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尹~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末果] 與君aa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01
匿名  發表於 2020-10-29 00:41:21
376 兄弟相爭

  等他長到兩歲。母后說他身為皇子,不該囚守宮中,應該多出去走走,一來增加眼界,二來從小拜佛行善,可以積大德。

  父皇聽了,覺得有理,便令景奶奶第次出宮上香,都將他帶上。

  他們去上香的寺廟就在蘇彼和寧岸所住的山谷外,據說寧岸每過三兩日就會給寺廟的僧人送去新鮮果蔬,所以他們去上香時,總能見著寧岸。

  寧岸性子清寡安靜,話也少,卻極愛幫助人,廟中僧人以及附近的百姓,都沒少受他的恩惠。

  他見景奶奶臉色不好,也總是主動把上一脈,回去後就會差人送來抓好的草藥。

  每次景奶奶見了寧岸後偷偷落淚,帶回來的草藥也不讓小宮女熬煮,而是自己親自慢慢的熬,熬出的藥更是慢慢的喝,藥渣也不倒掉,晾乾了,收起來。

  她屋裡有一個大木箱,裝著滿滿的藥渣。

  他曾問過景奶奶為什麼要收著這些藥渣,景奶奶說她在宮裡過了一輩子,這是宮外唯一的一個人無怨無求送給她的心意。

  他從小接受皇族教育,懂得宮中下人,不能與宮外的人私下來往,所以寧岸送藥一事,無需景奶奶吩咐,他也不曾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母親。

  後來他被人行刺,景奶奶為他攔了那箭,母親匆匆趕來,景奶奶已經神智不清,只見她嘴唇翕合,卻聽不見聲音。

  母親想再問,景奶奶已經昏迷過去,母親無奈,只能給她服下保往心脈的藥刃,將她送往神醫處。

  景奶奶的性命雖然保住了,卻再沒醒過。

  神醫說,或許有朝一日會突然醒來,但更多可能是再也不會醒。

  後來寧岸的名氣越來越大,若干年後,傳出閒言,說寧岸在外面另養有女人,並生下兒子,但蘇彼是蘇家大當家,如何能容丈夫納妾,於是寧岸拋妻棄子,娶了那個女人。

  寧岸醫術過人,被世人奉為神人,而不凡卻越發將他看輕,認為他忘恩負義,揭去華麗的外皮,終是小人。

  這時聽寧墨說起,才恍然大悟。當年景奶奶想告訴母親,「她兒子是寧岸。」

  不光景奶奶認得自己的兒子,寧岸同樣認得自己的母親。

  寧岸血管裡淌的是桫欏一氏的血,又從小受父母教導,骨子裡滿滿的忠誠,忠於桫欏一氏。

  為了將小主人隱瞞去身份,撫養成人,才不得己背負著忘恩負義之名,拋棄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兒子。

  強裝笑顏苦苦支撐,蘇彼活著,他還有一絲奢念,只需將小主人撫養成人,就可以脫手出來,回到妻子身邊,用後半輩子來贖罪。

  然蘇彼去世,寧岸心裡唯一的想念被滅去,徹底崩潰,而小主人已經長大,又學會了他畢生的本事,能給予的已經盡數給予,了無牽掛,在妻子墳前服毒自殺。

  想明白了這些,之前的種種不合理,也變得瞭然。

  不凡漫吸了口氣 ,問道:「當年,你是為了了了進的『常樂府』?」

  「只是其一,其他原因,你不必再問。」

  現在是無憂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他不能讓她一個人走這段路,他得陪著她。今後的事,難以預料,他害怕這些事,現在不說出來,以後再沒有機會。

  現在告訴不凡,如果有朝一日,不凡重振桫欏氏,必會報寧岸之恩,善待了了。只有惜了了平安快活地生活,他才有臉面對養父的種種恩情。

  不凡苦笑,一直認為是寧岸愧對妻兒,才吩咐寧墨照顧惜了了,如今才知道,愧對惜了了母子的,不是寧岸,而是他們桫欏一氏。

  隱隱還覺得寧墨入府與無憂有關,但他不願說,也不能再問。他現在更關心的,卻是另外的一件事。

  鳳止剛才來過,告訴他那日前往『暮言軒』,卻見無憂正和開心一起,他不便上前,遠遠等著,結果見興寧回府,驚愕之下,上前將她纏住,等將她騙往婉城,府中已經沒了無憂的身影,只看見千千拿了封書信去尋王妃,於是不凡讓他轉交給無憂的信,直到方才才交到無憂手中。

  不凡聽完,只有苦笑。正是這個意外,才令他和無憂落到今天的地步,實在無奈。

  除了這個消息,鳳止還告訴他,惜了了已經得知無憂的下落,只不過防著被興寧察覺,才暫時故作不知,在打聽無憂下落的同時,得知長寧為南朝睿親王選了王妃,並已經得了皇上恩准,擇日宣佈配婚。

  無憂得知這事,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

  他光是想想就心痛如絞,然他現在臥床不起,又在皇姐的地頭上,任何風吹草動都別想瞞過皇姐,任他有天大的本事,這時卻什麼不能做,否則只會傷害無憂的性命。

  想著這些年來,以為無憂已經不在,無論他如何將人心玩於指間,但對著窗著的墨梅,卻是何等的無奈和絕望。

  無論如何,他只要她活著……只要活著,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事。

  「無憂可知我在這裡?」

  寧墨冷答:「不知。」

  不凡略鬆了口氣,「代我好好照顧她。」

  「她不再屬於你。」寧墨的聲音冷而決絕,「我曾將她交給你,你不能好好待她,我不會再將她交給你。」

  不凡輕抿了薄唇,蹙緊眉頭,凝望向寧墨,寧墨眸冷轉來,不避不讓的迎上對方的眼。

  酷似的眉眼,無硝煙的戰火在二人間燃起,互不相讓。

  一陣腳步聲傳來,不凡和寧墨心照不宣地同時緩緩轉開視線,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寧墨為不凡拉攏褥衣,重新蓋好錦被。

  不凡凝看著寧墨冷得不近人情的俊美面龐,他與自己的真容真的好像,無論他再執拗,都是自己的親弟弟,和自己流著一樣的血,「這些年,你可恨我?」

  「你盡力了。」寧墨吸了口長氣,慢慢呼出,不凡只有表面這樣不理不問,才能令他一直瞞下身份,否則他們一樣的眉眼,騙得了誰?

  不凡表面上寵縱興寧,對他所受的苦不聞不問,私下卻細細地為他打點一切,令他可以隨時安然脫身而去,否則也不能有他今天的任意行走。

  不凡微微一笑,寧墨能親口承認是他的親弟弟,真好。

  眸色微黯,只要能再找到三弟。腦海中浮出開心陽光般的笑容,總是那麼浪蕩不羈。如果他是三弟,該多好。

  院中傳來長寧的聲音,「你們在這兒候著。」接著又像是對誰說了句,「葉兒,你跟我來。」

  陌生的女子嬌柔的聲音傳來,「是。」

  細碎腳步聲在門外停下,長寧又道:「你在門外等著。」

  那個叫葉兒的女子,又應了聲:「是。」

  長寧飄然進來,看見榻邊寧墨,眼角即時柔和下來,「聽說言弟醒了?」

  寧墨不加理睬,她也不著惱,快步走來,往枕上看去,見不凡果然睜著眼,眼波一湧,泛了淚光,在床邊坐下,去拉不凡的手,「你終於醒了,可真嚇壞姐姐了。」

  不凡神色已經恢復往常的從容淡然,「聽說,你給睿親王納妃?」

  長寧飛快的睨了寧墨一眼,寧墨轉動輪椅,打算離開,眼前的二人雖然是他一母所生的親姐姐和親哥哥,但他現在只能是個『外人』,不方便參於他們的『家事』。

  「不必迴避。」長寧喚住他。

  寧墨停下,看向不凡。

  不凡不作表示,寧墨重新坐回窗邊,望著窗外枝頭隨風顫抖的嫩葉,靜得如同房中沒有這個人。

  長寧道:「睿親王是舅舅親封,你還想不認不成?」

  當年,不凡前去投奔舅舅,答應換膚代南朝太子前往北齊為人質,南皇封他為睿親王。對外宣旨,等他退位之時,睿親王和太子,誰更受百姓擁戴,誰就接掌他手中皇權。

  南皇這麼做,只不過是因為不凡以太子之名,前去北齊為質,太子留在京中,卻是以睿親王的身份留駐,等不凡在北齊死去,太子仍能以睿親王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坐上皇位。

  不料假太子被揭穿,北齊和南朝結盟再次瓦解,太子恢復本來身份。長寧宣佈睿親王歸來,也就告示著天下,睿親王同樣擁有皇位的繼承權。

  不凡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對長寧的作法有什麼想法,「舅舅怎麼說?」

  「這是他當年他親自登城樓宣下的聖旨,如何能夠反悔。」長寧嘴角翹起,眼角琉光閃動,「再說,這些年,如果不是你在暗中籌劃,南朝早滅,豈能有今天地位?」

  南皇雖然不瞭解不凡,但對長寧的手段卻是再熟悉不過,自己的兒子貪玩好色,腹中更無半點墨水,以前得長寧扶持,更是認為沒有後顧之憂,只顧荒唐玩樂。

  哪知外甥竟然沒死,長寧立刻倒戈偏幫親弟弟,他的皇位能否交到兒子手上,實在是難以預料。

  為了這事,氣得茶不思,飯不想,偏偏又不能公然將當年聖旨推翻。他平日主意就少,大事上多依仗長寧,一時間又哪裡想得出萬全之策。
匿名
狀態︰ 離線
302
匿名  發表於 2020-10-29 00:41:39
377 兄弟情

  南皇氣急攻心,加上本來就體弱多病,當晚就臥床難起。一個病臥的人,對長寧而言更沒有威脅。

  太子見父親病倒,才知道慌張,四處尋大臣商議,但朝中老臣深知南朝本是南皇和長公主芷蘭共擁,芷蘭為保南朝,才聯婚嫁到北齊,對南皇倒戈本是不滿,後來芷蘭母子慘死,更讓他們寒透了心。

  後來留在朝中,不過是為了暗中扶持長公主之女長寧。現在長公主的嫡長子回來,他們豈能偏幫太子。

  太子尋到他們,不過口上打個哈哈,轉身便拂袖撣塵,引頸盼著峻言歸來。

  而年輕的新臣,畏懼長寧手中大權,見太子約見,尋著千百藉口搪塞,甚至有人一見著太子,就說拉肚子去茅房,唯恐被長寧看見,認為他們暗中幫太子籌謀,沒等太子登基,他們已經先被長寧搞進了鬼門關。

  太子恨得咬牙,但顧忌長寧手中兵權,也不敢公開對抗長寧。

  不凡定著看了長寧一陣,「這與納妃有何有關係?」

  「關係就大了。」長寧瞪了不凡一眼,就知道他不會乖乖聽話。

  「呃?」不凡冷峻的眉目間瞧不出什麼端倪。

  「第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老大不小了,這事再不跟緊些,我們紇於一氏何時才能有後?」

