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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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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5 17:34:30
卷十 權傾第148章 裂土分封

有越以來,就有著“外姓不封王、封爵不裂土”的傳統,便是宗室諸王就藩,也是不裂土、不臨民。兩百余年來,這個傳統就破過兩例,一是封曹氏外姓為固原郡王,造成曹氏割據關中的事實;一是封奢文莊為晉安侯,割晉安府以自立,終在東南大患——這時候又迫於形勢以實封以賞林縛“造社稷、安宗廟”的功績。

殷商時有封國名崇,大體在西秦郡境內,林縛以再造社稷之功,裂土實封崇國,當然不能從曹家手裡占地盤去,而是要將崇州、鶴城、江門、虞東、泗嵊五縣以及蠻荒之地夷州割出來以為崇國封邑。

林縛沒有足夠的人手去分別掌握江寧跟淮東兩套班子,淮東所轄的徐泗、淮海、浙東、浙南、閩東等地,其財政、民政、軍政、監察等諸多事務,都要跟江寧進行融合,淮東諸人也都要逐步的掌握江寧的核心權力,又怎麼可能有心思跟精力去搞兩套班子?

但是眼下,林縛對江寧還不能談得上完全的掌握。

融合的好處就是效率提高,節約人手,不利之處,就是難免要受張晏等對抗淮東的外系官員制肘。

江寧的財政,除了供養淮東兵馬外,還要供養淮西、池州、荊湖、湘潭等軍。

一旦讓淮東完全融入江寧,其他勢力必然也會理直氣壯的要跟淮東平分江寧財賦——所以林縛一面要將淮東融進到江寧來,另一方面還要保留一塊自留地,以保證將來能靈活自如的調整財賦軍資。

崇州是淮東真正崛起的根基之地,鶴城、江門、虞東、泗嵊等地,都是林縛在經營崇州之後,新置的四縣,實際也是崇州的外延——這五縣之地,大體只有淮東目前控制區域的十分之一不到,但實實在在是淮東的精華之所。

崇州五縣大約直接掌握了江寧此時所控制區域的八成造船及海貿規模,江寧給摧毀了一番,兵械打造也就幾乎都集中在崇州五縣。此外,崇州五縣年產精鐵達到兩百萬斤,糙鐵八百萬斤,也差不多占了江寧控制區域的五成以上;崇州五縣各織染工場的用工規模達到兩萬余人,黑水洋船社以及淮東錢莊總號都在崇州,淮東水營的主駐軍港都在崇州五縣範圍以內——多年來,淮東軍的軍養,崇州五縣直接供給比例差不多達七成。

崇州五縣是實施土地新政最徹底的區域,擁有耕地達四百余萬畝,土地開發及溝渠堤塘等建設,已然超過江南五府,以稻麥棉桐種植為主。雖說從崇州五縣直接征收的稅糧只維持在五十萬石左右,但五縣民間每年能征購的米糧也在百萬石規模左右。

崇州五縣約有人丁百萬,受林縛的影響也最深,也最為忠誠,兵戶約占其半,有丁壯從軍,是淮東軍的中堅骨干。

通過裂土實封,將淮東這一塊精華區域割出來,將崇州五縣控制在手裡,就意味著在江寧財政體系之外,林縛每年就還能直接掌握價值三百多萬兩銀的資源用於兵備,而不受別人制肘。

夷州雖然目前還僅是只投入、無產出,但夷州島的潛力極大;實際上,林縛此時就削減對夷州島的投入,每年還是能抽出二三十萬石糧以相當的煤鐵來。

只是林縛更注重夷州島開發後的後期潛力,沒有此時就殺雞取卵。

將崇州五縣及夷州單獨割出去,列在江寧財政之外,而將淮東其他區域事融入江寧來,淮東就可以堂而皇之按照兵額比數,跟淮西、池州、湘潭、荊湖分享江寧財政,省得到時候在朝堂之上,張晏、程余謙等老臣跟淮東炒作一團。

外人又怎麼知道淮東的虛實?

淮東兵馬實際已經控制淮東、徐泗、江南、兩浙、閩東等區域,淮西、池州、荊湖、湘潭等四鎮控制區域加起來,也只能跟淮東相當,財政實力遠弱之。

在這種情況下,林縛這時候願意將淮東的其他地區都交出來“共治”,而僅僅只割崇州五縣封治,實在也算不上過分。

想當年漢末曹賊奉天下以令諸侯,直接就割半個山東為封邑。相比較而言,林縛胃口還是小的,才五個縣而已,實際上四個縣還是新置的。鶴城、江門在五六年前還是荒草地,虞東倒是太後的宮莊所在,奈何林縛也沒有歸還的意思,嵊泗縣根本就是以前東海寇占據的海島,夷州島更是蠻荒瘴鬁之所。

*************

衛尉為九卿之一,加到林縛的頭上,實為虛銜,以示林縛有執掌宮禁之權,將京營都督與樞密使兩職合起來,也就將禁衛、京畿防務以及樞密院三個層次的兵權都集中到林縛一人身上。

樞密院與六部並列,其下轄監令丞吏等輔官,也都由林縛設立並推薦任命,淮東諸人暫時不會大規模的分散到六部去,主要還是集在樞密院以佐林縛執掌軍政。

除了林續文以副相兼領戶部、黃錦年執掌兵部外,黃錦年之子黃承恩進入刑部任員外郎,葛司虞將入工部侍郎,主持工部所轄的水利營造;林庭立將調江寧入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林續祿本有功名在身,林庭立進中樞,他便回東陽出任東陽知府,繼續代表林氏控制東陽府,陳華文交卸兵權之後,林縛薦他出任廬州知府,也是對陳氏投附的回報。

崇州五縣單列出來,海陵府就剩下海陵、興化、皋城、建陵四縣,林縛薦吳梅久出知海陵,;除此之外,其他諸人,基本都進入樞密院體系。

林縛也是信奉“槍桿子裡出政權”,不希望在軍政上給外人制肘,淮東諸人也應主要團結在樞密院周圍,也不應給分散開。

這邊大義名份定下來,林縛就大張旗鼓的組建樞密院。

依照淮東軍司之前的架構,樞密院仍舊設水軍、步軍、馬軍三司以及糧械、戰訓、教習、律紀、軍情、軍醫等監,曹子昂都將調回江寧來,以補充人手的不足,與秦承祖、高宗庭、宋浮、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王成服、孫文炳、胡致誠、朱艾、武繼業等人一起,又將虞萬杲的子侄虞文澄、虞文備征入樞密院任將職,將樞密院的體系撐起來。

崇州五縣裂為崇國,林縛委任李書義為崇國相,階同知府,以掌民政;但海貿、釐金局、工坊、軍械、鐵作、船場等事務,有專人分管的,依舊由孫豐毅、周廣東等人分管,沒人分管的,由樞密院直領,最終還是歸屬到樞密院諸監司體系之下。

步軍司所轄長山軍、崇城軍、淮陽軍、鳳離軍保留不動,津海軍除一旅精銳留在崇州為衛營外,其他悉數調入江寧。

林縛並無意將禁衛跟京營軍分成兩個系統,徒增麻煩,他一身兼領衛尉、京營都督兩職,實際將京營軍及禁衛統稱禁營,也仿樞密院分設水、步、馬三軍:

設禁營水軍,將原津海、廟山等部水軍編入,補入輜兵,兵額定為一萬,以楊一航為都指揮使。

設禁營步軍,以趙虎都指揮使,以原津海軍主力為骨架,補入輜兵,兵額定為兩萬,負責皇城、外城以及京畿諸縣的防務。

設禁營馬軍,以周普為都指揮使。淮東就那麼點騎兵,也只能一套班子掛兩套牌子。

當然,禁營三軍也都受樞密院水步馬三司轄管,以最終保證軍政大權能集中使用。

禁營軍主要衛戍跟控制江寧,作戰的任務減輕下來,故而不是林縛接下來要加強的重點。

浙東地區脫離戰事的威脅,與海陵、淮安兩府,都將改由江寧六部直轄,但在閩東、浙西、徐泗、池州、淮西、荊湖、湘潭、南陽、河中等地,都還直接面臨戰事的威脅。

林縛將在樞密院下設行營轄這些地方的軍政,岳冷秋以樞密副使、江西招討使兼領池州行營總管、知池州府事,負責池州行營,以六萬兵額為限,調拔錢糧。

董原以樞密副使、河南招討使兼領淮西行營總管,負責淮西防區,加兵部尚書銜。以十一萬兵額為限,扣除地方稅賦後,補撥錢糧。

胡文穆以樞密副使任荊湖行營總管,負責荊湖防區,共六萬兵額。

原潭州知府兼督兵備事張翰以樞密副使,加兵部侍郎銜,兼領潭州行營總管,負責湘潭防區,共編五萬兵額。

浙東諸府縣脫離戰事的威脅,浙東行營裁撤,另設浙西行營,傅青河兼領總管,分設水步都指揮使,周同任浙西行營步軍都指揮使,原浙東行營軍,除必要留戍地方兵力,步軍都編入崇城軍,兵額增加四萬;任粟品孝為浙西行營水軍都指揮使,孫文輝任副都揮使,原浙東行營水營兵馬,與白淖軍整合編入,兵額為一萬。

設閩東行營,以周同為總管,所轄兵馬為原閩東行營軍不變。

設徐州行營,劉妙貞任行營總管,與徐泗行營軍合並兵額也增至四萬。

此外,弋江、青陽、南陽三縣從池州府分割出來,與廬州府一起,合並為一個防區,為江寧西屏,敖滄海兼領弋江鎮守,東海府軍將編入長山營,兵額四萬。以內河戰船為主的第三水營,將與第二水營換防,進入弋江協防,實際淮東屯於弋江、廬州的兵力,將多達六萬眾。

山陽為徐泗防線內側最重要的支撐,將山陽、泗陽、沐口等城寨分割出來,當列一防區,以寧則臣兼領山陽鎮守,第二水營也將主要駐戍於淮口,總兵力約計四萬。

除去地方兵備不算,江寧所轄,由樞密院及兵部造冊的正卒兵額約計五十二萬有余,其中淮東兵力一增再增、一擴再擴,此時已經達到二十四萬之巨,除了地方衛戍兵馬及水軍外,野戰步卒就達到十二萬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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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章 王侯家事

林縛於元宵前夜簽署樞密院令,撤除江寧宵禁,也就意味著江寧正式結束持續一個多月的軍事管制,恢復常態。

林縛原以為今年的無宵節,江寧會比往年冷清得多,倒沒有料到在經歷短期的戰事、混亂以及為期一個半月的軍事管制之後,城裡的民眾倒是暴發前所未有的熱情。

雖說准備的時間有不足,從淨街令撤消到元宵夜開始,不過一天的時間,但短短一天時間裡,滿城的燈燭、彩紙、彩綢等物都給搶購一空,入夜後,沿街就掛出成串如星辰的五彩燈盞;深藏經歷的舞獅、戲服等行頭,來不及洗淨,也都穿上身,成隊的串街走巷,以慶元宵。

入夜後,滿街滿巷都是人群。

顧君薰、柳月兒等女眷,也於元宵之前乘船抵達江寧,住進剛給御賜崇國公府的陳園之內。

與諸官將用宴時,聽著外面熱鬧,林縛也頗為意動,手撐著桌案,說道:“這些年戎馬倥傯,也難得遇上這般熱鬧,好想出去走一走,溫故一下江寧城裡的風物……”又跟內府總管錢小五說道,“你派人去問問諸位夫人,有沒有想出去透透氣的?”

林縛這麼說著,席下的人都豎起耳朵來,周普大大冽冽的坐在那裡,高宗庭說道:“城裡流民還沒有全部遣散,更嚴格的戶籍清查還沒有來得及展開,即便對陳如意、韓賓用刑,又搜出數十密間,但江寧亂過一回,誰曉得城裡又藏進多少奢家及燕虜的暗樁,這街巷都是人群,護衛之事實在難以周全……”

“劉直遇刺了一回,你們都搞得風聲鶴唳,城裡能有多少刺客?”林縛笑道。

“主公要去游街,也可以,東城人手少些,”陳恩澤入席就坐在下首,給高宗庭幫腔道,“怕是要從禁營馬軍抽人淨街!”

“好咧,”周普甕聲說道,“大人要去玩哪條街,我這便去派人封街!”

“你們都是一群掃興的家伙!”林縛苦笑道,他想與民同樂、夜游江寧的心思,給周普等人狠狠的潑了一盆冷水,這時候自然也提不起興致來,說道,“這散席後要是我回去給埋怨,都是你們害的。”

元宵佳節,林縛也不留大家久坐,宴席早早散了,讓大家各自回宅跟家人團聚。

錢小五過來說道:“老夫人過來了,跟夫人們在後面用宴呢!”

