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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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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8:51:22
卷十一 狂瀾第40章 岌岌可危

一連十數日,激戰不休,淮東軍投擲來的石彈、泥丸彈將有萬餘,火油罐也不是在此數之下,南面以及兩翼的城頭幾乎都給燒得焦黑。

到後期,淮東軍更是將重型拋石弩往前陣移,推進到壕塹之後,拋擲重逾百斤的石彈,直接砸打塞牆的正面。石彈每一次砸中城牆,整段城頭就會像地震似的顫動,城面彷彿龜殼一樣,佈滿震開的裂痕。

傳統築城,先要將浮土挖去,鋪大青石為基,在上面夯土為心,兩面再用磚石砌裹,抹以灰漿。牆基穩不穩固,所用磚石以及漿料的數量,都決定著城牆的堅固程度。

巍峨燕京城,用重型拋石弩在正面擲石,也許十天半個月都能不能打坍一角城牆。

只是夾河防塞是在民寨的基礎上加強,奢飛熊雖然考慮到淮東攻城善用拋石弩,但是留給他的時間極緊。從淮東正式決定開鑿官溪嶺道,到長山軍主力進駐到官溪嶺道西麓,也就三個多月的時間,就算奢飛熊手裡頭的資源不缺,又能造出多堅固的塞城來?

當塞城正面開始接連受重型石彈轟砸,戰事持續到四月初六,夾河防塞南面及兩翼的塞牆就已經有大規模坍塌了四處,城頭的垛牆幾乎都給打斷。數以百計的守兵與民夫來不及撤出,跌入塌口,給土石掩埋,傷亡慘重。

雖說淮東軍無意立時就展開血腥攻城,防塞城頭的守兵不需要時時佈滿,但這十數日來在彈丸、箭矢之下所累積的傷亡,也是駭人。

雖說坍塌的缺口及時用木柵牆封堵,再填以土石,臨時修補好,但堅固程度比之起初差得更多。

起初,浙閩軍諸將還抱有僥倖心理,認為上游的懸湖放水衝來,給上游的河谷吸納後,衝擊力會減弱,未必能直接對夾河防塞造成多大的衝擊。

此時,在淮東軍日以繼夜的轟砸之下,整個夾河防塞正面及兩翼的塞牆傷痕纍纍,給人的感覺就如風燭殘年的老者,輕輕的推一下就倒。

不要說正面迎接大水的衝擊了,給大水浸泡數日,塞牆可能就會大段大段的坍塌。

接連數次的反擊,都給壓力壕塹以北,難以越過壕塹,非但不能推毀淮東軍部署在壕塹之後的戰械,反擊還給守兵帶來更大的傷亡。

杉溪河已經徹底斷流,黑色、醜陋的河床暴露出來,魚蝦鱉蟹還在水窪裡掙扎著生存,十數艘未及時撤出去的烏篷船擱淺在河床上,動彈不得。

淮東軍在上游築壩造湖欲用大水衝擊防塞的消息早在軍中傳開。雖說三月下旬到四月初,橫山南面都沒有怎麼下雨,淮東軍在南面所造的懸湖一時間還蓄不足水勢,但普通將卒怎麼能夠心安守在城頭?

這十數日來,要不是奢飛熊加強夾河防塞與橫山城之間的封鎖,以峻法苛刑約束軍紀,往後方逃亡的軍卒及民夫很可能就遠遠不止三五十人。

與此同時,淮東軍開始在夾河防塞東南方向的官溪嶺往杉溪斜伸的支脈梅花山,以及夾河防塞西南方向的陳家嶺上修築營寨。將前陣主力兵馬從沿河修築、可能會受懸湖衝擊的前壘營寨分別移駐到梅花山及陳家嶺上去。而淮東軍對夾河防塞的攻勢,也逐漸從正面的南城轉移到離河岸較遠、但地勢更高的兩翼,分別由唐復觀、張苟兩將轄管兩翼攻城之事。

淮東軍攻擊方向的調整,這叫守兵越發感受到淮東軍在上游築壩截河所造的懸湖,隨時都會洩水衝來。

在確定防塞內守兵的重型戰械在之前十數日的激烈對峙差不多消耗殆盡,唐復觀、張苟則開始從兩翼造攻城墁道。

塞牆造得高峻,易給拋石弩砸中,也易坍塌。

淮東軍善用拋石弩,奢飛熊只能將夾河防塞的城牆往“厚矮”方向造,同時帶來的問題就是,塞牆低矮,似給蟻附,並且淮東軍造直接連上防塞城頭的攻城墁道時也會省力許多。

造一條接上兩丈高城牆的墁道,所耗土石量,是丈餘高攻城墁道的數倍之巨。

守兵缺乏重型遠程戰械,淮東軍開始將巢車、樓車推進到壕塹內側,接近塞牆兩三百步處,用密集的床弩、蹶張弩壓制城頭守軍,掩護輜兵、民夫運土石堆填墁道。

奢飛熊在大盾的掩護下,接近殘缺不全、彷彿七八十歲老者牙口的垛牆,能看到淮東軍堆填墁道的速度極快,彷彿一座小山正不斷的往城頭長來。而且淮東軍在東翼是三條墁道一起造,西翼也是兩條墁道同時造,也許不需要拖到後天,淮東兵馬就能直接走墁道攻上城頭。

墁道是斜坡,寬數丈不等,造到城頭,不怕守兵摧毀,甚至可以直接驅使戰車、甲騎衝上城頭作戰。時間寬裕、物資充足,造墁道攻城,永遠是最好的選擇。

為應對淮東兵馬從墁道直接攻來,守兵在城牆之後,再加緊造數座高達六丈有餘的串樓,以便淮東兵馬攻上來之際,守軍還能依著串樓居高臨下的射箭壓制。

城頭的垛口早給淮東軍的拋石弩打殘,不過奢飛熊在城內造了許多垛牆車,這時都給推上城頭來。

垛牆車即是用厚木造成垛牆形狀,置在獨輪車頭,推上城牆,可以臨時作為垛口,形成對攻上城頭的敵兵的封鎖,以利防禦。

當然最頭痛的還是淮東軍密集的床弩跟拋石弩對城頭的壓制——垛牆車畢竟不能跟灰漿抹石所造的垛牆相比。即使磚石所砌的垛牆也常常是挨一記石彈就坍去一截。

“少帥,該下決心了!”鄧禹壓低聲音道,“請少帥先回上饒,我在夾河再堅守數日!”

數次反擊都不能衝亂淮東軍的陣腳,根本就打不到淮東軍的前壘營寨,他們困守夾河防塞是不會有出路的,眼下他們只能用空間換時間。

只要能保存實力,甚至放棄上饒城也在所不惜,轉而利用從上饒到贛州的縱深腹地,拖延淮東軍進軍江西的速度,支撐到北燕大軍攻陷關陝南來,大局未必沒有轉機啊!

當年與東閩軍鏖戰十年,浙閩軍最後就剩下晉安一地未失,還不是在最後關頭給熬過來了?

怎麼也不能將八閩最後的這點本錢在橫山跟淮東軍拼光!

奢文莊在江州,對上饒的形勢也很清楚——上饒打成這樣子,非戰之過,包括江西腹地的形勢劇變動盪,都是源於淮東在年前所組織的全面反攻太迅速了。

江寧戰事之後,浙閩軍失去閩東的根基,已經是元氣大傷,一點都沒有來得及江西休養,就面臨淮東組織的全面反動。在上饒、江州、袁州的外圍,淮東、池州、荊湖、潭州等施加於江西的諸鎮兵力總計近三十萬,而江西腹地還亂作團,面對這樣的形勢,換了誰來,都難以力挽狂瀾。

奢家當前的目標很明確,就是保存實力,將形勢維持到北燕兵馬南下的那一刻,才有可能迎回形勢的逆轉。要是八閩精鋭在上饒消耗光,即使將來北燕鐵騎南下,這天下大局也將沒有奢家什麼事。

奢飛熊心裡清楚,已經沒有辦法守下去,但是淮東軍逼得這麼緊,想撤也不是易事,但等淮東軍將攻城墁道造好,想撤就更難了,要走,必須今天就分批走。

“不,鄧老將軍你回上饒去,我留在這裡,”奢飛熊毅然說道,“上饒也無法堅守,即令上饒諸軍照著之前擬定的方案,立時往橫峰、潰溪、余江等地分部撤退,令撫州兵馬南撤,退守杉關,保住閩中不失……”

奢飛熊怕自己先走,留下來斷後的兵馬會立時崩潰,唯有他留下來才能鎮得住場面,叫鄧禹、王徽率部先走,才能保留更多的戰力不給淮東軍纏住。

橫山、上饒都沒有辦法再守。

杉溪是信江上游最主要的支流,淮東截斷杉溪之後,信江的水位也急劇下降,大型戰船難以駛入。他們要是將主力兵馬退到上饒固守,也會很快給淮東兵馬死死的圍困住。而在上饒,他們積儲的糧草甚至不能夠四五萬兵馬支撐一個月。

另外,上饒雖算江西的東門戶,但從東閩戰事前期,上饒城一度給浙閩軍包圍打殘之外,十數年都沒有得到徹底的整固。而鄧禹、奢飛熊先後整飭上饒防線,資源有限,只能先外而後內,上饒城的堅固程度,甚至還不如夾河防塞以及東段的常山城,並非固守之地。

“少帥!”鄧禹哽咽道。

事關七姓存亡,個人生死反而能置之度外,鄧禹怕奢飛熊心有死志,與淮東軍硬拚。奢飛熊要在橫山戰死,對東線兵馬帶來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他沒有信心率殘部利用上饒到贛州的腹地縱深拖延住淮東軍佔領整個江西的節奏——

“我心裡有數,”奢飛熊說道,“這邊積存的物資就不要想能帶回去,要撤就必須快,只能帶人走,不能叫淮東兵馬有機會一擁而上。時機恰當,我知道要怎麼做!奢焦還嫩得很,留下來反而給我添亂,就叫他跟鄧老將軍先行。”

鄧禹老臉濁淚縱橫,也顧不得論輩份他要長於奢飛熊,當即拜倒,揮淚下城去準備撤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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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1章 撤兵

桃塢隘的大壩於三月下旬開始合龍,最先僅是勉強截斷河道蓄水。之後不斷加高大壩,如今截河大壩從基座算起,已有五丈餘高。整座壩堤長近六里,與兩岸桃塢隘的隘坡接上,將五夷山東北麓以及官溪嶺西南麓的溪河來水,都攔截在大壩以南。

今年贛東南的梅雨季似乎要晚於往年,官溪嶺前段在三月下旬到四月初近二十天時間裡,才下過兩場雨。不過,作為信江上游的主支流,杉溪從官溪嶺、武夷山東北麓彙集的山溪林泉甚多,到四月上旬,桃花隘以南就已經形成一座周約十里的湖泊。

林縛站在桃花隘西側的嶺脊上,眺望短短二十餘日所新造的懸湖,問身側的葛司虞:“要是浙閩軍不戰而撤,這座大壩能否加固以為民用?”指著懸湖周圍的地形,與身側諸人解釋,“杉溪出武夷,流短勢急,但出山林,沿河地勢又低,水流很難往兩側坡地上引,故而使這河谷之內水田的數量不多。要能保留這座大壩,將湖水抬高,從左右兩側各設引流渠,就能多灌溉數倍的水田……”

葛司虞搖頭苦笑,說道:“怕是不成,為易於潰堤,主壩下側有兩根樁柱受力極大。即使不用人力毀去,年歲一久,也會水蝕而斷——即使浙閩軍不戰而退,這座大壩也要在七月暴雨季來臨之前推掉。”

“真是可惜了!”高宗庭見大壩不能留下來,也甚感可惜。

傅青河笑道:“倒也沒有什麼可惜的,要是不將大壩挖開,懸湖不與下游的河道相通,新造的戰船何以進入信江作戰?”

夕陽下,新造的懸湖微波蕩漾,近岸還有大片給淹沒的樹林露出梢頭來,在東岸有一大片空地,給兵卒嚴格跟南面的民夫營地隔絶開始,唯有站在這邊的嶺脊上才能看清那邊的全貌。

透過林梢,能看見那邊有十數艘中小型造船的龍骨豎立在高大的龍門架之下,數百工匠正緊張的裝釘船板。在稍下的位置,新造好的數十艘戰船停在離湖岸頗遠的空地上。看守船場的兵卒,實際也是從衢江調進來、在江寧戰事之後編入靖海第三水營的粟品孝所部。

從船場與湖岸之間,有如溝渠的船槽已經挖好,或許不用等到湖水漲到船場的位置,就可以通過船槽將戰船拖到湖畔去。

江州的鄱陽湖口是江西水系的總出口,那邊處於浙閩水軍的嚴密封鎖之中,林縛不能指望著岳冷秋去跟浙閩水軍拚命,淮東水軍想要進入江西境內的河流,水軍將卒及工匠調派過來容易,戰船卻要江西境內新造。

好在所有的造船材料走水路從崇州船場運入衢州不算什麼難事,到鳳林埠之後上岸,用騾馬車運過官溪嶺,到杉溪上游新開闢的船場內進行組裝——這也是淮東精鋭水營繞過鄱陽湖口封鎖進入江西境內作戰的唯一手段。

照當前的形勢奢飛熊不可能拖到等這邊蓄足湖水的那一刻再做決斷。時間推進到四月上旬,浙閩軍在東段箝口、禮塘的駐兵就已經開始往西撤,奢飛熊有可能在近期內放棄橫山防線,徹底退到上饒以西去。

在前日,林縛就命令周同在西線轄劉振之、陳漬等部,對浙閩軍在箝口、禮塘的關塞展開攻勢,務必叫浙閩軍撤走之前,給剝下一層皮來,但想要將浙閩軍在上饒防線的主力都截下來予以重創,卻非易事!

從上饒往西,沿路皆是信江流過之處,一直從贛江下游合流後再匯入鄱陽湖。浙閩軍在江西腹地有水軍配合,能方便出入信江兩岸;而淮東軍進入江西之後,要是僅有步卒,作戰就會受到很大的限制——也是林縛不惜耗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將造船材料分開運入杉溪上游新造戰船的主要原因。

這時候有數騎從北面的前壘方向馳來,恰是敖滄海從前陣派來報信的驛騎。

“稟大人,得夾河防塞內線所報,防塞守兵有撤離的跡象!”

