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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星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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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曳光] 無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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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9 22:4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京城

高昌城,方圓約有百里,北倚逶迤東西、連綿起伏的山脈,南有商水穿城而過。此乃藏風聚氣、龍虎交會之寶地,為商國京畿所在,自有一番氣象。

京城又分內外兩城。內城為皇宮王族所在,在靠近外城的一所宅院內,樓臺亭榭,美不勝收;桃紅杏白,春意妖嬈;假山流瀑,如人間仙境。

一處池塘邊,靜靜佇立著一面容俊美的年輕人。面對池水中爭食的錦鯉,他沉默不語。

一位老者,腳步沉穩,穿過一道月門,來至年輕人的身後,俯身行禮道:“殿下,他們到京城了!”

年輕人依舊看著池水,良久,長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若是這魚兒該多好!自由嬉戲,無拘無束!”

老者遲疑了片刻,抬頭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他又回首看了一眼兩個遠遠站立的婢女,才出聲說道:“殿下非魚,安知魚之樂?”

年輕人昂首遠望,目光越過遠近參差秀美的樓臺亭閣,面生倦意。他喟然說道:“弘管家也非我啊?”

此人轉過身來,慢慢走至朱椅旁,緩緩坐下。他伸手端起木幾上的白玉盞,輕呷了口香茗,才苦笑著搖搖頭,對著老者說道:“皇兄即位不久,就這麼心急趕我離開,絲毫不念及骨肉親情。呵呵!我便遠離這是非之地就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古人誠不我欺也!”

年輕人雍容華貴的外貌下,難掩笑容中的蒼涼與無奈。

“弘管家,來人在京城中,要好生款待。此去天涯無際,孤王身家,可全託付給他們了!”

年輕人神情索然,沖老者擺擺手,靠在椅背上。他茫然地看著陰沉沉的天,自言自語道:“要下雨了——!”

……

京城大街上,冒雨行進著一隊人馬。最後一輛馬車上,真元子撐起一把紙傘,連著林一罩在下麵。元青與元風也各自撐傘坐在車頂上,悠哉樂哉地觀看京城的街景。

只是細雨朦朧,街上行人稀少,倒是兩旁的店鋪中,不少人打量著這一行冒雨趕路的江湖人。

“呵呵!幸虧我老道見機得早,讓元青買了雨傘。雨中觀景,別有情趣啊!”真元子興致勃發,情趣盎然。

林一也不應聲,只顧駕著馬車隨著眾人,由先前所見的那個平王府的人,帶到一處大院子前。

院門前有‘四平館‘的字樣,讓林一眼前一亮,讓他想起了家鄉的四平縣城來。卻聽真元子搖頭道:“此乃朝廷禮部的驛館,名取四海升平之意,非你小子家鄉的四平。不過天龍派來京城,怎會入住此處呢?呵呵!有趣!”

進了飛拱鬥簷的四平館大門,眼前是一片占地極廣的宅院。眾人安置好車馬,被安排到了一個獨立的院子。

院內綠樹婆娑,亭台精美。如此景致令天龍派弟子們目不暇接。眾人住所的歸置更是讓人讚不絕口,便是林一也分到一個單間。

林一打量著自己的居所,房子不大,各式宅居應用俱全,擺設簡潔且不失**精緻。還有一爐檀香置於房內一隅,香氣嫋嫋。窗外一冠大樹遮陰,所在處幽靜而閒適。

不愧是京城啊!衣食住行皆奢華得難以想像。雖是首次居住這麼好的地方,好奇地感歎一番,林一便將眼前這些置於腦後。他走至窗前,閉目聽春雨淅瀝,心中暗忖,時值京城雨季,只怕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

天龍派來到京城後,一連三日都是陰雨連綿,弟子們初到伊始的興奮,漸漸被這無休無止的雨水沖沒了。可孟山每日不知在忙些什麼,也見不到人影,只是聽二師兄說,讓大夥安心在京城多呆幾日,也可四處玩耍一番。

於是乎,三日之後,弟子們再也按捺不住,三三兩兩結伴,紛紛冒著春雨走了出去。

林一盤腿坐在榻上,慢慢睜開眼睛。他舉起右手,握成了拳頭,一股蓬勃的靈力隨即灌入手臂,肉眼不可分辨的白光一閃。

拳頭輕輕揮動了下,整間屋子的氣流隨之被牽動,仿佛一拳擊出,便可摧毀一切。林一禁不住翹起了嘴角,他喜歡這種力氣充斥全身的感覺。

三日來,林一沒出屋子,難得閒暇之機,便是行功修煉的好時候。

林一走出了屋子,院內靜悄悄的。

看來春雨擋不住遊興,便是真元子也一大早跑了出去,不知是做什麼去了。如今早已過了午時,院內沒幾個人。

要不,自己也出去走一走?林一獨自歪著腦袋想了一會,他在房門前拿起一把紙傘撐起,向外走去。

……

此時的皇宮內,一處氣象森嚴的宮殿中,一個青壯男子正與一個老者對話。

男子三十出頭的年紀,頭頂束髮嵌寶九龍冠,身著一件黑色錦服,上秀金絲盤龍,張牙舞爪,作勢欲飛。他俊美的面龐上,鼻若懸樑,唇若塗丹,留著一抹短須,雙目星閃,不怒自威。

老者一身道士打扮,白須長眉,面如嬰兒,雙目微闔,兩手腹前結印,端坐在一攀龍附鳳的紫木龍榻之上。

“……真人此法甚妙,只怕我那兄弟心中不願啊!”男子走動了幾步,停轉身來對老者恭敬地說道。

老者緩緩睜開眼睛,瞥了男子一眼,沉聲說道:“平王殿下呆在京城,久而久之,于人於己都不利。若是去了海外,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仙丹,皇上便可藉此伐毛洗髓,脫胎換骨,說不定從此獲得長生之道,便是踏上仙途也未可知啊!”

男子正是商國皇帝,聽老者如此一說,他目光熱切起來,哈哈大笑道:“仙島之說,早聽真人提起過,這才如此安排。長生之道,誰人不想呢!朕也習得真人修煉之法,無奈遲遲不得入門。若有仙丹相助,當事半功倍!”

“那海外仙島一事,真人對此確信無疑嗎?”男子笑聲一收,看著老者問道。

老者哼了一聲,似有不滿,傲然說道:“那是自然,是我師父在世之時,與貧道親口說的。只是海域迢迢無際,難以尋覓罷了!不然,貧道還真想去海外遊歷一番呢!”

男子哈哈一笑,擺手說道:“那可不成啊,您老可是我大商欽定的護國真人,怎能輕易遠遊呢?何況朕也離不開真人呢!”

老者面色稍霽,目光幽遠,緩緩說道:“貧道師門,千年來以維護大商皇權為己任,傳至貧道這裡,後繼無人。為皇上計,也為貧道師門計,這次必須要派人隨天龍派出海遠行。若能有所得,皇上修為層樓可進,我師門一脈得以延續。若是此行無所得,天意使然,也違拗不得。即便如此,平王殿下能遠離京城,不也是件好事嗎?”

老者的師門先祖,自商國立國初始,便為皇家供奉。千百年延續下來,其師門在商國享有無上權威,也從皇家得到了數不盡數的修煉便利。

超越凡人的存在,是老者師門一直引以為傲的秘辛。只是如今到了老者這一代,後續弟子始終不能如他一般邁過仙凡天塹,如此以往,皇家的供奉便有名無實了。

師門與商國皇權,向來是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為此,老者為提升師門實力,也是煞費苦心,為了這商國皇權的穩固,真是想盡了辦法。

“真人所言不差,朕早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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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9 22:4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陰雨

大商皇帝弘泰,即位也不過幾年的光景,當年奪嫡之爭的慘烈猶在眼前。先皇的幾個皇子中,如今只剩下他和平王二人。

皇家姓弘,他本名叫弘泰。平王弘安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小生性怯懦。

弘泰皇帝也是一時心軟,才讓這個兄弟活了下來。

可如今天下太平,以後難免兄弟鬩牆,更何況,天家本就不講親情。

當天龍派海外尋仙一事,在天下傳得沸沸揚揚之時,自然也瞞不過弘泰皇帝的耳目。於是,弘泰便有了計較。讓這個兄弟隨著這幫江湖人遠赴海外吧,尋得仙丹自然是好的。尋不到,也算對先皇有了個交代。

“皇上,平王殿下前來覲見!”一個內臣躬身立在廊下,帶著尖細的嗓音高聲稟報。

“讓他進來!”

作為皇帝,他有無上的威嚴。對於自己的兄弟,他同樣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大商萬里疆域,皆屬他一人所有,萬千生靈也由他一言決之生死存留。這便是身為皇帝的威勢,獨掌天下至尊權柄。這一切他將牢牢抓在手中,不容他人染指,便是稍有窺覷也不行。

皇帝弘泰走至大殿內唯一的一張龍椅上坐下,那睥睨四海的帝王氣勢,沛然而生。

“臣弟見過皇兄!”

平王弘安與皇帝面相長得很相似,只是他年紀小些,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身子略顯瘦弱。

走進大殿,弘安神情恭謹,對著自己的皇帝哥哥,深施一禮,爾後又沖著跌坐入定的老者拱手作禮:“見過護國真人!”

“呵呵,弘安,此處沒有外人,你我兄弟無須拘禮!”弘泰溫和地說道,只是其身子端坐不動,面無笑意。

老者也只是略略欠了下身子,神色平淡地輕吐了一句:“貧道見過殿下。”言罷,便又闔目不語。

弘安對這些視若未見,兀自恭敬地說道:“自古長幼有序,君臣之禮更不敢廢!不知皇兄喚臣弟來,有何吩咐?”

看著眼前略有迂腐的兄弟,弘泰皇帝暗哼了一聲,說道:“此去不知幾萬里海域,艱難險阻難以估量,不知弘安你可有計較?”

弘安垂首說道:“臣弟已收拾妥當,也派人事先與這個江湖門派有了聯絡,如今他們住在四平館。眼下萬事俱備,只待皇兄下旨,臣弟便遠赴海外,為我皇求取仙丹!”

知情識趣的人,總是活得長久一些。弘泰皇帝點點頭,說道:“海外尋求仙丹,非大毅力、大機緣而不可得。此去天高地遠,你好自為之!”

弘安聞言,‘噗通’一聲跪下,雙目微紅,哽咽道:“多謝皇兄體恤,只怕臣弟此去再也見不到皇兄了,還望皇兄多多保重!”