顧嗣元去閩東,補了永泰知縣一職,但閩東條件艱苦,將妻子留在江寧,這趟也隨老夫人湯顧氏遷到江寧安居。

面對湯顧氏,林縛也有些愧疚、發忤,但也不能避之不見,跟錢小五說道:“這大過節的,你與雲娘也都回去吧,這以後府裡也沒有必要安排太多的人手照料……”便撇下眾人,往內院走去。

作為國公府,陳園將後巷圈進來,前後就有六進縱深,東西五組院合在一起,大小屋舍有一百余間,也是正式的國公府之制。中苑是座占地五畝的游園,東苑、北苑又各有私園,並有曲池、暗渠與北面的龍藏內浦相通。

樞密院擇地另置,陳園除了前院留出來作為公廳,以便林縛在宅子裡便能處置公務,設置有侍衛室與典書室等機構,其他宅院都是內宅,屋舍深廣,頗有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今夜陳園裡也張燈結彩,對於顧、柳、孫、蘇諸女來說,剛來江寧,陳園裡的一切對她們也是新鮮。

林縛信步走進諸女用宴的東苑,這邊宴席還正在進行,只是沒有想像熱鬧。

除了諸女外,湯顧氏攜媳孫過來用宴,柳月兒的娘親跟嫂嫂也在,宋佳、顧盈袖、單柔也在,加上一群頑劣的小孩兒,也滿滿堂堂擺了三桌。

諸女都到身邊來,林縛也是滿足,要說有什麼遺憾,一是劉妙貞要鎮守徐州,另外就是顧盈袖與單柔不能公開住進陳園來。

林縛走進暖閣子給湯顧氏請安,有外眷在,男女不同席,林縛就叫人在旁邊搬來一張椅子坐下,聽著湯顧氏的吩咐。恩怨早了,孝道還是要敬的。

“我們正說著政君跟小信入學的事情呢,”顧盈袖坐在湯顧氏的旁邊,看著林縛坐在那裡尷尬,扯著話題道,“這事還得老十七你來拿主意……”

林縛心想著自己進來時,這邊沒有想像中熱鬧,莫非是給這事鬧僵了?他抬頭看了宋佳一眼,宋佳眼睛卻看著眼前的果盞,不理會他;柳月兒她娘的臉也是冷的。

雖說當世妻妾嚴格分立,但到林縛的地位,除了顧君薰作為正室冊封郡君、劉妙貞有軍功在身封為譙國夫人外,蘇湄、柳月兒、孫文婉、小蠻作為妾室,也都得到正式的誥封。

雖說比郡君、郡國夫人的地位要低得多,但在妾通僕婢的當世,妾室有誥封,就意味著子嗣也隨之都有身份跟地位的保障,有著實質性的不同。

雖說林縛對諸子女一視同仁,但傳統的力量難以短時間裡更改,底下還是也難免有嫡庶之議。

政君到了終究比林信小一歲,再說當世女子無才便是德,晚幾年入學都沒有問題,要急著入學的是林信——但林信是庶生子,這世間就沒有專門為庶生子設西席的道理。

林縛轉念間將這裡間的情形理清楚來,多半是柳母在席間提出林信入學的事情給湯顧氏擋了回去,讓這場面冷了下來。顧盈袖倒不畏懼湯顧氏,在他面前直接將這事提出來。

顧君薰這些年來除了政君外,沒有別的子嗣生下,即使顧君薰心思單純,但老夫人湯顧氏在背後難免有嫡傳落到外家的擔憂。也難怪,林顧分裂最終以青州慘敗收局,湯顧氏沒有別的心思,整天就怕女兒以後會給別人欺負了。特別是去年,柳月兒、孫文婉、小蠻又替林縛生下兩女一子。

最好的辦法,就是依著傳統,阻止林信等妾生子入學,沒有才學,自然也就不可能繼續林縛的家業。顧君薰就算沒有子嗣生下,也是可能過繼的。

“入學之事,我剛還跟錢小五說過,”林縛胡扯道,“過些天,在江寧城裡就專門辦蒙學堂。各家頑皮不聽教化的頑劣小孩,不分男女,到年紀一律送進去學習,省得留在宅子折磨大人的神經,府裡就不專門設西席了。”

“男娃、女娃也沒個區別?”湯顧氏問道。

“沒區別,六歲入學堂,提前也沒有問題,但要念足九年才許出來,”林縛說道,“不過九年之後執事還早,再讀什麼書,則是另一種說法。不過,這些問題隔些天還要專門跟宗庭、夢得他們討論。我的意思,是按郡分區,各設一所綜合學堂,使少年子就讀,不過花銷是個大問題。像崇州那些學堂,每年統共要撥三四十萬兩銀才能撐起來,每郡都搞,能不能承受,現在還不好說……”

說到這些政事,湯顧氏就摸黑,只是林縛的態度擺在那裡,她也不能強行阻攔林信入學。

林縛又轉過頭來,跟顧君薰說道:“你們來江寧,太後有賜賞,過兩天你領著政君進宮去謝恩吧……”林縛不想虧待其他子女,但嫡庶不分,這內宅也沒得安寧,特別是老太太們都不是省油的燈。

叫君薰領著政君進宮謝恩,也就是說子嗣有什麼封賞,都歸到政君的頭上,先把內院的火熄掉再說。

說過這些話,林縛便躲到進去,候著這邊老太太們跟外眷用過宴離開,林縛才露臉來。

這些年在外征戰,也難得跟家人團聚,林信、政君對他也陌生,去年剛生下的兩女一子,還是這兩天才在江寧剛到面,抱到懷裡都放聲啼哭,叫林縛也只能站旁邊看著逗逗小臉,跟顧君薰她們說道:“老太太們沒事情做,愛怎麼折騰隨她們折騰去,你們可不要湊進去;要是將來他們兄弟姊妹成仇,甚至兵戎相見,我何苦這般辛苦算計?”

“這些事,我們也是省得,”顧君薰說道,“娘親就是愛操閑心,我也不會聽她的……”

“傳統上立嫡立子,”林縛將政君攬到膝前,摸著她的小臉蛋,笑道,“要是政君長大了有出息,世上出個女國公,又有何不可?”

“那可是驚世駭俗了,”顧君薰嗔怪道,“夫君不要亂說話。”

“我看行呢,”蘇湄笑道,“譙國夫人帶兵打仗,比哪個男兒差了?真要出個女國公,可是替我們女兒身更長志氣了……”

林縛素來有主見,又正值年盛之時,也就老太太們瞎折騰,蘇湄她們對將來之事,都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想蘇湄幾個,也沒有誰是單純靠姿色而為林縛妻妾的。

諸女都才來江寧,渴望與林縛雙宿雙飛,不過妻妾之別還要有的,前三天時間,自然要歸正室獨占,妾室再相思,也只能忍著。好在林縛這兩天都躲在宅子裡,處理什麼公務也在前院,夜裡沒空,白天還可以宣/淫,大家都半推半就雨露均沾過一回,倒沒有特別的冷落。

夜將深,諸女攜兒帶女去休息,政君也叫女侍領去休息,林縛在君薰房裡歇下。

在君薰溫潤如玉、綿柔似棉的身子上折騰過一回,林縛叫她趴在自己的身上,貪心的摸著她飽滿滑溜的香/臀,與她說道:“外人說我狼子野心,你們在內宅也不要胡思亂想,在外慎言微行就是了……”

君薰忍受著林縛的怪手在臀間亂撓,油膩膩的沒個干爽,嗔道:“說事便說事,你的手不要亂動,再動便把你趕出去了。六夫人、七夫人說著有事找你商議,要不你現在就去商議?”男女之事,女子便是躺下,也是極耗體力的事,君薰整日在深宅的身子,逗得性起,卻哪裡經得住一夜幾回掙扎?

林縛沒臉皮的笑了笑,這兩天他偏偏沒有撈到跟盈袖、單柔單獨相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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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章 新學

單柔除了跟顧盈袖來國公府,難有機會跟林縛私下見面——在書室裡,顧盈袖攔著不讓林縛解自己的褲腰帶,單柔便矮著身子去幫忙。將裙褲褪下,顧盈袖露出雪也似的臀,給炭爐的火光映照得格外的鮮嫩,泛著瓷一樣的光。

“你這個冤家,家裡那幾頭餓虎還搾不干你?”盈袖體軟聲嬌,股間也是油浸水潤,在書房裡相見,又沒有床榻,不能躺下。林縛叫她轉過身去,扶腰將入,顧盈袖四下裡沒有可扶之物,只叫單柔轉過去身,扶著她的腰,才方便她把臀高撅起來,一記一記的重重挨著,只叫骨子裡都酥軟透掉。

耳間聽著似吟似喘的聲響,單柔嘴裡輕罵道:“你這個騷蹄子,還裝正經?”手往林顧二人交/合處摸去,鐵杵叫油浸一般,直叫她心股之間也是熱騰騰的大癢難止,迷糊著忍不住跟著吟喘。顧盈袖熬過那股子勁,叫單柔替上,單柔嘴裡說道:“可不想再給你拖我下水!”顧盈袖手伸過去,將她的裙裳解來,把股間一撈,一把油入手;給觸到敏感處,單柔禁不住兩腿打顫起來,最是沒用竟先洩了身,夾/緊雙腿,腰繃如弓,好半晌才回來勁,卻叫顧盈袖多挨了百十下,身子差點就癱下來。

顧盈袖體軟無力,拖過椅子坐下,讓單柔伏在自己的大腿上,幫她將臀高撅起來。單柔打著來承歡的心思,裙衫也穿得單薄,襦裙層層疊疊的堆在纖細的腰間,兩片白嫩的臀露出,仿佛雪之花,嫣紅的花蕊,蒙了一層清油似的水潤,竟有一滴從大腿上掛下來。

顧盈袖只是看到林縛那根紫紅之物,進出雪/臀之間,一下一下叫六夫人呻吟聲大作,她本是挨夠了,但忍不住手絞過去以助淫/事,搞得自己興致又起……

單柔膽子也大起來,心裡想懷上孩子大不了躲起來生產交給親近的人扶養,這男女之事更放得開。一頓亂搞,小半個時辰過去,兩女收綴好裙衫,身子卻軟綿無力,左右各依伏在林縛的懷裡歇力,單柔嘴裡還嬌嚷著:“真是頭牲口啊,弄死奴家了……”

林縛也盡了性,跟盈袖、單柔說起學堂的事情:“當世‘女子無才便是德’,這風俗要改,也要徐徐圖之。說起來,最好的辦法無過於辦學堂叫女子入學,蒙學之童年幼混雜無妨,到少年時,男女不別就有些驚世駭俗,難給世間容忍——六夫人要是閑著無事,可以聘女師、辦女學……”

“奴家哪有能耐做這事啊?”單柔說道。

“你要沒事做,便要給鎖在深宅裡,偶爾跑出來偷一回歡,還要疑心左右的目光有無異樣;老十七幫你找樁事,不用守著深宅,你偏不能領心!”顧盈袖說道。

“爺真是替奴家以後著想嗎?”單柔抑起頭,柔情似水的望著林縛,似要將林縛化在她媚氣外溢的眸子裡才甘心。

諸女裡,單柔與顧盈袖年歲最大,但也只有三十五歲,在後世正是對男女之事深知三昧之時,身體也最冶艷,恰如花朵開到最繁盛之際——骨子裡透出來的媚氣,就要將人心化去。

林縛輕輕的噙著單柔似有蜜味的唇,點點頭,說道:“接下來幾年,兵事還會頻繁不息,所以六部那邊的政體不會大動。我眼下著手要做的,除稅賦減免外,一是兵制,一是學堂。兵事不跟你們細說了,但學堂之事,初看沒有什麼大用,卻是百年之計,行得越早,越是往後越是得力,所以不會拖延後辦。此外,戰事頻繁,孤幼甚眾,養孤一事,我也會撥銀專用其事。學堂與養孤兩事,猶適合女子為之,不用坐守深宅……”

“爺說好便是好,”單柔說道,“奴家的身子是爺的,心也是爺的。”

“你這個騷蹄子就曉得灌十七的迷魂湯,心裡卻算計得比誰都清楚。”盈袖笑著去掐單柔的臉。

林縛哈哈大笑,二女又在他書室裡歇過一陣,就由侍女們攙著離去。

**************

林縛在內宅兩回說堂,也不是說說而已,午後又將高宗庭、宋浮等召來府上細論此事。

“要說眼下能做的,一是兵制,這本身就算樞密院的職責,”林縛跟高宗庭等人說道,“此外樞密院可以再設學堂司,與縣學、府學以及禮部所主導的科考無關,雜學在江寧也興了多年,我有意在江寧及崇州以雜學為基礎辦新學,一是促成雜學成體系的發展,二是有體系的使新學能傳播、傳承下去。新學根據入學者的年齡劃分層次,一是在崇州、明州以及江寧各辦一所綜合學堂,在綜合學堂之下,再設蒙學以為基礎教育。當下主要免費招錄有軍功在身的將卒及淮東官員子弟,同時也鼓勵商匠子弟入學,另外辦女學以為補充……”

淮東諸人多從底層崛起,務實而少迂腐;換作別的官員,聽到“女學”這個詞,估計能在背後能吐好幾斤唾沫星子。

淮東極重軍醫,除各營哨都有急救軍醫編制外,但各防區都設有相應規模的軍醫營,軍醫營除軍醫官外,招募大量女性從事救護等務,崇州的醫學堂之下就設有專門的女護學堂。雖說眼下更多的是招錄貧苦女子或孤女入學,實際上也已經開了先河。

另外,在崇州,織染、造紙等諸多輕體力工坊內,女工也較為普遍。

人力資源匱乏是淮東長期以來所面臨的窘迫現實,故而務實的淮東諸人,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女子入學、女子隨軍救護、女子集中用工的事實——只是這些事情,在江寧等地還引以為怪談。

傳統的勢力格外的強大,林縛也不會在多事之秋憑添變數,在局面真正穩定下來之前,他不會進行大的社會變革,但是有些事件要從現在就做起……

比如這女子入學之事,也許要三五十年才能給社會所接受,也唯有這時就硬著頭皮,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變革的希望。

“三所綜合學堂,花銷就是極大,蒙學要將有功軍卒子弟包括進來,怕是一下子要興辦好上百所才勉強夠用,”林夢得蹙著眉頭說道,“封國那一塊,怕是一下子就要劃出去小一半啊!”

除了崇州五縣加夷州為林縛的封國外,淮東雖然將其他區域的管轄權都並入江寧,在財政上,淮東還是占了大便宜的。

以往淮東戰卒加工輜營,也有二十余萬人,去年戰事最頻,實際使用的軍養,高達五百萬兩銀,除崇州五縣外,徐州、淮安、海陵、明州、永嘉、台州等府縣供給的田賦丁稅,才占此數的四分之一稍強一些。

徐州府與閩東的晉安、泉州等府縣,今後兩三年間,還主要以休養為主,無法上繳稅賦,不過明州、永嘉、台州、會稽等府的情況要好一些,但實際上江寧今年每年能從淮東地區直接抽取的稅賦總額,不可能超過三百萬兩銀。

淮東的兵額最終定為二十二萬人,江寧以後直接供給淮東的養兵錢糧,正目就要達到四百二十兩,是淮西的兩倍。相比較能從淮東能征收的稅賦,江寧至少每年還要往淮東兵馬頭上倒貼進一百五六十萬兩才夠。

不過,對江寧來說,杭湖、徽南軍以及御營軍,差不多有十四萬兵馬,要麼解散,要麼給殲滅,又節約出近三百萬兩銀的開銷來,也就能補淮東的不足。

淮東占了江寧,也不能白占——有中樞財政每年直接供給淮東兵馬四百余萬兩銀的錢糧,崇州五年另外還有近價值三百萬兩銀的資源可以調用,林夢得也是首次感覺得腰桿子直了,哪裡想到好日子沒過去幾日,林縛張口就要猛割一刀。

在崇州辦各種學堂,是淮東現實的需要,無論是治軍還是治政,都需要大量的實干型人才,眼下在明州要辦新學,在江寧還要辦新學,綜合學堂之下,更辦蒙學,林夢得的心情頓時就變得極壞——為辦學每年掏一百萬兩銀子出去,叫他怎麼心甘情願?

