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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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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17:56:59
卷十一 狂瀾第20章 數銀

進奏院及邸報等事過去,接下來,林續文、劉師度便說起戶部及鹽鐵司的情況。

除崇州五縣外,淮東控制的其他區域,都並入戶部,夏稅已經結算完畢。這樣一來,戶部歲入的總盤子能有多大,就能得出一個概數來。

中樞財政工作的核心,還在於“量入為出”。要是對戶部歲入沒有一個相對准確的判斷,如何安排來年的軍民政事?

戶部的歲入情況,也是林縛回到江寧首先要了解的問題。

“治鹽事以來,將淮東售鹽也並入之後,鹽鐵司所納鹽斤總數,比去年同期增加約有六倍,但加價款減到十一。兩淮鹽銀今年約摸要減去四成,”劉師度說道,“不會超過九十萬兩銀。”

“還好,”林縛點了點頭,說道,“倒沒有叫人太失望。這眼下,各地民生都苦,都習慣了淡食。這鹽價降下來,再休養兩三年,總量會逐步上升。”

“確實,軍卒供給,一年要食六斤鹽;淮安諸縣這兩年在主公治下,日子比以往要好過得多,但農戶一家數口人一年食鹽有六斤的,也不多見。照著常理,五口之家,一年食鹽要有二十斤,才是合適。鹽鐵司今年所納鹽斤總數,能驟增六倍,一是禁私之功,一是減價之功,一是閩東、兩浙收復之功,”劉師度說道,“等著各地的鹽事理順了,加款價不減,鹽價還可以進一步的下調。當鹽價降到四十錢以下,私梟也就無利可圖了,治禁之費也可以削減,而以往單單要維持兩萬鹽卒,一年糜費就要四五十萬兩銀……”

林縛點點頭,等煮法改曬法大規模的推廣開之後,各地鹽價降到四十錢以下,倒不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到時候,私梟販鹽得利就將驟減,反而砍頭的風險要增加不少,就不會有太多的人去干這折本的買賣了。

雖說最近三五年的鹽銀大減是難以改變的事實,但整肅鹽事,對削弱以沈戎為首的維揚府勢力,削弱鹽商對淮西潛在的支持,都有極大的好處,這點損失完全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

此外,煮法改曬法,鹽場周邊大片的草場,可以供裁減下來的鹽戶、鹽卒進行屯墾,條件成熟之後,在鹽瀆、建陵東面,再新置兩三個縣,都不成什麼問題。

“今年鹽銀能有八九十萬兩,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已經是很知足了。”林續文說道,他之前就擔心鹽斤加價款驟減到十一,會使鹽銀全部損失掉,沒想到還能保留這麼多。

再者整肅鹽事,查抄毛文敬等官商的家產及罰沒,計銀就有一百萬余兩,清查出來的私墾田畝,更是接近百萬畝規模,在三五年內,能彌補鹽銀的損失。

“夏稅應該結算完畢了,”林縛問林續文,“情況如何?”

“浙西、閩東以及徐泗戰事剛息,還需休生養息,海陵、淮安、明州、永嘉、台州諸府稅賦並入戶部,嘉興的情況也有所好轉。即便在減去一丁口賦,夏稅總計征銀也冒過三百萬兩,情況比預計的要好些……”

“哦,明轍在嘉興干得還不錯嘍?”林縛聽林續文單獨將嘉興拿出來說,應該在陳明轍在嘉興政績彰然。

“虎父無犬子,華章公的公子,真是不會辱沒狀元之名,嘉興所納夏稅,甚至要比戰前,還要高過兩成,”林續文說道,“還是在減計一丁口賦之後的數字……”

陳華章哈哈一笑,對林續文的贊譽也是相當滿意。

嘉興府位於太湖的東南濱,面積與平江府相當,戰前在籍口戶計二十一萬之多,盛產米茶棉絲。嘉興早前就受東海寇所擾,奢家占據浙東後,與嘉興僅一江之隔。奢家在浙東的水師其時強盛,嘉興沿海、沿江對浙東水師來說,幾乎等於沒有設防,生產受到極大的破壞。

林縛襲得明州之後,嘉興才擺布戰事的干擾,成為杭湖腹地,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陳明轍也是在那時出知嘉興府事,迄今算來,也才三年時間而已。

戰時,大量嘉興民眾離鄉背井,到北面的平江、丹陽等地躲避戰禍,戰事陸離歸鄉。陳明轍借這機會,清理田冊戶籍,並治水修堤、築路殖田諸事並舉,成效很大。當由於之前嘉杭湖的稅賦由杭湖自征自領,林縛能看到嘉興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但具備數字不曉得。

陳明轍雖然一直沒有表態,但戶部受淮東控制這事,天下皆知,陳明轍主持嘉興府事,能叫嘉興府今年上繳的夏稅比戰前還高兩成,這便算是默認了陳氏投附淮東的現實。

林縛也不會幼稚到真要將陳明轍拉到跟前服個軟才放過他。

“明轍在嘉興三年任期已滿,是不是薦他出知杭州?”林縛問諸人。

“理應如此。”林夢得等人都說道。

杭州府、維揚府歷來都要比其他州府要高一階,早年也是兩浙郡司所在。杭湖軍與浙閩長期在杭城西湖一線長期對峙,富陽、臨水等縣還曾陷落敵手數年,生產受到極大的破壞。陳明轍既然有治政之才,用他任杭州知府,比其他人更叫林縛放心。

太湖諸府縣,也真正可以稱得上天下之間的精華之所、魚米之鄉。

以平江為例,稅賦定額計糧達一百四十萬石;此外,淮東售往海東地區的生絲,約有六成產出平江。絲織茶布不算,僅每年達一百四十萬石的稅糧,便是其他府縣難以企及的。

雖說如此高的稅糧定額,是三次加征之後的數字,但從另一方面說,還是在土地兼並、隱田寄戶現像嚴重的情況所得的數字。只要認真的清理田冊戶籍,將寄戶隱田清查出來,迫使地方上的士紳豪富承擔更多的稅賦義務,抑制土地兼並,平江府的稅賦,還能有大幅的增加。

嘉興府在戰前在籍口戶計有二十三萬戶,經過這些年的摧殘,陳明轍重新核定嘉興口戶,不減反增,計有二十五萬余實戶。這也是嘉興夏稅相比較戰前能有大幅增加的主要原因。

比起杭州來,湖州位於內側,受戰事的影響要小許多。太湖沿岸,僅湖州、嘉興、丹陽、平江四府,所貢獻的稅賦,就將占到今年戶部歲入的五成以上,說是江南精華之所,當真是一點都誇張。

要是年初奢家豁出去兩萬精銳不要,派鄭明經率部深襲丹陽、平江兩府境內,今年的情況相比之下就要比現在嚴峻不是一點半點。

林縛接下來又詢問其他的榷稅收入,習慣性的將眉頭皺起來,說道:“看來,在上饒外圍有進行長期大規模軍事對峙的條件了!”

“明年補給淮西的錢糧將減至一百二十萬兩銀,池州是個大負擔,但也只與淮西相當,荊湖、潭州計補軍資六十萬兩銀,總計也就三百萬兩,”林續文報起賬來飛快,這些數字在他心裡盤桓極熟,“六部諸監寺、傳驛、內府經辦所耗及中樞官吏薪俸等務,也要劃掉四百萬兩銀,明年能拔給樞密院開支的,也就五百萬兩銀。要是撐不住,可以先緩一年,到後年,戶部的歲入應該還能增加兩成……”

十萬兵馬分散駐在浙中、浙西、寧西等地,跟集中起來深入浙西、贛東之交的腹地,嘗試對上饒進行長期圍困,所消耗的錢糧是截然不同的。

雖說養十萬兵馬,一年僅需要兩百萬兩銀子,但集中圍城,除了要征用大量的民夫以維持物資運輸消耗巨大外,圍城築壘、戰械兵甲、軍功獎賞、傷亡撫恤等耗用,才是大頭。

奢家不可能輕易放棄江西的東門戶上饒,駐以精銳重兵。淮東想要猝然攻陷上饒是不可能的,利用優勢兵力對上饒進行長期圍困,是樞密院秋後用兵的核心。

所謂“以正合、以奇勝”,即戰事起初必然要以正兵進行軍事對峙,在對峙中尋找改變平衡的關鍵點,再施以奇策,獲得最終的勝利。

要想打通進軍江西的門戶,就要做好圍困上繞一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准備。要是中途因錢糧不足而撤兵,就得不償失了。明年在上饒戰場投入的錢糧,將可能超過五百萬兩銀甚至更多。

關鍵同時期,徐泗防線以及廬弋防線的建設都不能停下來,徐州與廬州計算要新增加十萬輜兵作為後備兵員儲備起來。再加上江寧禁營軍、海東行營軍以及閩東行營軍的開銷,還要在淮山之中秘密修一條出兵棧道,明年的壓力極大。

有史以來,有許多戰事打著打著雙方就各自撤軍,說到底還是給錢糧所困。

“緩不得啊,”林縛搖頭說道,“我們能緩一口氣,奢家在江西也能緩一口氣;倒不是怕奢家,燕虜的動作很快,就怕曹家先撐不住放棄關中啊!到時候要是被迫打兩線,眼睛都會急瞎掉。”

林縛在巡視徐州之後,徐州方面就加強東線對沂山地區的爭奪跟滲透,但包括第二水營對山東半島沿海的襲擾,戰事規模都是受限制的,消耗的資源不大,也就談不上兩線作戰。

無論是面對燕胡,還是面對奢家,單獨面對一家,林縛都不擔心,就怕同時面對兩家,那時眼睛真是要急瞎掉,將會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難以奪回主動權。眼下就要趁著燕胡的兵鋒離中原腹地還遠,就要搶手將奢家徹底的打垮,或者說拖垮!

“釐金局及崇國邑入,明年能達到什麼數?”林續文問道,他對一下子要在上饒投入十萬兵力還是有心悸。當初李卓率部與閩東進行長期的拉鋸戰,打得十分的艱苦,江西、江東、兩浙等地也苦不堪言,每年都要給東閩軍提供四五百萬兩銀的錢糧。

要不是這些錢糧撐著,東閩軍也難成精銳。

林夢得說道:“釐金與崇州五縣,明年歲入能超過四百萬兩銀,但給鐵場、新學等事劃掉一大塊,明年能撥出兩百五十萬兩銀用於戰事,就算不錯了。”

林縛搖頭而笑,說道:“這是怨氣衝天啊。”

大家都笑,要開銷上,林夢得始終是一副捂緊口袋的樣子,偏偏遇上林縛大手大腳花銀子花慣了的主。

林夢得說道:“新學是築基之事,沒有這些年硬著頭皮辦學堂,今年也抽不出那麼多的人手源源不斷的分派各處。這個我們起初想不明白,慢慢也能想通……只是鐵場可以緩辦,綜合學堂,明州那處,也可以緩辦,不能算是急務。這兩樣緩一緩,就是擠出七八十萬兩來。”

“你看這樣可好?”林縛說道,“除了船場、鐵場兩事,要抓在手裡,織染、繅絲等工場可以分股出售,以籌銀錢之不足。經礦業監核准,許私商雇人掘山采煤鐵。另設機械制造司,可向私商籌股設廠,制造民用工械以牟利。總之,你明年替我再額外湊出三百萬兩銀子出來……”

當世為業以耕種為主,無論士紳也好,商賈農戶也罷,攢下銀子,兼買田地以求租利,幾乎是最自然不過的衝動——林縛欲行新政,抑制兼並、減租減賦之余,也應該給地方士紳手裡的銀子有出路,鼓勵工商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不然就難以逃脫千百來的死循環。

江南士紳倒是相對開明,畢竟揚子江流域河網的密集,也促進了江淮地區的商貿以及工坊等業的集中發展。陳氏能投淮東,說到底也是對林縛在淮東搞的那一套認同。

唯一的區別,只是以往江南士紳將工坊、商貿抓在手裡,利用士紳的身份,本身非但分文不納稅賦,還參與掠奪地方上的市稅、過稅,而以後,林縛要將這些牢牢的抓在手裡。

林夢得想了想,最終嘆氣道:“實在不行,還是只能打錢莊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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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1章 國務

五月出江寧巡視防區,林縛是奉旨而行,回到江寧自然也要復旨。

十月初二,林縛進宮復旨述職,太後、永興帝坐在蒙黃錦披鍛的軟榻之上,中間擺著一張色澤沉郁的黃楊木小幾,永興帝精神不濟,手隔在幾案上,太後有些駝背,繡鳳朝服掩飾不去她的老態龍鐘,元嫣與宋佳伺立在太後的身後,相比較宋佳的豐潤熟媚,元嫣略尖的瓜子臉,有著逼人的青春氣息。

“……這洪澤浦裡魚蝦豐美,臣乘舟而行,舟楫蕩水,魚兒躍出來,跳到船板上,或日不絕,倒省得臣垂釣,亦能時時嘗到鮮魚之美;七月在巢湖,恰雨水暴起,沿岸受淹村落甚多,災民捕魚充飢,也勉強熬過飢時。”

林縛信口說起此次北巡所看到風物人情,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林續文以及張晏、元歸政、沈戎、劉直等人陪坐左右,臉都含笑,看上去一團和氣,好像這殿裡諸多人,從來都沒有生過間隙,從來都不是生死大仇。

所謂的風物人情都是題外話,林縛總要扯些事情,以顯他這次北行不是貪奢淫/樂去的。

“樞密院的用兵策,衰家也已看過,”太後梁氏枯如雞爪似的手撐在小幾上,聽林縛扯了許久,便轉回正題,問道,“這眼下已經是十月了,夜裡靜心臥床,便能聽見北風呼呼而響,林愛卿究竟要何時才派兵去將叛軍剿滅了?”