弘泰皺起了眉頭,面無表情的揮揮手,說道:“待雨晴之日,朕便下旨讓你啟程。家中老小自有朕為你照料,你便安心去吧!”言罷,他起身轉而離去。

弘安的頭重重磕下,在地磚上‘砰砰’作響,讓遠去的弘泰皇帝腳下略略一頓,繼而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唉——!這又何苦來哉?都是為殿下好啊!若是求得仙丹歸來,也是大功一件。殿下又何須為此煩惱呢?”那位道士裝束的老者,幽幽一歎,其身子慢慢從龍榻上浮起,腳不沾塵一般離開了大殿。

“多謝真人!”弘安爬起來,忙沖著那老者的背影道了聲謝,這才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其淒婉的神情,轉而變得幽怨起來。

……

在京城東南一個僻靜的胡同內,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廳簷雨水飛濺。

花廳下,孟山躬身對著一白須老者施禮說道:“平王殿下欲隨我等遠遊,乃當今皇上旨意,弟子不敢推搪,故前來稟報,還須師叔定奪!”

宅翁一般的老者,微微頷首說道:“天龍派在皇家的眼中,也不過是江湖草莽之輩。既然天命難違,且事已至此,也算是段善緣吧,與我不無裨益,你答應就是。”

“是!”孟山恭敬應聲。

老者抬眼看著幽靜的小院,問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嗎?不要緊要關頭出了紕漏。”說著,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這把老骨頭,是賣給了天龍派了,還不知能不能將你們這些後輩帶回來呢!”

“師叔放心,一切自有弟子安排。還有,師叔乃神仙樣人,小輩們此行還仰仗您老人家呢!”孟山垂首答道,全沒了往日豪爽霸道的神態,只有小心翼翼的拘謹。

老者輕笑了一聲,說道:“行了,前途未蔔,老夫為了你這些後人,自當盡力。你等一路行來,還算順利吧!”

孟山便將途中所遇之事扼要說了一遍,以及每每為難之時,總是堪堪得過,這才未發焰火訊號示警。

當說到狼群中被困、草原部落紛爭之時,孟山的心中不由一動,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又一次浮現在了眼前。

“孟山,你怎麼了?”老者沉聲問道。

陷入沉思的孟山,忙回過神來。他不敢隱瞞,忙將心中所疑所思,一一稟明。

老者聞言,長眉一展,眸子精光乍現即隱。他手扶長須沉吟了片刻,說道:“一個養馬弟子,如此年輕,力氣之大不輸于你孟山。面對危難時刻,從容不迫,總在讓人不易察覺之際,化解危機於無形!看來,此子對天龍派並無惡意!倒是你孟山所為,差強人意啊!”

“師叔教訓的是!”孟山心中不解,還是老老實實低下頭來。

老者忽而面色一沉,轉而又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如此年輕的小輩,又怎會是那人呢?應是老夫多慮了!”

孟山心中躊躇了下,還是說道:“弟子懷疑此人來意不善,並以收徒作為試探。果然,此子不為所動。故爾,弟子以為……”

“你孟山雖著眼高處,卻也失之偏頗了。此子不差,若能磨礪幾年,可堪大用。你作為門中長輩,肩負此行重任,既要防微杜漸,也勿寒了人心!若其真為居心叵測之人,有老夫在,料也無妨!”

老者出言打斷了孟山的話,緩緩起身,面對滿院春雨,他手扶長須說道:“即將順流而去,大海在望,你我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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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9 22: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岸邊

春雨無聲,街景濛濛。水澹澹煙起,掩不住街道兩旁垂柳青青;雨漫漫霧生,遮不去街角處幾點桃紅。

林一手執雨傘,立在薄雨輕霧中,打量著這座名聞遐邇的京城。寬闊d的街道,石板鋪就,雨水沖洗後,更是清新異常,讓人有覆履前行的衝動。

隨天龍派西來,腳下所在,應是西門附近。可眼前街道四通八達,讓人一時分不清南北。自己要去何處,還真讓人撓頭。

隨處閒逛吧。林一如是想著,漫步前行。

順著右手邊的街道,林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敞亮起來,一條大河出現在前面。河面甚寬,岸兩旁垂柳成行,水面上不時有船飄過。還有若有若無的絲竹聲,隨著煙雨清風入耳,讓人心境恬淡,神遊物外。

林一緩步走了過去。岸邊停靠著一溜裝飾精美的馬車。車前有雨簷,一個個車夫躲在下面,彼此插科打諢,在說著笑話。

繞過這些馬車,林一沿著河岸往前走去。

沿著河堤停擺著十幾隻畫舫。畫舫皆描獸繡禽,美輪美奐。

河面上突然傳來了吵鬧聲,林一駐足一柳樹下,抬眼望去。

只見一畫舫的跳板上,兩個精壯的漢子,正罵罵咧咧地推搡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那人一二十歲的模樣,容貌清秀,面對兩個神情兇惡的漢子無還手之力,更顯身子孱弱不堪。

轉眼工夫,年輕書生便被扔到了岸上,狼狽地跌落在雨水中。他卻不管不顧的又爬起來,見兩個漢子堵住了去路,這才無奈地跪在地上,面對畫舫嚎啕大哭起來。

“如煙,你看我一眼啊!我求求你了!你看我一眼,我邯生便是死去也甘願啊!”書生淚眼汪汪,沖著畫舫哭號著。

“滾吧!如煙姑娘不會見你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嘿嘿,你拿銀子來啊!沒銀子也想學那風流才子,我呸!”

兩個漢子抱著膀子,面帶虐笑,不時出言嘲諷著。岸邊的那些車夫卻是見怪不怪的模樣,一個個呵呵笑著,看著熱鬧。

“這位兄弟,瞧你是外來的,不知曉怎麼回事吧!”林一身後的一輛馬車上,一個車夫許是無聊,尋他說話。

林一詫異地回頭看看對方,隨口應道:“此處是何所在?這書生又為何如此呢?”

車夫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嘿嘿一笑,說道:“看來兄弟真是外地人呢,這畫舫還能是做什麼的?不就是喝酒耍樂子的嗎!這兒是有錢人的銷金窟,窮秀才的枉情傷心處。不過呢,此處與一般青樓又略有不同。這兒的姑娘原來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不過是犯了官司,才被迫入了賤籍。可這些姑娘一個個貌若天仙,加之知書達理,更是讓男人趨之若鶩啊!嘿嘿!看到這窮秀才了嗎?”

原來如此,林一點點頭。車夫好不容易逮著個說話的人,忙接著說道:“這個秀才本是進京趕考的,誰知金榜沒提名,卻來到此處點了花魁!”

唯恐林一聽不明白,車夫唾沫四濺:“這如煙姑娘,可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絕,加上貌美如仙,是這條河水上眾多畫舫中,鼎鼎有名的花魁,京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便是王子王孫,一擲千金,只為博得美人一笑呢!嘖嘖!”

車夫說著,擦了把口水,興致勃勃地接著說道:

“這個書生無意中遇到了如煙姑娘,被這女子的容貌驚倒,為其才情所折服,一廂情願還是兩情相悅什麼的,便沒人知曉了。才子佳人大都如此吧!反正這書生就迷上這裡了。嘿嘿!可沒銀子不行啊!才見了如煙姑娘幾面,便將隨身的盤纏耗費精光,連家也回不了啦!沒銀子老鴇不讓你見人,這書生傷心過度,又病倒了。這不,病情稍愈,便又冒雨來了,死活要見如煙姑娘一面呢!倒也是個情種,無奈命窮啊!啊!不好了,這書生真有尋死之心呢!”

車夫停住話頭,驚呼了一聲。

林一循聲望去,只見那書生哭號:“如煙,此生不能長相守,邯生便化作一縷孤魂伴你,如煙,邯生去也!”書生雙目如赤,勢若落魂,搖晃著站起身來,猛走了兩步,‘噗通’,一頭跳入了河水中。

書生的舉動驚得圍觀眾人面面相覷,便是那兩個畫舫上的漢子,也是面色一變,卻佯裝沒看見,跑回了畫舫,縮頭再不出來。

眨眼間,那書生入水之時手臂還徒勞的掙扎一下,隨即水面上只留下一團黑髮飄起,慢慢沉了下去。

見狀,林一也是心中詫異。且不說這書生為何尋死,這麼多人竟只顧著圍觀,卻無一人出手相救?便是身後那車夫也是愣愣傻坐車前,再不言語。

這些人眼睜睜看這書生死去不成?

林一心中惱怒人情涼薄,不再遲疑,將手中雨傘隨手扔在地上,腳下輕點,人已到河水邊。他順手抄起一隻竹篙,猛地劈落水中。

長長竹篙輕輕在水中一旋,霍然出水。

竹篙前端已挑起一人,林一手臂輕抖,書生帶著一身水花向岸邊飛去。他隨手擲下竹篙,身形已到了書生面前,伸手一挽,將其接住輕放地上。

“好——!”一片轟然叫好聲起。林一救人這幾下,鵲起雀落,手腳極快,一氣呵成。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落水之人便到了岸上,頓覺得開了眼界,禁不住叫起好來。

林一根本無暇理會這些人,見書生面色青白,雙目緊閉,氣息尚在。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握住其腕脈,另一隻手輕撫其背。

沉迷不醒的書生忽地坐起,猛地嘔吐起來。幾大口河水吐完,他面色也好轉許多,這才悠悠睜開眼睛,一把緊緊拉住林一不鬆手,雙目癡迷:“如煙,我到了冥府了嗎!我來陪你了!”

林一反手一擰,頓時將書生禁錮起來,他低聲冷喝道:“給我醒來!”

“哎呦!”手臂疼痛之下,書生這才看清面前是一個年輕人,與其眸光交際之時,他只覺腦中一痛,隨之雙目間清明起來。

見手腳禁錮,難以動彈,書生的淚水又流了出來。

“唉!小兄弟何苦救我?沒有了如煙,我邯生了無生趣啊!你救我一時,又能救我一世嗎?”

林一放開書生,退後一步,冷冷說道:“看來你並不糊塗。若是你與如煙姑娘是彼此真情實意,兩情相悅,你今日死了,她豈不傷心?若非如此,你死了,又幹人家何事呢?”

