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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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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6 11:24:54
卷十一 狂瀾第10章 淮西

林縛此來徐州巡視防務,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調整徐州地區的兵力部署跟防禦思路。

在徐州的北面,魯西平地地勢開闊,有汴水、泗水溝通,但眼前的形勢,北燕放棄從這這裡南下打徐州的努力,而淮東短時間裡,也沒有聚集不了優勢兵力反攻北面的濟寧、東平、泰安等地。

那接下來,淮東就應該加強對山東中部、東部地區蒙山、沂山、昆崳山等山系及膠萊河道的爭奪跟控制。

林縛對徐州行營所進行的調整,劉妙貞任總管負責防務、李衛主持政事的分工格局不變。

軍情司北司遷到徐州,以便能就近蒐集、分析北地的軍事情報,使徐州兵馬能更及時準確的應對局面變化;吳齊調入徐州,以徐州行營副總兼領軍情司北司。

孫壯調任禁營馬軍副指揮使,將隨林縛返回江寧,擴大在江寧的騎營編制,徐州的騎兵部隊改編為騎營第三旅,以李良為旅將,趙豹以指揮參軍出任副將,駐守徐州等地。

馬蘭頭以行營副總管兼知沂州,節制楚錚、柳西林等部,負責東面兵馬對沂州與青州之間山區的滲透跟控制。

楊釋改任第二水營副指揮使,與葛存信分戍淮口外海域以及內線的淮泗水域,與鎮守山陽等地的鳳離軍,一併接受徐州行營的節制。

此外,孫敬堂卸去工輜營指揮使的職務,改任徐州行營副總管,專司徐州地區後備兵員的招募、編訓及輜兵工造、工礦及軍械、船場諸工坊等事務。

林縛最初設立工輜營,是容納當初從淮泗戰事期間投附過來的數萬流民軍降卒,除了承擔工造、屯種事務外,更為重要的目的就是為淮東軍提供合格的後備兵員。

淮東在過去兩年時間裡,兵馬規模急劇擴大,都是從工輜營抽調預備兵員,工輜營的擴編速度跟不上來,規模縮小到最鼎盛時間的一半。而與此同時,淮東控制區域不斷的擴大,對兵備兵員的招募、整訓等管理事務,必然也要分散到各行營裡去。

徐州今後是南北爭勝的關鍵區域,淮東欲走東線北伐,必然也要以徐泗地區為橋頭堡。徐州行營的後備兵員招募及整訓事務,實際要遠比其他地區來得重要。工輜營的經費預算,也是將近半數投在徐州。

另外,淮泗民眾以及經徐泗南下的北方流難,民風彪悍,歷來都是將帥喜募的精兵悍卒,兵員素質要比浙閩等地區要好。

林縛特意叫孫敬堂留在徐州,從淮泗及北方流難之中招募健勇,以將來的北伐做準備。

徐州行營經過調整,劉妙貞以下,吳齊、孫敬堂、馬蘭頭、李衛以及第二水營指揮使葛存信、鳳離軍指揮使寧則臣等人,都是淮東的核心人物,還包括李良、耿泉山、楚錚、柳西林、楊釋、趙豹等一干良將,已經初步形成水陸馬步兼備的重兵集團框架。

淮東超過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部署在這裡,除了防範燕軍南下,為將來的北伐做準備外,也對西面的淮西形成有力的箝制……

********************

入夏以來,淮河水勢就持續上漲,而兩岸大堤多年失修,壽州諸人都繃緊了心思,擔心脆弱的大堤經不住洪峰的衝擊——六月下旬,眼見南岸大堤有鬆垮的跡象,董原被迫下令,要陶春在北岸掘開大堤洩洪。

北岸渦陽為戰事緩衝區,除城壘附近有進行屯種外,大部分地區都荒置,只要洪水過境沖不垮城壘,損失總要比南岸潰堤少得多。

站在硤石山頭,能看著茫茫洪水,從掘開的堤口往北側低窪處流淌,形成大片的湖泊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湖域。

劉庭州走過來,抽了長條凳,一屁股坐下,靴子裡浸了水,脫下來,褲腳、襪頭直淌水滴在廊簷下。

「劉大人,水位確實退了?」元翰成轉過身來問劉庭州。

淮西經不起大的折騰,北岸洩洪,元翰成也特地從壽州城來趕來硤石山觀看。他們站在山頂,能看到北岸掘堤後的口子溢洪成湖,但看不出山下淮水的水位起落情況,自然要問剛從山下爬上來的劉庭州。

「降下去有三尺,只要信陽那邊這兩天不下大雨,南岸大堤應能保住!」劉庭州說道。

北岸洩洪雖說損失少,但渡淮過去銜接渦陽等軍塞的道路還要重修,總不可能一點損失都沒有;關鍵還是保南岸。

元翰成聽得南岸大堤能保住,心頭也是鬆了一口氣,說道:「真是謝天謝地,叫人能鬆一口氣,心都是提交到嗓子眼了——數十萬畝屯田都在大堤之下,大堤一垮,一年心血就要泡湯啊!」

劉庭州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道:「楚王爺還真是勞心,等秋後,要下力氣修固大堤,總不能明年還這般提心吊膽……」

「就是就是,」元翰成說道,「淮東雇民役工,既然賑濟了流難,又修築了水利,又為將來廣開稅源,一舉多利。該學的還是要學啊!」

淮東只給這邊兩年的緩衝期,兩年之後,淮西兵馬的錢糧就主要要從南岸濠州、壽州、信陽三府籌措。

事實上,就算淮東滿口答應淮西軍的錢糧以後也都由江寧供應,在江寧軍政、財政,都給淮東一手掌握的情況下,他們跟董原要真相信淮東的承諾,那才是愚蠢——想要不給淮東控制、牽著鼻子走,是要有本錢跟底氣的。

便是岳冷秋被迫只佔有秋浦河西岸池州兩縣,這些日子來,也是大規模的清量田畝、打壓豪戶,強行在秋浦河西岸收繳了近十萬畝官田轉為屯種。

要是兵馬的吃食都給淮東控制在手裡,將來還不是要將淮東捏扁捏圓任著心意玩?

岳冷秋手裡總計有五萬兵馬,控制兩縣地盤,根本沒有必要跟地方勢力妥協什麼。但對岳冷秋來說,秋浦河以西兩縣,地盤太狹窄了,秋浦、石城兩縣的人口加起來,甚至都比不上岳冷秋手裡的兵馬多,而且這兩縣山多田少。

岳冷秋想要靠地方吃養是不成的,只能硬著頭皮給淮東驅使著往西打江州——淮西這邊的情況好一些,除了北岸的渦陽鎮外,在淮河以南、洪澤浦以西、淮山東北,還控制著三府之地。淮泗戰事過後,濠壽流民逐漸返鄉,再加上從河南等地有大量流民渡淮南下,滯留在淮西,如今淮西三府的人口,也有一百二三十萬之眾。

一般情況下,一百二三十萬人口所能提供的稅賦,是遠遠不能支撐超過十萬人規模的龐大軍備的,因為這些人口所生產的資源,會有大量給地方上吃地租的士紳官吏所佔有。

以土地大規模兼併條件下的佃農種植為例,一畝地的收成,五到六成作為地租給田主得走,一到兩成作為稅賦收歸官府,佃農只得三四成自食。

淮西的情況好就好在,在持續多年的戰亂中,地方勢力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不存在龐大規模的中間食利層。只要淮西能恢復生產,可以直接將農民耕種所得的五到六成收上來養軍,那樣就能勉強能養十萬軍馬。

奢家據閩東一隅,最多時能養二十餘萬兵馬,道理也就在此——朝廷想要財力充足,抑制中間食利層、抑制豪戶、抑制土地兼併,常常是新政的核心思想。

在元翰成、劉庭州、丁知儒等人看來,林縛能據淮東而崛起,也無非是這些手段,董原恰恰也是以治政聞名。

董原進入淮西之後,最緊迫做的一樁事,就是收地屯田。

董原來淮西時,到處都是拋荒的無主之地,屯田倒不怕沒有土地。

屯田可養卒,屯田可足用。

淮西屯田,屯卒支領錢糧,屯種所得悉歸官有;屯戶耕種,則繳半數收成繳官。

永興帝返回江寧之後,江淮閩贛,都相對陷入沉寂,說白了各方勢力都在爭取時間。

淮東爭取時間徹底的控制江寧,淮西、池州、荊湖、湘潭等藩鎮則爭取時間增厚自保的本錢。

淮西的時間還太緊,徐州戰事過後,淮西才開始大規模的屯種,才有一年的時間。

而且淮西要向屯戶、屯卒提供必要的種子、農具以及耕牛,這些資源的緊缺,限制了屯田規模的擴大。

還在去年年中之前,得鹽商支持,董原手裡才有較為充足的資本,得以從維揚、江寧等地購入大量的農具、耕牛、種糧,將淮西屯田總規模在一年時間裡擴大四十萬畝。

四十萬畝的屯田規模還遠遠不夠,要想將十一萬眾的兵備撐起來,要有持續打一兩場大規模戰事的儲備,至少需要直接控制兩百萬畝的屯田。這樣才能將稅銀節約下來,去做兵甲、戰船打造及供養官吏等事務。

林縛從二月下旬開始在江寧整治鹽事,導致大量鹽商子弟攜家財逃來淮西。

短期看去,鹽商子弟攜來大量的金銀,對淮西極為有利。鹽商子弟要在淮西安置,購置宅院,購置荒地募民耕種,都有利於淮西地方進一步的恢復生產。淮西行營通過出售無主荒地以及舉薦鹽商子弟出任地方官吏,就能直接得到大量的金銀,以彌補財力的匱缺。

但是,不是沒有嚴峻的後果。

鹽商勢力給打壓下去之後,維揚府就變得平庸,即使後任知府是沈戎推薦,但孤木難支。除了給江寧提供稅賦外,維揚府再難有其他作為。

江寧釐金局的成立,將維揚府、東陽府都併入其中,實際上使得之前從維揚府通往淮西的水陸通道,也都置於淮東的控制之下。

如今淮東與江南七府、兩浙及閩東等地之間的物資商流,過稅降到「三十稅一」的低水平,這是林縛給江南七府實質的好處,江南的糧鐵價很快就滑落下來,民眾都得到實惠,局勢安穩了許多。

但是,在江寧釐金局的控制之下,運往淮西、池州等地,稅率立馬提高到「五稅一」的高位,鐵器、騾馬耕牛的過稅釐金更高。

要擴大屯田規模,必然需要大量的農具、耕牛以及種糧,比之以往鹽商勢力控制之下的維揚府,淮西此時要購入這些物資,至少要多付出近四五成的金銀——鹽商子弟逃來淮西所攜金銀,大概撐不了多久,就會給耗光。淮東的陰狠,直叫人生出許多的無力感來。

淮西也有鐵煤,也可以開山挖掘,但首先要將淮山之中的殘匪清剿乾淨,此外開山挖礦前期投入也是巨大。

除了屯田之外,淮西兵馬的兵甲軍械戰船,以後都要自籌。

就算工部所轄的工坊沒有在戰事中給摧毀,淮東也斷不可能將精良兵甲送到淮西來。

淮西兵馬、眼下是兵甲齊全,但沒有儲備。一旦發生大規模的戰事,兵甲弓箭消耗極大,淮西要自行打造兵甲進行補充,一缺鐵料,二缺工匠。

元翰成與劉庭州坐在廊簷下談淮西軍政,越談越寒心:若是有十年八年的時間,也許能慢慢的將這些事情理順過來,但淮東會給他們十年八年的時間嗎?燕虜會給他們十年八年的時間嗎?

要是十年之後,淮西、池州、湘潭、荊湖都還是這般樣子,怕是沒有人能阻擋林縛廢帝自立了……

董原往信陽視察水情,今日不能返回,劉庭州與元翰成也就離開硤石山大營,回壽州城去。

壽州城這邊,大雨早就歇了,劉庭州與元翰成車馬進城,趕巧有驛騎從東南面馳來。

劉庭州截住驛騎,驛騎稟道:「崇國公、樞密使日期前取道洪澤浦去了廬州,著令淮西遣人過去商議軍政要務……」

董原不在壽州,林縛的令函,自然是劉庭州來接收,他拆開來看過,又遞給元翰成,說道:「樞密使在徐州都停留了一個月,去了廬州才想到要我們這邊派人去參議軍政,難不成抵禦燕虜就是徐州能一力承擔?」

北燕眼下著力攻取關陝,使得兩淮及南陽的壓力大減,陳芝虎在河南就五六萬兵力,單單打南陽或河中府都不夠,自然難以對南陽、河中府以及淮西都形成什麼威脅。

「許是要解決襄樊長樂匪?」元翰成問道。

趁著東虜無力南顧,淮西、南陽以及荊湖全力攻打羅獻成,消除襄樊地區的隱患,也是當前迫切要解決的事情。

劉庭州對軍事要比元翰成熟悉得多,搖了搖頭,說道:「難啊,沒有錢糧,大軍如何開撥?」

大軍開拔,不要等要大打出手,就會牽涉到駐營、後勤補給等諸多問題,消耗將遠超過日期常駐軍——永興帝東歸江寧時與淮東所談妥的,是衛戍防區的錢糧,兵馬離開防區作戰,則需要江寧另支錢糧。也確實需要另支,淮西當前的錢糧軍資儲備,根本就經不起戰事的消耗。

戶部財政緊成那樣子,短時間裡,哪裡能再額外支出幾百萬銀子去打羅獻成?即使有些寬裕,林縛必然也是要首先限制奢家在江西紮下根腳。

平定了閩贛,即使叫燕虜佔了襄樊,還能劃江而治;閩贛依舊是佔了江寧之後的淮東的心腹大患。

驛騎傳信,劉庭州就與元翰成直接去衙衙見丁知儒,要丁知儒派人去追董原,告之林縛在廬州相召之事。

林縛好歹是樞密使,來函相召,淮西這邊總也要派人去應付。

丁知儒倒是有想要找劉庭州相商:「淮東在徐州招募流難以為屯卒,不曉得消息怎麼傳到這邊來,壽州這兩天有數十戶民棄地東逃,這樁事不能不察……」

「哦!」劉庭州蹙著眉頭,也覺得這事非同小可,與元翰成坐下來,問清詳細。

林縛很早就在淮東大規模擴行減租減賦新政,兵卒家屬的優侍更多,戰功、傷殘撫卹甚厚,這也是淮東軍戰力最核心的保證——淮西沒有這個條件去學淮東。

不過當世消息閉塞,淮東、淮西各成體系,相互間消息傳播更加滯緩,要是這邊民眾在正常情況下還棄地東逃,那就很可能是淮東在裡面搗鬼,故意派人潛進來散播消息、蠱惑民眾。

「往徐州方向還好一些,畢竟給洪澤浦、淮河擋住,要是淮東在廬州也大規模的招募流民屯種,條件比淮西要好許多,就有些頭疼了。」丁知儒說道。

沿東淝水而上,就是廬州,廬壽相距不過百餘里,中間除了低矮的丘山相阻外,沒有其他的天然障礙。

這眼下河南是徹底的殘了,淮西好不容易聚起來一百二三十萬人口,也是淮西將來立足的根本。要是這些人不安於淮西,繼續往南流動,淮西將會更孱弱。

丁知儒把一個很棘手的問題拋出來,叫劉庭州、元翰成坐在那裡大感頭痛。

派兵卒封鎖邊境嗎?那淮東也正好同時在廬州、東陽北側廣築城壘,淮西哪有這個資源現在就跟淮東搞軍事對抗?

「淮東總不能欺人太甚,實在不行,我去廬州。」劉庭州說道。

董原怕去廬州給扣下來難再返回,劉庭州倒沒有這個擔心。

「還是看副使什麼意見吧……」丁知儒也不曉得劉庭州去廬州能起什麼作用,安撫流難本身就是各地官府的職責,總不能指責廬州安撫流難所給的條件太好,將壽州的民眾都吸引過去了吧?