淮東諸人擔心樞密院准備不足,倉促起兵遺害甚大;太後一系,倒是更希望看到淮東遭受挫折。這樣才能叫他們找到翻身的機會,只要不像上回江寧城叫人家攻陷就可以了。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等這一季稻子收割好,出兵的時機便就成熟了,還需再等上旬日……”

十萬兵馬要集於上饒外圍,大量的騾馬以及征集隨軍的民夫,每月消耗的物資,都要在十萬石以上。雖說如今在婺源儲備的物資累計有二十萬石以上,但只夠十萬兵馬兩個月的消耗,還遠遠撐不起林縛計劃中的上饒戰事。

要想不讓江南糧價再度暴漲,真正大規模的物資收儲,只能拖到江淮等地稻米收割上市之後。同時還能防止因米糧集中上市、糧價大挫而使農戶受損。

與岳冷秋約在十月末對江州用後,也是這個道理。

究竟怎麼用兵、何時用兵,林縛自有定策,但太後親口問起,總也要回答一二,略作解釋。

“哦,原來是這般考慮,衰家倒是婦人見識,有些心切了,”太後說道,轉過話題,問道,“近來朝中有臣僚議立儲之事,林愛卿可有聽聞?”

林縛眼睛瞥了永興帝元鑒武一眼,見他握杯而飲的手陡然間肌肉崩緊,說道:“立儲乃皇上家事,臣不便多言……”

永興帝朝林縛看來,眼神復雜。

左承幕說道:“立儲乃國之根本,妄議則生事端……”

除了永興帝封為壽王到壽州就藩、受淮西保護的皇長子外,他東歸帶回江寧的,還有一子封為閔王,年僅五歲;太後一系人馬提出此時立儲,明擺著要立海陵王元鑒海為皇太弟。

永興帝回到江寧後,身體一直都不大好,但真要立了元鑒海為儲君,說不定就有暴病而亡的可能,左承幕總是於心不忍。

對林縛來說,永興帝東歸江寧後還頗為配合,就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即使永興帝有什麼不測,扶立幼帝或擁元鑒海上位,都不會掀起太大的風波,所以對立儲之事也就不怎麼上心。再說,不立儲,在閔王與海陵王之間,就有程余謙、左承幕他們爭的,也省得他們去惹其他的事端。

對永興帝來說,他回江寧後雖然成了傀儡,但只要不立儲,心裡多少還有些安全感。

林縛不支持,左承幕明言反對,這立儲之事就議不下去。

見氣氛僵在那裡,程余謙輕咳一聲,轉過話題,對林縛說道:“常言精兵簡政為持國之道,但樞密院成立以來,每月都有新司設立,似與此道背馳,而吏員多為正途出身,林大人有所見解?”

樞密院本是掌握軍政大權所設,除軍事附屬機構之外,不為六部及諸監寺所容納,或新設或獨立出來的諸多部門,林縛也都將其掛到樞密院轄下。

專司軍械制造的軍械監、專司傳驛的郵傳司、專司船舶營造的船船司、專司鐵料冶煉的冶金司、專司營田水利的營田司等監司,可以說是與軍事直接相關,自然是要劃歸樞密院管轄。

而專司工礦稅、常平關稅及對外關稅的釐金局、專司煤鐵等礦山的礦業監等,可以說是掌握著戶部所轄榷稅、口田賦之外的中樞財政命脈,林縛自然也不容他人染指。

除此之外,推行新學的學政司、專司籌幣發行的籌幣局、專司海東事務的海東司,包括即將新設立的機械制造司,也都由樞密院撥資轄管。

樞密院的辦公場所,占據的是原內侍省的地盤。

以往的內侍省雖說定階在六部之外,但服務於內廷,又執掌禁衛,並有充天子耳目前以飼大臣的權柄,機構龐大,遠在六部之外,故而皇城之內的空檔,內侍省要占去一半還多。

到今日,內侍省已經給邊緣外,內廷宮侍就嚴格限制在六百人以下,內侍省空出來的地盤,給樞密院所占,倒是適合樞密院日益龐大的機構。

除了將原六部所轄管的事務單獨劃出來另設監司,以達到限制六部的目的之外,原六部之中的官吏,有傾向淮東、認同淮東新政且能務實干煉的官吏,也陸陸續續的給吸收進入樞密院。特別是工部,主事一級的官吏,幾乎要給樞密院抽光。

如今中樞官吏計有兩千余人,樞密院少說占掉四成;此外,樞密院還有諸多分派各地督辦專務的官吏,人數也在兩百以上。

科舉中斷之後,正規的官吏補充就停了下來;但另一方面,樞密院則不斷從轄下治辦的學堂裡抽調優秀人員進樞密院或分派各地補為吏員,與各地所興的推舉一起,有替代科舉的趨勢。

這些,都是程余謙等人所難以忍受的。

“國事唯艱,受戰事摧殘之地又眾,百廢待興,諸事待舉,簡政難行啊,”林縛輕嘆道,“說到舉吏,眼下各地都亂糟糟一團,實叫人無奈。燕薊晉魯豫陝贛廣川湖等地,或陷敵境,或道路相阻,想興科考,有可良策,叫這些地區的讀書人聚到江寧來應試?正途難行,只能行權宜之計啊,程相覺得本院所言,有沒有道理?”

程余謙難駁林縛的話,越之故土,僅剩半壁江山不到,科舉難興,也是受現實所困。

余心源說道:“眼下六部諸監寺,人手匱缺也是事實,偏偏還有諸多人削尖了腦袋往樞密院鑽,總不能叫六部變成空架子吧!”

“當此艱難之時,應唯才是舉、唯用而錄,”林縛說道,“六部匱缺人手,或從地方拔擢,或由地方推舉,皆是禮部、吏部所轄,本院難以給程相、余相什麼意見啊……”

“科舉糜費甚巨,短期內亦此當前國力所能承擔,”林續文說道,“六部諸監寺,薪祿總盤子就那麼大,官吏都說艱苦,再增加人手,怕是還會攤薄,這下面的怨氣又將大到衝天……”

說到借口,錢糧之事隨時都能拿出來堵別人的口。

如今戶部歲入,七成要用於是養兵及戰守之事,想要做其他事情,必然要扣得極緊。包括內廷宮侍也都限制在六百人以下。

以往,永興帝覺得宮城擁擠不堪,這一下子又覺得宮城空蕩蕩來。不過他歸江寧,也很少離開寢殿走動。

諸事討論都沒有一個結果,樞密院這邊,林縛還不容程余謙他們染指。

事實上,林縛就是要在傳統的六部之外,將樞密院建設一個真正意義能夠執行新政的國務部門,最終以達到取代傳統六部的目的。

林縛不在江寧期間,樞密院諸監司所不能決定的重大問題,也都是由林夢得召集諸監司長官合議決策。

*************

復過旨,扯了一大堆可有可無的話,林縛便返回樞密院去。

在宮裡與程余謙等人磨嘴皮子,不過樞密院還有一堆事情要做,林夢得他們都在這邊翹首以侍,看著林縛悠閑的走進中庭來,問道:“怎麼在宮裡耽擱這麼久?”

“好不容易逮到主公回來,怎麼可能有省心的事?”高宗庭笑著替林縛解釋,手裡舉著幾枚銀錢,說道,“這銀錢,我與宋公都看過,確實可以廣為推行了……”

當世物錢交易,主要依賴於銅跟金銀,銅籌錢已成定制,但金銀用於交易,主要還是籌錠稱重。早初宮廷有金銀制錢作為賞賜物,但籌量極少。

金銀錠用於交易時,常常需要鉸剪稱重,十分的麻煩,而剪稱時還額外會有損耗。實際上這以上種種,都嚴重妨礙了商貿的發展。

淮東鍛籌淮東銅元時,籌幣技術已成熟,金銀比銅還要容易衝鍛成錢幣。

以足銀籌制大小銀幣,以銅元為輔幣,對當世的幣制不會造成什麼衝擊,而且足銀籌成銀幣,吹幣嗡嗡而響,辯識也容易。

一旦銀幣推廣開來,農戶納稅賦,就可以避免給地方借口以火耗盤剝。

林縛將銀錢接過來,大銀錢正面刻“一元、大越樞密院籌幣局監造”字樣,背面刻“足銀一兩、當千錢”字樣,諸多小銀錢正面刻“一角、兩角、五角”等字樣,背面將銀重及值銅錢數也是一一標明,並有錘鋤、穗花等紋飾,印制精美,堪比內廷所用的銀錢。

這銀幣說是足銀,其實是銀九銅一的比例。收攏來的銀錠本身也有雜質,籌幣也有損耗,摻銅也是必然之舉。關鍵確定摻雜比例之後,厚薄大小都有一定的規格,才能有吹幣而響的鑒別效果。

大小銀幣與銅元以及傳統的銅鐵制錢結合起來,就當世來說,幣制就相對完善了。

至於紙鈔,造假是一方面,更難控制的惡果,就是中樞財政緊張時,很難控制住濫發的衝動。

“叫戶部看看去,要是可行,這以後就正式以幣代銀。”林縛說道。

周廣南從旁將銀制錢接過去,便往戶部衙門而去,這件事越早實行,得益越多。

林縛則與林夢得、高宗庭、宋浮等人往公廳走去,商議別的事情。

宋浮當年與奢文莊並稱閩東雙傑,自然也是極有干才跟見識,在附淮東之前,也密切關注淮東種種創舉,知林縛治政當世無雙,但旁觀總是體會不深,近一年來相隨左右,才能真正體會林縛所行的種種創舉,早就超乎前人的範疇所能設想的範疇。

當然了,淮東所能施行的種種創舉,也是基於林縛早初就在江寧推崇的雜學匠術之上。

金銀之物,改錠籌幣,方便民眾市易,而官府征銀納賦,也有種種便捷。這其中的好處,不是世人想不到,而是此前傳統的翻砂法籌幣糜費甚多,宜用於銅鐵,不宜用於金銀,才沒能推行,金銀錢僅能小範圍的用為宮廷賞物。

“設立機器制造司一事,消息倒是小範圍傳開,便有人來打聽淮東造的四輪馬車許不許造,紡機許不許造。要是將這兩樣拿出來,籌十萬八萬兩銀子出來,應是沒有問題。”林夢得又提交及一樁事。

“自然都許,”林縛說道,“我既然倡議大家棄轎乘車,這馬車便要批量去造。樞密院不能事事包辦,就要向私商籌銀募股,這才是我的初衷……”

宋浮暗道:所行的新政以及諸多革變,都是基於新學之上。所要倡行的“棄轎乘車”,實際也跟淮東這些年來造車技術成熟有關;如今滾軸也造出來了,造車匠術就能更上一層樓。

以往騾馬車,多用於載貨,人坐其間,遠不如抬轎舒適,而淮東所造的四輪馬車,軸盤精鐵所籌,行走轉向便捷,寬敞的車廂穩穩當當的安置在四輪軸盤之上,結實堅固,乘坐舒適,行止皆有機括,一人御車而行,日行百裡而馬不疲。

究竟為何能夠如此,這其中的細節都封在軸盤之中,軍械監裡的匠師不言,旁人怎麼看都看不明白。

當然,這種四輪馬車,大量使用精鐵籌件。精鐵所籌的軸盤等構件,輕至兩三百斤,重則五六百斤,而四馬並御的大型馬車軸盤,重愈千余斤——也虧得淮東產鐵甚豐,能經得起如此消耗。

林縛想起一樁事,問林夢得:“姜大人他人呢?”

林夢得說道:“姜大人由敬軒陪著去河口了,看著時間也應該回來了。”

林縛跟宋浮說道:“淮東所造馬車軸盤裡關鍵一處,還是姜大人的功勞。這次設機器制器司,姜大人願棄司天監的高位不居,而來領機器制造司,可以是我回江寧以來最大的驚喜了。”

姜岳這個人物,宋浮也早就聽過,是陳信伯的侄女婿,只專心於學術。在匠術雜學受壓制的當世,姜岳早年在司天監任事就因造渾天儀而名聞天下。

東胡奪燕京城,亦派人四處搜尋姜岳;而姜岳及家小則給淮東軍情司潛入燕京的密間早一步轉移到暗處,混雜在流民之中,而後輾轉反復,才逃到江寧。

姜岳不大關心政事,到江寧先任司天少監,而改任工部侍郎,也不參與到淮東跟帝黨之間的糾葛之中來,林縛也無意將他強拖到漩渦中來。

林縛這次回江寧,欲新設機械制造司,才硬著頭皮請姜岳出山,實在不願將這麼有著驚艷才學的人物留在工部架空起來。

司天監是正四品的高位,樞密院新設的監司所任長官,都是臨時差遣,除了少數定了官品,大多數還沒有給朝廷認同。好在姜岳也不在品階,思考了兩天,答應到樞密院任職。

葛福等老人,雖然也是才華橫溢,但年歲老邁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再者,真正在學術研究上的水平,是極少人能跟姜岳相提並論的。

宋浮細想林縛的任人原則,以實用至上,能務實者最得林縛欣賞,得到的提拔也最快。

進了公廳,談論諸事,日頭將落山時,孫敬軒與姜岳走進來,葛福老人也隨同走來。

林縛站起來相迎,看著姜岳,笑道:“姜公去河口看過,有何感受?”

河口鎮在戰事中給摧毀,但戰事一息,也是河口鎮是早得到重建。

無論是淮東還是東陽鄉黨,都將林縛最初所崛起的金川河口視為精神家園。河口鎮在短短八個月的時間裡,就煥然一新。

不過跟以往主要經營米業不同的是,重新後的河口,集中了工部外遷以及從崇州遷來諸多工場。淮東這些年所實用化諸多的新式機械,在河口工坊裡都能看到。

姜岳要領機械制造司,淮東所掌握的匠術之秘,自然也不會向他隱瞞。也唯一將這些都向姜岳展示,他的才華才能使這些在未來有更進一步的改善跟提高。

姜岳面容清矍,正值壯年,但這些年卷入的黨爭之事也多,又經歷戰事離亂,眉額皺紋頗深,雙手拿揖施禮道:“真正是大開眼界,唯求大人能給姜岳三五個月的時間跟葛大匠請教,不然實不敢妄言、貽笑大方……”

“說起匠學,”葛福笑道,“葛福及諸匠加起來,都遠不及大人也,小老兒可沒有什麼能指點姜大人的……”

“確是,確是,大人在江寧就不遺余力的推崇匠學,實開一代之先河,功在千秋。”姜岳說道,在他眼裡,淮東這些年來的勝仗,倒不及林縛最初的行為來得耀眼。

“不,不,不,”葛福老人搖頭說道,“崇學之務,還不是小老兒所關心的,小老兒只醉心於細事,但等姜大人聽過大人的跑馬燈之設想,便曉得高下之別,小老兒差大人可不止一個層次啊!”

