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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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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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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37:49
卷二 鷓鴣天 第一一六章 唱徹陽關淚未乾

    “粘八葛人輸了!”

    “粘八葛狗賊全軍覆沒……”

    “天祐大遼。”

    “蜀國公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敦城上空,迴蕩著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呼喊。可敦城的百姓,更好像瘋了一樣,在公主府門前聚集。他們高呼著余黎燕的名字,高呼天祐大遼的口號,興奮的如同瘋子一樣。

    事實上,當捷報一路傳來的時候,整個可敦城,都沸騰了!

    余黎燕振作精神,暫時把先前的那些不愉快拋在腦後,做出一臉笑容,站在公主府門階上與眾人相見。雖然猜想到,乙室斡魯朵會勝利,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暢快淋漓的大勝。

    五千粘八葛人,戰死一千有餘,俘虜兩千餘人,餘者皆狼狽而逃,不知所蹤。

    粘八葛主帥拔裡戰死,粘八葛少部主屈突律戰死,更奪獲牛羊馬匹無數……最重要的是,可敦城損失寥寥。乙室斡魯朵兵出黑山,趁夜偷營,石烈達剌干率部衝鋒,並沒有太多死傷。根據乙室斡魯朵傳來的消息,可敦城死傷不超過三百人。

    兩千對五千,如此大捷卻死傷不足三百?

    傳出去,不曉得會有多少人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對余黎燕而言,卻又在意料之中。

    小乙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乙室斡魯朵如此本領,端地非等閒之輩。

    余黎燕興奮得暫時拋開心中煩惱,敞開心扉,投入到這場舉城歡慶的盛典之中……

    正午時,石烈達剌干率部驅趕俘獲的牛羊,抵達可敦城外。

    余黎燕率部出城,迎接石烈達剌幹到來。

    乙室斡魯朵因為要整編俘虜,所以暫時無法趕回。不過,他還是託付石烈達剌干把拔裡和屈突律的首級送來,並且將粘八葛的帥旗一併獻上,頓時又響起一陣歡呼。

    勝利了!

    我們勝利了……

    可敦城暫時安全了。

    人們載歌載舞,歡聲笑語響成一片。

    余黎燕則命人收攏了牛羊,在府中設下酒宴,為石烈達剌干祝賀。

    酒席宴上,馬本特突然前來稟報:“公主,城外有汪古人使者,說是奉汪古部少部主攝叔之名,前來通報。汪古人聽聞公主有難,故而由攝叔率部三千,前來支援。

    前鋒兵馬,已經進入雲內州,預計兩天之內,抵達可敦城。

    余黎燕聞聽,頓時大喜。

    “快請汪古人使者覲見。”

    一旁骨那裡和石烈達剌乾等人,則面面相覷。

    蜀國公主居然與汪古人關係密切?

    怪不得得知黑山大捷後,她絲毫不懼粘八葛人報復。原來,公主早就已經請來援兵!有汪古人這三千援兵,再加上城中的兵馬,以及俘虜來的兩千多人,可敦城兵馬總數,一下子便超過了六千。

    六千人,聽上去似乎不算太多。

    可是在漠北地區,擁有六千兵馬,足以站穩腳跟。

    骨那裡再看余黎燕的目光,就顯得有些不太一樣了……這位公主,真個是算無遺策。

    喜訊,似乎集中在了一起。

    就在汪古人使者抵達不久,又有探馬來報,說是西夏派來使者,求見余黎燕……

    原來,耶律查奴早就抵達西夏,並且順利拜會了夏崇宗皇后耶律南仙。

    得知大遼將有難時,耶律南仙二話不說,便立刻派人通知了年紀十六的太子李仁愛。

    李仁愛對大遼,一向有好感。

    他馬上上奏夏崇宗,懇請西夏出兵援助。

    不過,這援兵可不是說發出便能夠發出。而今女真人勢大,西夏此前曾多次相助遼國,卻被完顏婁室打得慘敗而歸。西夏在年初,更向女真人稱藩。所以,當李仁愛提出出兵之後,西夏朝堂上便亂成一團,有的贊成出兵,有的卻反對出兵。

    夏崇宗更猶豫不決,不知是出兵好,還是不出兵。

    反反覆覆經過十餘次討論,卻始終沒有結果。耶律南仙最後不得不出主意,讓李仁愛出面,請任賢妃設法說服夏崇宗。

    說起這任賢妃,還是宋人。

    其父任得敬,原本是宋朝西安州通判,更是一員猛將。

    夏崇宗攻克西安州後,任得敬歸降西夏,為謀求出路,這任得敬把女兒任氏獻給夏崇宗李乾順,便是而今的任賢妃。李乾順對任賢妃極為寵愛,歷史上耶律南仙在李仁愛病逝後,絶食而亡。次年,李乾順便立任賢妃為皇后,接耶律南仙之位。

    要知道,當時任賢妃並無子嗣。

    李仁愛死後,李乾順次子李仁孝是曹賢妃所出,可李乾順卻不立曹賢妃,立任賢妃為皇后,其寵愛程度,可見一斑。最初,任賢妃並不願意插手此事。後來是耶律南仙用她最珍愛的一副火狐狸披肩,說服了任賢妃出面說項,才促使李乾順下定決心,出兵援助。

    “陛下已下令,出兵六千相助蜀國公主,由大太子李仁愛為統帥,如今已越過邊界,正向可敦城而來。”

    余黎燕聽罷,不由得撫掌大笑。

    “既是仁愛親自統兵,卻不可以怠慢。

    蕭孛要合!”

    “末將在!”

    “你立刻挑選三百瓦裡,交給馬爾驢糞,讓他帶著瓦裡,清掃街道,並在城外營建兵營。

    你親自率人,去迎接仁愛太子。

    便說,咱到時候會在十里亭迎接仁愛太子。”

    蕭孛要合二話不說,立刻叫上馬爾驢糞,匆匆離去。

    大廳裡,更是歡聲笑語一片。

    骨那裡和石烈達剌干心中暗自震驚:蜀國公主,竟強悍如斯嗎?

    這一頓酒宴,直到天黑後才算結束。

    汪古人和西夏的使者,被安排進了驛站休息,而余黎燕則燻燻然回到書房,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大功告成!

    援兵抵達,可敦城兵馬已超過萬人……

    不過,如此眾多兵馬,只怕也非是一樁好事。可敦城就這麼大,如何能容得下萬人兵馬?

    凡事有利有弊,余黎燕在經過了最初的喜悅之後,陷入沉思之中。

    目光,在無意間掃過書案上那一摞《西域記》,余黎燕心裡一動,探手拿起一卷。

    也許,是時候要著手準備,挺進西州!

    ++++++++++++++++++++++++++++++++++++++++++++++++++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余黎燕考慮如何與大家說,進軍西州的時候,忽圖黑台和馬爾忽思好像失了魂魄一樣,慌慌張張,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忽圖黑台還沒進門,就大聲叫喊。

    余黎燕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笑容。

    她對馬爾忽思兄妹極好,從不會大聲呵斥,“依麗克赤,怎地這般慌張,發生何事?”

    “老師,老師,老師……他不見了!”

    余黎燕先一怔,旋即呼的站起身來,聲音顫抖道:“依麗克赤,你說什麼?”

    忽圖黑台氣喘吁吁說不出話,馬爾忽思開口道:“公主,方才咱與依麗克赤去找老師,卻發現老師的房間裡空蕩蕩,不見人影。老師的衣物還有那口不死鳥寶刀,都不見了蹤影……一開始咱沒有想太多,但發現馬廄中沒有暗金的影蹤,才知道壞了事。”

    人跡全無,衣物不見。

    余黎燕當然知道玉尹那口不死鳥寶刀,甚至在來可敦城的路上,還商量想要購買。

    後來是看那口寶刀太重,余黎燕才熄了心思。

    不過,余黎燕卻知道,玉尹對那口寶刀,可說是喜愛至極。

    如果只是這些也就罷了,關鍵是暗金……暗金不見了蹤影,又說明了什麼問題?