  不凡不以為然:「太子不是已經有了四個孩兒。」

  長寧冷哼,「那個膿包的兒子,與我們何關?」

  不凡眉宇間是依稀的淡泊:「第二呢?」母親受舅舅之累,才鬧得家破人亡,皇姐不肯承認他,也是難免。

  「第二,如果不娶一個南朝女子為妻,叫人如何相信你安心回歸南朝?如何安定民心?」

  一絲冷笑從不凡眼底一閃而過,睨向門外。

  長寧隨他視線看去,忙笑道:「她叫葉兒,是丞相的女兒,我領了她來見你,如果言弟看著滿意,便要她留下來照料你起居。」

  不凡眉頭一蹙,長寧不等他回答,向門外揚聲道:「葉兒,進來見過睿親王。」

  珠佩輕撞聲中,走進來一個女子,一身素衣,乍眼一看,竟恍如無憂出現在眼前。

  女子低著頭,目不斜視,怯生生地走到榻前跪下,「妾身拜見睿親王。」等了一陣,不見上頭叫她起身,有些崩不住,慢慢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極美的臉。

  榻上男子如玉一般溫潤,是她即便是在夢中也無法幻想出來的俊秀,微狹而上揚的眼尾,瞳眸黑得如同墨染,醉人心魂,只要讓人看上一眼,便能沉淪下去,再不知身在何處。

  不凡只淡掃了女子一眼,神情間全無變化。

  長寧見不凡並不上心,秀眉微蹙,看向寧墨,後者更是連眼風都不轉一轉。

  她精挑細選,才選出葉兒,早在三個月前,便叫人照著無憂的舉止對她進行訓練。今天帶她來見不凡,更是照著無憂的衣著裝扮前來,盼能代替無憂迷住不凡,將他留在南朝,留在自己身邊。

  同時又擔心,葉兒像無憂一樣將他的心完全奪去,從此後,他只會寵著自己的嬌妻,心裡再沒有她這個姐姐,再不會像以前那樣陪伴在她身邊,溫言細語。

  這時見不凡不為所動,雖然沒有如期的效果,心中卻有些竊喜。

  望向葉兒,見她直勾勾地望著不凡,連魂都散了,眉頭一皺,哼了一聲。

  葉兒醒神,發現自己的失禮,忙將視線轉開,卻看見坐在一側的窗邊的寧墨,又是一怔。

  那男子一身青衣,在午後的陽光下,卻如同攏在一層冰霧中。臉色蒼白,卻掩不去高雅淡雅的氣質。

  墨眉如染,鼻如刀削,輕抿的唇冷漠得沒有一點柔情,卻叫人好想知道,如果被這樣的唇吻上,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南朝男子大多長得好,高官貴族後人更是錦衣華服,個個如粉敷出來的一樣俊俏。

  但見了這二人,才知道那些用金銀堆出來的男子,只不過是些塗抹著金粉的泥菩薩,去了身上金粉,只得一團爛泥巴,這二人才真的是人間龍鳳。

  長寧接了下人奉上的的茶盅,斜瞥著葉兒,「這是寧大夫,以後見著,千萬不可怠慢了。」

  葉兒忙趕著叫了聲,「寧大夫。」

  她是丞相的女兒,又是定下的睿親王妃,換成其他人見她見禮,本該向她加倍的恭敬還禮。結果寧墨別說還禮,就連眼皮都沒動一動,任她保持著屈膝的動作,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葉兒僵住,看向不凡。後者只是淡淡地看著,對她的尷尬處境渾不在意,也沒有為她解圍的意思。

  葉兒輕咬了唇,大眼裡隱隱泛起淚光。

  頭一回見他,就在他面前失態,又當著他的面,看著別的男人失神,是男人都會著惱,怪不得他會如此冷淡,以後怕是難討他歡心。

  長寧視線在不凡和寧墨身上一一看過,合上杯蓋,「起來吧,寧大夫不喜歡說話,你不必往心裡去。」

  葉兒這才舒了口氣,「是。」聲音溫柔。

  清兒捧著大堆布帶進來,後面跟著的小廝捧著水盆。

  寧墨這才離開窗口,冷蕭的眸子凌光回轉,掃過葉兒,葉兒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冷得如同玄冰一般的人。

  寧墨的視線沒在她身上停留,直接越過她,看向長寧,「勞煩迴避。」

  長寧隨軍也有多年,雖然沒有親自出戰,但傷殘卻是常見,光看清兒帶人送來的東西,就知道不凡傷勢有變,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哪裡還敢耽擱,起身就走。

  葉兒又回頭看了榻上榻前二人一眼,飛快地追著長寧離去。

  不凡道:「清兒,去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清兒答應去了,帶上房門,站到臺階下。

  長寧出門,瞪了葉兒一眼,「不知分寸。」

  葉兒小臉煞白,垂下頭,手絞著袖口,一句話也不敢說。

  寧墨扶不凡坐起,塞了個枕頭到他後背,又遞了個書卷給他,「會很痛。」

  不凡雲淡輕風地笑了一下,接過書卷,寧墨給他治傷無數,這句話還是頭一回說,可見這次真的不同以往傷勢,「能活就好。」

  寧墨淡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瞼,細看他已經癒合的傷口,「盡力而為。」

  不凡淡淡而笑,有他這句話,已經足夠,如果仍是死在這次傷中,只能說他命已該絕。

  寧墨握著匕首劃開他已經長合的傷口,將表面結攏的疤痕盡數切去,只剩下柔軟的皮肉,才探入他的胸腔,引出裡面的淤血,等淤血去盡,才一點點切刮著裡面朽爛的皮肉骨骼。

  屋裡很靜,靜得只能聽見刀鋒刮著骨骼的『咯咯』聲。

  不凡無事一般慢慢翻著書頁,還不時輕笑著將書中所講的典故念與寧墨聽,問他作何想法。

  寧墨平時惜字如金,這時卻與不凡低言漫談,只手中活汁,半點不遲緩。

  如果不是不凡的臉慘白如縞,斗大的汗滴從額上不住滾下,濕了腋下繡枕,旁人看了,定會當二人在談風說月。

  等寧墨給他重新包紮妥當,他的神情已是萎頓不堪。

  寧墨清洗著手中匕首,「如何?」

  「死不了。」不凡虛虛一笑,軟靠在枕上,所有的知覺只得一個痛,「比一點點地割腳筋,如何?」

  寧墨端了事先叫清兒熬好的參湯,親手一勺一勺的餵他服用,「不相上下。」

  不凡輕點了點頭,心中一處,稚心地一痛,即便是現在胸口處傷口痛得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彈,心間那痛仍不能忽視。

  過去幾年,每過幾個月,寧墨就要承受一次這般的痛。每次寧墨受刑,他都知道寧墨定是生不如死。然這時親身感受,才真正知道,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次已經如此難忍,而他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承受。無法想像他是如何熬過來的,不知他靠著什麼執念,生生的挺了過來。

  抬手握住寧墨執勺的手,「對不起。」

  寧墨視線落在被不凡握住的手上,長睫微顫,根根長睫泛起水光,「都過去了。」揭了桌頭香爐蓋,加了把香料,點燃。

  不凡微微一笑,捂了漲痛欲睡的額頭,「迷香?」

  「睡著了,便不會這麼痛。」寧墨扶他躺下。

  「我還不至於如此不堪,要用這東西。」寧墨性子冷漠,難得肯敝開心懷,不凡倒寧肯痛著,與他多聊一陣。

  「我是怕你胡亂動彈,令我今日之功付之流水。」寧墨為他掖好被角。

  不凡無奈地笑了笑,頭已是暈沉得厲害,眼一合,便沉沉睡去。

  清兒進來,服侍寧墨換過乾凈衣裳,送他出去。

  長寧迎上來,「我弟弟如何了?」

  「他需要休息,任何人不可打擾。」寧墨瞟了葉兒一眼,此時可不是他們玩心機的時候,「公主回吧。」

  長寧點頭,回頭吩咐葉兒,「你留下照看睿親王。」

  葉兒剛行了半禮,還沒來得及答應。寧墨冷笑,輕撇一邊嘴角,不屑道:「她懂得什麼?」
匿名
狀態︰ 離線
303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2:45
378 一物剋一物

  葉兒呼吸一緊,猛地抬頭,剛望見他冰冷的面龐,就不禁打了個寒戰,不敢再看,轉頭怯生生地偷看長寧,沒敢答話。

  「不過是照看我弟弟的起居。」長寧臉上也有些崩不住,這個寧墨實在太過無禮,一點不給她留面子。

  寧墨淡瞟了長寧一眼,心下微暗,皇姐離開時,他還年幼,但模糊記憶中的皇姐是極可親的女子。事態變遷,竟將她的心性磨煉成這般冷酷自私,就連自己的親弟弟也要算計利用。

  轉動輪椅,向院門方向而去。

  長寧雖然惱火,但也不敢當真惹惱寧墨,壓下怒氣,正想叫人送他,卻聽他冷冰冰的聲音飄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來。」

  「什麼?」長寧打了個寒戰,見下人們正從屋裡搬出水盆水桶,以及被血浸滿的布帶,紅得觸目驚心,無法想像一個人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活著。

  冷汗自額頭滲出,回頭見寧墨已經漸漸走遠。快步追上去,繞到他面方,將他攔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睿親王的傷,我不再治。」寧墨眸如寒潭,除了冷,讓人再感覺不到其他情緒。

  「為什麼?」長寧指尖冰冷,心頭發虛,身邊雖然御醫不少,但哪一個能有寧墨千分之一的醫術,如果這時候寧墨甩手而去,根本沒有人能治得了不凡的傷。

  「睿親王的胸腔內骨肉挖去不少,動彈不當,哪怕起臥間力道稍有不均,都會崩血而亡。清兒由我指點,自是知道如何拿捏力道。」

  寧墨頓了頓,問道:「那葉兒姑娘可有這本事?」

  葉兒愕然,她平時就連針尖刺了手指,流一滴血,都得哭上半天,下人們從屋裡捧出的血帶,早晃昏了她的頭。

  再說她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從來都是一群下人服侍著,幾時服侍過別人。

  現在說什麼留下來服侍睿親王,不過是用這個藉口,與他親近,令他迷上自己。至於服侍什麼的,自然是下人的事。

  冷不丁被寧墨一問,竟答不上來,「我……」

  長寧當然也沒指望葉兒能像下人一樣服侍不凡,只需吩咐葉兒不要胡亂碰不凡就是,能有多大的事?

  不以為然,「這與你有何關係?」

  寧墨冷道:「如果誰引得他血崩而亡,反倒壞了我的名聲,不如就此打住。」

  「你既然教得清兒,再教教葉兒便是。」長寧眼角掛著白磨石台階上鮮紅的血滴,心都在顫。

  葉兒要讓不凡對她著迷,免不得要引誘於他。男女一塊,摟摟抱抱地,又哪裡知道輕重。但如果葉兒知道方法,倒可以避免。

  寧墨冷笑,不再言語,繼續前行。

  長寧才醒起,自己哪來這麼大的面子,使喚沙華傳授他人,急道:「我叫清兒教她便是。」

  寧墨停下,斜瞥,眸光如冰刃刮來。

  長寧下意識得驚退一步,寧墨才轉開眼去,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不妨試試。」目光輕慢傲然。

  說完,再不停留,向門口而去。

  長寧再攔,只見眼前金光閃過,暗叫不好,知道在他面前,根本無法避讓,乾脆站著不動,金光在肩頭一閃而逝,肩膀上錦衣已經被層層割破,最裡面的褥衣卻絲毫不損,知他是手下留情,哪裡還敢再攔。

  自長寧執掌軍權以來,哪有人敢這麼對她,不管她下意識地再怎麼不願與寧墨翻臉,這時也是勃然大怒。

  不敢拿寧墨怎麼,難道還使喚不了一個小廝?

