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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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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8:54:30
卷十一 狂瀾第50章 血戰

陳漬率部登岸,近九千精鋭進入花亭嶺東麓的低丘,除了留兩千兵力掩護右翼外,其餘主力都不作絲毫保留的連夜對花亭隘口發起猛烈的攻勢。

天亦相助淮東軍,明月如鐮,星輝如水,照著山林疏影橫斜,放目能望到三五里外遠處,極利於夜戰。

驛道從隘口穿過,加上兩側的護坡,寬約六丈,是進攻花亭隘的正面通道。鄧禹也集結重兵在隘道前結陣,挖掘淺壕,倉促又伐木打造些簡陋拒馬、柵牆橫在陣前以為障礙,欲將淮東軍攔在隘口之外。

只是浙閩軍比淮東軍早不了多少,倉促所造的陣前柵牆實在簡陋得很。

從正面強攻的淮東軍,擁盾車、床弩逼近,在陣中的十數架蠍子弩,將三五枚重數斤到十數斤不等的泥丸泥彈置入皮兜裡,不斷的向浙閩軍陣中拋射,“嗖嗖嗖”的異響,與山風以及床弩發射的鋭響混雜在一起,彷彿鬼神隱在夜空之中尖嘯。

除了從隘道正面的攻勢之外,一切能逼近隘口的緩坡、山林、雨溪道,都成為淮東戰卒的攻擊方向。這些方向地形崎嶇、樹木叢生,似有路實無路,床弩、蠍子弩等戰械不能進入,軍卒只能披甲持盾,執刀槍弓弩,穿林爬坡,繞到敵軍的側翼發動攻擊。

兩軍在夜色之下廝殺,血飈如雨,彙整合溪。刀槍之下,殘肢斷臂的將卒在呻吟慟嚎,但更多的是廝殺得性起的吼叫。

鄧禹站在燕嘴磯上,握緊刀柄,居高臨下看著隘口外圍的防陣在淮東軍的凌厲進攻下節節後退,忍不住親率精鋭到前陣衝殺的衝動。

前陣已兩度叫淮東軍打散、打潰,不想隘口的整個防陣崩潰,鄧禹只能派出親信子侄率宗族子弟兵衝到前陣打殺,努力守住陣腳,將淮東軍壓制在隘口之外。

此戰若敗,西逃隘口被封,浙閩軍東線主力都將給淮東軍甕中捉鱉,數以千計的宗族子弟都將葬身此地。

這些道理,普通兵卒或許不懂,但經鄧禹身傳言教的子侄、出身鄧氏的將領,都能明白此戰實際關乎宗族存亡,比東閩戰事戰到後期的情勢還要危急,打得再艱難,也要咬緊牙關頂住。

八閩戰卒之中的真正精鋭老卒,都隨八姓宗族經歷諸多波折,故而有越挫越勇、渾忘生死的鬥志。

在戰陣將要崩潰之時,也恰是鄧氏子弟及八閩戰卒不畏死傷的衝殺在前,以刀盾槍矛及性命,將陣腳死死的守住;也反覆衝擊淮東軍的進攻陣列,以數百死士的傷亡,終算是將淮東軍陣中的近二十架蠍子弩、梢弩摧毀。

雖說在彼此前陣、在狹窄接觸面的廝殺,使淮東軍也承受極重的傷亡,但鄧禹所部、鄧氏子弟及八閩精鋭老卒的傷亡更重。更為重要的,淮東軍鬥志昂揚,絲毫不為前陣的慘烈傷亡而受挫。

陳漬早就不是在流民軍時只會身先士卒、率部埋頭猛攻的勇將,雖說他的指揮風格還是以硬朗見長,但在衝陣中如何分配兵力、如何調整、銜接進攻的節奏等戰術細節,早就如妙在心。

雖說陳漬將近四分之三的兵力都壓在花亭隘口之前,但正面的兵力也是分三層部署。

淮東軍即使在夜間,也能通過傳令兵,將作戰單位細化到哨隊一級,也就使在前陣廝殺不間斷的情況,陳漬還有輕鬆自如輪調前陣的戰力。

這種特點,加上陳漬的指揮風格,使得淮東軍的攻勢有如濤浪一般,從黃昏時展開起,一直到月至中天,一波接一波的不斷湧起,攻勢就沒有中止過。

浙閩軍的防陣,便是堅如堤岸,在如此高強度、又持續不斷的衝擊之下,也漸有堅持不住之勢。特別是隨著鄧氏宗族子弟及八閩精鋭老卒在前陣的傷亡不斷擴大,就彷彿堤岸給濤浪不斷沖淘而空一般,沒能挨到凌晨,隘口外圍的防陣終究拖到岌岌可危的一刻。

“叔公,這仗沒有辦法再打了!”一員髯鬚虎將把滴血的兜鍪夾在腰側,疾步跨上山岩,在鄧禹面前雙膝跑下,忍住心裡的悲痛,吶喊哭嚎,“非是嗣宗不盡心,非是嗣宗貪生怕死,要是還硬著頭皮再打下去,不用等到天明,鄧氏也將不復存世啊!要是鄧氏盡滅此戰,四叔、七叔、老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他們會死不瞑目啊!”

“你四叔、七叔、小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你有臉回來、亂我軍心?”鄧禹狠心將手裡的馬鞭抽出去,看著長孫嗣宗臉上的血痕,心揪痛,喝道,“來人,將這無膽的逆孫拖出去砍了!誰敢亂我軍心者,誰敢擅自撤退,定斬不饒!”

鄧禹要斬長孫以安軍心,都從血戰中輪撤下來休整、衣甲染血未乾的諸將都上前勸阻,說道:“嗣宗絶非怯戰之人,實是看將卒傷亡如此之慘烈,而心有不忍。”

“當年與李卓相抗,傷亡何等慘烈也,我鄧氏將星如林,何曾出過這等沒骨氣之人?”鄧禹呵斥道。

“外圍壓力太多,田麻子在左翼打得又太軟,不能替我們分擔壓力,是不是往隘口退一退,緩一口氣再說?”諸將又問。

這時候誰頂去,都要有戰死沙場的覺悟,淮東軍的攻勢如此兇猛,任誰看了都有些心寒。

在奔守花亭之時,除鄧禹所部在隘口結陣外,約有六千兵馬來不及收縮過來,都往左翼的坡崗收縮結陣,實際形成威脅淮東登岸兵馬右翼之勢。

但奈何淮東軍一登岸來,就將攻勢直接放在隘口之前,僅在右翼部置少量防兵結陣。奈何浙閩軍左翼沒有衝擊淮東軍右翼防陣的決心,入夜之後就打得極為軟弱,叫鄧禹所部血戰到現在的將領又是氣憤又是無奈。

“怎麼退?”鄧禹苦澀問道。

鄧禹不是不知道前陣的傷亡,就要將鄧氏子弟的血都放光掉,但是現在前陣就靠著一口氣吊著,而淮東軍還有餘力,他們稍退、淮東軍只會打得更凌厲,彼漲此消之下,稍退就很可能一泄千里。

再者,外圍的將卒往隘口後撤,只會叫隘口的防陣變得更擁擠、更密集。外圍沒有城牆的遮擋跟庇護,一旦叫淮東軍有機會大規模的投擲火油罐,他們密集而擁擠的陣列,將是一場滅頂的災難。

面對淮東軍的作戰特點,不管多大的傷亡,鄧禹都只能將己部的防陣往外撐開,而不是給淮東軍往內線擠壓!

鄧禹捨不得將長孫嗣宗問斬以定軍心,只是一鞭子抽過去,差點將鄧嗣宗的戰甲抽散,喝斥道:“你個逆孫,給我去前陣。要麼將敵軍打退,要麼叫別人將你的屍體抬回來,鄧氏沒有你這種孬種貨!”將長孫嗣宗及諸將都趕下山岩,叫他們去前陣廝殺,守住陣腳。

諸人退去,唯有一名鬚髮夾白的中年人留在鄧禹身邊,望著燕嘴磯西麓的河汊口,壓低聲音對鄧禹說道:“淮東水軍的戰船已經佔據溪口,鄧氏子弟十之三四亡於戰場,鄧公亦對得住文莊公了,實在無需要斷了鄧氏的血脈啊!東海狐雖說是一代梟雄,做事也不拖泥帶水,但也非亡人家、滅人族之輩,便是王學善也得全族啊,鄧公何必固執?”

“我……”鄧禹吐出一字,哽嚥了許久沒能再吐出一個字。中年人望去,只見鄧禹枯浚的老臉在月色下淚水縱橫。

鎮子也陷入戰火之中,粟品孝率三千水軍直接穿過燕嘴峽,繞到花亭溪的西麓,進入花亭溪,已經牢牢控制渡口。

鄧禹臉迎風吹,待臉上淚痕吹乾,下定決心一般,與中年人說道:“杜公跋山涉水而來,一片好意,鄧禹心領了。但鄧氏終是陷得太深了,只希望鄧氏子弟在九泉之下,莫要怨老夫固執。杜公還是先離開吧,你非受淮東所命而來,出現在此地,要叫東海狐曉得,總是不好。”

杜榮苦澀一笑,說道:“我漂泊一人,在明州相別後,與杜氏也無干係,只是還唸著幾個故友。想著再不出來走走,怕是都見不到面了。”

“杜公你還是莫要去江州勸文莊公了,”鄧禹說道,“即使是條絶路,文莊公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只是可惜誰都不如宋浮生了一個好女兒啊!”說到這裡,悲嘆連連,只是催促與雙方都無干係、只是潛來上饒見故友一面的杜榮離開,待杜榮從西麓下去,才命令左右,“拿斬鐵刀來!”

杜榮雲遊道士打扮,見勸不動鄧禹,只能事先離開是非之地。他也不想跟淮東軍碰上面,轉頭看到鄧禹披甲持刀下山岩,心裡彷彿給一股寒風吹過——鄧禹不逃不降,披甲上陣,已經萌生死志。要麼將淮東軍打退,要麼他就戰死在沙場之上,給鄧氏子弟一個逃命或投降的機會……

杜榮已經能看到結局如何,便不能耽擱,往山林裡鑽去,將到山腳之上,就聽著吶喊聲湧上隘口,轉頭看去,正是無數淮東戰卒正執火衝上隘口,浙閩軍潰散如犬,再無抵抗之力。

算著時間,在淮東軍的衝擊之下,占著地勢,鄧禹這部精鋭竟連一夜都沒能守住,奢家該要墜落、該是不能再支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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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1章 窮寇不追

鄧禹披甲上陣,但力挽狂瀾已晚。恰逢淮東軍從後陣又推來四架三弓床弩,部將雖然冒死遮護,床弩射出來的巨箭連穿兩人,直扎入鄧禹的胸口才停下來。

鄧禹在前陣戰死,鄧氏子弟搶出他的遺體而撤,浙閩軍在花亭隘口的防陣即告崩潰,數千殘卒“嘩”的往嶺山西麓逃竄。

陳漬在親衛扈卒的簇擁下,登上燕嘴磯。燕嘴磯曾是鄧禹駐帳之處,雖說懸於江面之上才五十丈,才是週遭最險峻之處。隘口的浙閩軍大潰之後,鄧禹還有數十親衛在此頑抗,給殲滅後,就剩下一地血泊,白石也盡給染赤水。

陳漬臨磯遠眺,北面嶺山縱橫、綿延千里不絶,南面、西面江溪流淌,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站在磯石之上,頓生豪情,指著左右江山,與隨行的參謀、軍令官等人說道:“那些個臭讀書的,看到這番河山,多半會吟個詩作個賦的應應景,老陳我搜腸刮肚半天,就給主公逼迫認得的幾百字,屁個雅詞都想不到……”

水營從溪口登岸殺上來,從東麓圍上來以殲潰敵,粟品孝在一隊扈卒的簇擁上,趕來燕嘴磯與陳漬匯合。

“大營有令傳來,潰鄧禹所部之後,不著你用去追殘敵,立即率部南渡,以截奢飛熊所部……”粟品孝說道,又拿林縛簽發的手令給陳漬看。

“這就不追了?”陳漬愣怔了一下。

對於費盡千辛萬苦打潰敵陣的將士來,追殲殘敵、擴大戰果,才是剛剛進入這場戰事盛宴的高潮階段——隘口前敵軍防陣剛潰,敵軍傷亡占不過總數的兩成,要想真正的殲滅敵軍的有生力量,有效的組織追擊,是最為重要的環節。

另外,花亭隘口也是將浙閩軍東線主力封堵在信江上游的攔截陣地。陳漬放過花亭隘不守,率部渡到南岸,即使有水營戰船封鎖花亭溪,禁止敵軍西逃,但敵軍越過花亭隘口,可以沿花亭溪東岸往北、往湧山、樂平方向逃竄……

大營此時命令放過浙閩軍在北岸的殘敵不殲,放棄花亭不守,而轉渡南岸去攔截奢飛熊,一時間,陳漬難以理解。

林縛的手令素來簡潔,沒有太多的解釋,陳漬看了兩遍,還是困惑,問粟品孝:“是誰攜主公手令過來?”

“確是主公手令不假,”粟品孝說道,“另有軍令在此前傳往祁門,著胡喬中、虞文澄等將率部南下湧山。我想啊,可能是大營計劃叫贛東兵馬填入湧山以攔截潰敗殘敵……”指著花亭嶺西麓,說道,“你看那邊:鄧禹所部給你擊潰,田靜山等敵便無膽來戰,看其情形,是要往橫峰城撤退。放鄧禹殘部北逃,也難成大患,你率部退下東麓集結,更能嚇得田靜山等敵往東速逃。這一退一進,能叫他們在北岸浪費掉了兩三天的時間,恰好叫長山軍、崇城軍的主力從東面追圍過來!花亭溪這邊,守或者不守,區別不大?”