「當初真不該將廬州讓出去。」元翰成說道。

丁知儒苦澀一笑:廬州的重要性,誰都知道,只是當時淮西硬要將廬州佔下來,其後果大概比直接將永興帝留在居巢輕多少。

當時淮東不希望鬧出兩帝並立的分裂局面來,但不意味著真分裂時,淮東沒有咬牙接著打一仗的能力——當時淮東就已經有五萬水步軍停在廬州南岸的弋江。

淮西自始至終都沒有將廬州硬佔下來的底氣跟本錢。

相反來說,為迎永興帝回江寧,淮東也做出很多讓步,比如說戶部、工部以及內府的儲銀,都給淮西、池州兩家分掉,淮東也裝作不知,事情糊弄過去。但淮東畢竟不是好欺負的,去年鹽商支持淮西,林縛就首先拿鹽事下手,緊接就是封鎖淮西相接的商道,接下來在廬州必然還會有針對淮西的動作。

************************

居巢城南的銀屏山,位於漅湖與揚子江之間,登山能望兩邊的風光。

進入七月之後,揚子水也正是水盛之時。

廬州段的揚子江兩岸大堤這些年來無人修護,已經給江水沖垮,僅有一段段殘堤立在江水裡。枯水時,廬州段的揚子江水道狹窄僅有兩三里寬,這時漫漲起來,南北岸茫茫一片望不到近頭,怕有近百里之遙。

為經營廬州,林縛調陳華文任廬州知府,又將廬州與新置的弋江府合併防區,調張苟率部鎮戍廬州並控制兩翼的居巢、潛山等要沖之地。

「不單揚子江水向兩岸瀰漫,漅湖沿岸入夏後也多有洪澇,需治堤導水,才能利耕種,」陳華文站在林縛身側陪同登銀屏山視看揚子江水情,說道,「這眼下諸事都齊備,朱大人也確實是員能吏,眼下就等著入秋後水退下去,就動手治堤!」

林縛聽著陳華文誇讚朱艾,側身看了朱艾一眼,笑道:「治堤屯田僅是一樁事,能不能攢出三五萬合用的輜兵來,才要看朱艾你們的手段!」

「朱艾應不負主公所望。」朱艾鏗鏘有力的回應林縛。

林縛笑了笑,又閒談起治堤的一些瑣碎事來。

廬州是林縛是要用牽制淮西、荊湖、池州三地的要沖之所,要是不把廬州控制在手裡,林縛就必然將大量的兵馬駐屯在江寧,使得江寧缺乏必要的戰略緩衝。正如淮東北伐會以徐州為橋頭堡一樣,林縛將來要收拾淮西、池州、荊湖,所以眼下緊要的就是要將廬州經營成淮東完全掌握的核心之地。

林縛不大範圍的推廣新政,不想引起大的動盪,但廬州一府,要有誰看了不順眼,隨手滅掉容如反掌——抑制地方勢力,減租減賦,安置流難、配田安民,這是陳華文出任廬州知府之後,就著手已經在做的事情。

另外,林縛不想叫太多的兵力給牽制在廬州動彈不得,一定數量的精銳兵馬加上大量的後備輜兵,才是構成江寧西線屏障的合理衛戍部署。

廬州將在淮東除徐州之外,第二個要著重擴大、儲備後備兵員的地區,林縛才將朱艾、唐希泰、胡喬逸等能幹吏員抽調出來,加強對廬州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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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章 巢東

劉庭州於七月下旬南下廬州,代表淮西參加林縛在居巢召集的軍政會議,七月底即到巢湖北岸,與從南陽過來議事的元錦生遇上,一併沿巢湖西岸往居巢而行。

巢湖匯聚週遭諸山來水,水系眾多,這有利於巢湖平原利用天然河道坐擁數量龐大的水田,但同時這些河流水道短,夏秋雨季時,河流蓄洪量少,就使得巢湖沿岸在夏秋時的洪澇災情嚴重。

廬州過去給戰事直接涉及的程度不深,但承受的稅賦極重;除此之外,廬州軍兵馬的錢糧補給,也是有大半從地方獲取,這些都使得地方上無心也無力整頓民事,這也加劇了今夏以來巢湖的澇災水情。

劉庭州乘車南下居巢時,沿途道路給洪水摧毀甚多。

只是與以往不同的,進入廬州之後,能看到許多淮東兵卒都在有序的參與救災事。受廬州府衙徵募的民夫參與修路救災諸事,也不再是無償勞役,而可以按日支領一定量的米糧。

這是淮東一貫「以工代賑」的手段,卻極為有效,既然保證週遭即使受災農戶不會因災陷入絕境而去逃荒,也能保證受災地區在水退之後,能迅速恢復生產,增加地方的抗澇災難力。

當然,這些有一個前提就是,廬州繳付給戶部的稅賦不減,需要淮東額外往廬州補貼大量的錢糧才能做成這些事。

廬州這邊在巢湖北岸準備了渡船可以送劉庭州、元錦生他們去居巢,劉庭州、元錦生倒是更想親眼看廬州給淮東控制的半年內有什麼變化,堅持自備車馬南行。反正居巢那邊還要等荊湖來人,不怕林縛在居巢等著不耐煩。

在居巢北,有一段路給洪水沖毀,水退下去,但望眼過去都是泥濘,田地草坡下,都是閃著粼粼波光的水窪子。

跟後世給圈在環湖大堤裡的巢湖不同,當世的巢湖周八百餘里,是有一連串的湖蕩子組成,枯水時,湖域裡都是成片的沙洲,夏秋雨季就連成一片,周圍的濕地、湖灘、沼澤眾多。

入夏後水漲起來,八百里巢湖湖域頓時增加一倍不止。

民眾自發治堤、圍堤而成的圩田、圩寨就像一座座孤島似的,矗立在水中。

遠遠看見一大群人往這邊走來,有軍有民,劉庭州只以為是救災修路的淮東軍民,也未留意,與元錦生說道:「這看來的確只能換船去居巢了……」

元錦生眺望左右,前路給洪水沖垮,怕是從落虎山到巢湖西岸的道路都不同,要從落虎山東麓繞,還不知道銀屏山那邊的道路狀況如何,少說要多走一天,他們這時候往北退,到後頭憩亭寨換船則能在入夜前進入居巢城……

元錦生點點頭,請劉庭州先上車,說道:「劉大人先行。」

這時候數匹軍馬踏著泥濘馳來,遙問道:「前面可是右副都御史、淮西左丞劉庭州劉大人……」

劉庭州停在下來,看著來人接近,抱拳說道:「本官正是劉庭州……」

「崇國公在前頭有請劉大人過去!」來人說道。

劉庭州這才曉得前頭那一大群人竟是林縛親至。

劉庭州與元錦生棄車騎馬,隨侍有馬騎馬,沒有脫鞋襪捲起褲袖而行,沿著沖毀的道路踩著一地泥濘過去。

林縛赤足坐在泥埂之上,褲管挽到膝蓋,看著劉庭州與元錦生過來,笑道:「害劉大人跟錦生走這段爛路,到居巢後,叫華文給你們敬酒賠不是……」介紹身邊的陳華文、朱艾、唐希泰等人給劉庭州、元錦生認識。

劉庭州見林縛等人身上都是泥濘,知道他們是過來視察災情,恰好遇上,倒不是有意半道來迎接——劉庭州根本也無從奢望林縛會出城來迎接他們。

林縛正與陳華文等官員說治堤修路以及賑災之事,想到緊要處都隨口吩咐下去,也不刻意迴避劉庭州、元錦生,歇過一陣,才一起返回居巢。

林縛的隨行侍衛幾乎都是步行,倒不是沒有馬騎,而是馬匹在泛洪的泥濘地裡走久了,易爛蹄子,戰馬金貴得很,進入洪泛區,林縛也是下馬赤足而行,猶得軍民擁戴。

劉庭州與元錦生對望,都能看出對方眼裡的驚訝——林縛此時大權在握,江寧朝堂可以說叫他隻手遮了天,換作其他權臣,只怕是驕奢淫、逸、難以自制,林縛倒是不改以往的作風。淮安內部不松垮掉,越著時間的推移,淮東只會越來越強,淮西、荊湖真的能跟淮東爭鋒嗎?

這麼想,難免叫人心沮喪。

往南走,劉庭州才發現居巢縣北的受災情況要比想像中嚴重,從落虎山下來的青圩溪兩岸堤壩,大段的給洪水沖毀,到處都是給洪水浸泡的屋舍跟村莊,但混亂的局面比想像中要輕得多。

往南走五六里泥濘路,青圩溪匯入湖蕩子的汊子口,給洪水沖毀的渡口已經修復得差不多,周圍高地紮下許多營帳,用來安置災民,並有甲卒駐守渡口。正有三艘船靠岸,往北岸碼頭卸石料,似乎要將渡口往兩邊拓築,形成穩固的河運碼頭。除了百餘身著淮東兵服的輜兵外,大部分裝卸石料的都是民夫,次序井然不亂。

渡溪南行,南岸的道路已經修了差不多,車馬勉強可行,經過的幾處溪口,有渡口、有痕跡極新、就是災後搶築的木橋——算著廬南上一輪的暴雨季,應在十天之前才結束,淮東的速度當真叫人震驚。

「把能抽調的人手,都抽調出來,巢東到平塘的道路,要在一個月內修通,」道路不再泥濘,林縛坐在水塘裡洗乾淨腳,穿上鞋襪騎馬而行,吩咐身邊陳華文,「過後,等水退去,巢東諸溪河的堤壩先整治起來。這巢湖沿岸,本該是魚米之鄉,眼前的情形,離魚米之鄉太遠了……至於巢西,」林縛轉頭看向另一側的劉庭州,「劉大人回去告訴董兵部,從巢西將軍嶺而出的淝水,是銜接廬州與壽州的重要水道,治堤與疏濬事,不可怠慢了。

「這是當然……」劉庭州敷衍應道,心裡倒是琢磨著廬州築路先築平塘的事兒。

平塘位於岱山西麓,處濠州、廬州、東陽之間,境內有洛澗河通往濠壽之間的長豐,匯入淮河——林縛著令陳華文調用廬州的力量先修整從居巢到平塘的驛道,無非是要加強對廬州北部地區的控制,濠州、壽州自然會感受到淮東兵馬的鋒芒,但此時無計可施。

進了居巢城,這邊便安排劉庭州、元錦生去館驛休息,也沒有安排什麼洗塵宴。

池州方面是鄧愈與岳冷秋之子岳篤明應召而來,受荊湖胡文穆所遣面來廬州的是荊州府通判魏晉元,潭州那邊太遠,這次倒來不及派人過來……¬¬進了驛館,劉庭州與元錦生才曉得他們最晚一撥進居巢了。

荊湖與淮東的瓜葛最淺,自成一系也由來日久,實在摸不透他們對淮東的態度,倒是池州與淮西、南陽受利益的驅動,這時候必然要走到一起共同進退。

劉庭州與元錦生進入居巢,鄧愈便邀他們過去用宴。

剛舉宴,岳篤明便抱怨起來:「我等百餘隨扈住進館驛,開銷竟然自家來掏銀子,說起來淮東真是小家子氣……」

劉庭州微微一笑,岳冷秋才略過人,子侄裡卻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這次叫岳篤明隨鄧愈渡江來,大概是叫他增漲些閱歷,沒想到他不關注別的,只在細枝末節上跟淮東斤斤計較。

劉庭州自有身份,也無需去敷衍岳篤明,直接問鄧愈:「樞密使此番在廬州召集軍議,怕是籌劃對江西用兵之事,池州可有什麼定策?」

永興帝返回江寧之後,御營水軍編歸池州,包括大量御營水軍的戰船,也都給池州,給池州的錢糧也是照三萬步卒、兩萬水軍給付——從御營水編入池州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池州那邊還想以休整、消化水軍作為藉口,拖延對江州的用兵,顯然在林縛那裡就通不過。

在半年之前,林縛還不敢斷池州的錢糧,但在過去半年時間裡,林縛將包括甲卒、水軍在內的六萬精銳戰力,部署在秋浦河以東的青陽、南陵、弋江以及北岸的廬州諸縣,江寧西屏防線已經構築紮實,池州再拖延著不動,就要擔心林縛狠心斷他們的錢糧了。

「池州地域狹窄,而從池州西進,夾岸皆山,沿江僅有狹長小道可行,還多湖沼,要硬著頭皮往西打,不那麼容易,」鄧愈說道,「除此之外,池州人丁稀少,丁壯不過萬餘,軍司稍有損失,補充不及。這些難處,想來樞密院也看得見,岳督叫我過來,也是跟樞密使再詳細解釋一二……」

劉庭州點點頭,青陽、南陵等地給劃出去跟弋江新置一府之後,池州在秋浦河西岸就只轄有兩縣,受戰事摧殘,這兩縣的人口也就剩五六萬。不要看岳冷手裡還有五萬多水步軍,但消耗之後很難獲得補充。

跟淮東軍越打越強不同,池州軍勝仗打得再多,也多半隻會越打越弱——林縛逼迫岳冷秋打江州,用心陰狠。

劉庭州又覺得林縛此策叫人十分的熟悉,細想來當年岳冷秋任江淮總督,可不也是迫使林縛率江東左軍與當時的東海寇硬打,還不是同樣希望借東海寇之手消弱當時剛剛在崇州紮穩腳的江東左軍?

這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來得還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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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章 議兵

八月初五,林縛才在千轅召見各鎮來人,恰如劉庭州等人事先預料,所議正是對江西用兵之事。

“池州地狹兵瘦,西進道路又險阻,秋後對江州用兵,怕是難以成行……”

林縛高坐堂上,文武官員分兩列而坐,鄧愈坐在劉庭州下首,對林縛督促池州對江西用兵事,自然是百般推搪。

鄧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接著說道:“池州之窘迫,岳督在信裡都有言明,請樞密使體察……”

“各地都在抱怨的,這個困難,那個困難,要是什麼問題,都叫本院來替你們一力解決掉,還要大家干什麼?”林縛不滿的說道,叫鄧愈將岳冷秋的信函遞到案前來,拆開來閱看,越看眉頭蹙得越緊,最終不耐煩的將信件丟到一邊,說道,“岳大人任江淮總督時,本院獨治崇州,未得郡司一分錢糧,而獨御東海寇於境內,崇州當時的情況,難道要比今日的池州要好?”

劉庭州等人坐在堂下,心想林縛不忘記岳冷秋當年給他穿小鞋的事情,如今風水輪流轉,也沒有必要說得如此赤裸裸……

鄧愈神情窘迫,林縛要翻跟岳冷秋之間的舊帳,叫他如何應答?

“那池州到底有沒有用兵方案?”林縛手撐著桌子問鄧愈,“潭州那邊與浙閩叛軍接戰已有三月;荊湖也重兵陳於鄂州,從西翼進迫江州,分潭州之憂,而池州兵馬龜縮不前,難不成叫荊湖、潭州將江州打下來之後,再叫池州派兵去取?”

荊湖、湘湖雖然大體以揚子江為分野,但位於楊子江南岸、羅霄嶺北麓的津口、鄂州等地,在地勢上與北岸的江夏、薊春等地融為一體,故而自古以來,都隸於北岸。江西與湘湖接界,多是羅霄嶺中南麓與南嶺北麓的通道,從豫章沿贛江而上便是袁州,從袁州西進,經蘆溪,便到潭州東境。

奢文莊率殘部退歸江州之後,即令叛將黃秉蒿率原部兵馬從袁州西進湘潭,對兵力本就不強的潭州構成極大的壓力,在蘆溪等縣境內,接連而戰,暫時也勢均力敵,沒有分出勝負來。

而奢家即便得楊雄歸附,實際的水軍勢力並不強,同時要應對下游的池州及淮東水營,除了扼守鄱陽湖口外,無力逆流西進,去控制上游鄂州、江夏的江域。

永興帝東歸江寧之後,江寧對曹家就改變方針,三月初派使臣進關中,委曹義渠川秦總督,算是默認曹家割據川東的事實,決定行聯曹抗燕。

曹家也正給從西北迂回打來的燕兵壓得喘不氣來,巴不得跟江寧這邊停息紛鬥,上表請罪之余,還請江寧派監察御史進駐兩川及關中,以示承認江寧的法統。

荊湖西線防御川東的緊迫形勢就此緩和下來,故而能抽出更多兵力用於其他方面。

羅獻成雖說始終是荊湖所面臨的最大威脅,但奢家進犯江寧裡,羅獻成沒敢有什麼動作。當然更可能是羅獻成沒有來得及有什麼動作,但在荊湖胡文穆的眼裡,比起奢家據江州西進鄂州、江夏的威脅,羅獻成的威脅要小得多。

從三月之後,胡文穆在荊湖著重加強的是東線鄂州、江夏一線的布防。

如今在江西的外圍,有淮東本部兵馬從黟山南麓上饒方向與江西接壤,潭州從羅霄嶺南麓蘆溪方向與江西接壤,荊湖從羅霄嶺北麓鄂州方向與江西接壤,池州從黟山北麓、九子山與江西接壤,三方對江西都要進迫動作,唯有池州還按兵不動——林縛語氣如此嚴厲,毫不留情面。

鄧愈資歷雖老,但在年輕氣盛、位高權重、戰功彪炳的林縛面前,只是難堪得臉色漲紅,半句話都回駁不得。

不要看岳篤明在背後抱怨不停,真到都堂來議事,萎縮在那裡,實在沒有站出來幫鄧愈一把、跟林縛公開叫板的膽量……

這次軍議,就池州、荊湖、南陽還有淮西派人過來,林縛言語裡拉荊湖而打池州——劉庭州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池州的情況,確實要比荊湖窘迫得多,難以對江州構成威脅。倉促用兵,反而成害;若敗,江寧西邊的屏障就要淮東兵馬一力存擋,也非好事……”

劉庭州幫鄧愈說話,林縛不會覺得奇怪,他說道:“有困難,可以提,但也不能光將困難擺出來跟江寧叫苦?荊湖就沒有困難,潭州就沒有困難了?壽州跟南陽,哪一家的日子好過了?如今戶部拔給樞密院的錢糧總盤子就那麼大,一窩粥平分了,誰都不會認真的干活,本院想著,誰家干得好,就多分一點,誰家干得差,那就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要是淮西今年能將陳韓三殘部從淮山東北麓逐走,多撥二三十萬兩銀子,也是應得了,但總盤子那就麼大,淮西多得了,那必然要有地方少得,如此說來,大家大概便能明白該怎麼做了吧?”

聽到這裡,鄧愈的臉漲如豬肝,惱急道:“此對池州大不公!”

“有何不公?”林縛問道。

“荊、潭、壽、南陽,皆治下有民,兵損可募丁壯補充,唯池州治下民勇不足萬人,兵馬出征,民夫都嫌不足,倘若有什麼折損,兵馬不得補充,這哪裡是持久之計?”鄧愈辯道。

“那你們將彭澤、都昌打來,地盤不就有了,治民不就有了?”林縛問道。

“未勝而先慮敗,才是用兵正道——倘若要池州出兵打江州,也可以;宜城與池州夾江而立,需劃入池州治下,如此沿江夾進,才有可能避入江州在都昌、彭澤的攔截,而搗其虛處……”鄧愈說道,將池州出兵的條件擺出來。

宜城即後世的安慶,位於淮山南麓,東面與廬州相接,西面便是從隨州南下的淮山西麓通道薊春。安慶與池州夾江而立,南依九子山、黟山,北依淮山、天柱山,是控制揚子江中游的要衝。相比較多山少田、地形窄迫、丘嶺險峻的池州,安慶位於淮山南麓,地形相對開闊,滋息人口眾多。

鄧愈所說的理由,也確實存在。池州山嶺峻險,夾江而立,往西的通道非常險窄,奢家在彭澤僅用少量兵力就能封堵住西出池州的口子,而到北岸,沿淮山南麓西進,從樅陽到宜城,再到宿衛、黃梅,就直接到江州城的對岸,就能繞過奢家在彭澤、都昌建立的防線,從黃梅渡江直接打江州……

“宜城可能劃歸池州,”林縛摸著下巴說道,“至於鄧將軍所說池州丁壯稀缺,打仗連民夫都征用不足,廬州這邊有兩萬余丁口,可以叫池州遷去以實宜城,錢糧可再各額外多拔十萬之數,但鄧愈可敢代池州立下軍令狀,秋後必對江州用兵?”

“池州還缺鐵料,能多拔二十萬斤鐵,末將便待池州立下軍令狀!”鄧愈斬金截鐵的說道。

“你可不要誆騙本院!”林縛眼睛盯著鄧愈。

“末將不敢。”鄧愈說道。

“那精鐵、毛鐵各撥十萬斤給池州,”林縛說道,“本院也不要你代池州立什麼軍令狀,諸人都可作證,就以十月末為限,十月末未見池州動作,今日多撥付的物料,來年本院加雙倍扣除!”