  衝回台階下,恰好見清兒從屋裡出來,返身帶門。

  不敢驚吵了不凡,強壓怒火,喚了清兒過來,令他將寧墨所教,如何服侍不凡的方法傳授葉兒。

  清兒神色不變,「奴才不敢。」

  「什麼?」長寧才在寧墨那裡碰了一鼻子灰,正在氣頭,一個小小奴才也敢違逆她,氣得渾身發顫,「不敢?」

  「是,寧公子有交待過,如果我將他所授的東西,授予他人,他就割我舌頭,斷我雙手。」

  長寧怔了一怔,才悟過來,寧墨不是皇家中人,不講皇家規矩,只講門規,各家門的絕技都是不會輕易傳授他人。

  葉兒上前,神色恭謹,「葉兒雖然也想好好服侍睿親王,不過不想公主為難。公主,算了吧,橫豎不過是些服侍人的苦差,既然寧大夫看得重,就別為難清兒了。」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卻是火上澆油,長寧剛褪下的火又騰了上來,正如葉兒所說,不過是服侍人的活,算門子的絕技,分明是故意幫著無憂那丫頭壞她好事,與她作對,怒瞪向清兒,「你就不怕我先割你舌頭,斷你雙手?」

  清兒不怕,道:「公主就是殺了奴才也沒關係,可是這往後誰來服侍公子?寧公子即便是受割筋之痛也不會皺一皺眉,公主用什麼辦法讓他再教第二人?」

  長寧心裡一涼,如一盆冷冰淋頭。

  本想著寧墨和不凡一院多年,總有些情份,給清兒些苦頭吃,寧墨看不過眼,自會屈服。

  這本是宮中常用的手段,但興寧廢了寧墨雙腿,又反覆施以酷刑,不凡並未阻攔,寧墨的心裡是否記恨不凡都很難說,又憑什麼會在意不凡的生死?

  寧墨死不怕,痛不畏,心如鐵石,這樣的人,說不治,便能當真不治。

  她一時好勝,竟險些要了弟弟的命。

  深吸了口氣,漸漸恢復冷靜,「我才得了幾支上好的千年山參,你拿一支送去寧墨那裡,就說是我送給無憂的補身體用的,順便代我向寧墨道歉,請他務必治好睿親王,我和葉兒以後會盡量少來這裡吵擾睿親王。」

  寧墨性子太過冷漠,無人知道他的喜好,就算想討好他也無從下手,既然他現在顧惜著無憂,便只能從無憂下手。

  清兒答應去了。

  長寧低頭,望見地上一小段木輪壓過的痕跡,眼前飄過寧墨與弟弟酷似的眼,心中有微波漾過。

  如果換成別人這樣對她,她定會讓對方生不如死,就算是等他治好了不凡,也不會放過他。

  但對他……惱歸惱,卻生不出一絲想傷害他的念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304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3:06
379 和好

  寧墨前往琴鋪,剛拐過街口,就看見無憂抱著雪蛋站在鋪子門口,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在地上劃圈。

  聽見木輪聲,抬起頭來,對上他清寧的眼眸,輕咬著的唇即時勾出一抹微笑。

  等他到了近前,才慢慢蹭上前,埋怨道:「你去了哪裡?害我等了這許久。」

  寧墨抬眼起來,看向她的眼,與她對視片刻,冰冷的眸子漸漸有了絲暖意,「去辦了點事。」

  「辦好了嗎?」

  寧墨輕點了一下頭,「你怎麼會尋到這裡來?」

  無憂往鋪子裡立著的平兒睨了一眼,「我讓平兒領著來的。」

  寧墨的神越加柔和,臉上去了冰意,倒像攏上一層玉潤般的光芒,與子言越加的相像。

  伸手順了順他耳邊被風吹開的髮束,「去看琴弦吧。」

  「好。」寧墨的聲音難得的溫暖,從她懷中接過雪蛋。

  無憂繞到他身後,推了輪椅。

  平兒見他們二人和好,長吁了口氣,心裡默念,「總算雨過天晴。」見無憂推了輪椅,就自個識趣地縮過一邊,遠遠候著。

  寧墨的琴弦是天山的冰蠶絲所做,尋常的鋪子沒有這樣的貨色,只能撿著好的雪蠶絲暫時用著。

  寧墨將雪蠶絲輕纏在指間,試著韌性,繡著繁花的青色闊袖半掩手掌,指尖如筍,手白如玉。

  女掌櫃的連連驚贊,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漂亮的男兒手。

  無憂也是看得出神,他和子言同樣有一雙好手,正如千千所說,上頭造了兩雙最美的手。

  這樣好的手,自然要配最好的琴,可惜這裡沒有天山的冰蠶絲。有些遺憾,扁嘴道:「以後再尋好的。」

  「這很好。」寧墨將蠶絲從指上褪下,讓女掌櫃收起。

  有無憂陪著,是寧墨過去敢想,而不敢奢望的。在他眼中,這條雪蠶絲反倒強過他自己的那些冰蠶絲絃。

   無憂搶著給付銀兩,他也不爭,只是在女掌櫃手中接過裝著琴弦的盒子時,長睫半掩的眸子中有一抹柔情閃過。

  女掌櫃一邊看著,連連吁噓,羨慕不已。

  無憂難得出來一回,看什麼都稀奇,琳琳瑯瑯地買了許多東西。

  有珊瑚耳墜,彩畫,小炭筆,還有兩顆銅錢大的小東珠,尋思著萬一以後有機會再見了了,便送他作髮角墜,省得他明明小小年紀,卻扮得老氣橫秋。

  再見千千,便將小炭筆送她,免得她一天到晚帶著那支筆,卻不捨得多用。

  彩畫、耳墜什麼的便是胡亂瞎買,圖個熱鬧。

  無論她怎麼鬧,寧墨都在一旁陪著,不管她心裡有多苦,只要肯發洩,就能撐過去。

  無憂正抖著挽紗包買來的小玩意,又見有人賣布娃娃穿的衣裳,扯了寧墨過去,捏著一對童男童女穿的一雙喜服,大紅的小袍子,小衣裙,繡著金絲的團花,極為精緻,直看得愛不釋手,笑道:「這衣裳倒是合我那對瓷娃娃穿。」

  說完,笑意在唇邊褪去,將那雙喜服放了回去,「可惜那對那娃娃不在身邊。」

  她離開時,怕在打鬥中打破那對瓷娃娃,留在了放置衣甲的小屋。

  寧墨睨了她一眼,遞上銀兩,拿起那雙小喜服,「以後拿了娃娃,再穿不遲。」

  一股暖意,從無憂心間淌過,接了小喜服,咬唇一笑,繼而有一絲惆悵拂過,不知開心此時如何了。

  路過筆墨齋,想到兒時,子言唯一的一支毛筆筆頭鬆了,他便自己削了根竹子接駁著用,但後山竹子不適合作筆桿,總是用不了多久,便會乾枯開裂,時常將他的手指割破。

  在又一次看見他將被割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終於忍不住,抱了他的胳膊,趴上他的肩膀,道:「我一定要送子言哥哥一支好筆。」

  結果她沒等到姨娘,卻先等來了一杯毒酒,這個承諾至今也沒能實現。

  「姑娘,想要點什麼?」掌櫃迎了出來。

  「沒什麼想要的。」無憂搖頭,逃似地出了鋪子,與門口的寧墨四目一對,有些狼狽,勉強笑道:「走吧。」

  一個衣裳襤褸的少年抱著個破包袱跌撞而來,撞到無憂身上,包裹掉到地上,散了開來,露出陳舊的紫檀木盒子。

  少年驚慌失措地蹲下身拾起盒子,打開來,見裡面裝著的一支羊脂白玉所做的上好羊毫筆,他見筆無恙,長鬆了口氣,蓋好紫檀盒,才起身向無憂彎身行禮,道了聲,「對不起。」就匆匆進了鋪子。

  少年面色菜黃,衣裳也舊得分不出顏色,肩膀、手肘、膝蓋上都打著補丁,可見是窮苦家的孩子。這樣的人家,卻拿著這麼名貴的東西,實在有些稀罕。

  無憂回頭,見寧墨正望著那小包裹若有所思,不由地停下來觀望。

  掌櫃眼尖,一眼便看見少年抱在懷裡的盒子,兩眼頓時放了光,「小狗子,你母親終於捨得讓你把這玩意拿出來賣了?我早就說過,這鎮上沒人敢收你那東西,也只有我實在看你可憐,才給五個金珠買你的,你們早些拿了這五個金珠,能好吃好喝三兩年,也不用著這罪。」

  無憂瞅了眼少年緊抱在懷中包裹,笑了,「掌櫃的可真會做買賣,那支筆就是三百兩黃金也值得,你拿著五個金珠就想得了人家的,不是搶人嗎?」

  掌櫃聽了無憂這話,臉頓時綠了,「喂,姑娘,我家祖祖輩輩賣著文房四寶,豈能不識貨?再說,你可知道那筆的來歷?除了我,誰敢收?我給五個金珠還是給得高的。」

  無憂撇了嘴角,雖然不知那筆的來歷,先不說那筆做得如何,光是那筆桿的羊脂白玉就是極好的,對少年道:「這位小兄弟,你別信他,你那筆真的最少值三百兩黃金。」

  少年感激地看了無憂一眼,「謝謝姑娘,其實我也知道這筆很值錢。」

  無憂有些懵,既然知道,還來找這黑心掌櫃?「你急錢用?」

  少年點了點頭,又搖頭。

  「這麼好的筆這麼賤賣了,怪可惜的。我這兒還有些金珠,你拿去用著,如果那筆當真想賣,不如賣給我。」無憂解下身上錦囊,錦囊連著裡面的金珠一起遞給少年。

  掌櫃急了,上來趕無憂,「哪來野丫頭,敢到我鋪子上搶生意。」

  無憂輕巧讓開,腳下一勾,將墨心掌櫃絆了個四腳朝開,痛得他在地上直吆喝。

  無憂拍著手笑,又對少年道:「你回去好好想明白,真決定賣,就去尋個內行人估估價,我湊夠錢,一分不少的給你。」

  少年眼眶有些濕,卻搖了搖頭,「謝謝姑娘,不過這筆,我不能賣給你。」

  無憂有些意外。

  掌櫃的正狼狽爬起,一聽這話,高興了,「對,不賣給她,要賣,也賣我,我們街坊鄰居的,往後也能多關照。」

  「我也不賣給你。」少年將包裹抱得緊緊的。

  掌櫃奇道:「嘿,我說,你不賣,跑來這做什麼?」

  「既然是家裡的寶貝,不賣的好。」無憂坦坦然,將金珠仍拋給他。

  少年接了錦囊飛快的塞回給無憂,「謝謝您的好心,這錢,我不能收。」

  「你收著吧,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以後你有錢了再還我。」無憂將錦囊遞回給他。

  少年搖頭退開,將包裹放在櫃臺上,小心的打開裡面紫檀盒,「掌櫃的,這筆換您家裡的那支三百年的野山參。」

  掌櫃怔了一下,拉下了臉,道:「你瘋了嗎?這破玩意換我的山參?」

  無憂和寧墨對看了一眼,靜看事態發展。

  少年握緊紫檀盒,小臉有些發白,卻沒有一點猶豫,道:「我知道掌櫃的野山參是王大叔在山裡挖到的,王大叔一百金賣給掌櫃的。我爹說過,這筆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寶貝,您不會虧。」