“花亭這邊擺空城計?”陳漬蹙著眉頭,剛想到要點。

“應是如此!”粟品孝說道,“浙閩軍在橫峰、青溪之敵,已成喪家之犬,即使他們有膽強過花亭隘,水軍也能沿花亭溪拖他一兩日。”

******************

大營將令已下,陳漬也沒有工夫跟下面的將領多作解釋,即勒令往北追出的兵馬回來,退回到隘口以東準備渡河。

鄧禹從橫峰西奪花亭時,除所部兵馬外,還與從禮塘撤出來的田氏子弟田靜山等部匯合西進。西進到花亭時,僅鄧禹所部及時進駐隘口,而田靜山等部被迫往北面的山嶺收縮防守。從黃昏起,真正受到陳漬所部猛烈攻擊的,也僅是擋在隘口前的鄧禹所部。

鄧禹先進占花亭,佔有地勢之利,但也守不過一夜就給淮東軍打潰,田靜山等部更不敢來爭花亭隘口,等不及天亮,即往橫峰方向撤退。

凌晨之後,陳漬所部開始退到隘口東麓,準備在燕嘴峽的上游渡江去南岸。

在田靜山等敵將的眼裡,淮東軍退回到花亭隘以東整編,看勢態卻似趁勝要追擊他們。鄧禹所部給打潰後,橫峰以西的浙閩軍便像給打斷了腰脊,再沒有與淮東軍在野外接戰的勇氣。除派少數兵馬斷後外,敵將田靜山即率主力往橫峰城奔逃。

敵軍夜逃如潰,陳漬只可恨手裡沒有一支精鋭騎兵可用,不然從後路追擊士氣崩潰的殘敵,說不定還能趁亂殺進橫峰城裡去。

昨日清晨,陳漬所部乘舟師進信江,在橫山城外,與奢飛熊所部錯身而過。

陳漬在水、奢飛熊在陸。

晝夜之間,陳漬所部兩戰接連攻下上饒城、花亭隘兩處要點,驚走上饒守兵、打潰鄧禹所部。兩場戰場前後相距一百三十里,離橫山城更是相距一百六十里。

陳漬所部行動如此之迅速,除淮東軍訓練有素之外,占的就是舟師沿江而下、襲攻沿岸的便利。

從橫山錯身而過之後,奢飛熊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即令所部往西急行,欲在淮東軍攔截或追及之前,先一步抵達有路可南下的貴溪東境。奈何奢飛熊所部徒步而行,到陳漬打潰鄧禹之後,奢飛熊所部離花亭隘南岸的蓮池峰還有六十餘里地。

六十餘里地,也許只是半天的行程,但半天足以致命。

燕嘴峽上游的信江,算上江灘在內,僅闊四里。無需運兵船,粟品孝調用八艘集雲級戰船,一次即能擺渡三到四營將卒。

到日隅時分,陳漬即率崇城軍第一鎮師六千精鋭渡過信江,在信江南岸、依蓮池峰南麓的坡地結陣,封住奢飛熊西逃的道路。而奢飛熊所部前哨,剛剛能望見蓮池峰的山頭。

崇城軍第一鎮師留在北岸餘部,包括逾千傷卒在內,近三千兵馬,放過花亭隘不守,而是往西退守溪口,與水營依為犄角,以嚇阻橫峰之敵不敢西逃。

*****************

奢飛熊沒有退路可選,看著前頭算不上巍峨的蓮池峰,聽得探馬回報北岸的戰況,恨得要將王徽、田靜山等人攥到跟前來拿馬鞭狠抽一頓。鄧禹死戰花亭之時,他們竟然坐看鄧禹所部給打潰,不敢去爭花亭隘,以致失去所有的先機。

施和金勸道:“少帥,敵軍據蓮池峰南麓結陣,得地勢之利,我部強攻,難以猝陷啊。以末將之計,當避入民寨固守,以待江州軍來援……”

奢飛熊痛苦的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來不及了,蓮池峰之敵不能打潰,你我皆要葬身此地,別無僥倖!”

不錯,淮東軍在杉溪上游藏下的水營戰船並不多,除了已經進占燕嘴磯的三千水軍之外,相信淮東軍不可能再隱藏水面上的戰力,也沒有必要再隱藏。

但是,上饒防線崩潰就在眨眼之間,短短兩天時間,就成崩潰之勢,怕是這時消息都還沒有傳到江州。要江州得到消息後再組織水軍通過鄱陽湖、進入信江逆水來援,少說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東海狐正率淮東軍主力從背後全速追來,怎麼可能給他們十天半個月、這麼長的喘息時間?

上饒大敗已經是定局,江西的形勢已經惡劣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即使江州水軍全力來援,叫他們有機會退到贛州或豫章去,但是淮東軍打穿上饒防線之後,完全可以棄贛州、豫章不顧,其主力直接從花亭北上,經浮梁、沿鄱陽湖東岸奔襲江州。

屆時與從揚子江下游過來、駐守廬州的淮東水軍匯合,淮東軍主力就能夠對江州形成包抄之勢。而江州水軍將給封在鄱陽湖之內,再沒有進入揚子江的機會。

奢飛熊非貪生怕死之輩,此時猶在站在奢家大局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奢飛熊曉得父親在江州與其組織水軍主力過來接援、不如趁手裡還有最後一支戰力能用,乾脆俐落的放棄江西,渡江北上,匯合陳韓三,與隨州羅獻成結盟,以迎北燕兵馬南下,或許還能給奢家保存最後一點根基不給東海狐從世間抹去。

父親也許會做這樣的決定吧?父親總是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吧?

奢飛熊心裡默默想著,心裡也未嘗沒有將要給遺棄的悲傷。

北岸的王徽、田靜山等將,已經嚇破了膽,在橫峰、青溪裹足不前,滿心等著江州水軍得信來援,然而從水路撤往贛州、豫章,奢飛熊只覺可笑。

心裡越是冷笑,奢飛熊臉色越冷,下令道:“派人去北岸告訴王徽、田靜山他們,淮東軍攔截主力已經給我們吸引在南岸,他們要生,就立即給我往西打。等淮東軍主力從後面追上來,絶沒有他們的活路,不要想著江州能有援兵過來。即使江州派出援兵,也未必能趕在他們給淮東軍主力殲滅之前抵達。還有,叫奢焦渡河過來……”

淮東軍戰船主要集中在燕嘴峽附近,信江上雖有哨船封鎖監視,但少數人趁夜洇渡過河傳遞信息,還是不難。

“少公子跟王徽他們突圍去江州,或許更好!”施和金說道。

淮東軍在蓮池峰南麓有六七千精鋭結陣擋住去路,他們在兵力雖然占優,但地利、天時、人和,都已經盡失。不能指望江州水軍來援,要想在淮東軍主力追來之半,從蓮池峰南麓突圍出去,施和金沒有一點信心。

施和金想著,奢焦此時隻身渡江來跟他們匯合,怕是九死一生啊!

“只管下令去好了。”奢飛熊意興瓓珊的說道,即走向前部準備強攻蓮池峰的事情。

知道老將鄧禹戰死花亭隘的消息之後,施和金心頭生有大劫難逃的預感。看著奢飛熊往前大步疾走的背影,施和金心想:難道少帥擔心王徽他們挾奢焦降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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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2章 棄

浙閩軍東線主力於四月十六日正式從夾河、鉗口、禮塘防線撤出,奢飛熊於四月十八日率斷後兵馬放棄夾河防塞北撤。淮東軍則於十九日凌晨在杉溪上游掘開石壩、泄水衝擊下游,使杉溪兩岸以及杉溪河口正對的信江北岸沒於大水、道路毀於一旦。

在上饒的水軍主力在杉溪給大水衝沒之後,奢飛熊於十九日夜率部跋涉抵達杉溪河口,當夜駐扎在橫山城外。陳漬所部則在次日凌晨隨舟師經過杉溪河口,奔襲上饒、繼續於二十日黃昏在花亭擊潰鄧禹所部,並於次日,也就四月二十一日移駐南岸蓮池峰南麓,堵截奢飛熊西逃之路。

連續晴了五六天,但從二十一日午中起,雨就浠浠淅淅的下個不停。

大雨遲緩了淮東軍的追擊速度,對北岸退守橫峰的浙閩軍來說,是一樁好事,意味著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等候江州援兵過來。

至於奢飛熊要他們立即放棄橫峰西進、沿花亭溪北上撤往浮梁境內的命令,也因陰雨天氣而順理成章的拖延下來。

奢飛熊的命令,叫王徽、田靜山等將領更多的理解為,奢飛熊是希望通過他們西撤吸引淮東軍奔襲兵馬渡江北上攔截,以化解南岸兵馬西逃的阻力。

雖說奢飛熊與退入橫峰的兵馬只隔信江,但信江給淮東軍的戰船封鎖,在形勢崩潰之際,奢飛熊也難以叫王徽、田靜山等將對他言聽計從。

對南岸、奢飛熊親率的浙閩軍來說,陰雨天氣即使不能算一樁壞事,也不能算一樁好事。他們從南岸找不到可以固守的塞壘——信江上游河谷,南窄北闊,在南岸不要說除了橫山一城之外,稍微大一些的鎮埠也都主要集中在北岸。

奢飛熊除了趁雨天進攻、打穿淮東軍在蓮池峰的封鎖攔截之外,別無其他選擇;而且一定要在淮東軍主力從背後追上來之前從蓮池峰突圍出去。

陰雨天氣拖延了淮東軍主力從背後追來的速度,但同樣的,他們要打穿通過蓮池峰的通道難度也增加許多。

雨水天氣,使得弓弩的使用頻率大幅減少,畢竟給雨水醮濕的弓弦會失去彈性。即使每名弓弩手都有多根備用的弓弦,但在大雨中想要與平常那般頻繁的使用弓弩要困難得多。

唯有配重式拋石弩受雨水的影響不大,在雨幕中孤獨的發射散石彈。

即使在陰雨天氣下,淮東軍僅剩有限的數架拋石弩能置在陣中發揮作用,但在戰械上仍要比進攻的浙閩軍占很大的優勢。

從橫山急行西逃,奢飛熊幾乎命令部眾丟棄所有能丟棄的東西,將卒除了隨身攜帶的兵甲,再無其他戰械能用。

弓弩在陰雨之下也不能用,浙閩軍只能執刀盾槍矛,一步一滑的以血肉之軀去衝擊淮東軍由淺壕、盾車、拒馬、柵牆等以及淮東戰卒組成的仿佛銅牆鐵壁的防線。

雙方將卒都沒有雨具,都暴露在雨水的衝刷之下。好在天氣逐漸炎熱,赤身裸/體的披上鎧甲,並沒有多少不便。就在蓮池峰的東南麓,淮東軍的攔截防線前,就仿佛屠殺場,將浙閩軍一次次近乎絕望的衝擊絕不留情的打得粉碎。

血肉橫飛,那些從泥土裡、石隙間、草叢之上,與雨水混雜的血水,仿佛血色的溪流一般,四處溢流,尋高走低,最終都往信江裡彙去……

*****************

淮東水營載奔襲兵馬出杉溪是二十日,到陳漬率部擊潰鄧禹所部之後、轉渡到蓮池峰南麓攔截奢飛熊,才是二十一日。

若是以淮東水營出杉溪代表浙閩軍在上饒經營的防線全面崩潰,到二十一日黃昏之前,消息也剛剛傳到浮梁。

浮梁境內從二十日就是大雨天氣,昌河暴漲——奢飛熊之前欲放棄外圍防線、撤兵到信江腹地以拖延淮東軍進占江西步伐的密函才在昨日凌晨送達浮梁。

就在今日之前,蘇庭瞻也認為即使不能跟淮東軍正面抗衡,奢飛熊在信江沿岸還有五萬兵馬可用,又大半為可以信賴的八閩戰卒,怎麼都能將形勢拖到夏秋之後;最後退到贛州、豫章,說不定真能順利的將局勢拖到北燕南下、淮東軍不得不北撤以援江淮的那一刻。

誰能想到才短短一日時間,淮東軍在杉溪上游憑空變出一支水營出來?

一是浙閩軍在信江中上游的水軍力量給毀滅性的摧毀,一是淮東軍憑空在信江多了一支精銳水營可用,淮東軍還能通過水路將萬余精銳戰卒直接走水路快速送到信江沿岸的任何一處。

這就是決定性的優勢。

奢飛熊以“空間換時間”、看似完美無暇的計劃就這樣給無情的打得粉碎,給打得遍體鱗傷——同時,浙閩軍在東線的主力因為奢飛熊的分部撤兵計劃而徹底的分散開來,從而成為淮東軍各個擊破、一口一口吃掉的美食。

蘇庭瞻也猜測不出淮東為在杉溪上游秘密造出如此規模的一支船隊到底投入了多少資源,但不管投入多少,對此時的淮東軍都是值得的。

在杉溪上游秘密建造這麼一支船隊,怎麼都要比將戰事在江西腹地拖上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劃算。

蘇庭瞻手足冰冷,寒意從尾脊骨一直頂到頭頂。

與淮東軍戰了這些年,蘇庭瞻自詡對淮東軍了如指掌,然而到這一刻才發現他永遠都低估了東海狐及淮東軍在戰術上的創造力跟攻擊力。

蘇庭瞻心寒了、膽怯了。

“蘇將軍,何故遲遲不下命令、不派援兵?”韓立虎目瞪著蘇庭瞻。

早就曉得這些浙東佬跟八閩不是一條道的,大公子在上饒危在旦夕,蘇庭瞻不立即發兵去救,眼珠子卻在那裡轉個不停想別的心思,韓立心懷怨恨的想道。

要不是蘇庭瞻也有凶名,韓立幾乎要走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將他拍醒。

“援兵?”蘇庭瞻苦澀一笑,看向韓立,問道,“哪裡有援兵?”

韓立東進祁門,與贛東先遣軍在祁門城西、昌河上游的馬鞍嶺打了一仗。那場硬仗不勝不負,但叫隨蘇庭瞻、韓立東進援浮梁的五千兵馬折損將有三成,僅剩三千多固守浮梁。

相比較之下,淮東在祁門的贛東先遣軍雖說傷亡也不少,但是聲勢更甚,越發推動得祁門、都昌、浮梁、湧山等縣的民意洶湧,紛紛舉家、舉族加入贛東先遣軍,使得贛東先遣軍在馬鞍嶺一役後,兵勢一日強過一日。

事實上,當韓立不能封鎖祁門,還被迫從昌河上游退下來,就意味著贛東的形勢已經失控。

除了浮梁、湧山有限的三五座城寨還控制在浙閩軍手中之外,更廣闊的鄉野幾乎都已經是贛東先遣軍的天下。

此外,通過黟山之間的藥道樵徑,贛東先遣軍以祁門為根基,不斷的從黟山東麓的弋江等地源源不斷的獲得鹽鐵、兵甲等補給,去跟地方民眾交換糧食,拿兵甲組織出更多的戰卒出來。而在贛西、贛南的抵抗勢力,也紛紛往贛東聚來。

蘇庭瞻也不曉得贛東先遣軍此時的規模到底是一萬人、還是兩萬人,還是更多,他只是想著守住浮梁城,控制昌河中下游的河道,將形勢拖到北燕兵馬南下的一刻。

蘇庭瞻已經不再奢望能憑借浙閩軍自身的力量能夠了收拾江西的形勢。

這種情況下,蘇庭瞻在浮梁城也就不到四千兵馬,他派援兵南下接援上饒,他得要有多大的膽子,得要有多麼堅決為奢家犧牲的決心?

“援不援上饒,如何援上饒,某不敢決,只能等大都督決斷!”蘇庭瞻說道。

“你!”韓立拍桌瞪眼,說道,“等消息傳到江州,黃花菜都涼——你!你!,都說蘇庭瞻你是條漢子,沒想到你是個沒鳥貨。你不去援,我去!”