“跑馬燈?”姜岳疑惑的問道。

“……”林縛哈哈而笑,跑馬燈之事一時難以細說,只跟孫敬軒說道,“機械制造司之事便著你去處置,給姜岳用幾名趁手的能吏以分擔瑣碎事務,”又與姜岳說道,“要不是給煩務所擾,我也願與葛老朝夕相處,比林夢得他們要有趣得多。這日頭也不早,姜公與葛老先隨我回府用宴,用過宴,我就請姜公看跑馬燈……”

接下來又說及向私商籌銀募股設立工場之事,這些事情雖說歸機械制造所轄,林縛也不想姜岳給瑣碎的政務纏住,總之要孫敬軒給姜岳冷多配幾名能干的副手。

設機械制造司,當然也不是僅限於四輪馬車的制造,而是要將林縛興匠術雜學以來,大部分實用化的新式機械都向民間推廣,並根據實際的需求,能得到進一步的改進。

姜岳的作用應該側重於後者,而且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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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2章 跑馬燈

跑馬燈本是民間戲耍之物,燭火置於中心,底卒銜接著一個可以活動的紙輪,紙輪邊緣插上紙竹片,剪裁成人騎馬狀,點燃燭焰,熱風推動剪成人騎馬狀的紙竹片,帶動紙輪轉動起來。罩上燈罩,觀之有如馬圍燈焰而跑,故名跑馬燈,又名馬騎燈。

林縛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整理各種雜學匠籍及士人,有關走馬燈的記錄,可以最早追溯四百年前的前朝。

當時的士子曹如灰進京趕考,中元節曾在大梁看到早期的走馬燈,記入游記。

世人早知熱氣可以驅動外物轉動的基本道理,但是數百年來,這一原理只給用於戲耍,而不曉得真正能引起社會天翻地覆的變革就藏在這小小的走馬燈裡。

陳園北苑往北,隔著龍藏浦內河,北岸有一處院子,原為工部一處鐵作,戰後給樞密院征用之後,掛著軍械監的牌匾,兵衛森嚴。雖說秘院距陳園有三四百步,還隔著龍藏浦內河,但有夾道及風雨橋過來,外界難以發覺。

從陳園用宴後,即走夾道過來,姜岳才發現,軍械監有這麼一處秘院設在這裡,純粹是方便林縛隨時過來。

十幾重院落,從大宅門進來,還頗為精致,似為民居,有人居住其中,但裡面走,玄機就多了起來。

要看的走馬燈,在進宅門之後第三重院子裡,房屋高大,推門進去,裡面大如宮殿,或懸掛在房梁上,或置於桌案之上,或置於石礎之上,大大小小有十數盞走馬燈。打下手的匠師,將走馬燈一起點燃起來。

姜岳隨林縛、孫敬軒、葛福進屋,最先看到幾盞走馬燈,跟燈市上所見,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更精美,更寶貴。琉璃燈盞盡善盡美,人騎馬片,也是名工所繪,隨便放在什麼地方,都算得上寶器,叫人看了以為本應該懸掛在崇國公府上才對。

往後幾盞,燈盞漸大,燈形也易,紙輪、紙竹片也都換成金鐵等物打制,其目的更是要利用中間的火焰帶著輪片轉動,而非觀賞。

再接下來的幾盞,輪片外還附帶各種轉動裝置

最後一盞都不能稱得上跑馬燈了,而一座爐鍋同體、上置葉輪、有半人身高的怪物。匠師打開爐閥,姜岳看到爐裡間所置的黑煤,澆油點燃,過了片刻,鍋裡水沸,有白騰騰的水汽從鍋頂的氣孔裡噴出來,打在葉輪上,推動葉輪飛快的轉動,將水蒸氣吹得滿室都是……

林縛袖手身後,看著熱汽撲來,也不避讓,與姜岳笑道:“這眼下還只是戲耍之物……”

姜岳是愣怔當場,他當年造渾天儀,就為渾天儀的驅動耗盡心思,最終采用水力驅動以合星辰——有些道理只是隔著一層紙,在當世機械造物集大成的姜岳面前,這種紙更薄得幾乎能透出光亮來。

“當世造械以求驅物者,或人拉騾拽,或水流衝激,”姜岳從震驚稍稍回過神來,感慨道,“跑馬燈存在四五百年,數以百萬計的人看過,卻不識其中的玄妙,大人之智實乃曠世罕見……”

林縛滿心慚愧,他這點三腳貓的學識,也就停留在後世初中生的水平上,只能將蒸汽機的原理粗略的演示出來,將姜岳這樣的人物震住,純粹是取了巧。

即使知道蒸汽機的原理,想要造成真正實用的蒸汽機,也不是短時間能成功的。據林縛所知,蒸汽機在西方最初出現之後,還要經過上百年數代人的改進,才真正的實用化。

以前在崇州,條件還是受到很大的限制,也可不能將多少資源投入到這上面。眼下倒是可能拿出一些資源,去做這件事。當然,要解決的問題很多,林縛也不曉得有生之年,能不能坐上蒸汽輪機驅動的鐵甲艦,到東海走一圈。

心裡慚愧歸慚愧,林縛臉色倒是不改,笑道:“我早年經營獄島,役囚紡紗為業,用大紗機,人均一天能紡九斤紗,是尋常紡戶的四倍之多。織機三人三天能織十二匹綢,其速也遠快於尋常。機械之妙,皆在於此。之前勞碌一生,未能足食裹衣,得機械之力,則能閑勞相間,以教子弟。而國家要御外敵,賴之中樞則不會困於財力匱缺。但說到機械,就離不了驅物,恰如姜公所言,或用水力,或用畜力,或用人力。就傳統來說,或然窮盡。用火之妙,世人所慮,還略有不足。說起火之源,世人常識,有草木;更為豐足者,為石炭;秦西以西還產礦油(石油)可以引火,取之不絕——善用火者,才能得天下!”

“姜岳受教了!”姜岳長揖道,深深給折服。

林縛臉皮之厚,也是世間少有,將姜岳攙起,說道:“我也是貪天之功,這些觀耍之物,要能成大用、成大器,還賴姜公及葛老你們來巧奪天工啊……”

姜岳本身就是醉心雜學之人,林縛還有他事,先返回陳園去,留孫敬軒、葛福陪姜岳留下來參觀。這處秘密試研之地,還是六月初才從崇州搬來的。

******************

從軍械監秘院出來,回到陳園,曉得高宗庭還在前園子裡辦事未走,林縛踱步過去。

林縛更關注大局,很大的精力給政務牽制住,關於戰事具體而微的安排,則只能更依賴於高宗庭、宋浮、秦承祖、曹子昂等人。

為遷就林縛,陳園的前園子實際也成了樞密院之外未正式的公廳,而核心軍務實際大都在前園子裡處置。

高宗庭伏案而立,手裡拿著規尺,在地圖上比比畫畫,看到林縛踱步進來,放下規尺,說道:“剛有一批信報從江西傳來,奢家在江西也加緊征集糧秣,往上饒、江州兩邊輸送,奢飛熊集兵從贛州北返。我們這次的對手,很可能是奢飛熊!”

“東海鷂啊……”林縛微微蹙起眉來,有關奢飛熊的記憶就深了,遠到早年的暨陽血戰。雖說那一戰他獨守暨陽,將三千東海寇擊退,但奢飛熊借此戰清洗、削弱東海寇裡非嫡系勢力,而最終將東海寇完全掌握。

那一戰還談不上勝負,之後淮東在南線所面臨的大敵,始終是奢飛虎。

奢家這兄弟二人,奢飛熊的善戰之名,要彰顯於其弟,奢家在西進之時,奢飛熊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便是董原也在他手裡吃過大苦頭。富陽一戰,幾乎叫董原將家底都賠進去。

奢家在上饒原先就有三萬駐兵,奢飛熊率部北返回,他要去上饒,那奢家在上饒的兵馬就會增到五萬以上,而且多為八閩精銳。

想到這裡,林縛笑道:“這一仗要給我們贏了,奢家那點家底都要折騰光了,奢文莊兩個兒子都要報銷掉。”

當下奢家江西、閩北地區還有十六七萬兵馬,但真正忠於奢家、又能打的八閩精銳,也就剩下六七萬人,差不多有一半都將集中到上饒,以守江西的東門戶。

奢飛熊、奢飛虎是奢文莊有繼承權的嫡子,也是奢文莊最有名聲的兩個兒子,其他庶子倒是一般,也沒有給奢文莊當成重點對像培養過。

高宗庭只是笑笑,對他來說,幾乎是半輩子都在跟奢家為敵,對奢文莊及其二子,也是熟悉得很,再說對奢文莊及其二子,更熟悉的,樞密院還有兩人。

這場戰事,將整個江南大地都卷了進去,為此喪命數以百萬計,消耗的財力數以千萬計,即使看到勝利的曙光,心頭也難輕松下來。

林縛想起一樁事,問高宗庭:“第三拔人應該派出去了吧?”

“哦,今夜凌晨就走。”高宗庭說道。

“那去看看吧!”林縛說道。

“都這麼晚上,主公還休息?”高宗庭說道。

“將卒涉險潛入敵境,性命朝夕難保,我熬夜去給他們送行,能有多大的辛苦?”林縛說道,要守值陳刀子去准備車馬,送他與高宗庭出城。

******************

夜深人靜之時,三百余騎護衛三輛馬車,從東華門魚貫而出。守城將卒,都曉得能以如此儀仗出城來的,除了崇國公外,別無他人。

在夜色裡,車馬隊貼著城腳跟而走。在東華門外、秣陵湖西北岸,有一處莊園歸軍情司所有,車馬隊悄無聲息的馳入莊園之中。

崇國公夜巡而來,靜寂的莊園很快就掀起一陣騷動,門戶打開,從左右各房魚貫而出十數隊人馬,皆蒙面站在中庭之間。他們是將遣往江西各地的第三拔密間。

為防止一隊失手而去全部人馬陷入危險,在進入黟山、九子山之間,各隊人馬都不直接面對面。要不是林縛臨時要過來看一下,他們在凌晨後就會分批上路。

“叛軍據江西以來,強征暴斂,民不堪苦,”林縛叉腰而站,望著中庭列隊的密間暗哨,“你們都是江西子弟,有誰願意看到家鄉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受叛軍欺負的?但是,好日子不會朝手心唾口唾沫就會得來,要有抗爭,要用雙手,拿起刀槍去爭取,好日子才能得來。如今江西民眾已經給壓搾到極點,就像一團在太陽爆曬了許久的干柴,就等著你們過去親手點燃他。你們將要做出的貢獻、犧牲,其意義不比正面戰場弱半分。我特地過來給大家送行,等著大家有捷報傳回江寧來,他日便在此地為大家慶功!”

隨著戰事的展開,奢家在江西的兵馬必然要往上饒、江州兩邊集中,腹地的駐兵就會大幅減少。而同時,奢家為了支持兩線甚至三線、四線的戰事,必然要加緊對江西腹地的盤剝,對民眾的壓搾也將達到極致。

奢家占領江西的時間尚短,不要說普通民眾對奢家不存在什麼好感,就是地方上的士紳豪富對奢家也滿是敵意。

要知道受李卓統帥,與奢家殘酷對抗近十年的東閩軍,大半將卒都出身江西。有從軍的農戶子弟,有追逐軍功的地方豪紳子弟,都跟奢家有著血海深仇——包括高宗庭、耿泉山、楚錚、陳定邦等人,都是出身江西的將領,在江西家鄉有著廣泛的影響跟人脈基礎。

正面戰場也許難突破,但上饒戰事一旦開打,奢家對江西腹地的控制必然空虛。

林縛著軍情司先後三次挑選江西籍將卒培養為密間潛回家鄉,除了搜集情況之外,更主要的工作就是聯絡地方反抗或敵對、仇視奢家勢力,發動那些不堪給奢家盤剝的民眾,發起民變,從腹地各處開花,給奢家致命一擊。

黟山、九子山,是江寧與江西之間天然障礙,阻擋大軍通過,要西進江西:一是走揚子江而上,從江州、湖口入鄱陽湖;一是走上饒,從信江上游而下;一是走閩東,走杉關通道。但是,黟山、九子山雖然奇險,但還無法阻擋小股人馬通過。

鄧愈當初兵敗,近千人便從黟山之間艱苦北上,投奔岳冷秋去的。

如今樞密院前後分派兩百余人從黟山之間潛入江西,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後期還將陸續輸入更多的兵甲刀弓。

想當初淮泗流民軍靠著十三副甲起事,攪得中原大亂,軍情司派往江西的密間可要比當初的淮泗軍條件好很多。

最早的一批密間,甚至在奢家占據江西之前就已經潛入,在地方上已經有不弱的基礎,就等著奢家對地方上的控制力減弱到一定程度,等著這邊派更多的人手、秘密輸入更多兵甲刀弓,就會配合上饒、江州的正面戰場,發動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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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3章 客訪深山

江寧秋熟時節,江西境內沿岸也是稻穗金黃,正待豐收,但是稻田之間,稀稀落落的荒灘荒田,仿佛癩子頭上的禿斑,十分的刺眼。

江寧外圍府縣與鄱陽湖沿岸平原,差不多是同時結束戰事,開始恢復生產。

江寧、弋江、徽州諸府縣,除了免懲稅賦之外,戰後還投入一百五十余萬兩銀,通過以工代賑的形式,以幫助流難返鄉、地方恢復生產、熬過飢荒。

樞密院也是在采石、溧水、溧陽等地大辦礦場,廣開河渠、開山築道,吸收大量的勞力。更關鍵的,是從淮東有大量的米糧輸入,幫助流難渡過荒時,而大量鐵器的輸入,以及河渠堤道的修築,都同時促進農事的恢復。

故而江寧在入夏之後,整體形勢就穩定下來,入秋之後,看到田野之間,稻穗如金,更叫人看著復興曙光——休養生息之迅速,叫當世人瞠目結舌。

奢飛熊在扈騎的簇擁上,馳上泗瀝境內的官山嶺,眺望信江下游如微波起伏的山嶺田地。

從浙西西進,主要通道有二:一是婺江,從婺源西進;一是信江,從衢州西江山縣西進。其中婺江道險,沿途多夾山險關;而信江通道相對寬敞,從浙西北有玉山河南下,彙入信江,而東面的衢州,更是浙中谷原的核心地帶,是從浙西西進江西的主道。

位於信江上游的上饒,算是真正的贛東門戶。

婺江、信江兩處通道,兩軍對壘森嚴,在婺江、信江之間,以及婺江往北到揚子江南,懷玉山、黟山、九子山山高谷險,構成江西、江東兩郡的天然屏障。

但山嶺再險,斥侯密間通行,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江寧外圍的農事恢復情況,奢飛熊也是了若指掌。

原以為對江寧城及外圍府縣的劫掠,至少能使淮東在兩三年之間難以安定形勢,難以再起大規模的戰事,哪裡能想到甚至不用一年時間,淮東就將江淮的局勢理順過來?

