報:“沈戎沈大人到府上來相見……”

張玉伯也無意起身相迎,只叫家人請沈戎進來。

沈戎登堂入室,看到元錦秋、趙舒翰都在這裡,笑道;“三位與彭城公都是布衣之交,何故藏在這裡喝悶酒?”

張玉伯、元錦秋、趙舒翰臉色都是不虞。

元錦秋起惱將來酒杯推開,說道:“喝酒的興致都給敗壞掉!”

沈戎心裡明似鏡,張玉伯等三人不去討好林縛,卻也未必待見他,但太後要在江寧城裡跟林縛抗衡,這三人在江寧城的人望與影響,都不容小視……

沈戎剛要坐下來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就聽見外面車馬轔轔,似有大隊兵馬停在院門外。須臾,家人喘氣的走進來,稟道:“彭城郡公在門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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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4:33
卷十 權傾第136章 大私

林縛登堂入室來,看沈戎、元錦秋、趙舒翰都在張玉伯的府上,笑道:“玉伯兄大概不會吝嗇賜我一杯水酒喝!”也不客氣,當即走到桌前坐下,招呼沈戎等人圍桌坐下,說道,“與沈大人也是好些年未見,今天剛進江寧城,就能與故舊同席飲酒,也是一樁快事……”

趙虎衣甲未除,執刀守站在林縛的身邊,室外庭院裡所站也是淮東虎賁侍衛。

包括張玉伯在內,都沒有想到林縛深夜來訪,雖說打定主意不去攀淮東的富貴,但讓林縛這麼徑直闖進來,也是措手不及——林縛神色無異,但趙虎看他們與沈戎的眼神,是明顯認為他們與沈戎有所密謀。

林縛深夜到張玉伯府上造訪,沈戎也是又驚又疑,但看趙虎的神色以及林縛並不避諱讓他知道造訪張宅之事,沈戎心想林縛的造訪,大概也是在張玉伯的意料之外,他適逢其會,即使有什麼誤會,恰也合他的心意。

沈戎說道:“駱馬湖一別,倒真是沒想到還能再與彭城公相見,只是彭城公深夜來尋張大人,應該不會只為一杯水酒這麼簡單,沈戎就不便留下來打擾。”

林縛眼神掃過趙舒翰、元錦秋二人,見趙舒翰、元錦秋二人欲言又止,並無同沈戎共進退之意,能知道沈戎說這番話是擠兌趙元二人,以便能加深他的誤解。

林縛將袍襟撩到一邊,二腳高蹺,說道:“既然沈大人與我無舊情可斜,不願意留下來陪我們喝杯水酒,那就請便吧!”當下就要將沈戎一人逐走。

元錦秋、趙舒翰坐著不動,沈戎沒臉留下來,作揖告辭。

沈戎走後,林縛挑了只干淨的杯子,執錫壺斟滿,泯了一口,蹙眉回味,問張玉伯:“這酒可是玉伯兄從宋五嫂家打來?”

“……”張玉伯點點頭,想起他與林縛初識時,就到宋五嫂羊肉店飲酒,當時還有林夢得在場,也是那夜與錢小五以及曾老國公府上的賴五相遇,沒想到過去這些年,林縛倒還記得宋五嫂羊肉店的酒滋味。

林縛說舊情,張玉伯相顧無言。

趙舒翰、元錦秋也知道宋五嫂羊肉店之事,但這時也只有悶聲坐下,不曉得話頭該從何扯起——淮東兵馬已經控制江寧全城,林縛在關鍵時刻,又將太後與海陵王請來江寧,挾太後以令諸侯的意圖便如禿子頭上的虱子,再分明不過。

多年來,張玉伯、趙舒翰、元錦秋等人都不支持淮東以藩鎮自立,今時形勢如此,只想著躲得遠遠的,哪想過林縛會自己跑上門來?