“某受命守浮梁,韓將軍亦有軍令在身,”蘇庭瞻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要率部南下,請示軍令給我一看!”

“你,你……”韓立氣得暴跳如雷,就要過來扯蘇庭瞻的襟甲,大巴掌要扇到他臉上去,田為業等將嚇得忙將他抱住。

這時有軍卒進來稟報:“祁門之敵,於午後兵分兩路,一路沿昌河往浮梁而來,約有五千兵馬,一路越東源山往湧山而去,也約有五千兵馬……”

蘇庭瞻對此有所預料,對田為業等將說道:“也許大都督叫我等往江州撤退的軍令隨後就會傳來,你們都著手去做准備,莫要亂了軍心,莫要叫祁門的那些烏合之眾有機可乘。”

“蘇庭瞻,你信口胡言,大都督絕不會棄大公子不救!”韓立怒吼道,憤怒、沮喪以至絕望。

蘇庭瞻寒著臉不管韓立,韓立發狂衝了出去。

田為業、黃彪子跳著追出去,將韓立從後面死死的抱住,任韓立踢打,也不松手。

此時放韓立率一千多殘兵南下,更多的可能是一同栽進去,上饒防線崩潰的細情,他們並不清楚,在信江上線,淮東軍在陸上已經占據絕對的兵力優勢。這時候,即使將江州的兵馬主力都南調填入上饒與淮東軍決戰,勝負也許是五五之數,但是江州方向就能不管東面的池州軍以及西面的荊湖軍了?

即使要援,也斷不能抽光江州兵馬走陸路;調江州水軍主力南下進入信江逆水相援,才是老謀之策。

不過蘇庭瞻下令叫他們准備撤出浮梁,叫田為業、黃彪子難以理解,在他們看來,至少眼下還不是放棄浮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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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3章 夜雨

二十二日深夜,大雨瓢潑,天地如墨,數騎快馬舍舟走陸,沿昌河北岸的官道奔馳。

雨濕路滑,馬背上的騎客在抵達浮梁城之前,不曉得摔下多次,鼻臉青腫。

快馬在雨中奔馳的動靜,驚動守城的將卒,看著數騎直逼城門之下,挑出風燈去看來看面容。

馬背上的黑衣騎客兜著直喘氣的快馬,從懷裡掏出令牌擲上城頭,不耐煩的喝斥道:“有大都督府密函要示於浮梁諸將,爾等速開城門!”

天地如墨,遮得稍遠處就陷入漆黑一片,如今祁門亂軍從東面迫近,誰曉得這幾個馬客是不是亂軍所扮,誰曉得這幾個馬客身後的漆黑裡有沒有藏下伏兵?

黃彪子聽著西城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看著城外風燈下幾張熟悉的面孔給大雨澆得有如落水狗,忙叫人放下懸簍,將來人拉上城頭來,問道:“周嵋山,大都督有何令旨宣下?是不是勒令浮梁、贛州、豫章諸城守兵立即往援上饒?”

周嵋山與黃彪子同為奢文莊身邊的侍從校尉,聽周彪子如此問起,他只是苦澀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蘇副督、韓立在哪裡?大都督有密函要示於他們……”

黃彪子背脊寒意升騰,雨水從草蓑滲進衣甲裡也渾然不覺,訝然問道:“大都督真要放棄上饒不救!”

“你他/媽的恁多廢話!”周嵋山心裡也是有一股邪火燒著,語氣粗暴易怒,直催促黃彪子領他去見蘇庭瞻、韓立。

****************

蘇庭瞻聽到有江州特使攜密函連夜入城,整理衣冠時心靜如水。

他在浙東雙手所沾的鮮血太多,跟淮東沒有緩和的余地,但不意味著他一定會率部到上饒去送死。

到這時,情勢已經非常的清晰。

江州受荊湖、池州兩面夾擊,根本無法將步營主力調出來去援上饒。

此時黃秉蒿、陳子壽在袁州有三萬多兵馬,但他們到這時怎麼還可能跟奢家繼續綁在這顆樹上一起吊死?

而在江西腹地,在贛州、豫章以及浮梁三地,忠於奢家的步卒加起來,也就一萬余人。這大概是奢文莊此時能調動來去援上饒的最後一點步營戰力了,填到上饒去,都不夠塞淮東軍牙縫的。

江州水軍能將池州的水軍以及淮東在弋江的水軍攔在外圍,並不是江州水軍有多強,更多的是依賴於湖口的特殊地形。

江州城東側的鄱陽湖口,水漲之時,水面遼闊雖不過二三十裡,其中大片還是不利大型戰船通過的淺水蕩,真正的能夠從揚子江進入鄱陽湖的水道,也就三四裡寬而已。

湖口的地形有利於江州水軍封鎖,故而有江州為江西鎖喉之險的美譽。

一旦奢文莊將江州水軍南調進入信江援上饒,也就意味著放開對鄱陽湖口的封鎖。

池州以及弋江,甚至荊湖的水軍,都會大規模的從湖口湧進,將會在廣闊的鄱陽湖水面之上形成絕對的水軍優勢,從而能從容不迫的圍殲江州水軍。

即使江州水軍能順利從上饒將東線殘部接回到贛州、豫章,但浙閩軍在江西也會給徹底的分割成一塊塊孤立無援的孤棋,徹底失去戰略的主動權。

對浙閩軍來說,江西形勢已經徹底崩壞,比起接援東線兵馬,更為重要的,是避免所有籌碼都陷入在江西境內給淮東軍吃掉。

浙閩軍想要置死地而後生,只有一策可行,就是趁岳冷秋、胡文穆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果斷的放棄江西,渡江北逃,跳出淮東軍的包圍圈。

要是等上饒防線崩潰的消息傳到池州、鄂州,叫岳冷秋、胡文穆兩人反應過來,在北岸徹底封鎖住浙閩軍的渡江通道,對浙閩軍來說,那才是徹底的完蛋了。

要是渡江不能,在江州的浙閩軍,也只能坐等淮東軍主力過來圍殲。

蘇庭瞻臉沉如水的走進明堂,江州特使周嵋山已經叫黃彪子領了進來,韓立與田為業也急衝衝的走進來。韓立不耐煩的直衝到周嵋山的面前,吼問道:“豫章派不派援兵、贛州派不派援兵,江州水軍要怎麼如何配合我們?”

看見蘇庭瞻進來,周嵋山從懷裡掏出漆布包裹的密函,說道:“此乃大都督密函,要蘇將軍當著浮梁諸將拆閱……”

蘇庭瞻接過密函,拆看過,又不動聲音遞給韓立:“韓將軍,請看大都督密令……”

韓立看過,一腳將身邊的檀木椅踹散架,憤怒的吼叫道:“為什麼?”

黃彪子、田為業等將都依次看過密函,如喪考妣。雖說所有的事情在昨天就給蘇庭瞻說中了,但真正面臨這一刻,還是叫諸將難以接受。

雖說東線與淮東軍爭戰多有不利,但浙閩軍在西線無往而不利,殲滅的官兵十數萬計,而在上饒戰事之前,浙閩軍的兵力還有十六七萬之巨,形勢怎麼會淪落到這一步?淪落到連江州都不敢守?

這是韓立、黃彪子、田為業這些中層將領怎麼想都想不透的。

蘇庭瞻用陰沉得可怕的聲音下令道:“韓立率部進駐南港,田為業、黃彪子率部搜掠浮梁,以糧、鐵、鹽、藥為先,也無需過於約束軍紀,但要記住,明日入夜之前撤出,絕不得遲延半刻……”

*************

夜雨之下,揚子江浪險濤巨,從秋浦而出一艘艨艟船搏浪往北岸的樅陽方向航行。

樅陽西南,與小蒼山背腹相依的雁歸湖是池州水軍在北岸的主寨。雁歸湖湖口是一片淺水蕩,柵木如牆,兩側各有數座水樓立於水蕩之中。

水樓的風燈懸孤,在雨夜仿佛遙無的星辰。

在雨夜裡,雁歸湖口仿佛不設防之地,但艨艟船如不速之客闖入雁歸湖外圍的警惕圈裡,便有數艘快槳船從淺水蕩裡圍逼過來。

“樞密使有密函要立即轉呈江西招討使及池州諸將閱看!”信使站在船首揚聲說道。

來船有池州那邊的人相伴,這邊也不敢耽擱,將信使接上快槳戰船,即往西岸駛去,立即送往池州軍在小蒼山的主營去見岳冷秋。

岳冷秋披衣而起,看過林縛經衢州、徽州內線快馬傳來的密函,愣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問鄧愈諸將:“淮東軍就這樣將奢家在上饒經營了近一年的防線捅穿了?”

鄧愈也久久難按心裡的震撼,他們在此前最樂觀的估計,也認為淮東軍不可能在入秋之前打穿上饒防線——浙閩軍在上饒的守將,奢飛熊、鄧禹都是身經百戰的宿將,不會在上饒露出太多的破綻。

而上饒以東,山嶺縱橫,歷來是易守難攻之地。浙閩軍有五六萬兵馬守住幾處關鍵的隘口,淮東軍即使再強,也難以將優勢發揮出來。

“淮東會不會以計詐池州?”岳篤明問道,要不是林縛派人過來,他們都不知道上饒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切都太快了,消息還沒有傳過來。

岳冷秋、鄧愈這些年來跟淮東接觸,一直都籠罩在淮東的光環之下,心裡都快有陰影了,反而是岳篤明初生牛犢不畏虎,下意識的去質疑密函所寫之事的真實性。

“怎麼說?”岳冷秋問道。

“以信中所述的情形,淮東應該催促我部水軍去纏住江州水軍,不使其去援上饒,而非提醒我們防備江州軍渡江。”岳篤明隨軍征戰經年,也自詡閱歷、謀略非以往能比,說話間透出一股洋溢而出的自信。

岳冷秋看向鄧愈。

鄧愈搖了搖頭,說道:“真如信中所述,奢家在江西的形勢已經徹底失控,奢文莊驅江州水軍去援上饒,只會在江西腹地越陷越深,最終將徹底的難以自拔。換作末將,忍痛斷去殘肢,或能得一線生機。”棄子救生之事,在鄧愈他們眼裡,算不得什麼。

“要看林縛所言虛實,但看其在弋江水營主力的動靜便知。”岳篤明說道。

岳冷秋點點頭,說道:“淮東真要防備浙閩軍渡江北逃,淮東駐守在弋江的靖海第三水營必然要全力逆水西進——或許再觀望三五天,形勢便會明朗開來。”

林縛留給他的陰影太深,他不能因為林縛的一封密函,就全面調整池州軍在黃梅縣外圍的軍事部署。

靖海第三水營主力從弋江開拔,逆水而上到江州外圍,差不多也需要三四天的時間。另外,三四天的時間,也足以叫池州軍在上饒的密探傳回更准確的消息來。

岳冷秋將地圖鋪開在長案之上,邀鄧愈諸將圍過來觀看,說道:“如今荊湖有三萬兵馬從鄂州方向直接威脅江州西翼,而奢文莊即使有心放棄上饒不救,黃秉蒿也許不會再奉奢家之命而獨守袁州,但奢家在贛州、豫贛還有近萬精銳,也需要有時間撤到江州。浙閩軍這次若放棄江西,從江州渡江北上,最快也要十天八天的時間,或許再有上三五天,形勢就能明朗下來。鄧愈,你看呢?”

三四天的時間也至於使形勢發生多大的變化,鄧愈想了想,也覺得應該觀望一下,不應為林縛一紙密函而倉促變化軍事部署。

岳冷秋思慮良久,決定再拖上三五天看形勢變化再說,以免中了林縛的奸計——岳冷秋素來以穩重見長,做這樣的決定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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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 第54章 尚有餘計

當世沒有無線電報等通訊設施,而戰事所面臨的複雜性往往是事前難以控制跟預料的。

也是在確知浙閩軍在上饒的水軍主力覆於大水之後,淮東軍才算是正式打穿浙閩軍在上饒的防線——林縛、傅青河、高宗庭對之後江西戰局的變化推演,都基於這個基礎之上。

林縛簽發、命令諸鎮應對江西局勢變化的最新公函,也是在這之後由快騎發往各地。密函抵達樅陽縣境內時,已經是二十三日夜間。

在此之前,樞密院對江西北線的軍事部署,主要是令池州軍、荊湖軍從東西兩側進擊江州,以牽制住奢家在江州的數萬兵馬。

池州軍從東翼進逼江州,主要分為兩路,一路是從揚子江南岸,從秋浦往東,進逼江州府東面的彭澤、湖口等縣;一路是從楊子江南岸,從宜城、樅陽進逼江州對岸的黃龍嶺以及占得黃梅殘城的陳韓三所部。

岳冷秋用兵素以穩健見長,他守池州後,早期用兵側重於北岸,是為爭淮山南麓之地。

不過,陳韓三守黃梅、經營鄂東之志甚堅,而奢家在黃梅城南黃龍嶺也駐有數千精鋭,叫岳冷秋難下決定猛攻其中一部。故而岳冷秋在樅陽以西的小蒼山築連營,實際有意先消化小蒼山以東、宜城以西、淮山南麓的宜城、樅陽、潛山三縣。

但隨著胡喬中潛入贛東,虞文澄、虞文備、潘聞叔諸部在贛東地區搞得風聲水起,使明眼人都曉得奢家在江西的局勢岌岌可危,岳冷秋起了分贛東之地的貪心。

見北岸難以猝勝,從三月中旬,岳冷秋又將一部兵力從北岸調往南岸,屯於秋浦以西,欲在伺機奪取此時由叛將田常所守的彭澤、湖口。

差不多到三月下旬,五萬池州兵力,呈南三北二分佈。

岳冷秋的如意算盤也打得極精,他無意拿下整個江州,知道林縛也定不會容池州軍占下整個鄱陽湖北部平原的江州府。岳冷秋有意將以鄱陽湖口為界,將江州府以西數縣讓給胡文穆,他取湖口以東的贛東部平原。到時候即使林縛雷霆大怒,池州亦可與荊湖兩家一起抵制江西全境落入淮東之手。

打穿上饒防線之後,林縛不擔心奢文莊會率江州兵援上饒,更擔心奢文莊率殘部渡江、學窮寇北逃。

故而,林縛在給岳冷秋的密函裡,是要他立即調重兵集於北岸,從水陸兩個方向對江州在北岸的灘頭陣地黃龍嶺保持軍事壓力,使奢家在水面威脅未解除之前,不敢大規模的渡江北逃。

只要岳冷秋支撐三五日,待葛存信率水營從弋江逆流而上,與池州水軍匯合,就能在揚子江上形成兵力優勢,徹底封鎖揚子江,斬斷奢家北逃之路。

*************

岳冷秋有他的考慮,他懷疑林縛在密函裡故意將形勢說得過於樂觀,以誘池州軍攔截於北岸。

一旦奢家在江西的形勢還可以勉強維持,奢文莊必然是優先出援上饒,而非孤注一擲渡江北竄。在這種情況下,岳冷秋自然是更應該集結兵馬於南岸,趁浙閩軍南援而江州兵力空虛之際取彭澤、湖口等。

地盤之事,從來都是誰取誰得。

池州府給淮東分割掉之後就剩下兩縣,淮山南麓的三縣,多湖蕩沼澤,也非紮根立基之地;唯贛東北彭澤、湖口等縣,地廣人眾,富產豐茂,得之能滋養生息,更能分淮東獨占江西之勢。

種種權衡之下,除了將早前調往池州休整的一部水軍立即移來雁歸湖水寨之外,岳冷秋暫決定觀望三五天才說。

不過,岳冷秋的內心也是煎熬。

要是形勢真如林縛在密函判斷的那樣,奢家殘部渡江北逃,而池州軍攔截不力,該怎麼辦?