“反正要割一刀,這時候狠狠心閉著眼睛割吧!”林縛說道,“今後一兩年,淮東直接面臨的戰事規模會小一些,應該能撐過去……”

“能撐過去,也要考慮節儉,以備更大規模的戰事,”林夢得說道,“再說軍司支借錢莊的銀錢有三百萬兩之巨,也總歸要慢慢還的,我還想著今年還掉一百萬兩……”

高宗庭笑了起來:“夢得真是不懂主公的心思,軍司以往支借錢莊的銀錢,都開銷在戰事上面。這部分借銀,過段時間賴到戶部的頭上去,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再說錢莊以吃息為業,把銀子借出來,只要每年能按期收息,巴不得這借期越長越好!”

“樞密院有個守財的也好,省得我們大手大腳花慣了,最終不知道拿什麼去花,”林縛笑道,“錢財之事,一是節流,二是開源。比起節流,更重要的是開源啊,辦學堂,實質是開源之舉啊……”

“主公倒說說看,怎麼個開源之法?”林夢得說道。

“戶部收支,以田賦丁稅為主,將鹽稅並入,總盤子也就那麼大;接下來還要減鹽稅、丁稅。即使不斷的收復失土,戶部的財稅盤子在今後數年內,也會逐步給削弱。過稅也要逐取消,市稅將給地方,”林縛說道,“而真正有可能快速增漲的稅入,也是以後我們將長期直接掌握的稅入,一是工礦,一是海貿。然而以造船、冶鐵、航海三類為業,當世所存的傳統工匠,差不多有半數集中在崇州。這三業還要進一步的擴大規模,工匠匱缺的問題已經相當嚴重。這是其一,其二就是諸業發展的問題。淮東用雙爐攪法,煉精鐵比傳統煉法節省近一半的耗用,難道雙爐攪法就不能再進一步的改進?人才的培養,是新學的一個目標,工礦及航海技術的發展,更是新學的目標。新學辦好了,工礦、海貿的稅入,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增漲……”

“……江寧經歷的戰事雖短,但造船、采掘、冶鐵、籌幣、織染、造紙、航運諸業,都遭毀滅,”林縛繼續說道,“中樞財政將主要支撐戰事,既然張晏他們在廬州時,將戶部、工部的那些存銀都搬去淮西、廬州,那工部也就無力恢復轄下的工坊、礦場。這些恰好可以由淮東、東陽等來接手。江寧諸業要重新興起,故而江寧有辦新學的需求;另一個就是我打算在明州興辦諸業,我所以才決定在明州、江寧再辦兩所綜合學堂——辦新學一方面,政事堂那裡,最近要做的事情,就是將賤籍革廢。要是匠戶還歸入賤籍,新學也難真正的興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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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3章 聯曹

隨著江淮地區戰事平息,進入平靜期,北線的戰事消息也陸續傳到江寧來。

去年入冬十月,燕親王葉濟羅榮即統十萬步騎從秦郡西北迂回南下,十一月初與曹氏在固原的軍馬激戰於慶陽北堌原,曹軍不敵退守慶陽。燕軍輕敵東進,圍慶陽之際,遣軍東進寧州,恰遇曹義渠親率西秦軍主力來援,在寧州外圍大固原激戰,潰殺燕軍前鋒萬余騎,獲大固原大捷,葉濟羅榮被迫率部從慶陽撤圍北還。

曹燕之爭,第一次以北燕受挫結束,慶陽圍解的消息,於元月二十八日傳入江寧。

曹氏進犯兩川之後,江寧對曹氏的態度就搖擺不定。

早年左承幕就提出“聯曹抗虜”之議,但此議反對者甚眾,曹氏進犯兩川之後,對江寧來說也是“大賊”,不能出兵剿之,已經是忍辱負重,焉能再“聯之”?

直到奢家軍司侵凌江寧之後,許多人才認清現實。要不是去年入秋之後,北燕的兵馬側重於西線進犯關陝,淮東、淮西不會那麼輕松熬過去年冬季。

相比較大義,現實的需要跟利益,才是掌權者要考慮的事情,江寧這邊復都之後,也格外關注關陝戰事。

關陝若陷,梁成翼在河中府就難獨守;而燕虜據關陝一方面可以出武關打南陽側翼,另一方面南下可進入漢中,奪漢水上游,往東威脅襄樊,迫使長樂匪羅獻成屈於蹄下——曹氏若亡、關陝若陷,江寧在戰略上也會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慶陽圍解,江寧諸人也松了一口氣。

“關陝大難未解啊!”高宗庭在樞密院白虎堂裡,望著牆壁上懸掛的地圖而嘆。

樞密院與六部並列,原掌皇城禁衛的內侍省御馬監撤消之後,臨近皇城晉陽門的御馬監衙署就空出來讓給樞密院占用。皇城宿衛兵馬,也主要屯駐在晉陽門甕城之中,使得樞密院及晉陽門成為江寧城的核心之所。

慶陽圍解的消息,叫旁人松了一口氣,淮東諸人猶感壓力巨大。

慶陽隸固原邊鎮,位於後世陝西與甘肅之間,境內西河與柔運河相會,大原縱橫,宜植麥粟,在關陝殘破之後,有隴東糧倉之稱的慶陽府就顯得格外重要;曹家三代據固原,才有割據關陝、進犯兩川的實力。

慶陽府對曹家來說,重要性就如同崇州五縣之於淮東。

要是崇州五縣給外敵打入,連番激戰,才將來敵逼退,淮東諸人在戰後必然不會有獲大捷的喜悅……看看江寧外圍的殘破,就可以知道戰事的殘酷;曹家雖然將燕兵逼退,解慶陽之圍,實際上可能已經傷了根本。

“曹家並沒有將大敵攔在慶陽之外的決心跟實力,”宋浮說道,“大固原之敗,是燕兵撤圍的楔機,但就燕兵來說,也應該沒有一次就攻下慶陽的心思……”

林縛將炭筆夾在耳後,仰頭看著掛圖,在關陝西部的慶陽、寧州、衛州一線,標上好幾個紅叉,從慶陽、榆林通往關陝腹地的要道也用色筆標注出來,說道:“燕主的心思,跟當年謀取燕薊的策略相類啊。燕軍兵鋒再盛,想要一次強攻下固原、慶陽這兩座給曹家經營數十年的雄城極難,先以戰事不斷的削弱外圍,真正的殺招會留在後面……”

當年的燕薊形勢,高宗庭是最清楚的。燕虜從崇觀八年破邊寇關,將河南北部、燕南以及山東北部摧毀了一個遍,又將漕道徹底破壞,要不是林縛經營津海糧道苦苦支撐,燕薊形勢根本就沒辦法拖到崇觀十三年再崩潰……也正是北線苦苦支撐了四五年,江淮的形勢才好看一些,沒有燕薊失陷後給燕兵摧枯拉朽的打垮掉。

曹家經營關陝有幾年了,慶陽、寧州、固原周圍陷為戰區,也許能從關陝腹地抽糧支撐西線跟北線的戰事,但能支撐多久,實在難說——曹家為割據關陝、兩川地區,這些年來,也是戰事不斷、擴軍不停。當年的三萬曹家固原精銳,到今天,總兵力已經增加到十二三萬之巨。即使曹家經營關陝腹地有所收獲,也必然給維持這麼龐大的兵備消耗一空,不可能有太多的積蓄。

這也是沒辦法,奢家也是如此,打得越窮,卻越要被迫維持更大的兵備,奢文莊退入江州後,第一步就是募流難為卒;淮東要不是能利用錢莊籌款,也早就給龐大的兵備跟不斷的戰事拖破產了。

林縛經營淮東的手段,可謂古往今來所未有也,經通過海貿就獲得大量的戰爭資源,曹家割據關陝,可沒有淮東這麼便利的條件,

但就算如此,淮東要維持不斷擴大的兵備,在財力上沒有積儲不說,還拖欠錢莊達三百萬兩銀的借債,占到淮東去年全年兵備開銷的六成。

這時候,侍衛進來稟報林續文過來,林縛將炭筆丟到案上。

林續文過來,看著牆壁上懸掛的是關陝地圖,說道:“你們也盯著慶陽戰事啊?”

“嗯,”林縛叫侍衛給林續文搬來坐墩,問道,“政事堂那邊有何議論?”

“程余張左都建議‘聯曹抗虜’,”林續文說道,“想要派使臣進關中,授曹義渠樞密副使、川秦總督之位。”

“倒也不出意外……”高宗庭說道。

往來“聯曹抗虜”是左承幕提出來的,陳程張余等人都強烈反對,視曹氏為竊國大賊,但時過境遷勢變,如此江寧都給淮東“竊居”了,他們也就沒有繼續跟曹家擰著的必要。

一旦正式承認曹家割據兩川、關陝,曹家就能減少在兩川的駐兵,將更多的兵馬、資源集中到北線與燕虜會戰,梁成翼也能在河中府正式跟曹家聯合結盟,削弱在邊境上的相互防備,以應外側……

“此事歸不到樞密院管,由著政事堂出頭即可。”林縛說道。

“對,樞密院不摻合這樁事。”宋浮也肯定的說道。

如今曹子昂、秦承祖、林夢得等人都隨林縛進入樞密院,控制中樞軍政,但各自都負責一攤事,平時都留在林縛身邊咨議要事的,還是高宗庭、宋浮二人。

就眼前的情勢,“聯曹”是必然之舉,但此時不摻合進去,將來還可以有推翻政事堂決議、“進剿曹家”的借口——這個事情,也不需要召集眾人商議就能決定,內政外交除了兵戎相見外,將來更多要打的是口水仗。

“程余張左倒是怕樞密院這邊反對,沒想過這邊會出多少力支持……”林續文說道。

“也是啊……”高宗庭笑道。

承認曹家,曹家也會承認江寧,會派人進江寧,到時候曹家就是程余張左能利用來壓制淮東的一支勢力,他們自然擔心淮東諸人反對這事。

林縛笑了笑,不再談這事,又問林續文:“戶部跟錢莊借銀的條陳,政事堂那邊有結論了沒有?”

“大體如此,但細枝末節還在糾纏,許是還要拖些天!”林續文說道,“不過也拖不過幾天,如此連官俸都發出去,拖得越久,壓力都會加在政事堂身上……”

“那就再拖幾天吧。”林縛說道,要周普備車馬,在樞密院耗了半天,看著太陽西斜,便想著回府去——江淮進入平靜期,江寧這邊更多的是各勢力之間尋找新的平衡,有林續文等人在外面撐著,林縛倒是輕松了許多,也難得留下更多的時間陪伴妻妾,過上朝九晚五的幸福生活。

林續文、高宗庭、宋浮等人都不如林縛輕松,也只能笑著隨他去。

林續文如今主持戶部,實際的責任最重。林縛的計劃,是將政事大權分歸六部,計劃是好的,但要落實,也是要一步步來。

林續文當下還要尋林夢得去,談的還是錢莊借款事。

*****************

雖說催賦的官吏都已經派往各地,但各府縣去年的秋賦要繳上來,需要時日。

眼下江寧能開銷的錢銀,僅有從維揚解來的鹽稅。鹽稅積有一季,也就五十余萬兩銀而已——江寧以南諸縣以及徽州、池州等地流難歸鄉、府縣衙門需要重立,這兩樁事一來,就將五十余萬兩銀花掉大半。

去年的秋賦,本身就少掉江寧外圍近二十縣的一大塊,淮東所控制區域的去年夏稅秋賦,已經給淮東兵馬支用掉,夏稅才會正式並入戶部收支——維揚、平江、丹陽、嘉興等府沒有受戰事牽累,也幸虧這些核心精華區域沒有受戰事拖累,去年的秋賦還能收近三百萬兩上來。但這筆稅銀收上來,首先要支付對淮西、池州以及荊湖、湘潭等鎮軍資的拖欠,等到淮東區域的夏稅並入、削減中樞對淮西的投入——在永興帝回江寧之前,淮東同意淮西地方稅賦由淮西行營自支,但中樞對淮西的軍資投入,必然要減去這一塊——但江寧這邊緊接著又要負擔淮東兵馬的開銷。

僅五十余萬兵額的兵備開銷,江寧的財政也許要三五年才能最終緩過勁來。但除了軍費、民政開支外,官員俸祿也是中樞財政要承擔的大頭——在廬州,戶部、內府、工部近百萬兩存銀,都給偷偷搬去池州、淮西,僅有二十余萬兩銀運來敷衍淮東,但張程左余等人與六部官員返回江寧後,戰事稍緩,但緊急面臨的就是財政崩潰的危機。

以往中樞應對財政危機的主要方式,要麼加征,要麼抄兩三家大戶;淮東當前提供了第三種方式,就是以戶部的名義向錢莊支借大額銀款以應付當前的危機,只是錢莊的銀子沒那麼輕易就能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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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章 內府

政事堂,元歸政拾階而上,張晏從後面喊住他:“元大人……”

劉直還在休養,張晏還任內侍監兼領鹽鐵司,但執掌宮中禁衛的御馬監給裁撤之後,內侍監原有的“內相”之稱,就有些權弱了。

元歸政停下腳步,等張晏過來,問道:“張大人有事要見諸相?”

“戶部議以鹽利為質押從淮東錢莊籌款,元大人以為如何?”張晏問道。

“原來是為這事……”元歸政應了一聲,也沒有急於回答張晏,站在台階前蹙眉思慮起來。

政事堂又名中書門下或中書都堂,乃諸相議事之所;張晏為內侍省長官,若無要事,出入都堂還是要受限制。倒是元歸政返回江寧,與沈戎分別出任尚書門下給事中與知諫,加崇文殿學士、崇政殿學士,出入都堂要方便一些。

元歸政所任尚書門下給事中,對奏折有封駁之權;而沈戎出任知諫,是都察院體系之外的諫官,專糾諸相及皇帝風紀——尚書門給事中及知諫二職,開國早年曾設,但到開平年間就給撤消,這次重設這二官,恰是永興帝罪己、太後督政的具體表現——這兩職都是從四品,但位卑而權重,又加殿閣學士在身,宮中行走不禁。

元歸政去居巢時,趕上張程余左等人要將戶部、內府、工部隨船搬離江寧的儲銀分掉,免得給淮東得去——元歸政趕到正是時候,也為南陽撈到一筆,然而這次分銀,就徹底導致中樞財政囊中如洗。

程余張左等人,這時候只能自作自受,還要硬著頭皮去應對中樞當前所面臨的財政危機。

說起來也是淮東的欲擒故縱之術——倘若淮東將朝政大權都攬過去,程余張左等人,自然也不會去過問錢銀之事,出了什麼簍子都可以推到淮東的頭上。

偏偏在永興帝攜百官返回江寧後,林縛沒有嘗試著去徹底的把持朝堂,除樞密院掌握軍政大權外,政事堂及六部的官員,淮東一系僅廖廖數人。

這種情況下,程余張左等人要是袖手不管,首先會將俸祿給拖欠的諸部諸監寺官員都得罪干淨,將他們推向淮東——逃離江寧,戶部、工部、內府的儲銀搬上船不是什麼秘事,偏偏回來兩手空空。文牘燒毀,沒辦法查賬,但是想平息官員們的怒火,也是沒有可能。

程余張左等人要沒有妥善之策,還將爛攤子丟給淮東接手,淮東這時候再去徹底的把持朝政,天下誰還能說淮東什麼不是?

