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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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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5:21
卷十 權傾第138章 殺雞駭猴

江寧府衙也是前衙後宅的格局,但後宅在戰亂中給燒毀,前衙也也衙堂及左右押衙房等公廳還保持完整,府倉焚為廢墟,大牢也給逃獄的囚犯砸得稀巴爛,之前獄中的千余囚犯,也悉數不見蹤影,成為江寧城內嚴重的隱患。

聞訊而來的衙役與胥吏,看著眼前這般淒涼,好些人扭頭就走。

除了府軍外,入夜前,張玉伯也就召集來三五十人。就這點人手,不要說控制江寧城的形勢了,就是城裡六十余處粥場都管不過來,也幸林縛沒有立即抽手,但也只給張玉伯三天的緩衝時間。

江寧府衙之前所轄管的物資,在戰前給搬空一部分,戰時給劫走一部分,搬不走的也在戰後給縱火燒毀——張玉伯手裡能用的,還是守皇城時積余下來的少量物資,由林縛下令轉撥給江寧府衙使用,也就數千兩銀子、數千石米糧以及少量宮廷日常使用的物什……

張玉伯晝夜坐在衙堂之上,衙役每趟回來稟告一次,米價就要往上跳一跳。

趙舒翰午夜時來府衙,見張玉伯枯坐堂前,臉容枯峻,嚇了一跳,說道:“玉伯,你可莫要學古人一夜愁白頭啊!”

張玉伯苦笑道:“你還有心情開我的玩笑,政事堂那邊歇下來了?”

“我也就對國制典章熟悉一些,給諸公留在政事堂,有什麼不解之處,隨時解答一二,倒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非要耗在宮裡,”趙舒翰說道,“大半夜裡,皇城裡也是深寒入骨,想著你今日新官赴任,沒可能歇下來,就想來找你飲酒去——看來這念頭是泡湯了。”

正說著話,藩季良提著食盒、酒壺進來,說道:“皇上不差餓兵,束手堂前坐,腹裡空空滋味可不好受……”雖說之前接觸不多,但困守皇城三五日倒使眾人的關系密切起來。

藩季良能為陳西言信任,用為幕僚,也是飽學之士,與張玉伯、趙舒翰相處倒也相得。這次張玉伯權知江寧府,藩季良出任江寧右司寇,從此之後又是同僚。倒是趙舒翰暫時沒有正式的差遣,暫時留在政事堂那邊聽侯差遣。

眼下也顧不得太多,直接以公案為桌,趙舒翰幫著藩季良將壺碟盅碗搬到公案上。張玉伯也是哭笑不得,雖說在公案上飲酒太不成體統,但衙署裡想要找張飲酒的桌子也困難,只是吩咐堂外的老吏,不要放人進來看到他們這裡的“醜態”。

“諸縣及池州、徽州的官員確定下來沒有?”藩季良問趙舒翰。

“池州及徽州那邊暫時實施軍管,崇城軍指揮使周同及岳江州兼領徽州、池州,”趙舒翰說道,“不過,青陽、弋江、南陵要從池州割出來,新置軍鎮,以為江寧的西屏……”

“青陽、弋江、南陵割出來,那池州府在秋浦河以西不就只剩下兩縣了?”張玉伯訝然的問道,“岳江州那邊能同意?”

“林相還沒有回來,不是岳江州的請罪折子在入夜前就遞進萬壽宮了,”趙舒翰說道,“這些事都不算機密,不過海陵王欲機密行事,好在彭城公執相反意見,許士紳議其事。岳江州的請罪折子逆到萬壽宮,那池州的問題就不大了。這樣也好,這半壁江山殘破如此,也經不起折騰了。”

張玉伯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岳冷秋在池州會這麼快就在太後跟永興帝之間做出選擇,問道:“那這麼說,劉直就要立馬去廬州迎駕了吧?”

“天明就走,”趙舒翰說道,“去廬州迎駕要講究一個時機,岳江州都表態了,董原在壽州又保持沉默,劉直去廬州迎駕的時機就成熟了……林相在戰前去池州見岳江州,倒是好棋。”

“岳江州素來都是識時務之俊傑,”藩季良嘆道,“不過事事也都在淮東的控制之下。”

“事情要能盡快安定下來,民眾也能少遭些罪……”趙舒翰說道。

“少遭罪?”張玉伯苦嘆一聲,酒入喉也苦澀,“江寧城裡百萬民,家有存糧者,十之一二,市售糙米,入夜前已漲到一百六十錢一升,炭五十錢一斤。衙堂裡好不容易聚集了三五十衙役,午後就只是將近千具餓殍之屍清理出城,沒其他事可干,怎麼能叫少遭罪?”

“戰亂之際糧商囤貨積奇,可按國法立斬以儆效尤,”趙舒翰說道,“這時候,玉伯可不能手軟啊!”

藩季良苦笑道:“手裡握有糧食的糧商是哪些人,舒翰你再細想想……”

趙舒翰說道:“我當然曉得,城外二十四鎮悉數被毀,城內外的糧商在戰時能逃過性命的,就殊為不易,手裡其實沒有多少存糧,損失不重的,只剩下那些戰前聽從淮東告誡的、及時撤走的東陽鄉黨……河口鎮是四大米市之一,在叛軍來江寧之前,就基本疏散完畢了。”

實情也確實如此,這幾天來還有能力輸運米糧進入江寧的,幾乎就是東陽鄉黨控制的米行。在戰前,東陽鄉黨就通過船舶,將河口鎮數十萬石的米食運往北岸或獄島疏散,避免在戰時遭受大的損失,戰事一結束,也只有東陽鄉黨以及北岸古棠縣的糧商手裡還繼續控制著大量的米糧。

雖然這些米糧,還無法填滿江寧的糧食缺口,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是啊,如今控制江寧米市,幾乎都是東陽鄉黨,我能砍誰的腦袋去?”張玉伯苦笑道。

也由不得張玉伯不苦笑,在東陽鄉黨裡,實力最大的糧商是林家、陳家、顧家,都是顧悟塵、林縛以及陳/元亮等人在江寧打下的底子——他能去砍誰的腦袋?

“玉伯怨意太深,我想玉伯似乎未能領會彭城公的深意?”趙舒翰說道,“林夢得任淮東軍司長史有些年頭,這次不封官就要賞爵,說起官資可不比玉伯你淺。在彭城公舉薦玉伯你之前,誰不認為該是林夢得出任江寧府尹?”

“哦?”張玉伯一怔。

藩季良也是聰明絕頂之人,經趙舒翰一提醒,訝然問道:“彭城公不方便直接壓制東陽鄉黨,所以壓著不讓林夢得出任江寧府尹,而是要用張大人為刀!”

“要是彭城公用意果真如此,我倒不介意當一把利刃!”張玉伯說道。

“這個倒不好直接問,即便是直接問,彭城公也不可能理會,”趙舒翰思慮道,“斬立決或許過於嚴苛,不妨先抄沒幾家米行,看看陳園那邊的反應……”

張玉伯蹙起眉頭,俄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我不做這個惡人,誰來做?”對藩季良說道,“季良,你去點一營人馬來,我們就先從藏津橋抄起!”

“直接抄顧天橋!”藩季良嚇了一跳。

顧天橋是最早隨顧悟塵、林縛進江寧的人,也是顧悟塵的遠堂侄子,為人忠厚,與林縛的關系也是甚密。顧天橋早年就替林縛打理茶鋪子,後期林顧決裂,顧天橋也沒有卷入其中,不涉足仕途,在江寧自立經商,受兩邊照顧,如今在江寧城裡也是舉足輕重的大商賈。

顧天橋在戰前早早的聽從淮東的告誡,逃到古棠縣去,也意識到收復江寧後,糧食會緊缺,早早就在古棠縣收購糧食,戰後在藏津橋新開的米行,幾乎都是顧天橋名下的鋪子。再忠厚的人,經商牟利來,都是貪婪的。

張玉伯殺雞駭猴,直接拿顧天橋開刀——這要是猜錯林縛的意圖,怕是明早他的官帽就要飛走。

***************

林縛入夜後就早早歇下,給左蘭喚起來,聞著馨芳的香氣,睜眼看窗外漆黑一片,問道:“又有什麼事情?”

“林長史在外面要見大人。”左蘭說道。

“讓他進來。”林縛披衣坐在床邊,讓左蘭去請林夢得進內室說話。

這邊除了女侍,沒有女眷,他與林夢得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見林夢得只有一人進來,沒有其他人在,問道:“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非要吵醒我的清秋大夢?”

“不是我要吵醒主公,而是張玉伯連夜帶人將顧天橋扣去了,他婆娘拖兒帶女,一大群人天不亮就在我宅子裡撒波打滾,鬧得我沒法安生……”

“張玉伯下手倒快,顧天橋犯什麼事給扣了?”林縛問道。

“張玉伯以市易之制要抄顧家在藏津橋的米行,顧天橋聞訊帶著人趕過去,剛到那裡,就給張玉伯抓起來,扣了一頂‘擁私武以干法’的帽子,要嚴懲之……”林夢得說道。

“那打起來沒有?”林縛問道。

“暫時誰都沒有這個膽子。”林夢得說道。

“既然沒有打起來,那你隨便找個地方歇下吧,天氣又這麼冷,等明亮再說!”林縛打了個哈欠說道。

“要是張玉伯連夜將人砍了,那可要出大問題的啊!”林夢得說道,“要不是我去跑一趟?”

“張玉伯扣帽子一套一套的,也不可能亂法斬人……”林縛說道,這話音沒落,左蘭又進來稟報說林續祿進來求見。

林縛攤手苦笑,問林夢得道:“你現在還有心去干江寧府尹的差遣?”

林夢得縮了縮頭,搖頭道:“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差遣,送上門來也不干……”

林縛揮手讓左蘭將林續祿請進來,問道:“你不會也是為顧天橋而來吧?”

林續祿看林夢得也在這裡,尷尬的一笑,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張玉伯一聲招呼不打,就直接將人帶走,帽子又扣這麼重,我也不能裝作不知啊。萬一改天我要給他捉走,怎麼辦?”話雖然軟,但心裡對張玉伯還是滿腹怨意。

“也是,這些事都頭疼得很,”林縛抓著袍襟站起來,招呼林夢得、林續祿到案前,指著鋪在案上一頁紙,說道,“這上面所寫,都是江寧今天四城米價,每個時辰都往上跳一跳。說實話,我看得也發愁啊。張玉伯要不是給逼到絕路,也不會拿顧天橋開刀,他不直接拿老三你開刀,就已經很給我們面子了。你們來說說看,這個事情要怎麼解決才合適……”

左蘭端來茶水,林縛就站在那邊,讓左蘭伺候將袍衫穿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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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5:43
卷十 權傾第139章 借刀

林續祿雖然也能顧及大局為重,對江寧城所面臨的爛攤子,也有深刻的了解,但顧天橋給張玉伯一言不合就抓了過去,也叫人心裡憤怒。

說起江寧城裡的糧商,顧天橋還排不到第一號,他林續祿以及淮東在幕後直接控制的集雲社才是第一流的糧商。不過在淮東兵馬進入江寧之後,集雲社的人手集中起來,主要負責軍需補給的供應,目前沒有插手江寧戰後的米市。

林續祿見林縛將問題拉到江寧米價上去,沉吟著說道:“張玉伯想殺糧價,本心上倒是不壞,但就怕他越過線。萬一他天不亮,拿顧天橋祭鍘刀,那頭就兩邊大了……”

林縛蹙著眉頭,說道:“也對,那老三你到張玉伯那裡跑一趟,叫張玉伯手下留情……”

林夢得沒有吭聲,他剛才也擔心顧天橋會給張玉伯砍了,但林縛說張玉伯不會亂法砍人,叫他莫要擔心,這時候卻又慫恿林續祿過去,這心思蔫壞。

林續祿不知其故,聽林縛這麼說,便視得令箭,告辭就去府衙找張玉伯理論去。

林續祿走後,林夢得擔憂的說道:“要是張玉伯在續祿面前態度軟下來,也不是好事啊……”

“患得患失那麼多做什麼,現在有老三出頭,想必你宅子裡會清靜一些,不要在這裡再打擾我清修了……”林縛連驅帶趕的要將林夢得趕將出去。

林夢得沒有辦法,出了院子,想想也難安心,但林縛的意思很明確,這事暫時不讓他露面,看著回去也睡不成,轉頭去找高宗庭——用張玉伯出任江寧府尹,高宗庭跟宋浮是第一個支持,林夢得跟宋浮不熟悉,心想這事上能看明白的,也就高宗庭了。

**************

“奇了怪呢,林長史跟三爺說一樣的話,怕顧掌櫃給張大伯斬了,爺的回話倒是不同。”左蘭過來幫林縛寬衣,伺候他再睡下。

左蘭、左雁姐妹倆到跟前伺候時,才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如今也長得亭亭玉立,在宋佳的調教下,也越發的明艷嫵媚。虧得左雁跟近鄉氏給宋佳帶進宮裡去伺候,留下端莊知禮的左蘭在林縛身邊伺候,不然長夜漫漫,留在身邊更是誘惑跟煎熬。

寒夜裡,屋裡燒得炭盆,倒也溫暖如春,左蘭穿得單調,該滿的地方滿,該細的地方細,身子還透著淡淡的馨香,林縛心裡琢磨著事,聽她這麼說,笑道:“你再細想想,哪有不同?”

左蘭偏著頭苦思,尋刻放棄的搖頭道:“不明白……”

“那我問你,我今日要該得意洋洋呢,還是要如覆薄冰?”

“江寧城內外都是淮東的兵馬,江寧城裡,王公侯伯,甚至連太後都要看淮東的臉色,照著道理來說,大人也是春風得意,”左蘭問道,“但內憂外患仍然,故而不能放松警惕……”

“呵呵,”林縛笑了起來,說道,“知易行艱,說不放松警惕,但下面人都認為得了勝捷,該是要放縱一番,我這邊壓得緊,下面就會抱怨御下太苛刻。有時候要維持內部的凝聚力跟進取心,外部的壓力是必要的。張玉伯那邊,我一是怕他不給我惹麻煩,二是怕他給惹大麻煩——這年頭做大人,沒那麼容易啊!”