元錦生小聲問劉庭州:“樞密使怎麼舍得廬州民眾遷去以實宜城?”

“帝歸江寧時有民棄在居巢!”劉庭州小聲說道。

元錦生恍然大悟。

永興帝棄江寧巡狩淮西,雖說在居巢停留了月余,時間不長,但對居巢周邊的生產破壞極大。當時隨帝西進廬山的江寧軍民多達十余萬眾,糧草悉無准備,最終只能靠劫掠鄉野維持。這部分人,最終僅有少數得以返回江寧,約三萬御營軍當時就分別遷往淮西、池州消化,最終還有大約包括數千名宮侍在內的近四萬軍民留在廬州安置。

除了這個之外,江寧戰事前後,包括後期對外圍府縣、山區進行清剿,先後有近四萬的亂兵、叛軍以及趁亂騷動、趁火打劫的暴民,遭受嚴厲的鎮壓。

鎮壓倒不是單純的殺死殺光,更多的是役為苦役。

這林林總總,差不多有八九萬人。

容易消化的而且淮東願意消化的,多是有家小家室的,這些人安置下來,大體就能安頓下來,無論是屯種還是募為兵卒,都能盡心。

那些浮丁、游民、逃兵,想要改造好,需要的時日期、代價極高,安置在地方,甚至會生滋擾,既然池州嚷著缺人手,便打包送給他們。

池州也太缺少丁壯,打仗連隨軍民夫都征不足,這時候也沒有資格跟淮東挑肥撿瘦。能將宜城劃入池州,並從廬州遷兩三萬充實宜城的口戶,這樣的條件,鄧愈沒法不替岳冷秋答應下來。

元錦生心想淮東的算盤真精,想著這時已經是八月了,才了兩個多月,池州就必須對江州用兵。

奢家占據江西之後,雖說占據了鄱陽湖平原,但五路受敵,秋後五路皆戰,奢家能不能輕松熬過去?

胡文穆心裡又是怎麼想的,難道真心巴望著奢家給淮東剿滅?

黃秉蒿率部從蘆溪西進,潭州是被迫迎戰;池州這時候也沒有拖延不戰的實力,荊湖那邊山高皇帝遠,情況完全不同。再者,胡文穆經營荊湖的時間也長,控制荊州、江夏、鄂州等地,區域縱橫,有半郡之廣,即使不得江寧一分錢糧,養麾下七八萬兵馬也不會特別困難。胡文穆就不擔心淮東平靖了贛閩之後,收繳諸藩手裡的兵權?

元錦生胡思亂想著,今日的議事便感結束,林縛也無請眾人留下來用宴之意,便叫他們都回驛館休息。

諸人退去,林縛揉著腦門子大喊頭痛,說道:“這鬼撈子樞密使真不好當,還是單指揮淮東兵馬爽利,如臂使指……”問從江寧特地趕來參加這次軍議的高宗庭及宋浮二人,“宗庭與宋公,你們以為秋後池州打江州,會有幾分真打?”

“從宜城往西,黃梅縣為吳頭楚尾、荊揚咽喉,與潯陽故郡江州隔江而望,地勢相接,”高宗庭說道,“岳冷秋想要控制宜城,必然要西據黃梅,才叫淮山南麓的地勢完整。以往淮山南麓諸縣,給流匪打得殘破,沿江堤壩廢毀,便如居巢外圍的地勢一般,湖澤相接,不好好經營一番,難以安民。我們這邊一時難以顧及過去,而奢家年初退到江州後,也沒有能力將手伸到北岸來,如今真要叫岳冷秋率兵去經營宜城,奢家又怎麼可能將江州對岸的黃梅讓給岳冷秋?”

“不管能有幾分真打,”宋浮說道,“岳冷秋與胡文穆夾峙於江州左右,奢家留在江州防守的兵馬必不敢少,秋後可以在上饒打一場,也應將長山軍主力調過去……”

只要其他地方不發生膠著戰事,廬州、弋江留少量兵馬衛戍,江寧那邊還有三萬禁營軍守城,就不怕淮西跟岳冷秋有什麼異心——就需淮西與岳冷秋有什麼異動,從徐州調兵或南線兵馬主力從浙西撤出來,也來得及。

戰事原則歸結到一點,就是集中優勢兵力。

林縛點點頭,認可宋浮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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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3章 殘破

議事完畢,這眾人前後走出林縛在居巢城裡的行轅,元錦生喊往荊湖代表胡文穆而來的荊州府通判魏晉元:“魏大人,魏大人,”揖禮道,“錦生在這裡有禮了……”

“少侯爺客氣了!”魏晉元四旬年紀,瘦狹長臉,兩撇胡子像是粘在嘴唇上一般,見元錦生喊住他,站住腳,與元錦生對揖而禮,看到劉庭州從後面走過來,又施了一禮。

“天時還早,錦生願做東請魏大人、劉大人一嘗巢湖鮮美,打聽了城裡有一個絕佳的出處,魏大人、劉大人可賞個臉?”元錦生問道。

“少侯爺有請,晉元求之不得。”魏晉元說道。

荊湖與南陽共同面對盤距襄樊、隨州的長樂匪,利害關系較為一致,但又因為信道給阻斷,有什麼公函往來,都要從信陽、壽州這邊繞走。

不想有什麼勾當暴露在淮西跟淮東的眼鼻子底下,兩家只能老老實實的公事公辦,核心人物之間,也沒有多少私誼往來。

南陽與荊湖之間,還未曾有過實質性的密談,包括淮西也是如此,叫元錦生、劉庭州都摸不透荊湖對淮東竊居江寧、把持朝政的態度。

荊湖離江寧甚遠,要是淮東以廬州為根基,往西滲透,就會在薊春跟荊湖接壤,但眼下林縛又明確要將宜城劃入池州的防區,這就使得荊湖與淮東更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

林縛軍議時,聲稱誰家用心打誰家往來得到的錢糧就多,說實話,劉庭州就擔心林縛此舉是要分化其他諸藩。

鄧愈今日自然沒有心思再陪劉庭州、元錦生、魏晉元他們出去吃酒,他還要先將今日軍議的結論寫下來派人遞回池州去。

元錦生便邀劉庭州、魏晉元二人到城裡尋酒家。

永興帝棄江寧西逃,對居巢的破損尤為嚴重。過去半年,城裡依舊蕭條得很,僅有兩三家酒鋪打起來布幌子招牌迎客。

這年月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劉庭州在壽州、元錦生在南陽想吃頓肉都難,進了酒鋪子問得有酒有肉有魚便成。元錦生、劉庭州還講個體統,隨扈吃起來就沒個形,也是南陽、淮西太苦了。

“這池州算是立下軍令狀,過了十月就要對江州用兵,荊湖在鄂州的兵馬,也逃不過從西翼鉗制的職責,”元錦生問道,“錦生問句不該問的話,荊胡那邊秋後有可能在鄂州投多少兵力?”

“少侯爺是擔心我們備防北面長樂匪的兵力會有不足嗎?”魏晉元問道。

元錦生一時間不曉得魏晉元是真糊塗還是假裝糊塗,心想自己問話裡的意思是夠明白了,難不成荊湖那邊還真要老老實實的幫著淮東將奢家剿滅掉?

這一席酒吃下來,魏晉元都沒有吐露什麼實誠話,元錦生隱隱的有些擔憂。

回驛館路上,有魏晉元在,元錦生與劉庭州不便談什麼,進了驛館,魏晉元倒知趣先回館舍休息。

元錦生輕嘆道:“荊湖沒有吃過淮東的苦頭,怕是對江州起了貪念……”

劉庭州望著中庭桂樹梢頭浮動的月光,眉頭蹙緊,聽著元錦生這麼說,點了點頭,說道:“淮東所行大概是遠交近伐之故計吧,胡文穆若是不以匡扶帝室為念,就難保不落入淮東的套中。你想想看,樞密使同意將宜城劃歸池州管轄時,魏晉元的神色……”

元錦生蹙眉而思,細想來確有這個可能。

荊湖夾於江西、川東、湘潭及襄樊之間:羅獻成在襄樊坐擁二十萬兵馬,不管有幾分虛、幾分有,一時間難以剿滅是肯定的;川東是曹家、湘潭是張家,同荊湖一樣,名義上是朝廷委任統轄諸藩的帥臣——眼下與諸家分占江西,是荊湖近期唯一能向外擴張的機會。

池州給趕鴨子上架,秋後不打也要打,潭州要求自保,必然也要盡力削弱奢家從羅霄嶺南麓西進湘潭的軍事實力,三家真打,荊湖一家就不敢假打。

元錦生回想起軍議時的細節,鄧愈要求將江北岸的宜城劃歸池州,魏晉元下意識的就皺起眉頭來,想必對這個安排大為不滿,但宜城就在池州北岸,離荊湖控制的東線核心區域江夏又遠,魏晉元也沒有理由站出來阻攔池州將宜城要過去。

眼下岳冷秋想東發展的可能性已經給杜絕,要想站穩腳跟,只能往西擴張——倘若叫岳冷秋最終占得江州,又據池州、宜城,往西經營黃梅,必然又會跟荊湖爭楚東地區的控制權。要防止這種情況出現,對荊湖來說,最好的辦法不過於就是先占下江州!

************

愛子戰死沙場,愛將在固城湖東岸力戰被擒,迄今不曉得給淮東關押在那裡,昔時故舊也棄之而去、叛投了淮東、割袍成仇——這種種壓在心頭,奢文莊到江州之後,須發就素染如雪。

年初時順利攻下江州,八閩精銳主力,也大半順利的撤入江西,沒有遭受覆頂之災;黃秉蒿、楊雄、陳子壽等將的投附,使得奢家還憑白得到愈五萬的戰力——而在去年秋後開始的閩東、弋江、溧陽等一系列戰事裡,折損於淮東手裡的兵力,還不足四萬。

也就是說,奢家控制的兵力比起戰前,還增加了萬余,戰後更是從江州、豫章各地招募健勇編入軍中,不斷的擴大兵馬規模。

占得江州之後,鄱陽湖沿岸二十縣以及沿贛江而上近二十縣,就基本上落入奢家的囊中,抵抗殘余甚微,也多退入深山老林之中,短時間裡難成大害。

如此形勢,相比較去年頭屬都要挨打的情況,應該稍好一些,但奢文莊、奢飛熊等人都曉得靜寂之中蘊藏著更大的危機——他們占了江西四十余縣不假,但淮東絕對不會給他們更多休生養息的機會。

長史胡宗國推門進來,手裡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看著奢文莊坐在公案前閱看文函,說道:“廬州密報,林縛在廬州召集諸藩,商議的確實是秋後對江西用兵之事——林縛將北岸的宜城劃歸池州,岳冷秋先調一部兵馬先渡江去整治殘城。”

奢文莊接過從廬州傳來的密報看過,又將地圖鋪開,叫胡宗國坐在案前與他一起研究,手指敲在江州對岸、淮山尾脊黃梅的位置上,說道:“就是這裡了!”

整個淮山南麓東西寬約三四百裡,瀕江傍山,沿江都淺灘湖沼淤澤,這些淺灘沼澤的存在,使得沿江而渡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唯有宜城與黃梅兩邊,各有山脊直接延伸到江岸,土地堅實、江岸穩固而江道陝窄,易於建水陸碼頭,也非常方便渡江。

奢文莊率殘部退到江州之後,就首先在對岸黃龍嶺築堡駐軍,以控制黃梅縣沿江要衝。

黃龍嶺守將就是從固城湖東岸突圍而出的鄭明經的部將韓立。

鄭明經親率精銳斷尾攔截以求保證主力能及時撤入九子山,最終隨鄭明經留在固城湖東岸牽制淮東兵馬的八千余死士,僅有不到千人突圍出來。

要占得地盤,通常是幾個點圍出一片區域出來。岳冷秋派兵進入北岸,必然要沿江北岸、沿淮山南麓西進,最終必然要跟奢家搶奪對黃梅即淮山西南麓尾脊地區的控制。

黃梅殘城可以不占,但奢家偏偏又不能放棄北岸、黃梅殘城南十數裡外的黃龍嶺。一旦黃龍嶺失守,不但江州城在對岸黃龍嶺的窺視之下,便是進入江西腹地的鄱陽湖口,也在對岸黃龍嶺的窺視之下。

“這真真假假,總要打一仗!”胡宗國說道,“只是難摸透淮東的動向!”

秋後要打大仗,最棘手的還是淮東,不計淮東在晉安的兵馬,其在西線的兵力就超過十二萬人,主要集結在浙西、廬州兩地……

“淮東秋後會打上饒!”奢文莊將地圖往下移了移,指出上饒的方位來,“淮東不可能聯合岳冷秋、胡文穆從水路對江州用兵,將廬州、弋江的兵馬南調,淮東能集結出十萬兵力,從浙西西進打上饒!”

胡宗國背脊寒氣直冒:

江寧戰事之後,為避免兵力分散給淮東軍各個擊破,他們這邊主動放棄衢州、富陽、徽州、淳安、婺源等地,將之前分散於浙西、浙中的兵力,都集中到上繞、信州等城,以守江西的東門戶,甚至還從閩江中游的建安府調了一萬精銳補充東線。

就算如此,他們在東線的兵力,也只有三萬人而已。

三萬兵馬構築的東線防御,叫人怎麼也沒有信心能守御得住淮東十萬精銳的衝擊?從江州調兵補充上饒防線,要抽多少,才能有守住的把握?

想要這裡,胡宗國心底湧起一陣無力感。

如此浙閩大都督府名義所轄的兵馬總數並不少:

閩江中上游有兩萬精銳控制建安、莆城、邵武等閩西地區,上饒、信州東部防線,有三萬兵馬,防御淮東軍從浙西西進;大公子率兩萬精銳沿贛江南下,進巢藩家殘余抵抗勢力,黃秉蒿、陳子壽率三萬兵馬從袁州西進、經蘆溪打潭州,接下來就是駐守在江州的兵馬,共有水步軍七萬余眾。

這些年來,奢家兵力並沒有明顯的減少,畢竟控制的區域一直都有增加,有戰損,可以募健勇補為兵卒——離亂之秋,能給口飯吃,願意扛槍矛上戰場廝殺的男兒比比皆是;就算不甘願,強裹著入行伍,又由得了地方鄉民做選擇?

只是這十七八萬兵馬,已經不能跟八閩二次舉事時的十數萬精銳相比較並論了,真正的八閩戰卒僅剩不到六萬人,其他都是從浙贛新募的兵勇或收附的降軍。

原兩浙提督府參議、湖西鎮守使兼知彭澤縣事田常、原江州制置使、湘潭招討使兼知袁州府事黃秉蒿、原洞庭湖寇、江州水軍都督楊雄及原東海大寇、江州水軍都督參軍蘇庭瞻四人都非八閩嫡系,但這四人所部嫡系兵馬總計就超過九萬。

黃秉蒿給奢飛熊詐降,被迫讓出江州,但率兵馬以袁州為基,卯足了勁想要西州,新打出一片地盤來自立,消弱奢家對他的控制。楊雄倒是頗為得意於江州水軍都督之位,但其部水軍並沒有跟淮東水營在揚子江爭雄的實力,田常、蘇庭瞻都能跟淮東死戰,有種種因素造成,但不能確保他們在最後關頭,不會給岳冷秋、胡文穆收買過去——田常、蘇庭瞻現在都駐守在江州,要應對的恰是荊湖跟池州——他二人跟荊湖、池州沒有什麼恩怨,要是荊湖、池州出面拉攏,人心就難測了。

淮東要真是秋後就動手,留給奢家的時間太短了——江寧戰事結束,撤到江寧,才過去半年的時間。

在江州戰事塵埃落定之前,鄱陽湖沿岸諸縣滄為戰爭的緩衝區,農事生產受到極大的影響,奢家占得江州,即盡力去恢復生產,但時間太短,才半年時間而已,這麼短的時間裡,也難有什麼效果。

為籌養軍之糧,即使曉得地方農事遠沒得到恢復,還是硬著頭皮大比例強征夏稅,鄱陽縣、灌口、贛源等縣都因為鬧出民亂來,不得不派兵馬過去鎮壓,甚至有大量農戶為逃稅賦,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奢家占得江西想要站穩腳跟,將閩地的數十萬口人遷進來安置,少說了需要有三五年的緩衝期。

哪曾想到淮東一年時間都不給,秋後就准備大打出生,壓得人直喘不氣來!

當初做出決定,從徽州揮軍北進,進犯江寧,除了將岳冷秋所部兵馬從江州調出來之外,更主要的意圖,就是要摧殘江寧外圍的經濟基礎,使江寧沒有能力在短時間裡再興戰事。

徽州北、池州東以及江寧周圍十數縣,是江南的核心精華區域之一,擁人口約五十萬戶。在永興帝登基三次加征之後,這十數縣加上江寧城的夏稅秋賦以及各種攤到地方的榷稅以及加征的過稅釐金及各種雜捐,一年總計約三百萬兩銀子。

政治上的動蕩,諸藩勢力間的平衡,又突然損失掉這麼大一塊稅源,而要維持兩淮防線的穩定以備燕虜,還有多達一百四五十萬難民要額外投入大量的資源進行安置、賑濟,江南米價以及賦稅已經達到民眾能夠承受的極限——胡宗國等人,認為淮東即便能控制江寧,但要將這些梳理好,要將江寧消化掉,怎麼也要兩三年時間才會有余力再起戰事,哪裡曾怎麼想各方才沉寂了半年時間,就又要准備大打出手了……

“會不會是淮東虛晃一槍?”胡宗國遲疑的問道,也沒有旁人在,討論問題沒有太多的忌諱的,這麼問也不怕動搖軍心。

淮東實際沒有能力秋後在浙西大規模打入,但營造氣勢迫使他們調兵遣將,以達到進一步消耗江西資源的目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倒寧可淮東是虛晃一槍,我們大不了虛驚一場,”奢文莊搖了搖頭,說道:“但這半年多來,淮東安頓江寧周圍的局勢,並沒有動用自身的儲備,甚至還有余力動用大量的銀子去廣建學堂,這說明淮東還是有能力在浙西再打一戰的……”

胡宗國心裡一陣陣揪緊,淮東秋後真要大打出手,加上池州、荊湖、潭州三家,他們今年要如何應對?