  掌櫃的冷下臉,哼了一聲,「什麼有錢也買不到的寶貝,你拿出去問問,看誰敢買?」

  少年怔了一陣,眼圈慢慢泛紅,拉著掌櫃的袖子求道:「大夫說了,只有上好的野山參才能吊著我娘的命。掌櫃的,您就行行好,換給我吧。」

  掌櫃瞟了寧墨和無憂一眼,壓低聲音道:「換什麼換?你也不看看,普天下,除了做皇帝的,誰敢用帶龍的東西?就憑著上頭那兩條龍,就足夠你和你母親掉腦袋的。不拿你辦官,已經是客氣了,還寶貝呢,我呸。」

  他聲音雖小,但如何能瞞得過寧墨和無憂的耳朵。

  無憂聽不下去了,正想開口教訓黑心掌櫃,讓他不敢再欺負人,手一緊,被寧墨握住。

  回頭見寧墨平靜地看著她,目如冷潭,剎時冷靜下來,貿然出頭,只會把事情鬧大,他和寧墨不是這裡的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那孩子以後更少不得被這個黑心掌櫃刁難。

  「掌櫃的,您就可憐可憐我。」少年拉了掌櫃的袖子,將紫檀盒推到他面前,「這筆給您,我再給您做十年的活,只要管飯,我不要工錢……不管再累,再重的活,我都幹……十年不行,那二十年……」
匿名
狀態︰ 離線
305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3:23
380 起疑

  掌櫃的『嘖』了一聲,「小狗子,我不是說你。你母親病入膏肓,全鎮的大夫都說沒得治了,你就是不肯死心,死拽著你母親不給走。先不說你這筆不值這錢,就是值,拿了山參去,也不過讓你母親多躺個三幾日的,何苦呢。以我看啊,你也別想著什麼山參了,我再給你加五個金珠,你拿去給你母親好好辦個後事,餘下的錢,還能做點小買賣過日子。」

  少年乞求的眼神漸漸變成絕望,慢慢蓋上紫檀盒。

  掌櫃心裡『咯噔』一下,「不賣?」

  「不賣。」少年抹了眼淚,抱著盒子轉身。

  路過寧墨身邊,一直沒有開口的寧墨突然問道:「小兄弟,你要山參是想給你母親吊住性命?」

  少年點頭。

  無憂皺眉,「山參不能起死回生,就算能吊住性命,也撐不了幾日。」

  少年吸了吸鼻子,「就算能讓我娘多活一日,我就要我娘多活一日。」

  無憂一陣心酸,這孩子真是個孝子,正想求寧墨去看看。

  門外傳來清兒的聲音,「平兒,你在這兒,叫我好找,你家公子呢?」

  侯在門外的平兒答道:「在裡面呢。」

  清兒三步前兩步的進來,把裝著千年人參的錦盒捧給無憂,「這是千年的野山參,長寧公主送給姑娘的。」

  無憂沒想到在這兒看見清兒,心臟突地一跳,很快恢復淡定,打開盒蓋,那參肉厚根老,已成了人形,確實是難道的好參,「她怎麼會憑白送我這個?」

  少年一聽千年人參,不由地停了下來,但一支千年人參千金能求,哪敢奢望,只是將抱在懷中的筆緊了又緊。

  清兒瞅著無憂,心裡一陣難過,但他跟著不凡多年,早學會了不隨便流露心事,道:「長寧公主請寧公子務必治好我家公子,至於她和葉兒姑娘,不會打擾公子休息。」

  寧墨輕點了點頭,淡道:「知道了。」

  「這參……」清兒知道寧墨不會不理不凡,但到處是長寧的眼視,戲得演。

  寧墨瞟了那參一眼,「收下了。」

  無憂心間苦澀,握著錦盒的指節根根泛白,原來他和長寧也在這裡,怪不得寧墨會在這裡逗留,嘴角勾起,卻笑了,「謝謝了。」

  清兒心裡一陣難過,不敢再待,「如果沒什麼事,小的先回去了。」

  寧墨點頭,清兒出去和平兒打了個招呼,匆匆而去。

  無憂回頭見少年直勾勾地看著她手中錦盒,眼中流露著渴望,見無憂看向他,臉上一紅,向她彎腰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無憂將人參盒遞向他,「不要嗎?」

  少年搖頭,「我這筆,不值這錢。」為了給他的娘尋山參,這些天四處打聽野山參的價錢,千年人參基本上都是只有耳聞,從來不曾見過,說是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的東西。他哪敢奢望。

  掌櫃怔了一下,見無憂一臉正經,不像說笑,暗罵遇上了瘋子,千年野山參也能亂送人,但剛才的那個小廝身上衣料也是上好的素緞,可見是大戶人家的,而他口中說的竟是長寧公主,嘴角抽歪過一邊,難道是南朝的長公主長寧?

  小眼滴溜一轉,「小狗子,我跟你換。」

  少年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敢接嘴。

  掌櫃又道:「我說,我拿那三百年的野山參跟你換這支筆。」

  少年這才想念自己的耳朵,喜笑顏開,一個勁的給掌櫃鞠躬,「謝謝掌櫃的,謝謝掌櫃的。」

  「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拿。」

  無憂笑了一下,將人參塞到他懷中,「用不著換了,拿去吧。」

  少年抱著山參,恍然如夢,過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這個,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拿去吧,我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無憂心下黯然,自己同樣有母親,卻不能在侍奉在母親左右,無法盡孝。

  如果強留在母親身邊,只能讓母親在親情與皇家祖訓間左右為難,母親要麼順服祖訓,殺了她;要麼便為了她,逆抗祖訓,到頭來,母親得到的將是皇家的一杯毒酒。皇家子女看似光彩照人,其實許多方便遠不如一個民間百姓。

  兩行淚從少年眼中滑下,跪下去給無憂磕了個頭,「姑娘的大恩,小狗子永世不忘。」

  「沒什麼恩不恩的,不過是可以讓你母親多活幾日罷了。」無憂嘆了口氣,本想請寧墨前去看看,但如果不是將死之人,這孩子又如何會這樣想方設法的尋山參吊命。

  寧墨醫術雖好,但畢竟不是傳說中的神醫和沙華,沒有起死回生之術,求他不過是讓他為難。

  少年定定地看了無憂一眼,起身向門外急走,跑出兩步,又想起什麼,倒了回來,將手中筆往無憂手中一送,「這個給你。」

  「我不圖你東西。」無憂雖然極喜歡那支筆,卻不願取人家家藏寶物。

  少年道:「等我娘走了,我就跟著我們鎮上跑買賣的趙大哥,學做買賣,這筆是用不上的了。趙大哥說,跑買賣闖東跑西,少不得要遇上山匪。這筆帶在身上,沒準什麼時候就會被山匪奪去,而我娘沒了,家裡也沒人了,放不了東西。姑娘是好人,我願意把這筆送給姑娘。」

  他說的句句在理,這孩子就像當年的子言,小小年級,便已經很是懂事,無憂聽著更是心酸,再忍不住看向寧墨,遲疑開口,「寧墨……」

  寧墨回看了她一眼,對少年道:「在下略懂醫術,如果小兄弟不嫌棄,我們可以去看看,就算當真治不了你母親,讓你母親多活些時日,倒未必不能。」未見病患,他不能貿然保證能治。

  無憂嘴角一抽,略懂……

  少年見寧墨和無憂雖然比他大不了幾歲,但親王的病都是請他去治,而且還是由公主拿著千年人參請求,眸子不由地一亮,又跪下給寧墨磕了個頭,「謝謝公子。」

  無憂有些難為情,道:「都是你辦事,我得好處,說不過去。」

  「無妨。」寧墨眼角噙上一絲柔意。

  「要不,這支筆給你吧。」無憂將紫檀盒送到他面前。

  「新不如舊。」寧墨轉動輪椅,「走吧。」

  少年忙跳到前面引路。

  等他們走完,耳房的簾子一挑,出來一個瘦條的錦服中年男子,站到門口,朝著被平兒推著的輪椅直瞅。

  掌櫃湊上來,「曹大人,那公子肯定不是皇上要找的人。」

  被稱作曹大人的中年男子擰緊了眉頭,自言自語,「和芷蘭娘娘長得真像啊。」

  「天下無奇不有,天底下有個把長得像的人,也不足為奇。如果皇后娘娘懷疑的那個真活著,那老東西,不可能不與他聯繫。那筆,我都盯了十幾年了,一直沒有人來認領。我看啊,那人早死了。」

  「話是這麼說。」曹大人想了想,又搖頭,「你看清楚了,他對那筆真沒興趣?」

  「真沒興趣。」

  「小狗子母子真不知那筆的來歷?」

  「我試探過好幾回,確實不知道,老東西到死也沒告訴他們母子,估計是怕狗子娘婦道人家存不住話,說漏了嘴,給小狗子引來殺身之禍。」

  寧墨一行已經走得無影無蹤,曹大人仍不捨得收回視線,想了一會兒,又問,「你確實這次計劃沒有提前走漏風聲?」

  「狗子娘早就沒得治的,我只不過是放了點風,說我手上的這支三百年的野山參能讓狗子娘多活幾日。頭先聽家人說看見那位公子陪著個姑娘買琴弦,立刻差了陳大夫前往狗子家,給他娘紮了一針,讓她剩下的那口氣,再下去半口,又跟他說,沒得保了。狗子眼看著娘要斷氣,自然抱了筆前來換人參。只要拖著那位公子不離開集市,總能撞上狗子。這前前後後全是我一手安排,沒有風聲可漏。」

  曹大人這才點了點頭,收回視線,「也罷。」

  掌櫃討好問道:「大人,您看,這事要不要向娘娘稟報?」

  曹大人哼了一聲,「我看你是想當官,想瘋了。這事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但不成,就是大罪。」

  掌櫃臉色微白,「那筆現在被狗子送人了,怎麼辦?」

  「送了就送了吧,引不來那人,也不過是個死物,拿在手上萬一被人看著,反而惹出禍事。」

  「那……那我這十幾年不是白守了?」

  曹大人鄙視地橫了他一眼,「白守?你不想想當年你不過是個街邊混混,吃了上頓,下頓還不知往哪兒撈,現在你家纏萬貫,三輩子也吃不完,還不知足?」

  掌櫃被一陣搶白,老臉紅了白,白了紅,「錢是有了些,可是……地位……」這年代,商人再有錢,在社會地位上,也只能算中下等。所以商人有了錢,就想方設法拿錢捐官,提高自己的地位。

  曹大人有些不耐煩,一揚手,「行了,行了,我尋到機會,會在娘娘面前說說你的好。」

  掌櫃大喜,恭手行禮,「有勞曹大人了。」說完,打開櫃子,取出事先備好的一小箱金子,打開來亮了一亮,馬上蓋上,推到曹大人面前,「這是孝敬大人的。」

  曹大人臉上這才露出笑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306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3:34
381 桫欏信物

  少年焦急的視線,在母親繞著金絲的手腕和寧墨清冷的面龐間來回。

  寧墨手指輕捻金絲,感覺著狗子娘的脈動,暗自冷笑,果然……

  手一抖,收回金絲。

  「怎麼樣啊?」無憂湊了上來。

  「是被煙熏存下的舊疾,心臟衰竭,供血本就不足,又被堵了一脈,命在旦夕。」

  無憂想到不凡的心臟,心裡陡然一緊,難道他的心臟也是當年為了求她,被煙熏所致?