“我知道了,”林縛揮手讓驛騎退下,問高宗庭,“奢飛熊撤兵之前,有無可能反噬一口?”

“難說!”高宗庭說道,

奢飛熊也是善用兵之人,即使撤兵,也是千方百計的故佈疑陣。他幾次派遣兵馬出夾江防塞反擊,也甚是堅決,叫淮東軍也有不小的傷亡,所以在沒有能確切知道浙閩軍撤出的時候,林縛勒令敖滄海不可急於將所有的兵力都壓上去。

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浙閩軍在正面對峙中已經徹底落入下風,但不意味著浙閩軍不能出奇策。浙閩軍還佔據內線調兵的優勢,從箝口、禮塘撤下來的兵馬,不是沒有可能填入橫山-夾河防塞,對淮東在官溪嶺之下的前壘營寨展開凌厲的反擊。

淮東斥候想要越過崇山峻嶺,到信江北岸去偵察浙閩軍在內線的調動情況,頗為困難,也容易給欺騙。所以潛伏在夾河防塞之中的內線所傳出來的消息,林縛、高宗庭他們也只是用作參考。

傅青河說道:“浙閩軍在夾河防塞的駐兵還有兩萬之多,至少要確認有半數的兵力撤出去之後,才能叫敖滄海將兵力壓上去,更何況。夾河防塞之後,浙閩軍從橫山到上饒的兵力部署,我們都不能摸清楚,要小心奢飛熊留有反擊的手段。”

確實,在將近半年之久的對峙之中,浙閩軍在上饒兵馬,並沒有受到重挫。包括婺源方向的守兵,奢飛熊在東線能調動的兵力有六萬之多,其中出身八閩的戰卒約占七成。

即使奢飛熊率部往西撤出,淮東軍要追擊,始終要小心著給反噬一口的實力。

林縛摸著下巴,眼神遊離,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說道:“著陳漬率部從禮塘正面撤出,即刻西進,到官溪嶺西麓待命,原防線由孫文耀接管;葛司虎即率輜兵上壩,隨時做好掘堤準備!”

****************

從確知淮東軍在杉溪上游築壩截湖,奢飛熊就知道上饒以東的信江上游區域再難固守,但淮東軍進逼城下,想將兵馬毫髮無傷的從防線裡撤出來,絶非易事。

從箝口、禮塘撤兵,都部署在橫山以南、信江南岸,作出隨時填入夾河防塞、反攻進入官溪嶺西麓的淮東軍之勢。也唯有如此安排,甚至要先以謊言欺瞞中下層將領,才能叫留守箝口、禮塘的斷後兵馬,沒有給遺棄的挫折感,從而避免士氣提前崩潰!

同時將從箝口、禮塘撤下來的兵馬,部署在橫山境內,也是叫淮東軍不敢將所有兵力都壓上來強攻夾河防塞。

但在夾河防塞這邊,撤兵一定要快,而且鄧禹所說的方案也不可行。

鄭明經當初在固城湖東岸,為掩護主力兵馬撤下,從將卒中挑選死士斷後,兄弟從軍中,兄走弟走,父子從軍者,父留子走——這種方式不適合這邊。

夾河防塞一旦大規模的選拔死士斷,其撤兵的意圖必然會給淮東軍準確識破,那時,淮東軍將會肆無忌憚的將主力兵馬壓上城頭,使得斷後兵馬想要撤走,將會變得極為困難。

八閩戰卒一損再損,此時總數已不足六萬,奢飛熊怎麼捨得再將萬餘八閩戰卒捨棄在這邊?

不選死士,那這邊一旦開始撤兵,中下層將卒都將明白這要徹底放棄防線之舉,明白要留在最後撤走的將卒,又要叫他們如何去面臨淮東軍洶湧而來的攻勢?

奢飛熊與諸將最終密議的撤兵方案,就是夾河防塞的兵馬分兩批撤走,前後相隔不超過十二時辰,第一部由鄧禹、王徽率領,跟此時駐守橫山的兵馬同時沿信江南岸往西走。

留守夾河防塞的第二批兵馬則再堅守一日,也只能再堅守,一旦叫淮東軍的前鋒精鋭楔入城中,想撤就困難了。堅守一日之後,就趁夜北撤。在橫山北的信江岸邊留下足量的渡船,以供第二批北撤的兵馬渡過信江,利用信江水道擺脫淮東軍的追擊。

箝口、禮塘的駐兵,也與此同時沿信江北岸西撤,到上饒城與奢飛熊匯合。奢飛熊則率部堅守上饒城,以便鄧禹、王徽、施和金等將繼續率部往信江下遊方向撤退,在橫峰、貴溪、余江等地加強守禦,必須要利用信江沿岸漫長而崎嶇的內線縱深,拖延住淮東軍進入江西的步伐,拖延到北地局勢劇變之時,奢家才有可能尋到轉機。

通過數日的防務調整,前期在兩翼及南城守禦、傷亡頗重的鄧禹、王徽所部,借休整的名義,都調到防塞北城。奢飛熊率本部精鋭萬餘人填入夾河防塞的兩翼,承接淮東軍主要從兩翼施加來的攻勢,親自留下來斷後,以掩護主力後撤。

四月十五日、十六日,連續兩天都是連綿細雨。

雨勢不大,不至於叫淮東軍攻勢停下來,但雨水天氣嚴重限制了弓弩以及使用絞弦戰械的使用。

同時雨水天氣雖叫撤兵變得困難,但同時也叫淮東軍追擊變得困難。

杉溪斷流之後,船隻進不來,從夾河防塞退到信江南岸,只能徒步而行,但這段路段僅二十餘里。對於一支精鋭兵馬撤出,二十餘里的雨水泥路還不構成撤退的障礙。

再者浙閩軍撤退途中,還有諸多城壘可以進駐暫避、休整,只要士氣不崩潰,處境不會比淮東追擊兵馬更差。

四月十六日入夜之時,退到防塞北面休整的鄧禹、王徽所部約一萬兩千眾集結校場之上,奢飛熊身穿玄色鎧甲,站在演武台上,振聲說道:“朝廷倒行逆施,淮東軍助紂為虐,不顧杉溪河谷兩岸父老,悍然在上游築壩造懸湖欲淹橫山——當兵打仗,要靠腦子,淮東軍如此陰狠,我們解不了上游懸河之危,怎麼辦?是硬著頭皮死守吧?不,這絶不是英雄好漢。真正的英雄好漢,能屈能伸,今日吃了虧,明天再討回來就是。怕就怕,今日吃了虧,從今之後便喪了膽,那才是龜兒子王八蛋,丟到臭茅坑裡沒人理會的貨色。你們要知道,今天撤兵,非為屈服,而是要撤到信江沿岸,將縱深有數百里的信江河谷,變成淮東軍葬身的墳地!所以,請你們先走一步,先去橫峰、貴溪、余江做好準備。就像獵人,再有勇氣也不應該跟野獸肉搏,而且要設下陷阱捕殺,你們先走,去設陷阱,我留下來誘淮東軍來鑽你們的陷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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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2章 斷後

入夜色,雨勢就完全止息,烏雲散去,露出鉛藍色的夜色與圓如玉盤的明月。

趁著月色尚好,浙閩軍鄧禹、王徽所部從夾河防塞撤出,與此同時,浙閩施和金部從北面橫山城撤出。

斷流的杉溪在月光照耀下,暴露出醜陋的河床。斷流已近二十天,只是斷斷續續的下過幾場雨,河床還是爛泥滿坑,叫人無法涉足其中。

數以千計的將卒,沿著東岸大道北上,大公子臨別前的訓話,叫諸多將卒心情熱血翻湧。雖說也有些人能認識到奢飛熊的訓話有“相欺”之嫌,但能先一步撤出夾河防塞,總要叫他們少些怨言。

在東面的山林不斷的傳出“啾啾”之聲,彷彿一群鳥在密切關注著山坡下的夜行軍營伍。看到浙閩軍負責行軍刺探的游哨拉網式的走過,潛伏在山林裡的三名淮東軍斥候靜悄悄的往山林深處移動,三人在一處林隙裡相互交換著眼神:往北撤出的確實是浙閩軍將卒,非是民夫所扮。

兩名斥候繼續盯住山坡下北撤的營伍,一人往南面的深山密林鑽去,繞往官溪嶺前壘大營報信……

鄧禹、王徽所部一走,夾河防塞駐兵就將減少一半。

明色晴好,極目遠眺,能看見淮東軍設於梅花山巔之上的望哨,奢飛熊心想:既然他能看到那邊,那邊多半也能看到鄧禹、王徽所部從北塞門撤出的情形,如驚濤駭浪的攻勢應該會來臨了吧?

雖說淮東軍很快將在防塞正面的三萬精鋭兵力一起壓上來,雖說留下來斷的兵馬才一萬兩千餘眾,眼前所面臨的困境,卻叫奢飛熊有一種血液快要燃燒起來的沸動。

奢飛熊按住腰間佩刀,站在戰棚之下,環顧左右隨他斷後的諸將,問道:“爾等鬥志還有幾斤幾兩,可有膽與我同叫淮東軍死無葬身之所?”

“必叫淮東軍死無葬身之地!”諸將轟然應諾。

在月色之下,站在戰棚下的這些將領,或年輕、或蒼老、或滿臉風霜、或略顯稚嫩,但他們的臉上在這時都沒有一點懼意。

十年東閩戰事期間,他們追隨在大公子的身邊,無論處境多麼艱難,都沒有屈服過,他們相信大公子依舊能帶領大家走出困境,眼前不過是八閩子弟遇到另一個波折而已——為八閩存,死又何懼!

奢飛熊很是滿意,拔出腰間佩刃,斜指圓月,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用一種沉鬱的腔調喝道:“為八閩存續,死又何懼!”

“為八閩存續,死又何懼!”諸將相應,城頭的守卒也隨之呼應,在相比較以往靜寂得有些過份的夜裡,這些呼喝聲傳蕩著,彷彿驚浪駭浪,在防塞內防傳蕩!

攻城墁道築成之後,為防止浙閩軍趁夜毀之,淮東軍在墁道的另一頭,用盾車結營,填以床弩戰械,駐以精鋭,將墁道附近的城頭守兵都壓制住,叫他們不敢接近墁道,更騰不出手來破壞已經接到城頭上的墁道。

防塞城頭守兵的反應,最先驚動墁道另一頭時刻驚惕著的淮東戰卒,很快數點營火在遠山頭燃起,並有高舉火把的傳令兵騎兵在南面的河谷裡飛馳,身影在火光之下隱隱若現——傳令出兵的金角之聲很快響震戰場。

淮東軍果斷不可能將登城作戰的時機拖到天亮之後,幾乎是拂曉之前最靜寂、最黑暗、圓如玉盤的明月也給烏雲遮住的時刻進行登城作戰。

淮東軍將卒登城來肉搏,反而會限制住戰械的應用——看著淮東先遣人馬從墁道攻上來,奢飛熊從左手軍卒手裡接過一面護盾,執刀在手,大步走過去

城頭與墁道相隔的垛牆,是用垛牆車臨時拼接起來的,約齊胸高矮。原先的垛牆,差不多都給淮東的拋石弩打斷、打殘。

看著攻上來的淮東將卒高舉陌刀、刺槍等長器,而在人群之後,有淮東兵手裡拿著火油罐,正要拿火石打燃——當然不能將淮東兵將火油罐點燃擲來亂了陣腳,奢飛熊一腳將當前的一輛垛牆車踹出去,直接擠在墁道前頭殺來的十數淮東將卒撞去。

奢飛熊有神力,垛牆車用厚木製成以充當垛牆,壓手極沉,一輛車有三百餘斤,叫奢飛熊踹得橫飛而出,比擂石滾木齊下還要駭然大勢,墁道前頭的七八個淮東將卒頓時給撞倒七腳八歪,還有兩人從墁道兩側滾落下去。

奢飛熊大喝:“淮東兒又非虎狼,有何懼焉?”當下衝出城頭,踏步墁道之上,橫刀劈出,將當前一淮東卒的盔臉劈開,血濺丈餘。

淮東將卒都帶鐵盔,奢飛熊力大刀好,能將鐵盔劈開,將人臉劈開,但刃崩刀毀,下一步相格,刀必然要斷。奢飛熊夷然無懼,喝道:“拿刀來!”手裡沒有停下,一刀沉劈而去,殺在一淮東卒的肩甲之上,刀應聲而斷,但淮東卒倒像是肩骨給打碎一般、嚎叫滾下,這時旁邊恰有扈從替一把刀過來。

奢飛熊近十年來都將兵而戰,已沒有身先士卒的機會,叫旁人忘卻了奢飛熊才是東閩第一勇將——這一刀劈出,鮮血激濺,叫隨同衝下墁道的精鋭扈從也熱血沸騰起來,不再強拉奢飛熊返回城頭,而是嗷嗷直叫隨同著從墁道打殺下去,都激出平日十二分的血勇。

在墁道上,淮東缺乏能與奢飛熊有一戰之力的勇將,而奢飛熊的猝然出擊,又叫淮東附城的將卒措不及防。最先登上墁道的一隊淮東甲卒,又如何能抵擋得住奢飛熊率扈兵如狼似虎的撲下來?接連兩隊甲卒都給奢飛熊殺得丟盔棄甲,連所攜的數十枚火油罐都沒有點燃,從墁道滾落下去,或碎或殘。

奢飛熊連著喊過十一聲“拿刀來”,也接連打毀十一把狹脊戰刀,他的人也已經打到墁道的底端,壕塹就在眼前。淮東軍也不急於過來圍攻,而是從兩翼圍住墁道底端,守住陣腳,以弓弩相射。

奢飛熊肩背各給射中一支箭,更多的箭給鱗甲彈落,即使所中的兩箭也算不上重創。奢飛熊見淮東軍的陣腳依舊穩若金湯,他不能靠打潰一隊淮東卒將淮東軍的整個陣腳打垮掉,只能且戰且退。

奢飛熊連殺十數淮東卒,奪下整條攻城墁道又安然退擊,還叫弓箭手射火箭將墁道角那些打碎的火油罐點燃,使十數淮東卒身上著火,狼狽不堪的滾地滅火。城頭的守兵的鬥志也迅速復甦,甚至還果斷的射殺城下陣腳慌亂的淮東軍卒。

在當世,在殘酷的刀槍血搏中,勇將對士氣的鼓舞是立竿見影的,更何況奢飛熊的身份絶不一般,在他們的心目裡,大公子還未嘗一敗過!