“也是哦,”左蘭嬌聲道,“我看大人整日皺著眉頭,想著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大人你躺下,閉著眼睛,左蘭給你揉揉著腦袋……”

林縛抬頭看了左蘭一眼,小妮子倒是會不動聲色的勾人,也不曉得是不是跟宋佳學的。林縛想著宋佳的話,左氏姐妹跟近鄉氏是異族女,總不能放心的賜婚給下面的將官,只能留在內宅用為女吏,說道:“那好咧!”伸手去,裝作無意碰著她鼓囊囊的胸上。

左蘭身子下意識的一縮,繼而怔在那裡,瞅向林縛的眼眸子跟水化似的,林縛跟宋佳的房事,都是由左氏姐妹在旁伺候,男女之事早就熟知,已是熟透的蜜、桃,就只差一嘗。

***********

高宗庭在江寧城裡還沒有自立門戶,家小都還在崇州,在陳園占了一處獨院而居。

林夢得拐彎抹角尋來,見庭院裡挑著燈,也不通稟,直接往裡闖,走到廊檐下,才看到高宗庭坐在燈前握卷而讀,隔窗笑問道:“這麼冷的天,窗戶不閉而夜讀,高先生真是好興致……”

“總擔心思慮不周,打開門窗,人能清醒一些。”高宗庭將書卷放下,打開門進林夢得進屋來,這邊的動靜驚得隨侍從外廂房起身來探看,高宗庭說道,“林大人過來,我親自沏茶,你們繼續睡去……”

取暖的火爐上燒得熱水,將將要沸騰,有白汽往外冒。

“夢得兄天不亮就趕來陳園,不會是有閑情逸致找我來談書卷的吧?”高宗庭問道。

“張玉伯扣下顧天橋,宗庭當真不知?”林夢得問道。

“子夜才鬧出來的事,我當然就可詐稱不知,”高宗庭開著玩笑,又問道,“大人那邊怎麼說?”

“大人讓續祿去張玉伯那邊求情,不過將我攔了下來。”林夢得說道。

高宗庭蹙起眉頭,說道:“大人也為難啊!剛進城那兩天,這滿城都在說該是你林夢得當任江寧府尹……”

“我當不當這個江寧府尹真不要緊,這時候更是慶虧沒有自個兒爬到火架上去受火燎!”林夢得苦笑道,“要說分官賞爵,眼下還遠不是時候,但不是誰都有足夠的耐心。”

林夢得是明白人,離天明也有段時間,高宗庭便跟他細細說道:“軍司所控制的物資,首先要保證軍需,無法直接調大批米糧進江寧城救市;除了必要的救濟糧,江寧城百余萬口人的吃食,主要還是要依靠糧商去解決……”

“……江寧四大米市,也就以東陽鄉黨為主導的河口鎮在戰時保存了實力,沒有遭受大的損失。如今控制江寧米市的,幾乎也都為東陽鄉黨——一來東陽鄉黨沒有遭受大的損失,手裡握有大量的儲糧以及從民間收購余糧的足量銀錢;二來江寧附近各府縣,也就北岸的東陽府這些年來受戰事的影響最小,民間余糧相對充足,這也是別人不能插手……”

“這些年來,淮東能興起來,跟東陽鄉黨在幕後支持確實不可分開,寧魯之爭時,顧兵部也翻臉而走,但大多數東陽鄉黨還是選擇站在淮東這一邊,青州戰敗後,往事恩仇成煙雲,東陽系則更不分彼此。淮東獲今日之勝捷,東陽一系的士紳商賈彈冠而慶,那也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但也不會光慶祝啊,接下來無非有兩樁事可求,一是升官、二是發財。夢得你應該深有體會啊……”

“……”林夢得苦笑,說道,“早曉得就跟你們一起住陳園裡來,還能圖個清靜,門檻都差點給踏破了……”

“如今淮東兵馬控制了江寧城,你我還能保持清醒,曉得眼下還是內憂外患的局面,不能放松警惕,但下面人目光就未必能放那麼長遠……”高宗庭說道。

林夢得只得連連苦笑,進江寧城來,自有春風得意之感,但也不是事事叫人舒心。

千裡做官為求財,現實已經形成東陽鄉黨壟斷江寧米市的局面,糧食供應又確實十分的吃緊。江寧當前的狀況,手裡有糧就能牟十倍、二十倍之利,對於送上門來的巨額財富,又有幾人能夠伸手不貪?即使背後沒有淮東為依仗,能按捺住性子不漲價的糧商,也是百裡無一。

這種局面不控制住,短時間裡看上去,東陽鄉黨手裡掌握的財富會是急遽增加,甚至淮東軍司也可以從裡面撈取大量的金銀,但本質上是為大害。

金銀的本質根源於商品的流通之一,物資緊缺,物價上漲,從另一方面來說就是金銀急遽貶值的過程——江寧並非是孤立的,江寧糧價的暴增,會迅速往周邊府縣擴散,江南等城鎮,以織染等工坊為業的城坊戶會最先陷入困境,暴發大規模的飢荒跟動敵。

江淮腹心之地局勢都動蕩不安,又談何抵御外侮?

對於正在完善籌幣體系的淮東來說,維持局勢穩定,恢復生產,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在幕後掌握淮東財政,外人稱為淮東財神的林夢得,對這些道理理解得比誰都深刻。

江寧的糧價必須要盡快打壓下去,但江寧在今後三五個月裡,甚至到來年秋收之前,都會面臨糧食嚴重緊缺的問題,除了由官府出面強行壓制糧價,並沒有其他能降低糧價的妙策。

糧食是要靠地裡長出來的,沒有辦法憑空變出來。

但要是淮東直接出面打壓糧價,嚴禁東陽鄉從中牟利,在東陽鄉黨內部有引起反彈的可能。淮東及東陽內部的分化,只會有空虛為梁太後等人所乘、所利用,故而只能借張玉伯的手去打壓江寧的糧價。

林縛入城之時,張玉伯本為故舊,卻避而不見,就惹得淮東諸人抱怨。

林縛夜訪張宅,又舉張玉伯權知江寧府尹,旁人也只會說林縛寬厚大度。

張玉伯這時候拿東陽系的顧天橋開刀,打壓江寧的糧價,旁人也只會怨張玉伯忘恩負義,怒氣都集中在張玉伯的頭上。

“糧價還只是其中之一啊,”高宗庭說道,“這往後難免就有會人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干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來。到時候說不定真要下狠手殺一殺風氣,大人不讓夢得當任江寧府尹,是不想將你放到火架子上去烤……”

“唉,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用張玉伯這個敢在淮東老虎頭上拔毛的人出任江寧府尹,好處倒是要比想像中多得多,”林夢得輕輕一笑,有些道理但能想明白,但經高宗庭這麼一說,有些事情才徹底的放下來,說道,“這麼看來,續祿過去,也不能將人將撈出來。”

“不吐點血,人怎麼可能撈不出來?張玉伯不是軟骨頭,”高宗庭笑道,“先讓他們僵持兩天,鬧得滿城風雲也好,接下去,大人大概就會讓你去服個軟,幫著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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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17:46:37
卷十 權傾第140章 笞刑

林續祿去尋張玉伯,就吃了閉門羹,連人都沒有見到,就給衙門外的老吏轟趕出來,憤然而走。

但這事沒完,天一亮,江寧城裡主要的十幾家大米行、米鋪,都以盤點倉儲為名、閉門歇業,獄島那邊也封倉鎖河。

剩下的那些小米行沒有東陽鄉黨的背景,在顧天橋都給府尹大人扣押的情況,倒不敢頂風作浪,閉門歇業,但存糧有限,又沒有進購的渠道,撐不住半天,存糧就統統售罄。

米行有糧,米價再高,形勢還不至於混亂;米行存糧售罄、斷了糧源,市井街巷就難免恐慌起來。唯能叫人稍心安的,也就是城裡所設的數十處粥場還沒有停,但何時會停,誰都說不好——有人默默忍受,有人不肯坐以侍斃,要是沒有米糧輸運進來,江寧就會成為死城——到午後,四城九門就開始出現逃難的人潮。

為避免引起大規模的騷亂,不得已,日頭剛斜,就提前開始今天的淨街,淮東兵馬大隊的甲卒從四城軍營魚貫而出,控制主要街口,限制市民隨意流動。

甲卒上街之後,江寧城內剛起苗頭的騷亂也就暫時控制下來,但這一切都是暫時的,更大的騷亂隱藏在靜寂之中。

情勢劍拔弩張,張玉伯、藩季良等人在府衙內,心裡並不輕松,不要說外面人的心態,便是有些老吏也怕跟著張玉伯得罪淮東,差不多有近半人數到午後就托病離開府衙,再也不肯露面。

張玉伯動怒,要帶著人手直接抄林續祿的貸棧,那些留下來的老吏,包括藩季良在內,都一齊將張玉伯強拖住。

顧天橋還是駭猴的雞,身為林庭立嫡長子、林縛族兄的林續祿,即使在淮東兵馬控制江寧城之前,在江寧也是一個大人物。

林續祿凌晨過來撈人時,幾乎叫藩季良懷疑趙舒翰猜錯了林縛的意圖,還是張玉伯脾氣硬,將林續祿直接攔在門外,給他吃了個閉門羹,但沒想林續祿天一亮就給他們下這樣的狠手。

城裡要是真出現大規模的騷亂,林縛可以堂而皇之將張玉伯從權知府尹的位子趕下去。

“是不是到陳園走一趟,這情勢拖下去,對淮東畢竟也不利啊?”藩季良在公案前踱著步,出聲詢問坐在公案之後、臉容肅穆的張玉伯。

張玉伯緩慢的搖頭,說道:“米行今日歇業盤倉,但過了今日,明日再如此,囤積之意彰然也,當以國法治之……”

“好,有國法當依,有亂事當除,有張大人在,江寧往後當可大治!”

藩季良諤然回首,只見沈戎陪著海陵王走進來,趙舒翰跟在後面朝他們擠眼睛。

海陵王經太後議許參政,出入衙堂可以不稟而入。

不用趙舒翰提醒,藩季良也曉得海陵王與沈戎這時候過來,多半是唯恐亂子鬧得不夠大,但當下他也只能跟張玉伯到堂下來迎來:“下官見過王爺、沈大人……”迎海陵王到堂上而坐。

“此間事,太後已知,特命本王過來問一問,”元鑒海當仁不讓的坐公案之後的主位,說道,“奸商當道,國法難容,有人傳是彭城公在背後替這些奸商撐腰,但本王絕不相信彭城公會惘顧國法、容奸商亂世,是不是請彭城公過來商議此事以求個妥善解決之策?”

“好,當依王爺所令,下官就遣人去請彭城公過來。”張玉伯一口答應道。

藩季良暗自心焦:海陵王與沈戎過來,明擺著不安好心。

林縛藏在幕後,這事情還有個緩和的余地;要是林縛親自出來,事情再擅僵,那就沒有緩和的余地了。要是林縛不出面,他們還能派衙役去強請?

林縛能舉薦張玉伯,但當真要將張玉伯趕下台去,海陵王跟沈戎能阻擋嗎?

衙堂裡的老吏裡,也有看不慣東陽鄉黨如此囂張的;聽著張玉伯有令,便有兩人站出來,趕往陳園去請彭城郡公出面。

張玉伯坐在堂上,與海陵王、沈戎、趙舒翰議論治市之難,藩季良忐忑不安的坐在那裡,就擔心林縛臭著臉走進來或許根本就不露面。

這邊等了片刻,就通報彭城郡公的車駕已到衙堂外,藩季良心裡稍稍松懈。未等這邊起身相迎,林縛與林夢得、高宗庭便走將進來,看向元鑒海,說道:“這事都驚動太後、王爺,也太不像話了……”

“也今時江寧城百萬余口,糧斷一日,餓殍逾千,”張玉伯請林縛到堂上而坐,不卑不亢的說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勞煩彭城公出面……”

“亂世當用重典,商賈亂世,彭城郡令當如何處之?”元鑒海看向林縛,言辭尖銳的說道。

“有法當依,江寧城事,有張大人主政,我怎麼能亂言?”林縛輕輕的將元鑒海指來的矛頭撥掉,說道,“一切都還要聽張大人拿主意,我等過來只能做個參謀……”他也不到公案前的主位與元鑒海並坐,而是在公案左側坐下。

元鑒海給倒打了一棍,林縛在案側而坐,他也就不能喧賓奪主的坐在公案之後,臉色僵硬的站在起來,將公案主位還給張玉伯。

“有彭城公此言,那一切都好辦,”張玉伯也不管林縛與元鑒海的言語交鋒,坐回公案之後,從案頭抽出一份名錄,說道,“此時江寧有頭面的糧商,我這便召他們到衙堂來問話……”

彭城公與海陵王都沒有異議,下面的衙役膽子也就壯一些,分頭去請人。

陸陸續續的,林續祿、孫文炳、葉楷、肖密、陳/元亮之子陳橋等人都給請過來,便是顧天橋也從獄裡給帶上大堂來。

藩季良到江寧給陳西言擔任幕僚,雖然時間不算長,但對東陽鄉黨的了解還是極為深刻的。

葉家、肖家,以往在江寧經營紙業、典當行,但在河口鎮迅速崛起為江寧四大米市之一而東陽一系又控制津海糧道之後,他們也就都跟著經營米糧。

孫文炳主要是替淮東經營集雲社,但孫家洗脫罪名之後,原西河會以及孫家在江寧也有些產業保存下來。孫家以及原西河會勢力所屬,都還有些人在打理這些產業。

陳/元亮在青州戰後就杳無音信,基本上也確定死於亂世之中,但陳家在江寧的產業不弱。陳橋是陳/元亮的次子,也是陳家保存下來的唯獨一支。青州戰敗之後,林顧恩怨便了,陳家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給視為東陽一系。

貨棧、商鋪,族人合伙經營在當世已是常見。經營米業,收谷而樁,動用的資本都格外的龐大,也唯有聚集龐大的資本,才能牟得足夠的厚利。親族合股或向鄉人借貨,已是普遍,像陳橋、林續祿、顧天橋等人站在堂前,但背後通過血緣、姻親、鄉黨以及已成稚形的商業資本聯結起來的勢力,要比想像中龐大得多。