林續文倒是代表戶部拋出向淮東錢莊借錢的方案,只是一次要向淮東錢莊借四百萬兩銀應對眼前的危機,淮東錢莊提出的條件自然也是苛刻:

四百萬兩銀,年息兩成,借期十年,十年內逐年付息,十年後一次性歸還全部本金;借四百萬兩銀,十年內總共要歸還一千兩百萬兩銀不算,還要將工部所轄的工坊、礦山以及鹽鐵司的鹽稅收入,都要拿出來作為借銀抵押。

工坊、礦山是委於錢莊經營,有盈余即抵年息——在元歸政看來,淮東更看重的應是兩淮鹽利。

兩淮鹽行銷周邊諸郡時,鹽稅收入最高時一年多達三百萬兩銀,此時已經縮減不到一百五十萬兩銀——淮東錢莊提出以鹽利為抵押,就是每年要從鹽利直接劃走半數作為年息,還要由錢莊舉薦官員擔任鹽鐵副使,直接掌握鹽銀的劃撥提轉大權。

見過無恥的,但沒有見過這麼無恥的——元歸政曉得這番回江寧,要扯破之前跟淮東之間的溫情面紗,要去面對已成巨獸的淮東,但是沒有想過淮東的手段如此刁鑽,蹙著眉頭,說道:“這些條件答應下來,能解燃眉之急,卻有飲鴆止渴之危:每年八十萬兩銀的年息怎麼才能省下出來?十年後到期的四百萬兩本金如何積攢?整個中樞財政都在源源不斷的給淮東吸血,最後形成一堆爛攤子,到頭來還要去求淮東接手解決……古往今來的權臣,真沒見過誰的手段有如此陰柔!”

“但是拖下去也不是那麼個事——下面已有傳言,俸祿再不發放,諸官就要糾集到崇安門外叩閽了……”張晏跺腳說道。

“程相、左相、余相是什麼意思?”元歸政問道。

“飲鴆止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總是要熬過眼前的難關再說,”張晏說道,“工部所轄的工礦,絕大多數都遭戰事摧殘,也無力恢復,丟出去也沒有什麼可惜的;鹽利卻是以後唯一能抓住的大宗收入,要給淮東滲透了,遺患無窮。再者,二成年息太重,今年十年,朝廷怕是支付年息都困難……”

張晏沒有細說哪個是哪個的主意,但他所言,大體應是程余謙、左承幕以及余心源三人的共識——向淮東錢莊借銀是勢在必行,只是希望將條件能談寬松一些。

見元歸政蹙眉如此,張晏跺腳道:“這年息降到一成以下,還能為之,大不了鹽鐵使的帽子丟給淮東去戴,先將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再說!”

元歸政苦澀一笑,張晏他們都無計可施,他又能如何?

說起來,淮東錢莊還有永昌侯府所投的十萬兩銀的本金在裡面,沒想到今日竟然是如此的龐然大物,加上之前支借給江寧府衙的一次,竟然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能掏出五百萬兩銀子出來——元歸政心想著:這到以後,自己該是希望淮東錢莊崩壞好,還是不崩壞好?

元歸政與張晏進都堂,見到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三相,沒見著林續文,五人合議過,便派人去林夢得喚來。雖說淮東錢莊的總號掌櫃是周廣南,但周廣南是商不是官,程左余張等人還放不下體面直接將周廣南召來政事堂商議借款一事。

反正林夢得才是淮東真正的財神爺,將林夢得喚過來,總是沒差。

***************

千百年來,國家財政主要依賴於田賦跟丁稅,而田賦與丁稅的增漲,又最是緩慢,征收也最是費力——除了田賦丁稅之外,當世還存有過稅、市稅、榷稅(鹽稅、釀稅、茶稅等專賣稅)、傜捐、兵捐等雜稅及名目繁多的人頭攤派。

其中榷稅劃歸內府,但永興帝在江寧登基後,為增加內府收入、擴大帝權,又將市稅、過稅並入內府征收範圍之內,實際也僅能控制江寧周邊地區的市稅釐金。田賦、丁稅則劃歸戶部;隨征田賦、丁稅而來的各種火耗、腳費等雜捐及人頭攤派以及其他雜稅,則主要是地方收入的來源。

有越以來,還有各處設立皇莊,直接圈占大片的糧田,收入以及各地應旨而繳的貢奉,都一並歸入內府管轄——這種種都是帝權在當世的體現。

林縛使林續文直接掌握戶部,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要將內府的財權剝奪掉,並入戶部。

在林續文、高宗庭到居巢迎永興帝返回江寧時,雙方就承認已經發生的、江寧府衙借銀贖米、將江寧周邊地區的市商稅收入質押給淮東錢莊的事實,將這一塊從內府收入裡劃了出去。

為此淮東錢莊特地舉薦周廣東成立江寧釐金局以轄此事,收征收釐金首先償還錢莊本息,有多余再撥給江寧府衙。

這一回,林縛更是想將兩淮鹽稅從內府劃出來,不然四百萬兩銀的借款,完全可以拿戶部所轄的田賦進行抵押。

諸相召林夢得到政事堂商議借款之事,林夢得當仁不讓,與林續文一起,帶著淮東錢莊總號掌櫃周廣南一道到政事堂來。

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年息可以降,降到跟原淮東軍司同等的水淮,但質押物不能減。

在程余謙等人看來,江寧周邊地區的市稅釐金還是小數目,太後都同意割給淮東管轄,兩淮鹽銀輕易不能放棄,折中的辦法就是張晏辭去鹽鐵使,將鹽鐵司並入戶部。

戶部再怎麼說,還是朝廷的戶部,總好過由商賈薦人掌管鹽鐵司。

這邊談妥之後,擬折子請旨,消息也同時傳到陳園……

****************

消息傳到陳園時,陳華文正過來向林縛辭行——海虞軍殘部,除一部分編入府縣刀弓兵作為地方治安部隊外,大半與粟品孝的白淖水軍都將由浙西行營接收整編,陳華文交卸兵權後,受林縛推薦,將出任廬州知府。

陳華文將離開江寧,其兄陳華章也將離開江寧返回海虞去,今日一起到崇國公府來向林縛辭行,在前院廳堂裡喝著茶。

“錢莊前陣子才借出一百萬兩銀江寧府以渡難關,這時又要馬上拿出四百萬兩來,怕是有些困難吧?”陳華章聽著從政事堂傳來雙方就借款事妥協的消息,有些擔憂的問道。

“倒是不困難,”林縛搖頭說道,“宋家等閩東大族,將名下的糧田都置入錢莊,以換取等值的股金份數,錢莊那邊就立即派人進閩東將糧田分片,出售或賒售給地方上的缺地農戶,眼下頗有所成——有些農戶手裡短缺,拿不出現銀來,只能賒買耕地,以後每年以糧代償,但也有相當多的農戶,手裡多少有些積蓄,能拿出來買地。三個月裡,泉州府、晉安府兩地,通過此法,就額外籌集到一百六十多萬兩的現銀……”

閩東都打殘成那樣,這麼短的時間裡,還能叫淮東錢莊吸出這麼多的現銀出來,真叫人難以置信。此外的缺額,大概就是東陽鄉黨運糧進江寧牟利甚多,余銀多儲在錢莊裡,可以挪用。

“還是主公的妙策叫人匪夷所思,”陳華文贊嘆,“先賢不知凡幾,如此籌銀之法,卻是未見……”

“華文客氣了,”林縛笑了笑,說道,“在別人眼裡,這些不過是旁門小術而已。”心想後世政府罕有不向公眾及銀行舉債的,只要能維持政府信用不墜,就不用擔心借債規模。

林縛暫時還無意直接插手政事,也就暫時還不能在江南七府及江岸的維揚府推行新政,但陳家手裡掌握的大量土地,江南七府也就陳家等少數大族談妥仿效閩東宋家的模式處置手裡的土地。陳華章這次回去,就是處置這事。

他這時將這些事拿出來說,是進一上安陳家的心。陳家父子叔侄三人,都可以說是一時之選,但陳明轍還倔在嘉興沒有表態。

說起來,陳華章心裡確實還是有些惴惴難安,既擔心林縛有沒有能力走出最後一步,也擔心天下會給別家或燕虜或曹家得去,但在江寧住了這些天,心思稍安——陳華章不習武事,不知用兵,但也曉得,有史以來,或勢力崩敗,或朝廷興替,或異族侵凌,說到底是都壞於政事。

相比較林縛戰無不勝的用兵手段,能更叫陳華章折服的,是淮東的治政手腕。

奢家等八姓在閩東立族兩百余年,這麼厚的底子,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就給淮東超越、打殘,實非僥幸。再以曹家為例,三代邊帥、兩代郡王,據固原近六十載,四年內將三萬精銳擴到十三萬,燕虜侵來,還不能阻擋在外圍,比淮東已是明顯不足……

也許這天下就要在淮東與燕虜之間一爭雌雄了,陳家總不能去投燕虜,投淮東這步棋,就不能算走錯。

想到這裡,陳華章說道:“華章此次回海虞,將宗族裡一些事情依主公吩咐處置完畢,再過來聽候效力……”

陳華章以往重宗族而輕仕宦,他早年考過舉子就歸鄉打理宗族事務。眼下淮東的核心政策就是抑土地兼並,在土地交出去之後,綢莊今後十數年裡都不會有大起色,陳華章繼續留在海虞也沒有什麼事情。

“那是太好啊,”林縛高興道,“陳公如此說,那我就在江寧恭候了……”

在北伐之前,林縛首先要將江寧的政事理順過來,務實而治政、理財經驗豐富的陳華章,才是淮東最急需的人才。實際上,陳明轍雖任嘉興知府,火候還差他父親一截。陳華章有相對保守的弱點,但此時對淮東來說,也不能叫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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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章 治鹽

元月底,“鹽鐵司並入戶部、鹽銀質押支借銀款折”獲旨頒布天下。

有鹽銀贖糧的前例在,鹽銀質抵銀款也就沒那麼難叫世人接受。諸官員更想著叫俸薪早些發放下來,這道懿旨更是獲得廣泛的支持跟贊譽。

鹽鐵司並入戶部,即歸入文官體系,張晏作為內臣,被迫辭去鹽鐵使;副相、戶部尚書林續文薦淮安知府劉師度出領鹽鐵司,並加左僉都御史,專司鹽官監劾,也獲旨通過。

劉師度先後出任海陵、淮安知府,熟知兩淮鹽事,論資歷、政績以及對鹽事的熟悉,倒沒人能跟劉師度相比——當然劉師度這些年來,配合林縛在海陵、淮安兩府推行新政,也早就給打上淮東系的印記。

二月初,在劉師度奉詔抵達江寧覆職的同時,鹽鐵司衙門也從維揚遷往江寧。

兩維鹽務集於維揚,是由種種原因造成的:

在前朝時,海陵僅為維揚屬縣,海陵以東都是兩淮鹽場範圍。鹽務集於維揚,也是為就近管理鹽場、禁查私鹽的方便。兩朝以來,崇州以東沿海成陸速度加快,鹽場不斷往東遷移,維揚實際已經與鹽場脫離,但維揚處於南北漕運水系的必經之處,遂又成為兩淮鹽的運務中心,而帝都又在北地,維揚鹽事中心的格局自有越以來,就沒有更改過,也是理所當然。

到永興帝在江寧登基,江寧成為半壁江寧的政治中心,江寧與維揚相距,驛程不過兩百余裡,而江寧在揚子江航運體裡的地位,並不弱於維揚,將鹽鐵司遷往江寧,除了集權的需要,其他方面也不存在什麼特別的障礙。

早在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初,就有官員議論要將鹽鐵司遷來,但傳統的勢力依舊強大,一直未能成行——這一趟,鹽鐵司並入戶部,遷並江寧倒是沒見多少阻力,說起來就是將兩淮鹽運務集中到江寧再由鹽商轉售天下。

一旨而下,鹽商也只能從之。

鹽鐵司的故事遠沒有到此就結束,劉師度二月上旬抵達江寧覆職之後,即請旨治鹽卒、禁查私鹽、削減稅價——鹽商這時候才惶惶不安起來,淮東等到這一刻總是要下狠手了。

二月下旬,都察院劾左護鹽校尉毛文敬貪污枉法,侵奪鹽利,請旨緝拿法辦。

為養五十余萬正丁兵額,加上額外給南陽、河中府的加款,江寧每年至少要籌出一千萬兩銀來——這還沒有將民政及龐大官僚集團、宗室、勛貴的俸薪以及內廷的耗用計算在內。錢莊給戶部的四百萬兩借銀,實際上也僅能撐三五個月——江寧這邊為了解決政權危機,又確實需要抄殺一些大戶以解燃眉之急,鹽鐵司並入戶部之後,拿鹽商開刀,實際已經成為江寧官員的共識,毛文敬不是第一個倒霉鬼而已。

劉師度上任即授命對兩淮鹽系官商下手,二月底一旨詔毛文敬入江寧而囚之,緝捕其子弟十數人下獄,繼續往員去查抄毛氏在維揚等地府宅、田業……

兩淮鹽場通往外地的水陸運道,早就處於淮東的控制之中。

為配合劉師度查禁私鹽,控制水陸交通要隘的淮東諸巡司一起收攏袋口,樞密院並調水步軍兵卒五千余人給鹽鐵司調用,從查抄毛氏起,鹽事整治即轟轟烈烈的展開。

從二月中旬起,到三月末,一個多月裡的時間裡,查禁的兩淮私鹽總量達四百萬斤之巨,格斃、緝拿以武亂禁的鹽商武衛兩千余人,維揚十三鹽行裡有五家直接涉案給緝押到江寧下獄待審,余者也惶惶不安……