凌晨前爭奪城頭,天亮之後,淮東將拋石弩等戰械也推出來,即使火油罐在過去二十餘天大量消耗,投射的密集程度不如開初,但也叫守兵難以在城頭立足。

在天亮之後,奢飛熊就率斷後兵馬,從城頭撤出,利用事前的部署,誘淮東兵馬進塞,在塞內利用他們熟悉的地形跟淮東軍進行撤退與反擊的拉鋸。

西門、南門早就給奢飛熊派人用磚石堵了嚴嚴實實,非短時間裡能夠了打通,借墁道能上城頭,但下城頭的登城道或毀或殘,無法將戰械運入城頭。

兵馬分散進入塞中,傷亡極重,敖滄海下令將拋石弩調來,貼著外城牆架置,往城裡發射石彈,以限制浙閩軍斷後兵馬對淮東軍反噬式的攻擊。

纏戰到黃昏,夾河防塞的守兵都集中撤到西塞北城內外及西翼。雖說付出極大的傷亡,但奢飛熊成功的將淮東兵馬都封鎖在北城之外,也叫淮東兵馬沒能從兩翼繞過外城穿插到防塞的背後。

“點火吧!”奢飛熊望了夾河防塞

在北城之前有條橫巷子,奢飛熊叫人在每個院子裡都堆滿柴草,澆上火油;此時,夾河防塞裡倉促帶不走的大量物資,也都集中在這裡燒燬。

這時候一聲令下,自有將卒沿巷引火,很快就有濃煙升騰而起,濃煙之中的火焰,也如惡魔吐出的毒舌在夾河西塞的中間形成一條火帶。

火勢盛燒,奢飛熊果斷率部撤出城去,也叫西翼的兵馬交替後撤,封住西城外的側翼通道,以免給淮東軍借過追上來。

奢飛熊今天三度身先士卒,持刀槍到陣前激戰。雖說成功激勵將卒死戰的勇氣,堅定將卒的作戰意志,但也負傷不輕。

最後撤出時,諸多將領熱血的跳出來留後監視,奢飛熊則率主力全力跑在前面,在月色裡,跑出十數里,就剩下三五百守兵的橫山城也遙遙可望。

杉溪斷流,但信江裡還有浙閩水軍的戰船,只要跑到橫山城北、信江之畔,那時水陸相依,就更容易擺脫淮東追兵的糾纏!

“稟少帥,”留後監視淮東軍動靜的游哨馳馬追上來稟報導,“少帥離開後,淮東軍非但沒有派人去撲滅塞中大火,而且城裡的淮東軍正飛快後撤;西翼本有通道,但淮東軍也無追擊之意,而是往其高地營寨收縮……”

“什麼!”奢飛熊今天打得極為暢快、極為痛快,少說給淮東軍留下千餘傷亡。但是,他不會相信淮東軍就因為今天千餘傷亡就會放棄追擊他們。

淮東軍不追,必有蹊蹺的地方,奢飛熊思慮難安,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錯漏過去!

這時候,極遠處似有隱雷在滾動。這聲音聽上去怪異,但是入夜後在月下也看不出太遠!就聽見南面有數匹馬奔來,還沒有靠近來,就大聲呼喊:“淮東兒洩湖放水,諸軍避水!”

奢飛熊臉色驚諤,他想不到淮東軍會在他們出塞西撤之後洩湖放水——這對淮東軍有什麼好處?當然淮東軍指望著大水給其前壘營寨及夾河防塞的抵擋之後,還能將隨他斷兵的萬餘兵馬都卷下河嗎?

諸將都倉促軍卒往西端的山坡走,以免給隨時會追來的大水捲走。雖說營伍散亂,但後面沒有追兵過來,奢飛熊倒也不太擔心什麼,當然也派出扈兵去各部督促人馬到高地臨時駐營,謹守陣腳,以免淮東軍在林裡暗藏少量尖兵過來偷襲——

淮東軍或者說東海狐到底想幹什麼?奢飛熊還是百思不解。

雖說大水很可能會將沿河的道路摧毀,增加他們撤往信江南岸的難度,但淮東軍從後面追上來的道路也更有可能會沒於大水啊,林縛為什麼要堵住他們追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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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3章 洩水

溫庭瑜、秦子檀在永嘉時給淮東軍奇襲打敗,雖然那一役有相當多的偶然性,奇襲時傾盆如柱的暴雨則是第一關鍵性的因素。

當時要沒有暴雨引起的徹底混亂,淮東軍僅四五百精鋭想要將十數倍的浙閩軍戰卒徹底的擊潰,絶對不是易事。

雖說溫庭瑜永嘉最後一戰戰敗有很多的偶然性,不過奢家過後也非常重視淮東軍小規模滲透的能力——奢文莊密遣親信在浮梁城裡佈局,實際上就是針對很可能經黟山分散潛入贛東的小股淮東兵馬。

夾河防塞正當杉溪河谷北進的隘口,但奢飛熊對兩翼的嶺山封鎖、監控極為重視,就是怕東海狐再行故計。

一旦叫淮東將精鋭兵馬先分散了潛伏進來,在橫山或信江南岸埋伏下一支精鋭,哪怕只有千餘人,在關鍵之時也能叫奢飛熊吃大苦頭——後期,淮東不要說派數十人、上百人進行滲透了,便是三五人的小分隊,想到接到橫山城的近處,也極為困難。

奢飛熊雖說不認為淮東軍能從信江南岸的武夷山北麓群嶺之間尋出一條道來,派一支精鋭橫插過來,但他依舊小心謹慎,叫部將聚集守住高地臨時休駐,以待大水過境。

幾乎能看到月光之下粼粼的水波,那排浪擊岸的水聲,彷彿萬馬奔騰,夾著無數的滾雷,能感覺到風裡所挾帶的微惺的水沫子。

雖說估計到淮東在上游沒有能夠蓄足水勢,事實也是過坡腳水勢就沒有再漲上來,但還是感覺到大水過境的駭然氣勢。

夾河防塞給縱的大火燒了一夜,到這時還沒有徹底的熄去,恰恰是沒有熄去,叫奢飛熊知道夾河防塞或許有給大水沖塌的城牆,但整體並沒有給衝垮——奢飛熊沒有什麼懊悔,他曉得他們是僥倖的。

若是在此之前,橫山下一場豪雨,叫淮東軍在上游蓄足水勢,對沒有及時撤出去的他們,都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只是在他們撤出夾河防塞,又成功擺脫淮東軍的糾纏,東海狐依舊洩湖放水,就叫奢飛熊有些百思不解,看不穿東海狐下一步到底想幹什麼!

天還沒有大亮,但大水過境,雖然更多的水匯入信江,水位只會持續下降,奢飛熊派出扈從往南北偵查道路給大水沖毀的情況。

就河谷而言,整個杉溪河谷是個從南往北傾低的葫蘆口地形,但懸湖掘開,往下游衝擊的水勢,也應該逐步減弱,故而奢飛熊猜測在他們南面的道路給大人推毀的情形應該更嚴重一些。

奢飛熊的判斷並沒有錯。

杉溪出桃花隘之後,河道也就三十餘里,流急水短。到天亮時,溢出河岸的大水,也就逐漸退回到河道里,往北匯入信江,露出兩岸給大水摧毀過後的殘骸。

從夾江防塞過來,沿河道路幾乎都給過境的大水毀滅,甚至陳家嶺北面的陳家坳裡形成一座大窪,將杉溪西岸的通道完全截斷。當然,奢飛熊他們雖說站在高處幾乎能看到橫山城,但與橫山城之間的道路也差不多給摧毀一盡。

奢飛熊在考慮,是叫諸將卒從大水衝過的泥濘之地跋涉而過呢,還是叫水軍戰船直接進入杉溪。

此前淮東在上游築壩截河,杉溪斷流,浙閩水軍戰船被迫退出杉溪、退入信江待命——此時淮東掘湖放水,杉溪重新恢復通航條件,水勢也穩定下來,浙閩水軍的戰船自然也就能直接進入杉溪來接他們撤退。

他們重新走回到杉溪岸邊,只要走七八百步、造個臨時碼頭就成。或許乘戰船逆水而上,去偷襲淮東軍在夾面防寨南面的營地?想到這裡,奢飛熊情不自禁的興奮起來,細想過又覺得不行,東海狐就是鬼謀之人,身邊又有高宗庭為謀臣,不會沒有防備叫他們逆襲到。

奢飛熊一面派出更多的斥候進入山林,淮東掘湖放水之舉叫他琢磨不透,就始終有一顆心懸著、砰砰亂跳。

將到日隅之時,三十餘艘戰船從北面駛來,與這邊匯合,戰船停在岸邊。施和金在十數扈兵的簇擁下,走過河邊給大水沖毀的爛泥地,過來見奢飛熊。

“大水過境,水軍戰船可有什麼損失?”奢飛熊問道。

“好在大公子及時派快馬來報訊,”施和金說道,“當時正當河汊口駐泊的八艘船,僅有兩艘來不及避讓,給從河口衝出來的大水沖翻,損失百十人。”

大水沿河往下游衝擊,勢如奔馬,八艘船正對河口,能逃出去六艘船去,已經算是運氣了。

“淮東兵馬未緊追上來,反而掘湖懸水,真是叫人難以理解!”施和金也說出他的疑惑,又問道,“少帥是不是叫末將率幾艘船往上游看看去?這麼大的水勢,淮東在夾河防塞南面對河道的封鎖措施應該給全部推毀了!”他的意思也是率一支精鋭溯杉溪而上尋找戰機去。

只要淮東不能立即封鎖杉溪水道,從淮東軍前壘一直到其築築的桃花隘就要十餘里,再往南還有近二十里的縱深才進山林。如此漫長的岸線,淮東軍不可能都守得固若金湯。再說即使找不到機會,從寬達三百餘步的河道里撤出,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奢飛熊點點頭,雖說覺得淮東軍不可能沒有防範,但不是一定就沒有機會,說道:“你選幾艘船,再叫溫庭璒率部隨你過去……”

溫庭璒是永嘉一役隨同飛虎的溫庭瑜的幼弟,一直在奢飛熊部下任命,即點齊所部兩千兵馬,走過爛泥路,準備到岸邊登船。

奢飛熊正打算派人去聯絡先一步西撤的鄧禹,心想淮東軍既然短時間裡沒有可能從杉溪河谷追出來,那鄧禹、王徽等部,就不會像喪家之犬似的西撤。

奢飛熊沒有到岸邊去看著溫庭璒率部登船,而是站在半坡腰上的臨時駐營裡與施和金說戰事,這時候南面又傳來異響——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叫奢飛熊臉色崩變,東海狐在上游又放湖洩水了。

不用奢飛熊下令,在岸邊正準備登船的溫庭璒所部聽到異響,當下撒開腳就往這邊坡地跑。昨夜聽水聲撒腿就跑的時候,河岸道路也是完整,從河岸到坡腳,都是干地,而這時,河岸到坡腳都成了水地,剛剛給踩得泥濘不堪。

相比較還沒有完全登上戰船的溫庭璒所部,施和金臉駭得蒼白,臨時駐岸的三十餘戰船,根本就沒有辦法避不開勢如奔馬的大水,而且還正當其衝。

施和金面色蒼白,奢飛熊也是心頭泣血,東海狐啊東海狐:他千方百計的猜測淮東軍為什麼會掘湖洩水,卻萬萬沒有料到淮東軍能夠將蓄積起來的湖水分兩次洩出——第一次洩水不過是要將他們的戰船誘進杉溪水道罷了。

浙閩水軍在浙閩跟晉東幾乎都給打殘,僅有部分水軍戰卒一起遷來江西,一直到洞庭湖寇楊雄投附,浙閩軍才再次擁有一支大規模的水軍戰力。不過,浙閩軍水軍的戰船,主要來自於漁船或商船改裝,主要的作戰任務還在江州一帶,主要是守住湖口,叫湖口不能叫岳冷秋或揚子江更下游的禁營水軍奪過去。

除了江州之外,在上饒因為要利用水軍船運,故而在上饒的浙閩水軍相對強勢,但也只有四五十艘戰船,施和金帶進杉溪河道的戰船數量,就已經超過半數。

昨夜大水過境時,天色昏黑,只聽得其聲勢,看不清其形——由於河道里的障礙物在昨夜第一次洩水給沖得一干兩淨,第二次洩水,行進就更為迅速、氣勢叫人感覺異常壯觀。

排浪如雪,立起有兩丈的高度,形成潮頭往北湧去,河灘不足以容納這麼大的水,只能往兩岸溢出,只是從退水痕跡上,能看得出第一次洩水所形成的威脅要大過第二次。

淮東軍第二次掘湖洩水,雖說水勢要小上許久,但對駐泊在岸邊、來不及撤出來的浙閩水軍戰船來說,卻是致命的。甚至連戰船上的水軍、船工、水手以及登上船的甲卒,這時候想退下來都不行。

肉眼看著戰船給大水吞沒,看著戰船上的將卒及船工給大水衝下來、捲進去,幾乎是沒有掙扎的能力,就將大水卷著往下游滾滾而去。

“東海狐!”奢飛熊幾乎想將刀柄捏碎、捏成粉末,在上饒的大半水軍力量,幾乎在眨眼之間就給淮東軍用詭計推垮。

溫庭璒也是心魂難定,手足發軟,他率部兩千甲卒下去登船,意識到還有大水衝來之時,他所部已經四五百人上了船,這回也一起給捲入大水之中,將喂漁蝦。

溫庭璒哭喪著,淮東就使個陰謀詭計,就至少叫他們三千人殞命,至少三十艘戰船遭到摧毀。倒這時他還想不明白,淮東怎麼能夠控制兩次開閘洩水的?

奢飛熊是欲哭無淚,淮東在工造上,尤善治堤,偏偏是他壓根兒沒有想起還有這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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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4章 危機不知

潰壩洩湖,桃塢隘下口也是一片狼籍,但在桃塢隘南面的營地上,戈戟如林,戰甲如鱗,將卒都在校場上席地而坐。看著山下騎隊馳來,陳漬下意識的嚥了一口唾沫,緊了緊兜鍪的繫帶,回頭吼道:“龜兒子們,拿出你們嗷嗷直叫的精神頭來!”