“我對如煙一見鍾情,此情可昭日月,可比金堅,絕無虛假。無奈畫舫老鴇薄涼寡恩,見我銀錢耗盡,便再不許我見如煙。我欲回轉家中告知二老,再來迎娶如煙。可多日來未見其人,我放心不下,老鴇又不允我上船。恐如煙有恙,我心下難安之際,才如此衝撞孟浪。若是不見如煙一面,我怎能安心離去呢!”

書生一口氣說完,撲地跪下,連連磕頭道:“小兄弟救我,於我有再造之恩。還望看在我邯生情苦,幫我!若此生不為如煙贖身並迎娶她過門,我邯生枉為人子啊!”

林一見書生心智醒轉,就欲離開,卻見對方認定了自己,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去理他,去拾起紙傘,邁開腳步。

誰知林一尚未走出兩步,卻被書生一把抱住雙腳,並面露驚喜說道:“兄弟你聽,你聽這簫音,這是如煙為我而奏——!”

一曲委婉悠長,如泣如訴,淡淡嫋嫋的簫音從河面上傳來。簫音中似有無限哀怨在低語傾訴,又似一陣淒風冷雨,在人心頭吹落,讓人聽之,禁不住悵然所失!

這一刻,林一的心緒也恍惚起來,那濛濛煙雨盡頭,仿佛便是仙人頂,依稀可見師父的身影。自己的草棚還在嗎?墳塋前的草又青了嗎?

簫音戛然而止,如一聲歎息,瞬間驚醒了林一。他搖搖頭,暗道這是怎麼了。

林一本不曉音律,這簫音為何會牽動自己的心神呢!是紅塵還有扯不斷的羈絆,還是內心深處尚有未知的情愫在萌動。如今,在他不經意間,在這陌生的河水邊,在這霏霏細雨中,被這莫名而來簫音撩動了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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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窄

立在春雨的岸邊,慢慢放下手中的紙傘,林一的眸光淡遠起來。

一直以來,林一總以為他不同於凡人,他要做的是仙人。凡人的七情六欲與己毫不相干。

如今,林一呆呆看著雨中的畫舫,心頭泛起一絲苦澀來。他才知曉,不是有別於凡人,他本來就是一個凡夫俗子。之所以沒有凡人的煩惱,是因為漫漫路途中,尚未遇到而已。

這世間仍有許多未知,會輕易擾亂他的心神,令其感懷,悵然!

修煉之途難過登天,或假丹藥之力,為機緣僥倖;而紅塵感悟,卻是窺覷天道的必經之途。

凡人七情之苦,六欲之困,他林一躲不過,也逃不掉。便如這眼前的雨季,只有親身走一遭,才能步入下一個季節。

林一立在雨中,收斂了全身的法力,任雨水滑過面龐,浸濕了衣裳。久久之後,他才對跪地不起的書生輕聲說道:“邯兄請起!”

身上濕漉漉的,被水浸透了身子,寒意難耐之下,那書生打了個寒噤。聞聲後,他驚喜說道:“你願幫我了!”

眼前的年輕人還沒自己年紀大,雖氣度出塵不凡,衣著卻極其尋常,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大富大貴之人。而邯生如瀕死前抓住了一根水草,他一廂情願地以為,眼前這個年輕人可以幫他。

林一沒有應諾。獨自行走在這紅塵中,如同過客。可如今他才知曉,這紅塵中,也有他的足跡。

身為紅塵過客,同時,林一也是紅塵煙波中的一葉扁舟。

既然身在紅塵,便坦然去面對。心有了悟,不欺天地本心,他林一才能去留無意,不羈不絆,身後無塵。

看著眼前癡苦的人,林一語氣隨和地說道:“起來才好說話!”

書生忙‘嗯’了一聲,驚喜交加亦不過如此,他手腳忙亂地爬起來,羸弱的身子好似也多了些力氣。

“給老子讓開!什麼人在此尋死覓活的,白白擾了老子興致!”

一個囂張的嗓音突然在二人身後響起,讓那個在一旁看熱鬧的車夫嚇得一哆嗦,忙點頭哈腰地笑道:“公子,小的在此候著呢!”

“小三,你個不長眼的狗東西,還不來攙扶你家公子一把,翠紅的肉盅兒酒著實醉人,公子我差點吃禁不住!”

叫做小三的車夫腰一弓,機靈地竄了過去,殷勤伺候著。而林一聽到罵聲,神色一動,緩緩轉過身來。

叫囂不止的那人,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一身錦綢,面色白裡透青,一雙死魚眼陰冷中帶著幾分不耐煩。他瞪著眼前擋道的二人,剛要開口大罵,看到轉過身來的林一時,神情一滯,忙揉了揉眼睛,猛地張大嘴巴:

“是你——!”

那人身後的兩個隨從,也似認出了林一,面色突變,腳下忍不住往後退去。

林一端詳對方一眼,也略感意外,說道:“真想不到啊!李公子別來無恙!”

完了,真是他。男子掉頭就想跑,卻見兩個隨從已先一步躲開,氣得他就要張口大罵,可眼前楊柳岸,還有依紅偎翠的畫舫,令其恍然過來。

此處是京城,他李公子還怕什麼?還要跑什麼?

男子掩去內心的羞憤,神色尷尬地回轉身來,擠出了笑臉。他沖這個此生難以忘懷的年輕人拱拱手,說道:“原來真是林……林兄弟啊!恕為兄眼拙,還當是認錯了人!嘿嘿,不知林……林兄弟何時來京,下榻何處,為兄也好為兄弟把酒接風,呵呵,你說是也不是!”

男子目光游離不定,眼前的年輕人與一年多前沒什麼兩樣,所不同的是個子稍高些,眉目愈發清朗些。他怎會忘記這個給他吃過苦頭的年輕人呢!還以為認錯了人,誰想對方也認出了自己。今日可真是冤家路窄。

林一也認出此人來了。當初陪著叔父與翠兒去天平鎮賣藥,便是此人欺辱叔父,還掠去翠兒,被他出手教訓了一頓。

此人便那個李鎮守的兄弟,被人喚作李公子的是也。想不到幾千裡外,能在京城遇到這麼個曾經的冤家,讓林一深感世事無常。過去的事情已然了結,眼前的李公子也非仇人,沒必要多作計較。

那兩個驚措的隨從,正是李公子當初的兩個幫兇,一個圓臉一個長臉,依稀記得二人分別叫做李二與李四。林一想了想,回頭看看一臉茫然的邯生,輕笑道:“真是巧啊!我隨門派路過京城,眼下入住四平館,李兄倒是客氣,接風倒是不必,找個地方喝杯茶,敘敘舊倒也不錯!”

李公子耳朵好使,心裡大出了一口氣,心知這個曾經的鄉下小子頗為不凡,有著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乃是傳言中的奇人。能與其結交一番,過去的羞人事情不提也罷。

聽林一所言,李公子不無驚訝地說道:“林兄弟的門派想必不簡單,那四平館可不是有錢便能住進去的。你我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識,便依兄弟你之意,去喝杯茶!小三,快備車!”

那個愛說話的車夫小三,想不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是自家公子的舊識,他樂呵呵地邀林一上車。

林一回到邯生面前,交代了幾句,便與其告辭。

邯生殷殷地盯著林一,三步一回頭,五步一拱手。

看著邯生沒有了輕生的念頭,林一便上了馬車,與李公子尋了處僻靜的茶館坐下。

李公子將李二、李四被支到了別處,請林一品茗。

眼前精舍甚為安靜,林一也不客氣,他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李公子苦笑了聲,又忙為空盞添上了水。這雨前龍毫,價值不菲,尋常人等根本喝不起,便是富家公子也是小口輕呷,圖個文雅,哪裡如林一這般牛飲,斯文掃地。他心有所想卻不敢露在臉上,只能放下心中芥蒂,彼此談笑起來。

李公子本來就是京城人,其父輩在軍中任職,到了李公子這輩,也只有他大哥有點出息,在邊疆任鎮守之職。

而李公子本人,借助父兄萌佑,吃喝嫖賭不幹正事。家中也是無奈,讓他去邊疆遊歷。誰知他是走一路禍害一路,加之有父兄在軍中的積年威名庇護,沒人敢將他怎麼著,卻沒想到了邊鎮天平,卻被林一教訓了一頓,後被他大哥趕了回去。

回到京城之後,李公子還真是悔改了一段時日,不過青樓酒肆免不了常來常往,未成想今日會遇到昔日的那個冤家。不過他也知曉了林一的身份,果不其然,這當初的鄉下小子還真有背景,竟是天龍派的弟子。

天龍派可是天下第一門派,舞刀弄槍的人沒有不知曉的。林一來到京城,還住在尋常人不敢問津的四平館。李公子暗忖,與其得罪此人,還不如竭力交好。

而林一也從李公子口中,得知了一些江湖人所不知曉的事情。廟堂之上的傳聞不能及遠,卻在這皇城腳下,傳得婦孺皆知。先皇崩,皇子奪嫡,朝堂之爭,還有如今平王的處境等等,李公子也難得有人可以讓他炫耀一下口才,自是滔滔不絕。

當今皇上崇道家長生之術,皇家更有千年延承的供奉,這些在京城中也不是秘聞,無需林一細問,李公子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他只能老老實實坐著喝茶,很難插上話。

李公子自然忘不了吹噓自己的畫舫之行,還將自己的倆相好的告知林一,要改天邀其一同飲酒相見。

這畫舫有官家背景,裡面的女子不可贖身,除非皇恩大赦,不然只能待到人老珠黃,孤苦了卻殘生。當然,若是有錢有勢的人家,相中了哪一位姑娘,肯暗中花錢,也能瞞天過海,削了她們的賤籍,收作小妾。

只是大富大貴人家,只圖一時之樂,沒人真的在意這些苦命的姑娘。

大把的銀錢花在這些姑娘身上,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買一時的風花雪月,標榜自身的附庸風雅之舉。逢場作戲時誰又會動真情呢!所謂的才子佳人,不過是話本中的玩意,是草民百姓心中的臆想,有錢人是沒人信這些的。

“那如煙姑娘與那個邯生一事,李兄可曾耳聞?”林一默默聽著,適時插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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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雨如煙

聽林一如此相問,李公子嗤笑一聲,說道:“那個窮秀才啊,尋死覓活的,不還是林兄弟你給救下的嗎!我怎麼會不曉得呢。如煙姑娘今年十七,我是見過的,相貌可真沒說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絕。只是其性情孤傲,千金難買一笑啊!聽說這女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還是個清倌人。不過在那個地方,你真能守身如玉不成?早晚還不是殘花敗柳!本公子不喜那般自命清高又自艾命苦之人,去那種地方,誰不想圖個樂子呢!”