有越以來,對鹽事課稅,實行鹽斤加價制。到崇觀年間,鹽戶煮鹽以一斤十錢的售價納給鹽鐵司,鹽鐵司再每斤加稅價二百錢轉售鹽商販運府縣,不計腳費,官鹽一斤就要值二百一十錢以上。不過由於私鹽泛濫,各府縣的鹽價,均到低於此數。

作為辣手整治鹽事的後遺症,江淮浙閩等地的鹽價連日騰漲,到三月上旬,江寧城內的鹽價就暴增到一斤鹽六百錢的高度,漲幅幾近五倍,遠遠超過普通民眾能夠承受的範圍。

這實際也是整治鹽事所面臨的最大危機,太後也是兩度將林續文、劉師度召入宮中質詢此事。

太後及政事堂諸相,直接對戶部施壓,鹽鐵司舊屬官吏及鹽卒也怨道載道,背後的鹽商是什麼心思更不用說,但真正的壓力還在於民眾。若不能將鹽價壓下去,惹得民怨沸騰,局勢不穩,整治鹽事一事,也只能半途而廢,直接對鹽商低頭,恢復舊制。

鹽事一事,鬧到三月十六日,有再也壓不下去之勢,太後直接將劉師度召到政事堂問政,林縛這個樞密使以及前鐵鹽使張晏都給傳旨召了過去……

“江淮充塞私鹽,晏非不知,然而鹽斤加價一制施行兩百六十余年,積重難返。而江淮之民實難承官鹽之價,在保鹽銀足額之余,許鹽商以私鹽充之,實是不得已之法,”張晏在都堂前,為他任鐵鹽使時私鹽泛濫之事辯解,實際也是為鹽商涉私一事辯解,“查禁私鹽,能增府庫之入,但惹得民惹滋沸,實得不償失也——先帝許晏治鹽事,晏亦以私鹽之事稟之,先帝言水至清而無魚,保鹽銀有增即可,晏治兩淮鹽事十七年,兩淮鹽銀從一百七十余萬兩,最高增至二百六十八萬兩,然而受戰事波及,原兩淮鹽所販售之地,河南殘破、淮西殘破,去年猶能保一百五十萬兩銀之收,晏有若過,請太後及皇上治之……鹽商以私鹽充之,是犯國禁,但官鹽不計腳費,加價後便值二百一十錢,在戶部治鹽事之前,江寧鹽價僅值一百四十錢,不許鹽商以私鹽充之,奈之何?”

林縛是樞密使,表面跟這樁事沒有關系,但太後及諸相將他強拉來,便是要將矛頭直指向他——明眼人都知道,沒有淮東的支持,劉師度下不了這麼狠的辣手。

林縛與諸相皆得賜座,唯有劉師度與張晏在堂前爭口舌之辯。

劉師度說道:“高祖時,鹽斤加價制在兩淮施行之初,一斤鹽加六十錢,其時江寧鹽價不過百二十錢,兩淮鹽利每年猶能積一百三十余萬兩銀,其時兩淮所轄之地的民眾,還不足今日之半數。其後私鹽日漸泛濫,使鹽利受損,最低於不足四十萬兩。禁私不能,只能屢增鹽稅,一直到增到近時的二百錢,超過初時三倍有余。以高祖時比對今日江寧鹽價,以高祖時丁口數比對今日之丁口,以高祖時鹽利比對今日兩淮鹽銀,這鹽商還能稱得上良善嗎?”

林縛輕輕一嘆,說道:“對啊,以高祖時的鹽斤加價數、丁戶、兩淮鹽販售區域,跟今時對比,鐵鹽司每年鹽銀應在二百六十萬兩,而非一百五十萬兩——這短缺的一百萬兩鹽銀,到哪裡去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數代積弊,也不能叫人家立時償之,”梁太後攏手而坐,說道,“治鹽事,張晏有功無過,德隆年之前,換了幾任鹽鐵使,治兩淮鹽都不如張晏——犯禁者要查禁,但平民百姓也要吃鹽,積重難返的話也在理。哀家也沒有精力在這裡聽你們爭什麼口舌,麻煩總是要合體的去解決掉,不能搞得民怨沸騰。這朝廷已經經不起再鬧什麼亂子了,劉師度,林卿薦你掌鹽鐵司,你可要有個准主意……”

“不似米糧,鹽事短缺,短時騰貴不足為害;查禁私鹽乃是先一步,接下來便是稍減稅價,並遣鹽官赴各府縣督鹽事,接管犯禁之鹽行,充以官營;各地售鹽,官私結合,核定其價,當能以實利惠商民,而無害於社稷……”劉師度答道。

林縛也無意叫劉師度去糾纏張晏的問題,治鹽一事,張晏總體來說還是功大於過的,但不對鹽商下辣手,鹽商去年支持淮西一事,只會更猖獗——也要借此,將維揚府一系的勢力打蔫下去。

“這樣吧,再寬你一月時限,到時再不壓下鹽價,那也只能還回到老辦法上去!”梁太後說道。

劉師度稍有遲疑,見林縛、林續文都沒有什麼話說,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臣領旨。”心裡對一個月內平息鹽事之亂,也沒有十足的滿足,畢竟是動了兩淮鹽事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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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議過事,林縛這個“沒相關”的人就直接打道回府歇息,林續文與劉師度隨後追到。

“削減稅價,削減到什麼程度才算合適?”劉師度追到林縛在陳園前苑的書堂問道。

當世沒有什麼宏觀數據統計,只曉得私鹽泛濫,但私鹽加上官鹽在江淮浙閩等地的總銷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規模,誰都摸不清楚。

消減稅價,要將當前市面上的鹽價降下來,叫商民合意,但同時,削減過頭,也會使得鹽銀銳減。到時候即使宮裡跟政事堂不追責,但戶部每年那麼大的開銷,實實在在離不開鹽銀這一塊。淮東錢莊那邊借銀給戶部,只能解一時之急,但同時每年都要吃掉大量的年息,年息這個缺口本身就要拿鹽銀去堵。

林夢得、秦承祖、高宗庭、宋浮等人都有事追到書堂來,對劉師度的這個問題,也都覺得棘手,難以回答……

“一戶耕農,種十畝上熟田,征去賦稅,年入幾何?”林縛反問劉師度。

“能入三十石糧,應算豐年。”劉師度說道。

林縛輕輕一嘆,說道:“是啊,能歲入三十石糧,便要算豐年了。戰前,江寧米價一石六百錢,三十石糧不過十八千錢。就算私鹽衝抵鹽價,戰前江寧也沒有低過百錢,若以軍供計,一戶耕農年需食鹽二十斤,就是兩千錢——吃不起鹽啊,細細算過,才能深知‘粗茶淡飯’一語之中的三昧啊!”

劉師度與其他人等面面相覷,林縛感慨歸感慨,算賬歸算賬,但解決不了實際的問題,又不能因為百姓艱苦,就將當前的兵馬裁減掉一半。

林縛袖手說道:“要將鹽價壓到五十錢以下,鹽斤加價不能超過二十錢,我看就以此數為限吧!”

劉師度愣怔在那裡,看向林續文、林夢得等人,不曉得要如何回應林縛的話,這降得太狠了。

就算私鹽泛濫,也沒有泛濫到官鹽的十倍之上,鹽斤加價一下子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往後的鹽銀銳減。

鹽銀並入戶部,戶部歲入的規模也就一千萬兩銀左右,要應付各處的開支,還到處都捉襟見肘。要是再一下子再削掉一百萬兩,那漏洞就大到沒邊了。

內府的歲入差不多給割出來,朝堂開銷就都是戶部的責任。

即使淮西、池州等軍不管,僅淮東兵馬二十多萬兵馬,一年下來維持日常軍備就要開銷掉近五百萬兩銀子,這筆銀子以後也都要由戶部來籌——崇州五縣那邊還能攢些銀子,不過是要為以後大規模戰事做准備的,再說林縛花崇州五縣的銀子,也是大手大腿,置學堂司辦學堂,每年就計劃花年上百萬兩銀子,誰曉得接下來,哪裡又要給他捅個缺口出來?

“是不是削減太多了?”林續文問道,“恢復高祖時鹽制,應能大體得個平衡。”

“恢復高祖時的鹽制,那我們將鹽商以及舊鹽官都得罪干淨,從民眾那裡還討不了好,還不如索性一開始就不要去動鹽事,”林縛說道,“既然動了,那總歸要能拉攏到一部分人,才是正經。暫以二十錢試行,再下辣手抄他幾家,應能補一兩年間的鹽銀短缺。實在不行,到一兩年之後,再調一調——咱們的臉,這時候還不能叫別人給扇了!而且啊,我們恢復到高祖時的鹽制,張晏、余心源他們幾個,多半會找其他的種種借口來刁難、阻止;一下子降這麼低,他們幾個反而會以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看我們出醜……”

林續文看向林夢得、高宗庭、宋浮,對林縛的決定還是難以適從。

林縛又說道:“除鹽斤加價要降外,我想戶部當前還有一樁事可做……”

“什麼事?”林續文哭喪著臉,問道,“十七你不會又要戶部減免稅賦吧?”他能體會林夢得的心情了,盤子就那麼大,林縛花起錢完全不知道心痛啊——戶部出面減免稅賦,減的是戶部的歲入,眼下又不能推行新政,這漏洞是越來越大啊。

“還叫你猜到了,”林縛說道,“皇上在江寧登基後,對江南諸府連續三次加征,使得江南農戶承受也到極限,再不松綁,江南之地也很可能鬧出民亂,到時候就大得不償失……”

淮泗亂事,叫人記憶猶新,淮泗之禍慘烈,更叫人百年難忘。

崇觀九年燕軍寇邊,對燕薊等的摧殘很大,但由於持續時間不大,還容易恢復,席卷中原的淮泗亂事及黃河修堤民夫之亂,才真正的將大越在中原的根基掏空掉——到崇觀末年,就算林縛手裡有二十萬兵馬,實際也沒有能力在北地跟東胡人爭雄。在整個北地都給打殘的情況,淮東兵馬能通過水路投到北方,但離開近海地區作戰,補給就全無保障。

“該要怎麼松綁?”林續文臉似苦瓜,問道。

只要不動地方根本,僅僅是減免稅賦,府縣絕對會歡迎的,減少的只會是戶部的歲入。

“許每戶減免一丁之丁稅,還要請旨強制地方減除到相應的人頭攤派!”林縛說道。

“僅減一丁?”林續文問道。

“僅減一丁,其他不動!”林縛非常肯定的說道。

丁稅又為口賦,七到六十歲的丁男都要繳納,唯有官紳勛貴能免。有越以來,丁壯傜役許以口賦代免,遂最終與田賦並立,為中樞財政最重要的來源之一。

丁稅的存在,一方面抑制了丁口的增漲,但另一方面,也導致大量逃戶的產生。

戶部實際錄得丁口之數,要少於實際數一大截——戶部的戶籍資料最為是齊備,林縛一開口,林續文很快就計算出要減出多大的缺口:八十萬兩銀——幸虧是僅減一丁。

林縛此時減一丁之丁稅,將來也不會考慮全免,但會將余丁的丁稅並入地方財政,主要就是看重抑制人口增漲的作用——余丁丁稅並入地方財政之後,地方官員抓逃戶、逃丁才會出力。好的習慣,一開始就要養成。

林續文苦笑道:“兩事並舉,程余謙等人必不會反對,他們必定會等著看我們的好戲!”

淮西那邊的軍養,兩年之後就要以壽、濠、信陽等府的稅賦去抵衝,戶部收支銳減,對淮西沒有實質性的影響。湘潭、荊湖等軍,也更控制著一大片地盤,稅賦只是名義上到戶部報個賬,真正會受到影響的,將會是池州兵馬、淮東自身以及江寧官員的俸薪。

這兩事並舉,很可能會短缺掉兩百萬兩銀的歲入,淮東錢莊借銀的年息降下來,但戶部每年還是要額外付出五十萬兩銀——程余謙、張晏等人自然樂得看淮東的好戲。

“減!”林縛大手一揮,說道,“根基不固,早兩年與燕虜決一雌雄,也不可能占到什麼便宜。民心不定,去推行新政,阻力也會極大……”

林縛暫時無意在江南七府推行新政,故而不直接控制朝政。除了當下要維持穩定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江南七府的稅賦極重,壓得民眾已經喘不氣來,強行推行新政在得知地方勢力之余也不能馬上就普通民眾受益,地方上的不穩定因素會急劇增加,難以控制。

林縛在崇州推行新政,是崇州的地方勢力給東海寇打得極殘、不成勢力之後,也是在有足夠把握之後,才將新政往海陵、淮安等府推行。

“咬咬牙吧,”林夢得倒變得樂觀了,勸林續文道,“撐過前兩年就好。”

戶部歲入減兩百萬銀,攤到江淮浙閩的民戶頭上,每家能得兩三鬥米糧,看上去不多,但實實在在的能叫已到極限的民眾緩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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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章 息議

三月二十日,林續文、劉師度就將鹽斤加價減款折與減一丁役稅折呈上去,依制要經政事堂合議通呈督政的太後批閱。

鹽斤加價驟減九成,再減免一丁役稅,兩者加起來,戶部的歲入很可能會銳減兩百萬兩以上,這一動非同小可。

固然有人抱著看淮東好戲的心態,有意縱容,但有官員極力反對——在程余謙、余心源、沈戎、元歸政等人保持沉默之時,左承幕竭力反對這兩折子。

左承幕身居次相,僅在程余謙之下,他竭力反對,太後也只能在崇文殿召集四品以上大臣合議此事。

“歲入以養官兵,官兵以守疆國;減鹽利、丁稅,使民眾得一時之利,然而官兵不養、疆國不守,致亂敵侵土,民眾顛沛流離,實因小利而受大害,”左承幕也不坐在賜座之上,站在堂前慨慷陳辭,“兩政若出,實大害於社稷……”

林續文心裡在拼命的點頭,這時候卻又不得不站出來反駁左承幕,言道:“常人之謂:江南諸府,自古富庶,乃魚米之鄉。然而,從東海寇成勢以來,屢受侵凌,前害未靖,浙郡又陷,流難遍土;至江寧定鼎以來,民生未得休養,而又屢屢加征,民不堪負,從去歲到今春,騷亂多出——今春諸府縣遞解到戶部的減賦文函,多如雪片。倘若惹出民亂,勢如當年之淮泗,不等外敵侵來,當前勉強維持的形勢也將土崩瓦解……”

不僅僅民不堪負,而催繳賦稅的壓力,都是在地方府縣,加征歷來都是給地方抵制,而減賦又向來給地方歡迎。

當世的官員多因讀儒書而得功名進仕途,真正熟知財政的官員很是罕見,滿朝文武,還真沒有幾個人對中樞歲入歲支說個大概來。

戶部要減民負,在普通人看來,自然是大好事,不說張晏這些有意看淮東好戲的人,那些不名所以的官員,也紛紛上書擁護減負、“為民請命”。

雖說這次只是召集四品以上的官員進行廷議,也是擁護者多,反對者小,左承幕的聲音就變得極微——林縛手按儀刀,得賜座與首輔程余謙坐在皇上跟太後的下首,安靜的看著朝堂之上眾臣議論。

永興帝雖然還坐在龍椅之上,但臉色浮白,權柄給奪的滋味並不好受,返回江寧後隔三岔五的病一場,沉溺酒色之中,叫別人懷疑他的身子,熬不過多少年頭。當下已有官員在底下議論立儲之事。

這種種事,林縛都看在眼裡,但不動聲色。

左承幕的聲音自然是微弱,廷議也難改結果,當下議定兩折擇日擬旨頒行天下。

廷議後,林縛就打算直接坐車回去,左承幕從崇文宮裡追出來:“崇國公、崇國公……”

林縛掀起車簾,看見左承幕與張玉伯一前一後從宮裡追出來,笑問道:“左相匆匆追來,有何事相教?”