到時候奢家與陳韓三、羅獻成糾結在一起,對西面荊湖構成的壓力極大。

在這種情形下,荊湖斷不可能冒著得罪淮東的危險去占江州,那池州軍就不可能單獨去對抗剛獲得江西大捷的淮東!

岳冷秋心裡糾結得很,也擔憂江州確實在北渡的可能,故而他本人決定留在北岸,只叫鄧愈秘密潛往南岸去助其侄嶽峙領兵。岳冷秋留在北岸,也是怕真延誤了戰機,將來也好有個說辭。

二十四日凌晨又派出多股斥候,潛往黃梅、彭澤以及江州腹地,希望能得到更準確的消息。不過二十四日整天,贛東地區的形勢都沒有明顯的變化,也沒有直接的消息越過贛東傳到池州。

不過,江州水軍到二十四日入夜之前,都沒有往鄱陽湖內線收縮,叫岳冷秋意識到一些異常,但也不排除奢文莊在江州故佈疑陣。

奢文莊即使要援上饒,必然也會想方設法拖延荊湖、池州兵馬從東西兩翼進圍的腳步。

二十四日,葛存信率靖海第三水營主力從弋江集結出發。曹子昂在廬州也派使者到樅陽,再次催促岳冷秋將兵馬集結於北岸,以備江州軍渡江北逃。

二十四日夜裡,岳冷秋整夜枯坐在地圖前。即使曉得派出去的斥候沒有那麼快傳回消息,還是不斷的催問。一直到凌晨,岳冷秋熬不過神思疲竭,才和衣躺下歇息。

岳冷秋在睡夢中給急促的腳步聲驚醒,看到其子篤明以及鄧愈的次子鄧文昌倉促進帳來。岳冷秋撐起身子,驚問道:“江州兵南下了!”

“啪”,岳篤明發狠的用拍打桌子,說道,“又叫林縛說中了,凌晨後黃龍嶺南面的江段,千舟遮江,奢家確實是要棄江州北逃!”

“果真如此!”岳冷秋驚坐起來,又問道,“可探知江州軍昨夜有多少兵馬渡江?”

“昨夜渡江多為眷屬、兵卒甚少,約兩萬餘人。”岳篤明說道。

是啊,奢家要北逃,普通兵卒也就罷了,但要還想最後再將兵馬掌握在手裡,將領以及宗族子弟的眷屬不能丟下。

“岳督,當如何處之?”鄧文昌問道。

岳冷秋摸著頷下的鬍鬚,陳韓三得羅獻成、奢家在背後支持,於去年冬率殘部南下鄂東,占了蘄春、黃梅等鄂東諸縣,十分特殊的在荊湖、池州、隨州以及江西的縫隙裡存在下來。

陳韓三在黃梅有四千餘兵力;而在黃梅殘城南側,與江州城隔江相望的黃龍嶺,奢家長期駐有三千精鋭。正因為陳韓三駐黃梅所部與黃龍嶺犄角相依,叫岳冷秋一時間無法啃下任何一部。

如今奢家要渡江北逃,必然也是要利用黃龍嶺這個灘頭陣地,源源不斷的將江州城內的人與物資撤出來。

“孩兒率軍從陸路進逼黃龍嶺,爹爹可督水軍西進,使江州軍不能大舉北渡!”岳篤明說道,他躍躍欲試,欲爭軍戰。在此之前,岳冷秋主要用心培養侄子嶽峙的,岳篤明僅在軍中參謀。

奢家在江州還有水陸兵馬近七萬眾,岳冷秋可不敢將奢家的七萬江州兵都放到北岸來。

唯今之計,也只能將池州水軍都壓上去,迫使江州軍不敢大規模渡江。

至於陸上,也應立即切斷黃梅城與黃龍嶺之間的聯絡,限制黃龍嶺之敵往東延伸。

不像其他江段有大片開闊的灘地,黃龍嶺附近的揚子江,嶺山之勢直入江中,江面狹窄而湍險。一旦叫江州軍沿岸黃龍嶺南脊展開,步卒若有拋石弩等戰械,也能很好的支撐水面作戰,這將擴大江州水軍佔據上游的優勢。

每當要與江州水軍在揚子江上作戰時,池州軍總是水陸併進,其步營從小蒼山出擊,進逼黃龍嶺,將奢家在黃龍嶺的駐兵纏住,使其不能助水軍。

黃龍嶺、小蒼山,也就相隔三十里而已。

岳冷秋一方面為林縛說中奢家北逃事而震驚,一方面為其子能如此迅速拿定軍策而欣慰,點了點頭,同意如此安排,又緊急派人去南岸聯絡鄧禹,著其率兵馬從南岸進逼彭澤。

不管如何,有機會取贛東北諸縣,岳冷秋當然不會放過。

***************

黃龍嶺東脊飛來峰是一方巨石。

石白如玉,周七丈許,懸立嶺頭之上,彷彿天外飛來。

飛來峰如今成為黃龍嶺駐兵東翼最重要的一處望哨。

奢文莊面容悲切,望著江南蒼茫,對從東面蜂擁而來的池州兵馬,視如無物。

奢文莊身邊的老將、大都督府長史胡宗國看池州兵勢西進如此之急,似乎看中這邊沒有反擊之力,心間輕蔑,又有給輕視後的氣憤,說道:“虎落平陽被犬欺,池州這群惡犬,當真是不知死活啊!岳冷秋也老了,文莊公,你看他三路出兵,看上去滴水不漏,實際也是心昏眼黑,過於迫切使處處敗漏。是不是就叫奢淵出戰啊?”

謀勝先算敗,浙閩軍退到江西境內,奢文莊就擔心江西的局勢難以維持,防線有可能從上饒最先崩潰的危險。

陳韓三率殘部南下,明面上,江州將鄂東之地全部交給陳韓三去經營,以緩衝荊湖、池池對江州的軍事壓力,奢家在北岸僅占黃龍嶺一角,駐兵也減到三千餘眾。

林縛從去年秋就謀劃合圍江西之勢,池州、荊湖、潭州都是林縛軍事部署裡的棋子,與淮東軍本部精鋭配合,一起對退守江西的浙閩軍形成合圍之勢。

黃龍嶺看上去小,實際上卻是奢家逃出淮東包圍圈的最後退路,奢文莊焉能不用心經營?

奢文莊使用減旗添丁之小計,半年來使黃龍嶺駐兵明面上維持五營編製,但一營兵額足有千餘人,黃龍嶺的兵力從未少過六千人。加上昨夜先行渡江的兵卒,奢家在黃龍嶺有戰卒一萬。

這種小計本不該瞞過岳冷秋,即使岳冷秋不能準確探知黃龍嶺駐兵人數,但也不該放鬆警惕。

看到小蒼山方向,岳冷秋之子岳篤明率一萬兵馬進逼黃龍嶺,胡宗國也感慨岳冷秋老了。

奢文莊臉笑如哭,滿目蒼涼,說道:“即使打潰池州軍又如何?半年佈局,就等此一敗,說起來真是倉皇如狗啊!等陳韓三從黃梅出擊,以分敵兵,便讓奢淵出擊吧!去考慮奢淵,不能一舉拿下小蒼山,奢家就沒有退路了!”

除了擊潰池州軍從北岸進逼黃龍嶺的兵馬,還要一直攻破池州軍在小蒼山的營寨。這樣才能使其水軍在小蒼山東麓、雁歸湖西岸的水寨暴露出來,才能迫使池州水軍倉皇敗逃,才能在靖海水營趕來之前,為接下來的江州人馬大規模渡江,贏得至關重要的兩三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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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5章 殘勝

岳冷秋沒有料到有如喪家之犬的浙閩軍到這時還有鬥志。

其實,奢家是垂死掙扎,陳韓三卻是鬥志昂揚。

奢家此後,將盡喪江西之地,從一方梟雄淪為喪家之犬,即使殘部能順利渡江逃到北岸,也實實在在的是一出悲劇。

不過,對陳韓三來說,感受完全不一樣。

過去半年時間裡,雖得隨州、江州暗中支持,陳韓三率部進入鄂東,收編盜匪流寇,兵力重新超過一萬,算是有一些基礎。但奢家兵馬主力給牽制南岸江州,而羅獻成還跟江寧扯皮,不敢翻臉,陳韓三夾在荊湖與池州之間,左支右絀,形勢實在是岌岌可危。

奢家就算給淮東打得半殘,江西也將徹底的落入淮東之手,從天下大局來說,淮東的優勢將進一步的明確。

不過對朝夕不保的陳韓三來說,他一時間還顧不上天下大局,他眼下只能先努力在荊湖這個小局面裡掙扎著生存下來。

奢家即使再殘,瘦死的駱駝了比馬大,奢家能渡江北上的殘部還有六七萬之眾,精銳不下半數,將短時間裡徹底逆轉荊湖的勢力對比,這至少能讓陳韓三從眼前的危機裡解脫出來。

至於天下大勢,陳韓三沒有想過還能再跟淮東抗衡,也不認為奢家殘部跟隨州羅獻成聯合起來還有實力能跟淮東抗衡——該跟淮東抗衡的應是北燕。

奢家殘部渡江北上之後,羅獻成也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不動如山。

羅獻成此前不動,是北燕兵馬離隨州尚遠,若動,必給淮西、南陽、荊湖、池州四家合圍。因此,羅獻成才不敢異動。

而奢家殘部逃到北岸後,將替隨州分擔荊湖、池州的兵勢,而淮東一時間還無法插足荊湖,羅獻成此時擺明車馬以迎北燕兵馬南下,還會有什麼壓力?

此時,北燕在關陝兵勢如火、兵侵如火,曹家苦苦支撐關中不退,主要也是考慮到荊湖、南陽在腹後對其有戰略支撐。

一旦荊湖的力量對比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羅獻成在隨州也舉旗附燕,曹家還敢孤守關中嗎?

曹家若退去川東,梁成衝在南陽不過是風中殘燭而已。

形勢的發展,最關鍵的也就在今後一兩年間。

奢家、陳韓三都是沒有退路的人,他們沒有可能去投江寧,但他們與北燕沒有仇怨。

另外,北燕本族子民不過三五十萬人,其欲治天下,能借用誰的力量?也只能借助投附軍的勢力。

奢家一直到退守江西之時,都沒有放棄割地自立的努力,但殘部渡江北逃,奢家從此也就失去自立的本錢。

奢家無力再據地自守,但不是沒有投附北燕的本錢。

奢家渡江北逃後,雖說失去與淮東正面抗衡的實力,但兵力還將有六七萬之眾,在諸多勢力裡,僅次於淮東、淮西以及川陝曹家,比荊湖、潭州、池州以及隨州羅獻成都要強。

這時投附北燕,恰恰成了奢家當前最好的選擇;北燕要掃蕩南下,有奢家能借用,焉會棄之不用?

而奢家只要能始終掌握一部精銳戰力,異日割一隅而封地為王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由於奢家在江淮、浙贛盡失人心,結仇甚深,北燕異日奪得天下,再割東閩給奢家,至少短時間裡不用擔心奢家還有能力席卷天下,威脅北燕對中原地區的統治。或叫奢家去守廣南,也不失一種選擇。

實際上,奢家渡江北上,也只有投附北燕一條路可走。

首先荊湖之地狹小,就已有羅獻成、梁成衝、陳韓三、胡文穆、岳冷秋等五家勢力,奢家再擠進來,不可能奪得多大的生存空間,無法形成長期割據的形勢。

奢家真要想割據荊湖,羅獻成必然也不肯。

此外,淮東在外圍大勢已成,時間拖得越長,淮東大軍碾碎荊湖越是易如反掌——奢家、陳韓三、羅獻成三家勢力,唯一的生機,就是在淮東大勢將成之時,替北燕打通荊湖通道。

或引北燕大軍南下,或依附於北燕,他們才有可能跟淮東抗衡。

這裡面的道理,奢文莊此前也派人跟陳韓三一一說明,陳韓三也能理解奢家此時面臨窮途末路的心態。

奢家是窮途末路,孤注一擲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但是,徐州一敗之後,陳韓三差點將褻褲都輸了干淨,而此時有再迎北燕大軍南下而附之的機會,陳韓三的心情,跟奢家是截然相反。

***************

奢家是為垂死掙扎而戰,陳韓三則為異日投附北燕爭取更多的籌碼而戰,可以說這次機遇將其部的戰志推到在南下之後的最盛。

奢文莊棄江州渡江北逃是倉促定計,陳韓三得信也就兩天時間。

為不驚動池州軍,陳韓三就率本部精銳六百騎借夜色掩護,從蘄春西面對壘荊湖的防線潛回黃梅。

靖海第三水營要從弋江趕來,有近四百裡逆水要走,趕上此時下行的江流正急,最快也要三到四天才能趕到黃龍嶺外圍江域進行攔截。

為限制奢家從江州大規模撤出,渡江北逃,池州軍分三路出擊,岳篤明率部一萬兩千余眾從北岸小蒼山走陸出擊,進逼黃龍嶺;此時,陳韓三就在黃梅城,注視著黃梅城以東的一草一木。

陳韓三還擔心浙閩軍因上饒大潰而鬥志不盛,毅然決定先率部傾城而出。

黃梅城裡一卒都不留,陳韓三率五千步騎傾城而出,從西北側進攻側翼,這是岳冷秋、岳篤明事先所意料不到的。

岳篤明倉促之時,只能分出一半兵馬從側翼迎擊陳韓三所部,以半數六千兵馬迎擊從黃龍嶺而出的浙閩軍。

奢文莊放棄上饒不救,密令贛州、豫章、浮梁兵力從鄱陽湖東岸南撤;在其他各路兵馬還沒有撤到揚子江南岸之時,奢文莊一個都不等的棄江州不守,先行渡江,這叫浙閩軍在江州的將卒、官員都十分的抵觸跟憤怒。

雖說在奢文莊的壓制,撤退命令得到執行,但江州軍包括黃龍嶺駐兵的士氣自然也是跌落到低谷。

也許是池州軍的進逼將黃龍嶺駐兵激怒,也許是陳韓三所部不留余力對池州軍側翼進行攻擊,激厲起黃龍嶺駐兵的鬥志。

黃龍嶺守將奢淵是奢飛熊的長子,其父、其弟困於上饒,而祖父斷然不肯分兵去救,他憤怒,他怨恨,甚至要棄將職只身去援上饒。奢淵的暴怒給奢文莊強按住,心頭敝憋著一股邪火,此時進攻池州軍、屠殺池州軍,成為他發泄的唯一渠道。

奢文莊親自渡江到黃龍嶺坐鎮,除一千兵馬留守大營,不使池州水軍有機會登灘奪黃龍嶺外,其他先部進駐黃龍嶺的八千精銳,在奢淵的率領下傾巢而出。

奢淵身跨八尺戰馬,戰馬披鎧,他亦身披重甲,執大戟為前驅衝入池州的軍陣。要用殺戮將心頭的憤怒洗淨,大戟揮舞如殞星劃過,一路血光肉雨,池州軍裡竟無三合之將。

奢家能以一隅之地、一宗之族殘東南數郡,以奢家自身將星層出不窮,也有很大的關系。

當前陣與側翼幾乎同時受到黃龍嶺兵及黃梅陳韓三所部猛烈攻擊之時,岳篤明才徹底明白他錯了,才徹底明白林縛的密函為何強調要池州軍全力在北岸防備奢家北渡。

要全力在北岸備敵啊,要全力在北岸備敵啊!