“林兄弟,嘗嘗這京城的果脯,別處沒有啊!”李公子又讓夥計換了壺茶水,接著說道:“且不說秀才如何。林兄弟,為兄知你心善,可你說他與如煙姑娘,可能嗎?如煙姑娘便是動了凡心,只怕更糟。老鴇非想法破了她的身子,絕了她的念頭不成。

說一句不好聽的,這些姑娘便是官妓。你想遇到才子,便一走了之,以行那百年好合的美事?別說朝廷律法沒有這個章程,便是暗地裡使銀子,他一個窮書生便是傾家蕩產也不能夠。為兄我也只是去那裡耍個樂子,我都不敢贖姑娘回家,你想想他窮秀才是不是異想天開呢?”

林一也暗暗點頭,李公子話糙理不粗,對於常人來說,這邯生的想法真是如白日做夢般。他二人無情便罷了,若是兩情相依,自己該怎麼幫他們呢?借助這個李公子怕是不行了,而天龍派這幾日,不知何時便要動身,為此,自己也耽擱不起。

與李公子聊了個小半晌,林一婉拒了對方的酒宴,重新走到街上之時,已是燈火點點,暮色四合時分。

街兩旁一串串的燈籠,在街道片片水漬上,映出明亮的倒影。綿綿細雨飄曳空中,京城的夜色,靜謐中有種不安的躁動。

循著來路,林一執傘來到了河邊,記得那只畫舫,他便走了上去。跳板足有三尺寬,上面包裹麻布,踩在上面倒不顯得濕滑。尚未走到船上,一個眉目妖媚的婦人便迎上前來,目含春色,借助畫舫船頭燈籠的亮光,上下打量著來客。

“哎呦!這小哥長得俊秀,頭一次來吧!有沒有相好的姑娘?是聽曲兒還是喝杯水酒呢?要不要姐姐給你找個姑娘來?”

忍住脂粉刺鼻的香味,林一收起紙傘,好奇地看著眼前畫舫。

畫舫有十幾丈長,上下三層,甲板下還有來往的夥計在忙碌不停,整個畫舫上怕不有百人,卻不顯擁擠。一樓似是酒樓大堂一般,裡面人聲噪雜,花紅柳綠,鶯鶯燕燕,門口還立著兩個精壯的漢子,一臉褻笑盯著裡面流著口水。

這簡直是座水上高樓,林一心中暗贊。

“小哥,你看夠了嗎?”婦人見林一衣著普通,傻愣愣地自顧瞅著好奇,不由得冷下臉來。

林一看著畫舫上還有一方匾額,上書‘翠茗軒’,不知什麼意思,卻也感到這名字起得雅致。聽到婦人不耐的話語,他不以為意,伸手掏出一錠銀子,輕聲說道:“我要見如煙姑娘!”

“哎呦,你怎不早說呢!”

婦人見林一掏出的銀子起碼有十兩重,她臉上即刻堆滿笑容,撓首作姿一番,一把搶過銀子,飛快揣入懷中,笑嘻嘻說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我翠茗軒這兩日便要為如煙姑娘挑選入幕之賓呢!公子若得佳人芳心,便是拔得頭籌也未可知。姐姐這便領你去見如煙姑娘。嘻嘻!”

林一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搖搖頭,隨著婦人走上二樓,來至船尾一處門前。婦人拍拍雕花門扇,尖著嗓子叫道:“如煙,有客人來了!”

房內卻靜寂一片,沒什麼動靜。婦人沖林一陪了個笑臉,轉身恰著腰,嗓門又提高了不少,喊道:“如煙,快開門,不要怠慢了客人!”

久久之後,房門深處傳來一聲輕歎,隨之,一個婉轉無力的聲音響起:“這就來,還請稍待!”

“公子勿急啊!嘻嘻!”婦人媚眼帶春,舉止輕佻,與林一逗趣。

林一則是看著燈火星星點點,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層細雨輕霧蕩漾在船水間,耳中絲竹聲慢,還有三兩聲軟語呢喃,讓人仿佛置身另一處天地。

“吱呀——!”身後門響,林一將目光從迷離夜色中收回。

“公子快進去陪陪如煙姑娘,嘻嘻!有何需求,吩咐一聲即可!不過十兩銀子只能說說話哦!”婦人一把將林一推進了房門,又伸手將門掩上,才扭著腰肢笑嘻嘻地離去。

林一有些尷尬地立在房中,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慌亂。

眼前房子不大,裝飾精美,應是女兒家閨房,林一鼻尖聞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好放肆亂看,卻見紗燈的光影中,一個秀弱的身影,獨自坐在一花凳上,面對著一扇臨水的窗戶。

窗戶開著,可見遠處漁火閃爍,一陣風來,那未梳雲裝的秀髮隨風擺動。

“客官請坐!桌上有茶水,請自便!”女子聲音清冷,卻若深谷鳥鳴,清婉空靈。

林一的身旁有一圓桌,上面放著茶盞與果點等物。先前想好的話語,事到臨頭,他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索性走到桌前坐下,苦笑著皺起了眉頭。

房內一時之間,寂靜得落針可聞,二人都不說話,只有艙外悉悉沙沙的雨聲,忽緊忽歇。

“客官,如此靜坐不語,又何苦來哉?如煙便吹奏一曲,以示答謝!”女子依舊背對林一,手中舉起一管玉簫,輕輕吹起。

如泣如訴的簫聲,隨即在屋內悠悠而起,時而如清風徐吹,時而如山泉奔湧;忽而如明月無語,忽而如松濤陣陣。簫聲嗚嗚然,一種淒清靜幽之意,一種難言的孤寂之情,盡在簫聲中慢慢傾訴,娓娓輕啼。

林一聽得癡了。

這一刻,好似紅塵滾滾而來,呼嘯而去。天地間惟有松崗明月,澗溪潺潺,間有清風拂面,令人心境一松,心神與這簫聲融為一體,化身於天地萬物。他看不到自己了,他便是這清風,他便是這明月,他與這天地不分彼此。

嗚咽而低沉的簫聲逝去,餘音嫋嫋,不絕於縷……

林一輕籲了下,看著窗前窈窕身影,說道:“在下不曉音律,卻也知此曲甚美!一曲過後,這紅塵種種皆若清風逝去,其境也幽,其境也怨!”

女子如尊泥塑的身影動了下,一聲輕歎傳來:“此曲,名為‘紅塵’。曲在人不返,空餘弄玉名!唉——!多謝客官!”

林一站起身來,走至門前,遲疑了下,停下了腳步。雖是首次來到這樣的地方,他也知道人家要送客了。可邯生所托,不能不為。

“客官走好!如煙不送——!”女子靜坐不動,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有無邊孤寂,彌漫著整間屋子,令林一的心緒為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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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邂逅

“姑娘,我乃受人之托。邯生還在等你回話呢!”林一搖搖頭,還是將此行來意說了出來。這個如煙姑娘心境困苦,讓他很難張開口。

如煙的身影又是一動,似是不堪經受窗外風雨的淒苦。過了片刻,她輕聲道:“代我轉告邯公子,讓他早日回轉家中,莫讓家中父老掛念!”

林一看著女子背影,遲疑了下,還是說道:“今日他為了你,差點送了性命,你可知曉?”

“他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他心中的執念!即便是送了性命,又要讓如煙如何?莫非要如煙陪著他一起死去?我知曉邯公子情苦,可我一個弱女子凡事只能認命。這幾日,他們就要強行毀我清白,如煙又奈若何?邯公子又能改變什麼?他一介弱書生,不早日回家侍奉雙親以盡孝道,還要我如煙這個苦命女子怎樣呢?”

如煙的聲音顫抖著,帶著無盡的悲意與無奈,話到盡頭,已哽咽起來。

林一面皮有些發熱,他方知自己太過想當然了。

如煙一個弱女子,身入此行便註定了此生命運。她無力掙扎也無處哭訴,只能將所有悲痛壓在心底。面對邯生的癡情不改,她本就無能為力,只能在苦楚的內心深處,多添一道憂傷罷了。而他林一如此,等於在逼迫女子做出選擇。

而如煙本就無從選擇,他此行,猶如在如煙心底的傷痛上,再狠狠踩上一腳。

暗自斟酌了下,林一說道:“方才是我冒昧了,請如煙姑娘見諒!我想再多問一句,若是你與邯生能攜手相伴,白首偕老,你可願離開此地?”

如煙緩緩起身轉了過來,一頭秀髮若流水漫過。紗燈下,一張秀美面頰上,眉若遠黛,秋水橫陳。她靜靜打量著林一,這個受人所托的客人,這個不曉音律的年輕人,這個一口叫出簫曲名字的人,竟說出如此讓人意外的話語來。他能將自己帶出這個地方?

這個年輕人年紀與自己仿佛,一身灰袍素淨隨意。其輪廓分明的面頰上,雙眉如刀,星目炯炯,一頭黑髮輕鬆束在腦後,整個人顯得灑脫出塵。

“我與邯公子只見過幾次,承蒙厚愛,如煙感激涕零。這些且不必多提,公子又怎能誇口說能帶我出去?離開這畫舫容易,可離開這京城難如登天!”

客官的稱謂改為了公子,道出心中的疑問後,如煙目含悲切,幽幽地注視著林一。

置身於那幽怨的目光下,林一心頭一緊,如若身陷蕩漾的秋水,令人心神隨之浮動。

林一暗自搖頭,剛要籌措言辭,卻忽地神色一怔,他目光一凝,直直盯著如煙的胸口。

如煙見對方神情異樣,心有不解,循著對方目光,心念忽而一轉,兩朵紅雲飛上臉頰。她輕呀了一聲,伸出芊芊玉指掩住胸口,秋水含嗔,面色微怒。

“你——?”

知其會錯了意,林一顧不得分說,心思急轉起來。如煙雖是用手掩住胸口,而頸下懸的一片玉佩,卻在方才無意一瞥中,看得清楚。那玉佩十分的眼熟,自己絕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林一露出恍然狀,隨即手掌一翻,一片半月形的玉佩出現在手中,與如煙項下所懸是一模一樣。

如煙看著林一蹙眉深思,又眉頭一展,不解何意,卻見其手中突然出現了一塊碧翠玉佩,那玉佩……那玉佩?

如煙恍若雷擊般,眼睛緊緊盯著林一手中玉佩,秋水中驚起層層漣漪,她顫抖地抓起胸口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這怎麼會……?