    公主府中,能接近暗金的,只有玉尹和馬爾忽思兄妹三人。

    如今馬爾忽思在面前,那豈不是說……

    余黎燕二話不說,繞過桌子,風一般跑出書房,直奔玉尹的住處。

    房舍裡非常乾淨,一如平時玉尹收拾的模樣。

    書桌上,擺放著一摞摞書卷,分門歸類,整整齊齊。

    桌上鋪著一張白紙,余黎燕走上前,見墨跡猶新:聞黑山大捷,怨哥兒與查奴將歸,小乙甚喜之。

    公主情義,小乙牢記。

    然家中妻子掛懷,更有危險將至……小乙本早想離去,然燕子大事未定,不敢妄動。今燕子即已穩定局勢,小乙歸心似箭,只好不告而別,望燕子勿怪小乙失禮。

    西州之事,刻不容緩。

    可敦城彈丸小城,不足為持。

    燕子若取西州,何不以可敦城為餌,交汪古人,以換取糧草輜重物資?燕子而今帳下人才濟濟,必能想出注意,小乙便不復贅言……臨別依依,不知所云。心有所感,做詞一闋,小乙與燕子共勉。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燕子,此去西州,且請珍重。昨日種種,小乙難忘。若有緣時……

    想來寫到這裡,玉尹不知該如何寫下去,便停下了筆。

    余黎燕捧著這封書信,先前所有的興奮和快活,一下子都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小乙,你怎能這般就走?”

    她痛哭失聲,緩緩蹲下身子來,已說不出話來。

    昨日種種,小乙難忘……

    既是難忘,何必要走?

    余黎燕忍不住放聲大哭,淚水打濕了墨跡。

    片刻後,她突然站起身來,轉身大步往外走。

    “馬爾忽思,給咱備馬!”

    “公主,你要哪裡去?”

    余黎燕淒聲道:“便是要走,咱也要追上他,與他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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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38:08
卷二 鷓鴣天 第一一七章 小乙,多珍重!

    “玉公子大約一個多時辰前出城,似乎是往牟那山方向去。

    當時小底們還問玉公子要去哪裡?玉公子說想要去賞月,所以便沒有再詢問太多。”

    可敦城的門卒,努力回憶著。

    但不等他說完後,余黎燕已催馬衝出城門,朝著牟那山方向跑去。

    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在她身後不敢怠慢,忙催馬緊追。馬爾驢糞也是一臉的擔憂,帶著五十名斡魯朵,跟在余黎燕身後。一群人行色匆匆,讓門卒卻滿心迷茫。

    這公主,究竟是怎地了?

    ++++++++++++++++++++++++++++++++++++++++++++++++++++++

    余黎燕流著眼淚,打馬揚鞭。

    她是大遼公主,更肩負著大遼未來。可是從骨子裡來說,她終究還是個女人!二十載春秋,卻經歷風風雨雨。生平第一次愛一個人,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余黎燕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胯下那匹火雲踏雪,似乎感受到余黎燕的心情,一路狂奔。

    這匹火雲踏雪,據說是龍馬後代,擁有西域汗血寶馬的血統。汪古人派人前來送信,同時更送來了這匹寶馬良駒作為余黎燕的賀禮。余黎燕還是第一次騎乘它。

    它的速度,快如閃電。

    在夜幕下奔跑時,恍若一團火焰在奔騰。

    馬爾忽思等人的坐騎也都是更換後的好馬,但比起余黎燕這匹火雲踏雪,卻遠遠不如。

    當月正中時,牟那山已在前方。

    余黎燕突然勒馬,在原地徘徊許久,猛然大聲喊道:“小乙,你給咱出來!”

    一個多時辰的間隔,說是很長,其實也就是兩個小時而已。暗金的速度並不算特別出眾,它的優點在於持久性。而火雲踏雪則不一樣,勿論是在速度和持久性上,都遠超過了暗金。打個比方,暗金如果是寶馬轎車的話,那麼火雲踏雪就是布加迪威龍。所以按道理說,余黎燕一路追過來,早就應該可以追上玉尹,偏偏這一路上,卻不見玉尹的蹤跡。

    這說明什麼?

    說明玉尹在刻意躲避。

    余黎燕喊完之後,催馬便衝進牟那山山口。

    但見月色下,牟那山如同籠罩一層清冷白霜,嫵媚動人。

    山巒起伏,將漠北隔斷……余黎燕騎在馬上,半晌後喊道:“小乙,你給咱出來……

    咱不要做那人生若只如初見,咱只想你與咱在一起。

    你出來,咱知道你就藏在附近!

    小乙,咱喜歡你,求你留下……咱不想再做大遼女王,咱只想和你在一起。”

    余黎燕說著,已失聲痛哭。

    她匍匐在馬背上,淚眼朦朧,整個人再無日間酒席宴上,那意氣風發之色。

    山風呼嘯,枝葉搖曳沙沙作響。

    群山間,迴蕩著余黎燕的哭聲,久久不息。

    忽然,從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嵇琴聲。余黎燕一驚,忙側耳聆聽……只是那琴音不過回聲,讓她難以分辨出,究竟是從何而來。

    “小乙,咱知道你聽得見,出來!”

    牟那山間,不停迴蕩著余黎燕的聲音:出來,出來,出來……

    琴聲卻沒有因此而中斷,余黎燕聽出,那是陽關三疊的曲調。嵇琴聲調嗚咽,幽幽不止,在山中迴蕩。似乎是在回答余黎燕的喊話,又好像是在安慰和勸說她……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余黎燕低聲呢喃著,半晌後卻止住了哭泣。

    臉上,依然帶著淚痕,可是她那張若梨花帶雨般的粉靨上,卻透出了一抹燦爛笑容。

    “咱明白了!”

    小乙之所以選擇回去,是因為他有必須回去的理由,就好像咱,又必須堅持下去的責任。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余黎燕的眼淚再一次順著臉頰滑落。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伴隨著那若隱若現,縹緲無蹤的《陽關三疊》曲,余黎燕朝著群山嘶聲喊道:“小乙,咱懂了!

    即生於這世上,便有無法推卻的責任。

    咱會好好繼續下去,絶不會讓大遼滅亡……你也一樣,小乙,你一定要多珍重啊!”

    那琴聲一頓,復又響起。

    只是琴聲越來越縹緲,直至再也聽不到聲息。

    “小乙,你多珍重!”

    余黎燕哭得好像淚人一樣,雙手扶著馬鞍,強撐著自己的身體。

    總有一日,咱們一定會再次相逢……小乙,咱必不會讓你失望,你也要多珍重……

    ++++++++++++++++++++++++++++++++++++++++++++++++++

    宣和六年五月,宣德鏖戰正酣。

    然而在距離宣德千里之外的可敦城中,卻發生了一場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的變故……

    大遼蜀國公主耶律餘里衍,破壞了耶律大石的陰謀,執掌可敦城。

    隨後,她以大將軍乙室斡魯朵為元帥,以兩千兵馬,大破來犯的粘八葛五千精兵,戰果極其輝煌。若比之遠在宣德的遼金決戰,黑山之戰就顯得微不足道。不過在後世人的評價中,黑山之戰,無疑是遼國的轉折,蜀國公主也因此樹立了足夠威信。

    六月初,宣德大戰進入高潮。

    遼軍久攻宣德不下,士氣低落,漸漸出現了疲憊之色。

    與此同時,完顏婁室和蒲察石家奴聯手夾擊,謨葛失人見情況不妙,便立刻撤兵,使得遼軍成為一支孤軍。隨後,蒲察石家奴收復振武,更順勢奪下白道阪……耶律延禧直到此時才覺察到大勢已去,匆忙想要收兵撤離,但完顏婁室又怎能將他放過?