  心中最隱密的痛痂突然被揭了起來,扯著下面淋漓血肉,痛得稚心。

  「有救嗎?」

  寧墨道:「如果早些醫治,倒是有治。但現在……」

  少年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大滴的淚滾了下來。

  寧墨睨了他一眼,又道:「現在用針刺,助她打通堵塞的那一脈,再加以調養,也只能有三五年的活頭。」

  三五年……頭先聽說母親已是無救,他所求也只是能讓母親多活三幾日,現在聽說竟能有三五年,少年轉悲為喜,『撲通』地一聲跪了下去,「求公子救救我娘,狗子給公子一世為奴。」

  「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坐視不理,為奴不必了。」寧墨手中金針一支支刺入狗子娘穴道,一根根的輕輕捻轉,半柱香功夫,運氣在掌上,將那些針同時吸出。

  狗子娘立刻一陣咳,咳出幾大口濁渾的污血。

  少年大驚,撲了上去,「娘,娘……」

  「沒事了,不必擔心,她此時過於虛弱,暫時還不得醒來。你將這參分成三十份,一日取一份濃濃地熬上一碗,餵她服下,明天便會醒來,明天我會派人送來草藥,三碗水熬成一碗,如此四次,再將這四次的藥水合著藥渣再熬成一碗,餵她服用;三日後可以進食粥水,七日方可正常進食,大約四十日上下,可以下床,以後勿過於操勞。」

  寧墨說完,眼角餘光見無憂瞪大了眼,轉臉問道:「怎麼?」

  「你太神奇了。」無憂把自己所學的那點醫術翻個底朝天,也不及他千分之一。

  寧墨向來不喜歡聽人奉承,聽了這話,卻禁不住一笑,「我能做到的,也就這些。」

  少年身子一矮,又跪了下去,使勁磕頭。

  無憂將他拉起來,「別磕了,他大不了你幾歲,你這不是在折他的壽嗎?」

  少年一慌,趕緊起身。

  寧墨凈了手,才向少年漫不經心地問道:「那筆,你是從何處得來?」

  「是我爺爺交給我的,爺爺說是十幾年前一個友人請他代為保管的,說三年內必會回來取,可是十幾年了,也不見有人來取。前幾年我們那兒生了野火,把村子燒了,大多村民死在那場大火裡,爺爺也死了,娘帶著我逃了出來……」少年說完,羞愧地低下頭,「如果不是我娘,這筆,我不會拿出去的。」

  無憂一聽,忙將那筆遞還給他,「那你還是留著吧,萬一人家來尋……」

  少年搖頭不接,「我爺爺死前說過,如果三年沒來取,就說明他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這筆已經沒了主人。」

  「原來這樣……」無憂心裡顧忌,這才散去。

  寧墨清理著金針,「你爺爺沒告訴你,他的友人是誰?」

  「沒有。」

  無憂難得見寧墨對一件事如此上心,不由也留了心,如果能知道這筆的來歷,打聽到它的主人,將它物歸原主,倒也不錯。

  「也沒說這筆是什麼來歷?」

  少年一臉迷茫,搖頭。

  寧墨輕吁了口氣,看來是當真不知。

  辭了少年,出了茅屋。回到客棧,天色已晚,已經來不及再做飯菜,只得叫小二去備些飯菜。

  無憂去了隔間凈手,平兒伏到他耳邊道:「那些人撤了。」

  寧墨點頭,「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平兒點頭,「他們是什麼人?」

  寧墨嘴角抽出一絲冷笑,「不過是些想撈功名的勢力小人。」

  平兒聽見門響,知道是無憂回來,退了出去。

  寧墨抬眼往那紫檀盒看去,那些花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如果料得不錯,這便是母親一直收藏著的那個紫檀盒。

  打開紫檀盒,取出裡面毛筆,從紫檀盒中取出毛筆,往筆桿上看去,筆桿上雕著二龍戲珠的圖案,在離筆毛半寸的地方,果然有一個方印圖騰,將圖騰對光,慢慢轉動筆桿頂端的龍珠,圖騰上慢慢映現出龍飛鳳舞地刻著「桫欏王」三個字。

  無憂進來看見,奇怪地『咦』了一聲,「你識得這筆?」

  「曾聽一位前輩說起過。」寧墨潑墨般的眸子黯了下去。

  這支筆是景奶奶帶著母親逃離桫欏城時,帶在身邊的,後來這支筆成為外祖父親唯一的遺物。

  母親曾說過,這支筆也是桫欏王的象徵之一。

  後來二哥被賜毒酒,母親令忠僕送二哥出宮,帶去的便是這支盤龍筆,意思令二哥擔起桫欏國的復興重任。

  但在逃離的途中,遇上層層搜查,忠僕為了不暴露二哥身份,將這支筆交付他人,用來引開新后的注意。

  這件事是忠僕臨死前托人將消息托給的母親,那支筆從此失去了下落。

  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們三兄弟和執筆之人,便只有當年新皇派出去的人。

  如果所料不錯,當年交付的便是狗兒的爺爺。

  前些天,他們剛進這鎮子,就發現,有人對他特別留意,並暗中跟蹤。他不知對方目的,為了不打草驚蛇,故作不知,今年在集市,對方更是探頭探腦。

  直到看見小狗子帶來這支筆,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個試探他身份的計謀。只要他表示出認得那筆,便說明他便是芷蘭皇后的兒子之一。

  手指撫過冰冷的筆桿,彷彿又看見母親偷偷地撫著這支筆流淚的情形,薄唇輕抿,將筆放了回去,這支筆該屬於二哥。

  無憂輕尖撫過那塊圖騰,「你可知道這筆的來歷?」

  「聽說是當年桫欏王的身份象徵之一。」

  無憂在看見那個圖騰的時候,就有所懷疑,這時親耳聽見,仍覺是微愕。

  這麼說,這支筆該屬於子言……
匿名
狀態︰ 離線
307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4:06
382 送筆

  無憂輕撫白玉筆桿,十天了……

  在這裡已經逗留了十天,她知道不凡就在附近,甚至知道他在哪間宅子裡,無時無刻不掛記著他的傷,卻一次也沒敢去看過他。

  明天就要上路,這筆卻遲遲未能送還,此去不知與他還能不能有再見之日。

  從寧墨那裡得知,開心和了了都相繼和興寧解除了婚約,只是為了不暴露她的行蹤,暫時未與她聯繫。

  興寧大發雷霆,但他們的婚約本是與王妃的一個契議,她怒歸怒,卻無可奈何,可憐府中人戰戰兢兢,唯恐出現在興寧面前,惹上殺身之禍。

  最讓無憂擔心的卻是千千。以前指望著不凡可以保住千千,但現在他才是興寧心尖上的刀口,避之不及,又哪裡還保得了千千。

  天早黑透,寧墨外出仍然未歸。想來想去,寧墨最有可能便是去了不凡那裡。

  明天他們就要動身前往南朝,不凡一眾也定不會在這裡久留,那麼上路之前,他的傷勢自然得有一番交待。

  寧墨雖然功夫很好,但終究是腿有不便,萬一遇上匪人或者皇姨的人,對方以多欺少,他免不得要吃虧。

  外頭敲過三更,無憂再坐不住,起身外走。

  ※※※※※

  不凡握著卷書在燈下細看,平素便顯得寬鬆的袍子披在身上,越加顯得闊大空蕩,俊極的面龐消瘦了許多,蒼白無色,那雙眼卻越發的黑沉無波。

  一陣風吹過,冷得刺骨,下意識得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拉高。身上的傷癒合得很好,但失血過多,一時半會兒補不上來,特別的畏寒。

  清兒推門進來看見,忙要去床上再抱一床被子給他,跟在他身後的葉兒拉住他,低聲道:「我來。」

  清兒正想拒絕,見對面屋窗格人影晃動,知是長寧公主派來盯稍的人,微擰了眉頭讓開。

  他將葉兒拒在門外,長寧公主收到風,定會來尋麻煩,自家公子護短,會一人承下。

  長寧雖然不能拿公子如何,但他們終歸是親姐弟,長寧來一回,他家公子就添一回堵。

  寧公子交待過,他的傷勢好得快慢,心情很重要。每次長寧來過,雖然他表面上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第二天從他傷口中放出的淤血總會多許黑血塊,寧公子說過,這些血塊會阻礙血脈流通,輕則減緩傷勢癒合,重則加重傷情。

  看向燈邊公子,臉色仍然溫和,但這些日子鎖著的眉心卻從來沒打開過。

  這些年來,只有無憂在他身邊時,才能看見他眉頭真正的舒展,再看葉兒的背影,不管她看上去再怎麼溫柔美麗,但一想到她是長寧的人,就生出一些不喜。

  但主人家的事,不是他一個下人可以左右的,暗嘆了口氣,轉身出去,反手帶上房門。

  葉兒在床上抱了床被子抖開來,加蓋到不凡身上。不凡眼角也不抬一抬,只顧看手中書卷。

  葉兒將燈芯剪去,火光頓時亮了不少,她藉著燈光看著不凡俊美非凡的面龐,微垂著的眼線成一條極美的弧線。

  有了那回失態,這些天來,雖然每天來看他,但都不曾再得他一個正眼。

  她說,那日看寧墨是因為他和他長得太像,意外之下才失了神。可他神色仍是淡淡的,完全不知他到底是聽進去了,還是壓根沒聽見。

  見他蓋了兩床被子,有風一吹,臉頰上仍浮出小小的憟粒,鼓著勇氣坐到榻邊,「兩個人睡會暖和些,如果被子不得保暖,你還是覺得冷,我可以……我們名分已定,不必顧忌……」

  「不必。」他冰冰冷冷,也不抬眼,放下手中書卷,面向裡躺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看著背對她側躺下去的身影,葉兒知道不能再待,否則只會引來他更多的反感,只得起身。

  等房門重新合攏,不凡仰躺過來,望著天花上的雕紋。

  那個小女人生生地擠上床,霸道地抱著他,那一切,他都覺得理所當然,甚至盼她將他抱得更緊些,而別的女人……他連逢場作戲,都做不出來,只覺得反感。

  望著身邊窗外的明月,輕吟道:思往事,惜風月,易成傷。心已傷,眼噙笑,風華絕代,卻不知最斷人腸。

  他輕嘆了口氣,她便是這樣,用笑來遮掩心裡的傷痛。

  窗外與他一牆之隔,無憂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石牆,望著窗上的投影,隨他輕念:思往事,惜風月,易成傷。心已傷,眼噙笑,風華絕代,卻不知最斷人腸。