“如煙姑娘,你可識得此物?”

如煙的神情落在林一眼中,讓他心頭一陣跳蕩。這玉佩是當初離開家時,蘇先生的唯一所托。

而人海茫茫,那個蘇雪雲又在何方?一路行來,林一心中也想過尋找蘇先生的這個女兒,可內心也明瞭,與這兆億人中尋一個女子,不過是大海撈針罷了。

為此,林一的心裡難免有所遺憾,也感到愧對蘇先生所托。

而方才無意中見到如煙項下所懸玉佩,雖覺得眼熟,卻沒及時想到自己身上也有塊相同的玉佩,讓林一為此深深暗責。或許是覺得尋人無望,才將此事輕忽了。

若如煙真是蘇先生的女兒,就這麼被自己當面錯過,他林一百悔難辭其咎啊!

話音未落,一陣清香襲面,只見如煙已快步到了身前。凝若脂玉的面頰蒼白無瑕,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已泛起層水霧,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林一手中的玉佩。

少頃,如煙小心翼翼地伸出嫩蔥般的手指,拿起林一手中玉佩,又扯下自己胸前的玉佩,屏住了呼吸。

兩隻半月形的玉佩合攏到了一起,嚴絲合縫,兩塊玉佩間沒有一絲縫隙。一片碧翠的圓月出現在如煙的掌心中。

林一也是暗暗輕籲了下,眼前的如煙,難道真是蘇先生的女兒不成?

如煙久久凝視著手中玉佩。這玉佩一分為二,她貼身所攜乃是娘親所留。而家中突遭大難,娘親病故。老父逐放邊疆,另一半玉佩也隨之杳無音信。如今,見到玉佩如見親人。

晶瑩的淚珠簌簌落下,如煙猛地將兩塊玉佩緊緊貼在心口,胸口急劇起伏不止。片刻,她抬起淚眼,急促地問道:“公子的玉佩從何而來?”

林一看著如煙,面色凝重,一字一頓地說道:“蘇先生,諱應明。他要我持此物,尋他唯一的女兒。”

如煙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退後兩步,堪堪站穩身子,已是無語凝噎,淚如雨下。

本以為親人都已離開人世,餘下獨自一人身陷囹圄,每日裡強顏歡笑,忍辱偷生,即便如此也是朝不保夕。如今突然聽到老父尚在人世,還四處尋找自己,如煙又怎能不悲喜交加呢!

林一默默無語,立在一旁。見如煙悲戚不止,卻也不知如何勸慰,只能任其如此宣洩積年的悲慟。只是,蘇先生之女,應為蘇雪雲才對啊!?

“如煙!如煙!朝中的陳侍郎來看你了,快梳理一下,好見貴客!”

一個尖細的嗓音由遠而近,房門‘吱呀’被推開,先前那個婦人伸頭好奇地張望了下,見到哭泣的如煙,她一頭鑽了進來,大呼小叫著:“我的姑奶奶,別哭了啊!開門作生意要笑臉生財的,快梳洗一番,陳侍郎可是難得的貴客呢,慢待不起呀!”

婦人只顧喋喋不休,根本不理會房中還有他人。

林一的面色沉了下來,上前一步攔在婦人面前。

“喲,這位公子還未走呢?你這十兩銀子的茶喝得可真費工夫,明兒請早,你就別在這兒耽誤奴家作生意了!”那婦人眼睛一瞪,驚訝地看著林一,隨即雙手卡腰,唾星四濺地尖叫著。

林一皺了皺眉頭,隨手丟出二十兩銀子在婦人懷中,冷聲道:“銀子你拿去,我只是有些話要與如煙姑娘說。”

婦人掂了掂手上的銀子,面露不舍地又丟還給了林一,嘴巴一瞥,不屑地說道:“奴家自然是喜愛銀子的,可得罪了陳侍郎,可不是二十兩銀子的小事了!這位公子還是快走吧。省得撕破了臉皮,彼此不好看!”

林一的眸中閃現出怒色。他不理那婦人,轉身對著沉浸在悲慟中的如煙,輕聲問道:“如煙姑娘勿要太過悲傷,恕在下冒昧,姑娘的原名以及生辰,可否如實相告?”

“這位公子還不識趣走開,打情罵俏也要分場合不是!”婦人見林一將她的話當耳旁風,即刻不依不饒起來。

“閉嘴!若再聒噪,別怪我拆了你的船!”

看著如煙悲戚的模樣,還要被逼做這賣笑的勾當。更何況,她是不是蘇先生之女,立見分曉之時,被這老鴇粗言穢語相阻,林一忍無可忍。

“喲——!你好大的口氣!你也不打聽打聽,我這‘翠茗軒’是作什麼的。上至王公,下至百姓,來我這畫舫都得給我掏銀子。敢拆我畫舫的人,老娘我還沒生出來呢!”

“哼!”林一面色一寒,不再與其囉嗦,隨手點去。那婦人的叫囂頓時沒了聲,兀自立在原地,滿面的驚恐,卻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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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兩難

從抽泣中醒轉的如煙,發覺婦人異樣,她略顯驚愕,隨即輕舒了一口氣,臻首低垂,輕聲說道:“事關至親音訊,如煙失禮了。還請這位公子見諒!”

如煙別過身去,用秀帕輕拭淚痕,接著說道:“如煙原名為蘇雪雲,丁卯乙酉生人,乳名叫做雲兒。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又是何時何地遇見家父,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這女子處驚不變,頗有膽識。林一點點頭,懸著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人海茫茫之中,竟意外尋到蘇先生之女,真是萬幸!

先前猜測如煙便是蘇先生的女兒,卻未認定,自然不好多作計較。聽如煙,也就是蘇雪雲如此一說,林一已有了決斷。無論蘇雪雲與邯生如何,他為了蘇先生所托,都要將其從此處救走。

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委身于煙柳之地,被迫賣笑,他林一管不了這許多。可蘇雪雲身為一個弱女子,身處醃臢污穢之所,尚能潔身自好,這氣節便令人敬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加之蘇先生與己有恩,他一定要讓蘇雪雲安然離開京城。

“在下林一,我離開家時,先生尚好。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亦非久留之地。我這便設法帶你離開此處。”林一說道。

蘇雪雲秀眸一亮,凝視林一片刻,隨即暗沉如水,沖其微微欠身為禮,說道:“見過林兄!家父既然安好,如煙總算放下一樁心事!若是林兄有日回轉,見到家父時還請代為轉告,雲兒安好,讓他老人家勿為此念!”

蘇雪雲說話的嗓音越來越低,方才急切的神態已然不見,呈現給人的,是那一如既往的冷幽與落寞,只是她握著玉佩的手在微微顫動。

聞言,林一心中愕然。這蘇雪雲真不想離開此地?還是另有苦衷?

回首看了一眼那被點了穴道的婦人,林一對著蘇雪雲沉聲說道:“你不再是如煙,你是蘇先生的女兒,你叫蘇雪雲。既然說要帶你離開此地,也並非妄言。尚不知蘇姑娘為何執意于此,請實言相告,我林一當不會強人所難!”

蘇雪雲面若冷霜,意味深長的看著林一,喟歎一聲,背轉身去,看著船窗外煙雨朦朧,她輕吟道:“

心傷時酒寒,

煙雨無際——

孤獨困獸,

蟄夢隨風倦。

一汪清泉化紫煙,

兩行濁淚濺雲軒;

洞簫聲慢——”

“……林兄莫非以為我蘇雪雲貪戀繁華?”蘇雪雲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清幽,淒婉。

林一不懂詩詞之道,只覺得蘇雪雲所言含意甚悲。聽其如此相問,他忙搖頭不語。

見林一神色微窘,蘇雪雲視若未見,而是唇角彎起,苦澀笑道:“林兄好意,如煙心領了!家傳玉佩我已收下,還請放了此人,林兄……早些離去吧!”她緩緩轉過身去,淒苦的笑意難掩其眉目間的落寞。

眼前的年輕人與自己年紀仿佛,又怎能救得了自己?更別說,還要離開這偌大的京城!蘇雪雲不想多說什麼,更不想因此連累林一。

有了老父親的音訊,此生已了無牽掛。只是雲兒命薄,不能膝前盡孝了!

林一看著蘇雪雲又回至窗前,孤寂如舊,默默獨坐。而自稱為如煙,分明讓他不要多管閒事了。

難道便如此離去?一旁那個婦人,臉上竟露出得意的神情來。

兩難之中的林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若是這就離去,又怎對得起蘇先生所托!

每日的清晨與黃昏,小天坳村口的大樹下,那位翹首以盼的老者,餘生的心願不就是見到自己的女兒嗎!

還有,蘇雪雲神情中的無奈,瞞不過林一的眼睛。他暗忖一番,沖著蘇雪雲的背影說道:“蘇姑娘,在下有一事請教!”

蘇雪雲沉默無聲。

林一也不計較,接著說道:“你的身籍文書在何處?”

蘇雪雲輕歎一聲,說道:“畫舫乃為朝廷妓坊,每名女子皆有籍錄身契,這些文書皆在畫舫老鴇手中,無人能走出京城的!林兄別費心了!”

林一不再多問,走至婦人面前,手指淩空一點。

那婦人嚶嚀了一聲,萎頓倒在地上,怨毒的目光中盯著林一不放,雙臂無力撐起身子,恨聲道:“你想帶人走?別做夢了,老娘倒要看看你怎麼走得出我這畫舫!”

“你聽好了,老實的給我交出蘇姑娘的身契。不然,我拆了你的畫舫,你也活不了!”林一看著地上的婦人,面沉似水,冷聲說道。

婦人竟哈哈大笑起來,在地上扭動身子,撒潑道:“當老娘是嚇大的?我這翠茗軒裡,眼下就有當朝的官員在此處吃酒,你會兩下鄉下把式就想唬住老娘?如煙,你這個死妮子,別裝冰清玉潔那一套,今晚就讓陳侍郎破了你的身子,哼!真當自個兒翅膀硬了不是,還有你這個臭小子,敢得罪老娘,你是瞎了狗眼了!”

婦人的嗓門很大,驚得蘇雪雲轉過身來,沒想到林一會使出如此手段來,抑住內心慌亂,她輕聲道:“此處的人不好招惹,若是林兄因此遭難,讓如煙情何以堪?”