“時到今日,我還記得宋五嫂家的韭黃炒羊瞼子肉,”林縛不怕冷場,大咧咧的說道,“坐這裡喝酒,沒有什麼意思,我邀玉伯、舒翰還有錦秋一起去宋五嫂家喝羊肉湯去,這寒夜裡說不定還能再吃上一回馨香脆美的羊瞼子肉,才叫暖人心呢……”

“鐵錢巷兵亂時已給燒毀,食店早成灰燼,宋五嫂一家子棲息鐵錢巷的巷廟裡,只有些陳酒拿出來售給老客!”張玉伯說道。

“我們只管去,想來宋五嫂總要賣我點顏面,替我們做一回羊瞼子肉!”林縛倒是不管,只是要他們隨自己出去。張玉伯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得給林縛強拉出去。

江寧城裡宵禁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無職差在身者禁止夜行。

出張玉伯府,大街之上除了巡街的甲卒,冷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不過沿街門檐下擠擠挨挨的擠滿流民,只是禁止隨意走動。在寒冷的冬夜,流民身無御寒被褥,只是人擠著人取暖。

看著這邊披堅執銳的甲卒簇擁數人過去,更是不敢喧嘩;那些凍著、餓著的幼兒在父母的懷裡哭鬧聲倒是縷縷不絕,在長街寒夜尤能摧人脾……

江寧城內給縱火燒毀的屋舍頗多,鐵錢巷都剩不下幾樁完好的宅子,滿眼都是殘牆斷壁。屋舍給毀的住戶,無法投親靠友的,都擠在巷尾的一座道觀裡。

道觀不大,僅有一座大殿,大殿、廂院都擠滿難民,也早給隨行護衛的兵卒驚醒,驚惶的避開。大殿前有株參天銀杏,枝椏橫斜,樹葉凋零,冷月光從樹椏間漏下來,照在殿前庭院裡。

林縛與趙舒翰、元錦秋在銀杏樹下等候,張玉伯跑進去將宋五嫂從難民裡找出來,道觀的住持也屁顛屁顛的跟著跑來——在這道觀裡,張玉伯便要算稀罕的貴人,今日江寧城裡誰人能對彭城郡公不知、不曉?

這邊傳開彭城郡令夜訪寒觀的消息,左右頓時就熱鬧起來。要不是護衛兵卒壓住場面,要不是民對官天生的疏遠跟畏懼,道觀裡的難民大概都會擠上前來。這時候更多的人,也只擠在走廊裡、門檐下往這邊張望。

宋五嫂依稀還有前些年相見的模樣,只是皺紋更深。

“大人要吃炒羊瞼子肉,只是這會兒工夫民婦能從哪裡搞來羊肉?”宋五嫂走過來跪下,哭喪著臉說道,神色畏懼,怕話說不對得罪了大人。

“兵亂之時,宋五嫂他漢子想護住店子,給亂兵打折雙腿,這時候躺在廂院角落的干草堆裡動彈不得,兩個兒子都給強征去作民夫,下落不明……”張玉伯猜不透林縛今夜來訪的心意。自古而來,卑微時謙謙君子、執權即跋扈的例子實在不罕見,林縛此時手握重權,帝之廢立都在他的一念之間,他又怎能說有把握猜透林縛的心思?

“宋五嫂莫要驚慌,你且去准備廚料,我還能缺你幾只肉羊?鐵鍋要整大只的,深夜冒昧來訪,驚擾大家休息,請大家喝碗羊肉湯,算是林某人請罪!”侍衛搬來椅子,林縛在銀杏樹下而坐。

林縛說著話,早先得到吩咐去軍營的侍衛,已用馬車拉了十數片羊肉來。林縛深夜要到鐵錢巷吃羊肉湯,除了羊肉外,香料、鐵鍋都備好拖來,便是火頭也拉出來四人聽侯差遣,也無需宋五嫂動手,只讓她在旁邊使喚火頭,當下就在銀杏樹下支起鐵鍋、劈柴、涮洗、斫塊、下鍋,燒起羊肉湯來……

就在熊熊燒起來的土灶前,支起長桌,林縛邀張玉伯、趙舒翰、元錦秋而坐,說道:“我們算是布衣之交,今日我進城來,你們避而不見,這個我不怪你們。換作是我,有個窮親戚突然間發達了,耀武揚威的回鄉來,我也懶得理會。我深夜來尋你們,沒有耀武揚威之意,倒是有什麼問題,要問你們?”