岳篤明看著像潮水湧來的敵軍,眼前一陣陣發暗,池州軍約有半數兵馬給岳峙、鄧愈率領在南岸進逼彭澤,整整分散了一半實力啊。

“使敵分、使己合”,兵法六字真言,也許要臨死才能徹底的領悟,但對岳篤明來說,為時已晚。

在兩翼夾擊之下,岳篤明所率從北岸出擊的一萬兩千兵馬,連一個時辰都沒能支撐,即告崩潰。陳韓三更是率千騎精銳,從潰兵中殺出,直襲池州軍在小蒼山的主營。

主力給岳篤明率出之後,小蒼山主營的守兵只剩兩千不到。看著數股敵軍像狼群一樣,從漫山遍野的潰兵當中穿插而過,直奔小蒼山大營而來,岳冷秋也曉得大勢已去,非他獨力能挽。

篤明的生死不知,出擊兵馬的前部已經徹底潰散,給卷入亂兵之中,岳冷秋只能忍痛不管篤明的生死,棄主營而逃,在部眾的簇擁下,從雁歸湖東岸登上一艘兵船,往南岸駛去,跟岳峙、鄧禹彙合。

此時,陳韓三與奢淵合兵已經攻下小蒼山的主峰,跨馬山岩之上,兩股兵馬往西麓席卷,掩殺來不及撤出雁歸湖水寨的駐兵。

岳冷秋心頭一陣陣發痛,只能先往南岸驅避。

北岸陸戰如此輕易的潰敗,小蒼山營寨以及西麓雁歸湖水寨相繼失守,對正從水路西進壓制江州水軍的池州水軍的打擊也是致命的。從午中時起就節節敗退,到日薄西山時,就再也支撐不能維持船陣,倉促往東潰逃。

趁著北岸大勝,江州水軍也是傾巢而出,勢要將池州水軍打潰。

小蒼山不失,池州水軍水面爭戰失利,可以避入雁歸湖中,利用湖口的淺水蕩以及水陸相依的地形特征,將敵軍封鎖在雁歸湖之外。而小蒼山失守後,池州水軍一直要逃到秋浦河口才有可能擺脫江州水軍的追擊。整整達兩百裡水路的潰逃,幾乎叫池州水軍殘部心理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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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6章 飛熊之死

望北岸兵敗如山傾,岳冷秋欲哭無淚。

他小心謹慎半輩子,真真的沒想到會在這時馬失前蹄,將手裡的籌碼輸了個乾淨,還篤明的性命搭了進去。

林縛密函明示要池州全力在北岸防備奢家渡江,他竟然搖擺遲疑不定,完全沒有防備到奢家垂死掙扎之時的反噬會是如此的凶烈。

岳冷秋心頭絞痛有如刀割,鄧愈也是神色黯然。

北岸以及江面上的兩路大潰,南岸雖還有兩萬兵馬,但士氣低落,已經沒有從東翼進逼彭澤的可能,鄧愈與嶽峙率部緩緩退下,還要防備彭澤之敵趁勝殺出。

夜幕降臨,北岸敵軍還在執火追殺潰兵,樅陽城也在入夜後不久失守。

陳韓三殺得性起,率本部千餘騎兵直逼宜城。好在曹子昂在廬州得信及時,孫壯率騎兵及時從廬江殺出,將進逼宜城的敵兵殺退,保住北岸宜城、潛山兩縣未失。

池州軍大潰,淮山南麓的局勢陡然危急起來,而淮東軍在廬州的駐兵也十分有限,包括新編的騎營第三旅在內,廬州駐兵僅萬人左右。

一勝一負,對敵我雙方的士氣影響甚深,江州水軍士氣如虹,靖海第三水營還要硬著頭皮倉促逆流而上戰之,就為不智了。

為避免整個江寧西側的防線有崩潰之虞,負責廬州軍政的曹子昂,也只能命令原先計劃進逼江州的靖海第三水營往北岸宜城、廬江靠攏,先確保廬州防線無憂。

****************

奢家在江州附近困獸猶鬥、鬥得漂亮,在上饒卻難起死回生。

陳漬率部在蓮池峰南麓的防陣堅如磐石,奢飛熊發起的一次次絶命衝擊,都給無情的粉碎。到二十五日,連下三日的雨勢已休,蓮池峰南麓的泥濘之地已成血紅之色。

“少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施和金苦勸道。

連下三天大雨,雖極大阻擋淮東軍主力從陸路追擊,但運兵船又從上游運了萬餘精鋭,填入南北兩岸的花亭隘及蓮池峰,徹底封死浙閩軍東線主力的西逃之路。

如今,周普率騎營從後面緩緩往奢飛熊殘部逼來,相距不過二十餘里。

奢飛熊殘部此時除了分散往南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再沒有其他選擇。

“咳,咳!”奢飛熊狠命咳嗽了兩下,吐出一口血痰來,此前衝陣中,他給一枚石彈砸中左肩稍下的部位,肩骨給打得粉碎,僅倖免未死,臥在抬榻之上,身子已經沒法動彈。

“施兄聽令。”奢飛熊以兄相喚,叫施和金聽令。

“少帥!”

“我命不久矣,也沒有力氣從數百里山嶺間穿過走到邵武去。我要是跟你們走,只是累贅,害了大家。奢家男兒或生或死,何時當過別人的累贅?”奢飛熊說一句話就要喘一口氣,費力的說道,“你護奢焦去邵武。你們守住邵武,要叫大家曉得,奢家非是沒有起死復生的機會,叫大家莫要失了希望。我留在這裡,或許還能拖住淮東軍一天,也能給你們、給江州多贏得一些時間……”

奢飛熊、施和金見衝不過蓮池峰,便率殘部往東南撤退,正停通往武夷山深處的一條溪水道前。

沿溪南下,只是通往武夷山深處,沒有道路能直接通往杉關、邵武。不過,只要跟淮東軍脫離接觸,歷經艱苦,還是能分散逃往閩北的。

糧草已盡,有數百里嶺山要翻越才能逃往閩北,不要說傷卒了,便是手足完好之人,也是異常的艱難,沿途還不曉得會不會受到山寨的襲擊跟攔截。

傷卒都不能隨行成為累贅,奢飛熊命令施和金及次子奢焦將他與傷卒都棄下從小徑往武夷山深處逃去,再尋機逃去邵武。

奢焦伏地慟哭,心神大亂,施和金心有不忍,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奢飛熊用盡最後的力氣,厲聲說道:“你們要抗命不遵嗎?”

**************

周普率騎趕至之時,施和金與奢焦率殘部逃入武夷山深處,雨溪道口給奢飛熊率留下來充當死士的傷卒堵住。

只是奢飛熊所部箭矢已盡,也無力整飭營壘,約兩千傷卒在一座斜坡前列陣,斷肢殘臂者不計其數,擁著奢飛熊的戰旗,在斜陽之下飄揚。

淮東軍在正面以步騎結陣,展開強攻之勢。

敖滄海乘馬趕來,望著箭絶糧盡的殘敵,驅馬到陣前,沉聲喝道:“奢飛熊,你若跪降,繞你不死又何妨?”

敖滄海與奢家有血海深仇,周普反而袖手躲在一旁看好戲,久久不見敵陣有回應,敖滄海下令驅甲騎踐踏敵陣。

敵軍箭矢已盡,奢飛熊所部到最後差不多糧食也盡,傷卒斷糧已有兩天,除了簡陋的拒馬外,沒有別的防禦。

這樣的防陣,在淮東步騎衝陣面前,根本形不成障礙;一次衝鋒,即將敵陣沖透。

奢飛熊半身已殘,失去自盡之力。

他本欲叫護衛助他自盡,以免受淮東所辱,但淮東軍這邊已從俘兵嘴裡知道奢飛熊重創在身,無數將卒盯著奢飛熊要擒活口,焉容他輕易死去?

衝陣時,專有一隊甲騎直奔奢飛熊所在陣心而來,將身邊數十護衛誅殺乾淨,捉住滾落到泥坑一身污穢的奢飛熊,邀功的送到敖滄海面前。

敖滄海下馬來,看到奢飛熊眼如死灰,不言不語,長嘆一聲,也沒有折辱他的興趣,抓住他散開一半的髮髻,拔刀割斷他的喉管,扔到地上,吩咐左右:“將叛首頭顱傳示諸軍,以揚軍威!敵營將以上,殺無赦,餘者降則生!”

**************

二十五日深夜,雨停之後,信江之畔就尤其的清靜,林縛在上饒城裡,還不知道池州軍潰敗的消息。

淮東軍主力兵馬,崇城軍、長山軍所屬劉振之、張季恆、張苟、唐復觀、陳漬、孫文耀諸部,都順利通過淹地,進入信江中游地區。

其中陳漬、張苟所部以及騎營第一旅部分騎兵在南岸,以追殲奢飛熊殘部,張季恆與粟品孝峙守花亭隘,封住橫峰之敵的西逃之路,劉振之、唐復觀、孫文耀等部則由周同統帥,從上饒西進,徐徐往橫峰進逼。在橫峰,浙閩軍尚有兩萬五六千殘兵未降。

夜已深,燈燭將殘,林縛猶在燈下坐著閲看公函,傅青河、高宗庭也陪著不去休息。

宋佳推門進來,說道:“奢飛熊已在陣前問斬,其殘部營將以上盡誅,除一千五百餘殘卒投降外,大約有兩千人逃入武夷山中,滄海將軍在岸請示如何處置?”

“叫敖滄海去花亭隘,先率張季恆部北上,與贛東先遣軍匯合,收復贛東諸城;陳漬率部在南岸就地休整,著張苟率部繼續西進,在收復撫州後南下打杉關,可沿路抵抗軍勢力,可擇其精鋭予以收編,與趙青山夾攻閩北,不能叫閩北之敵有喘息之機。”林縛說道。

陳漬所部兩次追擊、攔截敵兵,傷亡很大,需要休整、補充新的戰力,才能避免戰力下滑。

兩千殘敵逃入武夷山,最終還是要南逃到杉關、邵武去,其在深山之中沒有糧草,還要翻山越嶺,不會比張苟所部收復撫州之後再南擊杉關會快。

閩東戰事之後,奢家撤到閩江上游的兵馬約有三萬眾,但奢家為守上饒,先後兩次從閩北抽調精鋭北上,如今奢家守閩北的兵馬不會超過兩萬人。

趙青山在晉安府最多能有三萬兵馬沿閩江西進去打建安,林縛叫張苟率部一萬兩千精鋭,從撫州南下打邵武、杉關。以四萬兵力夾攻閩北,在兵力上已經佔據絶對的優勢。另外,贛南的抵抗軍勢力,林縛也是要收編的,不會使之脫離掌握,成為江西新的隱患。

這些事之前都有討論,林縛隨口下令,也不與傅青河、高宗庭再討論。

“滄海在南岸定下調子,對頑守橫山之敵,我看是不是也以此為例?”傅青河建議道。

“奢家軍將多是用軍功換來的,而軍功無非是沾著江南百姓跟將卒的血,營將以上縛往江寧送審,餘者降則赦,”林縛說道,“派人去跟周同說這事。這邊辛苦一些,將要誅殺的敵將及官員名單詳細的列寫下來,叫周同用拋石弩打入橫峰城裡;敵軍不亂,三天後攻城。”

尚有兩萬五六千殘敵給圍在橫峰城裡,營將以上的將領差不多有六七十人,這些都是不能寬赦的戰爭犯——林縛雖無滅人家、滅人族的嗜好,但從奢家而亂東南的浙閩軍主要將領雙手沾染的鮮血太多,造成的血仇太深,已無可恕餘地。

“倒是不知江州那邊情形如何?”高宗庭說道,“贛州之敵已於昨日北撤,想來奢文莊不會等兵力都撤到江州之後再渡江,要是岳冷秋在北岸稍有遲疑,情形還真難說……”

“岳冷秋何時肯沒有保留的信任於我?”林縛微微而笑,說道,“奢文莊有決心將東線兵馬都斷臂放棄,怕是沒有機會阻其北上!”

為打穿奢家在上饒的防線,林縛將崇城軍、長山軍都南調參戰,在廬州、弋江的駐兵以水營為主,陸上戰力十分有限,尚不足萬。能不能封住奢家北渡之路,林縛也只能依賴於池州與荊湖。

而池州、荊湖,跟淮東是面和心不和,局勢發展如此之急促,封堵奢家北渡的機會就那麼一線,林縛並不奢望岳冷秋能把握,不過林縛這時候也沒有想到岳冷秋會敗得這麼慘。

奢家在江州的殘部渡江北逃之後,雖說江西大局已定,但還有很多事情要收拾,淮東軍主力一時還無法抽調北上。

一是橫峰之敵要儘快解決掉,另外奢家在閩北還有一部殘軍要殲滅,以及在袁州的黃秉蒿、陳子壽的問題也很頭疼。奢家在江州的殘部渡江北逃之後,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馬東進取江州也是易於反掌,林縛還要頭疼怎麼逼胡文穆將江州交出來。

好吧,一堆頭痛的事情等在前面要一一解決,林縛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與傅青河、高宗庭說道:“你們先去休息吧,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今天解決掉的……”挨著傅青河、高宗庭離開,林縛痛苦的呻吟了一聲,躺下來,枕到宋佳豐腴、修長的大腿上,說道,“唉,一定要裝病休養兩天,要不你陪我一起裝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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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7章 收復江西

青濛濛有光線透進來,室內似籠罩在半明半暗的透明水質之中。

林縛睡醒來,睜眼看著宋佳正望著自己,她的眸子在晨光裡極美,清澈而無雜質,他與宋佳掙扎了半宿到拂曉時才睡下,看著室內裡光線幽明,以為才是清晨,疑惑的問道:“我沒睡多久?”