林一對蘇雪雲的話不加理睬,看著地上愈發肆無忌憚的婦人,眸中泛起了寒意。

此時,畫舫的回廊之上,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地上的婦人深感不妙,正欲放聲呼喊。林一的手掌已張開。

婦人身不由己從地上躍起,被林一半空中一把卡住她的脖子。

婦人只聽到脖頸骨頭傳來斷裂聲響,嘴中嗚嗚的哀嚎著。

林一站在房中,右臂舉著婦人,任其雙腳懸空亂蹬,他冷冷看著那因漲紅而變得扭曲的面孔,說道:“給我身契!”

婦人眼珠子凸起,口中嗚嗚不停。林一手指略松,婦人吞咽口氣,艱難地點點頭。

“何處?帶我去取!”林一說完,身上光芒一閃,身影在蘇雪雲和婦人眼前慢慢消失。而婦人依然身懸空中,腳不沾地。

婦人滿面駭然,卻又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蘇姑娘稍待片刻!”

蘇雪雲被眼前異象驚呆了,竟也不敢出聲。想不到原先溫文有禮的年輕人,轉眼變得如此粗暴。可看著那婦人狼狽不堪的模樣,她心中竟生出莫名的快意來。

“給我走!”

婦人隨著一聲冷喝,腳下好不容易落到地上,身子就要倒下,卻被一隻無形的手拎起,向門外走去。

兩個壯漢恰好跑到了跟前,只因婦人嗓門早驚動的他人,這才聞聲趕來的。可見到婦人面色呆板,還沖他二人直擺手,便不理不睬的逕自離去。

這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爾後,瞅著婦人扭動的屁股,偷偷怪笑起來。

林一隨著婦人來至畫舫三層的住房,也不現身,只在一旁出聲催逼。

婦人早嚇得魂不附體,不敢懈怠,忙從床榻下的暗匣內,取出了一疊文書,翻尋出蘇雪雲的身籍契書。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地方存有這些身籍之物嗎?”那個聲音又在婦人耳邊響起,嚇得她冷汗淋漓,連忙說道:“朝廷妓坊只留名錄,而身籍身契皆在此處。這些女子生老病死全由我等監管,事後報備便可。故此,妓坊的名錄並無約束之實,束縛這些女子行止的,惟有這些身籍與身契。”

林一仔細看過文書,將蘇雪雲的身份契約收起,隨手放開婦人,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婦人一屁股倒在地上,捂著脖頸大口的喘著氣,見房內再無那個鬼魂的動靜,其驚恐的神色,複又變得陰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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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9 22:5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紅塵如夢

蘇雪雲捧著兩塊玉佩不捨得放下,忐忑不安地看著敞開的房門。

這個行事魯莽的年輕人,怎麼如神仙一般,來去無影。有真本事的人,便是如此言行無忌?他真的能帶自己離開此處?若是因此而牽連了人家,她蘇雪雲百死莫贖了。

一陣清風拂面,一個身影驀然出現在蘇雪雲的面前。

“蘇姑娘,你查看一下——!”

蘇雪雲揣起玉佩,有些遲疑的看著林一,將其手中的文書,慢慢接了過來。

少頃,其沉靜如水的面容,泛起一分紅潤來。她頷首說道:“這些便是小妹的籍錄文書!”言罷,柔弱的身子,沖林一鄭重一禮。

林一擺手說道:“不是虛禮之時!我且問你,身籍在此,要走要留,蘇姑娘一言決之!我也算是對蘇先生有了交代。”

蘇雪雲靜靜注視著林一片刻,秋水湛湛,似雨似霧。隨即嫣然一笑,不再多言。她隨手挽起一個包裹,將牆壁上玉簫摘下拿在手中,步履輕盈,來到林一面前。

那梨花帶雨的面頰,轉瞬已春色妖嬈,明媚萬里。

林一暗暗輕籲,向船窗外望去——

遠處漁火如舊,煙雨飄渺;靜謐的夜色中,旖旎從風。

“林兄,有勞了!”蘇雪雲身著雲霞色的長裙,一方絲帕裹紮起秀髮,挽著一個包裹,手執玉簫。其身姿清麗出俗,面頰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眼前的蘇雪雲,與那個孤冷清傲的如煙,判若兩人。

林一暗呼僥倖,想來,先前蘇雪雲還是對離開京城心有顧慮。自己無奈之下,拿回了她的身籍,也為其解了後顧之憂。

如此一來,蘇雪雲也沒了遲疑不決,行事乾脆俐落,不見分毫的忸怩與怯懦。

對於如何安置蘇雪雲,林一併未想好,但卻萬不能任其待在畫舫中,遭人淩辱。

有些事情可以未雨綢繆,預作謀劃;而有些事情,來得突然,當斷則斷。

凡俗中人,莫不是在追悔與躊躇之中蹉跎一生。有時候,抉擇很簡單,抬起腳步邁出去,只此而已。恰恰這一步,許多人窮極一生的光陰,尚在原地徘徊。

常言道,閑中先檢點,過舉自稀。林一下山以來,行事一直秉承著謹小慎微的原則,可事到臨頭之時,面對擔當,他從不回避。

“你我先離開此處!”林一對蘇雪雲輕聲說著,便向門外走去。蘇雪雲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有盜賊殺人防放火啦!快將那人抓起來!”一個女子尖厲的哭嚎聲,突然在畫舫上響了起來,緊接著腳步聲大作,呼喊聲不止,還有一隊兵丁持械跑上了畫舫。

遠處幾艘舢板上,火把通明,也向畫舫圍了過來,上面人影晃動,刀劍明晃。

林一立在畫舫二層的門前,靜觀眼前突變。

蘇雪雲面色沉靜,貝齒緊叩。她抓住包裹,毫無畏縮之意,神情決然。

一朝入囹圄,十年兩茫茫。蘇雪雲已得知老父音訊,身籍文書又揣在懷中,她對這錦繡京城早無留意,只盼速速遠去。多年煎熬,終有出頭之日。可事到臨頭卻橫波突起,自身與林一身陷重圍。眼下若要安然離去,怕是妄想。

面對困境的林一,兀自神情自若,令蘇雪雲的心中,多了幾分鎮定。

本意捨生取義,只怕連累了他人。這位林兄身手高深莫測,獨自脫身應是不難吧!

想到此處,蘇雪雲從包裹中摸出一把剪刀,鋒利的刀尖指向心口。她帶著決絕的神色,冷然說道:“請林兄速速離去——”

林一正在打量著四周的情形,聞聲,回轉身來。見狀,他眉梢微動,並未勸阻,而是翹起了嘴角,溫和地說道:“蘇姑娘若是信得過林一,還請收好你的包裹!”

身邊之人那略帶不羈的笑容,以及熠熠生輝的雙眸,令已生決志的蘇雪雲,心中沒來由地一松。她緊握剪刀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對方沖其輕輕頷首,不無贊許之意。

畫舫上,還有河面上,越來越多的人湧了上來。那個婦人也擠到二層走廊中,躲在幾個兵丁的身後,指著林一跳腳怒駡著。

見狀,林一暗暗搖頭。看來這畫舫背後的勢力真是不小,別說是邯生無奈投水,便是尋常的江湖高手,在京城中,面對這些張牙舞爪的走犬,也只能退避三舍,一個不慎還會身陷其中,難以自全。

“給我抓住那個臭小子,送進大牢好好整治一番!一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雜種,天不收地不養的東西,也敢惹老娘,你活膩歪了!”那個婦人尖叫著,幾個兵丁亦是面帶冷笑,手持單刀撲了過來。

“你個死妮子,想跑?白養你這些年,還不如養一隻狗呢!沒良心的賤種,今晚不弄十個、八個漢子來輪番調理你,你還不知老娘的手段!”婦人愈發倡狂起來。

且不說林一的雙眉豎起,面呈怒容;其身邊的蘇雪雲,亦是身子簌簌發抖,面如霜凝。

“隨我走——!”林一冷冷說了一句,他手掌一拋,一團青雲氤氳而生,裹起二人後,冉冉而起。

蘇雪雲驚訝之際,尚未多想,便見二人已然騰雲駕霧一般飛到半空。那些叫囂不止的人,也隨之到了腳下,正一個個抬頭茫然四顧,竟是尋不到二人所在。

腳下青雲翻騰,四周景物一覽無餘;風雨未歇,滑空而過,觸及不了自身丈內。

林一不顧蘇雪雲的詫然,正待催動碧雲紗飛去,下面又傳來那個婦人的叫駡聲——

“這對狗男女莫非長了翅膀不成,即便是飛上天去,也逃不出老娘的手心!”

“公然在畫舫中搶人,已冒犯朝廷律法,當嚴懲!”

“奴家記得那小子模樣——!”

“畫影圖形,全城緝拿——”

“……”

畫舫之上,那婦人叫囂了一通後,正與一人說話。那是一個中年人,沖一幫子差役呵斥了幾句後,匆匆離去。

林一眉梢一挑,暗哼了一聲。本想帶著蘇雪雲,先行悄然離可如今,那老鴇卻不依不饒起來,容不得他再做退讓。一忍又忍,他林一不會再忍。

今夜,就讓我林一給你等做個了斷吧!

“蘇姑娘,你呆在此處勿動,我去拆了那畫舫!”

蘇雪雲未及應聲,林一的身子已飄然而去,她忙凝神望去。

林一身在半空,他右手多出一柄長劍,從空中霍然落在河面上。

方才即將要抓住林一的那些人,只覺得眼睛一花,對方便消失在半空中,只作是對方使的障眼法,正四下搜尋。忽見朦朧夜空中,一片耀眼的光華自天而降,頓時為之目瞪口呆。

林一落在河面上,淩波而行,手中長劍爆出丈許光芒,在靠近畫舫的水面上疾掠而過,劍芒隨之掃過畫舫的底艙,若摧枯拉朽般,陣陣爆裂的聲響震動水面。

畫舫底艙被鋒利的劍芒割去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河水奔瀉而入。船體猛然一震,頃刻間傾斜下去。

看著前面一溜停擺的畫舫,尚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深陷其中。林一心中一橫,腳下不停,長劍拖曳著劍芒,信手揮去。

一隻畫舫如此,緊接著便是下一隻,林一身影不止,沿岸的一排畫舫,接踵遭致同樣的下場。

畫舫上驚叫聲驟然而起,無數的人影晃動。哭喊聲、叫駡聲中,醉酒熏熏的富家子,嬌**啼不休的女嬌**娘,一個個衣衫不整,醜態畢露,奪路而逃,整個河面上一片混亂。

那幾隻舢板也早早停了下來,上面的漢子一個個呆若木雞,傻怔怔地看著河面上的慘狀。忽地有人大叫:“那人過來啦——!”