張玉伯、趙舒翰、元錦秋面面相覷,不曉得林縛深寒之夜搞這麼大的動靜,到底是要想問怎樣的問題。

“孟子嘗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林縛淡淡說道,“玉伯為民請命,徐州危而只身赴任,與賊周旋;舒翰入仕十數載,不附權貴,雖不事權,猶著書集典;錦秋顛狂於世,假癡而有真性情——我問你們:讀儒典讀到這句話時,作何想?”

“古來行帝制、定君權,若是集天下之物力以養一人,是為大私也;盡天下之物力,以安社稷,以養民生,是為大公也,”林縛繼續問道,“你們心間所念,在於私,還是在於公?帝遣謝朝忠招討浙西,陳相阻之。帝負氣而言,此天下乃他一人之天下,亡亦亡他一人之天下。我問你們: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還是天下人之天下?”

張玉伯等人給林縛問得悶聲不言,趙虎執刀侍立一旁,聽了覺得像繞口令。

“恰如彭城公所言,當世確實是民生不養而社稷難安,”張玉伯沉吟許久,才開口問道,“想秦漢之交,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得鹿者善待之否?”言語之間質疑林縛的心思未必就能比古往今來的奪權者純潔多少?

林縛笑了起來,說道:“說起秦漢典故,我倒想起聽來一首歌謠,我念來給你們聽……”

張玉伯等人皆是才學之士,不曉得林縛這時要念什麼歌謠來應景。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當世那裡有元曲的韻調,聽林縛念來,張玉伯他們只當是流傳的鄉間謠歌,越琢磨越覺得有滋味。

林縛站起來說道:“廟堂之上,所爭之事,有大私,亦有大公,我也難辯清白。但今日,一路走來,這滿城流難、飢兒嗷嗷,你們都親眼所睹,親耳所聞。倘若叫你們執權柄,摒其私、擇其公而為之,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張玉伯這時候已知道林縛今夜來訪的心意,廟堂需要重整,林縛要他們摒其私,就是叫他們不要摻和到將來的帝權爭奪漩渦裡去;要他們擇其公,則是表明不會阻攔他們為安養民生做些實事……

這羊肉湯燒就,林縛喝過一碗暖和身子,便離去,將一大鍋羊肉湯以及剩下的羊肉都送給寒夜裡給驚擾的飢民;張玉伯、趙舒翰、元錦秋留了下來,面面相覷,相對無言,實不知道將來的命運會是如何。

返回陳園,天邊已露魚肚白,高宗庭、宋浮、林夢得等人都沒有睡下,還在公廳裡議事。

見林縛走進來,林夢得笑著問道:“主公怎麼有心情跑去找張玉伯喝羊肉湯……”

“沈戎在我前頭趕到張玉伯府上,大概是太後的意思。看他們的樣子,在我過去之前,應該沒有怎麼深談,”林縛將御寒的大氅解下來,說道,“我想讓張玉伯出任江寧府尹,太後那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江寧是為帝都,江寧府尹行知府事,但權柄遠非普通知府能及。

林縛曾考慮過用林夢得擔任江寧府尹,也有利用迅速恢復江寧城及諸縣的秩序,但江寧城裡的防務、治權都集中在淮東手裡,勢必叫其他人難以心安,不利於迅速穩定形勢。用張玉伯,一是張玉伯對江寧城的了解不在林夢得之下;張玉伯中立的姿態也能叫其他人更容易接受這個安排;再者張玉伯的秉性值得信任,他即使反對淮東,也會反對在明處,不易給梁太後、沈戎他們拉攏過去

林夢得頗為遺憾,他亦有意江寧府尹之位,但想到他出任江寧府尹,阻力實在太大,倒沒有說什麼……

林縛又問道:“老大跟二叔明後天能不能到江寧?有沒有什麼消息先傳過來?”