淮東錢莊前後兩次向江寧府衙及戶部支借五百萬兩銀,是江淮局勢得以迅速穩定的關鍵。雖說奢家劫掠江寧,得到的金銀之數,也不是小數目,但是江西的物資匱乏,不比江寧等地可以從淮東大量輸入糧鹽鐵馬等。

早年李卓率東閩軍在閩北、閩北鏖戰,為支持戰事,江西財源就幾乎給抽盡,加上後期的天災人禍,江西就一直沒有緩過勁來。再到奢家提兵馬入贛,戰火燃起江西各地,江西的物資更是匱乏。

年初順利奪下江州之後,奢家才算是完整的掌握鄱陽湖平原。

但隨奢家兵馬往江西境內撤退,奢家除了要恢復農事之外,更迫切的是要穩定外圍防線,籌足糧草以養十數萬兵馬。

不能從外部輸入糧草,就只能與民爭糧。對受戰事摧殘的鄱陽湖平原,是加倍的盤剝、索取,而非投入大量的物資進行賑濟。

入春之後,鄱陽湖沿岸便鬧飢荒,餓殍數以萬計,鄱陽湖平原的農事恢復,很不盡人意。各地亂事紛起,奢飛熊近一年時間以來,也是提舉精銳兵馬四處撲滅亂事,無日能休。這次再提兵東進、增援上饒,奢飛熊也深感疲累,不曉得何時才能扭轉劣勢。

奢家不能投入大量的物資賑濟地方,而要靠地方自行恢復,這口氣要緩過來,少說也要四五年的時間,只是淮東不會給他們這麼多時間。入秋之後,淮東就組織大量的物資、兵馬往浙贛邊境集中,戰鼓漸密、烽煙漸起。

“少帥,前軍已過橫峰,我們是不是先趕去上饒?”

數騎從山下馳來,為首的校尉大步走到奢飛熊的跟前稟報。

“不用那麼急,淮東崇城軍的運動速度沒那麼快!”奢飛熊說道。

淮東兵馬要集中到瞿州西的江山縣,最寬敞的通道是走錢江,從蘭溪江,經蘭溪縣繞一個大圈子進入衢州——這條路線雖然曲折,要繞一個大圈子,都沿途多有水路可借,並且地勢寬敞。走玉山河道直接進入江山縣,從婺源到玉山河上游有一段險辟山道,將限制淮東兵馬通過的數量跟速度。

這兩條路線都決定淮東兵馬無法快速集中到上饒的正面,戰事真正展開,也許會拖到十一月中下旬才有可能。

比起擔心上饒正面給淮東兵馬突破,奢飛熊更擔心上饒戰事會持續太久。

站在官山嶺上,能眺望到遠處的信江水,秋後枯水,信江瘦窄,閃著粼粼波光,仿佛嵌在山野之間的銀色光帶。

枯瘦的江面滿是載著物資東援上饒的船舶,大量的民夫給強征過來,赤足在日漸寒冷的江灘濕地裡,粗麻纖繩深深的勒進肉裡,拉著死沉的糧船溯江上行。

而江北岸的驛道,都是東行的兵馬,鱗甲折射著秋後的暖陽,叫人能看到八閩精銳最後的雄壯。

包括北面峙守婺江的洺口、白洲諸寨,奢家在鄱陽湖東南、以上饒為中心,部署超過五萬兵力,以守江西的門戶,將淮東兵馬拒在江西之外,並保護好贛南與閩北的通道不給淮東切斷。

五萬守兵,加上隨軍征用的民夫以及騾馬,每月消耗的糧草就將高達五六萬石計,還要加上築城壘修造戰械等開銷,加在奢家頭上的壓力,就會一天重愈一天。

此外,江州面臨的壓力也不會弱於東線,荊湖胡文穆陸續往東調拔、集中於鄂州等地的兵馬,已經超過四萬;而池州岳冷秋也不是省油的燈,正率五萬兵馬沿淮山南麓向西擴展。

當奢家兵馬給牽制到上饒、江州兩線,對鄱陽湖平原內側以及贛江兩岸的控制必然減弱。潘家的殘余勢力還沒有徹底給剿滅,躲進贛江上游的深山老林裡,隨時等著反撲下來。那些表面屈服的地方勢力,心裡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還難以猜透。一旦奢家在內線的駐兵減少,也難保他們沒有什麼異動。

奢飛熊感覺仿佛處於四壁漏水的危船上,眼下只能寄望這艘船能堅持更長的時間。只要等到北燕擊敗曹家、攻陷關陝,江西這邊的形勢才能得到徹底的緩解。

到那時,南陽、淮西勢危,隨州隨時會投附北燕,淮東兵馬主力只能被迫北上,防御北燕,保證淮東腹地不受北燕騎兵攻擊到。

奢飛熊不是那種會將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的人,即使指望著北燕能將淮東兵馬主力吸引過去,他們也要先撐過淮東的這一波攻勢才成。

奢飛熊胡思亂想著,又站在官山嶺山巔之上,看著行軍的隊伍,才與隨扈策馬走偏道去追趕前軍,趕在中軍之前,先進入上饒,安排戰死之事。

*************

贛州東南的會昌與長汀,正處武夷山與南嶺之交,山壑相接,峰奇道險,但在群山之間還分布有諸多山寨,有行走商販,以騾馬代腳,行走群山之間,以牟糊口的微利。

入冬時節,天降微雨,一隊由十數老少漢子、六匹騾馬的行腳商隊,趕到會昌縣豬婆山西北麓的李坊寮尋求避雨,並兜售各種貨物。

山寨閉塞,多靠這邊行腳商販,才得以與外界接觸,李坊寮的村民,也是不顧雨沫,都趕聚到村寨坊樓下,來挑選合用的物件。

這年頭兵荒馬亂了,已經許久沒有行腳商販過來,連李家寮的主人李侯君,也親自走出大宅子來湊熱鬧。

李侯君五旬年紀,瘦狹臉,是四鄉八裡少有的讀書人。雖說沒能中過科舉,但憑著祖上留下的祖業,李侯君在四鄉八裡也是屈指可數的人物,聽到有行腳商隊過境,由兩名長隨陪著,走到坊樓來。

商隊攤開在漆布上的貨物,有大姑娘、小媳婦用的胭脂水粉,有日常居家所用的油鹽醬醋、磨石刀鐵。只是這一拔行腳商臉生得很,不是以前常走這一路的商旅。

聽著蹲在攤前的年長商販跟村人兜售貨物,李侯君將袍襟掀起,也蹲到攤前,拿起漆布上一摞瓷碗,問道:“聽口音,老兄家住龍南那邊?”

“老爺真是耳尖,小的住龍南跟定南之間的細坳,四處走腳討個生計,”商販笑皺起臉來,指著李侯君手裡的瓷碗,“老爺耳朵尖,眼睛也尖,這瓷碗可是湧山窯所出的好貨,這批貨裡就這摞碗貴成,一摞算老爺您八兩銀子……”

“呵,咬手啊!”李侯君笑著將瓷碗放下,又問道,“老兄既然能從湧山過來,那也應該知道江州那邊的情況,老兄說這兵荒馬亂的,什麼時日是個頭啊?”

“快了,快了,要不小的們也不敢出來走腳討活口啊。”商販隨口應道。

“有鹽鐵嗎?”李侯君問道。

“可不都擺在這邊?”

“還有更多的嗎?”李侯君問道。

“呵,鹽鐵可不好搞,官家就許這些,過了量那可是殺頭的罪,”商販不動聲色的說道,“再說了,山裡到處都缺鹽,老爺要鐵做什麼?”

“寨子裡的農具好些年都沒有換了,損毀太多,都要影響明年耕作,老兄擺出來這幾把切菜刀,可不濟用啊!”李侯君撐著膝蓋站起來,說道,“你們行走天下討生計,也不容易。來者都是客,晌午便到宅子裡吃頓好的,算是李家寮感謝你們還念著這裡……”

“多謝老爺您賞飯呢……”十多老小漢子一起道謝。

********************

村民看得多,掏得起錢買東西的少,小半天人便散去大半,李侯君當真派管家再過來請這幫行腳商進宅子裡用飯去,還要將剩下的貨物都包攬下來。

只是這管家身子健壯,手掌間都是繭子,指節粗大,半點都不像是大戶家裡的管事,腰間還別著刀,更像一個雄糾糾在戰場上廝殺的武將;好幾個獵戶模樣的人在四處走動。

李坊寮本是山寨,獵戶多倒不奇怪。

十數行腳商人坦然自若在偏院裡用餐,也不敢獵戶模樣的人在旁盯著。雖說是些粗茶淡飯,但額外都給了一塊臘肉,大家都謝天謝地。行腳商領頭的是個中年人,面相看上去老成,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一定要去李侯君謝賞去,便跟著管家往正院走去。

“老爺要鹽鐵呢,小的現手裡沒有,手裡只那幾把護身的家伙,要是老爺不嫌棄,便做個價來,”領頭的說道,“回頭到會昌城,跟官場報個失,再拿大價錢買幾把刀便成……”

“鋤筙鍋壺要補,需要鐵料,我要你們的刀干什麼?”李侯君警惕起來。

“前些日子過黃柏山時,聽陳家窪的陳家樹老爺說藩少公子在豬婆山裡,還以為老爺您是代藩少公子買鹽鐵呢!”領頭的一臉人畜無害的堆著笑,好像是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李侯君嚇得手足冰冷,倒是身邊的管家穩重,拔出腰間的佩刀,抵到領頭的腰間,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是什麼人?”

“陳家窪的人介紹我們到這邊裡面找藩少公子,我們放著贛州城裡千兩賞銀不拿,鑽到這深山老林裡來,陳校尉,你以為是什麼人?”領頭的對抵在腰間的刀倒不為意,側頭看向管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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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4章 潘家舊部

贛州制置使潘起鳳在上饒兵敗被殺,隨後豫章給奢飛熊率部圍城被迫而降,但潘氏親族有相當一部分人留在藩起鳳最初發跡的贛州城裡。

待奢飛熊率兵來攻,潘氏族人見浙閩軍勢大難敵,便簇擁潘起鳳幼子潘聞叔棄城而逃,殘部進入贛南的深山老林之中,頑抗不降——去年秋後淮東發起閩東戰事,謝朝忠又從徽州對浙西用兵,迫使奢家減少對豫章以南地區的駐兵,潘聞叔率殘部從深山老林裡鑽出來,欲趁機收復贛南地區。

潘聞叔一度率殘部收復龍南、定川等贛江上游諸縣、兵圍贛州城。只是,好景不長,整個江寧戰事的節奏進行得極快,到二月底,形勢就基本穩定下來。奢文莊率部退入江州之後,奢飛熊即抽出身來,率部沿贛江南下,清剿潘聞叔所部。

幾番激戰,贛州軍殘部相繼遇挫,所收復的龍南、定川等城也相繼失守,潘聞叔被迫率殘部再逃入深山老林之中;此時的贛州軍殘部已然僅剩千余人。

淮東派出來的斥候一直試圖跟贛州軍殘部聯絡上,但奈何前期整個贛南地區都給奢家兵馬嚴密封鎖,很難滲透到贛州以南地區。

奢飛熊曾派人冒充江寧秘使與潘聞叔聯絡,誘使贛州軍殘部到長汀進行伏殲。贛州軍殘部那次損失極其慘重,從此變得極為警惕。

淮東斥候兩度摸到贛州軍殘部的蹤跡,但兩度派人過去聯絡,都叫贛州軍提前轉移走,一直都沒能聯絡上。還是多方打聽,得知贛州軍殘部將領陳瑜勤乃黃柏山士紳陳發樹之侄,軍情司負責贛南事務的軍令參軍吳敬澤,便趁著奢家兵馬從贛南大規模撤出之際,親自帶隊,會同祖籍定川縣、與陳家窪人熟悉的斥侯,潛入黃柏山,與陳發樹先進行聯絡。

在取得陳發樹的信任之後,才得知贛州軍殘部轉移到會昌縣豬婆山一帶活動,李坊寮便是贛州軍在豬婆山西北麓的一處聯絡點,吳敬澤便率隊以行腳商隊為掩護,主動跳進李坊寮的老巢裡來。

在李坊寮李候君的正宅裡解釋過身份,並有陳發樹的信函為證,李候君、陳瑜勤等人還是將行將疑,當即將吳敬澤等十五人綁捆起來,從李坊寮山寨後的隱蔽的小徑帶進豬婆山的密營進行甄別。

隨吳敬澤進入會昌的十余斥侯,都是贛南人,即使早年從軍一直都未返鄉,即使家小都給遷去崇州,但根子還在贛南,從贛州軍殘部裡也不難尋到熟悉的同鄉。

經過謹慎的甄別,吳敬澤等人的身份也就得到確認。

除陳芝虎投了燕胡、董原自成一系外,高宗庭、唐復觀、陳定邦、耿泉山、楚錚等東閩軍舊部,甚至原東閩提督虞萬杲的子侄虞文澄、虞文備二人,也都率部投附淮東為將。除了淮東軍,誰家想要找這麼多贛南籍的東閩軍舊部來充當誘餌,也是極困難的事情。

吳敬澤坐在四壁密閉、外面有兵卒看守的木屋裡,聽著門外有腳步聲響起。片刻之後,木門打開,一時間給陡然亮堂的光耀著眼睛,眯起眼看到李侯君與陳瑜勤陪同一個左腳有些瘸的青年走進來,傳言潘聞叔在定川一戰,左腳中箭墜馬,給部下救走,看來中箭留下了頑疾沒能痊愈。

“這是我家將軍……”陳瑜勤介紹道。

潘聞叔二十歲出頭,潘起鳳戰死上饒時,他還沒有到弱冠之年,本是公子哥一個,只是這時他臉上已有風霜之色。其兄潘聞伯在豫章又給部將擒綁獻給奢家被殺之後,潘聞叔便是藩氏最後的家主。

“委屈吳校尉了,形勢如此,不容不謹慎以對,還見吳校尉見諒。”潘聞叔抱拳歉然道,頗有誠意。

吳敬澤回禮道:“少君理當如此,敬澤怎麼會有怨言?此來也是要將山外的消息說給少君聽,不能聯絡上少君,敬澤回去也不好交待……”

潘聞叔率贛州軍殘部如喪家之犬在贛南深山裡逃避浙閩軍的剿殺,根本沒有余力派人潛去江寧聯絡。加上奢家刻意的封鎖,潘聞叔等人消息極端閉塞,對贛南之外的情形是一片模糊,根本不清楚江淮大地這一年多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吳敬澤將江寧過去一年時間裡發生的種種事情,詳細的說給潘聞叔、陳瑜勤、李侯君三人聽:“此時,浙西行營正往浙贛邊境大規模的集結物資跟兵馬,奢飛熊率部從贛南撤去,就是要去增援上饒……”

“江寧真的失陷過?”李侯君難以置信此事,感慨道,“當時有消息傳來,還以為奢家胡說八道呢!”