這些勢力歸根結底都會推到彭城郡公林縛頭上——林續祿是林縛的族兄,又是林庭立的長子,顧天橋是林縛正室顧君薰的族兄,孫文炳本身就是淮東所屬,其妹又是林縛的妾室,葉、肖、陳三家,又與顧、林兩族有姻親之近。

林夢得看著堂前所立,都是熟悉的面孔。

孫文炳是給拉來充數的,不要說林續祿本身就是林族的核心人物,以往淮東維持津海糧道、經營淮東錢莊,葉、肖、陳等家都是出過力的,淮東這邊還真不能過河拆橋,還真要張玉伯這樣的人站出來替淮東唱白臉。

林縛、海陵王在此,林續祿等人不得不出面,但面對張玉伯的質詢,他們也有應對之言。

“大人所言,某等草民不敢不從,今日盤倉,明日即恢復戰前之價售糧。售罄為止,某等也就不再做這受累、兩頭添堵的行當……”肖密說道。

江寧城當前,就是將流民疏散出去,僅城坊戶也有六十余萬口人,保證基本生存,每月至少也要輸入二十萬石米糧才夠,要維持基本的運轉,更是要此數的數倍之巨。

在戰前,顧陳葉肖等家的存糧,即使在城內的沒來得及轉移出去,也都給叛軍掠奪給燒毀,此時米行所售之糧,都戰後從城外運進來的。

就算當前將城裡所有米行的存糧都抄沒,也不會有幾萬石。

張玉伯氣得額頭青筋暴起。

“爾等不思為朝廷效力,反而事事要挾朝廷,”沈戎搶著厲聲喝斥,“就以爾等前罪,依國法治之,皆斬無赦……”

“吾若有罪,請以國法治之!”顧天橋剛解下枷栲,手腕、脖子上都是血痕,聽著沈戎厲聲喝斥,當即硬著頭皮反駁,坐了一天的大牢,非但沒有屈服,但頭皮更硬。

“放肆!”林縛拍案而起,盯著顧天橋,呵斥道,“國法是爾等妄議的。”將顧天橋喝退,林縛鐵青著臉坐下來,側頭問張玉伯,“張大人,你熟悉律制,當以何法懲之,不要顧我的顏面!”

明面上是喝斥顧天橋妄議國法,沈戎臉上卻燙,林縛這句話差不多是直接扇在他的臉上。

真正熟悉律制的是趙舒翰,他在旁代張玉伯答道:“串通而抬市價者,以杖笞刑:初犯三十杖,許用銅贖;初誡而不改,五十杖不許贖;屢教而不改,以盜竊罪論,徙!”他也是搶著說,要是張玉伯臭脾氣上來,說一句“亂世當用重典”,這場面就難以控制了。

沈戎臉色難看,換作別人,說一句“亂世用重典、斬就斬了”,卻不能用在東陽鄉黨的頭上。要真依律制,不要說用三五十斤銅贖罪了,改成同等重的金子,堂下這些人都不會眨眼。

“受誡而無悔,言語無狀,笞三十,不許贖!”張玉伯要殺雞駭猴,當即坐在公案書判狀並用印,召來衙役,“將案犯顧天橋拖出去,笞三十鞭,以儆效尤……”

左右衙役就有數人搶走,將顧天橋拖出去用刑。

三十鞭鞭鞭見血,顧天橋傷痕累累的給拖進來,林縛才鐵青著臉說道:“刑也用過,是不是可叫家人延用醫藥,莫要殞了性命?”

笞刑過後,按制許家人領回,張玉伯還真不能要了顧天橋的性命,那樣只會與事無益。

“事情未竟,天橋還撐得住。”顧天橋不顧背上鞭傷,堅持要留下來。

“這些年未見,你的脾氣倒變得又臭又硬,這血淋淋的留在堂上,成什麼體統?”林縛呵斥著,又吩咐隨行扈衛將顧天橋攙下去用藥,不要說背上的鞭傷了,大寒天赤身在堂上時間一長也會凍出毛病來。

這邊將顧天橋拖下去用藥,林縛問張玉伯,說道:“這今後不管誰違法亂紀,我都請求張大人鐵面無私,以法刑治之。不過刑也用過了,這事情似乎沒法解決,王爺、張大人、沈大人,有什麼善策?”

沈戎與元鑒海陰晴不定,雖說顧天橋挨了三十鞭子,但於事無補。肖密將話都摞在那裡,東陽鄉黨明天會讓城裡的米行敞開來供應,但敞開來也就幾萬石米糧,根本就解決不了城裡百余萬口人之飢。

以傳統的律制已經無法制約東陽鄉黨,他們不哄抬物價,不囤積,只是甩手不干這行當了,能奈何之?又不能強拿官府跟朝廷的名義壓他們。

“城內百萬余口吃食,不能沒有維系,舊制不成,應立新制……”張玉伯說道。

“這新制應該怎麼立?”林縛應了一聲,問道,“我也有些困頓了,或許王爺回宮裡請太後擬著旨以為新制……”

律令為制,皇上擬旨詔令可為制。太後擬旨要算家法,但當世皇室家法跟國法不分,太後擬旨也勉強能算為制。但是東陽鄉黨今日停業,可以收回官府許其經商的告帖,也沒有強令別人行商的道理。

元鑒海僵在那裡,他雖貴為海陵王,但處理這種具體實務,倒沒有什麼經驗。在東陽鄉黨面前,又擺不起王爺的威風來。

“市糧關乎百萬生計,我等與堂下諸人都責無旁貸,”林夢得坐在林縛側首,沉默了半天,這時候插話道,“依下官拙見,所立新制,暫行於江寧,可許堂下諸人一起議論。所謂新制,也是權誼之對策,大家一起商議,總能找到共識。這新制立了之後,大家也都有依照。總不能大家鬧翻之後拍屁股走人,真就不理會城裡百余萬口的死活吧?”

沈戎蹙著眉頭,沒有說什麼,總覺得事情不合宜。

要是眾人聚起商議對策,也沒有什麼,要是議論新制再請旨詔行,這性質就有些不一樣的——林續祿、孫文炳等人跟淮東有密切的關系,林縛也許能輕易的舉薦他們為官,但他們此時是商賈身份。商賈雖非賤民,但干政總受限制,何況議制又是國政之根本,怎麼能讓商賈之人摻和進去?

“王爺以為如何?”林縛問道。

元鑒海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說道:“林夢得所言倒合本王心意,”看向張玉伯,說道,“張大人,我看這事就這麼辦,兩天之內,你們議定新制將折子遞進宮來……”他只是在享受發布號令的快感,沒有想過裡面有什麼區別。

張玉伯想著林縛所言“大公”與“大私”的話,知道事情這麼做很不合規矩,但只能妥善解決這事,解決百萬民眾的吃食,也就顧不得合不合規矩。

林縛看向林續祿他們,問道:“你們覺得呢?”

林續祿地位雖重,但以往還不能直接站出來干涉政事,只能在幕後與他人一起幫林縛、幫他父親謀劃,這口子一開,倒是有了“直接參政”的名義。再者林夢得此時說話,必是林縛的意思,哪能不允?

“那便如此,我等也不願看到江寧滿城生靈塗炭。”林續祿說道。

林縛點點頭,說道:“兩天時間太久了,民心難安,我看你們今夜便留在此間,”站起來,看向張玉伯,說道,“還有,以後府衙有什麼難決之事,也可以循此例,不要動不動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遇事不決、問策鄉老”,倒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這不是必要的程序。

當世府縣長官的權限極重,即使遇事無制可依及舊例可循時,依舊能任心獨斷。真要照林縛這句話執行下去,府縣長官就沒法獨裁專斷了。

趙舒翰心頭暗想:難不成林縛欲動國體?

趙舒翰的心思藏在心頭,林縛發號司令,威勢比海陵王要重,張玉伯、藩季良等人也都應許。

林縛讓林夢得留下來,他與高宗庭先回去。

這寒夜出來,也怕驚憂民眾,林縛倒未乘馬,與高宗庭同乘馬車而歸。

在馬車上,高宗庭小翼問道:“大人欲革根本?”

看高宗庭小心翼翼的樣子,林縛心想自己要說一個“是”,大概高宗庭會說出一萬個理由來勸阻自己,搖了搖頭道:“山河破碎如此,哪裡再經得起大的動蕩?續祿他或許不願離開江寧,但薦他在江寧為官,顏面上太難看,總得找個借口叫他有機會參政,也算是安慰……”

傳統的力量是那樣的龐大,林縛還不想自己去碰個頭破血流,有些事眼下只有去開些口子,而不是徹底的封閉起來——那樣等及各方面的條件都成熟了,才能少些阻力,少些變革的血腥。

高宗庭有時候也猜不透林縛心裡在想什麼,但這事走到這一步,只能加強淮東及東陽鄉黨對江寧的控制力,倒是不壞。當然,東陽鄉黨在牟利上,必然也要讓出一些利益,以求平衡。

想到這裡,高宗庭笑了笑,說道:“張玉伯笞顧天橋的消息,明天大概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這點障眼法,瞞不過那幾個老狐狸,但只要能稍安人心,也就可以了。”林縛笑道。

車窗掀開著,以便能看到街邊的情形,路過秀白樓,裡間燈火稀落,但窗口倒也有三五人影走動,高宗庭望去說道:“倒不曉得何時,江寧城才能恢復舊時繁華?”

“何生來這樣的感慨?”林縛笑問道,“宗庭困守皇城時,聽說秀白樓的陳青青也避難其間,如今曾老公爺過世了,但陳青青倒也沒有跟元錦秋……”

“大人這是對先者不敬啊!”高宗庭笑道。

林縛搖頭而笑,說道:“曾老公爺生前瀟灑不羈,當不會怪我言語不敬。曾老公爺與陳青青是紅塵相知,當不會望她繼續淪落紅塵。宗庭沒臉皮自己去問,蘇湄過些天會來江寧。江山易改、紅顏易逝,可不要辜負了……”

高宗庭閉口不言,但他從林縛的話裡聽出另一層氣概來,心想林縛要實施他那些叫人看不透的想法,必需要走出最後一步才成。

****************

林縛回陳園,趕著宋佳從萬壽宮過來相會,一夜奮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江寧城裡傳遍顧天橋給鞭笞之事,林夢得也堪堪在日隅之時趕過來,一宿未睡,滿臉疲憊,對才進公廳處理事務的林縛說道:“商議出來的新制,其實也是市買舊法。入城之糧,府衙設專司按比例以官價進行贖買納入府倉以為賑濟之糧……”

“江寧府衙哪裡籌得出贖買銀錢來,該不會又在打淮東錢莊的主意?”宋浮在旁問道。

“除此策外,還有別的辦法不成?”林夢得笑道,“以江寧市釐為典,由錢莊那邊先拿出一百萬兩銀來應急,折子擬好了,就等著張玉伯遞進善後堂……”

元鑒海、沈戎、黃錦年等人在政事堂合議諸多善後之策,林縛這邊便將政事堂稱為“善後堂”。

永興帝時,釐金市稅給納入內府征管範圍之內,江寧丁口百萬,釐金市稅的收入甚至不下於田賦丁稅。將這塊割出來,張玉伯不會心痛,本來也就不是江寧府所轄。但比起尋常的田賦丁稅,林縛更想控制的是跟工商稅性質相當的釐金市稅。

林夢得又坐下來細細解釋雙方一夜達成的協議:所謂官價即是成本價,江寧府衙按成本價可贖買的比例為入境總量的三成。贖買的這部分糧食,半數用於粥場賑濟,半數以平價投市,以仰糧價,但江寧府衙則不再限對米行限價。

高宗庭點點頭,說道:“只要能熬過春荒,就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一百兩銀平價能購一百萬石糧,淮東那邊放開糧禁,這就能滿足江寧城丁戶的保命缺口。通過稅賦征上來永遠只是一部分,特別是淮東,這些年來稅賦征收比例實際是持續下降的,農戶手裡的余糧相對充足。以往淮東嚴格控制米糧出境,這就使得淮東境內的存糧,要比外界想像的要多。眼下,淮東要將江南之地都融為自家地盤,對江寧等地就沒有糧禁之說。

淮東以前控制的區域,還是小了些,淮東要控制地區,實際增加了一倍還多。包括江寧在內,江南八府都缺糧,不過最難熬的還是春荒。

閩東地區每年能長兩季稻,眼前閩東剛經歷戰事,生產恢復需要一段時間,熬過春荒,淮東往閩東投入的米糧就會大降,浙東以及浙東的動蕩,都會安定下來,江寧外圍及池州、徽州,也能恢復部分生產。

林縛蹙起眉頭,說道:“城裡的丁口也是太多了些,可以用募耕的方式,疏散一部分,緩解一下壓力。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要往江寧投銀子而無收益……”

江寧這座超級大城的產生,有多種因素,商品經濟發展,在各種作坊、工場為業的作坊工數量大增還是其次,更主要的因素還是官員以及周邊地區的富戶士紳高度集中居住在江寧城裡。

官紳的家眷人數還算少的,附屬、服務於官紳的僕役、侍從群體就額外的龐大。

秦城伯當年從江寧離任,從江寧臨時雇傭的僕役不算,隨秦城北遷的家奴、扈兵及家眷,就多達數千人。

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皇城內侍以及宮女的數量就急遽增加到近四千人,連同他們的家屬,已經抵得上一座大城了。

也是永興帝在江寧登基,官員數量再度膨脹,對僕從的需求,倒也消化了江寧長久以來頭痛的流民問題。

將這部分人疏導出去,就能減少將來對官僚集團的供給;反過來說也一樣,減少對官僚集團的供給,也必然要將這部分疏導出去,才不至於形成江寧城新的隱患跟不安定因素——同樣能節約大量的資源用於戰事。