    三萬金軍緊追不捨,天祚帝狼狽而走。

    最終,在七月初,耶律延禧退至金河山,遭遇蒲察石家奴伏擊,遼軍徹底潰敗。

    耶律延禧,也因此成為金軍俘虜,大遼最後一位帝王,就此成為絶唱。

    就在完顏婁室大獲全勝之時,遠在可敦城的余黎燕,在得到汪古人和西夏援兵後,又與汪古人和漠北三大部族之一的克烈人達成了一場交易。她將可敦城贈與汪古人和克烈人,換取來五千兵馬的同時,更說服克烈人和汪古人聯手夾擊粘八葛。

    漠北三大部族,本就有著血海深仇。

    只是此前三部制衡,汪古人和克烈人的實力相比粘八葛,都有些弱小。

    可是當兩大部族聯手之後,實力便遠超粘八葛人……加之粘八葛人方經歷了一場大敗,尚未能緩過氣,汪古人和克烈人兩部突然出擊,在漠北大敗粘八葛人……

    也是粘八葛人實力強橫,雖遭遇兩部夾擊,元氣大傷,卻勉強保住了根本。在捨棄大部分地盤之後,粘八葛退守翼只水河畔,也就是後世的額爾齊斯河流域,方穩住腳跟。隨後,粘八葛人迅速聯絡女真人,希望女真人能夠給予他們幫助。

    眼見漠北兩方勢大,完顏婁室也大吃一驚。

    他有心出兵,可是汪古人卻陳兵牟那山口,令他也頗為頭疼。

    只得派遣使者前往漠北,勸說三方停止交鋒……當然了,從某種程度上,完顏婁室自然要傾向於粘八葛。可同樣為安撫汪古人和克烈人,女真人允許兩部牧民,在雲內州放牧。汪古人和克烈人雖獲得大勝,卻也無力,或者說是無心繼續攻擊。

    他們獲得了足夠的好處之後,也是迫於女真人的壓力,便停止對粘八葛人的攻擊。

    如此一來,粘八葛人獲得了喘息之機,為日後捲土重來,保留了元氣。

    額爾齊斯河流域水草豐茂,加之距離汪古人和克烈人有些距離,又有女真人暗中支持,很快便穩住了陣腳,並且開始迅速恢復元氣。而汪古人和克烈人同樣收穫頗豐。他們的遊牧區域,擴大了一倍有餘,更獲得可敦城,能夠箝制漠北商路。

    只不過如此一來,兩部將直面女真人,同時更有白達旦人一旁虎視眈眈。

    那雲內州,本就是白達旦人的遊牧區……而今平白分給汪古和克烈人一部分,白達旦人又豈能善罷甘休?

    “石家奴出鎮西京,當多留意漠北方向。

    汪古和克烈兩部,素來不復咱大金國,甚至多次在暗中作祟。只是而今陛下已決意要對大宋用兵,所以不想招惹過多麻煩。漠北各部,人心不齊,更有粘八葛人與他兩部仇深似海,要暗中多加關照。可笑汪古人和克烈人,以為咱讓出雲內州是得了大便宜。殊不知這樣一來,白達旦人又怎可善罷甘休?此次咱回京覆命,你要繼續設法挑撥白達旦人和兩部的衝突,並通過白達旦人暗中支援粘八葛。

    待對宋戰事結束之後,咱們便可以有足夠的精力,來對付這幫子漠北蠻子。”

    蒲察石家奴甫為主帥,正興奮不已。

    多年媳婦熬成了婆,他終於從副將,一躍成為主帥。

    在答應了完顏婁室之後,蒲察石家奴突然問道:“都元帥,而今天祚帝耶律延禧老兒雖然被咱們俘虜,可我聽說,耶律延禧的女兒蜀國公主,居然集結兵馬萬餘人,在月前出兵,挺進西州,並且順利攻佔了北廷和彰八里(今烏魯木齊)兩地,高昌回鶻顯然無法抵擋住那女人的兵鋒……假以時日,只怕會成為後患。”

    完顏婁室的臉色變了!

    “若非你當初放縱,怎會有今日這般局面?

    沒想到這蜀國公主竟有這等本事……呵呵,不過她再厲害,也只是女人。且讓她在西州得意些時候,待咱解決了老趙皇帝,回過頭便把她一併解決!這女子,真個有趣。

    嘿嘿,咱家可是越發喜歡了!”

    殊不知,正是完顏婁室這種想法,使得余黎燕在西州獲得了充足時間。

    宣和七年正月,八拉沙兗的契丹人舉族而來,進入西州,令得余黎燕勢力迅速擴張。

    三月,余黎燕正式在焉耆建國,史稱天祐女王,國號西遼!

    【第二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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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一八章 前路不通

    人言函谷,必然會想起老子出函谷,西入流沙的故事。

    然而,歷史上函谷關共有三處,老子出函谷,紫氣東來的函谷關,是春秋戰國時期所建立,統稱秦關;此後,在公元184年,漢樓船將軍楊樸在原函谷關以東的新。安。縣,修建了一座城池,人們將之稱為漢代函谷關,不過早已廢棄,只剩下關門遺址,記述著這座城關在過往千年中,所經歷的風風雨雨,以及興衰更疊。

    三國時期,相傳曹操征伐張魯馬超,為迅速轉運兵馬糧草,在後世靈寶東北二十公里處,開鑿棧道,修築關樓。由於距離秦關不遠,又位於漢關以西,故而稱之為新關。

    此後,新關便成為東達洛陽,西接長安的交通幹道……

    函谷三關,已在身後!

    六月已近尾聲,山花逐漸凋零。

    在距離西京洛陽不遠處的慈澗鎮,正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天色已經晚了,玉尹風塵僕僕,騎著暗金瘦馬緩緩行來。遠遠看到慈澗鎮裡的通明燈火,他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翻身下馬,牽著繮繩,朝慈澗鎮口的關卡,慢慢行去。

    離開可敦城,已近一個月。

    耳邊猶自迴響著余黎燕在明月下,那一聲聲悲慼呼喚。

    玉尹當時,是差一點忍不住,跑出來和余黎燕相見。可是他知道,只要他一出現,便再難離開。

    燕奴,是他的妻子。

    但余黎燕,卻是玉尹重生之後,第一次實實在在的戀愛。

    若說他不喜歡余黎燕?那純粹是謊言。

    可是,他有他的責任,他的根在開封,他的身體中,流淌著宋人的血脈。他不是那任得敬,更不是卑躬屈膝,向金人投降的張邦彥之流。他是玉尹玉小乙,從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與開封緊緊聯繫在一處,和他的妻子、朋友連在一起。

    玉尹心裡很清楚,如果和余黎燕在一起,他會很快活。

    但他不能,因為在他的身體裡,依舊殘留著前世所留下來的執著、執拗……

    所以,玉尹必須回來!

    天曉得後世的史書,會不會記載他的決定。

    可是玉尹並不後悔……回到開封,他辜負的是余黎燕一個人;可是如果留在遼國,他背叛的便是他的妻子,他的朋友!這樣的決定也許對余黎燕而言,不算公平,但玉尹必須要這麼做。不為別的,只為他身體中流淌的,那一腔宋人熱血。

    不過說實話,這一路回來,玉尹的情緒並不算好。

    每想到余黎燕披著月光,那梨花帶雨的淒然,心裡總是有一種茲茲絞痛。

    好在,即將到家了!

    可敦城的歸於可敦城,開封的歸於開封……接下來,他將要面臨無數凶險,但這也是他的選擇。

    唐吉!