“崇國公,得一時之民望未長久之策啊,還望崇國公以大局為念,撤去這兩道折子!”左承幕說道。他也直接,曉得戶部的這兩道折子背後是林縛直接拿的主意,要想挽回,只能說動林縛才行。

張玉伯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有心跟左承幕一起追來的;林縛問他:“玉伯以為呢?”

“江寧、池州、徽州要得休養,三年內難輸賦稅給戶部,”張玉伯說道,“減民負也是當務之急,只是戶部歲入一下子要減去這麼多,維持就難了;萬一有個天災人禍,就到處是漏洞……”

林縛抬天望了望宮牆內的崇文殿飛檐,才側過臉來與左承幕說道:“別人巴不得看著本院將事情搞砸,左相一力阻之,就不怕滋惹仇怨?”

左承幕愣怔在那裡,一時間也揣摩不透林縛的城府,勉強苦笑道:“為社稷計,哪敢惜身?”

“事已至此,本院也難免回,要是真有什麼後遺憾,再去想辦法補救吧!”林縛看著其他官員也陸續出宮來,無意跟左承幕在殿前說太多的話,即告辭離去。

左承幕滿臉失望,站在殿前,看著林縛坐車而去。

林縛坐進車裡,周普披甲騎馬護著車乘而行,隔著車窗與林縛說道:“這左老頭倒是不壞。”

林縛笑了笑,說道:“左承幕倒能持中而論,在朝中也素來不討好哪邊,但這時還不會跟我們走一條道……”

*************

鹽斤加價減折與減一丁役稅折在三月底就正式行旨詔告天下。

因走私鹽給捉住現行的五家鹽商,給緝拿下獄不說,其在各府縣的鹽行、鹽棧,也由鹽鐵司直接派遣鹽官分赴各地接管,轉為官營。

鹽斤加價款減至二十錢,從鹽戶手裡收鹽價十錢不改,各府縣鹽售價,根據路途遙近,以五十錢到七十錢分若干等進行限價。

鹽事官私並舉,鹽鐵司鹽斤加價款為鹽稅,並為戶部歲入;地方官營鹽棧、鹽行,收入則歸入府縣。

官營鹽行的收入歸給府縣,一是要進一步減輕地方稅賦負擔,使地方府縣將緝查私鹽之事重視起來,另一方面就是要將這次派往各府縣的百余鹽官能借此融入地方——這百余鹽官都是從淮安、海陵兩府抽取的吏員。

眼下不能直接對江南七府動什麼大手腳,借跟地方利益沒有什麼衝突的鹽事,將人手先按排下去,也是曲線救國的一種手段。

鹽事之爭,前前後後折騰了近兩個月,當將鹽價減到七十錢以下,民間的沸怨很快就徹底平息,連同丁稅減免,地方府縣反饋上來都是贊譽之言,清查鹽事最大的阻力也就隨之消除。

四月上旬,對左護鹽校尉毛文敬的審訊以及對其家查抄也有了初步的結果。

毛文敬承襲父職,父子兩代居左護鹽校尉前後長達二十二年,護蔽私鹽與鹽商私分巨利,家資積累巨萬。督辦此案的檢討御史唐恩叔累計在維揚府查抄毛氏宅院十九處、藏銀三十二萬余兩,在興化、海陵、維揚等地抄沒糧田一千二百余頃,在淮南鹽場所轄區域內,還抄沒私墾糧田八百余頃。

毛文敬案給定在鐵案難翻,維揚的官員或多或少都受鹽商的恩怨,但江寧的官員、士紳則完全不一樣。

在永興帝登基之前,江寧六部除了少數手握實權,大多數人都是坐冷板凳的守陵官,手頭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日子過得極為清苦。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江寧六部諸寺監才掌握實權,但戰事仍頻,財力吃緊,想撈也無從撈起,以致從居巢回江寧來,有許多官員因為戶部拖延不發俸祿而陷入忍飢挨餓的窘境。

江寧城裡的士紳也最為集中,但受江寧城破之害,士紳損失最為慘重——御營軍、府軍大亂時,最先劫掠的就是城裡的士紳富戶。而後浙閩軍進城,控制江寧的時間雖短,但也是集中洗劫士紳聚居城區。

以致戰亂,江寧出現一種怪現像,就是糧價暴漲而地價猛跌。許多士紳豪富曉得城外更亂,但給洗劫後要維持一家人在城裡的生計,只能將地契拿出來賤賣。

說起貪官污吏來,民眾恨之,但最恨貪官污吏的,莫過於一大群想貪但暫時還沒有貪上、又陷入困境的士紳官員——毛文敬的案子大體水落石出之後,江寧城裡就一片喊殺之聲。

張晏難推失察之咎,上書請罪,請辭內侍監。

梁太後、永興帝及程余謙、余心源等人,當然都不想張晏離去,最終以罰一年俸祿充入國庫了事,也叫他們認識到,只要兵權給淮東拿捏在手裡,淮東想要做成什麼事情,他們或明或暗都難以阻擋。

由於涉及私鹽的鹽戶、鹽卒也是極多,為穩定兩淮鹽場生產、運輸,治罪時也只能刻意的去放松,而不是追根究底,將鹽事生產耽誤了。

毛文敬最終判斬刑,子弟十一人判流徙、家產抄沒,罪罰最為嚴厲。

涉案的五家鹽商,有兩家在查禁私鹽時率私武激烈反抗,但也只有主犯及有命案在手的從犯給判斬刑,其他三家主犯都只判流刑,從犯都不追究其罪;除此之外,這五家分別處以十萬兩銀到三十萬兩銀不等的罰沒,並沒有進行最嚴厲的查抄。

而在禁私期間沒有涉案的商卒鹽戶,不管之前是否有涉走私,一律赦免前罪。

毛文敬等案犯最終與王學善父子以及謝朝忠一起押赴刑場用刑。王學善身為前戶部尚書、謝朝忠之前的品階更高,定刑的程序要比毛文敬復雜,所以拖到現在。

王學善用刑,邢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派官員監刑——林庭立監刑回來,到陳園與林縛說道:“王學善臨刑前,倒要我跟你說聲謝……”

“謝什麼,謝我沒有滅他的三族?”林縛一笑了之,側頭看向旁邊的孫敬軒,笑問道,“跑江湖的,是不是有‘禍不及妻兒’的說法?”

孫敬軒一怔,半晌沒搞明白林縛的話是什麼意思。

永興帝對王學善倒是恨之入骨的,恨不得將其九族都押到刑場上凌遲而死。程余謙等人將兵敗的責任,都推到王學善、謝朝忠的頭上,下手自然也不會軟——最初對王學善、謝朝忠等人的判罪是夷三代親族、抄沒家產、妻女充為營妓。

還是在林縛的堅持下,王學善叛敵罪最終判處王學善父子以斬刑,抄沒家產。王學善親族裡,除三名成年庶子判流刑、徙往夷州外,其他十六歲以下的未成年子弟均不治罪,由親族收養,也不牽累妻妾,比最初的罪罰要輕得多。

王學善只當林縛是對他王家手下留情,卻不知道林縛根本就做不出夷人三族、妻女充為營妓的行徑來。

除此之外,韓賓交待出奢家藏於江寧的暗樁、密間數十人,減罪也判流刑;陳如意倒是有骨氣,一個都沒有交待,刑訊的人見她如此美貌,也手軟沒有太嚴厲的進行逼供,最終處以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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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章 曬鹽

到四月下旬,江寧這邊才算稍停,鹽銀、稅賦都並歸戶部,過稅也由樞密院直轄的釐金局控制,政事堂及內庭控制不了財權,折騰的余地也就有限……

林縛無需留在中樞坐鎮,四月下旬便離開江寧巡視防務,第一站便是沿江東進,先到封國崇州五縣,再沿捍海堤北上。

陳華章也覆行在江寧辭行時的承諾,在林縛抵達崇州時,就渡江過來願為麾下效力,暫時任為參議,隨行北上巡視防務。

陳華章少年時游歷天下,中年後就住在海虞,很少外出游走,淮東這些年來的種種變化,陳華章自然都有聽說,倒沒有親眼見過。

兩淮捍海堤要遠比想像中宏偉——事實上,捍海堤修築之初,堆泥築堤,但後期每年都從堤內屯寨抽調大量的錢糧進行加固而維護,已經形成一大段一大段、外石內土的混合堤,在浪急波險的地段,在大堤外,還消波曲堤。

以捍海堤為核心的東海驛道亦已建成,每行數十裡,便有一處熱鬧不下小縣的大集鎮,這樣的繁榮,卻是林縛在短短數年間鑄就。

海虞臨海,海潮之患,陳華章感受極深——要說洪澇泛流,熬過去,還能增加土地的肥力,通常在洪泛之後種麥、種棉,都能有好收成;讓海潮灌進來,整片田地就變成鹹土,寸草難生。

海灘如此遼闊,也非年年都會遇到大潮,但這些鹹土種稻麥,一年能有七八鬥的收成,就要謝天謝地了。一般說來,在近海幾十裡甚至上百裡的縱深裡,要是沒有捍海堤封住海潮,只要給大潮灌上一回,土質就會變得極差,非短時間內施肥能夠改善。

海濱民眾之苦,是旁人難以想像的。

連走數十裡,堤內的麥田長勢都十分喜人,陳華章終是忍不住下堤抓了一把土伸舌舔舔,澀,但鹹味不重,問林縛:“有一事,華章要請教主公?”

“說來聽聽。”林縛見陳華章下堤嘗土,但真是能干實事的人,笑著讓他說來。

宋浮袖手站在一旁,此次巡視,謀臣裡就宋浮隨行,高宗庭留在江寧處置軍機。

“大堤築成或許不難,堤內換土卻非易事,”陳華章問道,“大堤築成也就幾年,麥田長勢不應這麼喜人才是……”

“說來也不是什麼秘密,每季夏汛之時,諸屯寨都會做一樁事,”林縛說道,“都會開內河堤泛洪,控制洪水從鹹土泛過,這麼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淘土,一是積淤。隨華文西進廬州任府參軍的朱艾,此法便是他提倡,確實有效——行過淤與未過淤的堤內屯田,產糧差距非常明顯,如今這堤內田,差不多都能稱得上熟地。”

宋浮心裡感慨:崇觀十年,林縛剛贏得淮泗大捷,手裡又控制津海糧道,換作別人,早就招兵買馬擴大地盤,然而林縛卻能忍住不擴兵,將從津海糧道裡得來的一百多萬兩銀子,都用來修築捍海大堤、興修水利等事上。

崇州五縣不算,從運鹽河口往北,一直到鹽瀆的清江浦,捍海堤長兩百裡,再加上對清江浦兩岸的修提,新增的糧田就在兩百萬畝左右。更為重要的,歷來都是鹹苦之地的建陵、皋城、鹽瀆三縣,數以百萬畝計的劣田,耕種狀況得到很大的改觀,糧食大幅增產。

林縛在淮東推行新政,重新清量田畝,清查地方勢力瞞占的糧田,對糧田重新進行分等,新核稅賦,使淮安、海陵府的歲入大增。

林縛也能克制,將新增的稅賦,都大量留給地方,用於水利、道路等事務,這實際進一步增加了兩府的稅賦潛力。

要不是如此,即使淮東每年能從海東、南洋等地購買近百萬石米糧,江南七府這次的糧荒也不會那麼容易輕易熬過去……

最缺糧的還是江寧,江南其他地方糧價高,但缺口不大,總共能有個上百萬石糧輸入,就能得到很大的緩解。而江寧除數十萬難民不算,僅江寧城裡十六萬城坊戶,每個月就要三十萬石米糧輸入,才可能將糧價壓下來。

戰後江寧糧價一度衝高到一升百錢,隨著後期的限價以及淮東放開對江南的糧禁,不僅江寧的糧價降到戰前的水平,與崇州挨得近的平江府,糧價更是回落到一升十二錢的低位上。

短短三個月裡,每個月從崇州、海陵、淮安等地輸往江南的米糧,都在百萬石規模。

雖有解開糧禁,有推高淮東的糧價,但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再者適度的提高糧價,也是淮東商民受惠,更主要的是以此可以推見淮東民間儲糧以及運力的充足。

徐州地區在經過一年多休養後,生產有所恢復;杭州、湖州以及會稽等府與戰區脫離,閩東地區也將進一步穩固,直接繳納的稅賦,也許大不如以前,只要民眾手裡有余糧,要拿出來換其他生產物資跟生活用品,就能有大量的糧食進入官儲或流入其他缺糧地區進行調節。

實際上,從夷州島年初時就已經有糧食往閩東輸入了。

只要熬過春荒,待一季麥子收割入倉,情況就會得到進一步的緩解,也許到那時候,就可以正式去制定徹底靖平閩贛亂事以及北伐的計劃了。

現在還不行,各方面都以整頓、守戍防線為主。

陳華章倒沒有想到宋浮也許第一回踏上淮東的核心區域正感慨萬分,聽林縛提起朱艾,他想起見過朱艾一面。

朱艾牛倌出身,盜主家牛賣了作路資投奔崇州而給任用,積功任府參軍,不過他相貌醜陋,為人又不喜言談,陳華章對他印像不深,但曉得林縛派朱艾去廬州,不單純是府衙之下任一曹參軍那麼簡單。

這段時間,也是淮東對各部將官進行大規模調整的時期,想要將江南七府及廬州消化下去,不是簡單的事情。林縛從經營崇州崛起,到在淮東扎住根基,前後差不多也有六七年的時間。

天色漸晚,還要趕到建陵與劉師度見面,倒也不細談廬州之事,聽著行淤之法是朱艾提倡,又真能在三五年內使鹹土換成良地,陳華章對朱艾這人也就留了心,心想:以後碰上再詳細請教就是。

*************

林縛巡視防區,首站沿捍海堤北上,又與劉師度在建陵彙合,實際還是為了鹽事,中途歇過腳,便繼續在騎營的護衛往建陵行去。

江寧那邊對鹽事的爭議也是平息了,但整治鹽事,到這時還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兩淮鹽戶有丁卒十余萬,其中護鹽卒兩萬,煮鹽戶近十萬。

走販私鹽,除了鹽商外,兩淮丁卒裡也有許多膽大犯禁的人,當然,更多的則是因鹽戶之制而給牽制這片土地上無法掙扎的窮困鹽戶。

兩淮鹽場需要養兩萬鹽卒做什麼?