諸將卒得令依次立起,在開闊的校場上,彷彿給微風吹過的蕩漾湖水。

林縛在扈騎的簇擁下,與傅青河、周普、高宗庭等人馳入桃塢隘大營,看著早就在校場上待命的諸將卒,在入場之前就下馬來,疾步登上嶺土夯成的點將高台,將襟甲解開一角,執著馬鞭在手,注目看著從禮塘營寨秘密調來的崇城軍第一鎮四旅精鋭,揚聲說道:“關鍵頭上,把你們從禮塘調出來,一直窩在這邊,禮塘、箝口、夾河的戰事,都沒有你們的份,我聽說你們都很有意見。你們的將軍,他整天往大帳跑,抱怨說他是‘登城虎’,不是‘窩營虎’。陳漬他以前跟我都不講道理,這回為了討仗,倒是學會跟我講了一大堆道理,說我等將卒,守家衛邦,靖土平亂,乃天職也,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屍亦是無上榮耀,窩在營裡是羞恥。你們說,陳漬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原拋頭顱、願灑熱血!”諸將卒大聲吼道,聲振雲霄,聲浪在營寨裡起伏,匯聚成呼嘯山林的怒吼風聲,向遠處傳蕩。

林縛一手按著腰間佩刀,一手抓著馬鞭,稍壓聲音,繼續說道:“說過這些大道理,陳漬這小子還威脅我說再不給他仗打,他就辭了將職,去給天狗張苟當個衝陣的馬前卒!我現在過來,要告訴他,陷浙閩贛民眾於水火之地的叛軍正從橫山逃走,沿信江兩岸西逃,我不要他去做什麼‘登城虎’,我要他率著你們去做‘截路虎’,去做‘攔路虎’、去做‘關門虎’!諸將卒,你們願不願意隨他去拋頭顱、去灑熱血!”

“願拋頭顱、願灑熱血!”台下將卒的熱血欲燃欲沸,聲嘶力竭的要將心裡的鬥志吼出來,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終有大戰可打,陳漬也是血脈賁張,豹子一般的眼睛透過奇異的光彩,彷彿饑渴的野獸給困在籠中,正等著別人幫他打開牢籠的大門。

“陳漬,你給我上台來!”林縛揮鞭指向陳漬,揚聲說道。

陳漬整理襟甲、繫帶、佩刃,登台受命。

“茲令長崇城第一鎮師權制軍陳漬率部乘舟師西進,從貴溪、橫峰之間尋機登岸,以潰西逃叛軍,截斷貴溪以東信江兩岸的叛軍逃路!”

“末將必不叫一個叛軍漏網過去,若違此令,甘受主公任何處罰,絶無怨言。”陳漬單膝跪前接受軍令,揚聲說道。

林縛哈哈一笑,將陳漬攙起來。

陳漬殺性雖說重了些,卻是衝鋒陷陣的良將。

往時陳漬與孫壯、張苟為流帥,受劉安兒驅使,也是好刀落在砍柴人的手裡,有才難得施展。他加入淮東軍後,才越磨越鋒利,能勇戰而名聞天下,為淮東有數的勇將。

在固城湖一戰,陳漬因冒進而使所部受到不少的傷亡,而敘功僅授權制軍,位在孫壯、唐復觀、劉振之、張季恆、張苟之下,但他本人渾不在意,只求有仗可打。

在配合舟師水軍登陸作戰上,陳漬要尤強過其他諸將,林縛這才在關鍵頭上,將其部從禮塘戰場撤出來,調到桃花隘待命。

陳漬受命之後,即安排調兵遣將之事。

動員過後,萬餘將卒即做開拔前的最後準備,林縛站在點將台上,舉目眺望著桃塢隘南面的開闊之地,與週遭諸人說道:“能否一次將奢家打殘,就看這一戰了!”

傅青河、高宗庭等人也是經歷戰陣之輩,但在這時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周普說道:“江寧一戰,沒有能將奢家包圓,多少人腸子都大感可惜,這回怎麼的也要連本帶利的賺回來!可恨啊,騎營又用不上。”說到興奮處,唾沫橫飛,只恨不能親自領兵上陣。

林縛聽得周普有意躍躍欲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身居高位,事事小翼,他在江寧城裡,吃一席酒,都要有人在他之前試毒,想再率兵衝殺戰場,已經是奢想了。

林縛不會任性,但是身為男兒,幻想一下馳馬縱橫沙場總是可以的。

“浙閩贛潭山川相接,周將軍將馬鎧都隨軍攜帶,也不怕增加後勤的壓力。”高宗庭笑道。

馬鎧是重裝騎兵的裝備,不能列陣而戰,重騎就無法發揮作用——作為傳統的將領,幾個人沒有驅重騎以潰敵陣的幻想?

周普這次率騎營隨戰,主要充當林縛的宿衛兵馬,以輕騎為主,但兩營重騎的裝備也還是隨軍攜帶,就指望著能派上用場。而上饒戰事打了這麼久,騎營一直都是作為護衛步陣的側翼存在,大家就時不時的拿這事打趣周普。

周普啐了一口,說道:“這趟用不上,等來年去打胡虜,總叫你們無話可說!”

大家哈哈而笑,這時候陳漬指揮所部出營往塢口開拔,準備登船之事,林縛揮鞭指去,說道:“奢飛熊大概會為杉溪的道路給大水沖毀而鬆一口氣吧!”他說話著,嘴角裡還帶著一絲憐憫的笑意。

高宗庭輕輕一笑,說道:“奢飛熊也是有勇有謀,但奈何主公用謀,已出世人所認識的範疇,換作任何一人過來,也難防範!”

林縛一笑,說道:“還不是一個‘錢’字?”

將數以十萬石計的戰船材料,從迢迢千里之外運入官溪嶺,再秘密設船場在短時間裡組裝出大量的戰船。這等若於繞過奢家所守的隘口跟眼線,將淮東精鋭水軍調入江西作戰,所耗用的資源足以再開一場戰事。

****************

桃塢隘是座隘坡,橫在杉溪中游,隘南有塢港,因桃林而得名,林縛腳下的這處嶺崗又因桃塢而得名。

在桃塢隘築壩攔河,包括桃塢在內,桃塢隘南面大片的土地都給淹沒成湖。

懸湖因兩次洩水而徹底放空,杉溪河恢復原貌,桃塢隘南面的緩坡、河灘、低陷地也都重新暴露出來,但因長時間浸水而變得泥濘,難叫行人通過。

從桃花隘坡下去,有一條通接塢港的大道,也給大水浸毀,堆積著大量的淤泥。不過在水退之後,這邊調動大量的輜兵清除路上的淤泥,又迅速鋪上石炭渣,在一天時間裡,重新修好了連接舊塢的大路。

在碼頭上還掛著水草的桃塢口,已經駐泊了八艘新造的戰船。

粟品孝率水軍將卒先登上戰船,散在外圍,但暫時還未越過殘壩一步;還有更多的水軍將卒、船工水手陸續進入塢港待命,只是更多的戰船還停在船場的船塢裡,正陸續拖下水來。

築壩截河以造懸湖,船場當時建在湖邊。湖水退去之後,在船場與河岸之間,則是一片寬約五餘里的爛泥地,不過事前所挖的船槽還大體有個原樣。

雖說船槽裡給淤泥、水草填滿,但空船從之間拖拽而過,不會增加太大的阻力,真正辛苦的是赤足跋涉在爛泥地裡拖船下水的輜兵、民夫。

不過淮東軍上下鬥志昂揚,不要說輜兵了,徵募入伍的民夫也隨著家鄉的新政施行新政、減免稅賦得惠良好,還有額外的錢糧可得,也視軍役為樂,不覺其苦。

四月中旬,民夫赤足踩在爛泥地裡,將纖繩套在肩膀上,繩子給深深的勒進肉裡,彎腰前躬,百餘人或數百人拖著一艘新造的空船費力的前行,並不覺其苦,齊聲“呦嘿、呦嘿”的喊著震天的號子音。

一艘艘在船場裡秘密建造的戰船,就如此陸續從船場通過爛泥地裡硬拉進杉溪河裡待命,船工、水軍將卒從塢口登船,迅速而有序的完成水營整編……

最初擬定的計劃是由粟品孝率水軍先行,奔襲信江裡的浙閩水軍,掃除水路的障礙,以確保陳漬所部能乘戰船走杉溪、信江水路直接插入到上饒背後的腹地去,從敵後登陸,完成對上饒敵兵的分割攔截。

之所以二次掘壩放水,主要是考慮到第一次洩水後,沿岸大量給沖毀、拔掉的房梁、屋舍、樹木等雜物會隨退水聚到河道里,會形成河道淤堵。

二次洩水,意在清理這些可能形成的淤堵,清除水軍戰船奔襲前路的障礙。

二次放水在技術上不是難事,當初築壩就是分段而築。河道之中是籠石為基,兩邊河灘堆土成堤,即使是潰堤,也不可能同時土崩瓦解。先從兩側掘開土堤,對下游的杉溪形成第一次水勢最大的洩洪;繼而再抽斷石壩基底之側的撐木,徹底的將大壩摧毀掉,則形成第二次放水。

實際上,兩次洩洪的時機,葛司虞這邊也很難準確掌握,林縛也只是要求他要形成明顯先後的兩股洪峰就可以了。而浙閩軍在上饒的水營主力迫不及待的進入杉溪河接應奢飛熊所部,直接給二次洩水覆滅,對淮東軍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林縛聽到浙閩軍在上饒的大半水軍就這樣給摧毀掉,也是愣了一下之後與大家哈哈大笑。

這麼一來,就無需粟品孝率部先行去殲滅浙閩軍在信江之上的水軍力量,可以直接使陳漬率崇城軍第一鎮師從水路出擊,將迂迴攔截徹底的變成一次奇襲!

*****************

三十餘艘戰船在杉溪裡給大水掀翻,僅兩艘戰船倖免於難,近三千兵卒葬身河底。

十八日夜,奢飛熊才率部從給大水沖毀的泥濘之地跋涉而過,抵達信江南岸。不到十里的泥濘之地,就叫軍卒筋疲力盡,隨軍攜帶的輜重也只能徹底丟棄掉。

好在橫山城裡還留有少量的補給,不叫奢飛熊所部近萬兵馬有斷炊之憂。

信江在接受杉溪匯入的江段並不開闊,僅四百餘步。由於兩次杉溪衝出來的水勢極強,上饒城以東狹窄的信江河段,在猝然之間,就湧入多得能填滿一座大湖的洪水。一時間消化不良,也只能往兩岸噴湧、漫溢。

特別是正當杉溪河汊口的信江北岸,正面受到衝擊,衝擊力也是最強,甚至不弱於杉溪中游的兩岸。

橫貫上饒腹地的大道,位於地勢相對平易的信江北岸,信江北岸有一段道路給大水徹底摧毀,實際封堵住了淮東兵馬從箝口、禮塘方向迂迴追擊的通道。

淮東軍的後勤造路能力雖強,但要恢復杉溪河谷及信江北岸的通道,讓其兵馬順利的殺出來,怎麼也要十天八天的時間。

奢飛熊也不知道是該笑好,還是該哭好。

恰如林縛所料,雖說上饒的水營大半戰船覆沒、三千兵卒葬身河底,但大水將道路沖毀,叫奢飛熊認為這些都將淮東追兵暫時的攔在後面,給他們贏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要是給淮東軍從後面緊咬住尾巴追打,奢飛熊並沒有信心順利率斷後主力撤出去而將傷亡控制在三千人以下。

後面的道路給大水沖毀,也不擔心淮東軍有能力從陸路追上來,奢飛熊沒有急於西撤,使部眾在城外結營休整;奢飛熊與施和金等部將打馬到信江岸邊觀望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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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5章 水上奇兵

諸部在橫山城外結營休整,黃昏時,奢飛熊與施和金等部將的簇擁下,策馬登上崖岸,眺望北面的信江。

除了正當杉溪河汊口的北岸江堤給直接沖毀外,信江兩岸也給突然湧溢進來的大小搞得面目全非,江灘上都是上游衝下來的殘木斷枝以及戰船的殘骸,還有大量溺亡將卒的屍體,給衝上江灘。

那些斷戟殘甲以及給江水浸得浮腫發白的屍體,叫人觸目驚心。

雖說後路給大水沖毀,但拖延不了淮東軍幾天,奢飛熊也無力去收斂這些溺亡的將卒屍體,只與施和金等將說道:“爾等與我祭拜過,眼下只能如此了……”

施和金心頭滴血,雖說奢飛熊沒有責罰他,但是覆沒於大水之下的兩千餘精鋭水軍,差不多是他施家最後一點老本了。

施和金本為南台島守將,是閩東水軍的主要將領,常年鎮守晉江府東口的閩江門戶,麾下兵馬多編自宗族子弟及施家部曲——這也是浙閩軍以宗族為核心凝聚戰力的特點。

淮東早年行擾襲的策略,一直到後期徹底壓制住閩東水軍的出海能力,施和金就承受極大的壓力,斷斷續續的給放血不止。

在閩東戰事之前,死於戰事的施家子弟就多達數百人。一直到放棄閩東西遷,施和金所部棄水登岸,也就剩不到四千兵馬。

奢家佔領江西全境之後,在江州、豫章各設水軍。江州水軍以楊雄、蘇庭瞻為將,有守鄱陽湖門戶之責,故而水軍編有兩萬五千餘眾,是奢家退入江西后控制的最大一支水軍。

而豫章位於江西內線,編水軍主要控制贛江、信江等水系,實沒有與敵大戰的機會。

奢文莊這麼安排,也是叫出身八閩的施和金所部能得到更多休生養息的機會——誰能想到,就這樣給淮東軍用洩洪吞掉豫章水軍近半數兵馬?差不多占到在上饒水軍兵馬的七成。

水軍的損失,奢飛熊也甚是心痛,但是他也沒有料到淮東軍會在上游分兩次放水。上饒水軍的覆滅,奢飛熊不會將責任追究到施和金的頭上。

非浙閩軍不力,實在是東海狐太狡猾!