    這個名字在玉尹的腦海中,已揮之不去。

    李邦彥未必會記得當年的玉飛,所以玉尹也不必太在意;可是唐吉,玉尹卻不能掉以輕心。這傢伙既然出現,必然有他的目的。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所為者何?

    一想到這些,玉尹便歸心似箭。

    在關卡前,玉尹交了稅金。

    這兩年,大宋的稅金是越來越重,每過一個地方,都要繳納相應的稅金。

    好在玉尹身上並沒有太多值得交稅的物品,除了為他那匹暗金瘦馬交了一百文稅金之外,便順利的通過關卡。只是玉尹到最後也沒想明白,暗金入城要吃草料,為何也要繳納稅金?還有,占用馬廄,也需要稅金嗎?這不應該是客棧支付?

    在這個年月裡,有太多玉尹想不明白的事情。

    索性不再去為此頭疼,一人一馬沿著寬敞的街道,很快便來到一家客棧的門口。

    “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店中夥計非常熱情的迎上前來。

    不得不說,宋代的服務質量挺不錯,一分錢一分貨,你出多少錢,便可以得到什麼程度的服務,這是相輔相成。玉尹拍了拍暗金的大腦袋,而後把繮繩遞給夥計。

    他這匹瘦馬不惹人注意,但是性子卻執拗的很,和玉尹差不太多。

    除了玉尹之外,誰也不能靠近。

    若玉尹不拍打這麼兩下,說不得那夥計一走過來,暗金那倔脾氣就會給他一蹄子。

    “用好料,再給它安排一個單獨的馬廄。”

    “獨間,上精料!”

    夥計一聽,連忙大聲吆喝,而後牽著暗金便向馬廄走去。

    玉尹現在不缺錢,從可敦城離去的時候,他也沒有客氣,帶走了之前余黎燕贈給他的三百兩銀子,還有一袋子珠寶。零零碎碎加起來,玉尹身上至少有價值五千貫左右的財產。這還是有許多東西不好攜帶,否則這金額恐怕會更加驚人。

    除了那三百兩銀子和一袋子珠寶外,玉尹從可敦城還帶走了一套《資治通鑒》。

    前世,他曾經看過這部著作。

    只不過當時看,更多是為了打發時間,心裡面並不太在意。後世人們看重的是學歷,看重你會幾門外語,看重你有什麼樣的人脈關係。至於你讀過多少歷史著作,不會有人在意。除了那些專門研究歷史的人之外,便是能把資治通鑒倒背如流,也不會帶來多大的收益。

    而今,玉尹卻覺得,這資治通鑒真是好書!

    可惜這種書籍,卻非人人能夠買來……便是在可敦城,也只不過有兩套而已。

    開封是這個時代的文化發源地,但由於歷年黨爭,司馬光這套《資治通鑒》流通並不算廣。更不要說宋徽宗在年初時,曾下詔嚴謹蘇黃等元佑舊黨的作品流通,也使得《資治通鑒》變得極為稀缺。再者說了,這種大部頭的史學著作,又有多少人會感興趣?開封城裡許多讀書人,莫不以讀蘇黃詩詞,讀柳三變詩詞為風雅,反倒是這種內涵頗為深刻的作品,在書鋪裡面陳放著,也不為人所熟悉。

    玉尹從馬背上拿下包裹,邁步便走進客棧大廳。

    一進門,頓感一種喧囂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眉頭一蹙……

    “可有清靜上房?”

    夥計連忙道:“客官放心,自家這客棧,是慈澗鎮裡最好的客棧,當然不缺清靜上房。”

    “如此,便給自家一間清靜上房。”

    “清靜上房一間!”

    夥計忙高聲吆喝,那邊櫃檯上聽到之後,立刻取出門牌,待玉尹走上前時,恭敬道:“此間清靜上房,一日需六百文。”

    玉尹從懷中摸出一塊散碎銀子,大約有一兩左右,扔在櫃檯上,便拿起了門牌……

    在夥計的帶領下,玉尹來到房間。

    洗了一把臉,又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便對那夥計道:“待會兒燒些熱湯,自家想要洗一洗。”

    熱湯,便是洗澡水。

    夥計聞聽,立刻答應,順帶著還從玉尹手裡,得了十文賞錢。

    出客房,復又回到客棧大廳。

    玉尹找了一處相對安靜的桌子,又點了三斤牛肉,一斤蒸餅,順便要了兩個小菜和一壺酒。

    突破第三層功夫後,玉尹食量依舊不減,甚至比早先食量更大。

    夥計對此,倒是見怪不怪,很快便取來一罈子酒水,把飯菜擺在桌子上,便恭敬退下。

    趕了一天的路,玉尹是真餓了!

    他自顧自大快朵頤,若風捲殘雲一般。

    就在這時候,忽聽門外傳來了一陣喧囂吵鬧聲,人喊馬嘶的,亂成一團。

    “柳大官人,怎地這又回來了?”

    “說來這個氣人,往洛陽的路封了,說是要緝拿什麼盜匪,便使錢也不能通融……沒辦法過去,只好又回來。這一封路,少說要三五天不得通行,自家得想些法子。”

    說話間,就看一個夥計領著一個矮胖男子走進大廳。

    那櫃檯後面的掌櫃,忙從櫃檯後轉出來,緊走幾步朝那位矮胖男子一拱手:“柳大官人又回來了?”

    “我說你這老貨,怎恁地壞?

    往洛陽的路明明已經封了,也不與我說一聲,害自己白廢了鞋子,卻又要回來。”

    矮胖男子的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

    膚色發黑,圓圓一張臉,看上去肉墩墩。明明是一身風塵,卻難掩他那富態模樣。眼睛有點小,笑起來時,就變成了一條逢。長著八字鬍,一開口,便是濃濃的東京口音。

    玉尹停下筷子,心頭一動:怎地封了往洛陽的路?

    “先給自家準備房間,老規矩,一間上房,三張通鋪……對了,著人幫忙照顧一下貨物,待會兒夥計們進來時,便準備些吃食。折騰這一天,自家肚子也餓了,好酒好菜的上來便是。”

    這貨說起話來,活脫脫一地主老財。

    玉尹正思忖的時候,卻見那夥計領著那為柳大官人便走到跟前。

    “客官,今日生意太好,沒了桌案,可否拼一桌呢?”

    玉尹笑著點點頭,“但拼就是,自家也吃的差不多了。”

    柳大官人聽玉尹這一開口,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往玉尹對面一坐,“自家名叫柳青,聽兄弟這口音,似也是開封人嗎?”

    “正是。”

    玉尹笑了笑,擺手請柳青坐下。

    這柳青掃了一眼桌案上的杯盤狼藉,便道:“兄弟好胃口,這行走在外,能吃是福啊。

    對了,敢問兄弟大名?”

    看起來,這位柳大官人還是自來熟。

    玉尹正好也想打聽一下這封路的事情,於是便朝柳青一拱手,唱了喏道:“自家名叫玉尹,家住觀音院一旁。大官人便叫我‘小乙’便是,正要向大官人請教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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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一九章 魯山盜

    “你是小乙?”

    原本很稀鬆平常的自我介紹,玉尹完沒有想到,竟然使得柳大官人一下子驚了……

    柳青呼的站起來,險些把身下的凳子撞倒。

    他指著玉尹,驚喜喊道:“果然是小乙,剛才就說看著眼熟,卻沒想到……哈哈,這可真是……能在這裡遇到堂堂開封第一琴,端地是自家福分,自家的福分。”

    他這般激動,讓玉尹懵了!

    “大官人別是認錯了人吧。”

    “哪有認錯,小乙可是馬行街玉蛟龍?”