除了一部分編為運軍、負責運鹽事務外,差不多能有一半多鹽卒可以裁下來;鹽場防衛海寇,自有在東海上游弋的水營戰船負責,將官營鹽行所得之利並歸地方,林縛就有意將緝查私鹽的責任並入地方治安部隊。

關鍵還是鹽戶的問題——兩淮鹽場維持這麼多的鹽卒,鹽戶生活極為貧困、常起騷亂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將晚時,林縛趕到建陵縣,劉師度早就在驛道邊相候,與劉師度站在一起的,還有前虞東知縣王成服。

永興初年,虞東宮莊撤莊置縣,並入淮東,如今又與崇州其他四年劃為林縛的私人封邑,王成服任虞東知縣已滿三年——虞東原先也為草場,而改宮莊,以為內廷嬪妃妝梳之資,早年糧田不過十余萬畝;到德隆年間才正式撥為梁太後的私業,苗碩經營十余年,使虞東的糧田增到四十余萬畝。

實際上跟鶴城草場一樣,虞東可開墾的土地資源很大。

與淮東近海地區一樣,受海潮回灌的影響極大,虞東的上熟田比例較低,總體產量不高。虞東置縣之後,林縛任王成服治虞東,一是遷民實地、一是築堤防海、一是墾殖糧棉,三年已有很大成效。如今虞東置民二十萬口,雖不能跟崇州、平江、丹陽等大縣比,放在中西部地區,也是絕對的大縣。

什麼事,開荒最難,虞東縣諸事都成體系、皆有章法,換其他官員也能勝任,林縛就將王成服抽調出來,打算另外委以重任。

林縛下馬來,將韁繩交給隨行侍衛,問劉師度:“聽說姜大人、劉大人都已經隨成服去鹽池看過,那就省得我再跑一趟,感覺如何?”

“掘池曬鹽之法,傳下來也有百余年,登州、即墨的鹽場偶有試之,但未推行開,成效似乎不大明顯,書中所錄,也甚是簡陋,難叫人窺其貌,”劉師度說道,“但觀鶴城鹽池,當真是開了眼界:數百畝的淺池,離海有數裡之遙,池空時打開閘門,引鹹潮進池,閉門待潮退去,暴曬十數日,即成鹽鹵。要說這也是煮鹽,當有以天地為爐的氣概……”

宋浮、陳華章倒不知道鹽池之事,從鶴城即上捍海堤,也未往東南海邊走去,但看劉師度如此神態說掘池曬鹽之法,也能知道鶴城的鹽池著實叫劉師度震驚了一下。

林縛搖頭苦笑道:“淮南鹽場這邊,我早前也是希望毛文敬能夠改煮鹽為曬鹽,希望減輕鶴城的給草壓力,甚至不惜每年倒貼兩萬兩銀給他。哪曉得他收下銀子不干好事,曬鹽之法也僅在三五處地區草草行事,糊弄我!最終我被迫在鶴城南邊掘池以試曬鹽之法,也算是有成。”

陳華章心想:難怪毛文敬落到如此下場?毛文敬跟淮東也算是有共御東海寇、打贏東海之戰的交情,毛文敬要是能稍為收斂一些,淮東還不至於拿他來祭整肅鹽事的刀。

劉師度說道:“若能鹽場推行曬鹽之法,半數鹽戶,都可轉去屯種,而原先為煮鹽所備的草場,都可轉為耕地……”

“暫時還是煮法跟曬法並舉,先要確保產量不減,這鹽價經不起來回波折,”林縛說道,“劉大人覺得成服給你當助手如何?”

“王大人有大才,足以勝利淮南鹽臨使。”劉師度說道。

林縛點點頭,說道:“劉大人都覺得可行,那我明日就擬薦折——鹽場內抄沒的私墾田,就直接設屯寨,將裁下來的鹽卒編為屯戶。曬鹽池的耗費,另外撥款子專用,鹽卒裁撤節省下來的耗用,我看還是先用來補貼鹽戶。說起來這一路走過來,屯戶與鹽戶有什麼區別,看誰滿身都是補丁、看誰面黃肌瘦便知。另外,工輜營會從鹽戶裡招募一些人,緩解鹽場的壓力,我這次回去,一定要將賤籍之制推掉……”

煮鹽要消耗大量的草料,為此兩淮鹽場在煮鹽地周邊圈了大片的土地專門種草,占地達數百畝之巨的鶴城草場僅是其中之一。

鹽戶繳鹽給鹽鐵司,僅一斤十錢,但早年私鹽泛濫,與鹽商暗通,鹽戶得價還能略高一些。隨著戰事的漫延,兩淮鹽的銷售區大規模縮減,淮東自身有利用海島等地產鹽,自然嚴格控制私鹽流入,導致整個兩淮鹽的銷量大減,鹽戶的生活自然也愈發艱難——捍海堤築成之後,淮東往捍海堤內側遷入大量的屯戶,差不多跟鹽戶混居。這三五年來,只聽說有鹽戶嫁出去女兒,沒聽說有鹽戶子弟能娶得著媳婦的。又屢有鹽戶餓死、凍死,已經到了未緩解不可的地步了。

改煮鹽為曬法,人手能大幅減低不說,更為關鍵的是節約出大量的土地資源去安置鹽戶。

兩萬鹽卒、十萬鹽戶主要集中在淮南鹽場,當真要有一個能干的人,才能很快將諸多事情理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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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章 決勝東線

淮南鹽場水草豐茂,地勢高處,宜耕殖,官將私墾,而役鹽戶、鹽卒耕種。

此次對淮南鹽區進行清查,私墾耕地總計達三千頃,其中左護鹽校尉毛文敬家族在鹽區的私墾田畝數就超過八百頃。

整治鹽事,鹽區私墾田地一律收歸官有,歸淮南鹽監司直轄,仿效淮東屯寨,設屯田農場。原先給官將強迫役來耕種的鹽戶、鹽卒悉數轉為屯戶,租賦與淮東屯寨看齊,控制在三成以內,前兩年減半征收。

在此之前,這些私墾糧田的收成,大部分都給官將得去,給役使來耕種的鹽戶、鹽卒甚至得不到兩成,還因為要承擔賦鹽的勞役,變得愈發的窮困。

這次整治鹽事,這部分處境窘困的鹽戶、鹽卒獲益匪淺。

事實上在整治鹽事之前,淮東在鹽戶之中就得到廣泛的支持,其根源還在捍海堤的修築之事。

鹽戶窮困,跟難抵潮難有很大的關系。大潮來襲,人能往高處走避,直接溺亡人數也許不會太大,但廬舍遇大潮而漂泛,稍有積蓄之家,也將頃刻間淪為赤貧。

築成捍海堤之後,煮鹽區雖然還在堤外,但生活區都得到捍海堤的蔽護,從根本上緩解了海潮對鹽戶的直接侵害。

此番整治鹽事,幾乎是從根本上對兩淮鹽場進行整肅,能這麼順利,沒有掀起大的騷亂,包括毛文敬在內,大量涉案官將幾乎都沒有什麼反抗就束手就擒,甚至鹽區生產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實際跟捍海堤修築後淮東在貧困鹽戶裡得到廣泛的支持有直接的關系。

張晏治鹽,包括之前數代鹽鐵使,也不凡雄心者,但面臨積重難返的現實,都不敢輕易從根本上整頓鹽事,也就在於無法獲得整治鹽事的群眾基礎。

陳華章、宋浮隨林縛在劉師度、王成服等人的陪同巡視鹽區,也能更深刻的理解林縛掌握江寧之後,為何首先對鹽事下手?

董原經營淮西,在沈戎、張晏、元翰成等人的引導下,鹽商成為淮西背後最主要的支持勢力,包括這次整治鹽事期間,擔心受牽連的維揚鹽商子弟,也成群的攜家口遷往濠州、壽州——這也許是林縛下手整治鹽事的直接誘因,但絕非最核心的因素。

整治鹽事之前,兩淮鹽區脫離於淮東的控制,維揚府由於鹽商聚集,也自成體系,勢力格外的龐大,使淮東所能控制的核心區域只能向南北延伸,而無法向東西拓展,限制了淮東核心區域在縱深向上的發展,並且不能跟東陽府連成一片。

整治鹽事之後,之前不受淮東控制的兩淮鹽區,將徹底給消化,成為淮東控制的核心區域。

鹽鐵司遷往江寧,鹽商或遷往江寧或逃往淮西或因罪給打壓,鹽商勢力從根本上給削弱、分化,從根本上削除維揚府的政治地位,使之與平江府、丹陽府一樣,淪為中樞財政的賦稅供給地。維揚府境內潛在的敵對勢力給徹底消弱之後,又夾在東陽府與淮東之間,也就無法從其他方面對淮東形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雖說大量鹽商子弟攜家財遷往淮西,會使淮西的實力有增強,但後期林縛會嚴格控制糧鐵等物資流入淮西——當限制對手發展的手段變得有限而成效不大,那最好的手段就是要比對手發展得更快、更好,根基扎得更堅實。

車馬隊直接越過清江浦弱行,一直到淮口,才沿北堤轉而往西去山陽。

淮口的水勢遼闊,雖不能跟揚子江入海口相比,兩岸相峙也有十余裡之遙,雲梯關城峙立於淮口南北兩岸,如今已成淮東水營的主要駐地。

望著駐泊在淮口的戰船帆檣如林,陳華章暗自感慨。

宋浮坐車而行,遙指淮口,與周遭諸人感慨道:“傳統上的南朝北伐,多走中路,先收復河南,控制黃河中游,再謀其他。但河南殘破如斯,民眾十不存一,即使收復河南,短時間也難以穩固根腳。而河南地勢開闊,冬春季易給北地的騎兵打入,經營河南極為困難。這一路行來,浮倒能理解主公的心思,淮東以後的北伐,大概就是要繞過河南這塊殘地,直接走東路海陸並進吧……”

林縛騎馬而行,聽宋浮如此議論,笑了笑,說道:“胡人去歲棄中路而先謀關陝,也是要加強腹地啊!不要看燕胡有四十萬軍馬,但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見得比我們寬松多少。”

“徐州戰事之後,燕胡短時間內難以撼動守淮防線,奢家破江寧的時間又太短,也叫燕胡難以把握時機,除了先謀關陝之外,也無計可施,但願曹家在關中能多撐些時日。”宋浮說道。

陳華章對兵事理解不深,但也曉得燕胡控制的核心區域,如遼東、燕薊等,都實際處於淮東的直接打擊範圍之內,而燕胡騎兵要打到淮東的根本,威脅到淮東及江寧腹地,則要先打穿徐泗及淮西防線或走西線先攻下關陝,整個戰略勢態迥然不同。

摒棄舊有的戰略思維,只要淮東能消除贛閩隱患,並在東線准備好二十萬左右的重兵集團,北伐的時機也就成熟了。

到時候,燕胡所面臨的形勢,不是打通中路或西線通道進犯江淮腹地,而是要擔心遼東、燕薊腹地給淮東直接打入。

就在這時,淮東部署在東北線的兵力,包括徐州行營、山陽鎮以及第二水營以及沂蒙軍馬在內,總兵力也達到十萬。

這些兵馬,雖說發起反攻還不夠,但也至少迫使燕虜放棄從東線直接進犯江淮腹地的努力,甚至迫使燕虜將近二十萬兵馬分散在山東、燕東、薊東以及遼東等地設防,消弱了燕虜在西線進行關中的軍事動員能力。

葉濟羅榮第一次大迂回走西線進攻秦西地區,也只能動員騎步兵十萬人。倘若燕虜能在西線一次就動員超過二十萬的兵馬,曹家想要勉強守住固原、慶陽等秦西一線,絕不會有眼下的輕松。

正說著話,有車馬從西面而來,是接替劉師度任淮安知府的吳梅久等人過來迎接林縛巡視淮安。

之前,淮東控制的諸府縣內,還是有許多舊有官吏消極應付職事,沒有真正的甘心給淮東所用,但在淮東兵馬進駐江寧之後,吳梅久、唐恩叔等官員,跟海虞陳家一樣,態度都發生徹底的改變。

*****************

五月上旬,北地也是一下子就進入初夏時節,這兩天燕京城裡的天氣陡然炎熱起來,不過早晚溫差大,身體多病的葉濟爾即便是午時,還穿著繡錦夾袍。

楠木長案罩著黃鍛繡披,案頭鋪滿都是從江淮傳來的線報……

玉妃那赫氏端滋養湯進來,看著葉濟爾伏案而坐,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走進來,將湯碗擱在角桌上,走過去揉捏著葉濟爾的肩頭,柔聲說道:“汗王又忘了膳食……”

“哦,”葉濟爾轉回頭,看著玉妃明麗清艷的容貌,才去看殿外落在廊前的太陽影子,時間果真是不早了,他思慮軍國之事,嚴禁宮中內侍打擾,沒想到又把玉妃驚動過來,放下手裡的卷宗,笑道,“真是過午時了,倒沒有什麼知覺……”拉過她柔如綿玉的小手,要她坐懷裡來。

那赫氏十五歲給葉濟爾納為側妃,今年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年近三旬的她,容顏有如少女,光滑如綢的臉蛋上找不到半點歲月的痕跡,嬌艷明麗,眼眸裡還有著少女時的純真,宮裡的美貌女子倒也不少,但在她面前一立,都成了俗物,十數年來叫葉濟爾對她恩寵難減。

“這兩月以來,汗王只關心江淮的局勢,便是秦晉那邊也關心甚少,這淮東當真是我族的大敵嗎?”玉妃見案上所鋪都是江淮傳來的密函,關心的問道。

“西線有大親王在,出不了大亂子,但是南面淮東大勢已成啊,留給我們的時間太有限了。要是叫淮東先平復了浙閩,讓其在東線湊出二十萬兵馬來,問題就棘手了,叫朕如何能輕松視之?”葉濟爾輕嘆道,“軍國老臣們,還是老腦筋,只以為打下關陝,打通從襄樊進奪荊湖的通道,大勢就在我們這邊,實則不然啊--舉國上下,能正真正認識到東線危機的將帥沒有幾人,偏偏那赫雄祁還吃過敗仗,腰桿子硬不起來,便是羅榮也抱怨朕留在東線的兵力太多,而給他的兵馬太少。只是,登州水軍不能成勢,不能將金州與登州之間的海口封住,我怎麼敢薊東、兩遼的兵力抽空給他們?”