“今天有沒有陳韓三那邊的消息傳來?”奢文莊問道。

“暫時還沒,”胡宗國問道,“都督揮師進犯江寧之時,羅獻成都按兵不動,這時候真能指望他嗎?”

“羅獻成此人缺急智,不寡斷,但據二十萬兵馬而立到今時不倒,也不會是草包一個;我們陷江寧的時間總計是太短了,羅獻成沒能及時應變,北燕也沒能來得及有什麼動作,說到底,也是淮東太快了!”奢文莊說道,“這一趟,即便羅獻成還按兵不動,借萬余兵馬給陳韓三率之南下,也能替我們分擔不少壓力!”

“也唯有如此,”胡宗國說道,“若是不成,明日再派人北上……”

****************

徐州戰敗,陳韓三率殘部逃入淮山。

在淮東、江寧的支持下,去年入秋之前,南陽、淮西都以整頓防治為主,加強對桐柏山、淮山的封鎖。遷民入寨、小寨並大寨,寨寨相保、寨寨直接,梁成衝、董原很快在南陽、信陽等地對淮山形成銅牆鐵壁似的封鎖,羅獻成又怕得罪江寧,堅持不讓陳韓三率殘部進入隨州休整,去年陳韓三的三千余殘部在淮山崇山峻嶺之間,過得跟喪家之犬似的。

奢家從徽州進犯江寧時,陳韓三勢力太弱,奢家主要派人拉攏羅獻成,然而羅獻成過於謹慎,一直未敢有所動作,而陳韓三給困在淮山之中,一直到奢家兵馬給淮東軍從江寧逐出來,才知道徽州戰事之後的一系列戰事變化。

待到奢文莊率殘部退入江州,與奢飛熊的豫章軍主力彙合,看似在江西站住腳之後,陳韓三便怕馬臻潛去江州晉見奢文莊,提出投附……

奢文莊並無意直接接受陳韓三的投附。陳韓三率部投附過來,不過多增加兩三千殘卒而已,並不能改善奢家此時所面臨的危機——奢文莊著意支持陳韓三在隨州以南、淮山西南麓的薊春地區自立,以形成銜接江西、襄隨的第三方勢力。

很顯然,羅獻成就算有心跟奢家聯合,但也不會希望看到奢家的勢力發展到北岸來,將薊春等地都占過去。薊春與北面的隨州地勢上相接,真到那一步,羅獻成就必須考慮給奢家吞並的危險。

支持陳韓三在薊春自足,一方面陳韓三的勢力短時間裡再發展,都不足以威脅到長樂軍,而用陳韓三能將江西與長樂軍連成一片,又能替長樂軍分擔荊湖的軍事壓力——這種方案就更容易給羅獻成接受,甚至也會暗中大力支持。

與羅獻成得勢之後就變得保守不同,陳韓三在徐州敗後就幾乎是一無所有,更有破釜沉舟、以命相搏的凶狠——奢家到這一步,更需要陳韓三這樣的角色站出來衝鋒陷陣,寧可將北岸薊春、黃梅等地劃給陳韓三占據自立。這要比將陳韓三直接拉到麾下,更能化解兩邊來自池州、荊湖的軍事壓力。

這回陳韓三與馬臻親自到隨州來見羅獻成,就是談借兵借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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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4章 激將

相比較剛撤到淮山時馬臻來隨州連個重要人物都沒有見到的情況,陳韓三這趟親自到隨州來,情況要好得多。

除了剛到時的幾天,羅獻成在他的長樂宮裡每天都設宴款待外,接下來十數日,也叫手下重要謀士衛彰專程陪同陳韓三、馬臻等人,美女、美酒、美食都有求必應。

不過,一旦談及得借糧借兵等實質性問題,羅獻成這邊又語焉不詳。

“南邊傳消息來,池州已經派兵進駐宜城了,荊湖那邊,也會很快就派兵東進,留給我們南下取蘄春的時間很短啊!”在館舍裡,馬臻在燈下勸陳韓三,不能在隨州耽擱太長的時間。

淮山西南麓,楚鄂之交,受戰事摧毀,又處於隨州外圍,長樂軍撤出來之後,蘄春等殘地流民結社墾荒,有流寇縱橫山嶺之間,有江匪湖盜賊出沒,但還沒有大的勢力進入,基本上還處於勢力的真空帶……

荊湖胡文穆前期心思都在西線,防備曹家沿江而下,東寧聯曹抗虜之後,荊湖兵馬東移,但也不敢貿然進入殘破不堪、境內都流匪盜寇、沒有城池守蔽,又處於江州與隨州之間的突出地帶。

雖說陳韓三早在三四月間,就遣嫡系將領更名改姓率小股人馬滲透進蘄春,但要將蘄春的流寇、流民勢力都收編到麾下,僅靠他手裡兩三千殘兵,還有所不足……

陳韓三退入淮山,受信陽、南陽那邊的嚴厲封鎖,隨州這邊也有意無意的打壓,過活得十分不如意,手裡除了三千殘兵之外,也就三五千給裹脅來的山民丁壯。

就這點人手,貿然去占蘄春殘地,岳冷秋、胡文穆隨便派些兵馬從兩翼打過來,都能將他們滅掉……只是在隨州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此時就去蘄春,還能從奢家那裡獲得些錢糧,將蘄春等地的流寇群盜收編過來,兵員也就能解決一部分,馬臻還是想及早去蘄春。

如今蘄春還算無主之地,誰先去先得,但一旦叫荊湖或池州先派兵進入蘄春,他們再去,無疑是直接跟荊湖、池州宣戰。

也許荊湖、池州不會特別急著費心思去將蘄春這塊殘地占下來,但有勢力跟他們叫板,情況就又不一樣——給淮東控制的江寧,顯然也不會看到陳韓三舒舒服服的將蘄春占住。

“再等幾天,實在不行,我先去蘄春。”陳韓三咬牙說道。

陳韓三容貌枯峻,瘦狹臉,刀疤與深皺密集的交錯在一起,倒叫他看不出半點老態,反而更添梟戾之感,眼珠子在燈下跟閃著寒光的刀子似的,看人能直挖人心。

這時候院子裡有腳步聲走動,隨扈走進來稟道:“鐘將軍、衛師爺過來了……”

陳韓三與馬臻對望一眼,心想鐘嶸漏夜過來,指不定有戲,趕緊與馬臻走出去迎接。

鐘嶸身量魁梧,衛彰雖說瘦弱,但個子不矮,站到鐘嶸身邊就跟小孩子似的。

鐘嶸面相凶惡,滿臉橫肉,但站在中庭,給人如山岳峙立之感。

鐘嶸早年是縱橫桐柏山的巨寇,傳言喜啖人肉,力大無窮。在柏原為寇時,就有盛名,官兵剿之,死傷慘重,屢剿不下,後給羅獻成收服。鐘嶸貪財好色、嗜殺戮,倒不喜歡弄權,對羅獻成也忠心耿耿,與王相一起給羅獻成依為左膀右臂。

長樂軍雖約號稱擁兵二十萬,但能戰之兵不超過五萬人;而這三五萬能戰之兵裡,堪稱百戰精銳的,便是鐘嶸所部柏原狼軍。

雖說柏原狼軍僅萬余人,但長樂軍這些年來,所闖下的惡名,倒有小半是柏原狼軍所為。無論是攻城掠寨,而還燒殺擄掠,都不甘落於人後。羅獻成也是縱容,跟陳韓三的想法一樣,要想兵卒能打,一定要養出凶戾之氣來——無法將二十萬兵馬都當成精銳來養,萬余虎狼之師就成為羅獻成的壓箱底物。

王相對陳韓三素來冷淡,也是對劉安兒給陳韓三叛殺一事耿耿於懷;但鐘嶸來者不拒,這一年多來收入陳韓三不少的錢財,也行了一些方便——陳韓三此次來隨州,主要也是走鐘嶸的路子。

陳韓三朝鐘嶸、衛彰抱拳說道:“鐘帥、衛大人夜裡過來,韓三也沒有什麼准備,怠慢了可要見諒啊!”

“你我之間,不要見外了,”鐘嶸巨掌有如薄扇,拍在陳韓三的肩膀上,笑聲如雷道,“你從山裡送來的那兩個妹子,實在好玩得緊,兩女疊在一起,下面就跟魚嘴似的。老衛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名、器,難得是陳帥自己忍住沒有享用,念著老弟我好這一口……”

陳韓三好歹也是給朝廷正式封過制置使、領一地軍政的人物,但褪毛的鳳凰不如雞,鐘嶸如此嘻笑,他也便諂臉而笑,將平時身上那悍戾之氣收斂下來,說道:“鐘帥喜歡就好,我的心思也就沒有白費?”

陳韓三迎著鐘嶸、衛彰進屋舍,馬臻立即去安排夜宴之事。

雖說在隨州的地盤,陳韓三他們這回過來,將淮山裡的奇珍異物幾乎都搬了過來,有姿色的少女也帶了十幾人過來,著意討好,以期能借得兵糧。

鐘嶸將一名皮膚略黑,但臉蛋、身姿都迷人的少女抱在膝蓋上,扯開衣衫,將那對細嫩的筍乳暴露在空氣裡,慢慢的莫著,完全不看少女驚懼的臉,跟陳韓三說道:“倒非本帥不幫韓三你說話,奈何王相那廝百般阻撓,羅帥他人家也拿不定主意……”

“是怕激怒江寧?”陳韓三問道。

“怕他個鳥!”鐘嶸恨罵了一聲,手裡不覺力道加重,少女筍乳給捏得生疼,不怕喊痛,眼睛裡都濺出淚花來,卻無人有憐惜之意,“羅帥叫我不要把王相那廝的話說給你們聽,但大體之意,你們也能想到,這樁事,本帥也無能為力。”

陳韓三蹙著眉頭,看見衛彰對他擠眉弄眼,這當下便不談公事,勸酒甚勤,最終再叫鐘嶸將懷中少女一起帶回去。衛彰也先隨鐘嶸離去,跟鐘嶸分開,轉頭又回館驛來見陳韓三。

陳韓三問道:“羅帥倒是什麼態度?”

“夜裡王相與鐘嶸在宮裡爭論借兵事,鐘嶸哪有王相嘴巴子好使喚,辯得張嘴結舌,後來犯了渾,幾乎想在殿裡打罵王相,給羅帥訓斥了一頓,生著悶氣,以為借兵之事無望。今夜宮裡雖然爭論得熱鬧,但羅帥一直都沒有吭聲……”

“哦,果真如此?”陳韓三欣喜的問道,看鐘嶸那樣子應該是在跟王相辯論時落了下風,憋了窩藏氣,但王相的嘴巴子再利落,但顯然羅獻成另有看法。

“請衛大人轉告羅帥,我家大帥在隨州住了大半個月,想念手下的兄弟,隔日就要告辭回去……”馬臻說道。

“真要走了?”衛彰吃驚的問道,“這事情眼看著有眉目了啊,羅帥耳根子軟,說不定說過兩天就同意。”

陳韓三想著羅獻成是老黃牛性子,沒有鞭子抽打,根本不會往南走。

劉安兒率兵東進徐泗時,羅獻成在襄陽、南陽猶豫不決,在他看來是逃過一劫,越發變得優柔寡斷;奢家進犯江寧時,也派人到隨州來邀羅獻成聯兵,等到羅獻成打定主意要出兵南下時,奢家兵馬已經給逐出江寧,也許羅獻成心裡還是僥幸沒有早動——不要看借兵借糧一事眼下有些眉目了,羅獻成心思也松動,但他斷不可能三五天內就能下決定。

“我手下三五千人吃食眼下都成問題,在山裡耗不起啊。隨州一直不吭聲,我只能帶人渡東去投江州了!”陳韓三說道,“希望以後還能再來隨州見到衛大人、羅帥!”

*************

陳韓三叫衛彰代他請辭,羅獻成便在他占得隨州府衙改建的長樂宮裡設宴給陳韓三、馬臻餞行,也沒有大肆聲張,僅王相、鐘嶸等少數心腹將領給邀來陪席,也是對陳韓三的重視。

“韓三此後投了江州,就又算是飛上高枝了。本王也沒有其他表示,韓三以後記得常回隨州走動,當年的老伙計,也剩不下多少人了!”羅獻成肥碩子的擠在坐榻之上,左右兩名侍女差點要給他一身肥肉擠閉過氣去。

陳韓三一時間也有些迷惑,摸不透自己的激將計到底對羅獻成有無觸動,難不成羅獻成對自己率部去投江州,就一點都無動示衷!難道羅獻成還是對徐州舊事心有余慮?

“我帥倒是願意常回隨州走動,但就怕隨州也保不住幾日安寧;我帥日後便是回到隨州來,怕是也看不到老伙計了!”馬臻坐在下首,出聲說道。

羅獻成臉色瞬時黑了下來,陳韓三拍著桌子訓斥馬臻:“放肆,羅帥面前有你說話的余地!”

羅獻成的黑臉也是轉瞬而過,眯眼笑起來,說道:“都說兼聽皆明,本王還是有肚量聽聽不同意見了;馬爺是韓三的智囊,有什麼能指教隨州的,盡請說來!”眯起的眼睛裡盡是寒芒,他肥碩的身子裡,藏的殺機倒是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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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5章 王相

“曹家謀兩川時,存隨州、意在隨州能牽制荊湖,將淮西、南陽跟漢中隔開,”馬臻隨陳韓三這些年來東奔西走,視野開闊,早就不是當初沒出過府縣的土秀才,一番言論雖然在江州遞來的信裡都有提交及,但他站到堂下侃侃而談,那神態看上去這一番言都是他自己的真知灼見,“事過境遷、勢隨時變,曹家在秦西的根腳受北燕大軍攻伐,疲態已呈。此時曹家都被迫低頭,接近江寧的冊封,重新做了江寧的臣子。如今對隨州虎視耿耿者,有胡文穆、有梁成衝、有董原,馬臻抖膽問羅帥一句,倘若曹家失了關陝,曹家會希望隨州落在羅帥手裡,還是落在胡文穆手裡,還是董原、梁成衝手裡?”

馬臻一言直打要害,羅獻成微微的點了點頭,承認他說得有理。

隨州周遭勢力,雖說都各成體系,但都明面上還是遙奉江寧為主,隨州擠在其中,就是一個另類——永興帝初時對隨州這邊也是加官許爵,但有劉安兒前車之鑒,而荊湖官員對長樂軍的態度又一向傲慢,內部對招安長樂軍都有很大的爭議,叫羅獻成哪裡敢接受招安?

這些來,羅獻成只是往隨州、襄陽兩地收縮,以求與周圍諸藩相安無事。

不過前兩年能相安無事,倒非隨州兵強馬壯,而是因為曹家出兵進犯川東。

一方曹家占據川東之後,荊湖為防止曹家兵馬出三峽而下,兵力主要集中到西線防備;另一個就是曹家在消化兩川之前,需要羅獻成占著隨州、襄陽作為其與江寧之間的緩衝。

眼下形勢大變。

曹家雖得慶陽大捷,但老家給北燕鐵騎直接打入,捅入老窩一事不假,叫人擔憂曹家能不能保得住關中地區。曹家一旦保不住關中,只能退守漢中跟兩川,換作誰隨時漢中之旁的襄陽、隨州,給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倒向北燕的勢力占據?

既然江寧真正默認曹家占據兩川及漢中的事實,聯曹抗燕,但諸藩在針對襄陽、隨州的立場就會一致起來。

“隨州兵強馬壯,有兵馬二十萬,誰若對隨州居心不良,由著他來便是!”王相坐在一旁冷笑道,“難不成梁成衝率著區區兩萬兵馬來打隨州,我家還要巴結著求韓三爺來救?”

王相在長樂軍裡少有的讀書人,與羅獻成同鄉,中過舉子,但沒有錢財活絡門路,一直沒能踏入仕途。羅獻成正式舉事之後,就派人將王相及家小綁來,以家小挾迫他入伙為匪。

王相入伙後,就替羅獻成打點軍務,在長樂軍中的影響力,實際要比鐘嶸要深。

陳韓三撐案而坐,眯眼看著王相。雖然給王相從門縫裡瞧扁了,他也不氣惱!

馬臻說道:“安帥轉戰淮泗,與紅襖軍相合,兵馬三四十萬,最終後果又如何?”

“馬爺倒是好意思提這茬,要不是你家之功,紅襖女哪可能給東海狐降服?”王相反唇相譏。

提到這茬,陳韓三都禁不住黑起臉來,羅獻成呵斥王相:“都過去多少年的事了,還提交這茬干甚,真是掃興!”

“王相失言了,韓三爺莫要見怪……”王相朝著陳韓三抱拳致歉。

陳韓三也只能假裝大度,痛心疾首的說道:“安帥當時給豬油糊蒙了心,一心想要招安,還與淮東密議,要借我陳韓三的人頭當添頭;而我麾下兒郎又在岳老賊的刀口之下,岳老賊逼著我與淮東唱對台戲,拿安帥的人頭當添頭,王相兄說說,我當時該怎麼辦?”

徐州之變的內幕,誰能知曉?但劉安兒是陳韓三所殺,這總不會假。

王相只是提醒羅獻成不要忘記這事,才不會管陳韓三怎麼狡辯?

陳韓三朝羅獻成抱拳說道:“韓三曉得自己做過蠢事,叫往日的兄長都寒了心,韓三借不到一兵一卒,也不怨旁人!倘若隨州他日有難,小敵隨州能擋也就罷了,要是大敵甚銳,請羅帥遣人告訴一聲。韓三即使在江州效力,但麾下三千男兒還是聽韓三使喚,到時叫羅帥看得見韓三的真心便是!”站起來就要做最後的辭行,說到懇切處,眼睛裡都蓄滿淚水,仿佛徐州事真叫他飽受了委屈。

陳韓三義憤要走,馬臻卻不肯放棄最後一絲努力:“岳冷秋兵馬渡江北據宜城,過不了幾日就會西進黃梅、蘄春,而淮東從浙西出兵打上饒,江州兵馬只能南調增援,那時叫池州、荊湖騰出手來,第一個就會聯合南陽、淮西打隨州……”見羅獻成臉上不動聲色,馬臻發恨道,“都說諸帥裡羅帥心眼最明,沒想到這竟是句瞎話。”甩袖站起來,也要跟著陳韓三辭行離去。

“哈哈哈,”羅獻成哈哈大笑,臉褶子上的肥肉都在大顫,說道,“馬爺罵得好,但我眼睛是瞎是明,還要看韓三兄弟以後如何表現了?”