    “這個……不過是小乙以前胡鬧時的諢號,玉蛟龍三字,端地當不得。”

    “怎當不得?”柳青樂了,“小乙大相國寺使琴時,自家也曾見過。只不過當時有些遠了,所以未能看得清楚。後來小乙在馬行街兩次使琴,自家也都錯過了,為此還懊悔不已。小乙嵇琴,堪稱東京一絶,而此前小乙為李娘子解詞,更如雷貫耳。

    可惜,不得親眼見小乙當時風采。”

    玉尹,糊塗了!

    他何時在開封有了這般名聲?

    不錯,他此前的確是因為嵇琴而聞名東京,但若說讓柳青如此失態,卻不太可能。

    當下玉尹忙詢問緣由,柳青興高采烈,讓夥計上來酒菜,才和玉尹細細道來。

    說起來,這柳青在開封府,也算得是一富戶。

    他在汴河大街有一家店舖,專營一些西域特產,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比如西域奇石等物品,往往是客人需要什麼,他就經營什麼。他那店舖便叫做柳家珍奇,玉尹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在玉尹記憶中,那鋪子常年不開門,偶爾開門,也是客人寥寥,非常冷清。不過,按照柳青的說法,他那鋪子就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的生意。

    他在西域頗有門路,甚至還掌握著黑汗國一些商路。

    所經營的事物,往往都是在私下裡敲定,所謂的柳家珍奇,其實就是一個門面而已。

    進貨之前,便已經找到買家。

    貨到之後,直接送到買家手中,幾乎很少從門麵店舖裡出貨……

    也正是這原因,柳青所結識的客人,大都是開封城裡的上層人物,雖說不得手眼通天,卻也頗有臉面。這傢伙好遊山玩水,出貨進貨,大都是一手操持,享受這其中樂趣。比如這一次,他為御史大夫范宗尹,在西域找來了一對奇石,形若龍鳳,通體透明……至於范宗尹會拿來做何用處?柳青不太清楚。但他卻可以從這筆生意中,實實在在賺來八千餘貫!一對奇石,八千餘貫,這利潤端地驚人。

    “小乙不知,數月前,這開封府突然流傳小乙解詞。

    便是那篇李娘子詞的解詞,而且很快就為人熟知,不少人對小乙解詞,都是讚不絕口。

    就連小蔡相公也說那解詞甚好,聽說還傳到了官家耳中。

    可惜當時小乙不在東京,卻錯過了極好時機。若當時還在東京,說不得官家還會給小乙一官半職。呵呵,不過若真個那樣,自家如今怕也無臉與小乙同席了。”

    玉尹,聽得瞠目結舌。

    曾幾何時,自己竟然有了偌大名聲而不自知?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有這麼大的名聲,想來那唐吉便是要對燕奴不利,也不會明目張膽。

    “對了,方才聽大官人說,這往洛陽的路封了?”

    柳青連連擺手,“小乙面前,‘大官人’三字萬萬當不得。

    自家有表字,不吝!呵呵,是家父所賜,也是警告自家,為商不可以過於吝嗇,斤斤計較。小乙若不棄,喚自家表字即可。不過這大官人……可是萬萬當不得!”

    不吝,柳不吝?

    倒也是個頗為奇怪的名字。

    玉尹沒有在意這個,只問道:“不吝兄,你方才說往洛陽的路封了?”

    “是啊,被封了。”

    “因何故封路,不吝兄可知曉?”

    這時候,那夥計端著酒菜上來,擺放在酒桌上。

    柳青也不管玉尹同不同意,便為他滿上一杯酒水,而後故作神秘道:“自家倒是打聽出來,這洛陽封路,卻是東京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故。近兩月來,東京禁軍死了六名軍使,還有十幾個郎將,鬧得有些嚴重,所以才要封路排查。”

    “死了這許多人嗎?怎地死得?”

    “這卻不太清楚,不過聽那關卡上的押官透露,似乎是被人殺死。

    這件事鬧得東京城裡人心惶惶,官家也是不得已,著殿前司追查此事,以安民心。

    想來也封不得太久,大概五六日便可以放行。”

    玉尹這心裡,有些忐忑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要五六日才可以放行嗎?”

    柳青點點頭,看了玉尹一眼道:“怎地小乙急著回去嗎?”

    “是啊!”

    玉尹見柳青一臉疑問,苦笑道:“自家離京已有三月!離開時曾與拙荊有約,荼蘼花落,便是我歸家之日。眼看著荼蘼花已經開始掉落,若再不回去,怕拙荊擔心。

    不吝兄或許不知我那渾家,有時候好煩迷糊。

    萬一我回去晚了,她胡思亂想……擔心發生什麼意外。”

    “原來如此,賢伉儷如此恩愛,卻讓人羨煞。”

    柳青顯然不太瞭解玉尹的家世。

    當然了,以他在東京城裡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可能去關注玉尹的家世。畢竟兩者相差太過懸殊,柳青走一趟生意,輕輕鬆鬆幾萬貫,甚至十幾萬貫的利潤,結交的也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玉尹呢,雖說小有家產,但是在柳青眼中,顯然和赤貧沒有太大區別。若非玉尹解詞流傳,引得眾人說道,柳青還未必會在意玉尹。

    看玉尹一臉憂慮之色,柳青想了想,突然壓低聲音道:“其實,自家也急著要返回東京……本來我也打算,繞道而行,只是這路上,怕不太安全。今既然小乙也有意趕路,自家倒也想和小乙結伴同行,這樣一來路上也能有照應,不知可否?”

    結伴同行!

    玉尹先一蹙眉。

    他是覺得,若結伴同行不免有些麻煩。

    剛才可是聽到了,柳青帶的貨物不少,路上難免會有耽擱。

    可又一轉念,玉尹倒覺得也是個機會。反正洛陽封路,要五六天時間,若繞道能提前抵達東京,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而且自己以後要在開封立足,少不得會需要有人幫襯。既然柳青在開封認得許多上層人物,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些方便。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這在後世,盡人皆知。

    玉尹上輩子就是有些過於清高執拗,有些事情是明明知道,卻不肯低頭為五斗米折腰。

    不過重生一回,什麼事也都算是開破了!

    似柳青這樣的人物,倒不妨多些交情,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所幫助。

    想到這裡,玉尹也就不再糾結。

    “敢問不吝兄,你方才說繞道不太安全,又是怎麼回事?”

    柳青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道:“若往東京,需避開河南府所治……如此一來,便只有繞道汝州。若在平時的話,繞到汝州可能要多耗三天時間,不過現在嘛……

    只是汝州這兩年來,不甚安穩。

    我此前便聽人說,那邊如今盜匪橫行,汝州官府也束手無策。咱們若繞道汝州的話,便有可能遇到盜匪。我聽說小乙師出名門,得御拳館周教頭真傳,還能使得好撲。如果小乙願意結伴而行,這路上也能多一分保障,不知小乙能否幫襯?”

    玉尹在快活林,曾勝過呂之士,故而拳腳功夫也有些名氣。

    盜匪橫行?

    玉尹蹙一蹙眉頭,沉吟片刻後便說:“若是同行,遇到麻煩小乙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只是這繞道真可以早些抵達東京?”

    柳青說:“河南府說是封路五六日,可小乙要知道,這五六日會造成何等擁堵。到時候便是放行,也少不得會遇到盤查。這許多人一一通行過去,只怕還要耽擱時日。

    如果走汝州的話,最多七天,一準可以抵達開封。

    路上可能會增加些許稅金,不過小乙也不用擔心,些許稅金,自家出了便是……”

    這傢伙,還真是‘不吝’。

    得了一個免費保鏢,你只出些稅金嗎?