奢文莊率兵初三就從秋浦西撤,林續文要從池州沿江而下,倒是快得很,岳冷秋這時候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將林續文留在池州,不過林續文會與林庭立會合後一起來江寧。

朝堂重整,可以說是在淮東的一手掌握之下,但林續文回江寧後的安排,也是個頭痛的問題——林續文不能擔任首輔,不然他在名義上就要跟林縛對等起來,淮東要削弱政事堂,也就成了削弱林續文了。

宋浮與高宗庭找林縛商議過此事,他們兩人以為林續文在政事堂的位子不應動,首輔讓給別人去爭,以示平衡,但會叫林續文兼領戶部,以執財權——這個安排還沒有跟林續文商量,林縛也不曉得他樂不樂意。

此外,還要解決林庭立、林宗海及東陽府軍的地位問題,也叫林縛無法輕松——總不能外部的矛盾還沒有解決好,內部就為爭權奪利之事鬧意見。

這一樁樁事,要一樁樁的理順,不是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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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37章 配刃

臘月的江寧城尤其的寒冷,裸/露的泥土跟牆面冷得發白,風吹草折,枯黃的殘葉在巷子的角落裡打著旋……

林縛走到萬壽宮前,扶了扶腰間所系的佩刀,抬頭望向檐下深綠色嵌金絲的宮額,才踏雲階而上——太後梁氏在燕京所居便是萬壽宮,江寧這邊一切都依燕京之制,自然也有萬壽宮,只是規制要小得多。

江寧皇城,都沒有辦法跟燕京比;帝室元氏在江寧的風光自然也無法跟在燕京時相比。

黃錦年、沈戎、劉直、元錦秋、張玉伯、趙舒翰等人早就在宮門前等候召見,林縛拾階而上,走到宮檐下,看到滿朝文武官員、宗室勛貴,殿前才站著這些屈指可數的幾人,心想元氏不亡,誰亡?

林縛心裡胡思亂想著,看到眾人,臉上卻帶著笑容,說道:“各位大人來得不晚啊!”

沈戎瞥眼看著林縛腰間的佩刀,怎麼看怎麼礙眼,心裡懊惱:怎麼跟太後出這樣的餿主意?

林縛率軍收復帝都,功業之偉,立朝以來所未見,這封賞自然不會薄。

沈戎這邊怕一切都落入淮東的操持之中,故而建議太後以永興帝未歸為由而暫時擱置對林縛及淮東諸人封賞的討論,至少也要等到隨永興帝西逃的官員都回到江寧後,才有可能稍稍限制淮東一二。但是林縛拖著不進宮相見,皇城一切又都還在淮東軍的控制之中,太後也無法一點表示都沒有,故而在召見之前,特擬懿旨許林縛“攜刀登殿、參而不拜”,以示尊崇。

林縛過來,宋佳很快就從宮殿裡走出來相迎,斂身說道:“奉御宋氏見過彭城郡公及諸位大人,太後請各位大人進殿議事,海陵王已在殿中等候多時了……”

奉御是殿內省的官銜,一般由宦臣擔任,女史只能出任尚宮、司記等宮官差遣。

不過,只要有需要,什麼官銜都可能現捏出來。

苗碩到崇州伺侯梁氏,官銜就是萬壽宮奉御。如今淮東要掌握萬壽宮,萬壽宮奉御一職,自然就要分出左右之別來,苗碩占著左奉御的御,宋佳就擔任右奉御。

當世女人罕有拋頭露面的,閨名也多秘不示人。

即使當年在江寧城裡,宋佳也只是跟達官權人的女眷走動頗多。即使宋佳當年給張玉伯、趙舒翰等人留下驚鴻一瞥,這些年過去,也叫故人難以識得她是原江寧進奏使的舊人。

即使關注奢家內宅秘聞的人,也只曉得風華絕代的姑嫂二人早就“葬身”大海之中。即使有人看著眼熟,又怎麼能猜出背後故事詭異到極點的曲折?

宋佳的身世之秘,已經淹沒在往事雲煙裡,淮東這邊,便是黃錦年也只曉得她是林縛身邊的寵姬。

林縛笑了笑,手按著腰間的配刀上,向沈戎等人作勢說了一個“請”,沒等沈戎他們客氣,便先拾階而上——沈戎心裡郁悶歸郁悶,也無話可說。要不是太後見召,他連跟林縛、黃錦年、劉直等人同時登堂入室的資格都沒有。

參拜過,林縛得梁太後賜座,看著元嫣也穿朝服侍立在梁太後身後,微微一笑,朝梁太後說道:“臣林縛到江寧後,就有感風寒,身子不適,見不風,故而未能及時進宮參見太後,還請太後莫要怪罪……”

“林卿也是一心為朝廷,心裡莫要再想此事,”梁太後無關痛癢的回道,“既然林卿身體已經無恙,朝堂之事還要林卿與諸卿多勞累操持……”