  他不管何時,都是捂著心口的傷,含笑對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笑臉後面的傷有多痛。

  眼睛慢慢地濕潤,那聲輕嘆,更如魔音一般,引得她情不自禁地一聲嘆息。

  聲音極低,落入不凡耳中,卻如同驚雷乍現,顧不得身上傷痛,翻身坐起,推開窗,向窗外望來。卻只得被風吹動著的桃花樹影,落瓣紛飛。

  四下裡望了半晌,卻哪裡有什麼人影,不由又是一嘆,她怎麼可能來這裡。明知她不該來,也不能來,仍有些失望。真想……看看她,親眼看見她好好的。

  自嘲一笑,始終是放不下她。正要關窗,見窗臺上放著一個紫檀木盒子,一身熱血瞬間騰起,重望向遠處黑幕,搜尋著來人的身影。

  遠處樹影輕搖,知道她已經去得遠了。雖然沒能看見來人,卻直覺是她,心緒翻滾,久久難平,拿起窗臺上檀木盒,這盒子時他再熟悉不過的,打開來,果然是母親傳給他的那支筆。

  心臟砰砰亂跳,完全失了頻率,望向窗外。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他眉頭一蹙,將筆放盒中,藏進被中。

  長寧領著葉兒進來,看著偎坐在榻上仍在看書的他,眉頭便是一皺,「你故意冷落葉兒?」

  不凡終於抬眼掃向葉兒,縮在長寧身後的葉兒,與他目光一對,小臉煞白,連連搖頭。

  長寧道:「你不用看她,她什麼也沒對我說,是我的人看見的。」

  不凡收回視線,「看來,這窗平日裡得關一關,狗叫多了,也挺惹人嫌。」

  長寧臉色變了一下,「我是為你好。」

  不凡笑了一下,重看回自己的書卷,「宣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休息了。」

  長寧擰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整整十天,有寧墨的話在前,她不敢叫葉兒在他房中服侍,但換茶倒水那些下人的活,葉兒卻是一直搶著做的,可是不管她做的再多,再好,也沒能在他面前得個正眼。

  之前已經在朝中放了風聲,要納葉兒為妃,明天就要上路,回到京裡,如果還是這般,向朝裡怎麼交待?

  不凡淡道:「沒有故意與不故意之言,宣姐許她婚事,我並沒答應。」

  長寧知道他不會情願,但沒想到他敢當著葉兒的面說出來,傷了葉兒的面子,也就傷了朝中丞相一派的臉面,他以後在朝中還怎麼立足?氣得臉色發青,「你……」

  不凡輕翻書頁,語氣輕鬆得如同在說明早不吃包子,改吃餃子,「我已有妻子,不會另娶。」

  別的事,長寧可以妥協,但為他搭梯登上寶座的事,她不能讓,「不管你將那丫頭在心裡蓄了多深,都得給我將她挖出來,丟掉。你不做興寧的夫君,就只能娶葉兒。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母親沒了,長姐為母。這事,我定了,你不娶也得娶。」

  不凡臉色仍淡,父母家事,實在沒必要當著外人爭吵。

  長寧見他不搭理,更火冒三丈,側臉看向身邊葉兒,「今晚,你留下來服侍親王。」

  「長公主……」葉兒臉色慘變,向後退了一步,「長公主,不要再為難親王,或許過些日子……」

  「嗯?」長寧臉色一冷。

  葉兒打了個哆嗦,只得閉了嘴,慢慢蹭到榻邊,望著不凡怯怯道:「親王……我……」

  不凡冷道:「出去。」

  葉兒嚇得退開,正想往外逃走,卻見長寧冷眸橫來,嚇得又是一哆嗦,小聲求道:「長公主……」

  「給親王寬衣。」長寧美眸半窄,就算不能房事,有了肌膚之親,也不能容他再抵賴。

  「我……」葉兒視線在不凡和長寧間巡梭。

  如果強行親近帶傷的他,只會更招來他的厭惡和憎恨,以後就算嫁了他,也再得不到他的寵愛,她不願如此。

  但長寧公主虎視眈眈,卻不容她退縮,她知道長公主要的只是她家在朝中的地位,要的只是她嫁給親王,而她受不受寵,能不能幸福,長公主半點也不關心。

  然長公主想得她父親的扶持,父親又何嘗不想借她手中軍權來保他家族的權勢?

  父親要的也就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親王,親王在長公主的扶持下坐上寶座,父親就是皇帝的老丈人。

  她是父親第三個老婆的女兒,只因為她長得最像常樂郡主,而模樣又是家中最好的一個,才會被長寧看上。大娘和另的姨娘們得知選中的是她,早恨不得拿眼神將她戳死。

  如果她現在違逆長公主,長公主將她淘汰,自有自家別的女兒頂上,而她回到家中,可就再沒有立足之地。

  正猶豫不定,被長寧又是一瞪,膝下一軟,跌在榻邊,顫著手去解親王的衣裳。
匿名
狀態︰ 離線
308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4:25
383 到底欠他多少?

  葉兒手指還沒碰到他的衣結,喉嚨一緊,已被不凡卡住脖子,摁在榻邊緣上,呼吸頓時不暢,一張臉漲得通紅。

  長寧聽見輕微的骨骼輕響,刷白了臉,正要急喚他放手。不凡已經將手放開,冷冷道:「記住,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碰我。念你初犯,饒你這次。」

  他說著話,眼斜瞥著的卻是長寧。

  葉兒捂著脖子滑坐到地上,劇烈咳嗽,喉嚨上火辣辣地痛,每咳一聲,都像要將嗓子撕破。

  長寧絕色的面容微微扭曲,額頭青筋跳動,他說的是葉兒,話卻是對她說的。狠狠地瞪著他,只換來他雲淡輕風的一笑,那張失血色的俊容如同月華般溫潤無害。

  長寧一陣恍惚。如果不是葉兒脖子上兩道烏青的淤痕,定會認為剛才發生的事是自己的幻覺。

  不管如何,那一笑,卻讓她胸中怒火漸漸散去。臉色柔和下來,「你身體不好,明天還要趕路,這件事以後再說。」

  「好。」不凡淡淡而笑,看不出方才的事,他到底有什麼想法,是惱?還是不惱?

  或許對他而言, 捏死葉兒,不過是捏死一隻螞蟻;放了她,也不過是放飛了一隻誤停在他手臂上的鳥兒,根本無足輕重。

  長寧感覺久違的力不從心再次捲襲而來,就算他現在什麼也沒有,她仍是奈何不了他。

  不敢再看他的眼,他的笑,近乎逃似地離開房間。

  葉兒眼裡噙著淚,又不敢哭,偷偷看了不凡一眼,後者只是重拾起身邊書卷,就連眼角也不向她瞟上一下。

  高貴的家世,美貌,這些從小到大所擁有的優越感在他面前一錢不是。

  在見到他之前,自認憑著自己的各種條件,他定會迷拜在自己裙下,這以後的日子,便會被他捧在手心裡。有朝一日,他坐上皇位,她自母儀天下。

  如今才知,這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夢,自己所有一切在他這裡,什麼也不是。要想在他身邊佔下一席之地,得自己去爭。

  想明白了這點,抹去臉上的淚,顫顫巍巍的起身,腿上仍軟得使不上力,卻盡自己所能的保持高貴的形象,行了個半禮,隨著長寧離去。

  不凡眉微微一蹙,這女子不可小看。

  清兒不吩咐,忙進屋關窗,門窗一合,不凡眼裡的溫文暖意瞬間消逝,夜幕般的眸子冰一樣的冷。

  ※※※※※

  無憂回到客棧,見寧墨候在院中,不由地停在門口。

  她回來,寧墨鬆了口氣,也不問她去了哪裡,柔聲道:「回來了?」

  「嗯。」無憂去尋他,結果不見他,卻被不凡所絆,讓他擔心,心生愧疚,出去尋他的話,再說不出口,上前蹲在他身前,握了他的腳踝。

  他下意識的要避,被她握實了,未能避開,感覺到她的小手在他的小腿上輕輕揉捏。

  寧墨低下頭,看著身前單薄身子,既心酸,又心疼,伏身抓住她的手腕,「以後……怎麼打算?」

  無憂手停住,以後……

  這些日子,她想的最遠的就是治好那人的傷,至於其他再沒想過。她也不知道,等他的傷好了,她該做什麼,又該去哪裡?

  「你呢?」

  寧墨張了張嘴,他想守護她一輩子,但這話,他說不出口。這樣骯髒的他,還有什麼資格來守護她?

  無憂長透了口氣,看來都是沒有打算的人啊……

  抓住他的手,「不如起來走幾步?」

  他的腿漸漸恢復,已能走上幾步,但是自從上次當著她的面跌倒,就再也不在人前起身。

  冷不丁被她一問,有些愕然,愕看了她半晌,垂下眼,「不了。」

  「來吧,我扶你。」無憂扶了他的手臂,鼓勵地看著他,「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想你站起來。」

  寧墨的眸子漸漸冷了下去,將她的手輕輕推開,「夜了,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自己轉動輪椅進屋而去。

  在『常樂府』中的相見,是他夢想的破滅。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尤其是她。

  無憂不知他這是怎麼了,突然就變了臉,衝著他的背影叫道:「難道你不想站起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寧墨玄青的身影在門口微頓。

  這夜,無憂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濛濛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揉著澀漲的眼,偏頭望去,只見寧墨端了飯菜進來,擱在桌上,又轉身離開。

  寧墨雖冷,這些天吃飯,並不迴避,與她同桌,但今天的情形看來,他全然沒有與她一同進餐的打算。

  無憂忙翻身坐起,「寧墨,你……不一起吃嗎。」

  「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你自己吃吧。」寧墨望了她一眼,自行離去。

  無憂坐在床上悶了一陣,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他生疏成這樣。

  洗漱了坐到桌邊,見桌上除了飯菜,還有一個白玉小瓶。那白玉小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如果不出意外,裡面裝的是一個月一次的沙華之血。

  無憂拔開瓶塞,湊到鼻邊聞了聞,淡淡的血腥味飄來。

  往門外望去,這時綠鄂早已經去遠,血液極易乾,在二十一世紀時可以理解為冷藏,可是手中血瓶並沒有冷藏過的痕跡,她不知他們是用的什麼辦法傳遞。

  細想自從回到這裡,收到的血瓶都是不曾冷藏過。握了血瓶奔出屋。

  平兒正指劃著馬伕裝行禮,寧墨手撐著額,看著前方一片將落的枯葉,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麼。

  一隻南歸回來的燕兒,不知在哪兒傷了翅膀,從空中跌落下來,它的伴侶追逐著發出陣陣哀鳴。

  寧墨抬眼看見,伸臂接下燕兒,長指撥開它的羽毛,抬頭對盤旋在空中焦鳴著的燕子笑了一笑,那笑柔如春水,「別擔心,它會好起來。」

  那隻燕兒像是聽懂了他的話,落了下來,停在他身後靠背上。

  寧墨取出小刀,金創藥,麻利地為它處理傷口。

  無憂依在門邊看著,他本性是何等溫柔的一個人,可惜人的貪婪和邪惡將他變得冷如冰霜。

  想著在『常樂府』見他所受的侮辱和酷刑,不覺間握緊了雙拳,傷害他的人一個是自己嫡親的姐姐,一個是自己的姨娘。

  她腳步極輕,寧墨沒察覺她站在身後,給燕兒上好藥,小心地理順它的羽毛,抬高手,將它放手。

  兩隻燕兒繞著他盤旋一陣,才向遠處飛去。絲滑的闊袖順著手掌滑下,露出他手腕間一小角白色的繃帶。

  無憂心臟驟然一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移身上前,飛快地抓住他的手腕。

  寧墨驚回過頭,隨著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腕間,那角雪白的繃帶已是無處可藏,事情到了這一步,反而淡然了。

  眸子裡的驚亂化為平靜,一如平常的淡漠清冷。

  無憂壓抑著胸間驚天的浪濤,慢慢抬眼,望進他澄清得一塵不雜的黑眸,「你的手怎麼了?」

  「不小心劃傷。」寧墨試圖縮手,反而被無憂握得更緊。

  無憂將血瓶拈在指間,「劃傷後,血都到了這裡?」

  寧墨別開臉不言,遇上不願說的事,他可以不答,也可以直言不想說,但說謊卻不擅長。

  「這血是你的?」無憂凝看著眼前白得如同冰雕般的清峻面龐,心間如同萬馬踏過,再難平靜,原來是他一個月一瓶的血,將她養大……他到底有多少事瞞著她?