    玉尹心裡面笑了一聲,沉吟片刻,倒是覺得這樣做也不錯。

    與其被堵在這慈澗鎮,倒不如和柳青繞道汝州,前往東京……至少能趕在荼蘼花落盡前,抵達開封。

    “若不吝兄不嫌棄咱拖累,小乙感激不盡。”

    柳青一見玉尹點頭,也頓時樂開了懷。

    “那明日一早,便與小乙通行。”

    ++++++++++++++++++++++++++++++++++++++++++++++++++++++++++++++

    吃罷了酒,已近亥時。

    玉尹趕了一天的路,著實有些疲乏,便推辭不勝酒力,回房歇息去了。

    店裡的夥計倒是非常盡職盡責,一直保持著熱湯的溫度。玉尹換了衣衫,便把自己埋進熱湯之中,頓感無比舒適。閉著眼睛坐在浴桶裡,只露個頭在水面上。玉尹仔細思忖方才柳青的那番話語,越想就越是覺得,事情似乎有那麼一些古怪。

    軍使和郎將,官職不算太高,是禁軍的基層軍官。

    若死一兩個人也就罷了,可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要說沒有古怪,誰又能夠相信?

    雙手掬了一蓬熱水,潑在臉上。

    看起來,開封城而今也是暗流激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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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零章 魯山盜(二)

    汝州,歷史悠久。

    早在商周時期,便有相關記載。政和五年,也就是公元1115年,宋徽宗下詔,升汝州為陸海軍節度,隷屬京西北路,領梁縣、襄城、葉。縣、龍興和魯山五地。

    說實話,繞道汝州,確有些遠了。

    但是京西路封路,其下轄河南府都要遭受波及。特別是通往開封的幾條官道,都不可避免停止通行。在這種情況下,繞道汝州也的確是柳青和玉尹目前最好的選擇。

    柳青的車隊,規模不小,浩浩蕩蕩足有十幾輛馬車。

    如此規模的車隊,自然少不得護隊,大約有百十人之多。

    這些護隊成員多是一些所謂的‘江湖人士’,能使些拳腳,耍弄棍棒。若對上普通人,能一對二三不落敗,倒也算得上是‘高手’。柳青往來東京到西域的商路,自然少不得有這方面的關係。看起來,這些人和柳青的關係都不算太差,甚至一些人和柳青非常熟悉,言語間也顯得很親近。不過這些人在玉尹眼中,卻算不得什麼。

    殺氣!

    這些人沒有殺氣!

    雖然其中不泛亡命之徒,可是和玉尹這種曾經歷過戰陣搏殺,手上有幾十條人命的主兒想必,顯然不在一個層次。看這些人,厲害的也不過四五級力士的水平,但更多則是二三級力士的水準。聚在一起,手持刀棒,倒是能有些震懾效果。

    玉尹粗略估計,這百十人若遇到女直人十人隊,便很可能會潰敗無蹤。

    可是,面對這種情況,他又能說些什麼?

    也不是他的護隊,只是在裡面做客,玉尹最多是做到心中有數,便已經足夠了……

    好在這些人對玉尹的態度也不算太差,畢竟玉尹是柳青請來的客人,這地位自然也不太一樣。護隊的隊長,名叫柴霖,看上去年紀不小,大概有四十出頭模樣。

    可後來私下詢問柳青,才知道這柴霖年紀還不到三十。

    使一桿銀槍,喜歡著白袍,若非那張因常年在外,風吹雨淋而顯得未老先衰的面容,倒也能算得‘拉風’二字。此人的功夫,大約練到了第二層,也就是五級力士的水準。在這護隊裡面,此人的功夫算是最高明,不過為人顯得非常低調。

    “柴九郎人送諢號小白狼,使得一手好槍,猶善弓箭。”

    柳青把柴霖介紹給玉尹時,還專門道:“說起來九郎也是東京人,只是早些年犯了事,不得已只好改名換姓,流浪江湖。後來便跟了自家,雖免了罪名,卻也不好拋頭露面,所以開封城裡知道他的人並不算太多……九郎,這邊是東京第一嵇琴的玉小乙。”

    柴霖先是一怔,忙拱手道:“原來是小乙哥!”

    玉尹此前在開封的名頭也不是太好,柴霖當然也知道他的名號。

    不過,後來玉尹浪子回頭,更一鳴驚人,讓柴霖頗為敬佩。玉尹也沒有拿捏,人家既然尊他一聲‘小乙哥’,那麼在玉尹而言,也不好太過失禮,便口稱‘九哥’。

    “九哥可知道,這汝州匪禍,究竟如何?”

    柴霖嘆了口氣,,“若說汝州的匪禍,自家倒是知道些狀況。

    前些年生辰綱太重,以至於大家有些不堪重負。這兩年,生辰綱雖然有些好轉,可是汝水連續氾濫,天災人禍才有了而今的情況……也都是被逼無奈,但凡有些活路,誰又願意把腦袋繫在腰帶上,做那打家劫舍的盜匪?官府對此也頗無奈,這兩年也曾出兵剿匪,但收穫不大。好在那些盜匪,也有些眼力,一般和官府扯上關係的,他們儘量不去招惹。所以這官府,也就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

    玉尹聞聽,恍然大悟。

    換句話說,所謂的汝州匪患,民即是匪,匪便是民……

    怪不得會變成如今狀況,怕也是出於無奈吧。

    “既然如此,咱們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柴霖笑道:“小乙哥放心,汝州這條路,此前自家也曾走過,和當地那些好漢,也有些交情。

    昨日東家決意要繞道而行,自家便派人前去拜山。

    想來這路上,也不會有太多的周折,若順利的話,三天之後便可以進入潁昌府,而後轉到開封。”

    所謂拜山,也是江湖行話。

    似柴霖這樣的老江湖,多多少少會有些面子。

    他們會在通行之前,先拜訪當地一些有頭有臉的盜匪,並且奉上錢兩,作為禮物。

    而後當地盜匪,便會給予方便,不去襲擊商隊。

    這也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正應了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俗語。

    聽柴霖這般解釋,玉尹倒是放下心來。

    一行車隊離開慈澗鎮之後,一路南下,過洛水,越伊水,便算是進入汝州境內。進入汝州,車隊行進的速度明顯放慢,護隊看上去,也比往日多了幾分警戒和小心。

    在抵達臨汝鎮休息的時候,柳青便得到消息:汝水以南境內,通往潁昌府的官路,也被封鎖。

    “若如此,便只有過汝水,穿崆峒山,繞魯山後,順蚩水進入潁昌府了!”

    柴霖眉頭緊蹙,顯然是有些擔憂。

    玉尹忍不住問道:“莫非這樣會耽擱時日嗎?”

    “繞道魯山,肯定會耽擱些時日,不過也是一兩日而已,不會太長。”

    柳青道:“既然如此,便走魯山是了。”

    柴霖苦笑道:“東翁有所不知,這魯山也是汝州匪禍最為嚴重的地帶。若是走梁縣,自家倒是有把握,靠著自家的面子,花費些錢兩便可以有驚無險的通過……

    可是魯山,已臨近唐州。

    自家很少過汝水以南地區,所以也不敢保證,那邊的大王們一定能給自家這個面子。”

    原來,強盜也分區域!

    玉尹立刻明白了柴霖的苦處,他這是擔心,會發生意外。

    “那梁縣何時可以通行?”

    “據那邊傳來的消息,要三五日方可。”

    柳青聞聽,頓時蹙起眉頭,“洛陽封路,梁縣封路……怎地這次出來,會如此麻煩?三五日倒也不是等不起,可這心裡面終歸不太舒服。九郎,咱們有這許多人,你看能否安全通過魯山?如果可以的話,便走魯山,自家實在是不想再等。”

    “魯山那邊有些混亂……

    不過據小底所知,那邊倒是沒什麼太過強大的盜匪。若硬要通行,也不是不可能……既然拿了東翁的工錢,弟兄們大都也知道利害,定然會保得東翁一路平安。”

    這言下之意便是告訴柳青,如果走魯山,恐怕會有傷亡。

    “走魯山,走魯山!”