連江寧失而復得的消息都不能確定,也可知潘聞叔給困在深山老林裡消息是何等的人閉塞。也幸虧潘聞叔非將這消息視為奢家的詐計,不然還不曉得贛南抵抗軍會有什麼反應呢,江州黃秉蒿便在聽得這個消息就陡然喪失抵抗的勇氣而投降奢家的。

“如今叛軍給牽制到江州、上饒兩線,黃秉蒿、陳子壽也率部西出袁州,奢家在鄱陽湖腹地、贛江沿岸的駐兵大幅減少,便是豫贛城裡的駐兵也不足三千人,正是少君大有作為之時……”吳敬澤說道。

江西八府五十余縣,此時都處於奢家的統治之下。

但是,除了袁州、江州、上饒三地集結重兵、封鎖外界進入江西的門戶之外,奢家在其他五府約三十余縣的地盤,兵力差不多都給抽空。

僅贛州、豫章少數要衝大城,還駐有較多的兵力,剩下大部分州縣僅駐少量的刀弓手,還是從地方所募,對奢家的忠誠十分有限。

即使像贛州、豫章這樣處於江西腹地、控制贛江及鄱陽湖要衝、不容有失的幾座要地,駐兵也只是多則三五千,少則僅三五百人。

潘起鳳雖死,但潘家的旗幟還沒有倒。事實上,潘起鳳在上饒兵敗,還有許多殘部逃入婺江與信江之間的懷玉山之中,未給奢家招降。

只是潘聞叔所率的贛州抵抗軍一直都封鎖在贛州以南,沒能有機會北上,故而在贛州北部地區的抵抗勢力,都如星點殘火,沒有形成規模。

吳敬澤此來會昌,是勸潘聞叔趁著奢家在內線防御空虛之際,率部北上。

贛州以南的抵抗勢力給奢飛熊清剿了近一年時間,實力已經給大幅削弱。而贛州以南地區,多山少田,也不是奢家極點要控制的江西精華地區,即使短時間失去對贛州南部地區的控制,對奢家也不足以造成致命的傷害。

在戰事將舉之際,奢家在贛州南部地區的兵力全面收縮,僅在贛州駐以三千兵馬,就是要將抵抗勢力封鎖在南面,不影響到其對鄱陽湖平原的控制。

整個鄱陽湖平原,才是江西的精華之地,沿岸數以百萬計的良田,一旦經營好,足以叫奢家獲得喘息之機。而江西近四百萬人口,約近七成,都集在贛州以北地區。

潘聞叔率部北上到鄱陽湖兩岸,借其父遺威,將其他地方抵抗以及仇視奢家的勢力糾集到旗下,再發動給奢家盤剝得到怨意極深的民眾起事,才能真正的打在奢家痛處。

再者鄱陽湖東岸往東即為黟山、九子山、懷玉山,與江寧、徽州、池州相隔。

雖說山徑險辟,不容大軍通過,但潘聞叔率殘部過去,樞密院多多少少還是能通過山間小徑給輸送一些補給過去。

如今潘聞叔殘部給困在會昌這邊的深山裡,會能從支持的山寨獲得糧草,但鹽鐵奇缺,將卒連兵甲刀弓都不全,拿什麼去攻城拔寨,其跟忠於奢家的兵馬廝殺?

贛州軍殘部勢力最盛時,也是去年秋後奢家兵馬給吸到浙西之際,一度占據贛南四縣、召集民壯近兩萬人,圍困贛州。待奢飛熊率部南下,從贛州撤去,之後龍南、定川等戰又相繼失利,兵馬損失慘重,也有相當多的兵卒絕望之余,棄軍逃走,如今豬婆山之中的殘部僅剩千余殘卒,連人手一把刀、一支矛都配不全,弓箭都多為獵弓,根本就談不上精銳。

潘聞叔與親族、部將閉門討論了三日,毅然決定接受吳敬澤等人的建議,化整為零,分批北上,潛往浮梁、湧山起事。再不濟,潘聞叔等部若在鄱陽湖東岸抵抗不力,還可以分散從九子山、黟山之間撤往江寧休整。

十一月上旬,先由陳瑜勤率十數好手,與吳敬澤等人,以行腳商隊為掩護離開豬婆山先行。從深山之間,繞過贛州關隘北上,過余江時,跟軍情司派來負責贛東事務的虞文澄會合。

虞文澄是虞萬杲的第三子,虞家親族雖早遷入江寧,但虞家在祖籍湧山的聲望,不比潘家差半點。

虞家跟奢家有血海深仇,虞文澄與其堂兄虞文備此前一直遵循其父遺願在江寧結廬守孝。

江寧失而復得,虞氏兄弟也就徹底投效淮東,錄為指揮參軍。東閩戰事後期,奢家假義附降,當初隨虞萬杲從湧山出征的老卒舊部,也有相當一部分離開行伍,返歸家園。虞文澄、虞文備這次主動請纓潛來江西,就是要回湧山召集虞家舊部,在腹地處給奢家狠狠的一擊。

潘家與虞家,同為江西將門,陳瑜勤身為潘家部將,曾見過虞文澄見過面。看到虞文澄也潛來江西時,陳瑜勤等贛州抵抗軍將領心間最後的疑慮也就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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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5章 官溪嶺

江西三面環山,北濱大江,地形自南而北、自兩翼往中央徐徐而下,略具盆地形式。

上饒為江西東門戶,當吳楚閩越之交,南控閩越,東引兩浙,為江西東防重地,交通要衝,下有信江之水與贛江相會而入鄱陽湖,上接衢州盆地(浙中谷原),而與兩浙相接;南通撫州,經杉關、鐵牛關、分水關可入閩北邵武。

上饒若失,不單江西門戶洞開,而閩北與江西的聯絡也將給切斷。

到十一月上旬,奢家以上饒城為中心,在上饒以東集結的兵力超過三萬;而淮東以衢州為中心,在衢州以西集結的兵馬已經增至五萬人。

此數已然超過年初時樞密院為崇城軍所定的兵額,除了崇城軍正卒外,還包括原浙東行營軍及後期從衢州等地征募的新卒。

到這時,上饒一戰已經是上弦之箭,勢在必行了。

崇城軍駐江山縣城兵馬,於十一月初十,分兵出城,避開浙閩軍在禮塘修築的諸壘,沿鳳林溪西進,攻打浙閩軍在官溪嶺上的烽火墩,揭開上饒戰事的序幕。

官溪嶺為江山縣與橫山縣的分野,也是衢江支系上山溪、鳳林溪與信江支系杉溪的分水嶺,為懷玉山南麓余脈,奢家守上饒,在官山嶺沿南北嶺脊築有三處烽火墩,以警敵訊。

李白刀從腰間摘下佩刀,拄地而立,豎眉豹目,盯著百余兵卒從一面深約百尺的陡坡兩翼,持盾抑攻上去。

李白刀所立之處,本是一處谷地,屋舍交錯,是座約有十余戶人家的小村落。此時村落裡早就是人去舍空。雙方都各自往邊地增兵,深山裡的農戶,要麼給征去充當役夫,要麼早早的背進離鄉,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哪裡還能尋得見人煙?

烽火墩築在嶺脊的豁口上,雖說烽火墩築成之後,左右的嶺道便絕,但從枯榮相間的野草、灌木間,還是能看到前人樊山越嶺的遺跡。此時烽火墩封住嶺口,成了攔路虎,從墩台,數柱黑色狼煙如柱直衝雲宵,號角聲在山嶺谷壑之間傳響,不僅官溪嶺之邊,浙閩在北面青陽嶺、駝子山等地所設的烽火墩台,也一並燒起狼煙。

已經摸上嶺脊的斥候已經觀察到敵軍在杉溪塞的駐兵,已經向這邊派出千余援軍。在敵援趕來之前,未能攻下一座烽火墩,在官溪嶺的嶺脊上站住腳,這次進攻便只能算是失敗。

今天發起的多處進攻,別處是虛,唯有李白刀心裡曉得,官溪嶺這處是實。

上饒處懷玉山與武夷山之間,懷玉山南麓、武夷山北麓的山嶺為信江與衢江的分水嶺,中間有相當長的一段路沒有水道相接,需改走陸路。從衢州直接西進,最為寬敞、易行的通道,為懷玉山南麓的鉗口谷道,也是歷來浙贛相通的主驛道,自古就有鉗口關矗立其間。在鉗口關之後,則是上饒東部的重鎮常山縣。

奢家棄衢州之後,又在鉗口關周圍增築數座軍塞,徹底將鉗口驛道封塞起來。

除鉗口關外,在衢州西南的江山縣西北、仙岩山與大坳山之間,有平易谷道,可以直接抵達常山縣西境、信江岸邊,其間有鎮名為禮塘,是江山縣與常山、橫山、上饒諸縣相接的大埠,此支驛又稱禮塘驛道,使得從莆城、仙霞嶺過來進入江西的閩郡商旅可以避免從衢州少繞走近百裡路。

奢家在仙岩山、大坳山之間築多座關塞,封閉禮塘驛道。

這些關塞、防壘,與內線的常山、橫山、上饒諸城一道,構成奢家在東線的上饒防線。

鉗口道與禮塘道是上饒與衢州之間唯有的兩條不需要翻山越嶺的主道。

當然,懷玉山南麓、武夷山北麓諸多山嶺之間,還存有無數險辟小道,通往兩地。從江山縣往西南沿鳳林溪而行,到官溪嶺之前,也有早年藥農、山民所走的小徑通到橫山縣南境去。

易行的嶺脊豁口,也早就給奢家築烽火墩堵上,給人為添設的諸多障礙。

只是,官溪嶺雖險,但好在嶺山單薄,從橫在谷道的這處陡坡翻越過去,僅有三兩裡的縱深,便到杉溪的上游,有溪谷通道可以直接攻打到上饒外圍、相對薄弱的橫山、杉溪諸塞。

要想饒過浙閩軍在禮塘、鉗口等地重點修築、又駐以重兵的關塞防壘,翻越官溪嶺是淮東軍西進的選擇方案之一。

山嶺再險,沿山也有陡有凹,也有給雨水衝刷下行、風化較重的雨溪道,這些常常是翻山越嶺的捷徑跟豁口。只是官溪嶺正面的豁口給奢家築以烽火墩台堵住,就變得凶險異常。烽火墩正面的樹木也給放火燒毀,只剩下光禿禿的陡坡以及少量新生的灌木跟雜草。

兵卒持盾抑攻,烽火墩裡猝然拋下大量的大石、巨木。石木沿著險坡間的雨溪道滾下,帶著雨溪道常年累月所積的碎石一起滾下,聲勢駭人,諸多將卒避讓不及,挨上即斷筋折骨,滾落下來,余者只能往兩邊灌木樹裡躲避。

眼見從烽火墩正面的豁口,上去極難,李白刀叫兵卒用輜兵鏟在兩側較險處挖登山窩洞,叫人有踩腳之處,爬過一段高十數尺、不易給滾石直接打中的崖坡……

輜兵鏟可作鍬鋤,挖土斷石,伐枝斷木,眨眼間即挖出可供兵卒手足攀登的陡直棧道,數十兵卒先後攀登而上,避開烽火墩正面可給木巨攻擊到角度,往嶺脊爬去。

不能用滾石擂木直接攻擊,即使是步弓攢射出來的箭矢,對身披堅甲、備有護盾的淮東兵卒,就沒有那麼大的威脅。

很快約半營甲卒即摸上去嶺脊,強攻約三丈余高的烽火墩。

雖說奢家後期在上饒投入大量的資源修築防線,但終究受困於財力,沒法將每一座烽火墩都當成要隘關塞來築。

官溪嶺隘口的烽火墩高三丈有余,周圍才二十數步,墩台裡的空間十分的狹小,僅相當於一座山脊之上的一座小院而已,駐有半都隊甲卒防守。

淮東軍一圍而上,數十枚火油罐相續擲入,整座外圍用石砌就的墩台即陷入火海之中,裡間再沒有藏身之處。

周身是火的浙閩軍兵卒從墩台裡滾爬逃出,還是淮東軍幫助才撲滅殘火。此時從杉溪寨過來的浙閩軍,還剛剛到官溪嶺西麓坡腳,看著烽火墩失守,即蜂擁抑攻上來,勢要奪回這處嶺隘。

雖說官溪嶺的西坡山勢較緩,但淮東軍甲卒此時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已然足夠,步弓攢射,甲卒結陣突擊,三五下即將抑攻上來的浙閩援兵打潰。

李白刀給扈從簇擁登上嶺脊,看著麾下營將要組織兵卒衝下西坡去追擊潰兵,喝罵道:“龜兒子,都給老子滾回來……”一面組織兵馬峙守嶺脊,在平易處伐木埋設柵牆,又一面組織兵馬盡可能將西麓的險陡小徑拓寬,而在更遠處,驛騎正往江山城奔馳,通報奪下官溪嶺之事。

***************

淮東軍打法變得保守,奪下官溪嶺,就放過潰兵而不追擊,使得奢飛熊部署在官溪嶺背側下溪坳之間的伏兵無法發揮作用。

在杉溪寨裡,接到官溪嶺失守而淮東軍峙立官溪嶺不出的消息,奢飛熊蹙緊眉頭,臉色沉重,久久不緩。

上饒主將本為典農司馬鄧禹,奢飛熊率部援上饒之後,鄧禹便改任副帥,另有施和金、王徽等將分守各處要隘以及組織後勤糧秣。

“難道淮東軍要開官溪嶺,使官溪嶺變成西擊上饒的主通道?”奢飛熊盯著長案上的地圖,蹙眉而問。

奢飛熊似得喃喃自問,諸將都面面相覷,淮東軍放棄鉗口、禮塘易行的谷道不走,偏偏走官溪嶺小道,是什麼道理?又不是說淮東軍占了官溪嶺,就能順杉溪直接攻到上饒城下,杉溪沿岸,杉溪寨與橫山城犄角相依,也是浙閩軍屯以重要之所。

即使淮東兵馬能攀越官溪嶺,沿杉溪而下,但數以萬計的糧秣,如何通過官溪嶺?