見羅獻成改了語氣,陳韓三欣喜道:“從今而後,我奉羅帥為父兄,倘若他日有違此誓……”從殿柱所掛的裝飾箭囊裡抽出一支箭來,一拗而斷,“倘若他日有違此誓,當如此箭,永世不得超生!”

“發這些毒誓做什麼,我也只是說笑,”羅獻成撐起肥碩身子,示意陳韓三坐下說話,說道,“本王琢磨著,周遭諸藩及江寧那邊都不會見得我好,蘄春等地與其叫荊湖、池州占去,還不如給自家兄弟。你且去蘄春,叫韓老瞎從此之後聽你的吩咐,此外,你可以從隨州抽五千健兒跟你去蘄春,以後的生死榮華富貴,都聽你一力安排;至於糧草,隨州也缺,只能支借給你兩千車——這些天來,韓三與馬爺說了不好江州的好事,想必江州也不會吝嗇……”

陳韓三早就猜到羅獻成不可能完全放棄對蘄春等地的控制,韓老瞎等大寇果真跟隨州有牽連。為了得隨州五千兵卒及兩千車糧草,陳韓三就必須同意羅獻成將韓老瞎這顆釘子扎入蘄春的深處。

“都聽哥哥的安排。”認了父兄,陳韓三便親熱的以“哥哥”相喚。

王相欲言,羅獻成揮手道:“我主意已定,便這麼著了。”

**************

議事受挫,王相回到住所還是憤憤難平,但是羅獻成拿主意雖然慢,但拿定主意後不是別人能更改的——王相對隨州借兵糧給陳韓三一事雖然不滿,但也很是無奈。

這會兒家人進來稟報:“周爺到隨州了!”

“哦,”王相心情本就郁悶得很,聽得故人來隨州,當即振奮些許,吩咐家人,“快去將周彬請到府上來,再准備一桌酒席……”

長樂軍竊隨州而立,隨州物產雖豐,但鹽鐵等物還是緊缺。周遭勢力雖說對隨州進行嚴厲的封鎖,但有利可圖,商賈就敢冒著砍頭的危險挾貨進入隨州跟長樂軍交易。

周彬便是這兩年來進入隨州甚頻的一名私商——王相幼子去年得暑熱,求醫不得解,宅子裡都安排了小棺材。周彬獻上奇藥阿芙蓉,一劑下去就救回一命來。

相聊之下,王相得知周彬竟是商州同鄉,越發親熱起來。

周彬自稱少年時出商州游商,後來就在維揚、江寧兩地走私鹽為業,打鬥時傷了一只眼睛,好歹逃過一條性命;王相遣人去維揚、江寧打探消息,也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鹽鐵都走,從此對周彬也就深信不疑——這一年多來,周彬又攜了許多緊要物資多次進入隨州牟利,王相每回都邀他到府上來相聚。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家人就領著周彬進來。

周彬干癟癟的樣子,左眼翻白,從眉瞼下去有一道不大明顯的傷疤,看上去也不凶惡,要不是身上換上綢衫,倒像是給兵禍害到的老實商人,沒有半點想是吃江湖、領著十幾個亡命之徒走南闖北的私梟。

“又勞王大人您惦記了,”周彬走進堂來,作揖道,“小公子的身子還虎實不?想著上回王大人說小公子該到學刀的年紀了,瞎子我這回從廬州尋得一件好物什,王大人你先過過眼……”叫隨從將一只大盒抬進來,置在最上頭的是柄鑲絲嵌玉的寶刀。

王相習文出身,後從匪多年,也喜歡刀槍,乍看這刀賣相就極為不凡,按住機括拔出三寸刀刃,寒芒滲骨,大贊道:“好刀!只是哪能次次都叫周爺你破費。”

“這些算什麼,”周彬眯起眼睛笑起來更像與人無害的老農,說道,“永興帝逃難居巢,好物什流散民間頗多,瞎子我去得晚,得到的好東西不多。不過,瞎子我求金銀,這些好玩、好用的物什,帶過來到大家面前討個好,實際上破費不了多少……”

王相哈哈一笑,說道:“那我就客氣收下了。”叫家人准備開席。

坐到席上,周彬問道:“聽老易說王大人今日議事回來悶悶不樂,難道說陳韓三跟羅帥借兵這事成了?”

王相陡然警覺起來,眼睛盯住周彬,問道:“你怎麼曉得這事?”

陳韓三做下那麼多的惡事,與淮西、江寧都結下不能解的死仇,隨州還不想跟江寧翻臉,所以陳韓三與馬臻在隨州的事情都嚴格保密,周彬剛進隨州就知道陳韓三借成兵的事情,叫王相如何不起疑?

周彬倒是不慌張,笑道:“王大人,你當這是多大的秘密?瞎子我出來跑江湖,消息不靈通可不行;再說了,陳韓三要往南去占蘄春,鐵啊、鹽啊,騾馬啊,藥材啊,除了跟隨州借,還能從哪裡得來?”

王相想想也釋然,陳韓三在淮山裡盤踞了一年多時間,接下去還要去占蘄春等地,自然也會跟周彬這些膽大妄為的私梟打交通,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周彬這麼一解釋,王相就消除了疑心,與他說道:“羅帥今日不聽勸,他日必受其害!陳韓三許利再高,我建議周爺也是少沾為好。”

周彬說道:“王大人所慮確實有道理,常在淮山裡走動的私梟,也常有莫名其妙給滅口的,陳韓三那邊我可惹不起——再說,我年紀也大了,這趟回去就封刀養老,不干這刀口舔血的買賣了……”

“那怎麼成?周爺你一收手,隨州的鹽就要短緊兩成啊!”王相驚訝的問道,“要是江寧那邊查得緊,周爺可以將家小遷來隨州,我到羅帥面前薦周爺擔任督鹽官,錢利也照以往計算,跑腳的事完全可以交給別人去……”

周彬搖了搖頭:“我這些日子在維揚、江寧、廬州三地走動,這風聲有些變了,王大人有沒有覺察到啊?”

“覺察到什麼?”王相不知道周彬突然提這茬這何意?

“王大人以為奢家在江西還能撐住多久?”周彬張口而問。

“周爺是擔心戰火會很快燒到隨州?”王相反問,又出言安慰,“周爺不用擔心這個,隨州兵強馬壯,即使將來江寧將江西平定了,對隨州也只能行招安之策……”

“聽消息,廬州那邊也要結寨聯防了,那荊州、江夏以及漢中的動作很快也會有,”周彬說道,“還有消息說,江寧新任的樞密使,要求淮西、南陽、荊湖以及漢中都抽一萬精銳,接近隨州、襄陽。明面上是為秋後打浙西做准備,防備隨州這邊有什麼動作,但這網一旦收緊了,就不會再放松下來,”周彬說道,“當年劉安兒在徐州那麼威風,還不是給一網勒得喘不過氣來、給勒死?不光瞎子我想打退堂鼓,其他私商怕是也會另做打算。只是別人不來就不來,絕不會提前說出來,瞎子我受王大人這麼照顧,要是不道個別,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王相知道周彬說的是理,劉安兒當初說是給陳韓三叛殺,說到底還是在徐州滯留的時間太長,南北的退路給淮東跟當時占據山東的梁家封死,被迫接受招安,才在大意之時叫陳韓三用計殺死?

隨州號稱擁兵二十萬,但於兵於將,都還不能跟皇覺軍鼎盛時相比——也正是如此,王相才越發的反對支持陳韓三在蘄春立足。隨州這邊實在扛不過去,還有接受招安一途。要是支持陳韓三在蘄春立足,勢必會增加江寧及淮西對隨州的惡感,再者更擔心陳韓三會重施徐州故計。

也是相交久了,對周彬沒有那麼多戒心,再者周彬打定主意收手不干,也不同意留在隨州任官,叫王相有些話想要找個傾訴,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我也想勸羅帥為日後謀條後路,但是長樂軍手上沾了這麼血,即使今時接受招安,日後也難免給清洗。劉安兒與陳韓三的教訓還不夠嗎?”

“如今在江寧主政的是崇國公,便是紅襖女都嫁給崇國公為妾,依瞎子我看,崇國公倒是可以信任的……”周彬說道。

“周爺你也是糊塗了,”王相搖頭笑起來,“周爺你看隨州前後左右,哪裡跟崇國公的地盤接得上?隨州要是真心想投淮東,荊湖、淮西、漢中、南陽,還不是鐵了心要打隨州,先將隨州的地盤分了?若只是名義上從江寧領個官,跟淮東交個好,那跟現在能有多大的區別?”

“莫非羅帥跟王大人等著北面的人打過來?”周彬壓低聲音問道。

“呸,周爺你莫瞧扁了我!”王相氣惱道。

“……”周彬嘿嘿一笑,說道:“這些事又不是瞎子我一人在說,徐州戰事前,燕使進隨州的事情,當真瞞得過別人不成……”

“那純粹是鐘嶸那廝在使壞,羅帥也僅是有些猶豫,”王相爭辯道,“燕使來時,我便跟羅帥說過,誰不好,便要去投胡狗?鐘嶸吃過人肉,惡行太深,曉得投了江寧也沒有人會饒他,才鐵心想投胡狗!”

“也不單是鐘將軍一人,”周彬不動聲色的說道,“像衛彰、馬魁雄等人,都想著投了北面吃香的、喝辣的。當然了,人為不己,天誅地滅,即便王大人你也有這樣的心思,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王相瞪著周彬,氣急口拙,揮手指著門口:“我與周爺相交也有多時,每飲酒為歡,苦樂甚多,周爺今日若還想拿言語相辱,那過往的交情便就算了。”

“王大人莫要著惱,”周彬笑道,“我倒要問王大人一聲,要是燕兵打來,羅帥跟鐘將軍他們都降,只怕是王大人也就身不由己了吧!”

“這些年老夫在羅帥跟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最後求一個自由身,總不成問題。”王相說道。

“那王大人當真就願意看胡狗鐵蹄蹂躪這大好江山?”周彬問道。

王相意識到周彬語氣陡然改了過來,愣怔的看著周彬,按住桌邊問道:“是我對周爺看走眼了嗎?”

周彬以往的身份是私梟,往來只為求財,評論各方勢力都超然其上,沒有預設立場,但他一句“胡狗”就將他的立場暴露無夷,跟以往的他絕然不同。

周彬也不著慌,將手裡的酒盅放下,與王相對望:“王大人以為呢?”

往來隨州的私梟,有些人就是其他勢力滲透進來打探消息的密探,王相心裡也很明白,但不能禁止,不然隨州斷了鹽鐵之源,問題將更麻煩——只是他在此之前沒有想過周彬也會是一方勢力所派的眼線。

只能說周彬掩飾得頗好,而走私鹽進來,量又頗大,確實解決了隨州一部分用鹽問題。像荊湖、淮西派進隨州的眼線,不可能容忍這麼大量的私鹽流入隨州。當然,周彬掩飾得也深,王相派人去查出他的根腳,卻沒有查出疑點來。

王相閉眼想了片刻,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周彬藏得極深,一是周彬最近才給其他勢力收買派過來做說客……

“周爺已將王某人探得清清楚楚,有什麼話就不妨直說。”王相語氣冷淡的說道,既然一直給周彬欺瞞,以往的交情也不過是笑話。

“崇國公叫瞎子來問候王大人。”周彬說道。

“有何憑證?”王相問道,爾虞我詐的事情太多,王相可不敢聽周彬一面之詞,言語要有所不對,傳到羅獻成耳朵裡便是殺身之禍。

“崇國公今日午後會渡江去弋江,想來隨州在居巢的眼線,兩天後便有消息傳來,”周彬說道,“到時便知真假。”

王相想想也對,別家的眼線,又怎麼可能提前知道林縛的行程?

“那還不曉得周爺在淮東以何相稱?”王相問道。

“樞密院軍情司裡的同僚都喚我周瞎子,故而周彬的大名倒沒有幾人曉得。”周彬說道。

王相說道:“借兵糧給陳韓三一事,羅帥已經拿定了主意,非我能勸改,除了這個之外,周爺還有什麼可教我的?”

“王大人,瞎子我瞞你這麼久,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曉得王大人的心性,我家主公還不會允許我這趟跟王大人透露身份,”周彬說道,“樞密院那邊也有共識,王大人跟羅獻成、鐘嶸不是一條路的,當初從寇也是被捆綁過來。即使從寇後,王大人也是良心未泯,所作所為,都極力勸告羅獻成安頓地方、不去滋民擾民。隨州到今日能恢復些元氣,大半都是王大人你的功勞,這些,我家主公都看來眼裡。王大人,你實在沒有必要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最後還貽害了子孫啊!”

“我不過一介文賊,手無縛雞之力,手裡也無半個能戰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王相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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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6章 淮山棧道

周彬左眼早年給刀割壞,醜陋猙獰,但右眼完好,眼神炯炯的盯住王相。

徐州戰事後期,淮東以撒鹽融冰之計,打潰陳韓三所部,奪得徐州城,陳以重兵,徐泗防線即告完備。實際也就使得北燕從重兵守御、河湖縱橫的徐泗防線通過南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徐州戰事之後,林縛必然要將擔心北燕南侵的視野轉移到其他方向上。

長樂軍據襄陽、隨州,與北面的南陽一起,位於西線漢水通道的核心地帶,南兵北進,或北兵南下,走這條路線,能避開秦嶺、淮山兩大山系及淮水的阻隔,又能占據南接揚子江的漢水的上游。

故而長樂軍則成為南北對峙最不穩定的一個因素,而長樂軍北面的南陽梁成衝所部所構築的防線又過於單薄。

一旦就北燕解決掉右翼來自關中及河中府的威脅,梁成衝兩萬兵馬、十余萬民表在南陽諸城構築的防線,在數十萬大軍面前,就跟紙一樣薄。

面前對北燕數十萬大軍從西線南下,長樂軍能有多大的抵抗意志,實在叫人沒有信心。

羅獻成生性多疑而沒有大志,換作別時,應該要算一樁好事,但在燕虜即將南侵之際,羅獻成對南邊的半壁江山而言,危險性則變得更大。

徐州戰事之後,林縛一方面大力支持梁成衝在南陽立足,另一方面從軍情司抽調以周彬為首的數十名密間借私梟、游民的身份滲透進入隨州來。

除了搜集情報外,更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嘗試拉攏、分化長樂軍的將領;王相也早就落入淮東的視野之中。

王相早年給羅獻成強擄入伙,不善用兵,猶善治政,為羅獻成的左膀右臂,羅獻成率部在淮漢之間的轉進,最終勉強在隨州立足,王相居功甚大。

當然羅獻成與王相也有許多不一致的地方,王相主張據襄陽,以南陽、隨州為兩翼經營勢力,而羅獻成當初畏懼陳芝虎的兵鋒,也無意跟荊湖針鋒相對,故而著力經營隨州。

在當初進不進江西、接不接受江寧招安以及此時借不借陳韓三兵糧等事上,王相跟羅獻成以及長樂軍其他將領,都有較大的分歧。

燕胡兵馬已經迂回到西線進攻秦西地區,雖說第一次進犯給曹家擊退,但曹家在西線暴露出諸多嚴重的問題,叫人難以肯定曹家在關中的防御能堅持多久不給燕胡大軍擊潰。

關中失陷,河中府梁成翼所衝孤木難支,南陽的防線也將薄如蟬翼,難以支撐多時,燕胡大軍很可能會在兩年之間衝破西線的重重障礙,將兵馬推到襄陽城下。

相比較之下,淮東兵馬在兩年間平復江西的可能性並不高。

即使兩年間能收復江西,屆時與隨州接壤的也是池州岳冷秋所部,廬州跟隨州之間,更隔著淮山。

倘若兩年之後胡馬南下,而淮東兵馬未至,到那時想要阻止長樂軍整體投向燕胡,就需要利用隨州內部的矛盾。削弱長樂軍裡的投降派將領或加強長樂軍裡不投降將領的勢力,則顯得同樣重要,而不是單純的去消弱長樂軍的整體實力。

林縛從巡視南下廬州之後,周彬提出直接拉攏王相的可能。

林縛與高宗庭、宋浮等人許久,才最終決定叫周彬再度潛來隨州,跟王相攤牌。

王相相信周彬的身份,甚至在周彬獻藥之初他就有所疑心。奈何周彬早年奉命保護蘇湄,在江寧就有掩護身份,蘇湄去崇州之後,周彬的這個掩護身份一直在用——王相派人調查周彬,自然發現不了什麼破綻。

不過一旦周彬自己叫破身份,聯想到周彬能輕易販運大量私鹽、鐵料來隨州,王相也就沒有什麼好起疑了——真相與謊言之間,往往相隔的僅僅是一層薄紙。

只是叫王相疑惑的,淮東兵馬未至,倘若叫他勸服羅獻成接受江寧的招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一名使臣進入隨州商談此事——江寧對隨州沒有實質的控制,所謂招安、冊封都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實在沒有必要叫潛伏多時的周彬暴露出來。

倘若周彬主動暴露身份有別的居心,王相雖頗受羅獻成所重,但多年來輔佐政事,手下又不直接掌握兵權,實在不能算淮東拉攏的好對像——就眼下的形勢看來,淮東也不大可能對隨州先用兵。

面對周彬的勸戒,王相只是苦澀一笑:“我不過一介文賊,手無縛雞之力,手裡也無半個能戰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

周彬從懷裡掏一封信函來,推到王相身前,說道:“此乃我家主公給王大人的私函……”

周彬已是往來隨州之間最重要的私梟之一,隨州欲得鹽鐵,對私梟也是極力拉攏,從淮山借道進入隨州,倒是不怕給長樂軍搜身。

王相拆開信函,細細讀來:

“縛居江淮,秦、曹、周、傅諸公都贊王公有安民靖土之志,從羅公獻成,也素有良謀。遣眾入隨州,以聞民聲,也知襄隨民眾深感王公信義,叫天下英雄向往焉。不能與王公對膝而談,縛猶感遺憾,唯借紙筆以書向往之心,共聊江湖之志。當世時,淮漢之間,支離破碎,胡兵陷關中,河中、南陽孤木難支,頃刻便抵淮漢,縛欲問王公,淮漢屆時將何存焉?而淮漢失、荊湖潰,胡兵飲馬揚子江,大好江山將有傾落胡虜之虞,不能不謀算之……”

林縛的信裡沒有深入談什麼細節,只是將西線所面臨的嚴峻形勢點出來。

王相將信折好,周彬拿過來放到燭火上燒成灰燼,不留一點痕跡。

王相嘆道:“都在猜測崇國公此時應謀攻伐江西之事,沒想到崇國公深謀遠慮到這種地步……”

“我家主公倒是常說‘人無遠謀,必有近憂’,”周彬笑道,“王大人也應該有所遠謀啊!”