一道暗弱卻迅疾的人影,在河面上形同鬼魅,沖著幾隻舢板而來。

舢板上的人哇哇大叫,一個個慌亂地跳入水中。卻見人影未至,劍芒已落,“砰——!”幾聲巨響過後,舢板已變成木屑,散落在水面上。

“討天殺的,我的‘翠茗軒’啊——!”

婦人尖銳而淒厲的哭號聲傳入林一耳中,他腳尖在水面上輕點,水面微微一沉,其身形已若離弦之箭,奔向岸邊。

遠遠見那婦人坐在岸邊,衣衫不整,嚎啕大哭,嘴裡不停地在咒駡著林一。

連毀了這麼多畫舫,林一心中怒火稍有平息,卻見那婦人粗言穢言不堪入耳,他又被激起了火性。

看著傾斜的畫舫中已無人影,林一目光淩厲,身子高高躍起十余丈高,長劍舞動一片光華,如一輪明月陡降人間,卻猛然砸向了‘翠茗軒’,若銀河傾瀉,耀起萬丈星芒。

“轟——!”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畫舫轟然炸碎,無數的木屑飛向半空。

一艘美輪美奐的畫舫,就這麼化為烏有。

別處的畫舫被割破了艙底,尚能修補,而‘翠茗軒’此般,算是全沒了。那婦人總算止住了哭號,失魂落魄地看著空空的河面,河面上哪裡還有翠茗軒的船影,只餘下幾片船骸。

這麼大的一艘畫舫,說拆,就這麼拆了?婦人腦中一片迷糊,河面上,隱約一個人影隨風飄過,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人作孽,不可活——!”婦人似是沒聽清楚,神情恍惚地看著那人影,一縷強勁的指風迎面而來,其身子一頓,腦門上出現了一個血洞,便如堆爛泥般倒下。

蘇雪雲猶如置身於夢靨中一般,看著腳下的慘景。這片熟悉的水面,還有熟悉的畫舫,平日裡如畫的場景,就這麼轉眼間狼藉一片。

那承載自己無數心酸之地,那多少孤寂難耐的傷情之所,從此煙消雲散。輕籲了下,此時的蘇雪雲,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人立在雲中,腳下的一切近在眼前,卻又如此遙遠。如此這般,便是遠離紅塵紛擾?

蘇雪雲的眼前一暗,那個相見片刻卻已如此熟悉的人影已到了身邊。

林一毀去畫舫,殺了那個婦人,身形在河面上拔起,躍上碧雲紗,不過是幾個喘息之間。

“隨我離開京城!”。

蘇雪雲輕‘嗯’了一聲,京城萬家燈火變得模糊起來,身邊有風聲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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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香

京城西,百里之外,去往雲州方向的一處山嶺之上,一處無人的道觀旁,有青雲自夜空緩緩落下。

青雲散去,露出林一與蘇雪雲的身影。

眼前的道觀不大,甚為破敗,遮風避雨尚可。道觀旁,斜出一株桃樹,粉紅片片。

林一放開神識,幾裡之內並無人煙,此處甚為僻靜。面對蘇雪雲他已無須隱瞞,手訣掐動,一陣狂風吹過道觀,積年的塵埃隨之一空。

屋內陰暗,卻無生火之物。林一讓蘇雪雲稍待,尋了幾根梁木劈碎了,堆在房內空地上。他手指一點,篝火燃起,房內豁然一亮。

走到篝火旁,林一掀起衣袍,坐了下來。見蘇雪雲立在門前未動,他詫異地問道:“蘇姑娘——?”

一路之上,見林一種種手段匪夷所思,蘇雪雲內心驚駭莫名,卻也欽羨不已。有心關注之下,見其舉止從容,神色淡然,氣度出塵,惟有雙眉微蹙,似有心事。

蘇雪雲知林一非比常人,她心有揣測,卻一時不好開口。

見林一出口相問,蘇雪雲抬手撩起一縷亂髮,神色從容,移步走至林一面前,襝衽一禮,聲若吐翠:“林兄再造之恩,雪雲銘感五內!先前失禮之處,還請林兄恕小女子無知!”

林一沒想到蘇雪雲如此,忙站起身來,無奈地笑道:“我還當強虜了蘇姑娘一般。如此便好!你我無須客套,請坐下敘話!”

蘇雪雲明眸一閃,輕輕一笑,風情婉約,在林一旁邊坐下,說道:“雪雲既然隨林兄而來,自無回顧之意。實不相瞞,即便舍生而去,雪雲也不會行那苟且偷生之舉!家父現今在何處?此去來由,還望林兄告知一二!”其面色平靜,明眸生輝,桃腮映著火光,嬌豔無雙。

生死之意,被蘇雪雲如此輕鬆道來,讓林一也是暗驚不已。這才想到她走時拎著的那個包裹,好似早有準備。可見其所言不虛。若非這一番巧遇,眼前的女子,未必不會走上絕路。

蘇雪雲舉止有度,臨危不懼,但有決斷,行事俐落,令人刮目相看。

如此一個落入煙塵的女子,潔身自好,寧捨生取義而不自汙,危機關頭還為他人著想,這蘇雪雲也算的上奇女子了。

林一暗籲了下,二人坐在篝火旁,敘起話來。

多年前,蘇先生被朝廷逐放邊疆,家人也遭連累。蘇夫人悲憤交加,加之體弱多病,不久便撒手人寰,拋下了孤苦伶仃的蘇雪雲一人。

本以為蘇先生之罪,罪不及家人,未成想落井下石之人還是有的。蘇雪雲一個人的家被抄沒,她也被充入妓坊。

家中大難迭起,又無老父音訊,蘇雪雲一個弱女子只能在畫舫上,苦苦掙扎。她多次想一死了之,卻又恐留下老父一人悲傷無依,只能心存僥倖,度日如年。好在蘇姑娘相貌冷豔,才藝出眾,倒是惹得不少富家子的吹捧。

只是蘇雪雲潔身自好,畫舫老鴇聽之任之,只想待價而沽,在她身上多掙些銀子罷了。

而邯生隨友人在畫舫上見過蘇雪雲一面後,便驚為天人,從此神魂顛倒,癡情不改。

能尋個好人家嫁出去,自然是煙花女子之一大夙願。而蘇雪雲對邯生略有好感,只是還未到託付終身的地步。她也明瞭,一個書生要贖出自己,難比登天,唯恐因此毀了對方,便對其日漸冷淡。

邯生投水一事,蘇雪雲雖是知曉,卻也無奈。只能歎人世無常,命運多桀。

而林一因一時惻隱,救下了邯生,卻陰差陽錯地遇到了蘇雪雲,實屬偶然。

蘇雪雲也得知林一來到京城的緣由,聽到對方要遠赴海外,她的眸中滑過一絲悵然。

“林兄,你是仙人嗎?”蘇雪雲陰霾漸去,容光煥彩。眼前的年輕人竟然與老父親為忘年之交,讓她對林一多了親近之意。

林一輕輕搖頭,說道:“我只是修道之人!”

“可雲兒眼中,林兄便是仙人呢!”蘇雪雲再無那種冰冷孤傲的神情,在林一面前,她仿佛回到從前的日子。

林一笑了,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許,你我眼中的仙人,便是這麼來的!”

蘇雪雲看著篝火,蹙眉凝思:“林兄的意思,這世上沒有神仙?”

林一也凝視著跳動的火焰,說道:“我也不知曉!”

“所以,林兄才要遠赴海外!”蘇雪雲輕聲問道。

林一看了一眼蘇雪雲,默默地點點頭。

“何時啟程?”蘇雪雲問道。

“隨時都會走!我只是一個車夫!”林一說道。

“你是我眼中的神仙!”蘇雪雲重複了一句,靜靜地看著林一。

林一笑了笑,沒有抬頭。

“林兄,你能施展手段,幫我在這上面刻上一個名字嗎?”蘇雪雲神情輕鬆地遞過手中的玉簫。

林一神色微怔,隨即笑著接過玉簫,問道:“刻上誰的名字?”玉簫二尺長短,白玉無瑕,入手溫潤。

蘇雪雲拾起一小塊木柴,丟入火中,輕聲道:“我的乳名,雲兒。”木柴在火焰中,發出‘劈啪’的聲響

林一點點頭,手掌一攤,玉簫懸空而起,停在他的面前不動。隨著手指輕點,一縷劍氣從指尖瀉**出,在玉簫上輕輕劃動兩下。

玉簫在空中翻轉,緩緩飛到蘇雪雲的面前。

蘇雪雲面色欣然,見林一對其頷首,她輕輕抓住玉簫,見兩個頗具古意的字跡鐫刻其上。正是‘雲兒’二字。她手指輕輕摩挲著玉簫,久久不語。

“夜深了!蘇姑娘睡會吧!我天明前也要回去看看!”看著蘇雪雲形若如癡的把玩著玉簫,林一出聲提醒道。

蘇雪雲關切地問道:“林兄困乏了便自睡去!”

林一輕笑道:“我無妨的,倒是怕蘇姑娘困倦呢!”

蘇雪雲目光幽幽,輕歎一聲,說道:“怕是林兄對雲兒的離去,有了安排。不知此去,還有相見之日嗎?”

林一笑容一斂,默默地看著篝火,一時難以應對。

“雲兒也想遠離紅塵,也想如林兄那般在天地間逍遙。可雲兒也知曉,林兄此去艱難多磨,又哪裡敢有非分之想,擾了林兄的修行。只是,從此怕是與林兄再無相見之日!邂逅,只是為了分別!奈何!塵世中紛紛擾擾,雲兒業已厭倦,只想能回到老父親身邊,回到林兄的家鄉,算是遠離塵囂,作那山林之隱。林兄,不必為雲兒擔憂。倒是您,要多多保重!”