“這林縛終究是人、非神,”玉妃勸慰道,“不要說江西不會給他很快平復,就算他控制了江寧,淮西的董原、池州的岳冷秋都未必聽服於他。淮東兵馬有二三十萬,他又敢將主力大部都集中的徐州,又敢將這些兵馬都推出來北進?”

“……”葉濟爾搖了搖頭,從案頭翻出一幅地圖來,對朝堂將臣他有時間也懶得解釋太細,倒與玉妃談論軍國事作為消遣,叫玉妃坐到膝前來看江淮之間的地理形勢,“一旦叫淮東先一步平定浙贛,林縛此子必有手段迫使岳冷秋渡江到北岸,與我中路、西路兵馬糾纏。玉妃你看廬州,廬州處江淮之間,又依淮山、巢湖,淮東下一步必然會經營廬州。林縛率淮東兵馬主力北進,只要在廬州部署一部精銳,進而封鎖江道,即使江寧兵力空虛,岳冷秋、董原也難有機會率兵進入江寧取代淮東。”

玉妃輕蹙秀眉,嘆息道:“奢家占下江寧的時間太短了,再叫人可惜啊!”

“沒什麼可惜的,”葉濟爾說道,“淮東善兵者多,南朝用謝朝忠領兵,會有什麼後果,淮東、淮西都有預見,從南陽、渦陽到徐州一線兵馬不動,就很難尋到機會,除非奢家能守住江寧半年以上……”

這時候宮侍進來稟報:“張相過來了……”

“叫張協進來。”

宮侍去傳詔張協進殿,葉濟爾對玉妃說道:“過兩天你就先去遼陽,朕還要等大親王回京商議西線軍務……”

玉妃那赫氏說道:“奴家等汗王一起動身。”

“天氣轉眼就要酷熱無比,你的身子怎麼熬得住?”葉濟爾說道。

正如南方一時間難以適應北方的酷寒,燕胡的王公大臣們,一時間也難以適應燕京城夏季的酷熱。奪下燕薊的第一個年頭,好幾個年邁的老臣、老將,一時間沒能熬過酷暑,得暑熱而逝,便是玉妃也大病了一場,休養了好久才熬過來。

從前年起,葉濟爾在入夏之後就會與王公大臣、後宮妃嬪暫時離開燕京,到遼陽避暑去,等到秋涼之後才遷回來。

當然,燕京這邊也要有留守的大臣,對於已經沒有退路的張協,葉濟爾也頗為信任,每回都用他作留守漢臣,一起主持留後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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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6 11:24:14
卷十一 狂瀾第9章 計當緩行

沒有河堤約束的泗水,五月之後河水漲起來,向兩岸灘地蔓延開去,浩浩蕩蕩不下十數里,水勢極為遼闊,淺水處的蘆葦浮出水面,青蔓蔓一片。

入夏之後,河淮之間諸水皆漲漫溢,進一步限制燕胡騎兵在河淮之間的運動。相比較而言,淮東戰船則能往河南、山東西部更縱深處滲透,使得夏秋之後雙方在防線上的爭奪,天平向淮東傾斜。

北燕在徐州北面的濟寧、東平兵馬,都收縮到防線之後。

徐州入夏之後,所面臨的直接戰爭壓力減輕,有利於農事。視野更遠處,則是開始抽穗的麥苗,再過大半個月就能收割。這是徐州戰事之後,淮河北岸的第二個收穫季,田野之間的民眾似乎已經忘卻戰事帶來的苦痛,只等著收割時節的降臨。

劉妙貞與吳齊、李衛、楚錚、孫壯、馬蘭頭、李良、柳西林等徐沂將官出城到泗水碼頭來迎。距去年南下率兵征閩東,時間已經過去近一年,劉妙貞身穿紅甲,倒沒有戴她的青銅面具,豔如桃花的臉蛋在衣甲的襯托下,英姿颯爽。

劉妙貞率諸將官要行主臣之禮,林縛將她的手抓在手心就沒有放開,問道:「過去大半年,徐州的壓力不少吧……」

劉妙貞抽不回手來,臉色泛紅,倒是李衛知情識趣,替劉妙貞回答林縛的問話:「諸事都在主公的算計之下,卑職依策行事,沒有壓力。」

「李公也學會說好話唬弄人!」林縛笑道,「江寧失陷,我心頭還捏一鼻子汗呢,你們能睡安穩覺?」

*************

林縛初來徐州,諸人也知情識趣,不以軍政相煩,叫他與劉妙貞好生相聚了數日,宋浮、陳華章等人也自由李衛、馬蘭頭、孫壯等人接侍、陪同。

宋浮也有近二十年沒有出過閩地,以後要輔佐林縛謀算中樞,就覺得對天下形勢的掌握,已有所不足。「紙上得來終覺淺」,能實地走一走、看一看的機會也是十分的難得,此番出來,倒是馬不停蹄的到處走動;陳華章也是如此。

宋浮與陳華章都是年過五旬之人,勞心多,頭髮花白得早,李衛年歲要比他們大,倒是一頭烏髮。

林縛忙著跟劉妙貞團聚,宋浮、陳華章便借這個機會多實地接觸徐州的方方面面。

能逐走陳韓三、奪下徐州城,對淮東也可以說是十二分的幸運。

正因為奪下徐州城,使得徐泗防線完備起來,北燕見短時間內難以突破兩淮防線,才果斷在河南、山東轉為守勢,抽調兵馬從秦西迂迴進攻關陝,淮東才因此在去年秋後具備發動閩東攻勢的條件成熟,才有接下來一系列的變化,以致今日期能控制江寧的大局。

要是徐州城給北燕得去,在淮河北岸將會形成殘酷的拉鋸戰,淮東即使能擋住北燕二三十萬兵力的衝擊,守住淮河,日子也絕不可能好過,相反奢家就會鬆一口氣,得了休養的機會——宋浮最終做出率宋族投附淮東的決定,也是看到徐州城落入淮東之手。

徐州位於河淮之間,東北方向為綿延數百里不間斷的魯南山地,北面為河湖縱橫,西面則是魯南山地往淮陽方向延伸的餘脈丘嶺,週遭諸山環抱,汴水、泗水從徐城東西繞過與淮水相接,也當得上淮泗第一要沖之稱。

天下大勢的轉換,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宋浮與陳韓三沒有過接觸,但想到他以一馬寇而崛起為一地之制置使,當有幾分雄才,不曉得他今日給逐去淮山重為山賊,有何感慨?

林縛在徐州城內也就只能風流快活幾日,劉妙貞床事生澀,倒是憑添了諸多情趣,叫他樂不思蜀。一直到五月中旬,才下決心與劉妙貞一起去巡視徐沂一線的防事。

在動身之前,負責北地情報事務以及沂山軍務的吳齊,匯報燕胡王室及王公大臣連續兩年夏季都離開燕京返回遼陽辟暑的情報,說道:「根據燕京潛伏線人所傳來的情報,燕虜王公大臣今年入夏後還將會北遷遼陽避暑,時間應在六月初,此時抽調少量精銳,用戰船突進渤海,在遼西擇地登岸突襲之燕虜北遷避暑車馬,或能建奇功……」

吳齊提出此議,叫徐州諸人也是大感興趣。

要能在遼西重創燕虜北上避暑的王公大臣的車馬隊伍,將能把北燕初步健全的軍政體系完全的攪亂;倘若僥倖獵殺虜王,都有可能不戰而將燕虜逼出關外去。

林縛微蹙眉頭,說道:「此計倒是不錯,不過此時施行,未必能湊奇效啊,宋公以為如何?」

「暫不宜行,」宋浮說道,「燕虜王公大臣北上遼陽避暑,護衛兵馬必不會少。若燕虜王公大臣北上有兩萬騎兵相隨,淮東這時候還抽不出足夠擊潰兩萬精騎的兵力來——從榆關到遼陽,燕虜修堡也多,遇險事可以避入,淮東兵馬登岸,難以猝然陷之,反而會打草驚蛇,使燕虜斷了夏暑北行之事。這一計策此時不行,應當嚴格守秘,要施行也要等條件成熟之後,要一下子往遼西投四到五萬的精銳步卒,才有成功的把握!」

「拖過明年,燕虜在登州的水軍也漸成規模,要突入渤海將變得困難。」吳齊說道。

登州到遼東南角的金州之間,海口子僅一百餘里闊,之間廟山等島密集,北燕容易在登州北海口子上形成封鎖鏈,將渤海保護在內側。

宋浮笑了笑,說道:「不要說登州的渤海口了,換了奢家水軍過來,能不能封鎖住揚子江徹底堵住淮東水營的突進?」

揚子江入海口也闊達百餘里,但揚子江入海口的水深,畢竟不能跟渤海口相比,故而比渤海口更容易封鎖——能肯定的,燕虜即使再全力發展水軍,也不可能在短短兩三年間追上奢家水軍的水平。

奢家水軍都給淮東水營打得丟盔棄甲,淮東有自信,自當不用擔心燕虜有能力將渤海口封住。

宋浮繼續說道:「眼下非但不要去阻止燕虜封鎖渤海口,還要叫燕虜深信他們有能力封鎖住渤海口,以促使他們在渤海灣沿岸的兵馬調走……要想當年聲東擊西奔襲浙東之策再奏奇效,必然要將燕虜的視野遮閉住。」

燕胡沒有水軍,在燕南諸戰中,也初步領教到當時的江東左軍借海路快速運動並進行後勤補給的厲害之處,故而在燕東、薊東、遼西、遼東等渤海灣沿海要沖之地都駐以重兵防備淮東兵馬從海路奔襲,又同時在魯東地區建設水軍。

沒有辦法將這些兵馬調走,從海路奇襲的效果就會變得有限,從而會演變成近海區域的拉鋸戰跟消耗戰——雖說在燕薊沿岸進行拉鋸跟消耗,形勢對淮東極為有利,但也要考慮燕胡人在北地的腹地縱深廣闊,會消弱擾騷燕薊沿海的實際效果。

林縛點點頭,說道:「要打,一定要打出個狠的,要是此時就促使燕虜下決心將軍政重心往晉南或晉南轉移,對以後的形勢談不上特別有利……」

東胡人消化北地也將有三年多的時間,對晉中、燕薊的梳理跟掌握較好。

當遼西走廊受到海路的威脅日益嚴重之時,東胡人也可以建立從大同方向迂迴的太行山西麓通道,將燕東、燕西諸胡的傳統區域,通過晉中,跟中原銜接起來。雖然效率必然遠遠比不上直接走遼西走廊,但也能叫東胡人支撐住局面不至於立即崩潰。

倘若東胡人能先一步攻陷關陝地區,打通襄樊進犯荊湖的通道,天下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此時,東胡人的根基還在遼東及遼陽地區,燕薊平原的耕地及丁口資源也要遠比太行山西麓的晉中富足得多。雖說近海地區易受來自淮東的海路侵襲,但是遼西走廊銜接遼東與燕薊地區的便利,是東胡人極難下決心忍痛割棄的。

淮東此時還處於經營根基之時,就不能幫助東胡人下決心割棄近海地區。

宋浮又說道:「我以為,淮東當前在東線,一是要加強沂山之間與燕虜在魯東兵馬的拉鋸,一是要加強對高麗海陽郡甄氏的援助——叫燕虜加深淮東欲從山東及高麗半島打通陸路通道、循序見進而威脅其腹地的印象,迫使其將更多的兵力部署到魯東及遼西南地區。」

此時,燕虜在河南、山東的正面防線主要由三段構成,河南以陳芝虎為主,所對應的也是淮西、南陽、河中三地;在徐州的北面,北燕以薊鎮叛將袁立山為首,構築以泰安城為中區的魯西防線,駐有馬步兵四萬餘人;在魯東,則以老將那赫雄祁為首,在青州、萊州以及登州等地駐有馬步軍及水軍四萬餘眾——在這三段防線的後方,葉濟多鏑在濟南還有近四萬精銳以備不患,形成戰略縱深。

以往淮東跟北燕在東線的對峙,主要集中在徐州一側,徐州守軍多達四萬眾;這也是由於魯西地勢相對平坦,燕虜大股兵馬能夠快速通過,淮東不得以要在這一側集中重兵防守。

在徐州東面沂州往北,沂山、蒙山、昆崳山山勢縱橫,形成阻隔南北的地理障礙帶,不利大軍通行,沂州所直接面臨的軍事壓力較小,實際爭奪的是對沂蒙等山地的控制權。故而在這一線的兵力部署,以沂山抵抗軍為主,才一萬兵力而已,遠不能跟徐州相比。

以往淮東在徐泗防線是受取守勢,才有東輕西重的兵力部署;眼下,燕虜已經徹底放棄從東線直接攻入江淮腹地的打算,轉守為攻,那淮東在這邊就要變得積極。

在地形開闊的魯西平地上,徐州四五萬兵力還不足以形成對濟寧、東平、泰安等城的反攻優勢。相比較之下,加強沂州一線的兵力部署,加強對沂山的爭奪,更容易威脅到燕虜在山東東部地區的軟脅,從而將燕虜在薊東、燕東的兵力吸引到前面……

林縛此來徐州巡視,最主要的目的,也是要調整徐泗地區的兵力部署與防禦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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