“我手無縛雞之力,麾下無能戰之兵,唯有的作用,大概是在羅帥面前說幾句話,”王相苦笑道,“倘若崇國公率大軍進抵隨州城下,我自然會識時務勸羅帥求一富貴公。但是這時,淮東兵馬駐在廬州,與隨州相隔數百裡之淮山深嶺,岳冷秋率兵渡江北上據宜城,恐將據宜城沿淮山南麓西進,與陳韓三爭蘄春、黃梅——說起這個,我倒是疑惑了,崇國公為何要將宜城讓給池州?”

淮東自取宜城,沿淮山南麓西進,只要使陳韓三不能在蘄春立足,就能與隨州接壤,那時才有收附長樂軍的條件——而淮東棄宜城不棄,將宜城並給池州,偏偏這時周彬又來說降,當然叫王相疑惑。

“羅帥若能降,富貴可保,”周彬說道,“但說實話,樞密院對羅帥也是觀察多時,但最終只覺得唯王大人可托信義……”

“請周爺詳告。”王相說道。

一方面,岳冷秋據池州,僅有秋浦河西岸兩縣,沿南岸西進的通道確實過於狹窄,而淮東陳重兵在徐泗,南線就不宜分兩路對奢家用兵。另一方面,池州離江寧太近,可以說是腹腋要害,想要叫岳冷秋放棄池州,也只能將北岸宜城往西的地域讓給岳冷秋去爭。

陳韓三在淮山之中的動靜以及率殘部有往南轉移的跡像,淮東也早就有所警惕。且不管岳冷秋與陳韓三、奢家爭鄂東地區的勝負,最終最有可能跟隨州接壤的勢力,也只有荊湖、南陽、池州及淮西四家——相比較之下,從廬州經淮山深嶺與隨州相接的山間小徑過於險辟、曲折,反而不能管接壤了。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淮東並沒有直接收附長樂軍的可能——所以,以朝廷的名義,直接招安羅獻成,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跟宋氏之於閩東一樣,林縛這次叫周彬潛來隨州直接拉攏王相,實際是要為將來先在淮漢腹地下一手暗棋。

“陳韓三借兵糧一事,王大人與羅帥、鐘嶸意見相左,多有爭執,聽說羅帥近來對王大人也不再言聽計用。甚至鐘嶸以刀兵威脅王大人,羅帥也僅僅是輕聲呵斥。陳韓三借兵糧一事,王大人不能挽回,我想鐘嶸以後也會拿此事奚落王大人,王大人借機離開隨州,去守偏隅一地,應不是什麼難事!”周彬說道。

王相留在隨州,留在羅獻成的身邊,始終只是羅獻成的附庸。早年羅獻成勢力未成,頗能聽從王相的意見,近年來,羅獻成意在享受,對王相也是越來越不耐煩。將來燕兵襲來,王相即使苦心勸羅獻成死守,所起的作用也會十分有限。

與其留在隨州越來越給邊緣化,不如自我發配、離開隨州、獨守一地。

將來淮東大軍到來,王相能率守地歸附,隨州就立時出現一個大缺口,有如泉州之於閩東,收復隨州也就會變得輕松許多。

倘若燕兵先至,羅獻成率長樂軍沒骨氣的投降過去,隨州還能有一角之地堅守,就如同當初津海一樣,牽制敵軍能為淮東兵馬調動爭取更多的時間。

“我該去何地?”王相問道。

“柴山!”周彬說道。

隨州八縣,柴山位於淮山最深處,原隸禮山縣,設柴山巡檢司,還是在淮泗亂事興起前夕,才新置柴山縣。柴山北與信陽羅山相接,東與廬州故埠相鄰。其間山高谷深,與羅山、故埠僅有狹窄、曲折的澗道相接,大股兵馬無法通過,僅盜寇、山民、藥戶或私梟常走。

桐柏山與淮山之間的主要通道,主要集中在禮山與羅山之間,位於淮山西麓的禮山縣是隨州東北面的屏障,位於淮山腹心之間的柴山則成為長樂軍所控制的邊緣地區。要不是戰事使得大量的民眾逃入淮山之中生存,羅獻成都懶得派兵去控制柴山。

王相借陳韓三借兵糧一事弄翻,自貶求去獨守柴山,不會引起羅獻成及長樂軍其他將領的警覺。

王相雖然治政不領兵,但在長樂軍的聲望甚高,必然也能拉攏一些不得志而志向相投的中下層將領同去柴山,只能善經營之,便能成為可以依重的兵馬。

雖說柴山與廬州故埠之間沒有寬敞的大道相接,大股兵力無法運動,但百十人穿山越嶺,十天半個月也能走上一個來回。能有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王相便能將柴山經營成淮東西窺隨州的一個軍事據點。

更為重要的,林縛希望王相能幫助淮東,在在柴山與故埠之間,開辟一條橫貫淮山的出兵棧道來。

“淮山棧道!”王相心裡一驚。

“對,”周彬說道,“淮山自古為群寇集聚之所,與道阻山險有直接的關系。數百上千兵馬想進山剿匪,行動就極緩,百十兵馬而易受盜賊反襲,故而淮山之中山寨林立,受朝廷約束者,不過十之二三。廬州將在故埠境內,以聯結山寨之名,打通到最西側陳店山的通道,但到柴山,甚至到柴山以西延伸到禮州的通道,就只能指望王大人了……”

淮東據廬州,控制淮山東麓,實力再強,也不能將山道修到隨州控制區域裡來。

特別是柴山本身也位於淮山深腹之中,從柴山往西到禮山縣,也是道險路曲,不利大兵通行,也唯有王相能借加強控制柴山的名義,征募民夫修築柴山與禮山之間的通道——也就是說,只要王相與淮東配合好,這條橫貫淮山的通道,將能瞞過所有勢力的視線!

“楚漢相爭時,有‘明修棧道’之策,崇國公深謀遠慮,此時在淮山腹心修出一條出兵通道,他日必能用為奇謀,”王相贊道,“只是這腹心地要修出一條用兵通道來,這耗用的錢糧,怕是難以計數……”

“王大人願去柴山否?”周彬問道。

王相垂眉而望,心想:柴山位於淮山腹地,雖說荒僻窮困,但不管羅獻成將來做什麼選擇,他與子弟、親隨去守柴山,最不濟也能守在一隅從容去看天下大勢變化。

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求能獨善其身;再說天下大勢,能與燕胡爭者也只有淮東了。

過了許久,王相往後退了一步,朝東南廬州方向而拜,說道:“陳韓三借兵糧一事,我如此苦口婆心,羅帥卻聽不得半句話進去,隨州城裡也沒有能容我的地方了,也只能附隨崇國公,求去柴山得個清靜不爭……”

王相言語間還是給自己留了余地,周彬只是不管,欣喜的說道:“我即刻返回弋江去,向我家主公稟告這一喜訊……”

**************

周彬趕到弋江時,陳韓三率部進入蘄春的消息也傳到弋江。

弋江為後世的蕪陽,弋陽江源出茅山南麓固城縣境內,經溧水從弋江城東會入揚子江。如今弋江成為淮東軍在江寧西線最重要的駐兵之所,廬州也隸入弋江轄管,共轄有水步軍六萬余眾。

除此之外,還將大規模的編訓輜兵作為後備兵員駐守在弋江、廬州。

陳韓三率部進入蘄春的消息傳到弋江,叫林縛在中秋之夜也難以安睡,將高宗庭、宋浮、敖滄海、陳華文、葛存信、周普、孫壯、朱艾等人召來商議軍事。

“羅獻成未有雌伏之心,借陳韓三在蘄春立足,以削弱荊湖以及池州可能對隨州的壓力,背後有奢家及羅獻成支持,陳韓三殘部勢力,在鄂州地區的發展,怕是會快得超乎我們的想像。”林縛盯著地圖,殘破的鄂東地區在地圖還是一個空白帶。由於位於隨州的外圍,又給羅獻成率部清洗過,在長樂軍退出後,荊湖也一直沒有派兵馬接管,流民結社、盜寇群生。

用腳趾頭想一想,鄂東地區的流匪,跟羅獻成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羅獻成想要韜光養晦,不引起其他勢力的警覺,故而縮到隨州、襄陽去,但隨州外圍地區,他必然不甘心給別人占走,但他堅持陳韓三去鄂東立足,情勢就會完全不一樣。

鄂東與鄂州、江州隔江相望,奢家堅持陳韓三在鄂東立足,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就算有陳韓三這個攪屎棍進來,江州受池州、鄂州兩翼威脅,奢家在江州的兵馬必不敢太少,”高宗庭說道,“而一旦岳冷秋跟陳韓三以及奢家駐北岸黃龍嶺的兵馬接戰,那戰事便停息不下來,對我們秋後在浙西用兵的影響,不至於太大……”

有時不一定要求大捷,奢家如今還有十六七萬兵馬,控制閩北及江西大部,只要迫使其向外圍防線不斷增加兵馬及軍事消耗,就能達到繼續消弱奢家、激化隨奢家西遷勢力與地方勢力矛盾的目的。

“瞎子爺回來了!”今夜守宿的徐刀子進來稟報。

“哦,”林縛聽得周彬到弋江了,欣喜道,“快叫周瞎子過來……”

周彬沒來得喘一口氣,就趕來議事的都堂,看著堂上都是淮東核心人物,稟告道:“王相願配合我們進守柴山修山道……”

“好!”高宗庭笑道,“真要能在淮山之間修出一條用兵通道,足抵十萬之兵!”

林縛要將宜城劃歸池州,就失去直接奪隨州腹心之地的通道,才硬著頭皮要在淮山腹地開辟一條通道出來,以便將來在戰略能爭先手。

再者淮山縱深千裡,由於道路險辟,歷來官府對淮山的控制都很弱,而易給盜寇竅居。淮山之中的山寨,多是亦匪亦民。而淮山而位於江淮腹地,淮山盜賊聚集,對外圍的壽州、信陽、濠州、廬州、鄂州、隨州、江夏等府,都造成極大的損害。這些本該是魚米之鄉的地區,這些年受淮盜不絕的影響,實際的稅賦潛力,都要遠弱於江南區域。

要加強對淮山的控制,修路築道、改善交通狀況是首要前提。

林縛對宋浮說道:“宋公替我簽發軍令,叫唐希泰率兩營甲卒、一萬輜兵即日就進故埠深山剿匪去,”又與周彬說道,“王相既然配合我們行事,那你這次過去,就留下去助王相經營柴山。要嚴格保密,人手不能叫人帶太多過去,你用心挑選些可靠的人一起過去;兩邊先各自築道,銜接處先以小道秘徑相接,到最後再拓寬!眼下沒法往柴山那邊輸送米糧,但鹽鐵藥材可以再增加一些,以便你們在柴山能從隨州腹地籌更多的米糧。”

在淮山腹地開辟山道雖然費力,但只要王相、周彬能夠籌得維持兩三萬丁壯生計的米糧,開辟從禮山到柴山之間的通道,就不是難事。當然,隨州號稱擁兵二十萬,能戰之兵也不過五萬左右,要在隨州籌得維持兩三萬丁壯及家小生計的米糧,當然不會是什麼簡易的事情。

只可惜淮山之間的藥道太險辟,在棧道修成之前,柴山與故埠之間,無法運輸大宗物資,否決直接派兵進占都可以,何苦費這般力氣?

如今各地對隨州的封鎖甚嚴,鹽鐵在隨州比銅還貴,相比較之下,米糧即使還是十分的緊缺,卻反而是隨州長樂軍手裡最充足的物資。

組織兩百人以私梟的名義行走於淮山之間,往返一個月駝運兩三萬斤米糧,根本不能叫王相、周彬在柴山多堅持幾天,但每月能有兩三萬斤鹽鐵的輸入,那就完全不一樣。

隨州位於淮山西麓,而淮山腹地不受控制的區域,甚至要遠比隨州府更大。在淮山之間,也生存滋息著大量的山民,利用山谷之間的坡田、谷地耕作為生、結寨而居。有了鹽鐵,就能跟山民、寨民交換米糧,以解決部分米糧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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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7章 山南

夕陽鋪於江上,波光粼粼,十數艘戰船分作兩拔,彼此追逐沿江而下。雙方都船殘桅破,還有沒能盡數撲滅的殘火,黑煙升騰,經風吹散在江面上彌漫。主桅上的戰旗也給火燒得剩下殘片,叫勉強能認出這兩支船隊分別屬於江州與池州的水軍。

雙方戰船甲板上的兵卒大多裹傷,戰死的兵卒也不在少數,或墜入江中,或屍體給抬到船艙裡。但就肉眼能看到的情形,江州水軍的情況要好一些,占據了上風,正揚帆追擊。要不是從黃龍嶺往東的水道復雜,極可能將逃敵追上,打一個漂亮的殲滅戰。

揚子江從鄂州出來,在黃龍嶺南脊拐了一個大灣,水道幾乎形成九十度的直角,黃龍嶺往東水情變得復雜,湍急的江流,形成無數漩渦,泥沙的沉積,使得黃龍嶺往東的江道裡沙洲叢生,加劇水情的復雜程度。

追到橫沙島,擔心池州在交錯縱橫的沙洲、沙島之後藏有伏兵,江州水軍的戰船降帆停了下來,不再追擊。看著池州水軍的殘船不停歇的往東奔逃,日頭又降下一些,江州水軍也徐徐將戰船調頭,收軍歸營。

在樅陽縣境內,臨江的畫屏嶺上,岳冷秋跨在戰馬之上,眺望著江心裡的追逐戰,江州水軍見好就收,終究叫他們藏在東側水道裡的伏兵難以發揮作用……

永興帝東歸江寧,一兵一卒也沒能帶回去,御營軍及禁衛兵馬由池州跟淮西接收。

池州接收的是人數約兩萬有余的御營水軍,包括大小戰船近三百艘。

相比較池州水軍,奢文莊在江州用楊雄為水軍都督,將洞庭湖寇與原浙東、閩東水師殘部整編成新的江州水營,兵額計有三萬人。

池州水軍雖經過半年多時間的整訓,但士氣低落,將卒還一直沒能從江寧戰事的惡劣影響中擺脫出來。再加上岳冷秋要徹底的控制水軍,整編水軍時,對水軍將領的調整也是十分的頻繁。就將卒士氣及作戰意志來說,池州水軍要弱於江州,甚至水軍人數上還處於劣勢。

江州水軍的前身為漁戶、湖盜出海的洞庭湖軍,戰船多為洞庭湖裡的大小漁船改造,實在算不上好。浙東水師、閩東水師殘部將卒雖說有更豐富的水上作戰經驗,但大批量的戰船不能從錢江或閩江走陸路直接拖到贛江及鄱陽湖裡來。

雖有大批工匠隨奢家西遷到江州安置,奢文莊也咬牙在江州南面的小港設立新的船場,但要批量制造出新的堅固戰船,還需要時日。

遠水解不了近渴,江州水軍在戰船上的劣勢十分明顯。雙方都有優有勢,從八月中旬以下,江州與池州在揚子江上的爭逐,勝負的天平倒沒有刻意的偏向哪一方。

“岳大人,據末將所知,池州若不能在十月之前獲得樅陽以西水域的控制權,秋後想對江州直接用兵,怕是難以實現!”今日揚子江裡的追逐戰並沒有叫胡喬中滿意之處。

岳冷秋皺緊眉頭,微微的點了點頭,承認胡喬中的判斷。

池州沒有船場,水軍在江上作戰,戰船損毀,都要江寧補充——林縛的條件相當寬松,池州水軍與敵作戰,戰船損毀一艘,補充一艘,特意派以指揮參軍胡喬中為首的十數名軍事觀察員代表樞密院進入池州,確保池州在統計戰損時不動手腳,也實際監察池州軍的戰訓情況。

即使曉得胡喬中等人進來後使得池州難在軍事對淮東保密,但是岳冷秋想要獲得江寧的戰械補給,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池州控制的區域過於狹小,丁口稀少,根本沒有足夠的資源自行組織戰船跟兵甲的制造。

岳冷秋即使曉得林縛心裡藏著什麼的陰謀詭計,但他想要擺脫淮東的鉗制,也必然要硬著頭皮往西打。南岸可以暫時放棄彭澤等縣,但北岸從宜城往西,樅縣、黃梅以及蘄春之間的山南區域,要整個占過來,才勉強能夠叫池州五萬兵馬有個立足之地。

在淮東派來的人面前,鄧愈等人都忍著不多談軍務。這邊江州水軍收兵歸營,今日揚子江面上的戰鬥就告暫息,胡喬中也親自趕過去點檢戰損,鄧愈才跟岳冷秋說道:“這麼打不是辦法啊!我們必須要用步卒去控制黃龍嶺,才能控制北岸的支流,而不用每一尺、每一丈的去跟江州水軍爭江道的控制權……”

岳冷秋知道鄧愈所言不虛,從淮山往南,湖澤密布、溪江縱橫,只要將西至黃龍嶺、黃梅殘城的土地都控制住,水軍在揚子江主航道上的爭勝不利,就無需再逃往數百裡之外的池州。到時候,僅需要避入北岸的河汊、河港裡就行,就能擺脫當前水軍處於下游的劣勢。

不要說奢家不會輕易放棄與江州城夾江而立的黃龍嶺,在池州兵馬占據黃梅之後,就將立即跟半個月前才進入蘄春的陳韓三接壤。

岳冷秋皺著眉頭說道:“陳韓三手裡有騎兵,池州兵馬進入黃梅之後,在丘山低嶺之間,吃虧太大,而側翼威脅不除,也難以強行攻城拔寨……”

“陳韓三當年受父帥大恩,今日遣使去蘄春相見,即便不能叫陳韓三來投,他難道還敢跟父帥為敵?”岳篤明說道。

岳冷秋當初招安陳韓三為徐州制置使,陳韓三最終給逐出徐州,也是受淮東所迫,跟岳冷秋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此時不要說江寧不許,即使江寧不吭聲,岳冷秋也曉得他與陳韓三也難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只是不想在諸將面前點得太透,岳冷秋搖了搖頭,說道:“陳韓三反復無常,即使有約在先,焉敢信他?”