“杉溪寨周邊地形開闊,雖與橫山城互為犄角,但要守住,也需要往這邊填入更多的兵馬才行,”鄧禹說道,“淮東軍有可能並不急於攻克上饒,而是不斷的拉長防線對峙,將我們拖垮!”

奢飛熊拿炭筆在地圖官溪嶺標出一個記識。

確實,鉗口、禮塘的通道雖然要比昱嶺關道開闊得多,但畢竟是夾於懷玉山與武夷大山之間的谷道,兩側都是崇山峻嶺,奢家往這兩處谷道裡填入上萬精銳,淮東即使集結十數萬兵,優勢兵力也難以展開。

猝然猛攻,很可能會重蹈奢飛熊當年屢在昱嶺關前受挫的覆轍,開辟新的通道,拉長防線接觸,就能使淮東軍的兵力及物資優勢發揮出來,而使浙閩守軍疲於應付。

杉溪通道位於最內側,地形更開闊不說,而且一旦淮東攻下杉溪塞及橫山城,就能將常山城、鉗口關塞以及禮塘諸壘跟上饒切割開來。不過淮東軍要集結兵馬強攻杉溪塞及橫山城,首先要解決官溪嶺對糧秣補給的瓶口限制。

難道在兩軍對壘之時,淮東還有閑工夫去開山辟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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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6章 對壘

在官溪嶺東麓、鳳林溪的源頭有一座殘寨鳳林埠,也是官溪嶺以及南部諸嶺出山前往江山縣的必經通道。

奢家構築上饒防線,官溪嶺以東的民寨,除了少數極險的,都給強行西遷,村寨縱火燒毀。

鳳林埠位於鳳林溪源頭位子,在江山縣城西約五十裡路程外,從十一月中旬起,唐復觀率部陸續駐入,在鳳林埠的廢墟很快就堅立起一座大軍寨來,與李白刀率部在官溪嶺脊之上搶築的簡易防壘,僅相距六七裡之遙。

眼下集結於衢州西部的兵馬,以周同為主將,傅青河暫時還留在錢江上游的桐子塢坐鎮。

相比較前線督戰,將後方的物資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前線,實際意義更為重大。不單往婺源方向的水陸通道險窄,往衢州的補給路線更加漫長曲折。秋後入冬之際,蘭溪江、衢江的水道淺窄,增加到運輸的難度。當然,奢家在上饒遇到的困難,必然會倍於淮東。

在上饒東線,以常山城為核心,奢家在鉗口及禮塘等外圍關隘處,足足修築了十一座堅固塞壘,填上兩萬精銳兵馬,強攻鉗口關寨以及禮塘、進行攻奪常山城、打通西進上饒的難度不小。

既然奢家能如此花費血本去修築關塞,以守東線門戶,何不妨叫他們在杉溪的上游再築重重關壘?

江寧已入寒冬,但衢州處於深山之間,寒氣還未吹來,氣候頗為宜人,為入冬之後的戰事提供了許多便利。

鳳林溪入冬之後變得淺窄,物資運抵衢州之後,就必須換成載重僅二十石的小烏梢船繼續西進。

好在鳳林溪南岸的谷道經過數代人的開發,頗為平易,相當部分地段還鋪有條石。

數以百計的騾馬車正源源不斷的沿著鳳林溪南岸谷道,往武夷山北麓的深處輸運物資。除了從衢州當地征用的馬車外,還有新式的淮東四輪馬車。包鐵的車輪,壓著山道吱呀而行,拉車的川馬種頭矮,但耐力強,兩馬一乘車能載二三十石貨物,比逆水行舟還要便捷。

周同在百余扈騎的簇擁下越過運用物資的騾馬隊先行,鳳林埠這邊的主將是崇城軍副指揮使唐復觀。周同趕到鳳林埠軍寨,軍寨周圍已有軍民在開墾荒地。

“樞密院新遞過來的令函裡,指示我們要注意屯戰結合,登城虎那牛性子,滿心不願意,嚷著要我給他派屯田官去。要不是上回他叫主公狠訓了一頓,這次還真不放心讓他頂前面去,就怕他缺乏耐心,還是你這邊省心!”周同對前來迎接的唐復觀說道。

唐復觀說道:“當年給困在閩南深山這間,糧秣絕濟,艱難維持下來,便多了些耐心。戰事無非是此消彼張,能消彼勢,而增己力者,事情再微小,也值得去做!”

周同點點頭,由唐復觀陪同往官溪嶺方向走。

從鳳林埠往官溪嶺,雖說才六七裡深,但道險坡陡,到官溪嶺前,更是山岳陡然拔起,橫亙在眼前。

此時在官溪嶺上,李白刀率部搶築出一座簡易防壘,駐有兩營精銳甲卒。防壘矗立嶺脊的豁山之間,伐木立柵,夯填山土。

由於浙閩軍從西麓要強攻嶺脊也殊為不易,圍繞官溪嶺前後搶奪了四回,丟下兩百多具屍體,也沒能將官溪嶺高地奪回。

淮東軍的兵甲軍械,已經全面的超越浙閩軍,在雙方作戰意志相當的情況下,淮東軍以守防攻,占據地形上的優勢,浙閩軍即使願意付出雙倍的傷亡,都未必能獲得勝利。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淮東軍對官溪嶺的控制越來越嚴。由最初翻山越嶺而來,短短十數天過去,山嶺之間已經給輸送補給的騾馬隊踏出一條小徑來。在官溪嶺東麓的陡坡,也用鐵索棧板修出一條簡易棧道來,供物資、人員上來。

而在西麓,浙閩軍始終沒有清理出一條能夠供大規模兵馬通過、進攻官溪嶺的通道來。

周同也是手足並用,才從臨時的簡易鐵索棧道爬上官溪嶺,敵我將卒屍體已經分開來掩埋,但防壘前血跡斑駁,彰示敵軍不是未曾想將官溪嶺奪回去。

官溪嶺的西麓較為平緩,但也有數道嶺崗起伏,往西北,地形迅速下沉,形成盆地形狀的溪谷,諸溪彙成杉溪河的正源,往北流淌,一直與橫山城北的信江彙合。

在群山之間,杉溪河的波光粼粼閃動。

“確實,要是官溪嶺不成為礙障,從杉溪直接攻打橫山、上饒,要比鉗口、禮塘更有優勢,更容易集結兵力,”周同說道,“總究要叫奢家嘗到不守官溪嶺險地的苦頭!”

“也非奢家不守,而是奢家之前不可能想到我們會舍近取遠、舍易取難!”唐復觀笑道,“從江山城西進到鳳林埠,山道馳廢多時,需要修整;從鳳林埠到官溪嶺腳跟,也才六七裡之遠,卻要連翻兩道低嶺,野徑已經難辯。這官溪嶺的主峰,形成有如城垣的嶺脊,將杉溪源護在西側。官溪嶺一直往武夷山深處延伸五六十裡,只能強行用鐵钎鑿道,想要繞過去,只會更費時費事。我們要將通道修到官溪嶺上,極為艱難。而奢家想將防壘築在官溪嶺之上,也非易事。奢家總要有所取舍,總不能放任鉗口或禮塘留下空隙……”

“也是,”周同一笑,將官溪嶺防壘的主將李白刀召到身前來,指著前頭稍矮的山梁,說道,“官溪嶺真正險要的就是在這兩道嶺脊之間,我們不但不能叫敵軍在那邊站穩腳,還要將防壘修過去,將這一片地修成塞壘向杉溪塞發兵的前進基地……”

李白刀抹著滿是絡腮胡子的臉,跟唐復觀說道:“那鳳林埠那裡可得卯足勁,每天靠兩三百人用背簍背物資上山來,可沒有辦法將陣腳推到杉溪塞前去……”

“那我便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將通到官溪嶺的山道開出來,”周同跟唐復觀說道,“兩個月,長山軍也會進入衢州參戰,小心功勞都給別人搶走了。”

“保管不會!”李白刀搶著下軍令狀。

周同一笑,與唐復觀下山去,邊走邊說道:“眼下給你三千輜兵,多了你也派不上用場。等山道往深開,能排開人手的空間大了,我再抽人手給你;你可以征募山民,但小心給奢家的斥侯混進去……”

****************

之前的猜測變成事實,淮東軍在官溪嶺的背面大規模集結兵力,開山築道,欲打開從鳳林溪上游進入官溪嶺的出兵通道,再沿杉溪而下,直接攻打橫山、上饒。

一旦叫淮東主力兵馬越過官溪嶺的天然障礙,沿杉溪而下,浙閩軍在橫山正面的防線要遠遠弱過前期重點加強的鉗口、禮塘防線。

前期不是沒有意識到官溪嶺過於單薄,有成為淮東兵進兵通道的可能。只是在此之前,鉗口、禮塘防線的修築更加重要,杉溪上游好歹還有官溪嶺作為屏障,叫淮東大股兵馬難以一下子通過。

權衡輕重緩急,鄧禹主政上饒期間,只是在官溪嶺先修了烽火墩,連一座防壘都沒有修建,反而叫淮東軍從另一面搶上官溪嶺,先修了防寨。

眼下的情況,淮東對官溪嶺的得失額外在意,派千余甲卒死守,而官溪嶺西麓的小徑也談不上通暢,難以派大股兵馬上去強攻。

一連四次小規模的反攻,都給擊退,試探出淮東軍守官溪嶺的意志難以動搖,接下來就要考慮是圍著官溪嶺打拉鋸戰,還是撤下來,在杉溪塞與橫山城之間再增修塞壘,使橫山正面的防線完固起來。

奢飛熊將諸將召集起來商議此事。

“在上饒,淮東的兵馬已經超過我軍一大截,甚至還有繼續增兵的可能,圍著官溪嶺進行拉鋸、消耗,將會叫我軍陷入更不利的境地,”王徽曾是會稽守將,兩川郡兵給擊潰後,他選擇投附奢飛熊,這些年一直在西線作戰,不比田常、蘇庭瞻等將有直接面對淮東軍的機會,但他的選擇還是謹慎保守,不建議對官溪嶺進行反攻,說道,“對我軍來說,守住上饒才是根本,等江州或等關陝曹燕分出勝負,轉機自然會出現,而非將兵力消耗在對邊路的爭奪上……”

“一旦叫淮東軍打開官溪嶺進入杉溪的通道,南線就僅有杉溪寨與橫山城防止淮東軍主力兵臨上饒,”施和金說道,“在杉溪與橫山城外圍,地形開闊,正方便淮東軍將優勢兵力展開圍城,奈何之?”

“我軍能往杉溪河谷調集兩萬兵馬與淮東軍決戰,淮東軍不會輕易進來,但其想要在官溪嶺上開鑿供兩萬兵馬及補給通過的通道,非三五月能成,”鄧禹說道,“在這三五個月之間,我們可以從鉗口或禮塘打出去,也可以在下溪坳、渡仙峪之間增築防壘……”

“兩種選擇,怕都是淮東軍所願!”奢飛熊面色沉重的說道。

淮東在上饒正面的戰法變得極其保守,在禮塘、鉗口的正面也築壘對峙,不急於強攻,甚至不惜多耗三五個月時間,也想在官溪嶺之間開辟一條新的出兵通道,不就是迫使這邊往橫山、杉溪投入更多的兵力、增築更多的防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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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7章 西線告急

到永興五年上元節,江寧算是熬過最艱難的一年。

只不過士紳貴宦在去年的江寧戰事中受創遠甚於平民,元氣未復,包括內府宮侍的人數也給削減到以往的十一還有不足。

江寧以往的繁榮,很大程度上是靠城裡龐大的士紳貴宦群體支撐起來的,當這一階層元氣未復,江寧想要恢復往日的繁榮,就變得艱難而漫長。

市井繁榮的暫時衰退,倒沒有使城市平民的生計陷入宭境。

一方面樞密院接管江寧工部所屬的工坊,迅速恢復生產,又在江寧城以及臨近江寧城的河口、曲陽、城南浦等外圍鎮埠鼓勵紳民士商開設工場,給那些不能再依附舊有士紳官宦而維持生計的城市貧民,創造新的謀生出路;一方面,樞密院大規模組織過剩人口往周邊府縣遷移安置,以滿足采石、金山、溧陽等地工礦業及屯墾的勞力需求。

一時間,江寧城坊戶由戰前的十六萬戶銳減到十二萬戶,極大的緩解了江寧城的糧食壓力以及勞力剩余。

在繼鹽價大幅下滑之後,去年隨秋糧上市,江寧糧價滑落到一鬥谷一角銀的水平,實為燕薊崩潰以來江南糧價的低谷。在燕胭運河挖通之後,溧水山能直接運入江寧,江寧炭價即下落近三分之一,繼整頓鹽事鹽價大幅降落之後,油茶鐵布等物價也相續大幅下降,降到民眾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即使不能跟淮泗大亂、燕薊崩潰之前相比,但粗粗看去,江寧城裡也有治平之景像;流民一時絕跡,市井貧民也能勉強生存下去。