閩東戰事結束,但因戰亂以及隨奢家內遷,閩東人口流失嚴重。情況最好的泉州府,丁口也只有戰前半數。

“淮東軍一再擴編,工輜營的規模則急劇縮小,也需要馬上進行大規模擴充……”林縛將他的想法說起來。

林夢得倒無疑問,宋浮說道:“江寧城裡有數十萬流民,多是周邊諸縣受戰事摧殘而避入江寧的佃戶、小農,可以從他們當中募耕兵、輜兵,遷往閩東等地結軍寨而居;待周邊諸縣恢復農事而有佃戶空缺,可再引導城內市井貧民填入——要是募城坊戶為兵卒,作戰實在不成。”

林縛從江寧城募輜兵,就想單純當作農耕兵團使用,將來不打算大規模的補為戰卒,也是想迅速緩解江寧人口的壓力,但依林夢得之策,也沒有什麼不妥,畢竟將數十萬流民立即遣返歸鄉,相當一部分人也會面臨生計問題。

思慮片刻,林縛說道:“孫敬堂那邊一時不能脫身來江寧,你們合計一下,遷多少戶是我們能夠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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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1章 北風

船行江上,風吹浪折,劉直迎風而立,冠發給寒風吹得散亂。

劉直十一日離開江寧溯江而上,官船吃水深,揚帆借風而行,行速甚慢,十二日在采石與林續文遇到,十四日黃昏才堪堪到當塗。

奢家兵馬急於退回去經營江州,扎穩在江西的根腳,從初六日起就開始從池州撤兵西還。隨著水營的西進,淮東軍進入弋江、青陽的兵馬增至四萬,岳冷秋在秋浦、石城也擁兵三萬余,但受補給以及江寧形勢動蕩的限制,短時間內也無力西進、奪復江州。

不過隨著淮東水營西進,洞庭湖寇及叛匪水軍就給從青陽往下的揚子江裡給驅逐出去。絕大多數人還處於戰後的惶恐跟觀望之中,但也有嗅覺敏感的商賈,這時已經組織起商船,從上游的廬州、居巢等地,收購糧食往江寧販運。

糧船雖不多,但沿路來也遇到好幾拔,叫劉直感覺這揚子江上恢復了些許生氣,這確實要算是戰後了啊……

劉直在揚子江上行得慢,一是官船走不快,二是劉直他也不希望太早趕到居巢。

岳冷秋已經將請罪折子遞往江寧,林續文離開秋浦時,張晏也憤而北返,皇上聽到這些消息,心情多半也會暴跳如雷。要是他在皇上的氣頭上趕到居巢,說不定就真給砍了腦袋,劉直在揚子江上壓著行速,但另遣人潛去居巢縣打探消息,候著時機差不多再進居巢面聖,才更有把握。

再說林縛在江寧城裡也有一攤子事情,也不差慢幾天。

這時候有兩艘漿帆快船從後面趕過來,掛著商號的旗幟。這幾天能不斷的看到掛淮東軍旗的補給船或戰船超過去,還是首次看到有商民船從江寧方向過來,劉直使人將來船喚停,打聽些江寧這兩三來有什麼新的消息。

劉直在船艙裡等了片刻,隨行的內宦周遠喬跑進來說道:“爺離開江寧後,江寧城裡可是惹出一番熱鬧呢……”將江寧米市騷亂的事情細細說來,“張大人可真是鐵面無私,敢落彭城公這麼大的顏面。顧天橋是彭城公夫人的族兄,大寒夜愣是給抽了三十鞭,東陽一系人物也被迫低頭。這糧商以後運米進城,要將三成以平價購給官家,城中戶可持籍冊每三日購一斤平價糧,這官告一貼開,江寧城裡的米價也就應聲而落,隔夜就降到一鬥六百錢……”

“一鬥米六百錢也是暴利,但願過上三五個月能恢復正常,”劉直微微一嘆,至於顧天橋所捱的三十鞭子,他倒不想在周遠喬前評價。

周遠喬是在內侍省就跟隨劉直的小吏,江寧大亂時,也沒有隨帝西逃,而是留在皇城裡給劉直送牢飯,也算是忠心耿耿。劉直這趟出來,自然是將周遠喬依為心腹,但有些事說了他也未必能理解,要是在外面多嘴多舌,反而多惹麻煩。

顧天橋挨了三十鞭子,說白了是林縛要安頓人心,不僅要安江寧城內的人心,也要叫在廬州的眾人曉得,江寧城裡還沒有到淮東一手遮天的地步——劉直微微一笑,心想:彭城公能耐得住性子,總是好事。又想著受林縛所遣,前往壽州的陳華文、孫敬軒也應該見到董原、劉庭州了吧?

***************

剛進入十二月中旬,壽州也進入三九寒天。

這些天,董原每日都要派哨騎沿淮河西出,就是擔心淮河會像去年那樣凍上。

淮河北岸,渦陽周邊諸縣諸寨諸壘,在入冬後就逐步完成清野,民眾避入寨壘——堅壁清野能有效防止燕虜騎兵的滲透而推進,但堅壁清野對農事的傷害極大,故而只能在北岸執行。南岸要是也在入冬後也進行清野,一年的收成至少要損失掉三四成,就淮西如今的狀況,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損失?

不清野,淮東一旦凍上,燕虜騎兵就會輕易的滲透進來,淮西又缺騎兵,這民間的損失也將難以控制。

淮西兵馬入冬後最緊張的事務就是備淮,至於江寧的大亂,淮西諸人有感受,但感受極短,所以就算不上有多深刻。

永興帝是二十五日棄江寧西進,二十七日江寧失陷,初四日淮東軍就收復江寧,整個江寧亂事經歷前後短短也就八九日的時間,加上傳信在路途上的耽擱——江寧失陷的消息受東陽府阻撓,到初二才傳到壽州,淮東軍收復江寧,初六就傳到壽州,所以給淮西諸人的感覺,江寧大亂發生的時間就只有短短四五天的時間而已。

初知江寧失陷時,壽州也是驚惶失措,這陣驚惶勁還沒有過呢,江南岸就傳來淮東軍頻獲大捷、收復江寧的消息。這麼三五天的時間,也只夠董原將壽州城外圍的屯卒聚攏起來,沒有更多的時間做出其他的反應。

余心源也是初六日趕到壽州的,本意是勸董原率一部兵馬到廬州護駕,並與江州軍合兵,從西側進迫江寧,以分淮東之勢,誰曾料得他人剛到壽州,就傳來淮東收復江寧的消息。

余心源也是給一棍子打蒙,董原更是巧在余心源抵達壽州城之前趕去渦陽巡軍;余心源要趕去渦陽見董原,卻給丁知儒纏在壽州脫不開身。

雖說能見到劉庭州跟楚王元翰成,但董原不露面,什麼事情都談不成,大前天夜裡又傳來太後還朝的消息,便是劉庭州、楚王元翰成的態度也模糊起來。

一直挨到陳華文、孫敬軒來壽州,北面才傳來消息說董原已歸硤石山大營。

**********

北風瀟瀟,董原以軍務纏身,請余心源、陳華文到峽石山大營相見。

硤石山位於淮河之濱,南北山夾河而立,是淮河最險處。硤石山上游位子是中游最佳的渡淮點,下方又是淝水入淮口——壽州形勢,倒有近半落在硤石山上。

董原整治壽州守淮防務,大半精力也用在硤石山大營上。

丁知儒陪同余心源、孫敬軒乘車而行;不過陳華文習慣軍旅生涯,寒風凜冽,也是乘馬而行,遠眺硤石山大營,軍塞森嚴、旌旗獵獵。

從壽州城往北,一直到淮河南岸,沿路二三十裡,多為屯田,經董原一年經營,也初成規模,天寒地色發白,但舉目四野麥苗青青,風吹不折……

余心源心裡黯然:董原此意,許是在孫敬軒、陳華文面前展示討價還價的本錢。

岳冷秋在池州都向江寧遞請罪折子了,余心源的心差不多就徹底冷了下來,只是仍有一些不甘心跟僥幸,這時候更是冷得僵硬……

荊湖、湘潭那邊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岳冷秋、董原都在跟淮東討價還價,永興帝空有大義名份,但在太後還朝之後,討價還價的本錢就差不多丟失干淨了。

陳華文什麼人物,孫敬軒什麼人物?一個不過是舉子而興的軍將,還是董原的舊部,一個是會幫出身,早年還獲罪流徒崇州,就因為他們代表淮東而來,董原給他們所准備的車駕,竟然跟他這個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般無二……

相比較余心源空手而來,孫敬軒、陳華文身後是數十船滿載運往淮西的糧秣。

江寧那邊一時沒法將稅賦收上來,但淮西軍養一日不能斷,在孫敬軒、陳華文過來之前,梁太後的旨意就傳出來,淮西兵馬明年春季的糧秣,暫時由淮東墊支。

但很顯然,要是孫敬軒、陳華文過來談得不愉快,那數十船糧秣隨時會停在東陽府境內。

什麼是籌碼?這才是籌碼!

**************

在陳華文、孫敬軒、余心源、丁知儒之前,劉庭州與楚王元翰成先一步進入硤山大營跟董原相見。

董原的大帳頗為簡陋,椅桌都未上漆,刨平,露出粗獷的原木年輪,火爐熊熊而燃,閃耀著紅熱的火光。劉庭州、元翰成臉容肅穆而坐,巡營歸來的董原推門進來,解下戰袍,湊到火爐前,朝站起來的楚王、劉庭州施禮:“叫王爺、劉大人久候了……”

“不忙……”元翰成叫董原坐下來議事,說道,“余大人跟淮東的人都在來大營的路上,董大人心裡到底怎麼想?”

“王爺跟劉大人,心裡又是怎麼想?”董原不動聲色的將皮球踢還給元翰成跟劉庭州。

劉庭州輕嘆一聲,說道:“形勢如此,江淮亂不得,不然只會給燕虜所趁……”

江寧從失陷而收復,就短短七八天的時間,淮西都反應不及,在河淮之間的燕虜兵馬更來不及反應,但要是江淮陷入長期的分裂,燕虜就絕不可能來不及反應。

淮西殘破,短短一年時間裡根本無法得到徹底的恢復;要得不到江寧的糧秣支持,淮西根本不可能獨擋燕虜大軍!

如今淮東將太後請出來,請皇上還朝,有大義名份在,劉庭州即使忠於帝室,也知道眼前的情勢由不得他們做更多的選擇。再說劉庭州忠於的是帝室,忠於的是朝廷。

“要是皇上不願意回江寧呢?”董原問道。

如今永興帝停在廬州城南的居巢縣,連廬州城都沒有進,隨行的御營水軍雖然不多,戰力也不強,但也叫永興帝有一點硬著頭皮留在居巢不回江寧的底氣。

楚王元翰成也是無奈而嘆,說道:“有太後家法在,皇上不回江寧也不成了。”

太後代表的是帝室家法,但這家國天下,特殊之時,太後在名義是可以壓皇上一頭的。永興帝失德在前,又強留廬州不回,大臣奉太後之旨廢帝另立,也合禮法。

皇上失德在前,廢帝別立,倒也不違劉庭州所奉的忠孝之道。

董原點點頭,情形之下,永興帝下罪己詔還朝,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其次就是廢帝另立。江州軍、淮西軍與淮東軍另立魯王,在居巢縣的兩萬御營軍水營,根本就成不了氣候,糧草一斷,多半就會如走獸散。

達成這樣的共識,接下來所商討的就是限制淮東擅權或為淮西爭取更多的好處……

淮東放棄消息控制,江寧這幾天的動靜就迅速傳來壽州。不過淮東的這些把戲是安穩下面人心的,董原、劉庭州以及元翰成自然不會給迷惑。

但是,淮東的這些把戲也不是沒用,淮東收復江寧後,不擅權,又奉元氏為正朔,淮西、江州軍要想跟淮東對抗,就會失去大義名份,會叫自己內部先離心。畢竟大多數人還是不會希望斷分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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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2章 棋子

丁知儒陪同余心源、孫敬軒、陳華文進了硤石山大營,董原這邊也是設宴相待,宴過以天色不早為名,先安排余心源、孫敬軒、陳華文他們在營中休息。

這安排的住處,余心源在東邊,孫敬軒、陳華文在西邊,隔開來,並不在一處。

孫敬軒、陳華文自然心安,只要董原不是拒而不見,拖三五天再談正事都沒有什麼大問題;余心源心思就難安定的,岳冷秋在池州已經表態,淮西就是他們所能捉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相比較岳冷秋,淮西更有跟淮東抗衡的實力。

淮西兵馬有十萬之眾,經營濠泗、壽州、渦陽、信陽等地,也有經年。陶春守渦陽,也是淮西在淮河北岸最重要的軍事據點,為防止燕虜兵馬長期圍城,渦陽城的糧秣儲備一直都維持在半年以上。

即使淮東下辣手切斷了淮西的糧秣,淮西兵馬硬撐上三五個月不會出大亂子。

但淮西諸人犯得著跟淮東翻臉將自家逼入置死地而後生的境地嗎?

硤石山本有山廟,軍營也是依山廟改建,此時宛如山城。

軍營裡沒那麼寬敞,也沒有那麼舒適,余心源所宿的獨舍四壁空蕩蕩,屋面也是茅草覆頂,聽著在河面、山壁間回旋的大風,讓人擔心屋頂什麼時間給掀走——屋裡倒是燒了火盆,木炭在銅盆裡燒得滋滋而熱,余心源感覺到絲毫的暖意,北面有扇小窗,打開能看到山壁下的淮河。夜色之下的淮河仿佛黑色、閃光粼光的緞帶,有濤聲混雜在風聲中傳來。

門外有人走動,隨行北上的隨扈先推門進來,稟告道:“楚王爺過來了……”

幾近絕望的余心源,聽到楚王元翰成這時來訪,無啻於溺水時撈到一根稻草,只當事情還有一線轉機,當即欣喜若狂,往外走去,見楚王元翰成立在中庭裡,連連作揖,說道:“楚王爺真是客氣,有什麼事召喚一聲,心源過來便是……”

元翰成笑道:“余大人客氣了。”拱手回揖,攙著余心源手臂往屋裡走。

“心源在壽州也停留了好些天,皇上在居巢也兩度遣人來問音信,”余心源也顧不得儀態跟試探,進屋就直奔主題,說道,“孫陳二人,雖攜糧秣而來,但與淮東謀,無異與虎謀皮,楚王爺您老在徐州,也沒有吃淮東的虧,這次可要拿捏得住啊!”