“呵,你都睡了一天,斜陽都下西山了,你還沒睡多久?”宋佳嫣然笑道,身子側過來,趴在林縛的身上,赤身裸/體,叫林縛感受到她肌膚有如綢緞一般的細膩跟光滑。

“那你還跟我賴在床上?”林縛摟住宋佳豐盈的腰,忍不住往她彈性更足的臀摸去。

宋佳臀上的肉最厚,飽滿而有彈力,嫩膩無比,有如膠體,特別扶床撅腰叫林縛扶杵而入時,臀波似浪,叫人看了美不勝收。

除了那嬌媚的眸子外,林縛最喜宋佳這處。

宋佳叫林縛摸了臀癢撓心,半趴在他的身子上,似魚在淺水的挪動,說道:“我醒來正看斜陽映窗,看得正美,哪個舍得起床?”撐著林縛的胸口,說道,“這下是要起來了,肚子都餓癟了。”

“既然已入夜,何苦再穿衣裳、再脫衣裳?”林縛扶住宋佳的腰,不叫她起床。

宋佳手伸下一摸,林縛下面已經龍精虎猛的立了起來,略有羞意的一笑:“你真是餓得慌了。”聽著院子裡也沒有動靜,曉得別人不會不識趣來打撓,騎跨到林縛的身上,身子直起來,扶杵而坐,剛學磨面一般轉動兩下,便聽著院子裡有人走進來,卻是高宗庭隔窗高聲稟報:“浮梁急信,池州軍在北岸大潰……”

掃興之極,林縛與宋佳狼狽不堪的起床穿衣,也顧不上洗漱,急奔往大堂議事。

蘇庭瞻從浮梁已撤兵,虞文備率部進駐浮梁,使得池州以西經浮梁到上饒的信道就此打通。就是如此,池州軍敗的消息也是拖到一天一夜才傳到上饒。

經浮梁傳來的信報,只寫及池州軍在北岸大潰之事,傳信之時,樅陽、宜城、潛山諸城的得失還沒有出結果。

林縛與宋佳進來,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已經聚集在這裡,將信報的消息直觀的標識在地圖。

“主公密函送達樅陽為二十三日夜,岳冷秋留在北岸,卻叫鄧愈渡江到南岸協助岳峙,可知岳冷秋二十三日時對主公所言並未入心,”高宗庭說道,“二十四日,子昂在廬州派人去催促岳冷秋調兵北上,但岳冷秋遲疑不決,到二十五日凌晨江州方面突然渡江,岳冷秋也應沒有定策。岳冷秋被迫倉促應對,兵馬分作三路進逼江州南北,禍根就埋在這裡!”

林縛不關心池州軍的勝負,問道:“江州兵有無趁池州兵敗而掩襲廬州的可能?”

“比如掩襲廬州,我以為奢文莊有可能先奪江夏,”高宗庭分析道,“池州在北岸兵敗之時,存信將軍率第三水營最多行至廬江,聞池州兵敗,第三水營即行止於廬江。廬州雖說兵少,但有第三水營相依,廬州應無大憂。而在北岸及池州水軍相繼大潰之後,池州在南岸進逼彭澤的兵馬即往回收縮,岳冷秋在秋浦應還能集結近三萬兵馬……”

林縛點點頭:淮山南麓地形淺薄,除非奢文莊有把握控制揚子江水道,不然其步營東進,側翼會暴露出來,實非不智。比起攻廬州還淮東以顏色,奢家殘部應該急切在北岸獲得一定的生存空間,趁荊湖不備,集兵於江夏,進逼漢水,對奢家殘部獲得更多殘喘延息的機會才更為有利。

“如此看來,燕胡兵馬南下之勢已難更改了,這一步踏出,奢家將腳下的路走絕了!”宋佳幽幽嘆道。

奢家失去江西,就失去據地自立的本錢,殘部渡江北逃,就是打著替燕胡開道的目的而去。渡江北進荊湖之後,夾於羅獻成與胡文穆之間,沒有奢家的生存空間,挾羅獻成一起歸附燕胡,是奢家最後的選擇。

到這一步,淮東當初所定的驅虎吞狼之策,也算是用到極致了。

這時,淮東軍主力仍然滯留在信江沿岸,還要先解決橫峰之敵,爾後還要解決袁州黃秉蒿這個後患,才有可能最終騰出手來。

黃龍嶺江段,是楊子江中游最適宜的渡口之一,而鄱陽湖口正當黃龍嶺,使得奢家在江州的人馬可以先從鄱陽湖內線登船,然後趁夜出湖口搶渡揚子江。除非能夠水陸並進,徹底封圍江州,不然很難阻攔奢家棄江州北渡。

池州軍元氣大傷,荊湖那邊給隔絕在外,一時難以聯絡,淮東在廬州的步卒僅夠守城,即使敖滄海與張季恆率部先行北上,彙合贛東兵馬,也難及時趕到江州外圍。

池州軍在北岸大敗,奢家在江州殘部渡江北逃一事就難以再改變結局,最好的結果,就是胡文穆能守住江夏。

不過胡文穆能守住江夏也難。

江夏位於鄂州以西,府治漢津,即後世武漢漢陽。此前胡文穆受命從鄂州進逼江州,兵力多集中在南岸,在漢津的駐兵主要防備陳韓三。

陳韓三率殘部南下後,雖得羅獻成暗中支持,大半年才攢了一萬兵馬,還要左支右絀的受荊湖、池州夾擊,對漢津能有多大的威脅?

胡文穆在漢津所布的兵力十分有限,池州軍給打得大潰,奢家殘部渡江之後,東翼就沒有威脅,就能集中兵力進攻漢津,胡文穆要是反應晚了半拍,江夏府在江北諸縣很難保全。

羅獻成不是甘於寂寞之輩,從其暗助陳韓三起,林縛就放棄拉攏羅獻成的努力,轉而在分化隨州將眾身上下功夫。

此前,隨州夾於南陽、淮西、荊湖之間,而燕胡兵馬給阻隔在江淮之外,故而羅獻成不敢有所異動。奢家殘部渡江後,將直接成為隨州南部屏障,羅獻成就很有可能公開投附燕胡,對南陽或漢中用兵——這種情形下,曹家還會孤守關中嗎?

局勢對淮東並不算有多惡劣,至少江西大局已定,即便燕胡兵馬大股南下,董原在淮東難以抵擋,淮東軍主力也能從江西抽身北上守住廬州、徐州兩個要點。

荊湖形勢一時難以顧及,眼下還是要盡快的穩定江西局勢,使江西由亂變治,才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根本。

*****************

荊湖形勢劇變,林縛也等不及循序見進收復江西。

二十八日,張苟進占撫州,轉從撫州南下,往贛閩之交的杉關進軍。

在橫峰之殘敵,得知奢家棄江西渡江北逃的消息,絕了待援之心思,也於二十八日出橫峰城往西突圍。周同故意讓開西面通道,誘橫峰之殘敵散開花亭與橫峰之間,而借水營之利,從中段搶灘衝擊突圍殘敵的側翼,在花亭隘以西,將橫峰之敵擊潰。

此後數日,淮東軍主力滯留在贛東,更多的是追殲潰兵。

與此同時,北線的形勢也在迅速發展,變化之快,也叫人應接不睱。

恰如事先所料,江州軍雖得小蒼山大捷,但銳氣已失,無意東擊廬州,甚至樅陽也取而復棄。

在宜城外圍,與孫壯所部接戰受挫後,陳韓三擔心樅陽過於突出,有給淮東軍從水陸包抄之虞,退守到樅陽以西、與黃梅交界處的小蒼山,以遮護奢家殘部的渡江通道。

池州軍殘部退守秋浦,沒有陸路的支持,靖海第三水營在江上優勢不明顯,難以逆水西擊,退守廬江、居巢沿岸。

奢家則借小蒼山大捷的余勢,用江州水軍遮護東翼,征用大小漁舟數百艘搶渡江州人馬過江。僅二十六到二十八日三天,或自願、或被裹脅隨奢家從江州渡江北逃的軍民多達九萬余人。

受池州軍大潰的影響,荊湖在鄂州的兵馬也變得遲疑不定,既然無膽進逼到江州城下,拖住奢家渡江北逃之勢,又舍不得立即棄江州而去、調兵加強江漢腹地的防守。

二十七日,奢家渡到北岸的先部兵馬,包括奢家本部精銳、田常所部等在內,差不多就近四萬人。趁淮東在廬州方向兵力空虛,池州軍又新逢大敗、退守秋浦,皆無力從東線牽制其部之際,奢家先部渡江進入北岸的兵馬就迅速往西、往漢津方向、往漢水北岸展開。

從江西腹地撤出來的奢家兵馬,包括蘇庭瞻、韓立等部以及最後留守彭澤、湖口、江州諸城的余部,約兩萬眾,則五月初一則全部從渡江進入北岸。

以五月為分野,奢家在經歷上饒慘敗之後,棄江西,順利的逃往北岸鄂東地區。

蘇庭瞻率部渡江後,接替陳韓三進駐黃龍嶺、黃梅城。江州水軍楊雄所部,則與蘇庭瞻、韓立所部水陸相依,以水陸兵馬四萬眾,暫守奢家腹後。

陳韓三率部從五月上旬就率部從小蒼山西進,與奢文莊、奢淵、胡宗國所部的浙閩軍殘部主力聯兵進逼漢水北岸。

胡文穆被迫放棄孤懸漢水北岸的漢津城,在漢水南岸重新構建防線。

受敖滄海之命,虞文澄、虞文備於五月初率部先後收復彭澤、湖口。池州軍退守秋浦後,就一直不敢有大動作,在陳韓三率部從樅陽退出後,岳冷秋也未敢縱兵西進,而是在宜城收攏潰兵。

奢家殘部往漢津方向展開,兵鋒直指荊湖的側後,胡文穆再不敢進取江州,而從鄂州調兵西進,以實漢水南岸的荊州腹地。

一是胡文穆此時再不敢激怒淮東,二是荊湖在漢水南岸需要更多的守兵,不能在江州分兵。

粟品孝率水營於五月初五在鄱陽湖西北岸登陸,收復幾如空城的江州城;在上游得到支撐的情況下,葛存信也率第三水營一部戰船大膽西進,到江州與敖滄海彙合,徹底將江西掌握在囊中。

奢文莊也曉得待淮東軍調整部署過來,特別是淮東軍主力進占江州之後,靖海水營主力也將隨之西進到江鄂一線,而其水軍將不足以在江鄂一線與淮東爭峰。

為避免沿江受靖海水營兵鋒進逼,奢家也有意縮短北岸沿江防線。

隨著淮東軍逐漸控制江州等地,奢家也五月上旬軍逐漸放棄淮山南麓的沿江地帶,兵力往西收縮,一直退到蘄春境內,於淮東西南麓構築防線。

蘄春的南岸是為鄂州,是荊湖的防區。只要胡文穆不放棄鄂州,而蘄春以西又名義上是池州軍的防區,奢家就暫時能避免跟淮東軍鋒芒相對。

奢家殘部寧可將蘄春以東的地段都放棄了,也要暫時避過淮東的兵鋒。
r3431323 發表於 2012-1-18 08:30 AM

卷十一 狂瀾第58章 廟堂

初夏時節的江寧,陰雨霏霏不絶,宮城裡殿閣的角落,也因持續的陰雨天氣,生出綠苔。

元嫣身著裙衫,依窗而坐,望著廊腳下所生的綠苔出神。

雖說奢家渡江北逃,使得荊湖的力量對比發生劇烈的變動,但江西的局勢總算是安定下來了。

黃秉蒿、陳子壽等叛將在袁州也有歸降之意,接下來湘潭也將隨之擺脫困局,這也就意味著持續將近二十年南方亂局將在這個夏天徹底平息下來。

胡馬即將進逼江淮,在荊湖地區的拉鋸,也許會叫南北對峙的形勢惡化,但也不會比燕薊崩潰時更岌岌可危。朝廷自淮東以下,挾淮西、荊湖、南陽、湘潭、池州、川陝、河中諸部,擁兵六七十萬。即使叫燕胡進逼拿下關中,進逼到淮水一線,朝廷保半壁江山,也應無憂。

這些道理,便是元嫣身處深宮之中,也能理解。

不過,林縛率軍在上饒斬獲大捷的消息傳回江寧,宮城之內就籠罩在陰雲之中;池州軍在樅陽大潰的消息傳回,太后與皇上都相繼病體生恙、不見外臣,使得宮裡的氣氛更加怪訝。

這邊宮裡沒有什麼背景的小宮女動輒挨一頓訓,給鞭笞者也不在少數,元嫣從旁勸了幾句,也挨了太后一頓訓斥,心裡鬱結了兩天。

這裡面到底為哪般,元嫣心裡也清楚,恰是如此,她才越發的左右為難、柔腸糾結,日夜轉輾難眠,這些天下巴也瘦尖了。只是心裡的愁思,叫元嫣找不到人訴說。

這時候前殿有轔轔車馬聲傳來,恰有宮女從前殿過來,元嫣問道:“是哪個進宮裡來探望太后?”

元嫣未出閣,與太后梁氏同居萬壽宮裡,前殿有什麼動靜,她自然也能知道。

“是門下舍人元侯爺進宮來。”宮女回道。

元嫣輕輕一嘆,池州軍大敗後,政事堂程余謙、余心源、左承幕三相便沉默起來,除了大前日進宮問安外,有三天沒見到人影了。相比較之下,元歸政則頻頻進宮密議,倒不曉得樞密院盯不盯著這邊。

**************

元歸政登堂入室,邊參禮邊道:“南陽使者已歸,羅獻成其部有往東收縮之勢……”

“軍國之事,衰家也不大明白,你便直白了跟衰家說。”太后梁氏俯下身子,要元歸政起來說話,她迫切想知道北面的形勢,要元歸政直接說出他的判斷,不要繞彎子。

除內侍監張晏以及內侍少丞苗碩侍立左右,太后也沒有叫其他人進來,所以說話沒有什麼不利。

苗碩對軍政瞭解也少,不過張晏聽過元歸政這話,北脊涼氣直抽。

元歸政說道:“羅獻成據襄隨二府,其兵力往東收縮,即往隨州聚集,有將漢水沿岸讓給奢家以擊南陽之意!”

“這該如何是好?”太后梁氏心急於熱鍋上的螞蟻,說道,“淮東軍到底何時會北上,可曾有派使者去上饒問一問?”