    柳青有些不耐煩了,揮著手便做出決斷。

    玉尹一旁也不好插嘴,雖然不太贊同柳青這種做法,可內心裡,他也想早些返回東京。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看著那護隊裡的成員,玉尹也只能暗地裡,一聲長嘆。

    “不吝兄,這次這般急切返回,莫不是有什麼緊要事嗎?”

    待柴霖離去後,玉尹忍不住開口詢問。

    作為一個商人,理應是以安全為重。可是看柳青這兩日的做法,卻頗有些怪異處。

    在慈澗鎮的時候,他便急不可待,想要早些返回東京。

    為此,不惜繞道而行,甚至明知道汝州地區混亂,也要強行通過。當然了,有小白狼柴霖協助,花費些錢兩便能安全無虞抵達開封,倒也不是不能夠理解。畢竟柳青這手底下,有這麼多護隊。只要打通了汝州綠林道,也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可是,明知道魯山難行,還要不顧一切的通過,便有些說不通了!

    而今的玉尹,在經歷過漠北一番磨練之後,已不是那個方重生時,渾渾噩噩的玉屠夫。他學會了分析,學會了揣摩,在處理事情上,也比當初多了幾分老辣。

    柳青嘆了口氣,走到房門口,向外看了看,見左右無人,這才關上房門。

    他從隨身的行禮中取出一個雕刻精美的和闐玉玉匣,而後往桌子上一放。

    “小乙是自己人,自家也不想隱瞞。

    你道而今兵荒馬亂,自家為何還要跑去西域?不瞞小乙,我這次去西域,是為戶部侍郎唐欽叟購買一個寶貝。再過幾日,便是太子壽誕。偏在兩月前,太子妃患了重病,需天山雪蓮做藥引方可痊癒。這東京城裡,雖不泛雪蓮,卻沒有足夠年份,且方採下來的雪蓮。唐欽叟便花了重金,托我從西域購置,準備在太子壽誕時獻上,以博取太子歡心。若是送去晚了,只怕唐欽叟會找自家的麻煩。”

    玉尹,恍然大悟。

    唐欽叟?又是戶部侍郎。

    玉尹便大致上猜出了此人身份,想必就是那個唐恪。

    說起唐恪,還真難以評價。人說蓋棺定論,可這個人……

    此人是餘杭錢塘人,四歲喪父,後以父蔭登第,哲宗紹聖元年進士。徽宗大觀三年,如初屯田員外郎,曾奉命招討西南邊疆地區少數民族暴動,升為右司員外郎。

    政和七年,黃河決口,汴京危急。

    這唐恪臨危受命,解除了黃河水患,因功升任戶部侍郎。

    不過在此之後,再未有過陞遷……歷史上,唐恪是有名的投降派,曾主張放棄三鎮求和。靖康年間,又是他慫恿欽宗致函金兵統帥,試圖議和,而被軍民唾棄,不得已被迫辭職。後二帝蒙塵,金軍立張邦昌為皇帝,這唐恪竟然予以支持。

    不過在推戴狀簽名後,又服毒自殺,所以也很難說清楚他究竟是忠還是奸!

    柳青苦笑道:“小乙莫看自家表面風光,然則在他人眼中,卻不過是一隻螻蟻耳。

    若這次耽擱了唐恪好事,那唐恪必放不過我。

    到時候,便是有萬貫家財,也要被唐恪所害……若非如此,自家又何必冒險,強行自魯山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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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一章 魯山盜(三)

    玉尹沉默了!

    柳青所說的苦處,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許無法體會。但經歷了可敦城一連串的磨礪之後,他對那所謂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生物鏈,有了深刻感受。

    在許多人眼中,柳青或許風光無限。

    有萬貫家財,更與上層人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實際上,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不過是一隻螻蟻,充其量也就是一隻大一點的螻蟻。在那些士大夫的眼中,柳青便是再富有,比現在富有十倍,也難逃他們的掌控。

    風光背後的心酸,又有誰人知曉?

    柳青臉色透出苦澀,坐在桌旁一言不發。

    玉尹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咱們便闖一回魯山。

    天色不早,還是早些休息吧。莫到了明日路上無精打采,才真個是得不償失……”

    “也罷,小乙說的不錯,便早些休息。”

    玉尹起身告辭,走出房間。

    站在客棧樓上的長廊上,手扶欄杆,看著樓下空蕩蕩的大廳,玉尹駐足,久久不語。

    我不要做螻蟻!我要做人上人!

    生平第一次,他心裡充滿了慾望……勿論是在前世今生,他都處於生物鏈的最底層。只是在此之前,哪怕是在協助余黎燕的時候,也沒有此時這般,充滿慾望。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這句話是他留給余黎燕的叮囑,又何嘗不是自己真實的寫照呢?

    別有人間行路難啊……

    ++++++++++++++++++++++++++++++++++++++++++++++++++++++++++++++

    第二天,收拾了行禮,車隊再次踏上旅程。

    此一次繼續向南,離開臨汝鎮時,所有人心裡面有有一些沉重,一個個臉上都流露出嚴肅表情。魯山地區混亂不堪,也不曉得這一回,是否可以順利的通過呢?

    柳青的臉上,也不復早先的輕鬆。

    渡過汝水之後,入夜時便抵達崆峒山。

    這崆峒山,一說是在甘肅,一說是在汝州。事實上,崆峒有三,汝州崆峒又叫中崆峒,也是傳說中黃帝問道廣成子所在。早在四五千年以前,汝水流域水量充足,據說河面寬有十幾里。當時的崆峒山,其實是一個小島,島上有天然石窟。

    不過後來,隨著地殼變化,汝水的雨量漸漸減弱,崆峒山便逐漸形成山脈。

    月夜下,這山色秀美,卻又透出一股子雄渾之氣。秀美與雄渾,本是相互衝突,卻在這裡完美的融合一處,造就了崆峒奇景。玉尹等人在崆峒山休息一夜之後,便再次啟程。

    山路雖然崎嶇,但總體而言,還算順暢。

    出崆峒往西南,便是伏牛山脈的牛頭山;往東南,則是魯山所在。

    出山之後,景色陡然一變。

    如果說崆峒山的景色,是秀美和雄奇相融合,那麼走出崆峒山後,一路所見,儘是瘡痍。

    本六月時,豐收即將來到。

    可是一路走下來,卻只看到田地荒蕪,人跡稀少。

    “開春時,蚩水氾濫,造成大面積水患。許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離開家園……”

    柴霖催馬,和玉尹並轡而行。

    看著眼前這一片荒蕪景色,他忍不住感慨道:“早些年小底也曾來過這邊,當時到處都是綠色,村莊相連,好不繁華。不成想而今,卻變成這副模樣……官府雖然也下功夫治理,但卻沒有什麼效果。這幾年魯山的人口,確比從前減少了。”

    玉尹沉默了!