元翰成讓余心源在火盆前坐下來,示意余的隨扈出去好方便他們說話。

“余大人,本王且問你,淮東攜太後旨意,在江寧另立新帝,廬州當如何處之?淮西當如何處之?”元翰成問道。

余心源微微一怔,繼而說道:“只要淮西擁護皇上,淮東必不敢冒天下之大韙!”

元翰成搖頭苦笑,說道:“這沒有什麼必敢跟必不敢的,皇上要是不肯回江寧,淮東奉太後在江寧另立新帝,幾乎是一定的——余大人若有余策,本王可以請董大人過來一起談,要是余大人只會說這些話,本王也就只能陪余大人多飲幾杯酒。”

余心源惶然道:“楚王爺啊,您老是宗室巨擎,難道就忍心看權臣欺凌帝室?”

“非是忍心,而是形勢如此,”元翰成說道,“說這些話,本王的心情並不好受,要說忠心,劉大人、董大人,哪一個不是對皇上忠心耿耿,但江南江北陷入決裂,淮西受兩面夾擊,怕是連三個月都撐不過去。皇上下了份罪己詔,回江寧去,雖說不那麼體面,但總要好過當亡國之君啊……”

“楚王爺就敢說林縛此子沒有異志?”余心源問道。

“余大人,你且聽我置腹之言,”余心源說道,“形勢如此,飲鴆止渴也是情非得已,更何況內外皆有大臣對皇上忠心不改,彭城公多少也會收斂一些。眼下所缺的,恰恰是時間。岳督在池州,全無根基,淮西這邊糧秣還要依仗南面,荊湖、湘潭那邊一時間也受制於長樂匪跟奢叛,難有大作為。假以時日,岳督在池州穩住腳跟,淮西兵馬能以壽濠等地豐衣足食,長樂匪與奢叛盡除,淮東還能猖狂其志否?倘若皇上此時不能屈其志,即便岳督與我等皆忠心不改,又會是什麼局面?池州糧秣,暫時還依賴於東陽府供應,斷糧,岳督便無法在池州維持三萬兵馬。說到底,岳督縱奢叛過境,也是要在這時增加皇上的籌碼啊!淮西所面臨的局面,余大人又不是不知……”

余心源枯坐在那裡,心間茫然,他本是要勸淮西諸人對抗淮東,沒想到淮西諸人倒要反過來勸他……

看余心源失魂失魄的坐在那裡,元翰成也是同病生憐,淮西諸人被迫選擇妥協,自然沒有絲毫得意之處,也都是喪家之犬。

元翰成見余心源枯坐無語,繼續說道:“淮東若想持朝政,也非能一蹴而就。即使太後與魯王此時願給淮東所用,但終究也是會維護宗室,關鍵是要皇上能夠回去……”

余心源心雖冷如爐灰,但腦子還在轉,元翰成所言確實是理。

元翰成苦心婆心的說道:“余大人或許不忿太後、魯王給淮東所用,但這根子從寧魯之爭時就埋下。太後為淮東所用,說到底是爭大義名份,爭的是帝權,是宗室之間的分裂,不得不給淮東所利用……這一爭,朝野就難免分裂成帝黨跟後黨。沈戎隨太後進了江寧,岳督也向萬壽宮遞請罪折子,南陽的梁成衝、前永昌候元歸政、河中府的梁成翼,他們並無向淮東屈從之意,只是心向著太後。倘若皇上在居巢不願歸,南北分裂、各擁一帝,這就迫使維揚府、南陽以及岳督的江州軍跟淮東站在一條陣線上,一起對廬州、對淮西下手……但只要皇上去了江寧,雖說會屈了皇上,但宗室的分裂就不再存在,形勢也不會叫岳督、沈戎、梁家兄弟與我等淮西諸人在皇上跟太後之間再去做什麼艱難的選擇。帝黨與後黨唯有擰成一股繩子,才有可能對抗淮東啊!”

余心源的心思也給元翰成漸漸說活絡,眼睛裡多些生氣,抬頭看向元翰成,想看著元翰成的眼睛有幾成真、有幾成假。

“余大人,你說本王所言在不在理?”元翰成問道。

“那梁家也有人在壽州?”余心源問道。

“董原去渦陽巡營,返回之前巡淮去,在信陽與元侯爺見過面。”元翰成也袒誠告之董原曾與元歸政見面之事。

這風光真是輪流轉,當初梁成衝率梁家殘部去南陽,淮東支持梁成衝在南陽立足,就有牽制淮西的用意在內,這轉頭來,南陽又跟淮西跑一起去了。

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翻雲覆雨,比起這外藩的帥臣還有不如啊!

確實,永興帝一旦還朝回江寧,必然受制於太後,宗室之間的分裂就不復存在,相比較於淮東,南陽必然會選擇跟淮西站在同一條陣線。

原來董原他們早就將算盤打好,眼下要同淮東一起來逼迫皇上還朝!岳冷秋不過是先走出一步。

確實,岳冷秋、梁氏兄弟以及淮西諸人都還有選擇,都還有跟淮東討價還價的本錢,但是他就只有垂死掙扎的余地了。

元翰成窺著余心源的臉色,揣摩其心,說道:“董大人、劉大人都也說了,徽州之敗,謝朝忠作為統兵之將,罪責自然難免,不過皇上也要承擔大部分的責任,倒是余大人一心為朝廷,即便言語有失,但非多大的過失,董大人、劉大人都願替余大人求情,請太後她老人家網開一面……”

余心源眼睛一亮,元翰成這是開出條件給他,但他也明白,淮西保他的前提就是他要聽從淮西的安排,在勸帝歸都時為淮西謀取最大的利益。

余心源此時也沒有太多的奢求,隨帝歸都,還想保持之前的權位是不可能的,即使官位不同,也會給架空,但在辟僵給奢家俘獲之際,他至少還想保存余家不給抄家滅族。

說起來,徽州兵敗,他即使要擔責,也不是抄家滅族的罪。但跟淮東沒有談妥之前,余心源真不敢回江寧去!

誰知道淮東跟太後要利用徽州兵敗跟棄都事清洗多少人?

“多謝王爺厚愛,”事關身家性命,余心源也顧不得儀態,站起來揖禮道,“但有心源難為之處,敬請王爺吩咐!”

元翰成心裡稍松一口氣,看來余心源到底是關心自家性命,那這一切就都好辦。

江寧那邊已遣劉直到廬州迎駕,真要順利將皇上從廬州迎回江寧,劉直必然要分化、拉攏隨帝西逃的官員。

淮東會進行大清洗,但就眼前的形勢來看,淮東也不可能搞得血淋淋的。實際上,要保余心源的性命,不能算什麼條件。

但事情關己就亂,涉及到自家性命,余心源就難以保持理智的去考慮問題,有了淮西保障,甚至在孫敬軒、陳華文在壽州之際,就談妥這個條件,余心源才能安心回到皇上身邊去。

有了這層保障,余心源的心思才活絡起來,也能漸漸明白楚王元翰成代表淮西諸人過來的意圖:此時跟淮東激烈的對抗,只會雞飛蛋打,要亡也是淮西先亡;退而求其次,利用淮東迫切迎皇上還朝的機會,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以及與池州、南陽,甚至荊湖、湘潭進行更密切的聯合,才符合淮西的利益——這時候淮西已經將皇上看成要利用的棋子,而不是去保皇上,但是淮西也不能直接控制皇上,想要利用皇上為淮西爭取更多、更直接的利益,眼下就沒有比余心源更合適的人選了。

想到這點,余心源就不僅僅再只是想保住身家性命了。淮東必然也不想在皇上還朝一事再節外生枝,想到這裡,余心源暗自想:或許明日該跟孫敬軒、陳華文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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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3章 分肥

林縛在江寧就已經清醒的意識到淮東將來會面臨諸家聯合對抗的局面,對隨帝西逃至廬州的官員,也只能采取分化、拉攏的姿態,執意血腥清洗,只會叫逃往廬州的官員垂死掙扎、困獸猶鬥,叫形勢難以控制。

余心源願意回廬州勸皇上還都,孫敬軒、陳華文代表淮東自然是歡迎的,甚至承諾余心源返回江寧不降品階。余心源也不奢望能繼續執掌都察院,眼下能有這些保障已經超乎他的預期,至於以後的道路要怎麼走,還要看情勢怎麼發展再說。

次日午後,楚王元翰成就與余心源離開硤石山大營前往廬州,勸帝返回江寧。

“楚王也去廬州,事情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啊!”陳華文與孫敬軒對案而坐,蹙著眉頭說道。

“大人的意思,只要不立兩帝,什麼條件都可以談,我們能爭取回來多少,都是賺的。”孫敬軒心情要比陳華文輕松得多,他這些年追隨林縛,看著淮東一步步從獄島巴掌大的地塊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曉得淮東此時最需要的還是緩衝的時間,永興帝沒有能力削藩,等淮東將閩東、江浙等地也消化好,有的是手段削藩,這時候多讓些條件出去,無礙於以後的大局。

陳華文還是徽州戰敗之後,才與陳氏徹底投附淮東,對淮東的了解自然沒有陳敬軒深刻,擔心也就難免。

孫敬軒、陳華文回院小憩,片刻之後,董原就派人過來相請。

董原、劉庭州、丁知儒就在大帳裡相候,孫敬軒、陳華文進來,施禮而坐,接下來就要談實質性的利益分配。

劉庭州是忠於宗室,但現實的情勢,迫使他不得不跟淮西利益捆綁在一起,在淮東把持朝政之勢難以更改之時,他也不得不為淮西爭取更多自立以對抗淮東的資本。

淮東欲在江寧新設樞密院執掌軍政大權,下設諸防區行營以分掌地方軍政,這樣就能將淮東原有的軍政也較好的融入到樞密院體系中來。

林縛給淮西的基本條件是:淮西設行營,董原以樞密副使、兵部右侍郎兼領淮西行營總管,負責淮西防區,其他條件,包括防區的範圍、糧餉的籌措、防區官吏的任命,都可以在這個框架下談。

官銜的名稱都是虛的,孫敬軒、陳華文代表林縛所提出的框架,要說董原、劉庭州有所意外的話,就是林縛沒有將首輔與御營使兩職集於一身,也就是比他們預料的程度要輕一些,但這個並沒有改變他們為淮西爭更多利益的心思。

董原要求淮西轄管五府一鎮,稅賦自征自支,維揚府的稅賦也要撥給淮西專用,江寧每年再額外撥支兩百萬兩銀的錢糧。淮西官吏,皆要用淮西推舉之人。

孫敬軒則堅決要求將東陽府、廬州府從淮西劃出來,由江寧直轄;濠州府泗州縣及以東部,實際位於徐泗防區的腹地,要求將泗州縣以東區域劃入徐泗。

濠州、壽州、信陽三府及渦陽軍鎮稅賦征支可由淮西直轄;但江寧對淮西的錢糧撥支,總額就只有兩百萬兩銀,分三年支付完畢,之後除非淮西有必要增加兵額,不然淮西的軍備,皆要從地方稅賦開銷。淮西官吏,除了官吏可由淮西舉薦而錄,但舉薦要符合吏部任官的基本條件,並且每職需薦三人,供江寧備選;監道官吏,由江寧直接委派;淮西監道主官,淮東推薦劉庭州以副都御史銜兼領。

兩邊條件相差太大,一時難以談攏,孫敬軒、陳華文倒也不急躁。

淮西這邊,由於渦陽位於淮河北岸,有隨時給燕虜圍困之憂,糧草儲備最為充足,但也只有渦陽的糧儲最為充足,壽州、濠州、信陽三府的官儲、軍儲都極為有限。

受秋後連續戰事影響,江南等府縣的秋賦都還沒能征收上來,江寧應在入冬之前押往淮西的那一批錢糧一直拖延到今日還沒有踐行。

董原雖然這段時間也從民間征購糧秣,以備萬一,但三府之地征購二十萬石糧,就將糧價推高一倍不止,可見淮西的殘破遠沒有休養好。

此時等不到江寧的糧食來解困,一是高企的糧價急劇消耗淮西軍府的儲銀,二來繼續征購,會加重民間的恐懼情緒,促進地方豪富跟著儲糧備戰備荒,對民事的傷害猶大,更不利於淮西的根基。

接下來三天談判,倒是淮西諸人讓步多,孫敬軒、陳華文讓步少。

濠州府東部地區,是淮西最早得到休養的地方,也是劉庭州最早在那裡進行營田屯作的區域,又位於洪澤浦西灣之內,董原、劉庭州自然不肯讓給淮東直接控制。

防區劃分,最終以濠州、壽州、信陽三府與渦陽鎮劃入淮西,稅賦也有淮西行營自征自領,但稅賦征收比例,不得超過江寧所許上限。廬州府劃歸江寧直轄,但廬州駐兵北調,歸淮西直轄。淮西兵額再添一萬,丁卒正額增加到十一萬數,或屯或戰,由淮西自行決定。

江寧撥付的養兵錢糧,原先兩百萬兩銀總額提高到三百萬兩銀,分兩年支付完成;之外,還要每年為新增的一萬兵額再每年額外拔二十萬兩銀的錢餉。

**************

永興帝棄江寧西奔,隨行護衛的御營軍及御馬監兵馬約兩萬余人,更為龐大的則是後宮妃嬪、內宦、宮女以及隨行西逃的百官及家小、隨扈,不少七八萬人。

一路失魂落魄、倉惶西逃,途中墮水而亡者就不計其數,永興帝在途中也給差點落水,好歹給隨宦拉住,驚嚇之下,卻生起病來,臥床怕風怕光怕響聲。

近十萬人亂糟糟趕到居巢,又擔心曾為岳冷秋、鄧愈心腹的廬州守將謝誕心懷叵測,便停在居巢,令謝誕到居巢來見駕。

永興帝需要行宮,隨行百官攜家帶口,還有扈從、僕役相隨,要有館舍,護駕兵卒也都成了驚弓之鳥,根本不敢在城外結營,需要進城駐營。

居巢縣城僅千余戶民,帝攆行至居巢,縣城裡不管老小,都一律給驅逐出城,整個縣城給征用為行營、行營。

西行人馬短缺的還是糧草,西逃時,只想著將金銀財富帶上,差不多將戶部、工部以及內庫的儲銀搬空,但沒有誰想過近十萬人的吃食問題。西逃路上,近十萬人是忍飢挨餓。到居巢縣後,縣倉儲糧也就兩百余石,甚至撐不過一天。在驅民出城之時,御營兵馬也就放手劫掠,窮凶極惡,凶惡如流寇,但劫掠來的糧食,仍維持不了幾天的用度。