“樞密使昨天有摺子進江寧,他人已從上饒移去豫章了。”苗碩提醒道。

豫章在地理位置上要算江西的中心,林縛離開上饒前往豫章坐鎮,也就意味著會留在豫章一段日子,不會急著回江寧來。

“上饒也好,豫章也好,總要派人過去。”太后說道。

林縛的摺子,太后也看過,所寫不過上饒戰事的經過以及處置江西后續局勢的種種條陳,洋洋灑灑有萬餘言,太后看得心煩意亂,到這時還沒有耐心看完。

“崇國公立此殊功,要派使臣過去勞軍,這封賞要先議啊,”張晏說道,“或許等沈大人從秋浦回來再說?”

池州軍在樅陽大潰,兵力折損近半,使得江寧榻側唯一能制衡淮東的武力給大幅削弱。更為關鍵的,岳冷秋違樞密院軍令不遵,拖延了戰機,要承擔戰敗的責任。

林縛要以此直接諫奪岳冷秋的兵權,朝廷都沒有幾個人能挺著腰桿、硬著頭皮替他說話。真要有人不識抬舉,都不用淮東系的官員出面,朝堂之上大把為池州軍大潰而憤怒的官員以及江寧城裡聚集的士子,能一人一口唾沫的將其淹死。

淮東兵馬在上饒大捷,打得叛軍丟盔棄甲,使其連江州都不敢守。如此大好形勢,岳冷秋竟然在樅陽打得大潰,使得叛軍殘部得以渡江北逃,使荊湖形勢陡然惡化——這一仗已經將岳冷秋這些年來所攢的聲望敗了個乾淨。

所謂成王敗寇,在廟堂之上,也是如此的現實。

岳冷秋有違樞密院所令,延誤戰機,敗就是敗了,沒有人會去體諒他的難處。

太后梁氏也是不解岳冷秋怎麼就這麼敗了?她也恨岳冷秋不爭氣,使得形勢變得越發的複雜。但她心裡再恨,這時候也不能袖手不管,真叫池州軍給林縛解散掉或給淮東一口吃個乾淨,遂以質問其責的名義派沈戎去秋浦與岳冷秋緊急商議善後事宜。

雖然沈戎已西去秋浦有兩天了,但元歸政、張晏等人都不抱希望。

林縛與岳冷秋這些年來恩怨糾葛,欲除之而後快,這次有這麼好的機會將岳冷秋一棍子打倒,焉能放過?

一是朝堂之上的風議,對岳冷秋極為不利;再一個,池州軍實力大減,殘部又處於淮東兵馬的包圍之中——林縛要諫奪岳冷秋的兵權,岳冷秋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岳冷秋的兵權能不能留,以及林縛在朝野的聲望更叫人難以撼動,都叫人擔憂,但叫元歸政、梁氏撓心得直跳腳的燃眉之急,還是河中府與南陽府眼下所面臨的危局。

關陝事危,覆巢之下,梁成翼在河中府也難完卵;如今荊湖的力量又發生翻開履地的變化,羅獻成在隨州可能隨時生變,梁成沖在南陽府就勢如危卵——太后以及永昌侯府能夠直接倚仗的兩股兵馬,就彷彿怒濤之中的孤舟,隨時都會傾覆。

這可以說是池州軍在樅陽潰敗,叫奢家殘部順利渡江所帶來最直接的嚴重後果。

無歸政也曾幻想過岳冷秋要是能依林縛之計,重兵集於北岸,以封奢家殘部渡江之路,會是什麼情形——

一來,池州軍不會大潰;最終還能形成與淮東、荊湖三家合圍江州之勢。

到這時,池州便能平分收復江西的戰功,三家對江州分而治之,叫淮東不能獨占江西。其二則叫淮東沒有機會將手伸到荊湖去,能限制淮東勢力的進一步擴張。

即使曹家在關中不守,梁成翼也可以從河中府率部撤入南陽,羅獻成則更沒有掙扎的可能,或收編或剿滅,都會叫周圍的荊湖、池州、南陽以及淮西得利,勢力得到進一步鞏固——這種種變化,都能叫廟堂之上的格局變化往有利帝系的方向發展。

只可惜,以上都是元歸政的幻想,池州軍在樅陽大潰,叫元歸政他們做的美夢碎了一地。

樅陽大敗,奢家殘部渡江北上,直接進逼漢水北岸,荊湖在漢水沿岸承受極大的壓力,胡文穆就沒有底氣再說林縛的不是。

奢家北渡之後,羅獻成少了許多顧忌,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使得南陽形勢危急,而董原在淮西的防線變得單薄。

曹家一旦棄關中退守川東,河中、南陽很可能頃刻間崩潰,而淮西將首當北燕南下兵馬的兵鋒——這種情況下,董原也絶不可能去得罪林縛。

因為形勢如此,這也是這十數天以來,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等人變得沉默的根本原因。以往借池州、荊湖、淮西的倚仗,還能在有些事情跟淮東爭個一二,此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林縛及樞密院在廟堂隻手遮天。

*************

沈戎從秋浦見岳冷秋回來已經是五月十二日。

顧不得返回江寧的沈戎風塵僕僕、一路勞累,得知他返回江寧,太后即召他進宮議事。

便是臥病多時的永興帝也強撐病軀,一同出面召見沈戎,想知道沈戎去秋浦跟岳冷秋商議出什麼對策來沒有。

對於永興帝來說,岳冷秋與董原始終是他能倚仗的兩個外臣,他也將重掌朝政的希望寄託在岳冷秋與董原的身上。

池州軍在樅陽大敗,叫永興帝有給打斷一臂的痛,重新執政的夢也醒了一半,這也叫他心裡更痛。

在崇文殿裡,大臣都給召集進來,畢竟沈戎是代表朝廷去秋浦質岳冷軍敗軍之責的。

沈戎站在殿前,奏道:“池州水軍的傷亡尤其的慘重,戰船、將卒,十不存二;除水軍外,岳相其子岳篤明戰死沙場。樅陽一敗,自岳篤明而下,亡一萬三千餘卒,池州軍尚存兵卒三萬,集於秋浦、宜城兩地……”

聽沈戎口述池州軍的傷亡,程余謙、余心源、左承幕等人是心驚肉跳;林續文只是抱手站在一旁,嘴角似笑非笑,叫永興帝看了,恨不得將手裡的茶盅直接丟他臉上去——但是,永興帝不敢。無故而辱大臣,是君之失德。

相比較之下,劉直、黃錦年等淮東大臣都比較收斂,不想再去挑逗永興帝等人敏感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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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59章 負荊請罪

林續文他們能從廬州得到準確的情報,聽沈戎所述,曉得岳冷秋沒有對沈戎欺瞞池州軍的敗績。

樅陽之敗,池州軍的傷亡損失差不多就在此數:

池軍水軍近乎全軍覆滅;進駐北岸的池州軍,除守宜城兩千兵馬外,宜城以西的守兵幾乎全軍覆滅。

特別是岳篤明率部向黃龍嶺進擊時,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陳韓三及奢淵率部往東突進的速度極快,導致大量的潰兵都給困在小蒼山以西給奢家捉俘,沒有逃回來,只能以戰亡計。

真正的死亡人數也許要小,對池州軍的損失卻是如此。

池州軍步營損失,還可以從貧民裡招募新卒補充,但水軍幾近覆滅,想要恢復元氣還涉及到戰船的補充問題,就幾乎是不可能了。

江寧戰事之後,林縛為迎永興帝返回江寧,安定江南形勢,被迫要與岳冷秋、董原妥協,將原御營水軍近兩萬人連同數百艘戰船一起劃給池州——在御營水軍的基礎上,岳冷秋進行整頓、改編,才得池州水軍。

池州水軍近一年來,與奢家在江州的水軍對抗揚子江上,也是互有勝負,難分高下;廟堂之上,左承幕、程余謙、余心源及張晏、元歸政等人都沒有想到池州水軍這次會輸得如此徹底!

“這是岳大人的請罪摺子,岳大人托微臣呈於朝堂之上。”沈戎從懷裡掏出一封奏摺,雙手捧奉,待內侍拿過去呈到太后及永興帝面前。

樅陽大潰之後,岳冷秋就上奏摺請罪,這次又叫沈戎帶了一封奏摺回來,想必是沈戎到秋浦後跟岳冷秋商議出來的對策——林續文心裡想著,倒也不露聲,如何追究樅陽大敗的責任,樞密院已經掌握絶對的優勢,且看他們如何表演就是。

內侍走來接過來將奏摺接過來送上御座前,永興帝請太后先閲。

太后看過岳冷秋的奏書,不動聲色的遞給永興帝。

永興帝看過訝然說道:“岳冷秋要辭去江西招討使、池州行營總管、池州知府等職?這如何使得,樅陽之敗,岳冷秋是要擔責,但那邊的殘局,總也要一個熟悉情況的人去收拾,岳冷秋總不能給朕摞挑子!”

返回江寧後,永興帝已經很少當著眾臣說這麼多話了,此時急於維護岳冷秋,也就難免失態。

殿前諸公相互打量,都能明白這是岳冷秋以退為進之術,太后看過奏摺也是波瀾不驚,永興帝終究是欠些火候。

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等人都去打量林續文,看他如何反應。

雖說中樞重權逐漸往樞密院轉移,但除林縛之外,樞密院還沒有能夠直接參於韓堂政議的高級官員,故而林縛不江寧的殿議,還都由林續文、黃錦年等人代為主張樞密院的訴求。

不待淮東諫奪兵權,岳冷秋以退為進,將樅陽之敗的責任都擔下來,辭去官職,程余謙等人倒要看林續文代表樞密院如何應對……

林續文袖手而立,不急也不躁。

奏摺要在諸相公之間一一傳閲,浪費時間太多,沈戎站在殿前,代為陳述。

“……樅陽之敗,岳大人自覺罪重無赦,亦不敢求赦。不過大敵當前,池州軍政不能荒廢,岳大人遂白晝在衙署處理公務,入夜則自囚監室,悔過之心可見一斑。今時荊湖還岌岌可危,不過東翼之池州稍安,岳大人便覺得是時候辭官投罪以謝天下,便將池州軍政暫委於鄧愈,而自囚於秋浦大獄之中,與囚徒同室,只等江寧派人縛之歸京……”沈戎說道。

聽到這裡,林續文、黃錦年都微微動容,心想岳冷秋到底還是要垂死掙扎一番。

岳冷秋真有心投罪,隨沈戎回江寧便可,何需要演這齣戲?

岳冷秋這一番苦肉計,不僅僅是演給他們看的,也是演給池州軍民看的,說到底不過是搏得池州軍民的同情心。

岳冷秋將罪責全承擔下來,而由鄧愈代他主持池州軍政,便連其侄嶽峙也潛到水下——這邊即使順勢將岳冷秋捉來江寧治罪,也不可能立即將池州軍抹掉。

元歸政看著殿前諸人的反應,心嘆岳冷秋果真老煉,走到殿前,說道:“樞密院執掌軍機,樅陽之敗要如何問罪,崇國公的意見不可能不聽。是不是遣使臣去一趟豫章?一來慰崇國公收復江西之功;再者荊湖形勢危惡,也少不了要崇國公再為朝廷操勞!”

太后梁氏坐在御座上,說道:“衰家覺得吧,議功要合禮制,其事不可倉促,而荊湖形勢危惡,又不能拖延。既然岳卿辭官戴罪,池州軍政又委給鄧愈,他能脫開身來。那就不如叫岳卿到豫章走一趟,一來與崇國公析樅陽之敗,一來議荊湖攻守。諸相覺得如何?”

叫岳冷秋去豫章見林縛,也有負荊請罪之意,但不管如何,太后梁氏還是想極力讓岳冷秋參與軍機,而不想真正的治他戰敗之罪。

左承幕、程余謙、余心源等人都是猶豫,叫岳冷秋去豫章給林縛負荊請罪,岳冷秋能放下這個架子嗎?

要曉得當世讀書人講究個氣節、講究個寧死不屈,岳冷秋與林縛爭鬥了近十年,其位一直都遠高林縛之上,也是到江寧戰事之後,淮東才真正的成勢,將其他壓下去。

此時叫岳冷秋跟林縛低頭認錯,左承幕他們覺得難以想像。

“太后所言甚是,”沈戎說道,“對荊湖形勢之熟悉,非岳大人莫屬。”

沈戎這話一出,左承幕等人感受又是不同。

沈戎剛從秋浦見過岳冷秋回來,他既然這麼說,那去豫章見林縛應是岳冷秋自己的意思。

這麼一來,左承幕等人的心思便又不同了。有覺得岳冷秋不要臉,為保權位竟要向林縛低聲下氣,有覺得岳冷秋能屈能伸,又擔心太后也騙過、岳冷秋借去豫章從此就屈附於淮東。

只是岳冷秋他自己對去豫章負荊請罪都沒有意見,不覺得受辱,程余謙他們又怎麼阻攔?

***************

林縛不在江寧,樞密院的日常事務則由林夢得、宋浮、孫敬軒等人主持,更大的事情要緊急處置,則將林續文、黃錦年以及負責江寧防務的趙虎等人一起召集起來討論商議。

倒不會因為林縛不在江寧,江寧這邊的局勢就脫離了掌握。

殿議結束後,林續文便與黃錦年到占了半個西皇城的樞密院來,將殿議之事告訴林夢得、宋浮、孫敬軒他們。

黃錦年稍急切一些,又追問道:“要如何處置岳冷秋,大人在豫章還未曾有隻言片語傳回?”