“為民請命,效忠於朝廷,乃臣之本分,不敢辭。”林縛說道。

“皇上去了廬州巡狩,一時半會也不能趕回來;哀家也年老體衰,給諸卿拉出來主持國體,實在勉強。如今宗室在江寧城裡,也就海陵王、永昌侯兩人,這以後要有什麼事情,海陵王、永昌侯都來替哀家做個參謀,林卿以為如何?”梁太後征詢的問林縛。

越朝立國以來,防範宗室干政甚嚴,但是“家國天下”,天下將亡,皇上都逃離帝都,宗室子弟這時候站出來參與國政,以為權宜之策,又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要不給海陵王正式的監國名份,許他參政,還能對廬州加大壓力。

梁太後在江寧能用、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數,元錦秋既是宗室之後,又是梁太後的親妹之子,元歸政、元錦生又是梁氏殘余勢力的重要支柱——雖說元錦秋生性不羈,但梁太後不用元錦秋,還能用誰?相反,沐國公與永昌侯同為勛貴,但想來梁太後也從沈戎那裡知道老國公爺跟淮東的親密關系,也就給踢到一邊去了。

林縛看過老國公爺給他的遺函,老國公爺並無意叫曾府子弟卷入旋渦之中,便是從此泯然眾人,對曾府子弟也是一個福分。

另一方面,也許元歸政此時已經在趕來江寧的路上了——梁太後以後要想脫離江寧的掌握,梁成衝、梁成翼以及元歸政等人所統領的梁氏殘余勢力,才是她手裡真正能用的棋子;偏偏淮東還不能容忍南陽那邊出亂子。

太後雖老,但是心不昏。這對淮東來說不能算是好事,但眼下還是要妥協一下,林縛蹙眉稍作沉吟,說道:“海陵王自然也是會一心為社稷的,依太後所言,沒有什麼不妥,”頓了頓,又說道,“眼下緊要的事情,一個是派人去廬州報捷,將皇上迎回來主持國政;一個就是江寧城百萬民眾嗷嗷待哺,淮東軍防務甚緊,衙門官署拖延一日不立,便有數百人數千人淪於難事。只要民生能安頓下來,這天下就亂不到哪裡去,善後之事也就簡便易行……”

這兩三天來,林縛與淮東諸人都不直接露面,一直都是黃錦年、劉直代表淮東具體協商;兩樁事的基調確定下來之後,林縛今日受召進宮,也只是表個姿態。

去攜旨去廬州迎駕,除了劉直之外,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永興帝未歸江寧,張玉伯只能權知江寧府,而無法正式的出任江寧府尹,但有這點也足夠了。江寧府尹的人選,除了張玉伯之外,也沒有其他人更能給大家所接受。

除了廬州迎駕與江寧府衙需立時重組之外,朝堂要維持運轉,還有千頭萬緒的善後事務要處理。

即使永興帝與諸多官員不做掙扎的返回江寧,利用徽州潰敗及棄都等事進行清洗,對六部官員進行大洗牌,也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不僅淮東要做,梁太後及海陵王要在朝堂之上立足,他們也必然要給淮東牽著鼻子走,去做這些事情。

江寧絕大部分官員,在江寧城破之前,都隨帝棄都西逃,該拿下誰、該保留誰,該打壓誰、誰拉攏誰,都有極大的考究。

即使江寧及皇城防務、宿衛,都在淮東兵馬的嚴密控制之下,也不意味著梁太後、海陵王、沈戎等人在這些事情沒有自己的利益要爭奪。

淮東要想將永興帝順利的迎回來,避免江南江南猝然間陷入分裂,有些利益則必然要讓步——除了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統兵帥臣外,對隨帝西逃的官員,也不能過於苛刻的進行打壓,要有必要的安撫。

梁太後提出要海陵王、永昌侯參與政事,林縛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讓元鑒海、元錦秋一起參與善後事務的決策。