上元燈節,宮裡也照舊例設宴賞賜大臣。

為了不影響大臣與家人相聚,宮中賜宴也是早早就開始了。宴中有斥侯從關中趕回稍來密報,林縛中途告退趕到樞密院商議軍機。

從去年八月下旬,燕胡即對關中大規模展開第二次攻勢。

很明顯,燕胡也看到東側漫長海岸線是其軟肋所在。

若不想叫淮東先一步剿滅奢家、平定江西,在徐州集結重兵從東線對燕魯等地發動大規模的反攻,燕胡必須先一步拿下關陝,在增加西線的戰略縱深,還可以威脅江淮右翼。

淮東軍出兵浙西、圍打上饒,燕胡進兵關中,都趕在去年年底之前展開攻勢,事實上是雙方要爭奪接下來的戰略主動權。

比起第一次從西線迂回進擊固原、彭陽、慶陽,燕胡這一回對關中的進兵,依舊以西線為主攻方向,但又同時增加兩路偏師:一路從榆林、清澗走甘谷道南下,進擊西秦郡北部重鎮延州;一路更是將陳芝虎所部兩萬精銳從河南調往晉中,經蒲津渡強渡黃河,西擊合陽,直接威脅關中核心之地。

雖說江寧確定聯曹抗虜之策後,曹家得以在關中集結十萬兵馬守土;但這一回,燕胡在西線實實在在的集結了二十萬兵馬,分從三路出擊,勢要一舉撥掉曹家在關中的根基。

梁成翼考慮到關陝若失,河中難以獨存,引兵自陝州渡河北上,進擊晉南,以分關中壓力。陳芝虎從浦津渡河,攻陷合陽之後,引兵南下,以南擊渭北之勢,誘關中大將魏世延在渭水北岸屯兵相峙,而陳芝虎則在朝邑再渡黃河,返回河東,在芮城南的河濱蘆葦蕩中設伏,誘擊梁成翼北進晉南的兵馬。

梁成翼所部一戰而潰,梁成翼僅得數千殘兵退回陝州。

為防止河中府有失,樞密院早前已經命令南陽、淮西增援河中府。年前梁成衝、董原即派部將引兵北上,使河中府暫時無憂。但河南之地皆殘,雖解河中府側翼之威脅,但南陽、淮西的聯兵北上,實難有效牽制燕胡兵力。而北上晉南或東進山東,又不是南陽與淮西此時力所能及——關陝的形勢岌岌可危。

為了隨時能准確的掌握關陝形勢,樞密院軍情司分派斥候北上,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派人回來細稟北地的軍情,以便樞密院有更准確的情報跟曹家、梁氏兄弟遞過來的奏折相互印證。

林縛與高宗庭、宋浮、秦承祖、曹子昂等人一起聽斥候彙報過北地的實地情報,即叫斥候下去休處。

“要是渭水在春後都給虜兵打透,曹家在關陝很難支撐到明年,”高宗庭說道,“要是曹家不打招呼,先一步退到兩川保存實力,中線的形勢會非常糟糕,長山軍南下不宜再拖延了……”

林縛站在懸掛在都堂西壁的地圖前,看著北燕三路兵馬的運動路線,眉頭深皺;秦承祖、曹子昂、宋浮等人都是眉頭深皺。

歷來都是從北攻南易,而由南攻北難。

北地是苦寒之地,從苦寒之地往南打,補給可以就地征繳或劫掠;而從南往北打,補給則要更多的依賴完善的後勤體系。

在河南給打殘之後,淮西兵馬要北上,無法從千裡無人煙的河南殘地獲得補給,僅後勤補給這一塊,就限制的淮西兵北進威脅燕胡的縱深。

對燕胡來說,在河南只需占住大梁等幾處要隘,即使暫時放棄河南全境,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而在入冬之後,河淮諸水大數冰封,不能借諸船舶,南兵北上更是艱難。

在入秋之後,燕胡調陳芝虎入晉,但加強東線對徐泗兵馬的防御,雖說在河南留下一個空檔,還是叫江寧這邊難以利用。即使董原在淮西養精蓄銳已久,十萬兵馬也有一戰之力,但遠征後勤是個軟肋,除了從側翼掩護一下河中府,還是不敢深入到黃河沿岸去作戰。

關中對中原來說,是關塞之地,但將燕西諸胡的牧場都放到戰場之上來看,就會發現關中在西北部、北部、東北部與晉中相接之地,都有大的用兵通道。跟江西一樣,局勢上看是易守難攻,但四周可用兵的孔道還是有好幾處。

曹家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棄關中,但形勢危惡到不得不放棄時,難道能指望曹家大公無私、拼命子弟兵為江寧死守西線嗎?

跟奢家乍得江西不同,曹家占得兩川也有三年時間了,再者江寧這邊也正式承認曹家對兩川的治權,曹家保存實力退守兩川,還是可以休生養息的——曹家在丟失關中之後,並非沒有退路。

現在就怕曹家頂不住壓力,主動放棄關中。

林縛轉回頭來,看向秦承祖、曹子昂、宋浮等人,問道:“你們都同意宗庭的提議?”

“怕是不能拖到明年了!”曹子昂說道。

原計劃是將上饒戰事拖上一年,將奢家拖到虛弱之極,再一舉發力而潰之。眼下北地的形勢,則要求提前調長山軍南下,將上饒攻堅戰提前春暮就進行。

林縛點點頭,說道:“即刻令敖滄海率張季恆、張苟兩部先行南下;子昂,你代我去廬州督軍……”又想了想,說道,“即從騎營分兩營兵馬著孫壯統領,隨子昂去廬州;春後運來的戰馬,優先補入廬州,許孫壯從各軍及各輜兵營抽調精擅騎射的將卒,盡早在廬州編成騎營第三旅;黃祖禹傷勢還沒有養好,但他上書請求歸隊領兵,那就叫他隨子昂一起去廬州……”

敖滄海率精銳進入浙西,與崇城軍彙合,留在弋江、廬州最高級將領是葛存雄。

不過葛存雄擅治水軍,而樞密院在廬州經營的重心在陸上,則需要精通這方面事務的曹子昂去廬州掌握全局。

曹子昂點點頭,他去廬州還有一層目的就是掩人耳目。要是西線形勢先支撐不住崩潰掉,廬州將江寧在西線內層的戰略支撐點,派曹子昂過去督軍,在長山軍主力南下,調孫壯、黃祖禹等將領過去加強一下廬州,是再正常不過的安排。

淮東軍僅能從濟州、扶桑諸島獲得合格的戰馬,數量有限,而諸軍都要求編有一定的披甲輕騎,閑時為將帥扈騎,戰時充當斥候,騎營的發展一直都受到極大的限制。在淮東步營戰卒總規模達到十五萬之際,騎營還僅編有兩旅,一旅部署在徐州,一旅在江寧充當禁營騎兵,總規模還不足萬人。也是到這一步,林縛才決心由孫壯去廬州再編一旅純騎部隊。

淮東輜兵營的後備兵員規模相比較前年還有不如,有待進一步的恢復,但盤子大,抽三兩千通騎術的兵卒不是難事。為了使騎營第三旅能盡快成軍,林縛還是第一次破例讓孫壯從各軍抽調人手。

將來要與燕胡決勝中原,沒有一定數量的騎兵編制,打起來會很吃力。

黃祖禹出身東閩軍虞萬杲部,與唐復觀歸附淮東之後,也頗得重用,但在去年入秋之時,負責黟山剿匪之時,中流矢負傷,退下來休養。叫黃祖禹隨曹子昂去廬州,可以直接從編訓一部新軍,以彌補長山軍主力南調之後,廬州駐兵的不足。

宋浮立即草擬令函,林縛簽押後,便從偏門離開樞密院回陳園去,這時候天色已經是徹底暗了下來。

林縛坐在馬車裡,聽著轔轔車轍聲,想著事情,突然間車馬停下來,聽著陳刀子在前頭喝問:“什麼人?站住!”

林縛掀開車簾子,看著車馬隊前頭有四名著便服的青衣小廝。

這裡是皇城外的夾道,旁挨著樞密院軍機重地,軍民禁行。這四人走在夾道裡,非官非將,倒是突兀得很,難怪陳刀子他們如臨大敵,十數騎驅馬拔刀上前,將四個形跡可疑之人團團圍住。

“林公爺!”居中的青衣小廝倒不驚慌,回頭喊來。

林縛啞然失笑,說道:“元嫣公主怎麼又偷著溜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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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8章 廢除匠戶

元嫣青衣小廝裝扮,包巾折帽下的清俊小臉,在兩邊高挑的風燈映照下,泛著細瓷似的光澤,那對眸子額外的深邃,像是鉛藍夜空之上的星子;隨行的三人都是喬裝出宮的女侍。

林縛說道:“怎麼又偷著溜出宮去?”

“今夜沿街皆有燈市,偏是林公爺還在樞密院枯坐到現在,真是無聊得緊。”扈騎散開,元嫣走來,負手立在車前,仿佛青俊小生,昂首說道。

林縛哈哈而笑,說道:“你偷溜出宮,給太後曉得,免不了要挨一頓訓,可沒有人替你說情。”

“太後宴上吃過酒,回寢宮便睡下了,林公爺不告狀去,誰個曉得我出宮去?”元嫣說道,又緊張的盯著林縛,“林公爺莫非要趕我回宮去吧?”

林縛搖頭而笑,說道:“城裡也不見得太平,你們四個女娃子這般模樣,哪裡會騙得過市井之徒?仔細不要給拐賣到哪個山溝溝旮旯裡哭天不應、哭地不靈!你要去看燈,坐我的車去,順道送我回陳園就成!”伸手要拉元嫣上車來,元嫣俊臉微紅,在燈下倒不明顯,只是自己覺得臉發燙,叫林縛粗糙的手掌握著,心砰砰而跳,挨著林縛坐下,又叫三個女侍都坐上車來。

車廂倒也寬敞,也是方便林縛隨時能在路上與將臣議事,元嫣與林縛並肩而坐,三個女侍擠坐在一旁,倒也不覺得擁擠。

元嫣心裡收緊,下意識的就多起話來,待扈騎簇擁著馬車繼續前行,便問林縛:“聽采辦說今年燈市跑馬燈尤其的多,說是林公爺尤喜此燈,還曾召燈匠入府問制燈事,這傳言是真是假?”

“啊……”林縛微微一怔,崇國公府如今一舉一動都處於市民巷徒的關注之下,以訛傳訛的事也不只這一樁,只笑著說,“確有這事,只是燈市之景,我倒無暇去觀了!”

“為關中戰事發愁?”元嫣問道,見林縛臉有疑惑,解釋道,“聽說你這月余來,只問北面的軍機,今夜飲宴你也早早就退席,沒有回府,還在樞密院耽擱了這麼晚,元嫣猜林公爺應是為關中戰事發愁。”

“倒也沒有大事,”林縛笑道,“我是瞎操心慣了。”

林縛與元嫣隨意扯著話,到陳園後下車來,叫元嫣乘他的馬車去觀燈市。

顧君薰、柳月兒、孫文婉各攜子女結伴出府去逛燈市去了,只有蘇湄有孕在身,這陣子怕吹冷風,便留在府裡沒有出去看燈市,小蠻陪她留在府裡說話,在暖閣子裡逗著林縛的次子玩耍。

看到林縛回來,蘇湄問道:“聽說宮裡的宴席早就結束了,見你遲遲未歸,還以為你會在樞密院耽擱到半夜呢,也沒有等你回來……”

看著蘇湄、小蠻姐妹倆正逗次子牙牙學語,林縛將皮裘子脫下來,穿著對襟短襖,擠到軟榻上來,依榻臥坐,將次子抱起來,放在肚皮,看著他亂踩,跟蘇湄、小蠻說話:“北邊的戰事吃緊,上饒那邊必須要打硬仗,也不曉得要填多少人命進去,接下來一兩年都不要能歇下來……”

“你都這麼累了,洗洗去歇息吧!”蘇湄說道。

“跟你們在一起,可不就是在歇息?”林縛握著次子的小腳丫子,逗著他在自己身上亂踩,又伸手去摸蘇湄襖服下微微隆起的肚子,問道,“還吐得厲害嗎?”

“你有良心這一問,姐姐便會好多了。”小蠻笑道,鑽林縛懷裡,枕著他的腰而躺,將剛兩歲的兒子放在她與蘇湄、林縛之間的錦褥上。只是小孩子生性好動,難會規規矩矩的坐在三個大人中間,片刻便掙扎著要下榻去,叫女侍領了出去玩耍。

“北邊的形勢漸緊,不會按照我們預料的發展下去,為了能早有所准備,南面的戰事要提前結束,長山軍主力,這兩天就會南下。”林縛手放在小蠻光滑白皙的臉蛋,與二女說著話。

“你也要南下督戰嗎?”蘇湄問道。

“我的作用也就鼓舞士氣,”林縛自嘲說道,“但戰事打得艱苦,士氣容易不振,也是需要提振士氣……”

到今天無需林縛去衝鋒陷陣,而在上饒外圍,隨著長山軍主力也調上去,淮東軍在兵力上占據絕對的優勢,想打敗仗也難,關鍵是能否順利將奢家在上饒的防線打透,但林縛去前線督戰,蘇湄心裡總是會有擔憂,只是溫婉而笑,不會拿兒女情長將林縛牽絆在江寧,說道:“如今江寧這邊的形勢也穩定了,宮裡也不用宋姐姐盯著,叫宋姐姐陪你去衢州,能替你分些擔憂,也能照顧你的起居……”

顧君薰生下政君之後,便一直都懷不上胎,林縛不想子女多得連自己都記不得名字,其他諸女倒是刻意挑著生理周期同房,不過柳月兒、孫文婉、小蠻都有子女要照料,蘇湄也有孕在身,除了宋佳之外,也沒有人能陪著去衢州照顧林縛的生活。

“宋姐可以去,宋姐身邊那三個小妖精可不能去……”小蠻說道。

蘇湄笑著去掐小蠻的臉蛋,林縛哈哈一笑,他如今臉皮也厚,說道:“如今也確實不用宋佳再盯在宮裡……”

內侍省已經給徹底消弱,張晏及宮裡有劉直牽制,太後及永興帝所任用的內史,有許多是樞密院安插進去的耳目,最為關鍵的,江寧的防務完全處於樞密院的控制之下,別人想掀風作浪,也難有作為。

林縛一邊陪蘇湄、小蠻聊天,一邊盤算著隨他南下督戰及留守江寧的人事安排,過了片刻,便聽見外院喧喧鬧鬧的,是顧君薰諸女在外面說說笑笑往這邊走來。

小蠻、蘇湄坐直身子下了軟榻,不想叫旁人看到她們與林縛膩在一張軟榻上,先到院子裡去。林縛聽著元嫣的說話聲,也便下榻走出去,看到元嫣正在院子裡陪諸女說話,問道:“燈市這麼早便歇了?”