“北岸道路也盡數給沖毀,淮東軍短時間不能從箝口、禮塘方向迂迴而去攻打上饒,我們是不是可以留一支兵馬暫守橫山?”施和金問道。

橫山城位於杉溪以西、信江以南,之前擔心會給南面的淮東軍包圍住,而淮東軍同時又可以從信江北岸繞過橫山直襲上饒,所以在原先的計劃裡,橫山城是要直接放棄的。

如今橫山南面的道路盡毀,信江北岸的道路也毀掉大段,此時在橫山留一部兵馬,不指望能截住淮東軍的追兵,但兵鋒所指,也能拖延淮東軍打通這些通道的時間。

留守橫山的兵馬,只要在淮東軍大股兵馬圍上來之前撤出就可以了。

“上饒那邊能調多少物資過來?”奢飛熊問道。

奢飛熊這時考慮暫時先守一下橫山城,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

信江北岸地勢開闊,南岸嶺山迫江,道路狹迫。要想快速西進,只能渡江北上,走北岸的大道。那樣的話,也可以利用信江水道,將從官溪嶺方向追擊而來的淮東軍阻隔在外。

但是隨著大量戰船的覆沒,包括北岸沿江大片灘岸給大水浸淹,從橫山城北面就不再適合直接渡江到對岸去,也許要乘舟船到上饒城南面江岸登陸才行。

更少的渡船,更長的渡江航線,就使得斷兵馬兵渡江變得緩慢,需要鄧禹、王徽他們從信江下游徵集更多的漁船過來。

也許會拖上十天八天,那橫山城就需要分兵守一下。

之前沒有計劃守橫山,奢飛熊在橫山就留下三五百兵卒守城,留下來的糧草僅夠過路所需。想分兵在橫山較長時間滯留,奢飛熊就需要從上饒再調糧草來。

鄧禹、王徽一路西撤,上饒差不多也是空城,守兵不足一千。不過在計劃中,奢飛熊要率部填入上饒暫守,所以上饒的糧食儲備還是充足。

上饒城僅在橫山以西二十里外,位於信江北岸。

施和金殘部在橫山城北還有十數艘漁船所改的戰船,每次渡江僅能載千餘人,但從上饒運糧草過來,一次能運上兩三千石,足夠兩三千守兵一個月所用。

思慮片刻,奢飛熊決定他率部先去上饒,分兩三千精鋭給施和金留下來暫守橫山。不過這一切安排要等到明日天亮之後再說,當下先派人乘輕舟去追鄧禹、王徽。

跟預料的大為不同,眼下情況生變,淮東軍在杉溪上源放水沖岸是之前所沒有預料,那麼之前的撤退計劃,就要做些調整。

奢飛熊回軍營跟施和金等將又討論了許久,總擔心哪裡出了紕漏。夜深時,奢飛熊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堅持去巡看傷營,希望在奢家處於難關之時還能激勵士氣,天將亮時,才回營帳和衣臥草而睡。

奢飛熊睡眠極輕,帳外稍有腳步聲走動,即告驚醒。

這時天色已明,帳裡的燭火還沒有停息,奢飛熊習慣性的摸了一下枕邊刀,問道:“誰在外面?”

“少帥,是我?”施和金未待奢飛熊同意,便惶急掀簾進來,眼睛所藏的神色俱是驚恐!

水軍大部給淮東軍放水沖毀之時,施和金都沒有這般驚惶、不安、恐懼——這一刻,奢飛熊心間的寒意從尾脊骨直竄到頭頂心,一軲轆的爬起來問道:“襲敵從何處而來?”

“杉溪!”施和金沒能從震惶中恢復過來,吐了兩字,舌頭就有些打結,沒有辦法一下子將所有情況彙報清楚。

“杉溪來敵,何驚之有?即使淮東軍在上游伐木造船,又能渡多少人追來?”奢飛熊撇嘴冷笑,心想施和金怕是給打喪了膽。

在此之前,奢飛熊不是沒有考慮過淮東軍控制杉溪上游之後造船的可能性,但是造船不是朝夕能夠促成。淮東軍自然不會缺造船的工匠,但大型戰船所需要的巨木,需要從深山老林裡去砍伐。

淮東軍並沒有在杉溪上游深山老林裡砍伐巨木的跡象,即使有在杉溪上游圈地造船,更多的也只是造一些小木船用過上游的擺渡或搭設浮橋所用。

淮東軍在上游所造的那些小木船,奢飛熊也見過,不以為怪。這些小木船淮東軍都用來搭設浮橋或載十幾二十人擺渡可以,但想載以將卒,戰於江上,奢飛熊有信叫淮東軍吃個大虧!

信江流急灘險,船小難渡。

在水戰中,戰船能將優勢發揮到極大。東海逐雄失利,還不就是因為奢家造不出能跟淮東比肩的大型戰船?

浙閩軍在上饒的水軍雖然受到重挫,兵力折損將有七成,但停在橫山城北面的水軍還有一千精鋭,四百石以上的戰船還有十二艘之多。即使叫淮東軍用大量的小木船載三五千精鋭甲卒追來,他們占盡戰船的優勢,水戰都不一定會處於下風,難怪還怕淮東軍登岸來廝殺?

事實上,雙方圍繞夾河防塞對峙以來,淮東軍一直都是千方百計的封鎖河道。奢飛熊也認準淮東軍二次掘湖放水,是針對浙閩軍的奇謀——奢飛熊認為淮東軍在杉溪上游的水軍力量極弱,才會大費周章的封鎖河道,並在追擊之前千方百計的用計謀來削弱浙閩軍在上饒的水軍力量。

當然,奢飛熊也不是沒有想過淮東有派小股精鋭趁夜坐小船來登岸偷營的可能,故而宿營時,也加強對河岸的監防——此時天色已亮,還怕淮東派小股精鋭來偷營不成?

施和金心思惶急,見奢飛熊站在那裡不動,心裡焦急。施和金這時候也昏了頭,沒有去琢磨奢飛熊的臉色,失態的抓過他的胳膊,說道:“少帥,你快隨末將出去看一看……”

奢飛熊眉頭微蹙,倒是沒有發作,便隨施和金掀簾走出去。

當看到河口的帆楫船影,奢飛熊心頭頓時冰冷一片,彷彿當頭給澆了一盆冰水,從頭頂涼透到腳心,也轉瞬間明白施和金為何如此驚惶。

施和金反應沒有錯,無論誰想到淮東軍如此規模的水營艦隊從杉溪上游而下時,都滿心給驚恐攫住無法掙扎。

奢飛熊再是久經沙場、鎮定自若,手指向河心淮東戰船時,也禁不住的打起顫來,悲鳴之聲彷彿從不堪重負的骨子裡給擠出來,用一種沉澀的聲音喃喃自問:“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是啊,這怎麼可能?

淮東水營的集雲級戰艦怎麼可能出現在杉溪的上游?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戰船出現在杉溪的上游?

船頭及兩舷簇新的包銅,與甲卒身上的戰甲、精鐵所制的槍刀矛首、陌刀以及尾樓上填入箭槽的巨弩,都在朝陽的照耀下里閃爍著金屬的光澤,直要刺傷人的眼睛。

六艘集雲級戰船為前翼,間列善於狹窄水域作戰的艨艟、鬥船等內河戰船十數艘,拱衛前翼。

杉溪匯入信江的河汊口極為開闊,此時又到春暮夏初之時,水勢也盛,河口的水面要比秋冬時寬上三倍不足,從東岸到西岸,怕有三四里之遙。

水面開闊起來,便有戰船從側翼突前,以兩艘集雲級戰船為首,與六艘車翼快船編為一隊,以增強整個船隊側前兩翼的防衛。

在整支船隊的中後段,則是五十餘艘大腹翼船。這種船形如倉船,腹鼓而寬,船體也高,內中可設多層船艙,粗看上去,體型比集雲級千石戰船還要大兩三倍。這恰是淮東水營在內河運兵的戰船——甲板上雖說才站著三四十名披堅執鋭的甲卒,但想必那將要鼓出來的床艙裡所藏,才真正是淮東此次出擊奇襲的主力!

看淮東船隊的水軍戰卒也才三千餘人左右,大多站在甲板之上列陣以防,關鍵是這支船隊五十餘艘運兵船腹之中所藏的兵力有多少,叫奢飛熊、施和金無法準確判斷,總之不會少於七八千人。

“天啊!”看到淮東軍這麼一支龐大戰船隊突然出現在河汊口,浙閩軍斷後兵馬的將領心裡都發出絶望的悲鳴。

浙閩軍斷後兵馬在橫山城外駐營,沿河也有兵卒,這時候迅速聚集起來,就著地勢朝河道里的淮東戰船射箭。只奈何將卒倉皇,箭雨凌亂,能射及河中船的箭矢廖廖無幾,對處河心而行的淮東船隊損傷微若同無。

陳漬、粟品孝所處的指揮艦,位於河心位置,離西岸甚遠,即使用床弩都射不到。

粟品孝指揮整支船隊進入信江水道繼續順流而下,他們的任務可不是要登岸咬住奢飛熊親率的這部斷後兵馬,這還填不飽林縛的胃口,他們要進一步往西穿插,以便將更多的浙閩軍攔截在信江上游無法西撤,以便後面的主力趕上來圍殲之。

浙閩軍在信江之上,也不是完全沒有水上力量,往前就有數艘浙閩軍的小型戰船倉促西撤。有兩艘漁船所改的戰船,絶望的對淮東前翼船隊發動自殺性的衝擊。

在箭雨覆蓋中,這兩艘敵船猛烈的撞擊居前那艘集雲級戰船的側前肋。那本是戰船的薄弱之處,只是淮東戰船都在前翼包覆角鐵板,以增強水戰中的衝撞能力。相撞之下,那兩艘敵船脊斷板裂,難損淮東集雲級戰船分毫,甲板之上更是給淮東水軍戰卒擲入的火油罐覆蓋,在朝陽中覆於熊熊的烈火,也只是叫前翼船陣稍稍亂了一亂。

粟品孝沉著指派戰船去追擊西逃敵船,一邊又勒令左翼船陣,不得與南岸的浙閩軍糾纏,以免浪費箭支,督促船隊繼續往西而行。

南岸的這部浙閩軍還沒有開始拔營而行,聚集在一起沒有散開。這時候靠岸強攻上去,反而容易給岸上的敵軍聚集起來反擊。不過,在繼續往西追下去,浙閩軍在上饒城裡的守兵不足一千,鄧禹、王徽等敵將率部也應該在天明後拔營起行。

鄧禹、王徽等敵將不會想到淮東軍會從水路追擊,為利於行軍,他們的隊伍將會拉得極長,一旦遇襲,無法快速聚集結陣反擊。要出其不意的殺到他們之側,奇襲的效果才會加倍有用。

陳漬耐不住寂寞,教週遭扈卒:“你們給老子朝岸上齊聲喊:飛熊慢走,你的老子陳漬先行一步,到上饒再會!”

船頭甲卒一齊大喊:“飛熊慢走,你的老子陳漬先行一步,到上饒再會!”

陳漬哈哈大笑,奢飛熊在岸上聽了眼前一黑:上饒城裡守兵不足千餘,如何當得住這支淮東軍的突襲?這時候即便派人飛馬去報信也來不及,更何況他們給隔在南岸,上饒城以及鄧禹、王徽等部都在信江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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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6章 不過空城

看著淮東船隊棄橫山城不顧,視他們如無物,順著江流往西北進,奢飛熊手足冰寒。

諸將相顧無言,眼睛裡流露出近乎絶望的情緒,誰能想到淮東軍在杉溪上游憑白變出一支龐大水營來?

集雲級戰船就有十六艘之多,艨艟、鬥船、車翼快船等中小型戰船多達四五十艘,而在內河用作運兵的大腹翼船更是高達五十餘艘。

如此龐大規模的船隊,能將淮東軍上萬精鋭兵馬沿江直接送入上饒以西的腹地,而上饒以西諸城,包括正沿信江兩岸西撤的鄧禹、王徽諸部對此都沒有防備。

前方江道里沒有戰船攔截、遲礙,而此時又是春暮夏初之際,江水正漲,水流湍急,又趕上東南風盛,淮東船隊張帆而行,順江而下,快如奔馬。

即便他們這邊派出快馬西去示警,也很難趕在前頭,給西線諸城及鄧禹、王徽所部太多的預警時間!

到這時,奢飛熊也能猜到這些戰船,必然是淮東軍在官溪嶺西麓秘密建造——可恨啊,在官溪嶺西麓的杉溪河谷裡對峙長達四個月之久,淮東軍在杉溪河谷深處如此大規模的秘密建造戰船,而他都沒有一點覺察,叫他情何以堪?

過去征戰所建立的信心,在這一刻轟然崩潰,奢飛熊只覺喉頭髮甜,嘴裡滿是血腥味,頭重腳浮,將要栽倒,只是勉強將腰間的佩刀解下,撐地而立。

“少帥,少帥!”施和金輕喚道。

奢飛熊回過神來,看向喚他施和金,滿臉苦澀,不過他也曉得,他要是撐不住,當下垮倒,在上饒的兵馬都將難逃覆頂之災。

奢飛熊生生的將嘴裡那口血嚥入腹地,提氣而吁,嘴角咧出難看之極的笑容來,與諸將說道:“淮東拿這些空架子船就想將你我唬住,當真欺八閩子弟都是無膽小兒……”

諸將聽到奢飛熊開腔說話,才從震惶中稍稍回過神來。

即使曉得淮東船隊撇過他們西進,野心更大,欲想將上饒附近的數萬浙閩軍都包抄在信江上游,但淮東兵馬沒有立馬登岸來進攻他們,至少覆頂之災還沒有緊迫的壓過來,他們也多少恢復了些鎮定……

“立刻驅騎沿江西進示警,著令鄧禹、王徽、田征明諸部就近避入寨壘,結陣固守,切莫自亂陣腳……”奢飛熊沉聲下令道,只是不管他如何鎮定,聲音裡仍能叫人聽出那無法抑制的絶對跟沮喪,但不管如何,總歸是要派快騎西馳報信,哪怕能給西線諸城以及西撤兵馬多爭取一炷香的預警時間,也可能使戰局的發展不至於那麼叫人絶望!