只要將兵權抓在手裡不放,善後事務怎麼處置,要不合他的心意,完全可以推倒重來。

梁太後精力畢竟不濟,身子骨遠不如林縛那般能煎熬,商議善後事務小半個時辰,神情便疲倦得很。

看著老太後打哈欠,元鑒海站起來請退,林縛還不能無恥到硬拖著不走,耗太後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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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東不可能放棄主導地位,善後事務怎麼決定,說白了就是宋浮、林夢得、高宗庭、秦承祖在背後商議好具體的細節,由黃錦年代表淮東到政事堂,跟元鑒海、元錦秋、沈戎他們討價還價,最終拿出一個叫大家都“歡天喜地”的方案出來——林縛沒事自然不會參與具體的討論。

不過,今天是正式的首開善後之議,林縛做做樣子,也要到政事堂走一番,不能馬上就丟手將事情甩到一邊去。至少也要等林續文回來,才能做甩手掌櫃。

太後疲乏,林縛就與元鑒海率諸臣告退,到政事堂議事,名義上也是要這邊議出什麼明目再請太後抉擇。

張玉伯權知江寧府,先讓江寧府衙恢復工作,接手救濟之事,是為當前最急迫的事情。入冬天江寧天氣極寒,這三兩天,林縛雖然安排淮東軍對城裡難民進行救濟,但每天仍有許多餓死跟凍死的屍體給抬出城安葬。

永興帝棄江寧西逃,在走之前,消息就傳得滿城都知。即使沒有資格隨帝巡狩的官吏,也多在叛軍來襲之前,逃亡出城。

整個江寧府衙,從府尹、通判到各司槽參軍等大小官吏,幾乎是逃之一空。僅有少數低層官吏手腳忙些,給困在城裡,又經張玉伯、陳西言組織,及時退到皇城逃過兵禍。

張玉伯權知江寧府,能給大家接受,但江寧城裡的治權,張玉伯也無法一人包辦。

最為關鍵的,就是負責治安的江寧府軍怎麼重組?

其他地方,府軍及鄉兵通常也會兼顧到城防,但江寧城從來都是守備軍與府軍涇渭分明。守備軍負責著防務,府軍負責治安,挨到永興帝以江寧城為帝京,守備軍就變成御營軍,而皇城及宮廷宿衛、禁衛兵馬,又歸御馬監所轄。

江寧府軍在最後關頭,跟御營軍一樣,也告崩潰,僅有兩三百人追隨張玉伯避入皇城,沒有淪為亂兵;這部分人馬必然還要繼續用。

江寧即使不算下屬諸縣,入籍的城坊戶就有十五萬萬戶之巨,府軍要負責治軍,僅有兩三百人是遠遠不夠的。

淮東軍如今對江寧城進行嚴格的淨街,將一萬多兵力投進去,都覺得有很大的不足。

即使正常時,江寧府軍也有十營編制,再壓縮,三五千人也是需要的。

林縛會將江寧城的防務以及皇城、內廷宿衛直接抓在手裡,但負責城內治安的江寧府軍就不想抓得太緊,也要讓給步,叫別人看到點曙光。

沈戎他們心裡也明白,還能徹底叫林縛對江寧的軍事是妄想。

當初永興帝寧可棄江寧西逃,也不願意迎淮東軍進江寧,也不完全就是錯的。

如今林縛願意放出一點空隙來,也是要安置最後關頭沒有崩潰、而隨陳西言退守皇城的四千御營軍兵馬。

這部分人馬有功無過,林縛也不能強行解散,悉數編為條件相對優渥、不需要上戰場,只要在江寧城內外揖凶捕盜的府軍,也算是一種獎賞。

江寧府軍由左右司寇掌握,林縛舉薦淮東嫡系陳恩澤出任左司寇,負責將皇城及東華門、東水門包括在內的東城區域;右司寇由陳西言幕僚、舉人出身、隨陳西言守皇城有功的藩季良出任,此外還將另設四城校尉,以安置有功無過的原府軍及御營軍將領。

至於以前的江寧府署官吏及府軍將領,若有膽回來,也都是清理的對像。至少永興帝棄江寧西逃時,這些人是安排來留守的;六部等中央官員,還可以說受命護駕西行。

此外,林縛對江寧府軍在武備上還進行嚴格的限制,軍械以棒棍盾矛、皮質合甲為主,弓弩手比例降到一成以下,禁用扎甲、八鬥弓弩以上的武備,將江寧府軍限制在治安部隊的定位上。