“還是拜林公爺的馬車所賜呢,”元嫣說道,“匠戶街彩燈最盛,可是馬車剛到匠戶街便給人認出來了,滿街巷的住戶都趕出來謝恩,嚇得元嫣頭臉都不敢露,只能退回來。趕巧又遇到君薰姐姐她們,便到陳園來做客,林公爺不會急著趕元嫣回宮吧?”

今天早晨,永興帝頒上元諭文,樞密院同時簽發令函,正式廢除匠戶舊制。

受工部及各府縣工房所轄的傳統匠戶,一律編為城坊戶,廢除在入學、科舉、入仕、經商、遷徙、婚嫁、財產保留等方面對匠戶的限制。

雖說還談不上完全廢除賤籍制,但相比較以往,也是巨大的進步,為發展工礦商貿等業,發展匠術新學掃清障礙,也算了卻林縛最重要的一樁心事。

越承前朝,戶籍進行詳細的劃分,有民、匠、站、佃、樂、廟、商等種,匠戶之下還有廚役、裁縫、馬船、金鐵、織染、鹽灶、窯礦、泥瓦等細分,彼此間涇渭分明,分由工部、內府監所轄,人戶以籍為斷,禁合戶附籍,子子孫孫承襲而不轉。

傳統的匠戶制,為官營工造等事務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早年的龍江船場,就是從各地抽調船戶四百而得以設立,規模最大時,發展到兩千余船戶,造船遂盛於當世。由於穩定的匠戶制,也使得造船等匠術能夠一代代傳承下去。

不過,封閉的匠戶制,使得普通民眾想學一門手藝而難以登天,同時,傳統匠戶除了要承擔額外的徭役之外,在婚嫁、科考、財產保留等方面,也受到嚴格的限制,是名符其實、低“民”一等的賤籍,使得普通民眾的子女,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嫁入或入贅匠籍。

不同工種之間也嚴禁轉籍,鑄鐵戶子弟的制瓷手藝再好,也不能隨意轉為窯戶。

同時,匠戶受官府控制,商戶想要募工匠勞作,受到嚴格的限制——這種種都嚴重了限制了工礦商貿及民間作坊的發展,特別是入學及科舉之上的限制,嚴重限制了匠術雜學的發展。

林縛近十年如一日的發展匠術雜學,在崇州更是早就推翻匠戶在入學、入仕上的限制,匠戶所獲得的物資保障,也要高過普通民戶;到去年,樞密院更接管原工部、鹽鐵司、內府監司所轄的匠籍管理,才為今日徹底的廢除匠戶掃除礙障。

也許林縛的考慮更為宏觀,但今年的上元燈節,對江寧近三萬匠戶來講,確確實實是永生難忘的盛大節日。

除了腦筋頑固者之外,匠戶制的廢除,並沒有觸動傳統士紳階層的利益,還為江寧已成勢力、新興的工商階層發展掃清了雇工等方面的障礙。

在廢除匠戶制的同時,樞密院還簽發了《官家營造征募補償令》、《獎勵雇工令》、《促進實用技藝發展及專營保護令》等一系列法令,更是直接保障新興工商階層的利益,則進一步鞏固了樞密院對江寧及江淮地區的控制。

在北伐之前,林縛就迫不及待的廢除匠戶制、頒布獎勵工商的新法令,主要也是因為天下殘破,傳統的士紳階層受到嚴重的打壓,而新興的匠商階層處於相對強勢之時,包括江南地區以織染商貿為業的士紳大族,也是新法令的擁護者。

要等到天下大定之時,也許就他個人的權勢跟地位更重之外,新興階層與傳統士紳階層相比,反而會處於劣勢,不利於新政的推出。

也是這樁事做成,不會再有反復,林縛才能放心的離開江寧,去衢州督戰去。

元嫣在陳園也只耽擱了片刻便回宮去,林縛與顧君薰諸女說起將去南線督戰之事。

林縛在江寧雖說也是日理萬機,畢竟每日都能見著,這一去衢州督戰,不曉得幾時能歸,諸女也是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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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29章 督軍

恰逢宋博來江寧述職,林縛有意將宋博北調任職,宋博將妻兒也一並從泉州遷來。上元佳節,宋佳特地也回宋家在江寧新置的宅邸與宋博夫妻相聚。趕著宋浮從樞密院回來,宋佳從父親那裡知道林縛剛剛決定要將對上饒的攻堅決戰提前到今年的春夏之際,回宮之前,特地經過陳園與林縛說事。

南北軍情甚緊,即使不日就將南下督戰,林縛也抽不出太多的時間陪伴妻兒,入睡前還是在東苑書堂閱看各地的呈折,倒是不拘諸女過來陪伴。

只是五個小兒女喜鬧不喜靜,這時候不會隨意進出東苑打擾到林縛。

宋佳走進東苑,看到林縛埋頭案前,依門傍房看著油燈的光輝落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側臉線條看上去冷峻而嚴肅,可見他心裡還是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林縛抬起頭來,看到宋佳站在門口,笑道:“怎麼站在那裡?”

“剛剛與父親見過面,”宋佳說道,“你要南下督戰了吧?”

“嗯,”林縛點點頭,說道,“你陪我過去?”

“真的?”宋佳本是依依不舍,乍聽到林縛要她一起南下,眸子裡掩不住欣喜之情,倒不像平時足智多謀的她,流露出來的女兒情長,更使她的容顏嬌媚如花。

曉得諸女也會隨意進出書堂,宋佳心裡欣喜,倒也不與林縛過份親膩,免得叫諸女看了心裡不快,在案前坐下,跟林縛說道:“長山軍提前南下,原先計劃分攤到全年的軍費,會在夏稅收繳之前集中消耗,廬州那邊非但不能停,還要投入更多的資源以備西線有失——錢糧短缺,你要如何解決?”

“我這回打算以樞密院的名義,正式印制記名債券,由錢莊購買一部分,不過更多的要向江寧及江南士紳商民兜售,以籌養軍之資,”林縛說道,“戰事會在短時間裡產生巨量的開銷,必須要通過舉債,將開銷平攤未來十年、二十年,甚至數十年裡去。不論是向錢莊舉債,還是印售債券向士紳商民舉債,也同樣能增加這些人群對國家的責任感……”

傳統的中樞財政,在收支緊張時,只有加征稅賦一途。而加征的直接後果,就是民眾不堪重負,地方生產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影響,最嚴重的,地方生產及秩序會因此而崩潰。

林縛在江寧所推行的新政核心就是減弱中下層民眾的負擔,即使歲入有可能在短時間裡會大幅下降,也必須以恢復地方生產為先。

而中樞財政緊缺的矛盾,完全可以通過舉債的方式,將戰事開銷平攤到戰後的中樞財政上去。

這種模式早就給後世的近代國家普遍采用,但在當世還是相當的驚世駭俗,不過有前期向錢莊舉債鋪路,這次公開印制債券,想來也不會惹來太激烈的反對。

說及債券,即為朝廷向民間舉債,林縛已讓陳華章在邸報裡多次撰文討論此事,早就叫江南的士紳對此有了一些了解,只等這次正式施行。

*******************

永興五年元月十八日,崇文宮殿議,林縛在殿前奏請南下督戰,並奏請以樞密院的名義,向江南士紳商民印售戰爭債券,以供廬州、徐州防事及衢州戰事所需。

一期印售記名式付息債券四百萬元(以一兩足銀等值銀錢一元計算),由錢莊負責在江南七府兜售。

雖說林縛所創造的這種丁吃卯糧的中樞支度模式,對思維傳統的官紳有著極大的衝擊,但去年江寧的形勢能夠維持下來不崩潰,幸賴於淮東錢莊前後兩次總額高達五百萬兩銀借款的事實,也叫朝野官紳難以否認。

跟大姑娘第一次上床總是艱難一樣,事情有了先例,接下來就會簡單許多。

印售記名式債券,年息僅為錢莊借款的一半。程於謙、左承幕等人,雖覺得林縛所議前無來者,突破常人之想像,但嘗試一下,也無不可。

不僅朝野官紳易於接受這種創舉,而且淮東錢莊籌集本金在江淮地區也行之數年,這次直接以樞密院的名義印售債券,與錢莊籌股,並沒有太多本質上的不同,只是信用的載體更為堅厚,更值得民眾信賴,民間也不會特別難以接受。

將這次計劃的籌款算上,加上淮東以往歷次向錢莊的支借以及去年江寧府衙及戶部向錢莊的籌款,總支借數將高達一千兩百萬兩銀,差不多與歷年來的中樞歲入規模相當。

燕胡通過戰爭劫掠的金銀及物資,或許比一千兩萬兩銀要多,但燕胡南侵立朝之後,所得到的也不過是些殘地。近五年時間過去,北地離徹底的恢復還有較遠的距離,燕胡兵備規模增加到四十萬時,已經很難再繼續擴張下去。

相比較之下,江寧(淮東)這些年能在周邊地區維持頻繁戰事、江寧城也一度給叛軍攻陷,最終能夠不崩潰,實際在相當程度上也依賴於這種支度模式。

這種模式對地方生產的破壞跟影響極小,甚至通過積聚多余資本增強中樞購買力,使得更多的金銀流入商貿領域,對地方生產還有著難以想像的促進作用。

當然,錢莊支借或債券的模式雖好,但根基建立在信用體系之上,非其他勢力能夠輕易模仿。

林縛早年與顧悟塵共同促進了東陽鄉黨在江寧的壯大,中期經營津海糧道、經營崇州,又得到海商集團及崇州地方勢力的支持——最初的淮東錢莊,就建立於這三種勢力之上。

後期隨著淮東勢力的擴張,錢莊也才得以逐漸的往江淮閩浙等地區滲透,這才扎下深厚的根基。也是因此,林縛這次才想直接以樞密院的名義印制債券,叫淮東錢莊代為發售,以籌維持戰事的錢糧。

*******************

到元月下旬,前期駐守在弋江、廬州的長山軍主力就陸續開拔,從昱嶺關南下參戰;曹子昂以宣慰使出鎮廬州,督理廬州、弋江的軍民事務。

隨曹子昂西進,有孫壯所率的兩營騎卒以及黃祖禹等各級將官百余人,以補充長山軍主力南調之後,廬州、弋江等西線所形成的防錢空缺。

與此同時,林縛直接簽發的樞密院密令,也遞到池州軍在樅陽小倉山的營寨。

“林縛好大的口氣,不要說樞密院令函了,便是聖旨,還有‘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他一個豬倌兒憑什麼叫父帥必須在四月之前攻下黃梅縣全境?”岳篤明看到林縛簽發的樞密院令,氣憤的說道。

雖說樞密院還沒有給池州大小將領特別深的存在感,不過鄧愈沒有理會岳篤明的滿腹牢騷,而是看向岳冷秋,看他怎麼拿主意。

“林縛在元月十八日的奏折裡,也明確言明樞密院所印售債券一期所籌錢款裡,會拔一百萬兩銀用來支付廬州的防區建設,其用意不言自明啊。”岳冷秋輕嘆道。

鄧愈點點頭,說道:“淮東在西線著意經營廬州,實際就是防範西線形勢有失。若曹家棄關中不守而退往兩川,河中、南陽會很快相繼失陷。羅獻成早就跟燕胡有勾搭,燕胡兵馬從隨州南下,最終還是池州軍跟燕胡兵馬先接戰。如今林縛如此用心的經營廬州,到時候我們若不能在山南站穩腳,淮東絕對不會讓我們退回廬州去的……”

聽著父親、鄧愈一分析,岳篤明因氣憤而有失理智的腦子漸漸冷靜下來,細想才明白林縛限定時日叫池州軍攻下黃梅全境,自有其底氣在。

池州軍即使為自身安危著想,也必須盡快拿下黃梅縣全境,這樣才有可能在淮山西南麓構築穩固的防線、守住要衝之地,並與荊湖銜接上,互為犄角。

不然等燕胡拿下關陝,羅獻成再投附過去,將會有數十萬敵軍直接衝擊立足未穩的池州軍。

林縛一心經營廬州,廬州就始終是抵在池州腰後一柄利刃。

到西線形勢崩潰之時,池州軍若不能退到廬州防線去,又不能在淮山西南麓險要處建立穩定的防線,除了覆滅,難有其他選擇——即使未來林縛同意池州軍退到廬州,顯然也會趁機削去他岳家的兵權。

岳冷秋手指輕叩著桌子,皺著眉頭說道:“集結於南線的淮東兵馬,會在三月上旬達到十萬之數,對上饒的攻堅,大概不會遲於三月下旬。林縛強令我們攻打黃梅殘城、攻打黃龍嶺,以達到牽制奢家江州兵馬的目的,這個不難以理解,但算以時日,林縛要求我們拿下黃梅縣全境的最後期限,應該比上饒決戰的時間早才對……難道我預測上饒攻堅決戰的時間早了?”

“我也以為淮東軍在上饒展開全面攻勢的准備,在三月中旬之前就會完成,”鄧愈說道,“在一切都准備就緒之前,在上饒兩軍對峙也將有半年之久,實沒有必要將攻堅再往後拖延月余,除非淮東另有安排……”

“你說豬倌兒另外還會有什麼安排?”岳冷秋問道。

“黃秉蒿會不會有所反復?”鄧愈問道。

岳冷秋搖了搖頭,說道:“陳韓三是異數,但是不到山窮水盡之時,黃秉蒿再轉回頭來投向江寧,能有什麼好處?”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應該先攻克黃梅全縣,”鄧愈說道,“淮東軍若真能在春夏之交將奢家打殘,收復江西全境,到那時即便是羅獻成率二十萬長樂匪投燕胡,形勢還有挽回的余地。”

岳冷秋點點頭,先一步剿滅奢家,江南的江浙贛閩連成一片,才有與燕胡對抗的實力,即使將來整個荊湖都淪為戰場,至少能控制揚子江水道,至少能有江南之地作為後盾,至少不用擔心受到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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