這時候點燃烽煙也沒有用,不派人過去,王徽、鄧禹等西撤將領看到這邊狼煙騰空,必定難以猜想到淮東軍的追兵是走水路而來。

“我等該如何進軍?”施和金問道。

他們在橫山還有萬餘精鋭,但橫山城所儲糧草僅能維持三五日,橫山城已不是久守之地。

在上饒的水軍殘部甚至連拖延一下淮東船隊西行都不能,就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雖說他們離上饒城只有二三十里,但隔著水流湍急的信江,信江之上還有淮東的戰船在警戒、監視,他們根本沒有能力渡江北上,只能沿江南岸西撤。

可是西撤怎麼撤?

西行到貴溪縣境內,有小徑可南下邵武,撤入閩北。只是信江南岸嶺山接江,道路狹迫崎嶇,從橫山走到貴溪,要強行軍近兩百里。這兩百里路都貼著信江南岸,他們一旦將兵馬展開急行,就隨時會召來淮東兵馬從信江之上發起強襲……

“即刻拔營西進!”奢飛熊臉色沉毅的說道,“所有輜重一律棄下,告訴每一個將卒,行勢緊迫,唯有在兩天之內走到貴溪,才會有一線生機!”

要兩天之間走完南岸兩百里崎嶇道路,必須要將兵馬徹底展開來強行軍才成,無疑是叫淮東軍來打他們!

不過,施和金也瞬間明白奢飛熊的意圖,這麼做,就是要誘淮東船隊停下來要打他們——這樣,已經提前一天西撤的鄧禹、王徽諸部,就能有更多的時間撤入撫州境內,而不用擔心給攔截在信江上游。

事實上,只要鄧禹、王徽諸部能早一步到達橫峰縣以西的花亭寨,就有道路能夠離開信江北岸,從懷玉山西麓餘脈嶺山穀道間穿過,可以迅速撤入浮梁境內,與蘇庭瞻匯合所部。

倘若淮東軍不受誘敵之計,一意要攔截鄧禹、王徽等部在北岸的主力,也就無法分出太多的兵力來強襲南岸,那他們當機立斷的西向急行,就有可能提前一步進入貴溪境內。

到那時,即使西撤撫州的道路被截,還可以從翻越武夷山西麓南下,撤入杉關、邵武,固守閩北。

***************

浙閩水軍在信江裡的十數艘戰船,給摧枯拉朽的擊潰,難以遏制先遣船隊的行速,只一個時辰,北岸上饒城翹首可望。

也無需停在南岸橫山境內的浙閩軍報信,上饒城頭的守兵看到信江之上如此規模的船隊奔襲而來,也自然清楚發生了什麼,當下時,警鐘長鳴。

王徽昨日午後從上饒西撤,在上饒以西約三十里外青溪駐營,這時候應該拔營繼續西撤往橫峰而行。王徽率部西撤,留下上饒城,是要等待奢飛熊率部填入,此時留守上饒的守兵不足一千。

面臨淮東船隊洶湧而來,上饒守將自然不敢派兵出城到城南頭的江岸碼頭攔截,除了派出快騎西馳報信外,只能緊守城門。

上饒城南是信江中游最重要的水陸碼頭,沿岸石砌駁岸碼頭達到數里,港口的駐泊條件極佳。上饒城也臨江而築,南城門距離江岸碼頭不足千步。

離江岸這麼短的距離本是依城而戰的極佳場地,奈何上饒守兵太少,而淮東戰船尾艙之間露出來的床弩、蠍子弩等戰械,覆蓋打擊範圍極深,使得上饒守兵不敢進入江岸碼頭死戰阻攔淮東甲卒從碼頭登岸。

這邊受杉溪上游兩次泄水的影響也小,只是石岸碼頭掛了水草、殘枝,不影響大型戰船靠近。先是兩艘集雲級戰船靠過來,箭雨交加射下。兩支巨弩箭射入守陣,五名輕甲兵卒給釘在一起,嚎叫著死去,碼頭上百餘守兵便如鳥獸散,退入南城、才門死守。

甚至不用搭設棧橋,戰船直接靠上駁岸,將舷板放下去,兩百餘披甲輕卒即持弓執刃衝上碼頭結陣,以掩護後面的大腹運兵船靠岸。

守將田忠站在城頭,看著四艘淮東兵船緊接著靠岸,將近千餘甲卒登上岸來即往南城門逼來,再看著整個淮東船隊裡有這種用來運兵的大腹翼船五十餘艘,大腿都禁不住顫慄起來!

看著又有四艘大腹翼船接岸,其中一艘船打開側舷的艙門,搭設棧橋之後,衝車、床弩、蠍子弩以及分成半截的雲梯等戰械陸續推下船來,田忠想據堅城以守的信心也開始動搖起來。

雖說心裡驚懼,但身為八閩田家的子弟,田忠還沒有完全的魂飛膽喪。

大公子所部給攔在南岸無法渡江,但在青溪境內的王徽率部最多走出四五十里,田忠心想只要守住城池,王徽率部來援,最快都不需要半天時間!

田忠所想不差,只是淮東軍怎麼可能給他機會?

這時候城內貧民居住的西城老槐街方向有一炷黑煙升騰而起。

初時田忠還以為是老槐街那邊失了火,緊接著北城隨軍民壯居住的大營也燒起數處火頭,火勢迅速蔓延,田忠才曉得情況比想像中要複雜得多。

浙閩築防壘與淮東軍對峙,除將卒外,都少不了要從地方徵募大量的丁壯隨軍,或協助守城,或造戰械,或築城池。箝口、禮塘、夾河等防壘在最多時,隨軍填入的工匠、民夫等多達六七萬人,比駐兵還要多。

奢飛熊決定放棄前陣防壘,利用信江沿岸腹地拉延淮東軍進占江西的速度,自然不會將隨軍民壯叫淮東軍得去增加兵勢。

除了一部分民夫給鄧禹、王徽等率部脅裹西撤之外,上饒的民營還將近兩萬餘人。

奢家在江西本身就不得民心,這些民夫多為給強行裹脅入伍的當地農戶,無論是強行給脅裹入伍,還是被迫離鄉背井隨軍西撤,都有極深的牴觸跟怨恨。

即使是浙閩軍的殘酷鎮壓之下,逃營者也不計其數,只是還沒有條件形成大規模的暴動跟反抗。

淮東早前三批入贛的密間,就有二三十人混入這些民夫之中。此前除傳遞情報、以為內應之外,還秘密聯絡,發展隨軍民壯裡的抵抗力量。

這時上饒守兵多給外圍接近的淮東兵船吸引上城頭,在民營看守的兵卒不足百人,此時不破營暴動還待何時?

先是縱火在民營裡誘發大規模的騷亂,趁監守兵卒給騷亂民壯吸引注意力之時,淮東密間組織六百餘暴動者,或拿竹槍木矛、或赤手空拳,從兩翼衝擊,幾乎是眨眼間的工夫,就將民營大門外的百餘守兵殺得丟盔棄甲。

騷亂民壯沒有守兵的彈壓,破營而出,即在城裡橫衝直撞。上饒物資最緊缺時,民壯每日得糧不足五兩,饑腸轆轆,有人指出浙閩軍在上饒城裡糧倉方向,近兩萬人即像蝗群一樣,往上饒駐營及軍倉方向衝去。

而淮東密間奪下弓刀甲械,即組織起三百餘人的武裝來,直接衝擊防守最為薄弱、也是離江岸最遠的北城……

田忠曉得大勢已去,非他戰死能更改,只能率殘部三五百人棄城西逃。

這時離淮東戰船出現在上饒城下靠岸不過一個時辰,而最先登岸的淮東兩千戰卒才結陣擁到南城之下……

陳漬舔著嘴唇,眼睛裡俱是貪婪的凶光,把部將胡晉雄喚來,說道:“你個龜兒子,給你三千人馬,有沒有信心將上饒城給老子守住了!”

浙閩軍主力近三萬兵卒脅裹數萬民壯共有六七萬人,從前日起就離開上饒城陸續西撤,如今這六七萬人馬都分散在上饒城以西的青溪到橫峰縣境西花亭之間約一百五十餘里的狹長地帶裡——陳漬放過奢飛熊親率斷後的萬餘精鋭不打,自然不會只為奪這座近乎空營的上饒城。

胡晉雄說道:“末將曉得,要是守不住上饒,末將逃路之前一定將上饒城燒個乾淨,不會誤了主公的殲敵大計!”

“滾你、媽的,要丟了老子的臉,回頭把你的皮剝下來!”陳漬恨得牙發癢,將胡晉雄趕上岸去,也沒有多說什麼。

胡晉雄所言是林縛親自擬定的戰略,一旦陳漬率前遣主力在花亭登岸,將浙閩軍主力攔截在信江的上游無法西撤,浙閩軍很可能回過頭來再奪上饒城死守。

這時候燒去上饒城裡的物資,留給他們一座空城,不會影響到整個戰局的發展,反而更利於後期圍困逼降——只是陳漬風格與此不合,總覺得上饒城要是在他手裡得而復失,怎麼都不能算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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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8:53:40
卷十一 狂瀾第47章 網更密

崇觀九年,東胡破關寇燕薊,浙兵勤王在山東降敵,繼而圍攻林縛固守的陽信城。陽信之戰,降敵的浙兵給打得丟盔棄甲,前後約六千餘浙籍兵卒被俘。

對浙兵降卒,林縛殺將而納卒,約六千餘降卒在戰後遷往津海安置,胡晉雄就在其中。守津海時,胡晉雄加入營伍,屢立戰功,隨軍南下時,已經積功升任副哨將。

淮東軍這些年來種種為民立命之舉,出身低層的胡晉雄體會尤其深刻。永嘉之戰後,胡晉雄本有機會在地方上任武職,也算能從此光宗耀祖。

不過與諸多浙籍將卒一樣,認為天下未到靖平之時,戰甲不御,胡晉雄又堅決要求回到戰事最頻的崇城軍裡,隨軍野戰,如今已累功升為旅帥。

陳漬、粟品孝率主力繼續沿江西進,要趕在浙閩軍主力撤出去之前,先一步佔領橫峰縣西境最重要的隘口花亭。唯有如此,才能將浙閩軍主力封在懷玉山以南、信江以北的狹窄地帶裡。

雖說有三五百殘兵棄上饒城後往西逃竄,胡晉雄也不分兵去追,當務之急,是接管上饒的城防,西撤的浙閩軍主力很可能隨後就會猛烈反撲過來。

胡晉雄率部進城,先與受軍情司所遣、隨民壯潛入上饒民營的諜員揚彪等人會面。

胡晉雄將城內治安委於楊彪等人,他將三千戰卒都派上城頭防守,陳漬還留了十數架床弩、蠍子弩給他,也一併搬上城頭,加強防守。

午後,大約在陳漬率突襲主力離開上饒城約三個時辰之後,又有兩艘集雲級戰船從上游駛來,高桅之上打出旗號,要求在上饒駐泊登岸。

胡晉雄心裡是奇怪,作為旅帥級的將領,他清楚知道除了陳漬、粟品孝所率的突襲船隊外,官溪嶺就剩下三艘集雲級戰船。

浙閩軍在信江、杉溪等水系不會再有完備的水軍戰力,要不是護送重要人物過來,官溪嶺大營不會動用兩艘集雲級戰船護送,繼而有傳令兵先登岸來,卻高宗庭從官溪嶺大營趕過來。

胡晉雄與楊彪出城過去迎接,卻見高宗庭率三百餘甲卒登岸,即令兩艘戰船返回——官溪嶺所有新造的戰船,差不多都給陳漬帶走,如今大營在杉溪上游也缺戰船。

“高大人親自過來,難道大營要調整先前所擬的作戰方案?”胡晉雄疑惑的問道。

“倒也談不上調整,”高宗庭說道,“大營最初擬定作戰計劃,還無法準確判斷浙閩軍在上饒附近的兵馬規模,所以沒有強求突襲兵馬一定要拿下上饒城。不過在陳漬將軍率你們出發之後,潛入上饒對岸偵察的斥候在日隅之後就返回官溪嶺,大營才準確知道叛軍東線主力在信江沿岸的分佈情況,推測上饒應該兵力空虛!”

“確實,我們差不多出杉溪之時,才接到上饒傳出的密信,”胡晉雄說道,“所幸有楊校尉他們在城裡策應,說服民夫暴動,將守兵驚走,倒叫我等占了便宜,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上饒城。”

“……”高宗庭點點頭,他在趕來上饒的途中,就遇到陳漬派回的信船,知道這邊的詳情,又朝楊彪點點頭,他對楊彪在上饒的工作極為滿意,又與胡晉雄說道,“大營推測上饒在接下來的戰事會發揮重要作用,能守當御,就怕陳漬將軍善打猛戰,無意守戰,大人特叫我追來看看。”又用袖裡拿出一封令函,說道,“此乃大人手令,你們所部暫聽我調派。”

胡晉雄看過手令,說道:“請高大人指示!”

高宗庭為樞密院典書令,又執掌軍情司右司,可以說樞密院裡的樞密使,地位遠在胡晉雄等將領之上。不過,林縛在樞密院實行文武分治,高宗庭沒有將職在身,要領軍還要林縛臨時授命。

高宗庭也來不及喝一口茶,與胡晉雄、楊彪等將直接進城,邊走邊說:“陳漬將軍西進多久,可有消息傳回?浙閩軍王徽所部在青溪有何動靜?”

“陳制軍率部西進已有三個時辰,已經越過青溪繼續西進,暫時還沒有信船遣回,”胡晉雄說道,“青溪之敵早一刻得信,其時拔營不久,永遠往青溪寨收縮,到這時還沒有大規模出兵的跡像……”

青溪是上饒城西三十里外的一處臨江鎮埠,昨夜王徽率部約六千餘兵馬在那裡駐營。

王徽本是會稽守將,兩浙郡兵大潰之時,王徽率部獻城降奢。

換作別人,要是得知淮東兵馬從水路襲來,或許還有可能走陸路往回急行以奪上饒,但王徽沒有這個膽子,率部回守青溪,倒是正常的舉動……

高宗庭聽胡晉雄彙報過上饒的情形,說道:“陳漬將軍率部放過青溪的王徽所部,沿江西行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再晚也能與閩東老將鄧禹同時抵達橫峰花亭。這也意味著叛軍在東線的兵馬主力都要將攔截在花亭以東、上饒以西的狹長區域……”

“這回真是將其包圓?”胡晉雄、楊彪等將目露喜色,能一下殲滅浙閩軍三萬兵馬,叫他們如何不興奮?