決定好這樁事,政事堂這邊就直接行權宜之計,以太後的名義用印,簽署告身,由張玉伯、陳恩澤、藩季良召集將領以作訓示,爭取以最快的時間,將城內治安事務接手過去。

林縛午時離開政事堂,返回陳園,張玉伯拿了印信、告身,也由陳恩澤率部淮東軍一隊精銳到江寧府衙主持事務,留黃錦年在政事堂跟元鑒海商議後來的善後事務。

午時休憩時,黃錦年占著西廂院,元鑒海、沈戎、元錦秋自然便去東廂房——情勢也由不得元錦秋中立,他雖然襲了爵位,但是永昌侯府上做主的還是他在南陽的父親元歸政,他只是作為永昌侯府的代表,給強拉進旋渦之中,或許是他的父親,或許是他的弟弟元錦生回來,都會立即取代他的位子。

“這彭城公手摟得還不算緊啊!”元鑒海感慨道,他對江寧府軍的處置,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張玉伯要算東陽系官員,但也是東陽系官員裡的另類,早年就不為顧悟塵所喜,淮泗戰事之後,又只身與陳韓三同棲徐州城,徐州戰事之後,又回江寧,與淮東的糾葛不深——這一點不單沈戎明白,元鑒海在崇州也有聽聞。

張玉伯不算,淮東往江寧府衙裡直接安插的人手,就只有陳恩澤一人能算嫡系,藩季良是前相陳西言的幕僚,是江南士子,要算吳黨一系,此外府軍將領又都選自原府軍及御營軍,應該更忠於帝室。

沈戎卻是搖頭,但也沒有細說什麼。

元錦秋心裡明白,都說太後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但看她在來江寧的途中,一定要將沈戎拉上船,就可知一斑——要僅僅是海陵王,淮東挖個坑讓他跳進去,他也很有可能覺察不到。在永興帝棄江寧而走之後,御營軍沒有崩壞的這部分人馬,絕大多數都是有家小在城裡的,算是標准的地方子弟兵,所以在危亡之際,才能堅持沒有散掉。

江寧府軍未散的那部分人馬,許多人都是淮泗戰事時從江北岸流難到江寧的東陽流戶子弟,受林縛、顧悟塵之惠在江寧落戶募為府軍將卒,又長期受今日為淮東系將領柳西林的直接轄管——張玉伯其時在江寧任左司寇,也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故而在緊急關頭,這些人才緊急聚到張玉伯的府中。

這部分人即使還不能算淮東嫡系,但也不會危害淮東的利益;張玉伯只能算是另類。

說起未散的御營軍三千人馬,也有許多家小沒能及時避入皇城而家破人亡的,他們怎麼可能會繼續對棄都而逃的帝室效忠?

再者,這些家小都在城裡的御營軍將卒,絕大多數都是脫胎於原江寧守備軍。

這些年來,任江寧守備將軍者,秦城伯、李卓、程余謙三人也。真正受底層將卒擁護的,秦城伯、程余謙二人甩幾條街都追不上李卓——接受李卓政治遺產的不是旁人,正是彭城郡公林縛。便是李卓向來信任、在治江寧期間也依重來主持軍務的高宗庭也是林縛身邊最重要的謀臣。

危急關頭,皇城又是高宗庭與趙虎率淮東精銳所守,誰有資格跟淮東爭著拉攏這部分御營軍將卒?

海陵王要是以為拉攏程余謙就能控制新編後的江寧府軍,那就太小看淮東的能力了。

藩季良是陳西言信任的幕僚,陳西言又素來跟淮東對立——這在永興帝棄江寧西逃之前不假,但現在藩季良是什麼心思還真難說。陳西言關鍵之時,同意淮東精銳進來協守皇城,何嘗又不是陳西言對淮東、對現實的妥協?