  她到底欠了他多少?

  寧墨望了望四周,門外行人雖然不多,但終都是外人,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眉頭緊鎖,抬起頭,迎視向直直凝注在他臉上的視線,「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她知道,這些年來服用的血,都是從他這個骯髒的人的血管中流出來的,會不會噁心?

  「我只是想知道,是還是不是?」一定是他,她不會再懷疑,但她要他親口承認。

  「這不重要。」寧墨將手腕從她掌心中掙出,拉下闊袖,掩去手背,將腕間繃帶實實在捂在袖中,再不得見。

  無憂突然明白,他今天為什麼不與她一同用餐。並非自己做錯了什麼,惹他生氣,而是他不讓她看見他腕間的傷。將這些瞞著她的事,繼續瞞下去。

  逼視著他的眼,揚手將血瓶往地上摔去。

  他看著血瓶從眼前墜落,只要輕輕一動手,便能將血瓶接住,但卻連手指也沒動一動,只是垂下了眼瞼,任血瓶砸向地面,長睫微顫,原本少血色的臉頰又白了一分。

  眼見血瓶要落地,無憂腳一勾,血瓶在她腳尖上彈起,重回到她手掌中,用力握緊,深瞥了他一眼,轉身回走。

  進了屋,將血瓶放回桌上,重新滾回床榻,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到底不記得了些什麼?

  越來越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失去的記憶,到底是些什麼。聽見寧墨進屋,也不動彈。

  寧墨視線掃過桌上血瓶,眸色沉了下去,輕歎了口氣。被人欺瞞這麼久,換誰也會著惱,何況是她這樣的烈性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309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4:48
384 不算謊言的謊言

  連著盛了飯菜和血瓶的托盤送到床邊,「快涼了。」

  無憂微微側目,望著他與子言酷似的眼,「那血……我以後不會再服用。」

  「我能有一百種辦法讓你服下去。」寧墨面無表情,聲如冰裂,就算他再令她不堪,要她活命,也只能如此。

  無憂翻身向裡,這些年她為著活命一直喝著人血。但那時一直以為是小冥王從血庫裡弄來的血,心裡雖然有牴觸,卻也算是默認。畢竟醫院裡給人輸血也是常事,只不過她是換了個方法罷了。

  但從回來後,才發現原來這些血全是來自一個人,覺得自己如同吸血鬼一般活著。每喝一次,心裡的愧疚就多一分,壓抑著的牴觸日漸高漲。

  她沒停下服用,一是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她得活著;二是只有這樣,才能不斷去沙華這條線索。既然知道他在這世上,就無論如何要尋到沙華,尋到這個用自己的血將她養大的人。

  得知綠鄂是沙華時,她驚訝,卻沒有心痛的感覺,甚至生不出感恩之心。

  起初她以為自己無情無義到了這個地步,但隱隱卻覺得,或許她喝下的血,被稱為『沙華之血』,未必是綠鄂這個沙華的血。或許是另有他人。

  在看見寧墨腕間的繃帶的一瞬間,剜心般的痛兜面而來。他才是沙華,他才是用自己的血,將她養大的人。

  初見他時,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和愕然。再後來,他對她的種種不同尋常的舉動。回來後的初次陽竭,人事不知前他的出現。心中這些一直不能想明白的迷團,一一得到解釋。

  他認得她,他知道她會陽竭,他知道她的一切。可是她卻把他忘了,記不得他的絲毫,不記得與他的任何瓜葛。

  他承受著慘無人道的酷刑,拖著長年累月不得好的傷痛,卻月覆一月的割血與她。就算是健康的人也承受不住一個月一次的放血,何況他。怪不得他身體虛弱成這樣。

  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如同被風吹著的楊柳,起了落,落了起,想尋個地方落下,卻哪兒也挨不上,只得上頭懸著的那點,撕心裂肺地痛。

  這情叫她如何承受?以前倒也罷了,往後還要這樣靠著他的血渡日,看著他的身體因她而虛弱,她做不到。

  「我想休息一會兒。」她閉上眼,腦海裡卻全是寧墨第一次在『常樂府』看見她時的詫異和痛楚。

  「飯晚些吃,也沒什麼,但這血……不能誤了時辰。」寧墨望著她耳後的那顆小小的紅痣,她不是蠻橫不講理的姑娘,但倔起來,卻比誰都倔強。

  「我說過,不會再服。」無憂閉著的眼,迅速發燙,有淚湧上來,生生的嚥下。

  既然承不下他的情,就此打住,不能再接著欠下去。

  寧墨看了她一陣,將飯菜挪開,取了小瓶,撥開瓶塞,伏身上前,湊到她唇邊。

  淡淡的血腥味傳來,無憂下意識地推開。

  他握得不緊,小玉瓶脫手而出,飛到床下,一聲碎響,玉碎四濺,鮮紅的血漿在地上濺了開來,紅得刺目。

  無憂聽見聲響,心裡陡然一緊,回轉身來,看著地上濺開的一片紅,只覺得轟一聲,腦中有什麼東西炸開來,心頭一絞痛,連呼吸都難以再續。

  地上濺開的彷彿不是一灘血,而是她的心。

  她不願再繼續吸食他的血,卻也不能這樣作賤他。

  嘴唇微哆,翻身向床下躍起,想去收拾這殘局。

  她快,寧墨卻比她更快。

  在她一動間,他已經扣住她的肩膀,她沒來得及還手,肩膀一酸,力氣頓時被抽去,身體軟了下去,再提不起一絲力氣。

  「放開我。」她大喊,嘴唇卻沒能張開半點,只在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驀然想到什麼,又急又怒,身體卻不能有絲毫動彈。

  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她攬住懷中,看著他拂開闊袖,咬去腕間繃帶結頭,扯去繃帶,露出腕間傷口。

  手腕一轉,手中已多了一把金刀,刀尖正對仍鮮紅的傷口,他長指在刀柄上一壓,刀尖準確無識地刺入手腕。

  無憂感覺呼吸將要停止,想阻止他,可是什麼也做不了,眼裡倔強轉成了痛和恨,恨自己的無能。

  他一手攬緊她,凝視著她的視線從她的眼挪到她緊閉著的唇上。

  她的唇少些血色,卻嬌柔得如同花瓣。

  他丟開手中金刀,將手腕迅速壓在她唇上,迫她張嘴,鮮血從他腕間湧出,流入她口中。

  她無力阻止血液流入口中,卻說什麼也不肯咽。

  無論她咽也好,不咽也好,他都是一動也不動,直到夠了她應該服下的血量,才將手腕抬起,扯了丟在一邊的繃帶隨意裹住割開的手腕。

  看向她狠狠瞪著他的大眼睛,視線巡過她鼓著的腮幫子,濃眉微微蹙起。

  下一刻,突然伏低頭。

  無憂驚愕地看著他向自己靠近,直到他的唇壓覆在她的唇上,鼻息間儘是他才有淡淡竹香,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舌尖撩過她的唇齒,癢得她再僵不住,透了口氣,他的舌乘機探入,純熟撩向她的舌根,一股久違的,能直鑽入心裡的銷魂在她舌根傳開。

  未能等她反應,他又去了別處,所到之處,無不勾起她想也不想想的快感。

  喉嚨一鬆,滿口的腥甜液體灌下,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她盡數嚥下。

  他慢慢退了出去,嘴角沾著一點鮮紅,艷得醉人,凝看著她的眼,明亮而深邃,冷蕭中夾雜著一抹無力掩飾的柔情。

  無憂這一眼望去,癡在了那裡。

  屋中極靜,只聞窗外枝頭啼鶯婉唱,風吹著他耳邊墨黑的髮束輕拂過他的微微泛紅的面頰,旋即又垂落下去。

  門外傳來馬伕的聲音,「小哥,什麼時候啟程?」

  院中平兒答道:「我給哥哥斟杯茶先喝著,我家公子準備好了就走。」

  無憂赫然驚醒,她的手壓在枕下,一陣麻,才發現能動了。

  凝視著他的眼,卻不敢動彈,攥緊被褥,緊得戳痛了指尖,卻不及她心裡萬分之一的愧疚之痛。

  他放開她,避開她的視線,抬手隨意拭去唇角血跡,「我說過,我有上百種辦法讓你吞服。以後,不想受罪,還是不要違逆我的好。」

  她嘴角輕抖,「我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一直飲著你的血?」

  「很多年前,有一個人與我做了筆交易,僅此而已。所以,無論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都無需介意。」

  寧墨舀了些她愛吃的鮮蝦蒸嫩蛋到碗中遞到她面前,「壓壓腥味。」

  無憂只得坐起,接下他遞來的碗筷,「什麼樣的交易,能讓你年復一年,月復一月的用自己的鮮血來交換?」

  「一個可以陪著我一起長大的小姑娘,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了。」寧墨又夾了些菜到她碗中,「我不想她死去。」

  他說完,默默轉身緩緩離開。

  無憂捧著碗,心裡沉甸甸地,「你是說,如果我不喝這血,你們的交易就會中斷,那麼她也會死去?」

  他停下,不敢回頭看她的眼,怕被她看出蹊蹺,「是。」這話算不上騙她。

  「難道她像你母親一樣,被囚禁?」

  「不曾。」

  「不曾?」無憂有些意外,「難道她也有什麼不治之症,需要依賴別的什麼?」

  「是。」

  「難道連你的醫術也沒辦法救治?是綠鄂嗎。」腦海中浮現著綠鄂癡癡傻傻的模樣。

  「我並不萬能。」寧墨將這話題打住,「快吃吧,一會兒要上路了。」

  無憂聽著漸去的木軸聲,以往不忍心中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他對她的身體也是再熟悉不過,他知道怎麼能讓她最快的張口,又知道怎麼能讓她產生些無法抑制的快感,不自覺得吞嚥。

  寧墨出了房間,回頭看著掩上的房門,唇上還帶著她唇上的微冷,口中血腥中還有她口中的芳香,這一切都是他熟悉而懷念著的。

  抬手起來,指尖輕撫滾燙的唇,方才雖然是無意而為之,與她親近的那瞬間,心裡的悸動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眼前的門板漸漸蒙去,又看見神巫抱著小小的她,出現在他面前,「她長大後會是你的妻子,是可以一直陪伴著你的人,你願意用一半的血來救活她嗎。」

  那時的他經歷了母親的慘死,雖然身邊有乳母和義父,但他們表面上是他的父親,實際上卻是他的家僕,他們小心的撫養著他,把會的全教他,可是他們的這份小心卻讓他更加孤獨,更加懷念死去的母親和哥哥們。

  神巫將她的小手放在他手中,雖然那時還不懂妻子真正意喻著什麼,但他握著那隻冰冷的小手,卻如同在孤寂的寒夜升起一個溫暖的火堆。

  眼前的幻影漸漸淡去,仍是冰冷的門板。

  他慢慢垂下眼瞼,這樣的他還能做得了她的丈夫嗎?