這邊一邊勒令廬州守將謝誕及周邊府縣護送糧秣到居巢見駕,一邊縱兵馬出城籌糧——所謂籌糧,與劫掠無二,有失控跡像的御營軍在七八天時間裡,行徑不見得比流寇好上多少,鄉野給劫掠洗,也時有奸、淫、事發生。

為迎奢文莊西歸,奢飛熊遣楊雄率水軍沿江東進,到池州外圍,迫使江州軍避入城裡,也分出小股兵馬劫掠北岸——御營軍在這時才倉惶逃入居巢城裡,不敢外出劫掠。

緊接著淮東水營西進,楊雄率洞庭湖寇撤出,收復江寧的消息也隨之傳到居巢,這亂糟糟的形勢才稍稍安定下來。

岳冷秋往江寧遞請罪折子,擺明了放棄永興帝的姿態,張晏憤然離開池州,渡江返回居巢。

地方實權派人物,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清醒頭腦觀望形勢的,曾為鄧愈舊部的廬州守將謝誕便第一個趕到居巢見駕,給賜封為輔國將軍、巢江伯、御營軍副都統制,原廬州近萬兵馬,也都悉數編入御營軍。

要不是永興帝到居巢後臥病不起,怕風怕冷,張晏趕回居巢之時,這邊就要移駕前往廬州城了。

得知岳冷秋已往江寧遞請罪折子,永興帝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岳冷秋忘恩負義,氣極從病榻上一跳而起,拔起牆壁懸掛的佩刀就亂砍亂殺。

張晏手臂給割破,程余謙跌跤撞破了頭,與左承幕等隨侍大臣堪堪讓內侍護著逃出來,逃過一劫;一名宮女來不及逃出來,當場給砍死。

過了許久,永興帝才恢復理智,坐在血泊裡,渾身虛弱連站立都難,只是叫張晏、程余謙、左承幕等大臣不停擬旨詔令天下府縣、調兵遣將,好像天下都還在他的掌握之中。

張晏、程余謙、左承幕、王學善等左右隨侍大臣,不得已讓人將室內能傷人的金屬制器都撤了出去,永興帝要擬旨,也都隨著他的性子,只是不再作真,寫過就算,也不會派人往外面遞;也封鎖住避免讓永興帝聽到江寧的消息而再生刺激,只希望等余心源從壽州能帶回來好消息,能叫皇上恢復正常。

壽州沿淝水而上便是廬州,比去東陽府還要近許多,余心源與楚王元翰成於十五日進入居巢;劉直聽到永興帝發狂殺人的消息,暫時還停在弋江還沒敢到居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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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4章 刺客

余心源與楚王元翰成從壽州趕回居巢,帶來淮西的明確態度,這情勢也就明郎了,叫隨帝西行的官員只能在勸帝還朝的框架下掙扎。

不然就是廢帝另立,淮東會合淮西、江州軍,派大軍過來立永興帝為太上皇回江寧深宮休養——隨帝西行的官員就不要再想有什麼好果子吃,淮東跟太後下辣手清洗,將不會再有什麼顧忌。

廬州府是淮西之首,早年置軍鎮,鎮軍戰鬥力頗強,但隨原鎮守鄧愈率部南調組徽南軍之後,到謝誕手裡的廬州軍編制雖然還有萬余,但將官、兵甲、勇卒相比較舊軍,差之甚遠。再者,到這時,已經沒有人對御營軍的戰鬥力再抱什麼期望。

此時御營軍在編入廬州軍後,雖有三萬兵馬,但沒有淮西跟江州軍的支持,哪有半點資本跟“奉太後以令諸臣”的淮東對抗?

張玉伯鞭打顧天橋的消息傳到居巢,多少叫隨帝西奔的官員們心思安定些,要是皇上下個罪己詔將責任承擔下來,倒不妨礙大家回江寧城裡繼續逍遙快活。或許權柄不比以前,但不會受現在的活罪。

回江寧後,權勢、利益真正會受損的程余謙、左承幕、張晏等人也不得不面臨當前殘酷的現實:謝誕在廬州城還控制有供給廬州軍半年補給的糧草,但這麼多的糧草給西奔的近十萬人一分攤,能再支持一個月就頂天了。

林縛甚至不用動手,只會派兵馬往廬州這邊緩緩進逼,至多一兩月就能將這邊壓垮、壓崩潰掉。

與旁人不同,程余謙、左承幕、張晏等人還是知道實務的,他們手裡實在是沒有跟淮東對抗的本錢——要是逼迫得江寧那裡廢帝另立,那就連談判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權衡利弊,在元翰成、余心源的勸說下,程余謙、左承幕、張晏等人同意先讓劉直來居巢再說,但一切都瞞著永興帝。

事實上,最終真要勸皇上返回江寧,皇上的意見也就不再重要了。

***************

十七日,劉直乘舟離開弋江,渡江進入裕溪河,往居巢而去。

居巢縣襟江濱湖,西北面橫在廬州與居巢之間的大湖,即為八百裡巢湖,是江淮之間除洪澤浦之外的第二大湖。巢湖西、南兩面皆丘嶺縱橫,再往西是浩浩千裡淮山的主脈。廬州往西,淮山南麓的宜城,又與江北岸的池州相對,同為江淮大門西門戶。

巢湖周圍的諸縣,以廬州城為重心,構成西控淮山、南襟大江、北系淮壽的淮西首重之地。

橫穿居巢縣境、與巢湖相通的裕溪河河汊口就在弋江城的對岸。

雖這一段的揚子江在入冬之後,水面不足兩裡寬,但兩岸望眼過去,都是茫茫江灘,夏季洪水襲來,江面陡然間將增到三四十裡之遙。

劉直想起林縛在淮東修捍海堤的壯舉,倘若能在“之”字的揚子江兩岸修築大堤,江兩岸大片的積沙江灘都能墾為良田。

事實上,弋江及廬江等縣的修堤之事,數百年來皆有人為之。不過,都是民眾或地方豪戶出錢出力修築的民堤,民間能聚起來的力量有限,只能是堆泥築堤,而揚子江夏秋過境的洪峰,又實在凶猛,泥堤常常是十年九潰,年年都花氣力進行修整。

實際上,只要人不居在易潰區,民堤之後還是能搶出大片的耕地。

潰堤雖有損失,但潰堤泛洪過後,能有效增加土地的肥力。在潰洪過後、來年洪汛過來之前,能搶種一季麥子,即使潰堤有損失,相比較而言,收成還不比丘山之間的旱田差。

只是這些年來接連戰亂,才使得這一帶的民堤灘田給連年的洪水摧毀,完全不能耕作。在淮泗戰事過後,江寧對廬州的抽稅又十分重,加上廬州自身的養兵,使這周邊的民生越來越艱難,沒有好轉的可能。

劉直站在船頭,還能遠遠看見孤零零矗立在江灘之間的一段段殘堤,心裡頗為感慨。

劉直少年家貧,才入內侍省為宦臣,但敢於苦讀,故而為郝宗成所重。以往功利心太重,對民生之事倒有太多的感慨,倒是一場牢獄叫他反思良多,想想自己這些年來走南闖北,見識之廣,遠非其他宦臣能比,即便放官地方,也能當一名良吏。

劉直在船頭胡思亂想著,午後日頭西斜,便看到銀屏山之後的居巢縣城。

居巢這邊,由余心源出面來迎。

劉直攜太後旨意,實際代表淮東而來,但畢竟只是位居張晏之下的內侍省少監——迎不迎太後懿旨,西逃的眾臣還沒有打定主意,這時候自然不會大肆出城來迎旨。

看著碼頭邊的兩乘牛車,牛車四壁無擋,頂蓋也是臨時用綢布所糊。

劉直心裡輕嘆:倒沒有想到皇上與百官逃來居巢會落魄到這種地步,連幾輛馬車都湊不起來。

余心源與劉直寒暄過,能猜到劉直已經投附淮東才會給林縛從大牢裡放出來任用為使,但想到自家以後也要在淮東屋檐下低頭,對劉直也沒有不那麼疏漠。

兩輛牛車在隨扈簇擁下緩緩駛往城裡,居巢城裡一片狼狽,雖說都是駐軍及西逃官員的家小及隨扈,但還是雜亂不堪——千余戶的小城,一下子塞進去小十萬人,擁擠之狀可想而知。

隨扈族擁著牛車往諸大臣臨時議事的東城文廟行去,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擠滿了人。

為換更多的糧食,好些官員的家眷或官員自己,都顧不上身份,拿出金銀細軟來,到大街來跟別人交換米面或珍貴的、十數日未嘗一口的肉脯子。

給征為行宮的縣衙前,亂糟糟跟集市一般。

雖然才二十天多些的時間,往日在江寧城裡富貴無比的權宦人家,已有諸多的破落相了。

劉直也沒有得意洋洋,回過頭想問余心源皇上近況,“嗖”的一聲異響,只當是風吹過,直接弩弓發射出來的短箭扎中胸口,劉直才意識到自己在居巢街頭遇刺了,遠遠看見人群裡有個冠發青衫的男子往裡巷鑽去,遙指過去:“刺客在那裡……”

余心源悔恨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城裡藏有刺客,竟然還是選擇劉直入城之時行刺——余心源惶然間派隨扈循劉直所指去追刺客,爬上劉直的牛車,抱身嚎哭:“劉大人,你可不能死啊!”

余心源往淮西之前,鐵心想著淮東會對西逃官員進行清洗,在垂死之時有掙扎之心,從淮西回來之後,心境又是不同,心想著只要促成皇上還朝,在淮東那裡雖說討不了好,但保親族、安養晚年不成問題,誰能想到劉直會在居巢街頭遇刺?

劉直要是遇刺死了,淮東還會、還敢派哪個大臣來談判?

淮東不談了,那就只會在江寧直接廢帝另立魯王,這邊不降,那就只能等淮東大軍開拔來大打出手……

余心源幾乎能想像到即將而來的血腥,心緒起落,如此的動蕩,叫他如何能控制住不放聲大嚎。

***************

張晏在居巢城裡所起居的民宅不大,但他沒有什麼家眷、僕役追隨,故而要寬敞一些,楚王元翰成到居巢後,就與張晏共住一院——這時候也沒有那麼多考究了。

來人報告劉直進城遇刺一事時,元翰成正與張晏邊下棋邊說兩淮鹽利的事,當下也是驚得盤落子灑。元翰成二話不說,只叫來人在那裡帶去,去找遇刺的劉直。

余心源雖慌亂,但還沒有失分寸,通報程余謙即調兵卒封鎖街巷,也不敢移動中短弩的劉直,只能派人去請殿中省醫局的國手到街頭來急救。

元翰成與張晏趕到,劉直已經給移到臨街的民宅裡,街前只有程余謙、左承幕在那裡吹胡子瞪眼。張晏忙問道:“抓住刺客沒有?”劉直倘若遇刺身亡,唯有抓住刺客才能跟淮東與太後一個交代,不然接下來他們就將直接面臨廢帝別立的後果。劉直在居巢遇刺身亡,淮東奉太後直接廢帝另立,董原、劉庭州、岳冷秋等人也都無話可說啊!

怎麼都不能叫淮東找到直接廢帝另立的借口。

“這滿街都是人,怎麼抓得到?”程余謙捶胸頓足,他是看著林縛與淮東一步步崛起的,沒有了大義名份,他可沒有多少膽量跟淮東對抗。

左承幕還算鎮定,蹙著眉頭說道:“劉直今日進入居巢,是絕密之事,除我等數人外,便沒有幾個知曉,誰會出手行刺?”

左承幕一言點醒夢中人,元翰成、張晏、程余謙等人站在大街上面面相覷,看彼此的眼神都藏有一絲狐疑——畢竟不是誰都願意永興帝返回江寧,畢竟還是有人想垂死掙折,不向淮東屈服的!這滿城官員、兵卒,想下手刺殺劉直的不會在少數,但知道劉直今日進居巢的沒有幾個人——行刺的幕後指使者也就呼之欲出。

“王學善!”張晏向驚雷似的點出王學善的名字,知道劉直今日會進城而此時沒有出現在這裡的只有王學善。或許有其他緣故,但王學善最為可疑。

左承幕看向程余謙、程余謙看向元翰成,元翰成又看向張晏,張晏下狠心道:“派兵搜王學善住處,倘若有誤,我給王學善磕頭謝罪!”

“請楚王爺去陪余大人,我們三人去搜王學善住處!”左承幕說道。

最沒有疑點的是代表淮東勸皇上還朝的楚王元翰成,其他幾人都有疑點,人心叵測,故而左承幕讓元翰成去盯著余心源,而他與張晏、程於謙不分開、互相監視,一定要用狠辣的手段將刺客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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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5章 惡奴

王學善推門而入時,韓賓正將臂弩拿漆布裹起來要往床底下塞……

“果真是你,”王學善手指著韓賓,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恨道,“你好大的膽子。”

“王大人,這形勢還由得你去選擇嗎?”韓賓倒是不懼,將包漆布的臂弩順手放在旁邊的桌上,站起來看向王學善,倒不驚慌,不慌不急的說道,“這邊亂起來,我們才有機會逃出居巢,莫非王大人還真想回江寧不成?”