吳黨最重要的勢力之一,海虞陳家都已經公開投附淮東了,指望藩季良還忠於帝室,多少有些樂觀了。

海陵王看不到淮東隱藏在背後的虛實,但沈戎的眼睛很尖銳。很可惜,淮東的安排也叫沈戎難以提出反對意見來——太後及海陵王在江寧能用的人手太少了。

有些位子一定要緊急去填滿,才能讓局勢安定下來,太後與海陵王沒有能用的人手,自然無法阻攔淮東安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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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雖短暫,但給民眾帶來的痛苦是深刻的、痛徹心扉的;舊日在猝然間攪得面目全非,想要恢復正常卻是極困難的——數十萬戰急流民且不說,就是江寧城裡十五六萬的城坊戶、七八十萬口人,每天所消耗的米、炭等物資都是天文數字。

這幾天來,淮東軍控制江寧城,林縛下令在城內外各設開設粥場六十余處,每天從淮東軍補給裡擠出三千石米糧以濟飢民,但江寧城在收復後短短三四天時間裡,糧價還是飛速上漲到十兩銀子一石糙米的程度。

江寧城在寒冬對石炭的消耗也是極大,淮東在此之前雖然有所准備,但當世極少人有官員能夠將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管理得妥妥當當。

淮東的物資供應雖然要保證進入江寧外圍近十萬兵馬的補給,還有剩余還能擠出來供應江寧城——林縛命令淮東軍強撐了幾天,接下來就要由江寧府接手這一攤子事情。

江寧城裡上百萬口飢民、難民在,稍松懈片刻,便可能是成百上千人的死難。

張玉伯直接去接手這個爛攤子,也才更深刻的知道其中的難處,以及奢家的狠辣。

江寧城十數萬戶、七八十萬口的城坊戶,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基本物資,相當比例都由江寧下屬諸縣以及周邊的徽州、池州、丹陽等府縣供應。

米糧有所不足,也多從揚子江上游荊湖、湘潭等地補充。

魚米之鄉的環太湖諸府縣,一是受戰事摧殘也嚴重,二是這些地方早就從傳統的糧食輸出地變成絲織產業,以海虞縣為例,近半土地種種桑植棉,人口密度又大,甚至要從外縣引進大量的糧食才能維持需求。

這次戰爭持續的時間很短,但江寧以南諸縣包括徽州、池州兩府在內,都受到嚴重的摧殘。江州失陷後,池州、廬州以西的揚子江就徹底給截斷,短時間裡不要奢望揚子江上游、荊湖、湘潭等地的米糧能流入江寧來。

一下子,江寧城裡這百余萬口人,就立即形成一個巨大的、難以去填的糧食缺口——這個缺口填不上,填不好,江寧的形勢就難談穩定,江淮防線會因錢糧緊缺出漏洞,江寧也難對奢家持續追剿。

崇觀九年,燕虜破關南侵,掘堤毀河道漕運,打殘燕南、山東、中州等地,要不是東陽系苦苦經營出津海糧道,每年往北方輸送兩百多萬石米糧,燕京的形勢也無法拖延上四五年。江寧當前面臨的險惡形勢,跟崇觀九年的燕京有過之而無不及。

崇觀九年,燕南受摧殘嚴重,但京畿諸縣的情況好一些,還有一個就是北方豪族有儲糧的習慣,津海糧道打通之後,糧食危機即告緩解。米價遲遲不降,那是張協等官員在背後控制的緣故。

江淮地區的商品經濟更發達一些,大戶還更專注從絲織鹽鐵上牟利。再一個,就是江淮兩浙等地經歷長期的戰事,使得江淮米價持續多年維持在高位,實際也使得各府縣的民間儲糧降低到極點。

張玉伯多少也能明白林縛為何急著推薦他來權知江寧府,心裡暗想,怕是林縛急著將包袱丟出來——樹要皮,人要臉,即使再跋扈的梟雄,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史書留名。即使在軍隊的鎮壓下,江寧城裡的飢民出不了大亂子,但是換了別人,誰願意將成千上萬甚至上十萬餓殍的千古罪名扛到自家頭上來?

擺到張玉伯面前,最緊急的,不是府軍的重整,也不是胥吏的招募,還是籌救濟糧跟降糧價。

張玉伯午時才進江寧府衙,午後林夢得就派人過來,叫張玉伯接手淮東軍在城裡臨時所設的六十余處粥場。

倒也不是林夢得故意刁難,除了長山軍往江寧西面集結、運動,是要將岳冷秋封鎖在秋浦河以西,林縛同時命令周同率崇城軍接下來緊要去收復徽州、奪回昱嶺關,要立即將浙東行營軍的兵馬都調動起來,向浙西、浙中進軍,不給奢家喘息的機會,淮東軍的補給也十分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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