凝視著林一,蘇雪雲神情落寞。

注視著燃燒的篝火,林一咧了下嘴角,默默地點了點頭。不知為何,蘇雪雲的話,令他心頭生出一分悵然。

紅顏易老,芬芳的花朵也有凋零的那一刻。春光醉人,也轉瞬即逝,挨不過夏去秋來的季節輪回。佳人如蘭,卻不能真的歸隱深谷無人知,年年新綠香如故。幾十年過後,蘇雪雲也將菁華不再,變作一抔黃土。

林一抬起頭來,而蘇雪雲的眸光依然在靜靜看著他。

收斂心神,林一雙目輕闔,手指一點,一道靈氣沒入蘇雪雲的身子。

蘇雪雲頓時覺得一股奇異的氣動,瞬息間遊遍了自己的全身,神智為之一清,困乏皆無,四肢有著難以言述的輕盈感受。她神色微訝,雖不知對方在作什麼,其眸中依然泛起暖意,默默注視著林一。

林一抬起頭來,與蘇雪雲眸光交集,他禁不住垂下眼簾。

蘇雪雲輕聲問道:“林兄,可是雲兒無法如你一般修行?”

林一苦笑了一下,並不作聲。

蘇雪雲秋水盈盈,目含笑意:“林兄有此心意,雲兒與有榮焉!”

道觀屋簷下,傳來幾聲唧啾聲,那是築巢的燕子耐不住寂寞。

篝火無聲燃燒著,驅散了雨夜的幾分春寒——

蘇雪雲那潔白的玉頰,在篝火映照下,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迷人彩霞,一雙秋水隨著火焰跳動。她輕歎一聲,朱唇輕啟:

“春已盡,

夜更常,

燕去複返忙。

嘴銜心巢點點。

一點癡盼;

點點唇香。

花燦爛,

蝶衣殤,

雨來多淒涼。

淚灑夢帷斑斑。

一襲暗香;

幾多悵惘。”

一曲悠揚的簫聲,幽咽響起,迴旋在篝火旁,在兩個年輕人的身邊縈繞,穿過房屋,回蕩在雨夜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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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煉玉

天色未明時,林一獨自回到了京城。

修為到了六層,驅動碧雲紗輕鬆了許多。林一潛回自己的屋子,稍稍靜坐,恢復一下體力。天色大亮之時,未見天龍派有啟程的跡象,他便放心地出了四平館,向著邯生所說的地方走去。

一連幾日的雨水稍有停歇,街道上行人多了起來。只是街上也冒出了一些持械的兵丁,神情戒備地盯著過往的路人。

林一立在街角,看著眼前情形,耳中傳來路人的低語。這些人說的是昨晚畫舫的變故,什麼天降驚雷,什麼江湖高手,等等,不一而足。

沉思了片刻,林一神色古怪的搖搖頭。昨晚,只有那個婦人是認識自己的相貌,倒不虞走在街上被人認出來。

林一走過兩個街口,遠遠見到河岸上圍著許多人,其間夾雜有一些官差,在沖著那些傾斜的畫舫指指點點。記得邯生所說之處,他隔著寬闊的街道,遠遠離開河岸,向東走去。

未及多遠,林一神色一怔,隨即止住前行。他四下隨意張望著,慢慢向河岸邊踱去。

畫舫所在東去百丈遠,失魂落魄的邯生,正手扶一株柳樹,滿面悲慟地搖首頓足。突然一隻手掌輕拍在肩上,驚得他身子一軟,差點癱倒下去。

邯生驚駭地回頭看去,剎那變作悲喜交加的模樣。他一把抓住對方衣襟,雙目如赤,嗓音嘶啞低吼:“林兄弟——!”

見邯生獨自在岸邊出神,有人走至近前也恍然不知。林一輕喚了一聲,也無反響,只好拍了拍其肩頭,未成想會這樣。

林一皺起眉頭,輕聲問道:“邯兄為何如此?又在此處作甚?”

邯生見林一如此相問,他並未放手,卻又上前一步,緊緊扯住林一的衣袖,渾身顫抖,指著畫舫處急道:“你沒看見嗎?什麼都沒了!你說要幫我的,可一夜之間,如煙竟沒了!你這是幫我,還是害我?”

林一詫異回首,他看著邯生說道:“我如何害你?”說著,便借勢衣袖輕揮,拂開對方的手臂。

邯生神情悲愴,搖頭帶著哭腔說道:“先前,我雖見不到如煙,卻能在岸邊守望,以解相思苦。而如今畫舫已無,芳蹤杳然,你這不是害我嗎?”

林一眉頭緊鎖,有些跟不上邯生的話頭。好一會兒,他才恍然說道:“你怎知如煙不在了?是你親眼所見?”

邯生頓時張口結舌,猛的一跺腳,恨聲道:“我怎敢前去觀看?沒看到那麼多官差在嗎?要是被人糾纏,我一介書生可分說不清呢!不過翠茗軒昨晚被人拆成了碎片,許多人親眼所見,如煙又怎能倖免?”

邯生好似想起什麼來,瞪著林一。他往後退了兩步,一下子跳起來,仇人見面一般驚叫:“此事與你脫不了干係,是不是你之所為?”

岸邊的大喊大叫聲,引起一些路人地關注,遠處幾個兵丁向這邊看了看,走了過來。而邯生依舊不依不饒,十足要拼命的架勢。

“想見人,隨我來!”

林一冷冷甩下一句,看也不看邯生,轉身便走。

突見林一離去,邯生還要撒潑,卻好似聽到了一句什麼。他以手加額,雙眼放光,撩起衣擺就跟了過去,伸手忙喊道:“林兄弟等我——”

林一也不理他,走過一個街口,穿入一條小巷。見前後無人,他才轉過身來,冷冷看著跟過來的邯生。

氣喘吁吁的邯生,好不易追上了林一,他急不可待地伸出手去。林一身子一側,令其撲了空。

邯生不以為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林兄弟……我的好兄弟,快說如煙在哪兒……你是我的大恩人吶!”

林一背著雙手,冷聲說道:“再多一句廢話,我便不認得你邯生。這般動輒方寸大亂,難保自身周全之人,我又怎放心將人託付於你?我看你還是去河邊投水吧,免得誤人誤己!”

“啊——!”邯生聽林一如此一說,他心頭一激靈,忙拱手作禮,神色尷尬地唯唯連聲道:“我也是關心則亂,還望林兄弟見諒!你言下之意……莫非說的是如煙姑娘……?”

邯生忽而面露喜色,他頓時直起身軀,正色道:“我邯生當以性命護得如煙周全,神明見證!”話音將落,又躬下了身子,不無討好地說道:“方才是邯生的錯,我給你賠禮了還不成嗎?”

看著眼前一臉急切的邯生,林一心生躊躇。若是路程近些,自己還能護送蘇雪雲回去,可五千里之遠,來回不知要耽擱多久,他一時也難以分身。

蘇雪雲一個弱女子根本無法遠行,這個邯生便是林一的唯一選擇。念其對蘇姑娘一片癡心,倒不虞會生出其他事端。

可路程遙遠,這個邯生又著實難以令人放心。

林一無奈地搖搖頭,對著邯生說道:“你即刻動身,雇一輛馬車,走雲州方向的官道,在距京城百里處等我!”

邯生還當是即刻便可見到如煙呢,聽林一這麼一說,不免失望。可看著對方神色嚴峻,他又不敢違拗,要點頭答應,卻面色一紅,神情忸怩起來。

林一伸手掏出一錠銀子扔在邯生懷中,說道:“不要對別人提起此事,即刻啟程,記住了嗎?”

邯生手腳忙亂地接住了銀子,連聲說道:“我這就去,不敢耽擱的!”話音未落,他轉身便跑,倒也乾脆。

看著邯生遠去,林一眉頭緊鎖。蘇雪雲此行還是令他放心不下,若是半途中出了意外,又怎能對得起蘇先生!

林一立在原地沉思良久,暗歎自身修為短淺,尚不能惠及他人。若是……

細細的雨絲飄落下來,林一渾然不覺。忽而,他眼前一亮,抬腳便走。

循著街道,林一找了家玉器鋪子,耗費上百兩銀子,買幾塊上好的玉料。此事擱在以往,他想也不敢想。

如今所不同的是,金科在出行時,便將外事堂的盤纏分了一半給林一。加上原來的積蓄,他手頭上還算闊綽。

林一匆匆趕回四平館,閉上房門,布下四象旗陣之後,便將玉料放在床榻之上。爾後,他盤腿而坐,調動體內靈力,出指如劍般揮去。

劍氣淩厲,玉屑紛飛,轉瞬間,林一便將兩塊磚頭大的玉料,切割成小半個手掌大的玉佩形狀。他衣袖輕揮,殘屑飛去,榻上整齊擺放著二三十塊玉佩。

拿起一塊玉佩,林一闔目深思起來。少頃,他手掌一攤,玉佩淩空浮起。隨即,其雙手虛畫,絲絲靈氣順著指尖湧出,每一絲靈氣緊隨著一縷神識,發出瑩瑩光芒。

隨著林一手指的跳動,十幾道靈識在空中慢慢交織,漸漸形成一個五行的圖案,略顯畸形怪異。手訣牽動下,不多時,圖案規則起來。

林一這才睜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指,虛空一點。圖案緩緩縮小,飄向玉佩。屏住了呼吸,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一切。那靈氣交織的圖案,一點點融入玉佩中。

“啪——!”隨著一聲清脆的爆裂聲,玉佩轉眼碎成了幾塊,落在了地上。

林一搖了搖頭,自嘲地苦笑了下。看來,這一切並非如想像的那樣簡單。

回來的半路上,林一想起了在樸家村為那婆媳倆尋回的玉佩來,一時突發奇想,便欲嘗試著在玉佩中嵌入五行陣法。對於陣法一道,他一直很好奇,不過所知甚少,有關陣法略述,還是在玄元真人的玉簡中看到的。

佈置陣法最為簡便的,也算是入門之術,便是以玉石為質,嵌入陣法與印訣,再以不同的法門來催發陣法的威力。

為此,林一總是想嘗試一番。不過他自己所知陣法甚少,四象旗中的幾個陣法倒是熟悉。之外,便是在樸家村所見過的那個養生玉佩了。

修行一道,林一只能獨自摸索。雖屬無奈,卻也讓他有了更多的體悟。

看著地上玉佩的碎片,林一知道,他所借鑒的那個養生玉佩中的陣法,煉製失敗了。

闔目冥想了片刻,林一又拋起了一片玉佩,手指疾點之下,那個養生陣法閃動著螢光,飄在空中。

此次手訣的施展,所形成的陣法少了幾分生硬,看上去倒是中規中矩。螢光閃爍的陣法,輕輕飄向玉佩,慢慢浸入其中。

眼看著陣法即將融入玉佩之中,林一忽感不妙,尚不及驅動手訣操持,又是“啪——”的一聲脆響,玉佩爆裂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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