  抬頭望向遠方天空。

  「憂憂,你叫我等,可是這樣的我真的還能等得到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310
匿名  發表於 2020-10-30 00:45:07
385 看熱鬧

  鳳止用扇柄挑開車簾,睨了後方遠遠跟著的另一隊人馬一眼,邪媚一笑,「你是故意的?」

  不凡將手中黑色棋子,按上棋盤,淡然道:「一心二用,這局你輸定了。」

  「輸了,不就給你跑個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鳳止仍眺望遠處馬車,可惜那車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車裡情景,「難道你是想借這機會,見她一見?」

  他此時心思全在後面那輛馬車上,至於這局棋的輸贏,反而看得淡了。

  胡亂落了一子,又湊臉到窗外,全然沒發現,自己的棋子把自己堵死了一大片,「她可見過你的真容?」

  不凡望著棋盤搖了搖頭。

  「沒見過?」鳳止更來了興趣,落下車簾,坐了回去。

  「我是想說,今天這棋不下也罷。」

  鳳止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已成了死局。

  他不在意輸贏,但真的輸了,卻打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你想要我做什麼?」

  「暫時沒想到,等我想到再告訴你。」不凡收拾著殘棋。

  「喂……喂……不帶這樣的。」鳳止護住棋盤,不凡鬼靈精怪,越是不說的事,越是難辦。

  不凡笑笑不理睬他。

  馬車停下。

  鳳止拋開車簾,「怎麼回事?」

  「稟王爺,公子,前面一個老人拖著一車的柴被人撞翻了,柴撒了一地,把路給堵了。」

  「我去看看。」不凡揭簾下車。

  「你的傷……」鳳止隨他下車。

  「不要緊。」

  不凡的傷不能過於顛簸,長寧為了不引人注意,大部隊早已經出發,而他們只得兩輛車在後面慢行,除了馬伕和親隨小廝,並沒有多的人手。

  不凡下車,吩咐車伕,「把柴給人拾起來,一根不能亂丟。」

  老人的牛車被撞,雖然擦破點皮肉,倒也沒有大礙,只是車輪被陷入坑中,老人加上車伕一時間也沒能把車給推上來。不凡和鳳止上去搭上把手。

  不凡身上的傷未好,身上無力,一推之下,身體卻有些失去重心。

  「小心。」一聲嬌呼,葉兒搶上前將他扶住。這一頓間,牛車已被推起。

  不凡回頭,見她除了換過件高領的衣裳掩去頸上的掐痕,臉上仍是文淑宜靜,看不出有怨念之色,關切之情倒是滿滿。不著痕跡地將手臂從她手中縮回,淡淡一笑,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

  葉兒怔住,他是對她笑?等回過神,他已經走開,忙追了上去,欲扶他上車。一條馬鞭橫在他們面前。

  葉兒順著馬鞭看去,視線落在來人傾國傾城的容顏上,即時怔住。這女子與自己依稀相似,卻比自己不知更美了多少。

  鳳止掏出一張銀票送給老人,好不容易受完老人一疊聲的謝,回身過來,望見攔在馬車前的興寧,唇角微勾,往遠處已停下的馬車望去。

  後面馬車車簾輕輕拋起,隱約可見面裡有人往這邊張望,眼角斜飛,來了興趣,抱了手臂依在身邊樹桿上,不急著過去打擾這場好戲。

  車裡的清兒揭簾看見,嚇得忙將簾子落了回去,心裡七上八下,卻不敢再胡亂張望,怕被興寧看見。

  不凡看著攔在身前的馬鞭,眉心微微蹙緊,「姑娘攔住在下,有何見教?」

  「我看你眼熟。」興寧緊盯著眼前這張俊得晃眼,卻又陌生的臉。

  臉雖然陌生,但總覺得有些熟悉感,聲音也是和那個人一樣。可是這張臉,雖然略顯蒼白,但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易容或者戴著人皮面具。

  但據說有人的易容術高超到就算站在面前,也難辨真假。

  再看他身邊女子,卻是從來不曾見過的。

  不凡笑了一笑,「天大地大,有個把人長得相似,也不足為奇。」

  興寧見他衣著打扮,雖然談不上雍容華貴,卻也錦袍軟緞,月白的錦袍將他顯得越加頎長挺拔,如同人中龍鳳,不是不凡那般隨意的一件麻衣布袍。

  剛才正欲離去,見他背影,同不凡一模一樣的脫塵絕俗,一塵不染,但這時細看,二人在容貌上實在相差甚遠。

  這人面如冠玉,雖也是溫文爾雅,儒俊清蕭,卻是除了寧墨,再不曾見過的秀美絕倫。

  初見到他時的那份喜悅一點點退去,難道真的看錯了?但這氣質,除了他,誰還能有?

  興寧緊盯著他的臉,眼一眨也不眨,「你是誰?」

  「他是我的弟弟,南朝睿親王。」長寧拋開車簾。

  興寧回頭見到她,吃了一驚,她居然在這兒,「你弟弟?」

  細看之下,面前的男子容貌與長寧果然有幾分相似。

  南朝太子與長公主長寧不是一母所生,眾所周知。

  而南朝太子本是個沒用的廢物,長寧打心眼裡看不起,雖然為南朝拚命,卻從來沒安心扶持過太子,也不是什麼秘密。

  以她在南朝的權勢,完全可以甩開太子,逼南帝傳位於她。可是她卻遲遲不動,說她忠心,卻又無人能信。

  「我還能有幾個弟弟?」長寧淺笑。

  興寧隱約也聽說南朝有個睿親王,只是身體不好,所以從小養在宮中,極少出來見人,沒想到竟是她的弟弟。

  現在睿親王出來走動,又是與長寧一起,長寧這些年的謀算是可以解釋了。

  長寧又向不凡道:「這是婉城的常樂郡主。」

  不凡溫文一笑,「久仰郡主大名。」

  興寧難得的紅了紅臉,「讓親王見笑。」

  長寧又指葉兒,「這是未來的睿王妃。」

  常樂雖為郡主,卻是天女轉世,就連見皇上,也是無需見禮,而她只是個丞相的女兒,雖然將封為王妃,但地位卻比興寧低了不是一等二等。忙矮身見禮,「葉兒見過郡主。」

  興寧只是淡淡一瞥,連禮都懶得回,仍看不凡,不管容貌再怎麼不同,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熟悉感,卻怎麼也抹不去。然不凡心心唸唸的只有一個無憂,怎麼可能是南朝的王爺,又怎麼可能另娶王妃?

  不凡輕咳了一聲,興寧醒起對方是皇族中人,再說這裡不比得婉城,由她胡來,這麼盯著人家看,實在有失禮儀,忙轉開視線,向長寧問道:「南朝大軍不是已經回師,你為何會在這裡?」

  「自然是陪弟弟出來求醫。」長寧笑笑然地看著他們,只要言弟不與她相認,回了南朝,便再沒有不凡這個人,明知故問,「郡主為何會在這裡?」

  興寧又看不凡,卻實有病態之相,訕訕地點了點頭,「自然是尋我的夫君。」她說話間,死死地盯著不凡。

  不凡神色間仍是淡淡的,並不為她的話有絲毫變化,「天不早了,我們得趕路了。」

  興寧再尋不到攔著對方的藉口,只得收鞭讓道。

  不凡上車之際,微側臉看向來路遠處馬車,見車簾輕輕落下,眸子微暗,眼角餘光見鳳止興趣勃勃地瞅著遠處,瞪了他一眼,上車揭簾而入。

  鳳止嘻嘻一笑,將扇子轉了半圈,直身走來,向興寧略一欠身,「好久不見。」

  興寧又是一怔,「你怎麼在這裡?」

  「受長寧公主和睿王爺所邀,觀觀風月,聊聊人生。」鳳止挑眉一笑,拿了扇柄,去勾興寧下巴,「要不要,我幫你算一卦,幫你也看看人生?」

  他本周旋在皇族之間,而長寧有奪位之意,請他相助,觀望局勢,正是長寧的作風。

  興寧聽他這麼說,也生不出別的想法,推開他的扇子,「你什麼時候回來?」

  「哦?」鳳止裝傻。

  興寧哪能看不出他裝模作樣,心裡暗惱,「我答應過你,招你入府。」

  鳳止「啊」了一聲,作了個恍然大悟之態,繼而媚然一笑,伏身到她耳邊,「兒時的戲言,如何能當真?」

  興寧怔了一下,他會不想進府?等回過神,鳳止已經上了馬車,回眸一笑,又邪又媚,欠揍得緊。

  興寧臉一沉,一揚馬鞭向他抽去。

  鳳止舉扇攔住,將馬鞭慢慢推開,又笑道:「雖說打是親,罵是愛,但人來人往的,我會不好意思。」

  興寧氣得發暈,他天天在女人堆裡滾,會不好意思?

  長寧『噗』地一聲笑,「我說郡主啊,跟男人玩嘴皮子,女人包輸。」

  興寧臉上紅紅綠綠,重哼了一聲,一跺腳,翻身上馬,馬鞭一指鳳止,「下次再這樣,我一箭射死你。」

  鳳止抖開扇子慢慢搖,笑嘻嘻地瞅著她,對她的威脅半點沒有懼意。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認出鳳止,對她指指點點。甚至有人說她是看上鳳止,偏偏人家沒看上她,所以才在這裡死活糾纏。

  興寧恨不得將這些人一個個射死,但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地盤,也不敢過於造次,狠狠地瞪了鳳止一眼,打馬而去。

  「郡主慢走,不送了。」鳳止打著哈哈。興寧更是恨得咬牙。

  無憂隔著車簾,聽著興寧帶著人馬打簾外過去的馬蹄聲,腦海裡浮的卻全是不凡回眸的微微一笑。

  雖然他的五官與過去有些不同,但那眉眼,卻還是以前的模樣,他笑起來真好看,那麼的溫柔。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2-28 02:2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