“也沒有那麼簡單,”高宗庭笑道,“首先要守住上饒,要立即將城內民夫組織起來,以便能隨時調他們上城頭協防。此外,就是挑選熟悉地方的可信任之人,立即將浙閩軍大潰、淮東軍已經控制信江、主力即將西進的消息傳回到地方。要求他們通告信江兩岸武夷山北麓及懷玉山西麓之中的諸村諸寨,即日起皆需閉寨嚴守。若不能結寨自保者,皆需棄寨毀糧避入山嶺。不求諸村諸寨能夠殺敵,但絶不可資敵以糧秣,否則戰後必以資敵論懲不囿!城裡有多餘的軍械、糧食,可以叫他們帶走,增加諸村諸寨防力。”

上饒是整個信江上游河谷的重心之地,也是浙閩軍經營東線防壘的重心。

奢家從江西腹地調來的物資,都從上饒轉運到橫山、常山等外圍防壘。上饒城除了城池堅固之外,還積存有大量的糧秣及軍械物資,原先是計劃供奢飛熊率部撤入固守城池消耗的。

一旦陳漬率崇城軍第一鎮師主力在花亭成功登岸,封住浙閩軍東線主力西逃的口子,浙閩軍除了全力突圍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奪回上饒城固守待援。

不把奢飛熊在南岸的兵馬算上,如今在上饒以西、橫峰以東的信江北岸河谷裡,差不多有浙閩軍將卒三萬餘眾,另有隨軍民壯三四萬人——若將浙閩軍這部主力殲滅,即使叫南岸的奢飛熊往南逃竄,江西的大局也能定下來。

要是浙閩軍東線主力既無法衝過花亭往西突圍,也無法奪回上饒城固守待援,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分散從懷玉山西麓的嶺山之間向北突圍去浮梁。

整個信江上游河谷,處於懷玉山西麓與武夷山北麓大山的夾裹之中。兩翼的嶺山高約三四百丈到七八百丈不等。

嶺高林深,難容大股兵馬通過,但也有諸多林道野徑縱橫其間,易給小股兵馬借之竄逃。而上饒與浮梁之間的懷玉山西麓最為險峻的一段,就緊貼著上饒的北面,山嶺東西走向,約三五十里縱深。雖起來險峻,但只要能翻越過這三五十里的深山老林,進入浮梁境內,又將平易許多。

如今分散於懷玉山西麓嶺山深處的村寨,恰恰是浙閩軍分散北撤的關鍵點。高宗庭趕過來,除了親自負責上饒城防務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要將網結得更密,叫小魚小蝦都難漏過去。

浙閩軍徵用的民夫,大多是當地農戶。

幾乎南北嶺山之間各個村寨,差不多都有超過一半的丁壯給強行征來。他們除了每天承受繁重的勞役之外,食糧還不足普通軍卒的三成,饑病而亡者不計其數,這些都使得他們對奢家的仇恨入骨。即使受浙閩軍強力鎮壓,暗中受楊彪鼓動參加暴動、策應淮東軍攻打上饒的民夫也不在少數。

楊彪奉令將這些民夫都召集起來,發給他們錢糧、軍械,叫他們拿上軍械成群結隊的返回到懷玉山深處去去,要他們回村寨組織更多的人手關上村寨的大門嚴防死守,以求徹底封鎖南北嶺山,防備浙閩軍分散外逃——民夫無不積極響應。

楊彪潛入上饒將有半年,他本是上饒當地人,對地方的情況最為熟悉,高宗庭過來,即令楊彪暫代上饒縣尉一職,專執上饒治安、民營等務。

經楊彪組織,在黃昏之前就有五千餘民壯分八十餘隊攜少量軍械返回懷玉山西麓的嶺山之間,而在此時,奢飛熊剛剛率部從南岸經過。

夕陽照耀之下,望著南岸奢飛熊所部在崎嶇的沿江道路上一字長蛇的展開強行軍,高宗庭站在城頭若有所思,當下拿筆書就一封信函,交給胡晉雄,說道:“速派快舟將此信送上官溪嶺大營!”

**************

鄧禹也是剛過午中之時才知道淮東軍走水路奔襲之事,其時他正率部停在橫峰縣城,離橫峰以西的花亭約三十里。

淮東軍在杉溪上游掘湖放水,在信江裡也先後形成兩次大的洪峰。從橫峰往西,北面的懷玉山、南面的武夷山又往中間壓迫過來,使這一段的信江水道格外的狹窄。

洪峰過境,在橫峰境內就格外的洶湧。橫峰縣西有一處江堤沒能扛住衝擊,給大水沖毀,北岸的沿江官道差不多有三四里給大水衝斷。

鄧禹率部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這時候不得不暫停下來,連夜強迫隨軍西撤的民夫去修復驛道。也是差不多在午中之前,才將橫峰城西這段三四里給大水沖毀的驛道修好。

鄧禹得知淮東軍走水路奔襲而來,也是大驚失色。

而淮東軍奔襲兵馬主力放過奢飛熊的斷後兵馬不打,放過青溪的王徽所部不打,放過青溪與橫溪之間的常山、禮塘諸部兵馬不打,繼續沿江西進,其意圖則不言自明——鄧禹知道淮東軍的野心極大,就是想先一步佔領花亭,將浙閩軍東線主力都關在花亭以東的信江河谷之內予以圍殲。

信江以北,懷玉山西麓以南的地形相對開闊、平易,北岸河谷寬約十數里到二三十里不等。在這些開闊的地形,鄧禹集結東線主力能得三萬多兵力,才不怕淮東軍突襲而來萬餘人橫在道前。

但是,過了橫峰城之後,懷玉山西麓餘脈嶺山就彷彿橫過來一般、向南直逼江岸,橫峰縣也因此而得名。

這種地形上的變化,使得信江過橫峰之後,南北沿江的地形都崎嶇險峻起來,形成明顯的瓶頸地形。

花亭就位於橫峰瓶頸的西端,是信江北岸、橫峰西境最為險峻之處,但越過花亭之後,地勢又陡然平易起來。花亭以西還有花亭溪從懷玉山西麓流出,注入信江。越過花亭溪,即為貴溪縣境內,沿花亭溪穀道北進,可以進入浮梁樂平縣境內……

花亭不僅是陸路隘口,由於花亭兩邊山勢向信江逼迫,使得花亭江道兩岸險峻的同時,江道也極為狹迫。

信江花亭段南北崖山相距最近處不過三百步,花亭峽實際也是信江水道的隘口。

一旦叫淮東軍在花亭登岸立足,在崖石上架起的拋石弩能夠封鎖整個花亭峽口。如此一來,淮東軍就能以少量的精鋭水軍將整個信江水道都封閉起來。

雖說在上饒的浙閩水軍都給出其不意的摧毀,淮東軍在杉溪上游出人意料的造出近百艘戰船來,但是浙閩軍在江州、在豫章還有規模總計達兩萬五千餘眾的水軍力量。

雖說江州水軍穿過鄱陽湖來援,大約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不過浙閩軍東線主力給圍困在信江上游,就近避入城壘,糧草再缺,堅守十天半個月待援不是什麼問題。

最叫後怕的是,江州水軍來援,但不能從下游攻過花亭峽進入信江上游接應,那突圍就會變得遙遙無期。

不單淮東軍知道花亭的重要性,包括鄧禹在內,浙閩軍諸多將領心裡也明白花亭的重要性——花亭的得失,關乎到整個東線兵馬能否逃過覆頂之災的命運。

鄧禹得知淮東軍從水路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即與常山撤過來的兵馬合兵一萬兩千有餘,拔營往花亭方向急行……

鄧禹先行有兩天,但淮東戰船從杉溪下來,順流而下行速極快。

雖說在攻打上饒時還耽擱了兩個時辰,陳漬、粟品孝還是率部趕在黃昏之前抵達花亭江段。而在此時,浙閩軍鄧禹所部約有萬餘兵馬正在北岸一字長蛇的展開急行,最前頭的兵馬已經跑到花亭山的西麓山腳下。

“怎麼打?”粟品孝問陳漬。

粟品孝與陳漬同為制軍,不過粟品孝是水軍將領,此次奔襲必然要是崇城軍登岸作戰為主,故而林縛親點陳漬為主將。

“粟將軍,你率水營戰船繼續走,進到花亭溪裡,叫敵兵不能越過嶺頭到花亭溪西畔結陣。我就從他們尾股後面登岸,打穿過去到花亭溪西畔跟粟將軍你匯合。要是打得順利,說不定能抽出兵力到南岸去將奢大熊也截下來!”陳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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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8章 花亭

鄧禹所部先一步趕到花亭,在淮東奔襲船隊出現在視野裡時,前部兵馬已經抵達花亭嶺東麓的嶺腳之下。

花亭嶺是懷玉山西南麓的餘脈,山勢如劍脊橫臥,將信江北岸的上饒河谷平原一截兩斷。

花亭嶺從北逶迤而來,山勢向南直侵信江,崖石突兀江水之上,彷彿燕嘴,是為信江中游最為險要的燕嘴磯。

站在燕嘴磯之上,臨崖望下,江流湍險,礁石隱沒其中。江面雖說還有三百餘步寬,但受礁石險灘所限,江流而過於湍急,一次過一艘船都要小心翼翼。

燕嘴磯北面數百步外嶺脊有一處豁口,幾乎要將整個花亭嶺劈作兩半,橫溪往貴溪而去的驛道從其間穿越而過,也是崇城軍與鄧禹所部爭奪的花亭隘口。

前朝曾在此設花亭關,花亭因此而得名。

關城早廢,殘城廢樓也淹於草木之下,但從花亭隘口過去,即為花亭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東來北往的貨物、商旅都在這邊的歇腳,鎮埠興起,聚了近千戶人家,倒不比普通的小縣還要熱鬧。

先一步進入花亭隘,可以說占盡地利上的優勢,但鄧禹心頭並不輕鬆。

先一步進入花亭隘,並不意味著就能站住腳,並不意味著能成功的將淮東軍擊退。

花亭隘並無營壘可依,兩邊都是光禿禿的石頭嶺,但過了花亭隘口,西麓嶺腳之下的鎮埠臨江、溪而立,四處敞開,外圍也無寨牆可依,直接暴露在淮東戰船的攻擊之下。故而短時間裡,浙閩軍要拒淮東軍於花亭之外,地勢上能佔據的優勢並不明顯。

此外,鄧禹知淮東船隊奔襲而來,即率部出橫峰城往這邊奔行,半天急行四十餘里崎嶇路,將卒這時皆精疲力竭,而淮東兵馬乘戰船奔襲而來,情況顯然要比他們好許多。

最為關鍵的,還是士氣……此時八閩戰卒還剩下多少作戰意志?

鄧禹嘴裡苦澀,駐刀立在崖岸之上。

頷下霜白的鬍鬚給山風亂起來,拂在臉上,鄧禹捋過白鬚,壓在襟甲之下,看著淮東船隊從側後分作兩隊,頭皮發麻,暗暗叫苦。

淮東船隊眨眼間的工夫就一分為二:一隊以戰船鬥艦為主,不作絲毫的停留,直接通過燕嘴峽,往下游而去,意欲先一步進入花亭溪汊口;一隊則以大腹翼船為主,直接從花亭嶺的東麓坡腳靠上岸來,僅有少量艨艟、車翼快船散在側前兩翼,想來是要掩護大腹翼船所載的戰卒直接從他們的側後搶灘登岸。

鄧禹向東看去,先後有萬餘兵馬隨他出橫峰城奔花亭而來,這萬餘兵馬的隊伍因急行軍而拉得極長。前部已進入花亭隘口結陣,尾後還在五六里之外,後部側翼,都將暴露在淮東軍登岸甲卒的攻擊之下——鄧禹心頭苦澀,覺得這仗異常的扎手,保不定這條老命就要交待在這裡。

這些年來,淮東軍擾襲浙閩沿海,對搶灘登陸的作戰戰術極為熟練;若江灘陡窄,淮東戰船上所置的床弩、拋石弩等大中型戰械還可以直接近岸掩護登灘。

這些年來,淮東軍的搶灘登岸叫浙閩軍吃盡的苦頭,除了在沿岸修築防壘外,還沒有能有效壓制淮東軍搶灘登岸的手段。

鄧禹所部此時陣列不整、將卒奔走了半日正精疲力竭,隨軍又無床弩、拋石弩等大型戰械壓制,鄧禹也沒有信心用散亂的陣型去壓制住、不讓淮東軍從側後搶灘登岸。

淮東船隊順流而下行速極快,從淮東船隊出現在視野起,想要將尾後的兵馬都收攏到東麓山腳結陣已經不及,為避免暴露出來的側後受到凌厲的攻擊,鄧禹傳令後部兵馬往右翼縱深處退走結陣,但也派出大量的弓弩手以散陣迫近江岸以拒淮東將卒搶灘。

********************

陳漬跳下棧橋,站在斜伸入江的巨岩之上,看著先登岸的甲卒往兩翼展開,護住登陸的灘頭。

浙閩軍出橫峰城急行過來,沒大中型戰械隨行,近岸只能用弓弩努力將淮東軍壓在灘頭。

“壓住頭、前列舉盾挨緊,看著腳下!”前部哨將盔甲連有鐵額遮,站在江灘之上抬頭觀察岸頭形勢,聲嘶力竭的吼叫,努力讓部眾保持陣型。

有些剛入伍的新卒,總是不能叫人放心,盾牌歪一歪,或者腳下給絆倒,就留下偌大的一個缺口,遮不住敵軍從岸上射來的箭雨。

橫峰以西地區崎嶇險僻,使得崖岸也是險峻無比,陳漬所部選了三處搶灘,都是地形相對平易之處,但是也要比橫峰以東的江岸難攻得多。不過好在將卒勇猛,顧不住如雨點泄來的利箭,舉盾抑攻,努力要爬上岸去。江灘畢竟狹窄,地勢也低,僅僅占得一處灘頭,還遠遠談不上站穩了腳。

陳漬下船所立之處,便是三路搶灘陣地之一,是一座從北岸伸入江中的天然石堤,形如蟹爪,當地人稱之為蟹爪岩,恰如信江裡一座天然的長堤碼頭。

粟品孝留下來的兩艘集雲級戰船,都叫陳漬派人一左一右從蟹爪岩側翼直接拖上江灘。這麼一來,戰船尾艙甲板的高度,只比灘頭的江堤略矮。除了四架三弓床弩外,陳漬更是調了六十餘架蹶張弩列於兩艘集雲級戰船的尾艙之上,攢射江堤上的浙閩軍,掩護淮東甲卒往岸上抑攻。

淮東將卒登上岸後,浙閩軍兩次反攻都給岸頭的淮東戰卒頑強的打碎。也許是鄧禹無意決戰,勒令近岸兵卒撤出,往左翼花亭東麓嶺腳以及北面的縱深腹地撤退、收縮結陣。

陳漬眯眼看向西嶺山頭的夕陽,下令已經御下甲卒、戰械的大腹翼船立即溯水返回。

“粟將軍率水營戰船沿江西進,繞到花亭溪裡,這時就叫運兵船回去,要有個萬一,問題就麻煩了……”崇成軍隨行負責戰術參謀的指揮參軍陶秉德勸阻。

“古人能玩背水一戰,為何我們不能玩一玩?”陳漬說道,“告訴灘上的龜兒子們,船都走了,要不是他們在前頭撐不住,可沒有兵船來接他們撤出去,我登城虎也要跟他們一樣給趕下信江、葬身魚腹!”