“新的還未曾有。”林夢得說道。

“岳冷秋要去豫章,那是真好不過,”宋浮微微一笑,說道,“池州軍如何去從,大人有到底想怎麼處置,想必等岳冷秋從豫章回來時,就水落石出了……”

池州軍這次大敗,也的確是徹底將岳冷秋從朝堂之上剷除掉的良機,但這時將岳冷秋徹底打壓下去,未必就符合淮東的利益。

林縛前幾次書信來往,都只是要這邊坐觀其變,並沒有明確的說要對岳冷秋怎麼著。

林縛不表態,最終要怎麼對待岳冷秋,樞密院以及樞密院之外的淮東系官員之間就有多種意見。

有人認為岳冷秋可拉攏來以為助力——岳冷秋的政治生命此時可以說是完全捏在淮東的手裡,就有拉攏岳冷秋為己用的基礎。

有人認為要叫岳冷秋永世不得翻身——岳冷秋舊時也位高權重,心氣也高,特別在池州軍尚有一定戰力,岳冷秋即使願意給淮東拉攏,又怎知不是他的緩兵之計?特別是岳冷秋這次去豫章見林縛,表面上是服軟,實際上算計更深,更不能叫人放心。

除非岳冷秋願意將池州兵馬解散掉,但從岳冷秋按排鄧愈主持池州軍政來看,這種可能性極低。

也有人認為岳冷秋即使不能拉攏,也應存之——池州軍實力大損,對淮東已經不構成什麼威脅,淮東要迫切的將岳冷秋打壓下去,只會加劇董原、胡文穆等藩帥的恐慌。

燕胡大軍即將南侵,淮西、荊湖不能頂在前面全力以付,最終還是對淮東不利。

即使要徹底的將岳冷秋打壓下來,在時機上也應拖上一兩年。

等到連淮西、荊湖勢力都不需要借用的時候,淮東就可以盡情的將獠牙亮出來。

不過這邊意見再多,最終也是要在豫章安坐如山的林縛拿主意。

林縛越是對這事不提隻言片語,也叫林續文他們越發相信,林縛對這事早就有了主意。所以除了下面的官員有所議論,林續文他們反而坐觀其變。

臨了,林續文又說起及戰事耗用之事,這也是每聚必議之事。

雖說黃秉蒿、陳子壽還據袁州未降,奢家在閩東還負隅頑抗,但江西戰事大體上是平息下來了,戰事的消耗相比較以往,就會大幅下滑,回到正常的水平上,也算是緩了一口氣。

“這場戰也是幸虧收了尾,”林夢得感慨道,“不然真夠用命的,上饒那邊填進去五百萬銀子,現在一兩都不剩,再拖上一兩個月,非叫我急出病來不可;荊湖那邊雖說形勢危惡,但依我看,要能拖還是拖一拖的好,怎麼也要拖到秋糧上市之後。稅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量的軍資徵購,叫江淮的物價又有壓不住的勢頭,這可不能算好事。”

“袁州之事能早日談妥,情況會好一些……”宋浮說道。

“要不是黃秉蒿降奢家,就沒有江西之戰,他此時轉頭又降,反覆無常,”黃錦年不屑的說道,“留他怕是個隱患啊!”

“袁州在豫章之上,道險地陝,易守難攻,硬打很難啊。”宋浮說道。

江寧戰事後期,黃秉蒿獻江州而降,奢家才得以掌握江西全境。不然即使叫奢文莊率兵馬逃入江西,也斷不可能堅持近一年半的時間。

如今黃秉蒿沒有率部隨奢家渡江北逃,但據與陳子壽率三四萬兵馬,據袁州而守,跟淮東談重歸江寧的條件。

誰知道黃秉蒿將來可能是個隱患,但他率三四兵馬據著袁州。

袁州位於豫章以西,是江西的西門戶,西接潭州。

黃秉蒿投奢家後,率兵駐袁州,欲進潭州,與湘潭軍打得頗歡,有意替奢家打開西進湘潭的通道。然而到上饒戰事後期,奢家潰敗之勢已成,袁州與潭州就迅速息兵。

從這裡面也不難看出,潭州還是擔憂真將黃秉蒿滅掉,潭州在強勢的淮東面前,難以再有據地自立的可能。

潭州欲留黃秉蒿在袁州作為與淮東之間的緩衝,淮東想要強攻袁州難度就很大。

如今北地形勢危急,林縛也不敢叫六七萬精鋭兵馬為攻打袁州浪費三五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故而袁州問題,能談判解決,林縛也想談判解決。

黃秉蒿想行緩兵之計,淮東這邊又何嘗不是穩住黃秉蒿?

“江西差不多成了殘地,要不想成千上萬的人餓死荒野,想徹底解決袁州的問題只能往後拖。”孫敬軒也說道。

如今江西極為缺糧,一時之前奢家的橫徵暴斂,差不多將民間餘糧榨乾。

再一個就是今春江西民眾紛紛湧起反抗奢家,戰火燒及江西各地,對農事的影響極大;戰事徵用大量的民夫隨軍,也進一步減少從事田作的勞力。

春稼已過,要是在豫章、袁州再大打出手,江西境內的稻作農事也將錯過去,將直接威脅到江西五十餘萬戶人的生存問題。

袁州之事能談判解決,一是淮東軍主力兵馬能及時抽身北上,以備胡馬南下,二是不誤豫章、贛州等江西腹地的農時。

此外,袁州一事能平息,淮東不指望能從湘潭那邊徵收稅糧,但拿著銀子去購糧,還是能購一兩百萬石平價糧。

兩湖從越中期起糧產就崛起,以及環太湖沿岸平原大片種植桑棉之後,還要從兩湖引進糧食以補不足。

江淮糧價飛漲,恰恰是揚子江水路中斷、兩湖米糧不得東進之後。

荊湖戰事乃頻,糧食也缺,但湘湖(湘潭)的情況要好一些,特別是大寇楊雄率部退出後,湘潭腹地就幾乎沒有戰事,民間餘糧就足。

如今江州以西的揚子江水域還遠不談得上太平,但江西與湘潭之間,從袁州有陸路可走,可以運糧進江西,以解燃眉之急。

“免三年稅賦的話都已經說了出去,但江西的官吏、駐兵,都要戶部另貼錢去養,”林續文想到這些事,也是頭痛心煩,“罷、罷、罷,要是曹家今年就守不住關中,西線給燕胡打穿,就算主力兵馬能北調參加,錢糧之事也會要了我們這一干人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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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0章 梟心難測

時下已入暑,好在臨江而行,迎著徐徐江風,倒不覺得特別炎熱。

鄧愈策馬伴車而行,看著界碑方向已有一隊騎兵等候在那裡,勒住繮繩,與坐在馬車上的岳冷秋說道:“崇國公梟心難測,岳督當真要隻身去豫章?”

“有岳安、岳周照顧我起居足矣,”岳冷秋這時候臉上的猶豫之色盡去,都到彭澤縣境,還有遲疑也不是他的風格,與鄧愈說道,“崇國公梟心難測,但他的氣量也不至於狹窄叫我橫死途中,你們在池州且放寬心……”

鄧愈心裡仍然放心不下:林縛自然不會明殺岳督,但剛剛收復江西,贛東亂兵盜匪密如麻,還沒有徹底肅清,岳督在往豫章途中因防衛疏乎而給盜兵劫殺,對淮東來說也不失永絶後患的一種手段。

見鄧愈還要再勸,岳冷秋截過他的話頭,說道:“此去豫章,早則一兩月,遲則三五月,或歸池州,或回江寧,自有分曉;你等在池州切不能疏乎了兵備,有你們在,我心才安。”在濁世裡爭鬥了半輩子,什麼最緊要,沒有誰比岳冷秋看得更透徹。

嶽峙也無言,只對家人岳安、岳周說道:“叔父喜徹夜讀書,你們要多勸他……”分別之時,其他話也哽在心頭說不出口。

岳冷秋此去,不僅關乎他個人的身名前程,也關乎迎在岳家前頭的是坦途還是絶路。

上饒戰事之後,淮東軍兵馬主力順勢進駐江州是自然之舉,但同時也增加了在弋江的駐兵,同時靖海第三水營對從弋江到江州的江域也進行了徹底的封鎖,池州就這樣給夾在中間——表面上,林縛對樅陽戰敗之事沒有明確的表態,但實際上誰都不敢肯定林縛如此部署的背後沒有藏下凌厲殺機。

岳安是岳冷秋身邊的老人,早年伴讀,又隨岳冷秋遊宦天下,此時年歲已老,筋骨也僵,但也不離不棄,一起相伴去豫章;岳周是家生子,有個腿腳勤快的,也方便途中照顧岳冷秋的起居——岳冷秋堅持不帶扈兵,負荊請罪就應有個負荊請罪的樣子叫天下人來看,也就讓他兩人陪同去豫章。

臨行遲遲,終究還是行到界碑前。

探馬也馳回來報:“長山軍第三鎮師主將虞文澄率隊在界碑處恭迎岳督。”

林縛與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在豫章,江州這邊暫以敖滄海為首,葛存信也率第三水營入駐江州。林縛在贛東先遣軍的基礎上,吸引江西抵抗軍的力量,成立長山軍第三鎮師,以虞文澄擔任制軍。虞文澄暫時還兼領湖口以東的防務兼知彭澤。

淮東這邊讓虞文澄到縣境迎接岳冷秋入贛,在禮數上已難叫外人說不是了。

岳冷秋聽探馬稟報過,側頭問鄧愈:“子愈,你說淮東軍下一步的部署會是如何?”

如今外界還無法猜測林縛對江西防務的安排。

就目前來看,長山軍三個鎮師,張苟所部經撫州南下,與閩東趙青山所部夾攻據守閩北的奢家殘部;張季恆部隨林縛進駐豫章;新編的虞文澄部則暫時負責江州境內的防務。

此時,崇城軍三個鎮師,除了陳漬所部在上饒戰事中傷亡很重、暫時移駐到贛州休整外,唐復觀部、劉振之部都進入在鄱陽湖東岸的都昌等城暫駐。

淮東軍兩大主力步營,目前都集中在江西境內,總兵額達九萬眾,但又分散各處,彷彿到處都是散手,叫人琢磨不透。

鄧愈抬頭看遠天,說道:“我還以為崇國公會將崇城軍主力都調入豫章休整,倒沒有想到他僅率一鎮進豫章——崇國公在江西會有什麼部署,叫人看不透?”

“或許崇國公要對黃秉蒿以示和談誠意。”嶽峙說道。

“誠意?”岳冷秋搖了搖頭,說道,“最大的誠意莫過是集兵袁州城下,叫黃秉蒿低頭認下——也許崇國公還是擔憂曹家會撐不過秋後吧?”

“江寧那邊以及荊湖,都盼望著淮東軍能立即渡江追剿奢家,”鄧愈說道,“或許唐復觀、劉振之部在都昌稍作休整,就會渡江進入黃梅吧!”

“可能性不大,”岳冷秋搖頭說道,“奢家渡江北逃,擺明要投燕胡的;要是奢家鐵心投附燕胡,整個西線將會急劇變化。如今,羅獻成明裡沒有與淮東、淮西為敵,但將隨州以西的漢水通道讓了出來。淮東兵馬主力要是渡江追剿奢家,奢家殘部就會沿漢水東岸北進,猛攻南陽。羅獻成這個威脅不除,淮東軍敢冒著側翼給攻擊的危險、沿著漢水東岸狹窄的通道追下嗎?”

“也是,說不定奢家未滅、側翼威脅沒除,淮東軍主力就有可能跟燕胡騎兵主力迎頭撞上,”鄧愈嘆道,“與其倉促渡江,不如先在江州穩住陣腳,奢家這頭喪家之犬不好打啊!”

說到這裡,岳冷秋、嶽峙等人都一臉苦澀。

奢家是困獸猶鬥,而荊湖的形勢又十分的複雜,淮東軍主力倉促渡江北上,未必有利、未必能準確的掌握戰機。

關鍵曹家在關中去留的抉擇,是最大的變數——要是淮東軍渡江追剿奢家,曹家沒能在關中撐住,叫燕胡騎兵從關中獲得迅速走西線南下的通道,淮東軍將會異常的被動。

誰都猜不到林縛心裡到底是什麼算盤,但以己度人,鄧愈都認為淮東軍當前最好的選擇,就是集兵於江州,先穩住江州的陣腳。

江州為江西的北門戶,重兵駐於江州,有利於江西的局勢穩定。

江州又與荊湖東西相依、隔江相望,淮東軍只要在江州站穩根腳,就算荊湖形勢崩潰,燕胡騎兵大舉南下,也會止步荊湖,短時間裡不會往南、往東蔓延。

淮東軍守住江州,也能為淮東整合江南的資源贏得更多的時間。

淮東只要充分整合了江南的資源,即使叫燕胡接連占去關陝、荊湖,至少也能得個分庭抗禮之勢,形勢不算太壞。

以最壞的心思揣測林縛,林縛也更應該如此。

燕胡從西線突破,壓力最大的是荊湖胡文穆以及側翼、正面都受燕胡攻擊的淮西——一旦荊湖與淮西的勢力給徹底的削弱,天下還有誰能阻止林縛取元氏之天下?

當然,林縛要是如此部署,對池州也最為不利。

林縛要在江州穩住陣腳,必然會調暫時停在都昌的唐復觀部、劉振之部快速填入江州來。

加上新編的虞文澄部,淮東在江州將集結三個鎮師的步卒,再上加上靖海第三水營主力,總兵力就將達到七萬餘人——到這時候,池州軍也將給徹底的邊緣化。

池州軍一旦給邊緣化之後,也就離裁撤不遠了;岳冷秋想要保留池州軍的編製,將會異常的困難。

想到這裡,鄧愈、嶽峙等人都覺得池州軍前途堪憂。

處在淮東軍十萬兵馬的包圍之中,林縛還掌握著朝廷那邊的大義,給邊緣化的池州軍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啊。

岳冷秋眯眼看向從界碑處馳來一隊騎兵,見鄧愈、嶽峙都蹙著眉頭,說道:“當前,崇城軍指揮使為周同、長山軍指揮使為敖滄海,林縛不可能叫周同、敖滄海都留在江州坐鎮,故而淮東軍的下一步部署,還是有可能有大的變化,未必就是我們所猜測的那樣……只是這個變化,外人琢磨不透。”岳冷秋苦笑道。

除水軍外,淮東軍有五大主將,一是劉妙貞,鎮守徐州;一是寧則臣,鎮守山陽;一是趙虎,掌握江寧禁營軍;此外就是周同與敖滄海。

林縛不會奢侈將周同、敖滄海都放在江州。

眼下敖滄海在江州,以為江州守備,主持江州軍政事務,並有葛存信率水營為其副手。周同則率唐復觀、劉振之兩部在都昌休整,也許周同接下來的任命,將決定淮東軍的部署調整方向。

“崇國公會不會同意叫周同去廬州頂替曹子昂?”鄧愈問道。

“希望能如此。”岳冷秋嘆道。

一旦荊湖崩潰,淮西兩翼受擊,壓力最大,董原未必能支撐住。林縛要防備董原撐不住,加強廬州的防守就很有必要。事實上,樞密院在一年多來往廬州投入的資源極多,除在廬州由大將孫壯編訓騎營第三旅外,輜兵規模也是急劇增加。

從這裡可以看出林縛對廬州的重視以及對淮西董原的防備。

周同率部移駐廬州,會將進一步鞏固江寧外圍的防線,但同時會大幅減少江州這邊的駐兵。那淮東軍在江州這邊,僅能以守住江防為主,而對北岸的荊湖,就不再有兵力上的優勢。

那池州軍北上,就還能發揮從側後牽制奢家、羅獻成以援應荊湖的作用。

池州軍只要在防務上還能發揮作用,就逃過給林縛斷然裁撤掉的命運。

這個是岳冷秋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也是岳冷秋此次去見林縛努力要爭取的結果,也是當前最有可能保存池州軍的選擇;抑或說服林縛去打黃秉蒿,叫淮東一部兵力牽制在袁州。

邊想邊行,很快淮東迎接的騎兵已經清晰在望著,虞文澄驅馬來迎,下馬行禮道:“滄海將軍、存信將軍在江州有軍務在身,不能遠道來迎,特令末將虞文澄在岳相面前致以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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