逃出江寧後,王添就一直臥病在床;王學善倒因告密之功而得永興帝信任,逃離江寧之後遂得以與張晏、程余謙、余心源、左承幕等人共掌機樞,遂得以知悉劉直今日會進居巢密議迎帝東歸之事。

余心源與楚王歸,帶回來淮西明確的態度,張晏、程余謙、左承幕等人也迫於形勢,同意讓劉直來居巢協商。王學善雖然滿心思的反對,但也曉得勢單力微,難改張晏、左承幕、程余謙等人決定下來的大局,只能保持沉默——王學善雖然不希望劉直進居巢,但也沒有想過要派人行刺。

雖說在謝朝忠領兵與帝棄江寧西逃兩事上,王學善都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返回江寧,難逃清算,但實際上張晏、程余謙、王添、余心源等人,跟淮東的恩怨都深,也只有左承幕是從荊湖調上來的,跟淮東沒有太深的瓜葛。

王學善心想著:淮東要想順利的將皇上迎回江寧、控制為傀儡,不可能對張晏、程余謙、王添、余心源都進行徹底的清算,那也就不可能單獨對他下狠手,只要他回江寧之後保持低調,未必不能蒙混過關,倒沒有想過要將劉直刺死,將水攪渾。

王學善倒是想過逃出居巢,但是他王家逃來居巢,除隨扈、僕役外,親族及妻妾就有五十余口人,婦孺老弱一大群人,又如何從居巢逃往江州投奔奢家?

王學善想著先回江寧,給清算貶謫異地為官也罷、削職為民也罷,舉族逃往江州的機會總要比此時大得多,但他絕然沒有刺死劉直、將水攪渾的心思。

攪渾水,對奢家有利,但對他王家絕對無利;王學善可沒有心思拿自家性命冒險。

王學善在宅子得余心源派人稟知劉直進城遇刺,下意識的就想到是韓賓下的手,趕過一看,果真如此;千算萬算,萬沒有算到韓賓不受控制、擅自主張去刺殺劉直。

任王學善一生也經歷不少大風大浪,這時卻又怕又氣到極點,身子氣得顫抖,不知道要如何處置眼下的危機。

王超看到父親徑直來找劉直,也意識出了大問題,他與陳如意推門進來,看著父親與韓賓瞪睜僵立,漆布包的臂弩露出一角,擱在角桌上,對事情也就一清二楚。

王超也是氣極,拔出佩刀就要去砍韓賓:“你這個狗奴才,當真要害死我們王家才甘心啊!”

沒等王超將佩刀完全拔出,韓賓跨步就抓住王超的手腕,猙獰一笑,說道:“我這個狗奴才還不勞王公子親自動手來殺,”側頭看向王學善,笑道,“王大人一直留在這裡,就不怕別人起疑心嗎?”

王超不過一個紈绔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佩刀是裝裝樣子,在亂世為自己壯壯膽。王超的手腕給韓賓抓住,就跟給火鉗鉗住一般,紋絲掙扎不得——倒是給韓賓提醒,王學善驚回神來,韓賓行刺劉直逃歸,還沒有別人的注意,如今居巢城裡亂糟糟的塞了不下十萬人,只要他自己不亂了陣腳,即使別人疑心到他頭上,又豈怕他們能尋到什麼真憑實據?

劉直若真給刺死,淮東遷怒之下,在江寧另立魯王為帝,居巢這邊必然大亂,到時候也更有機會逃出去,投往江州——想到這裡,王學善吸著氣,努力叫自己冷靜下來,沉著聲音對韓賓說道:“你忠於奢家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若想真將這潭水攪渾有利奢家,你就要趁著天將黑,立即逃出城去,這臂弩也要立時毀掉,不要叫人認出你來……”

知道劉直今日進城的人,就那麼幾個,跟淮東間隙頗深的人,誰都逃不了嫌疑——劉直若遇刺而死,左承幕他們要避免跟淮東交惡,必然要給淮東及太後一個像樣的交待,才能平息那邊的怒氣,才能叫談判繼續進行下去。

到時候為了自證清白,說不定到時候真要敞開大門叫別人進來搜,韓賓跟行刺的凶器絕不能暴露。

“事已至此,還是先想辦法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陳如意攙著王超的胳臂,柔聲勸慰。

“啪!”王超惡從膽邊生,一巴掌抽陳如意的臉上,將對韓賓的怒火都發洩到陳如意的身上,一巴掌將她抽得摔倒一邊。

王學善看了陳如意一眼,心知這個女人不能留,但要投江州去,這個女人又不能殺,眼下還是要趕緊將韓賓誆出城去,沉著聲音喝止住王超,不讓他追打小妾陳如意,說道:“為父去看劉直有沒有事,你留在宅子,千萬不到慌了陣腳——劉直真要是死了,也不是沒有好處。”

王學善稍略收拾了一下,便要出門去看劉直是活是死再做應對,剛到垂花廳,就聽見院門外雞飛狗跳,打開院門就看見左承幕、張晏、程余謙三人在一大隊甲卒的簇擁下往這邊撲來。

王學善心頭一跳,臉色瞬時蒼白無色,身子僵硬在那裡,半天不能動彈,待到左承幕他們走到近前,才強作鎮定的問道:“左相、程相、張大人,可曾抓到刺客?”

王學善的發現落在左承幕他們的眼裡,愈發加重他們對王學善的猜疑。

張宴手抓住腰間的佩刀,對王學善的手臂,說道:“王大人,對不住了,有人看到刺客逃入你的宅子裡!”

王學善不知道張晏詐他,只當韓賓逃回來時沒能擺脫追兵,身子瞬時就癱軟下來,當屁股坐到冰涼的地上,又清醒過來:不可能啊,韓賓沒有擺脫追兵,追兵應該早一刻就要闖進來抓人,怎麼會等到張宴、左承幕、程余謙三人一起帶兵來?但他驚醒已晚。

王學善如此表現,無疑是坐實懷疑,張晏與程余謙、左承幕對望一眼,也沒有太多的廢話,直接命令甲卒包圍王學善的住所,撞門進去搜捕刺客。

左承幕、張晏、程余謙著左右將王學善拿下,就站在宅門前等候搜院的結果。

王院雖有近百護院一起逃來居巢,但見御馬監的禁衛跟御營軍甲卒聯合闖門進來,搞不清楚狀況,不敢反抗、紛紛繳械受擒……

左承幕他們帶人來得太快,先圍住院子再撞門搜宅,韓賓來不及逃走,聽著外面動靜不對,倉促間躲進柴房,臨到最後也躲不過去。

韓賓知道他在行刺時給人看到面目,無法蒙混過關,躲不過去,也不甘心束手就擒,給御馬監的禁衛圍住柴房,持刀暴起,闖將出來,連殺數人。弓手騎上院牆,以步弓射殺,韓賓身中數箭,終是給十數禁衛一擁而上,掀倒在地、無法掙扎。

行刺的凶手、臂弩很快就給搜了出來。

左承幕、張晏、程余謙行事也果斷,一邊派人知會余心源、楚王元韓成,一邊將王學善父子及親族就地監押,分隔開始,單獨訊問。

韓賓是以陳如意表兄的身份進入王院任事,又隨王家西逃到居巢——此事,王家宅子裡普通僕役都曉得,一問便知。

陳如意在江寧聲名之響,直追早年的蘇湄、陳青青,給王學善之子王超收入房中,程余學都還覺得遺憾——王府行刺劉直的人不是王學善的心腹,而是王學善之子新娶小妾的親戚,這其中的蹊蹺,自然就瞞不過左承幕、張晏、程余謙三頭老狐狸。

當即又將陳如意抓起來訊問,欲撬開口挖出實情來,沒想到最後是王學善之子王超最是沒用,一挨刑就張嘴全交待出來。

**************

余心源得信後,便與楚王元翰成急忙趕來這邊。

這時天色剛黑,御馬監的禁衛執火將王學善的住處包圍了個水洩不通。

余心源萬萬料不到會是王學善派人行刺,左思右想也想不透:王學善擔心回江寧給清算,難道將劉直刺死就能解決問題?

余心源憂心忡忡,心裡極度不安。

當時有確切傳聞說陳西言執意要清查戶部錢莊一案,才將王添、王學善跟余心源綁到一起,也正是如此,才導致吳黨的分裂,最終促成謝朝忠領兵一事——此時王學善行刺劉直給捉了現行,余心源擔心戶部錢莊一案就遮掩不住。

棄江寧西逃後,王添就臥病不起,不再出來參與政事,王學善必然要為行刺一事付出代價——要是張晏、左承幕、程余謙等人挖出戶部錢莊案,再將徽州戰敗、皇上西逃的責任完全栽到他跟王學善、王添的頭上,該如何是好?

余心源心裡直發寒,但是事已至此,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居巢的兵權又給張晏、程余謙二人掌握在手裡,輪不得他再掙扎,只能硬著頭皮走進王學善在居巢臨時起居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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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6章 賊船

王家親族及僕役都給關押在廂院,張晏、左承幕、程余謙占著王宅的前院堂室訊問跟議事。

王超太沒有骨氣,一用刑就什麼吐露出來。

在余心源跟程余謙趕來之前,王超就將他與陳如意相交,以戶部錢莊案說服王添與余心源一起促成謝朝忠領兵一事,迎娶陳如意,又因徽州兵敗事給奢飛虎、韓賓脅迫從賊,既而配合奢家暗樁在江寧城內掀風作浪,詐永興帝棄江寧西逃的事情統統都吐露出來,一點隱瞞的膽量都沒有,生怕說慢,會遭惡刑。

守住外面的禁衛通報余心源跟楚王元翰成過來了,張晏、左承幕、程余謙對看了一眼,王添臥病在床,已是沒牙的老虎,余心源孤木難支,也影響不到什麼大局,確實他們可以將徽州戰敗、皇上棄都西逃的責任都推到余心源、王學善、王添三人頭上,但這麼做,對他們三人又有什麼好處?

“是不是叫余大人先回去休息,叫楚王爺進來商議一二?”張晏說道。

左承幕不動聲色的跟程余謙點點頭。

張晏、左承幕、程余謙避而不見,只是叫余心源回避此事——余心源心裡的寒意,瞬時從頭頂冷到腳底——說是派人護送他回住處,實際是監禁起來,他這時在居巢,偏偏又沒有能力跟張晏、程余謙、左承幕三人聯合起來對抗,一點點對抗的本錢都沒有。

余心源只是對楚王元翰成說道:“把我犧牲掉,對你們絕沒有半點好處!”

楚王元翰成不知詳情,但刺客是王學善所派,而此時張晏、左承幕、程余謙又要余心源回避,當即也不能給余心源什麼承諾,只是說道:“余大人也是受驚不小,還是先回住處歇息……”便將余心源丟在那裡,登堂入室去見張晏、左承幕、程余謙三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刺客若是王學善所派,余大人又有什麼不可信任的?”一天內發生這麼多事情,楚王元翰成也失去耐性,走進大堂,看著這邊沒有外人,張口就直接問道。

“王學善早給奢家收買……”張晏將細情一一說給楚王聽。

楚王元翰成愣怔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訝然說道:“王學善堂堂一個戶部尚書,竟為簡單的詭計所脅迫從賊?”

“懼!”張晏輕輕的吐出一個詞。

這個詞也仿佛驚雷落在楚王元翰成的心間——王學善不是懼奢家,是懼淮東!永興帝錯棋連出,初期堅持叫謝朝忠領兵出征一直到最終失去理智棄江寧而走,說到底也是懼淮東!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最終一切還是都落入淮東的彀中。

楚王元翰成一屁股坐在冰凍的高背椅上,半晌無言。

“楚王爺,劉直那邊如何?”左承幕說道。

“脈搏尚存,但昏迷未醒,能不能熬過去,還要看天意如何?”楚王元翰成說道。

“劉直即便死了,王學善父子從賊而謀刺證據確鑿,對淮東倒也有個交待,”張晏說道,“不過事情究竟要揪到哪一步,楚王爺可給我們拿個主意?”

楚王元翰成看向張晏、程余謙、左承幕三人,腦子在飛快的轉動,即使不把戶部錢莊案捅出來,保全王添、余心源,將徽州戰敗以及永興帝西逃的責任都栽到王學善身上,也足夠了。即使將王添、余心源交給淮東處置,張晏、程余謙、左承幕三人都不會得到實質性的好處,相反還削弱他們回江寧之後可以擰結起來對抗淮東的力量……

當然,劉直生死不明,他們不能將王學善父子殺了滅口,押解到江寧受審,戶部錢莊案還會經王學善父子兩人嘴裡吐出來。

諸官隨帝西遷,戶部的文書、檔案,能搬的都搬來,不能搬的也都付之一炬,戶部錢莊案的實證可以完全銷毀掉,到時候完全可以借口“王學善父子將死之時亂咬人以亂國政”推個干淨……

元翰成說道:“帝歸江寧後,爾等與淮東相抗衡,在外不在內,保全余大人、王大人,對大家都有百利而無一害。王大人此時雖說臥榻不起,但也應是明白人……”他說這話,眼睛卻看著左承幕。

這些人裡,左承幕跟淮東的恩怨最少,而實際從謝朝忠領兵之事開始一直到永興帝棄都西逃,左承幕都竭力反對——要是左承幕自屈身份,向淮東低頭,說不定下場會比其他人都好。

“楚王爺所說是理,”左承幕不動聲色的說道,“余大人、王大人也無大錯,當真不能交出去給淮東欺負;而將來帝室如若能重振,非要依仗淮西跟江州軍不可,戶部文牘盡毀,那戶部還有幾十萬兩銀子,實在也沒有必要再運回江寧去……”

元翰成、張晏、程余謙都虎視眈眈,左承幕想不跳上賊船都不成。

元翰成說“在外不在內”之類的話,意圖也很明顯。

隨帝西逃,糧草缺,但金銀珠寶不會少,西逃時戶部、工部、內府以及江寧府衙的儲銀都給搬了一空,隨行官員西逃時,也都將能帶的金銀細軟帶上,便是腳下這棟宅子裡,王學善倉促之時帶了逃出江寧的銀子,就有二十多萬兩。

張晏、程余謙都貪財,但更貪權勢——沒有權勢,財產越多,越是菜板洗淨待宰的魚肉。只要保住權勢,多得或少得十幾二十萬兩銀子,都還不放在他們眼裡。

但這些銀子對此時窘迫的淮西及江州軍就格外關鍵,得之就能多增加一分實力,多一分跟淮東對抗的底氣。

元翰成什麼心思,再明白不過,左承幕索性幫他說出來,以示跳上他們的賊船——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平安。

張晏說道:“當初戶部辦錢莊投了五十萬兩銀子,轉眼間損了一干二淨,這時自然沒有帳目可查,王學善這邊抄出二十幾萬兩銀來,幾萬兩零頭要拿出去應付江寧,扣下二十萬兩銀,還有三十萬兩銀的缺口,余大人、王大人他們想必也願意給填上……”

元翰成大喜,說道:“張大人對帝室才是忠心可嘉啊!”