指揮參軍無奈而笑,派出傳令兵聯絡前陣的將領。

在過去三個月時間裡,淮東軍在官溪嶺西麓秘密設營造船。雖說造船材料都是從崇州那邊秘密運來,但淮東軍投入這麼多的資源,所造出來的新船差不多都在這裡了。

要瞞過浙閩軍的耳目,淮東軍在杉溪上游能秘密造出一次裝載萬餘精鋭走水路奔襲遠路的船隊來,已經可以說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只是淮東軍要想取得輝煌的勝蹟,光靠陳漬所部抄到前頭攔截是遠遠不足的,還要將在官溪嶺、在箝口、在禮塘崇城軍、長山軍主力一起調進來,才能確保無虞的將浙閩軍在東線的主力徹底的殲滅乾淨。

為了使後面的兵卒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上饒腹地,再沒有比乘船更便捷的方式了——這些大腹翼船一定要返回官溪嶺大營去接更多的兵卒沿江西進過來。

運兵船撤不撤走,擺不擺出背水一戰的姿態,對搶灘登岸的將卒沒有太大的影響。他們有他們的榮耀,登不上灘岸或者登上灘岸又給喪家之犬的趕下來,是他們難以接受的。

隨著登岸兵馬的增加,從蟹爪岩上去,臨江的一座矮嶺已叫淮東軍拿下,數百浙閩軍的弓弩手,正飛速往北逃竄。

陳漬在扈兵的簇擁下登上岸,這時暮色已沉,山風吹面不塞。

聽前陣登岸的一員營將彙報詳細戰況,陳漬得知鄧禹所部約一萬兩千餘人,其棄岸不守,兵馬主要往花亭嶺東麓以及北面的數座斜嶺結陣。

“叫花德子往帶著右翼撐一下,給老子守住了;其他的諸部都集中起來打這裡,”陳漬伸出手指大力的戳在花亭隘口的方向,一下子將地圖戳了一個大洞,說道,“不要看浙閩軍這時還在蹲在那裡呲牙叫喚,實際已成喪家之犬;我們這一鎚子砸下去,一定要快要狠,要叫他們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陳漬性子粗魯,讀過幾期戰訓學堂,但還是在林縛親自彈壓下,才勉強識得幾百個字,能大體看明白簡報、軍令,但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這些年,磨勵出一種近似天生的警覺。

兩軍對壘近半年之久,不管奢飛熊將故意講得多動聽,從放棄防壘起,八閩戰卒的士氣必然從盛轉衰。陳漬知道眼前的浙閩軍士氣及作戰意志已經到快崩潰的邊緣,就剩下最後一股氣還吊著。相比較之下,淮東戰卒士氣如虹,每個將卒眼裡都盯著唾手可得的戰功,渾不顧生死,這時候不以快打快、以凌厲打凌厲,只會延誤其他戰場的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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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49章 追敵

位於杉溪中游的夾河防塞,先後兩次受大水沖淘,雖說沒有整體垮塌,但也破殘不堪。內側的河堤大段的衝垮,河水直浸到塞牆腳下,塞牆也是彷彿耄耋老者的豁牙。

雖說懸湖掘開放水衝擊兩岸的時間很短,但在兩岸地勢低處形成大面積的積澇。

站在夾河防塞東南城牆之上,放眼望去,周圍都是大片的淹地,宛如沼澤。

近河的道路都給大水沖毀,還有大片的積澇,兩翼坡嶺雖說沒有給大水淹到,但林深道陝,難容大軍通過。

淮東軍在官溪嶺的主力,想要追趕上浙閩軍西逃殘部,沒有足夠多的戰船走水路,只能憑藉雙腿從淹地趟過去。

此時在西岸的陳家坳附近,正有萬餘淮東兵馬從斜坡通過淹地。

敖滄海將戰靴懸在脖子上,褲腳管捲到膝蓋,赤足踩在泥窪地裡,也不騎馬,與將卒同甘共苦,一步一個坑的往前挪行。

這處淹地已經由前哨探過,淹水不深,最深處也只能淹沒到大腿處,沿路也用竹竿樹枝標出前行路線,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前部兵馬走過之後,這段給淺水淹沒的泥路,是越走越泥濘。

一腳踩下去,陷入淤泥裡,常是要費老鼻子勁才能拔出來走出第二步。

敖滄海如此體質的勇將,走上小半天也是滿身大汗、氣喘吁吁,往回望去,才走出五六里的樣子。

從陳家坳北段到杉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還有將三十多里的淹地要走——這麼長的爛路,想想都叫人絶望。

唯叫人欣慰的,北上追擊的將卒士氣高昂,絲毫不為當前的困難嚇倒。沿路皆喊號歌,聲振雲霄。

有數騎從後路淌水追來,不能干擾行進中的隊列,馬匹只能在淹及小腹的淺水而馳過,沿路激起大片的水花,追上在行列正中位置的敖滄海。

馳來的數騎身穿褐紅色的宿衛衣甲,是林縛身邊的扈騎。

只當是林縛又派人過來催促他們儘快追上正從信江南岸向西逃竄的奢飛熊部,敖滄海只能苦笑以待。

淮東諸將,要說誰更想將奢飛熊所部截下予以圍殲,誰都不會比給奢家滅族的敖滄海更為迫切,但敖滄海熬過這些年的辛苦,早就煉出一副靜如止水的心府,當下曉得不能役軍過勞、驅兵過度。

追上敵軍是一個問題,追上去之後,還要留有餘力與逃敵殘部力戰——敖滄海與身邊的張苟說道:“要是主公能給我們每人按上一對翅膀,那可就好了……”

“哪有這種美事,奢飛熊在前頭可不是比我們更想插上一對翅膀飛出去?”張苟笑道。

眼前從淹地跋涉行軍雖苦,但相比奢飛熊在前頭狼狽逃命,他們也是以苦為樂。

敖滄海與張苟走到一處高過水面的坡地歇腳,等大營侍從官騎馬過來,看林縛派人追來有什麼最新的指示。

“敖將軍,主公正從後面趕來與你匯合,請敖將軍暫緩一步!”騎馬追來的小校是趙虎幼弟趙夢熊。

在江寧時趙夢熊還是懵懂稚子,如今也是虎背狼腰、淮東軍裡一員響噹當的勇將,趙虎、趙豹都在領軍,林縛將他留在身邊充當宿衛。

“哦,主公也跑到前頭來湊熱鬧?”張苟疑惑的問道。

趙夢熊說道:“這個我倒不曉得!”

他們所站的地勢不高,往南望去,看不到林縛已經追到哪裡了,但從南面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便知道林縛從那裡經過,激得將卒士氣便如燒開的水沸騰起來。

等了片刻,林縛與周普與數十扈騎的簇擁下從後面追過來。

林縛抹著額頭的汗水跳下馬來,攙住欲行禮的敖滄海、張苟等人,笑道:“這段路騎馬也是難走,真是叫你們辛苦了!”

不比平地縱馬,走水追來,馬疲人乏,林縛、周普都是常年打熬筋骨之人,騎馬都這麼辛苦,可見將卒在淹地跋涉而過,是何等的艱難。

敖滄海說道:“敵軍的頭顱便如熟悉的莊稼一般等著我們趕過去收割,便不覺苦!”

“亦苦亦樂。”張苟說道。

“宗庭已到上饒,守住上饒不成問題,”林縛就著一塊不曉得從哪裡衝來的石磨坐下,邀敖滄海、周普、張苟等人也隨意蹲坐,說道,“我們進擊的時機,比預料中還要好。除鄧禹所部很可能在花亭與陳漬撞上外,王徽等敵將,在青溪都產生猶豫、裹足不前,這對我們來說,要算是一個更好的消息!你們怎麼看?”

敖滄海讓麾下的隨軍參謀將地圖展開,鋪在半乾的坡地上,將浙閩軍東線主力諸部從地圖上準確的標識出來,在此之前,信江沿岸的關鍵點,也早從地圖上用紅色筆鮮明的標識出來。

張苟眼睛炯炯發亮,問道:“主公的意思是叫陳漬擊潰鄧禹所部之後,放過北岸殘敵不打,轉走南岸攔截奢飛熊?”

林縛看向敖滄海。

浙閩在東線的諸將,敖滄海最先殺的人無疑就是奢飛熊,但是他不會叫私仇淹沒理智。奢飛熊在信江南岸僅萬餘兵馬,而浙閩軍在北岸有三萬餘主力,孰輕孰重、主要打哪一路,不言自明。

敖滄海問道:“陳漬擊潰鄧禹所部後不守花亭,北岸之敵殘部,最有可能從花亭溪往北向湧山、樂平境內逃竄,那喬中、虞氏兄弟有沒有把握先一步拿下湧山?”

贛東先遣軍只要先一步拿下湧山,就能再次堵住浙閩軍東線殘敵往北逃竄的道路。

眼下,林縛就擔心浙閩軍東線殘敵直接北上逃往江州,與奢文莊親率的江州軍主力匯合。要是浙閩軍東線殘部不走花亭溪北上,而繼續沿信江西下,經撫州逃往贛州或豫章固守,那淮東軍主力就有足夠的時間,追上去到贛州或豫章再對敵軍殘部進行合圍;也有足夠的時候,將在在廬州的水營主力西調到江州外圍參戰。

“我可以一試,”張苟說道,“上饒形勢發展極快,怕是蘇庭瞻在浮梁還沒有警醒過來。只要經花亭溪往北逃竄的殘部不是整部北撤,那對北線的攔截不會造成多強的衝擊力。贛東兵馬即使倉促難以攻克湧山城,只要先一步在湧山南側據險堵路,也能將北逃殘部堵上三五天……”說到這裡,張苟是異樣的興奮。

比起擊潰敵軍,無疑殲敵大部是更好的結果;比起殲敵大部,無疑全殲浙閩軍東線兵更叫人興奮。

“宗庭在上饒,已經派人北上聯絡喬中、文澄他們從祁門南下堵敵,”林縛說道,“這接下來,就要看我們走得夠不夠快了!張季恆、孫文耀率部走在北線,今夜應該能抵達杉溪河口,不過信江北岸約近二十里的道路都給沖毀,不會走得比這邊輕鬆。”

“斬殺奢飛熊,今生無撼矣!”敖滄海說道,“請主公在此督戰,我到前部帶兵夜行,爭取明晨之前,走過淹地!”

“好!”林縛說道。奢飛熊沿江西逃,都在淮東戰船的監視之下,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他們在這邊只要撒開腳丫子猛追就是,也不怕奢飛熊有能力打回馬槍。

天下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計策,築壩截河,將敵軍嚇退;又放水衝開河道,使陳漬所部得以乘船快速走水路包抄敵軍——到這一步,淮東軍可以說已經掌握絶對的優勢,但是要將優勢轉化成實實在在的殲敵戰績,還需要淮東軍在官溪嶺以及箝口、禮塘的兵馬主力迅速追上敵軍予以圍殲才成。

淮東在官溪嶺方向的主力兵馬,要北上追敵,通過縱深達四五十里的淹地,就成為當前最頭痛的難題。

歷來行船順流而下則疾、逆流而上則緩,也許從桃花隘一路沿江下行到花亭,只需一日時間,但船隊要從花亭逆流而上,返回桃花隘,恐怕就需要三四倍的時間。

等不及船隊回返,主力只能從淹地跋涉而過,追上逃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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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所有的兵法歸根到底都集中到一點之上,就是“使敵分、使己合”,所有的計謀歸根到底也是要千方百計的達到這個目的。

上饒戰事前期,奢飛熊在關鍵隘口集中使用有限的兵力,將五六萬之巨的浙閩軍填入上饒防線的各段防壘之中、據險而守。

淮東軍即使在戰械及兵力佔據優勢,想要在短期內將浙閩軍的上饒防線徹底的摧毀掉,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林縛要淮東軍先開官溪嶺道,即要將浙閩軍一部主力吸引到橫山以南來,又築壩截河,也是要用盡手段將浙閩軍主力從上饒的外圍防線裡嚇走。

到後期,奢飛熊被迫只能選擇用信江兩岸的狹窄通道來拖延淮東軍進入江西的步伐,實際上也正是林縛所願。唯有到這一刻,浙閩軍東線主力才會放棄前壘防線,往信江沿岸諸城撤退,也就分散在其漫長的西撤道路之上,給了淮東軍“各個擊破、分而殲之”的機會。

此時,包括奢飛熊本人率斷後兵馬在內,浙閩軍東線兵力分散在信江兩岸,首尾不能相顧。這時,對淮東軍來說,當前最主要的,已經不再是擊破浙閩軍的上饒防線或擊潰浙閩軍東線主力,而是要攔截跟圍殲儘可能多的浙閩軍東線兵馬。

一舉將奢家的幾條腿都打折掉,叫他們再也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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