鄧愈看向遠處的萋萋江洲,心想少帥終究還不能獨當一面。

山南與鄂東緊緊相挨,在地形上幾乎沒有什麼礙障,無論是池州還是陳韓三,怎麼可能容忍對方在自己的腹心之側站穩腳跟?

只是眼下要擊潰陳韓三所部也困難重重。

池州若能攻陷黃龍嶺,將奢家在江北岸的兵馬完全驅逐出去,再與荊湖聯手,從東西兩翼夾攻,要將立足未穩的陳韓三殲滅易如反掌。

但很顯然,陳韓三從淮山之中跳出來,以三五千殘兵進入蘄春搶占地盤,很明顯是有奢家的支持。奢家想要陳韓三能在鄂東地區站穩腳跟,必然不會輕易放棄黃龍嶺。

而很顯然,奢家絕不想池州在江北岸穩腳跟,陳韓三要想獲得奢家的支持,也不可能跟池州暗通曲款。

林縛將宜城歸入池州的防區,大概就是今日這個局勢考慮透徹了,不然怎麼可能將宜城以西的大片地域憑白無故的劃給池州?

鄧愈正胡思亂想著,數騎從西邊馳來,是池州派出去的哨騎。

哨騎馳到近處,下馬來跪稟:“陳韓三所部兩千步騎已經先一步進入黃梅!”

“……”岳冷秋咬住牙關許久,才長吁了一口氣。

“黃梅城早給戰火摧毀,陳韓三兩三千步騎短時間裡難以立足,讓大帥許鄧愈領兵前往奪之……”

“黃梅殘城與黃龍嶺互為犄角,強攻難掩側翼,有首尾失顧之憂,”岳冷秋蹙緊眉頭說道,“你率部先去小倉山,在小倉山立營扎寨,不可倉促接戰……”

鄧愈奉命即跨上戰馬下山去,點齊所部兵馬,即往樅陽與黃梅相接的小倉山而去。

*************

陳韓三仿佛攪屎棍進入鄂東地區,迫使岳冷秋、胡文穆同時往鄂東邊境增兵。

不單岳冷秋,西線形勢得到緩解的荊湖,也不會容忍陳韓三在鄂東地區立足,以免威脅到荊湖的東線安全。

胡文穆一面增加江夏以東地區的兵力,一面遣使嚴厲告戒羅獻成莫在背後支持陳韓三。羅獻成假癡不癲,荊湖暫時無意跟隨州直接開戰,在這事上也直接無法抓到隨州的把柄。

九月初,周彬再入隨州。

在周彬再入隨州之前,王相再就陳韓三借兵借糧一事勸諫羅獻成以防養虎成患。爭執時王相受鐘嶸辱罵,憤然請去。

周彬借拜訪名義進入王相府裡,恰遇羅獻成派衛彰過來勸慰王相。

王相義正辭嚴的要衛彰向羅獻成轉告他有意去柴山之事:“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不為人所受也。衛大人,你今日也不要勸我,你回去請跟羅帥言,王相三番數次受鐘嶸辱罵,在隨州勢難兩立,不想羅帥為難,王相今時求去,願到淮山深處為羅帥經營一處藏身之地。倘若來日形勢恰如王相所料,隨州遇危,羅帥也可到淮山之中臥薪嘗膽,以求再起之時!”

羅獻成再三派人過來勸慰,但王相去意已決,決意不改。

羅獻成本也厭煩王相留在隨州阻礙他享樂,便順水推舟讓王相挑選千余兵馬進柴山擔任淮右守御使。

柴山本就是隨州控制地域的邊緣地帶,位於淮山腹地,路途難通,僅有山民進山的幾條險僻小徑相接,山寨勢力也十分的頑強,難以馴服。王相自己要去這個荒僻之地,羅獻成等人能有什麼疑心?

王相也向羅獻成舉薦周彬擔任柴山尉,九月中旬起離開隨州,進入淮山之中,接管柴山的防務。之前,柴山城僅有羅獻成派來的六百余兵馬駐守,對周邊的山寨控制幾乎等同於零。

借著替羅獻成經營柴山的名義,王相、周彬接管柴山防務之後,借招募民眾,著手拓寬禮山與柴山之間的山道,同時也加強對柴山附近山寨的控制,勘測地勢,以結寨聯防的名義,修築、拓寬淮山腹、諸山寨之間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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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8章 備戰(一)

秋意漸深,林縛九月中旬離開弋江,經采石歸江寧,在采石停留了數日。

采石磯本為當塗縣臨江翠螺山西麓突兀於江中的一處懸壁,當江之險,與燕子磯、城陵磯並稱。

立朝之前,高祖就在翠螺山置水寨練軍,立朝之後采石軍寨為江寧水軍在西線最重要的駐地,故而采石名揚天下而翠螺之名不顯。

四月初,林縛將當塗縣更名為采石(今馬鞍石),用羅藝成為知縣,並入新置的弋江府。

翠螺山臨江而立,三面為牛渚河環抱,高僅四十余丈,突兀江畔,格外的險峻。山西北臨江地帶下陷,形成大窪,軍寨圍湖山而成,得天獨厚,是為江寧西線的軍事重地。

林縛將采石劃出來並入弋江府,委以親信心腹治之,除了其在軍事地位突出外,還主要因為采石城東南、原隸於江寧工部的濮塘鐵作是有越以來規模最大的煉鐵地。

采石鐵礦采掘、冶煉的歷史,從前朝算起,已有三四百年之久。到越朝中期,就成為江寧工部諸司諸坊的主要鐵料產地。

浙閩軍進犯江寧,永興帝與朝中眾臣慌然無度,使得采石的濮塘鐵作受到毀滅性的打擊。焚毀屋舍、摧毀煉爐、引水灌淹礦洞,還有數以千計的礦戶、匠戶給裹脅去了江州。

雖說濮塘鐵作基本上給徹底摧毀,但林縛看中的是這裡的鐵礦資源。此外,采石南面的溧水以及北岸的江浦都有煤山,實際采石比崇州更適宜發展成鋼鐵冶煉中心。

江寧戰事,原工部所屬的官營工坊都遭受毀滅性的打擊,想恢復也沒有資源,大量的匠戶要麼給擄走,要麼散於民間,生計唯艱,故而林縛後期要求江寧附近的官營工坊都由樞密院所屬的軍械監、冶金監、造船監、匠工司諸監司接管時,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將采石置入弋江、羅藝成出任知縣、整頓民生才是第一步。

五月上旬,匠戶出身的治金監主事官孫打爐率千余匠戶,建設濮塘鐵場及睦山鐵礦、芙蕖山煤礦。林縛入夏之前就專門撥出三十萬兩銀給孫打爐以作鐵場、礦場建設的前期用度。

為方便睦山、芙蕖山的煤鐵運入濮塘,甚至林縛甚至計劃叫羅藝成在秋後組織民夫挖掘河渠,將睦山、芙蕖山的礦場跟牛渚河銜接起來。

平江綢、丹陽棉、維揚鹽、濮塘鐵等行銷天下,形成早期的商品經濟雛形,跟揚子江中下游地區便捷、成本低廉的水運條件有直接的關系。

濮塘鐵場的初期要達到一千萬斤鐵料的生產能力,每年要運入的煤鐵則多達四五千萬斤,用騾馬車裝運,耗費之巨、運輸成本之高難以想像。

寧西地區處於平原與山嶺之交,河網相對密集。只需要挖掘十數裡的河渠,就能將礦場跟原先的河網連上,運輸成本能大幅下降。

其實在此之前,林縛曾命令在金山縣在黃泥山煤場與龍藏浦支系流陽河之間征募民夫,開挖一條僅長六裡的運渠,使得金山煤能夠直接運入江寧城裡,江寧煤價頓時下降了四分之一。

治政水平的高下,有時候僅僅就隔著薄薄的一層紙。

只是叫宋浮等人有所疑慮的,是淮東在崇州跟山陽兩地的鐵料生產規模加起來,就已經超過一千兩百萬斤,當下有沒有必要在濮塘再造一座千萬斤級別的鐵場?

三十萬兩銀才是前期投入,明年還要再度投入六十萬兩銀,才能叫濮塘的鐵料生產形成規模。

巡視過濮塘鐵場,看過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已經日落西山之時。

林縛明天要從濮塘直接返回江寧去,就沒有回采石城過夜,叫騎營在鐵場還空置未用的堆礦場上結營,宴請鐵場官員、匠師。

酒席散過,夜色已深,但秋後即將要將上饒用兵,林縛在營帳裡也難以安眠,掌著燈閱看各地傳來的文函,高宗庭、宋浮二人還在陪同左右。

宋浮還在看濮塘鐵場的資料,想起一樁事來,問林縛:“孫尚望遞函過來,有意再擴大竹溪鐵場的規模,使明年鐵料產量增至三百萬斤,將耗銀四十萬兩……”

“只要他能籌到銀子,”林縛隨口應道,從文牘裡抬起來,看到宋浮眼睛裡有疑惑之色,笑問道,“宋公覺得鐵料生產過了?”

“慶裕年,天下尚且平靖,燕京、江寧兩工部及內府鐵官府所隸的諸官營鐵作,年冶鐵料才勉強有一千兩百萬斤;如今淮東一地產鐵就超過此數。想江寧諸地坊受戰事摧毀,但在淮東對江南的商禁打開之後,江南的鐵價相比較戰前就滑落了一大截。待濮塘、夷州竹溪以及山陽的鐵場相繼產鐵,鐵價怕是會再度滑落啊!”

宋浮是擔心供過於求,如今投入如此之巨,他日無法從中牟利,反而會受維持之困。

林縛笑了笑,說道:“鐵價便是滑落到當前的三成,崇州產鐵也有利可圖;濮塘這邊能就近取礦,冶鐵成本應能比崇州還能再低一些……”

受戰事影響,江南地區的鐵價這些年一直持續上漲,在江寧戰事之前,毛鐵料都超過銅價。淮東控制江寧之後,淮東打開對江南地區的商禁,又何嘗不是江南地區打開商禁,放崇州鐵料傾銷進去?

早年江南諸府的鐵料,主要由濮塘、溧水等地供應,濮塘鐵的名氣,實際不在平江綢之下。後期由於江南地區兵馬擴張速度過大,幾乎在短短五六年間,兵力就增加到五六倍,濮塘等官營工坊產鐵主要用於兵甲的制造,才使得江南諸府的鐵料一下子緊張起來。

浙閩軍將江寧及周邊府縣的工坊悉數摧毀,實際就是將江南這一塊的市場都白白的讓給淮東。崇州及山陽兩地的鐵場今年向平江、丹陽、杭州、湖州等地傾銷的鐵料累計達四百萬斤,浮盈高達八十萬兩銀——這個數字是別人在戰前所無法想像的。

以傳統的思想,林縛應該將鐵料的生產、銷售徹底控制起來。鹽鐵官營本是傳統,只要控制產量規模,將鐵價維持在一定的高位上,這樣一來,淮東從鐵事上牟得的銀子,甚至將能超過兩淮鹽事,養兵之資也就不用發愁了。

宋浮實際擔心淮東的產鐵量繼續大踏步的增加,一旦超過需求,鐵價就會劇烈下滑,滑落到冶煉成本之下,鐵場不但無益,反而會成為淮東的負擔。

林縛倒不擔心這個,關鍵還在於如何進一步的降低采掘及治煉的成本。

即使在天下靖平的慶裕年間,鐵價都還維持在一斤毛鐵料換二三十斤米糧、一斤精鐵能換一石糧的高位上。

鐵價奇高,一是跟鐵礦采掘及冶煉技術落後有極大的關系;另外,除去官營鐵場貪腐成風外,私營作坊受當世行會制度限制,規模無法擴大,致使冶煉成本難以降低,也有很大關系。

鹽價高可不攀之時,民眾只能以粗食淡飯以應;鐵價的高企,也同樣嚴格限制了鐵料的廣泛應用。

林縛初至江寧時,龍江船場造船甚至還在大量的使用竹木釘合船板——不是不知道鐵釘的好處,也不是不能生產鐵釘,恰是鐵與銅等價,限制了鐵料在造船上的應用。

而到後期,淮東所造之船,要比閩東、江寧所造之船,都要來得結實,實際就是鐵釘及諸多鐵構件的廣泛使用。精鐵所制成的構件,在船體內部代替硬木料,結構強度更高,而重量更輕,航速更快,船艙空間更大。在江寧還在為兵甲打造用鐵發愁時,崇州用於造船的鐵料量就已經上升到首位。

即使不談造船等業,僅以民生計,江淮地區的用鐵量也是極大。

受戰事影響,江南七府民間的鐵器擁有量也降低到一個極低的水平。

一是日常消耗而補充不足;一是戰爭掠奪厲害。

在用鐵最緊張之時,董原、孟義山在杭湖等地都曾大規模遠低於市價從民間強征鐵器以補兵甲、戰械生產用鐵的不足。奢家過境時,更是將鐵器作為戰略資料進行掠奪。

戰後民生恢復,農具及生活用品,對鐵料的需求就極大。

林縛削減江南稅賦,能夠提高農戶的購買能力,有助於鐵器的推廣,更能促進生產;繼而進一步提高農戶的購買能力,也進一步提高對鐵料的需求。

濮塘、崇州、山陽、夷州竹溪四個鐵場都建成之後,鐵料產能也不到三千萬斤。

這個數字,相比較當世,看上去非常的可觀,但在林縛的眼裡,後世一艘萬噸級鐵甲艦的用鐵規模就在兩千萬斤以上,這點產能實在不能算得上什麼。

如今江寧直接控制的地區,人口就超過兩千萬,這點鐵料產能完全能消化掉。

就淮東當前的冶煉成本,產量真有富余,還可以向海東地區大規模的傾銷。

僅扶桑諸島的人口就將近千萬之多,眼下淮東還僅僅是向佐賀氏、近鄉氏及濟州、東州以及高麗半島的海陽郡輸出兵甲而已。

林縛此時就著手大規模的建設濮塘鐵場,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要進一步減輕江寧及周邊諸縣所面臨的壓力。

由於江寧城聚集了大量的官紳,使得江寧的商品經濟相對發達,已有後世城市的雛形;相當一大批人,或直接為僕為役,或間接為這些官紳服務而維持生計。

戰事不僅使江寧受到嚴重的摧殘,江寧官紳也受到嚴重的打擊。永興帝東歸以來,自太後以下,江寧官紳富貴,都被迫節儉過活,江寧城的城市經濟就遭受重挫。

雖說張玉伯實施了許多賑濟手段,但在戰後,十五六萬的城坊戶對江寧來說,已經是一個極沉重的負擔。

林縛一方面從江寧周邊諸縣招募農戶遷往閩東安置,一方面恢復江寧附近的工礦等業,以吸收更多的剩余人口。

濮塘鐵場及諸礦場的建設及河渠的挖掘,從江寧城直接招工就達五千戶之多,也著實叫張玉伯緩了一口氣。

當世,中樞財政主要依重於農事,便鹽鐵茶等業征以高額榷稅,實際也是對農戶的額外剝奪。林縛想開辟一條新路,而將中樞財政增收的視野放在工稅及商貿之上,這裡面的潛力,遠遠要高過靠天吃飯。

揚子江流域密集的河網,為大規模發達船運提供便捷的條件,而低廉的運輸成本,為商貿發展及工礦、工坊等業生產規模的集中、擴大,提供必備的條件。

生產出來的物料,甚至能以低廉的運輸成本走海路輸入海東及南洋地區。

在過去數年時間裡,通過崇州往海東地區輸入的物資,早期的絲茶,到近期的瓷鐵等物料,已經能算得初級工業產品。

正是通過這些產品對海東地區的傾銷,淮東每年才能從海東地區同時補入大量的皮料、米糧、銅銀、桐油、騾馬等戰備物資。

而崇州海運發展到今天,甚至出現了專門到海島采挖鳥糞的海船。

耕作積肥在當世已經是共識,但積肥的手段頗為有限。

林縛早期推廣的養豬漚肥法以及朱艾在淮東屯田推廣的泛洪積淤法,都以有利田地增收的創新,但當世主要積肥手段,還是收集人與牲口的排洩物等天然肥料。

在人口相對較密的崇州,人均耕地也有六七畝之多,僅靠排洩物等天然肥料還是嚴重不足。海運的發展,而外圍海島滋息繁衍著大量的海鳥,長年累月所積累來的鳥糞及大量的腐土,都是難得的肥料。

林縛早年就專門組織戰船去海島采挖鳥糞,倒後期,已經海商專門從事此業。看上去糞肥不值錢,便是海船巨大,一次裝載量極高,就能將運輸成本降到極低,獲利還頗為可觀。

當然,隨著造船技術的日益成熟,淮東所造的優質海船,甚至比早年江寧龍江船場所造海船還要廉價許多。海難事故的降低,以及海船造價的下降,這些都是運輸成本下降的主要原因。

這些年來,林縛在淮東除了推行抑制紳豪、抑制土地兼並的新政來,更重要的一個治政手段,就是在崇州初步形成工坊、工礦及商貿為一體的體系雛形。

也恰恰是這個體系雛形,才是淮東財力的核心支柱。

宋浮僅僅是經過崇州,沒有停留幾日,即使有完善的資料給他參閱,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對林縛的治政理念,還是缺乏足夠深刻的認識。

林縛倒是有足夠的耐心,他知道他的有些觀念本身就是超脫當世太多,即便是才智卓越者,也難以一下子接受,總之需要更多的耐心進行溝通。有時候也要硬著頭皮強制推行,只要假以時日效果彰顯出來,之前不能理解的人也就容易接受。

**************

林縛在濮塘鐵場宿了一夜,次日清晨便乘馬東歸。

江寧諸縣的農事到九月下旬就恢復也差不多,望眼過去,都是入秋後漸次金黃的稻田。

雖然浙閩軍打進來之時,江寧周邊的民眾給鬧得雞飛狗跳,傷亡也不小,但江寧戰事很短的時間就熬過去。

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飢荒,流難返鄉即由官府組織恢復生產,實際所受的影響就有限。

江寧、弋江、徽州、池州、廬州等地,林縛兩三年間也不指望這些地方能有賦稅繳上來,但只要能恢復生產,局勢就能夠穩定下來,就達到他的初衷。

沒有直接的稅賦收入,但鹽鐵茶馬等物料就進入這些地區銷售,實際也是變相的征稅。

乘馬而行,看著驛道兩側都是金黃的稻田,林縛與高宗庭、宋浮說道:“再過大半個月,等田裡的這一季稻子收上來,江南的糧荒便勉強算是熬過去了!”