張晏笑了笑,有幾分苦澀,他本也欣賞林縛,但從湯浩信死,他就必然要站到淮東的對立面——唯有淮西與江州軍以及荊湘、湘潭的實力越堅實,他們回江寧之後才會越有保障。

陳華章、陳華文所代表的陳氏,跟淮東早就結有善緣,此時投附過去,還能保住根本;張晏宦官一名,沒有宗族勢力及鄉黨可以依仗,要是對淮東放棄抵抗,給放貶、客死異鄉都是好結局。

官鬥的殘酷性,張晏了解得比誰都深刻。

這邊談妥,當即派人去請余心源來,又派人去將臥病在床的王添請過來。

余心源回去心寒如水,再過來聽到還有轉機,只要掏出十五萬兩銀子就徹底的跟張晏、程余謙、左承幕綁一條船上,他又哪裡顧得上心痛那點銀子,忙不迭的應承下來。

王添臥床不起,也是在病榻之上由兩子給抬過來議事。楚王元翰成、劉直來居巢之事,都沒有知會他,突然間將這麼多事情告訴他,王添一時間也難以消化,損耗精神良久,王添將細枝末枝考慮通透,也只能附從張晏他們。

此事談妥,余心源問道:“這事是不是該啟奏聖上知道?”

“該!”楚王元翰成說道。

*************

自從持刃砍殺宮女之後,永興帝就留在室裡靜養,後宮妃嬪以及兩個年幼的皇子都畏懼著不敢過來伺候。

好在張晏等隨侯大臣做主,永興帝亂發脾氣,內宦及宮女也有膽不予理會,只是小翼伺候,不讓永興帝傷了自己。

幾天時間過去,永興帝心間的狂躁、憤恨也就給強壓下來,只是身體越發的虛弱,拿起銅鏡照看,幾乎以為是另一個人,面頰深陷、長發凌亂枯黃,眼睛裡都是血絲,強坐在那裡都在喘息,仿佛病入膏肓。

“楚王、程相、左相、張大人、余大人等諸位大人在殿外求見……”黃門郎走進來稟告,這裡是居巢縣衙後宅最寬敞的一間屋子,但遠不能跟皇城裡的宮殿相比,黃門郎卻是習慣稱“殿”。

“楚王、余大人,”元鑒武疑惑的應了一聲,頭疼欲裂,一時有些迷糊,轉而又想了起來,“是余心源回來了嗎?”

“是余心源余大人跟楚王爺從壽州回來了!”黃門郎得張晏授意,小翼的回答道。

“朕的楚王叔也過來了,”元鑒武哈哈大笑起來,“朕就說淮西都是朕的忠臣,他們一定會保朕的,董原什麼時候率兵替朕奪回江寧,將那些逆臣叛子一網打盡?”大笑著要站起來,只覺得身子晃得很,黃門令趕緊過來扶他,元鑒武說道:“快叫諸大臣進來,朕還要跟諸大臣商議大計……”

宅院不深,張晏等人在院子裡將裡面的動靜聽了一個真切,彼此望著,都苦澀而笑,硬著頭破往裡走,叩頭請安,其他人皆默,由張晏啟奏:“臣等有要事啟稟皇上知道……”

“有什麼好消息,快說,快說……”元鑒武精神起來,插腰坐在床板上,要張晏他們平身,要內侍搬椅子來給諸臣賜座。黃門令一臉尷尬、為難,還是扭頭先走出去。

糧跟柴炭,都是必需品。這屋裡像樣的家俱都給拆去當柴燒,連個椅子都沒有留,張晏等人自然知道沒有椅子能端起來,他們仍堅持跪在那裡,不肯站起來,說道:“臣等已查明,戶部尚書王學善在戰前與奢家叛賊勾結,其子王超所納小妾陳如意,為奢家在江寧之眼線;謝朝忠領兵以及唆使皇上離開江寧巡狩廬州,皆是王學善得奢叛授意而使詭計……受奸侫蒙蔽,臣等皆不察,以致皇上淪落至此,請皇上治臣等不察之罪!”

“什麼!”元鑒武心如遭重錘,發愣的坐在床上半晌,反復的喃喃自語,“王卿怎麼可能負朕、王卿怎麼可能負朕?王卿怎麼可能負朕?”這反反復復的念叨了數十遍,眼睛又變得凶惡,咬牙切齒的說道,“王家深受皇恩,竟然負朕,竟然害朕丟失大好河山,罪該凌遲!全家,不,三族都凌遲處死!”

張晏看著皇上倒似恢復些理智,低頭跟左手邊的元翰成對看了一眼,心想皇上能將所有失敗的責任都推到王學善的頭上,心裡大概能輕松一些,不再暴躁、能恢復理智,什麼事情都還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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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權傾第147章 崇國公

王學善父子叛投奢家、遣家臣行刺劉直一事,飛舟渡江經弋江快馬傳回江寧,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從十七日起,江寧又持續下了兩天大雪,牆頭屋面的積雪厚如床褥,站在陳園北苑的亭樓下,遠望去白皚皚一片,鱗次櫛比的屋舍,都給積雪蓋住,留下縱橫交錯、密如織線的街巷。

林縛在陳園北苑亭樓之上,邀親近之人賞雪為樂。從林續文往下,黃錦年、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宋浮、孫敬堂等人,皆為淮東核心人物,陳華章也給邀來賞雪,以示親近。

“皇上棄江寧西逃之前,陳相與皇上在文華殿裡就棄不棄都事曾發生激烈的爭執,還未有正式的決議之前,消息就傳得滿城都是。當時就基本能斷定要麼是隨侍大臣出了問題,要麼是內侍省宦臣出了問題,沒想到問題最後竟真是出在王學善的身上……”高宗庭感慨道。

“如此也好,”宋浮說道,“徽州兵敗以及皇上棄都西逃之事,都能推到王學善的頭上,大家也都有個台階好下……”

林縛點點頭,說道:“居巢來函仍余、左、程、王及楚王所合署,皇上也親筆擬詔,要我們抓捕王黨遺孽,看來皇上也真將一切的罪責都推到王學善頭上去。這麼看來,也只能如此,不宜再深究下去。那就等皇上的罪己詔下來,這活就算齊全了……”

中央官員都跑了一空,三省六部九寺監,就剩下三五人在撐場面,根本無法維持中央政府的運轉——永興帝回不回來,關系都不大,那隨行百官不回來,中央政府就難以馬上恢復運轉。

為了遲快讓朝堂恢復運轉,林縛都不可能搞血腥清洗;只要隨行百官都回江寧,以後可以慢慢的溫水煮青蛙。

“楚王這時節去居巢,不會安什麼好心;劉直在居巢又生死不明,皇上還朝總有許多事情要商議妥協——要不,我走一遭?”林續文說道。

“那就讓宗庭陪你走一趟吧,”林縛說道,這次去居巢,要把能定的事情都定下來,也盡可能在年關前後將永興帝迎回來,來年諸多事情,才能有條不絮的進行下去,由高宗庭陪林續文過來,還分擔些耗腦力的事情,又說道,“只要他們願意回來,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他們,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

二十日,林續文、高宗庭攜太後懿旨乘馬車西行,由趙豹率一營騎卒護送,經弋江渡江進入居巢。

絕大部分罪責都可以推到王學善頭上,淮東及太後也予以默認,左承幕、程余謙、余心源、王添等人也就心安許多,又有前車之鑒,也就不再阻止淮東派兵護送林續文、高宗庭進入居巢。

他們也擔心防衛再出問題,再鬧出一起刺殺事件來,整個場面就難以控制了。

徽州兵敗及帝京失陷的黑鍋都由王學善來背,西逃官員心裡最大的擔憂也就隨之而解。永興帝將他的那些昏政都歸咎為奸侫蒙蔽,歸咎到王學善頭上,將他父子二人提來用過幾次刑,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永興帝在左余張王等人的勸說,能接受眼前不堪的現實,談判的最大阻礙也就掃除了。

除了解散御營司、新設樞密院執掌軍政外,林縛也無意在大局未穩之前,就對國體及官制動大手術。

王學善父子押回江寧,也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進行正式的會審,以定其罪;其他諸部諸監諸寺官員都將安於其位,不作大的變動。

陳西言為朝廷捐軀,封誥待歸江寧再議,程余謙資歷最厚,之前又是次相,升授首輔,左承幕兩度勸諫有功,升授次相,王添因病辭相,許為告老還鄉,由余心源補任副相;王學善所空出來的戶部尚書一位,由副相林續文兼領。

張晏則繼續執掌鐵鹽司及內侍省。

原先的御營軍解散、御馬監禁衛解散,兵馬皆由池州及淮西分別接收;在關鍵頭上沒有能沉住氣的謝誕,自然也給岳冷秋拋棄,他手裡僅萬余兵馬,不敢反抗,只能接受率部到淮西接受董原整編的命運。

御營軍解散之後,京畿防備將組建新的京營軍負責,隸於樞密院,但細節都還要天子還朝之後才細議。

大體框架議定之後,二十四日,岳冷秋遣鄧愈、董原遣部將公孫齊過來接受解散的御營軍,元歸政也於二十五日趕來居巢,永興帝於二十六日在居巢下詔罪己。

詔稱受奸侫蒙蔽,親小人而遠忠良,以致徽州兵敗、江寧淪陷,害國害民,特詔罪己以示反省,以請太後臨朝督政——罪己詔的實質就永興帝以自行下詔的形式放棄親政大權。

永興帝怕歸江寧後會給淮東及太後鴆殺,在擬罪己詔之前,冊立皇長子元希泯為壽王,由楚王元翰成護送去壽州就藩——有心將奪回大權的最後一線希望都寄托在淮西的身上。

林續文、高宗庭代表淮東也無意節外生枝,再刺激永興帝,同意冊立壽王之事。

帝頒罪己詔的同一天,葛存信、張苟等人即率淮東水步軍進入居巢。

葛存信率大量的戰船及商民船過來接人;張苟率部過來則是要接管廬州府的防務。

除去解散的御營軍及御馬監禁衛兵外,隨永興帝西逃的後宮妃嬪、內侍、宮女以及百官及家小、僕役等,約六七萬人,林縛也無意叫他們一起回江寧去,加重江寧的糧荒。

後宮妃嬪以及有品軼在身的內侍、女吏,諸官親族以及有身契的僕役及家小,可以隨行歸京外,其余由廬州府地方接收、就地安置。

如此一來,最終能隨行歸京的還不到三萬人,特別內侍、宮女這一塊,有品軼在身的內侍、女吏不足六百人,一下子就給削掉五千人。

居巢離江寧也就三四百裡水路,而且還是沿江而下,晝夜能還,但諸多事千頭萬緒,倒是楚王元翰成護送壽王先去壽州,淮西及池州方面又分別先將御營軍解散的水步軍帶走,永興帝才與諸官還朝,一直拖到永興四年元月初六才成行。

拖到初六,劉直傷勢漸愈,倒是逃過一劫。

**************

從閩東戰事算起,這場亂事前期也就經歷三個月的時間,整個江淮大地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又由於發生時間之急促,叫燕虜、流匪也無機可趁。

元月初八,永興帝攜百官經金川東水門進江寧,林縛率江寧留後諸官,午時在東水門內迎駕,護送永興帝進皇城面見太後梁氏。

在文華殿前,元鑒武從車攆上走下來,望著巍峨的宮闕,淚眼朦朧,身子微微顫抖,控制不去看身側執刀而行的新任樞密使林縛。

宮闕內外的禁衛,雖然都換上宮廷猩紅色的衣甲,但都是淮東甲卒所充任,那寒光凜冽的刃口,叫人看了擔心下一刻會不會落在自己的脖子——這樊籠終究是要鑽進來的,張晏看著與程余謙並行的林縛,再看皇上兩鬃已有霜發,心裡悲嘆不已。

樞密使位同解裁之前的御營使,林縛又得太後所賜“劍履登殿、參拜不名”特殊,故而朝班之上是與首輔程余謙同列,但照林續文兼領戶部尚書來看,這朝堂之後,也許以後會六部而輕政事堂。

永興帝進文華殿之前,又在犀台之上面對百官宣讀罪己詔,這才給太後宣進殿去訓問。接下來,百官入殿朝拜。只見高殿之上、龍椅之旁,又添一鳳攆,太後穿鳳冠朝服,坐鳳攆之上,從這一刻起,就正式開始督政,連一道簾子都懶得掛上,永興帝臉色有如死灰,坐在龍椅之上,有如枯木,半天都沒有什麼動靜。

“叫彭城公上前來聽旨……”太後梁氏居高望下,渾濁的眼睛看向林縛這邊,神色裡倒有許多的不情願。

周遠喬隨劉直西去居巢,受劉直所薦,擔任黃門內侍,太後聲音小,他照著規矩唱旨:“太後有旨,彭城郡公、金紫光祿大夫、淮東、徐州、浙東制置司林縛上前聽旨!”

張晏、程余謙、余心源、左承幕等人聽到這裡,心頭仍然是下意識的一驚。雖說對林縛的封官賞爵,林續文、高宗庭去居巢時就跟他們商議好,但心裡仍然有太多的不情願。

林縛以眼觀鼻,走到殿中,執手而揖,說道:“臣在……”

“秋後國難,皇上受奸邪蒙蔽,屢失國政,致徽州兵敗、御營崩解、帝京失陷,林卿率軍馬獨挽狂瀾,連戰叛寇,收復帝京,以安宗廟,功績堪比再造,賜爵崇國公,封地崇州,特授開府儀同三司、左光祿大夫,加侍中、少傅,以左都御史御銜兼領衛尉、樞密使、京營都督……”太後那黯啞的聲音在大殿之內傳蕩,一連串的爵賞官名,直叫張晏、程余謙等人心驚膽顫。在進江寧之前,他們多少還有些跟淮東抗衡的信心,這一刻才覺得之前的信心有如冬天的太陽,是那麼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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