“今年除了廬州,其他地區都沒有大災,也算是上天相助。”高宗庭笑道。

衢州倒是旱災規模頗大,是新取之地,依例減免稅賦,而浙閩軍在東陽縣失守之後,全面撤出浙中時,已經沒有能力大規模劫掠鄉野。衢州在減免稅賦之後,今年受災面積很大,但相比較之前給奢家橫征暴斂,民眾還是緩了一口氣。

工輜營年中開始從衢州招募後備兵員,應者雲集;最後甚至還調了四千人編入弋江這邊的輜兵隊伍。

過了雞籠山,江寧城頭就隱然在望了,林續文、黃錦年、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孫敬軒等人早得訊出城來迎,車馬幾乎要將西城外的官道擠滿。

“都說不要這麼麻煩……”林縛臉含笑責怨林續文他們出城來迎。

“老十七去巡視防務,一走就是四個多月,接下來又要趕去婺源督戰,在江寧留不了幾天,”林續文笑道,“江寧這邊也是一攤子事情,還不得抓緊時間跟你彙報?”

林縛下馬與諸人一一問候,在長亭耽擱少許,就准備乘車馬進城去。

從濮塘騎馬過來,走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林縛便乘車而行,叫林續文、林夢得到他車上來說話,走了片刻,便覺得不對勁,叫車夫停下車來。

“怎麼回事?”林夢得問道。

林縛突然下車來,秦承祖、曹子昂等人也覺得奇怪。

林縛繞到車側,彎腰看向車軸,見左右諸人都臉有疑惑,將站在後面的孫敬軒:“這滾軸終究是造出來了?”

“哈哈,聽聲音便能聽出不同來?”孫敬軒笑問道。

“大不同啊,沒有吱吱之聲,我昨天在濮塘宿夜還想起這事呢,怎能聽不出來?”林縛笑道,“下面的監司能批量制造嗎?”

“試制了一批,一枚造價十二千錢,”孫敬軒說道,“眼下只能說勉強能用。”

聽著林縛與孫敬軒對答,其他人才注意到林縛所乘車的車軸細微處確有不同。

當世已有軸承結構,只是大圈套小圈的滑動軸承,即使塗以油脂,摩擦力依舊極大,需要後世常見的滾動軸承相比。

最為普通的滾動軸承,也僅僅是在滑動軸承中間添加滾珠,就能大幅降低摩擦力。但就是小小鋼珠就難住當世的所有工匠,以崇州的制造水淮,還遠遠達不到批量制造規格統一的鋼珠的條件。

在林縛離開江寧之前,軍械監有匠師根據林縛所提的滾珠結構,建議將滾珠改為容易批量籌造的小滾輪設計——但究竟能不能成,林縛在離開江寧之前,還沒有把握,沒有想到這次回來,孫敬軒已經將滾軸用到四輪馬車上了。

一枚造價十二千錢,還是太貴,但只要能批量制造,就是一個好的開端,隨著工藝的成熟,造價能大幅下降。

林縛早前曾手動打造過幾枚滾軸試用,用於淮東新造的四輪馬車。由於滾軸大幅降低摩擦力,部件壽命增加不說,同一乘騾馬車的載重量少說能增加一倍。

雖說小滾輪結構要粗糙許多,但是能用於輜重車及床弩、蠍子弩等戰械上,只要性能提高一兩成,就是敵人難以跨越的差距。

此外,林縛經過采石時,去睦山礦場看過。

礦工進洞挖礦,采掘下來的礦石要一簍一簍的背出來;由於礦洞本身就低矮,礦工要手腳並用的才能爬出來。

林縛倒不是悲天怋人,只是人駝簍裝的作法,效率極低,無法達到大幅降低礦石采掘成本的目的,更嚴重限制了礦場的產量。

能批量生產滾軸,人力或畜力牽引的窄軌礦車就能輕松的造出來。

眼下眭山礦場有八個礦洞,要保證濮塘鐵場生產需要的礦石,就要投入兩三千個礦工采掘。要是來一次塌方,損失之慘重,不下於一場潰敗。真要能用上窄軌礦車,礦工能減少一大半,產量還能提高許多。

礦車的概念,林縛很早就提出來,但當世舊有的滑動軸承摩擦太大,而礦車本身就要求低矮,幾乎只能用軸承當車輪,沒有滾軸就造不出合乎要求的礦車來。

林縛盯住車軸又看了片刻,畢竟套在車輪裡,看不大真切,跟孫敬軒說道:“有試制出來的樣軸,送兩件過來叫我細看一二……”

孫敬軒應好,林續文等人都笑著叫林縛莫要給這些細枝末節牽住精力,林縛哈哈一笑:“這可不是細枝末節。滾軸能造出來,不過秋後的戰事是用不上了。要是派人去告訴傅爺,從徽州南運的物資能增加兩成,你們看他會高興成什麼樣?”

如今傅青河已經親自趕到婺源備戰,備戰所需的物資,主要從兩路運入,一路是從浙東沿錢江西進,一路是從徽州過昱嶺關南下。

從徽州南下的物資,主要是從江寧周邊府縣的征購南下到寧國境內,再轉走陸路翻越昱嶺關進入浙西。前後大約有三百余裡陸路要走,對車馬的依賴極大,運力就受到限制。

之所以有一路物資,不從崇州、明州外海繞行,而要從昱嶺關南下,就是考慮要將弋江作為這一路運線上的主要中轉站。

大量的物資與兵力屯駐在弋江,就是叫浙閩軍始終防備著淮東兵馬有從弋江聯合池州軍西進直接攻打江州的可能,以達到分散、牽制浙閩軍的目的。

林續文等人只是笑笑,簇擁著林縛上車進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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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9章 邸報

進入江寧城,林縛先派人遞折子進宮。

太後、皇上及政事堂諸相當然曉得林縛今日返回江寧,即使林縛行程嚴格保密,林續文等人出城迎接這麼大的動靜,也早就叫宮裡知曉了。不過照著規矩,林縛還得先遞折子進宮來,告之歸程,再約期召見。

初歸江寧,洗塵宴自然是免不了的,返回陳園後,林縛讓諸人在前園子歇息,他先回內宅洗漱一番。

顧君薰、蘇湄、小蠻、柳月兒、孫文婉等女眷在內宅早就翹首相望,看著林縛踱步進來,一擁而上,說他臉瘦的有之,說他臉變黑的有之,孫文婉所生之女年歲最幼,相隔四個多月未見,都已經蹣跚學步了,給林縛抱在懷裡,一臉的慌然,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個陌生人。

看著諸女及子女滿堂,林縛心裡也是愧然,初歸江寧,第一頓飯還不能在內宅與家人團聚,還要先應付賴在前院不走的那些人。

當然了,顧君薰作為正室,是要陪林縛一起到南園子與諸臣用宴,以示與諸臣親近。倒是蘇湄諸女,作為妾室,沒有在這種正式舉宴場合露面的機會。林縛也是怕冷落了諸女,先趕著回內宅來跟諸女閑聊,稍解相思之苦。

顧君薰說過一會兒話,便回房換朝服、收綴妝容去了,林縛陪著蘇湄、小蠻、柳月兒、孫文婉四女在東苑子西角的書堂裡說話,片刻後宋佳從宮裡趕過來。

林縛問道:“折子已經遞進宮去了?”

宋佳橫了林縛一眼,嗔道:“沒有奉旨,妾身便不能趕過來見你一面?”又給蘇湄、柳月兒諸女施禮,“宋佳見過諸位妹妹……”

“宋姐姐真是客氣。”蘇湄笑道,站起來將林縛旁邊的凳子讓給宋佳坐。

宋佳挽著蘇湄的手臂,一起坐下。

林縛牽過宋佳的手,綿軟如玉,輕輕的捻著,手相觸,才覺得眼前的玉人愈發的真切叫人喜愛,說道:“我剛進城便叫人遞折子進宮,可不就是急著想見你?”

宋佳跟蘇湄諸女笑道:“你們看,夫君的嘴巴越發的油滑,這話說在我身上,我是不信,要是說在你們身上,你們信不?”數月不見,心裡思念,玉手任林縛牽過細捻著,嘴巴裡卻不饒人,在諸女面前,也是夫君相稱林縛。

“不信,不信,信他才叫有鬼了呢!”小蠻起哄道,從身後摟過林縛的脖子。

柳月兒、孫文婉笑了起來,諸女之中,除了劉妙貞外,在外任事的也就宋佳。宋佳雖說是極潑辣的性子,但與諸女關系倒沒有怎麼生分。

笑鬧了一會兒,宋佳才跟林縛說起正事:“太後召夫君後日進宮,讓夫君你先在陳園洗塵休息兩日……”

“哪有得休息哦?”林縛蹙眉說道,“兩天時間都不夠將江寧的情況理一遍的……”

林縛先要進宮述職,向太後、皇上陳述這四個月來巡視防區的詳情,又要去政事堂就軍政之事接受諸相的問詢。對江西秋後用兵方案也已擬定,荊湖、池州、潭州以及淮東浙西行營、弋江鎮也早就開始備戰、調整兵力部署,但名義上還是要先經政事堂諸相的首肯後請旨,才算是完成合法的程度。

“誰叫你在徐州鬼混了那麼多天?”小蠻笑道,“上饒那邊的備戰如此之緊,你還拖到今日才歸江寧,當真有你忙碌的!”

這次巡視,林縛前後差不多在徐州滯留了近兩個月,與劉妙貞廝混在一起,即使借口徐泗防線的重要,在徐州停留的時間也確實稍長了些。

林縛說道:“軍國之重,一在徐泗,一在廬弋,這兩處根基不實,江寧就難安,停留的時間就難免要長一些。待明年還要去巡視,這苦日子也不想挨了,你們要有個人陪我出去,才能寫意些……”

“好啊,好啊!”小蠻巴不得有機會出江寧城走動,便滿口答應下來。

蘇湄轉過身,輕輕掐了她一下,說道:“夫君離開江寧巡看各地軍政,當立勵精圖志之表率,哪裡能一路貪奢享樂?”又與林縛說道,“六夫人幫女學一事,倒有人找蘇湄在夫君面前幫說句話……”

“哦,什麼事?”林縛問道。蘇湄不會在外面胡亂應承別人,突然提及有人找她請托,還頗為奇怪。

“陳青青想捐辦一所女學,怕樞密院學堂司不受,前些天過來時,約摸估計你要回來,便請托這事。”蘇湄說道。

“啊!”林縛微微一怔,下意識的說道,“高宗庭到廬州跟我相會,倒沒有說一聲啊?”轉念又想,陳青青早年身世坎坷,曾嫁於輔國將軍何月京為妾,何月京戰亡,陳青青給何月京妻室逐出陳家,重入樂籍。

即使與高宗庭相知,陳青青大概也不願意屈身為妾。

“高先生倒是沒有意見的!”蘇湄說道。

辦女學本就是驚世駭俗之舉,陳青青又是樂籍賤戶身份,就更加敏感。高宗庭一時也不能替陳青青拿主意,陳青青才找到蘇湄來問這事能不能成。

林縛說道:“那有何不可?陳青青若願捐辦女學,實為義舉,朝廷當表彰才是。這些日子沒這個精力去扯這些事,陳青青要捐,那就先悄悄辦起來,不要管世人風議如何!有些風議,要認真的去聽。但也有常言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光會動嘴皮的那些人,風議再凶,實則也難鬧騰出什麼大亂子來!”

“天下人要都如你這般開明,什麼事都好辦了,”蘇湄輕嘆了一聲,“這事我過兩天便跟陳青青說的。”

顧君薰換過朝服過來,林縛便起身去南園子陪諸臣用宴,叫宋佳留在內府跟蘇湄她們一起用餐。

午後出城迎接,還只是林續文、黃錦年等人有空;不過入夜在陳園南苑用宴的,淮東一系在江寧的重要人物都一個不落出席。

林縛與顧君薰居中而坐,左右分四列擺長案置酒肴,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孫敬軒、黃錦年、宋浮、郝宗成、劉師度、陳華章、趙虎、楊一航、周普、孫壯、陳恩澤、胡萸兒、葛司虞、武繼業等近四十將臣列席。

林縛不習慣繁冗的儀式,但儀式也是當世加重權勢的一個方式。

用過宴,顧君薰先回內宅,林縛也叫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將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孫敬軒、宋浮、黃錦年、劉師度、陳華章等人留下來議事。這數人差不多也是淮東一系在江寧的核心人物了。

“我後天見宮面見太後,會薦陳公陳華章執掌進奏院,戶部那邊也聯名保薦一下,”林縛跟林續文說道,“這樁事最好是在上繞戰事之前做成。”

進奏院按郡各置進奏官一員,負責向朝廷呈報屬郡情況及表折,又負責將朝廷及其他各郡情況及時傳告屬郡,傳達朝廷詔諭、文函等事,是一個上承下通的辦事機構,各郡官員進京理事,也都由進奏院聯絡諸多事宜。

進奏官之上,置院使總領其事,上承政事堂,受尚書門下給事中轄管。

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轄地驟減,意欲加強集中,棄郡司不用,而直轄州府,進奏院的規模就再度擴張,各州府及諸鎮進奏官就多達三十余人。永興帝東歸江寧之後,郡司就正式廢而不用,另置行營以轄軍政,即行營及州府都有進奏之權,受中樞直接轄管。

之前,元歸政以門下給事中兼領進奏院使。

林夢得問道:“主公是想正式興辦邸報?”

林縛點點頭,說道:“燕胡早在八月中旬在秦西地區就有出兵的跡像,經過第一次的試探,燕胡這一次對關陝地區的用兵時間會比上一回要長,破壞也將更徹底,而顯然我們在明年之前,結束江西戰事的可能性很低,則需要更多的手段去鞏固根基。”

進奏院是上承下達的一個機構,僅僅起了轉承的作用,進奏院使的品階也只有從五品,但相對於秘密所設的情報系統外,進奏院與監察院是明面上唯有的兩家能彙集各地情報彙集的地方。

當然,在林縛眼裡,進奏院所辦的邸報,有著更為重要的作用。

進奏院所承辦的邸報,彙集各地及中樞的最新情報,發放京師及諸州府,並許州府刻印售於地方官紳,可以說是當世官辦報刊的雛形。只是在傳統上,邸報僅僅是單純的彙集中樞及各地的情況轉告各方,並沒有發揮出輿論引導的作用來。

邸報一事,林縛早前就跟林續文他們討論過,只是之前的想法還不夠成熟,對江寧局面的掌握還不夠扎實,所以一直壓著沒行。

林縛回來第一個就說這事,林續文心知林縛應是考慮成熟了,而宋浮與高宗庭陪在林縛這麼長時間,也應該有過多次討論,滿口答應道:“成啊,我回去就寫薦折……”

邸報本身就是借助傳驛及時送遞到州府,也是各地士紳民眾能公正接觸朝廷及各地綜合消息的唯一渠道——林縛有著極重宣傳的後世記憶,當然曉得邸報的地位是其他難以取代的。只是邸報的宣傳作用還沒有給世人挖掘出來罷了。

即使當世腦筋再頑固,洗腦一遍、十遍不成,洗上百遍、千遍,大部分人都很難再堅持己見——關鍵當世人接受外界消息的渠道極少,除了邸報、官府張貼的告示以及販夫走卒商賈游人的道聽途說之外,絕大部分人幾乎都沒有接觸外界的渠道。

林縛要陳華章將邸報當成報紙來辦,除了實時可向民眾公布可公開的中樞及各地消息、政令外,更主要的是要使邸報成為討論新政、新學、傳播新政、新學的核心工具。

從五月初在崇州彙合,林縛叫陳華章陪同繞江淮大地走了大半個圈。前後差不多四個月,陳華章都不離林縛左右。回到江寧之後,林縛才正式推薦陳華章出掌進奏院,實則是叫他對淮東所施行的新政、所推崇的新學在思想上能有一個系統性的深刻認識。

也唯有如此,陳華章才能領會林縛的意圖,將新政及新學的思想,借邸報這個工具傳達下去,而不是單純的執掌進奏院,替淮東隨時掌握各州府的最新動態。

要說到對新學及新舊政制的認識,趙舒翰不甘於人後的,所編著的《匠典》也即將成書,前六卷也開始付印。林縛本是屬意趙舒翰擔任進奏院使的,奈何趙舒翰早初是雜學的初作俑者,但此時的他與張玉伯一樣,日趨保守。

辦邸報這種事,十分的唯心,筆竿子一歪,指不定就成為保皇堂的輿論陣地。林縛寧可叫趙舒翰進工部去做些實事,也不敢叫他來負責邸報事務。

林縛又說道:“進奏院僅轄有一座小規模的刻印作坊,畢竟之前刻印的邸報數量少,只需要發放到各州府及中樞六部諸監寺即可,然後各州府抄印私售,則不由進奏院管轄;以後邸報的印制量要大增,之前的刻印工坊規模就太小了……”

“或可將印像交給葉家。”林夢得說道。

林夢得所說的葉家,是東陽葉家,不是明州葉家。

葉楷與其父父子兩代人在江寧印書為業,正業堂到今天已是江寧規模最大的書行。林縛早年與趙舒翰聯名所著的獄書,也是由正業堂印制。

林縛說道:“具體的印制,還是由陳公來准備,這邊就不再細談了……”

邸報一事,在途中就跟陳華章等人詳細討論過。

進奏院要將邸報發行之事全部承攬下來,半月為一期,由傳驛分放府縣,官紳士民皆需從傳驛購買,嚴禁地方私印;江寧及崇州、維揚、平江、杭州、明州等城坊戶眾多的大城,也交由傳驛在城裡另置多處售點。

淮東的活字印刷技術較為成熟,在大規模印制上,比傳統的雕板印刷在成本及印制速度上有著極大的優勢,但初定八頁小冊的新式邸報,一本印制成本也要二十錢左右。

初定售價一百錢,一年二十四期,總價計二千四百錢,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剛開始只能如此了,廉價報紙在當前還不具備能實現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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