    其實從關中一路行來,這種景象倒是屢見不鮮。

    可每每看到,心裡總是感覺不太舒服,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著,沉甸甸的,很難受。

    從馬背上,取下了嵇琴。

    他騎在馬上,好似信馬由繮一般。

    憑著和暗金的默契,玉尹倒不擔心會掉了隊。

    他調試了一下琴絃,弓子一振,一串流暢的小顫音,頓時迴蕩空中。

    那小顫音中,帶著濃濃悲慼,恍若嗚咽,令聞者心碎。柴霖知道玉尹琴藝高明,卻沒想到他此時,突然來了興緻,也不禁生出濃濃好奇心。他沒有見過玉尹使琴,但卻知道馮超的本事。對眼前這個戰勝了昔日開封第一嵇琴的玉小乙,柴霖也頗感興趣。

    不僅是柴霖生出興趣,便是不遠處坐在馬車裡的柳青,也來了興緻。

    他從車廂裡鑽出來,和車伕一同坐在車板上,朝玉尹觀望。而其他人,也都沉默下來,似乎想要好生見識一下,這位傳說中,享有開封第一琴之名的玉小乙,究竟有何本事。

    琴,是好琴。

    也是玉尹從可敦城,帶走的一個紀念物。

    每每看到這支琴,總會不可避免的想起可敦城的時光。

    只不過此時,玉尹卻沒有半點快活,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悲傷。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京,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首張養浩的山坡羊,在玉尹口中唱出來,別有一番滋味。

    他的聲音算不得特別出色,甚至有些嘶啞。偏偏這嘶啞聲,正契合了詞曲之意,令人聽得不禁心生悲慼,柴霖的眼睛,也不由得紅了。

    “望西京,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與當下流行的詞牌想必,山坡羊恁粗俗了些,還加入一些俚語。

    可能在士大夫聽來,這小曲上不得檯面。但是在柳青等人聽來,卻又是格外動聽。

    玉尹唱了兩遍,便有人開始隨著應和。

    柴霖也跟著一同唱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歌詞,眼中淚水,唰的便無聲滑落。

    “小乙哥怎作得忒好曲。”

    柳青抹了把眼淚,看著玉尹說道。

    玉尹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他端坐在馬上,舉目向遠處眺望……

    而今雖是滿目瘡痍,卻終究還是大宋國土。待再過一年,只怕便是一寸山河一寸血,這神州大地上,便要狼煙四起。到那時候,也不知道這裡又會變成甚模樣?

    想到這裡,玉尹用力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收起嵇琴,催馬緊走兩步,“不吝兄,天色不早,這荒郊野外的,還是再快一些,免得天黑之後,連個棲身之所也找不得。想來明日,便可以繞過魯山了吧。”

    “嗯,前面就是魯山。縣城。”

    柴霖忙說道:“不過按照現在的速度,肯定無法在入夜前趕到。

    小底依稀記得,順著這條路往前走,有一處河灘,地勢較高,而且周圍環境也算安全。不如今晚便在那河灘上宿營,明日一早出發,直接繞過魯山。縣城,天黑時便可以抵達龍興……按照這個速度的話,最遲後日正午,過長橋鎮後就進入潁昌府,再走三日,便可以看到東京。”

    這柴霖,不愧是個老江湖,對路徑門清。

    他呵呵笑道:“這一路還算順暢,也沒有遇到什麼不長眼的小賊……只要進入潁昌府,便會好轉許多,也無需似而今這樣提心吊膽。那邊的治安,還算是不差。”

    柳青點點頭,“既然如此,就依九郎所言。”

    ++++++++++++++++++++++++++++++++++++++++++++++++++++++++

    當晚,車隊便宿營在蚩水河畔的一處河灘上。

    明月如鈎,皎潔月光灑在河灘上,更照映的河面,波光粼粼。河畔栽種著垂柳,在輕風中搖曳,猶如婀娜少女,別樣動人。河灘上,燃起了篝火。十幾輛大依著河水,圍成半月,形成一個簡單的防禦陣型,可以應付一些突發的意外事故。

    護隊承認圍坐在篝火旁,喝著酒,吃著乾糧。

    更有人唱著日間玉尹所唱的那首《山坡羊》,雖然音調不算太準確,也頗有味道。

    玉尹、柴霖和柳青三人則單獨坐在一處篝火旁。

    柳青從馬車上取來之前在臨汝鎮買來的好酒,給玉尹和柴霖滿上,也跟著不遠處的歌聲,打著拍子。

    “小乙哥此次返回東京,有何打算?”

    “倒還未想好,回去先看一看,再做計較吧……出門三個月,也不知開封如今是什麼模樣。對了,自家記得離開時,燕瑛燕府尹遭了彈劾,被罷黜開封尹,而今又如何?”

    柳青愣了一下,“小乙哥識得燕學士?”

    “燕學士?”

    “是啊,燕府尹被罷了開封尹之後,為龍圖閣直學士。

    自家離開的時候,有傳聞說戶部尚書致仕,官家有意拜燕學士為戶部尚書一職……呵呵,你道那唐欽叟為何要花這般大力氣討好太子?其實便是為了這戶部尚書。”

    玉尹一怔,“可自家聽說,官家和太子有些……

    討好太子,便可以做那戶部尚書?”

    趙佶和趙桓雖是父子,可兩人之間的齷齪,在史書上有著非常清楚的記載。

    這父子兩人相互猜忌,幾乎到了極致。有一次趙桓請趙佶吃飯,趙佶便懷疑趙桓要毒殺他,不肯前去赴宴。如此關係,唐恪討好了太子趙桓,豈不是得罪趙佶?

    柳青壓低聲音,“小乙有所不知。

    唐恪原本是走了王相公的路,可而今王相公失寵,被貶為崇信軍副使,唐欽叟的日子,便不太好過。據說他戶部侍郎的位子也不算太穩,故而才想要轉換門庭。”

    玉尹聞聽,恍然大悟。

    他不由得感慨,這朝堂之上,真個是變幻莫測,誰也不清楚,會發生怎樣的狀況。

    玉尹離開東京時,王黼正風光無限。

    可一轉眼……

    想到這裡,玉尹忍不住搖了搖頭:也許在外人看來,唐恪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可誰又能猜到,再過一年,而今的太子趙桓便要登基大寶,唐恪由此而扶搖直上。

    慢著!

    玉尹心頭一動。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旋即露出沉思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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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二章 魯山盜(完)

    要想出人頭地,還需貴人相助。

    玉尹身無功名,而且是屠戶出身。在普通百姓眼中,也許能稱一聲‘大官人’,可是在那些達官貴人眼裡,他又算得什麼?便是柳青,最多也就是喚一聲‘小乙哥’,大官人三字,絶計和他無緣。事實上,滿開封城裡,又有幾人能看他入眼?

    想要被看得起,想要改變未來,便要有靠山,有貴人相助!

    可這貴人,又在何處?

    玉尹靠著馬車,仰天望著高懸夜幕的一輪皎月。

    唐恪能投靠趙桓,日後必會飛黃騰達。可他是進士出身,浮沉宦海多年,只要用點心思,自然能得到趙桓所喜。自己呢?恐怕是湊過去,趙桓也未必會看他一眼。

    想到這裡,玉尹不禁苦笑。

    方才升起的念頭,旋即便又破滅!

    抱趙桓大腿,他而今還沒有資格……但若讓他去抱趙構大腿,又有些不太情願。

    這該如何是好?

    北宋末年,記憶中確有許多牛人存在。

    可那些牛人大都不得好死,而能善終或者長壽者,卻多是奸賊小人。

    讓玉尹去抱秦檜之流的大腿,那不如讓他去死。他可不想後世和秦檜那般遺臭萬年。

    但如果不這樣,又該如何奮發崛起?

    功名,功名,功名啊!

    這兩個字,可真個是讓玉尹犯了愁。他拿起一壺酒,自斟自飲,不知不覺,夜已深……

    +++++++++++++++++++++++++++++++++++++++++++++++++++++++++++

    蚩水河面上,從對岸飄來一個個黑點。

    只是營地之中,鼾聲如雷,便是有那守夜的人,也是把注意力投注在馬車外面,沒有留意河面上的動靜。

    黑影越來越近,大約有幾十個。

    玉尹迷迷糊糊站起來,走到河畔一棵垂柳下,撩衣小解。

    就在這時,忽聽河裡傳來水聲,他順著方向瞄了一眼,可是這一看,卻頓時臉色大變。

    河面上漂來的是浮萍,看上去也沒什麼奇特之處。

    可是當那浮萍靠近岸邊的時候,就聽嘩啦一聲水響,從河水中竄出一道人影,朝著河岸上便撲來。

    緊跟著,浮萍被一塊跨掀起,河面上陡然露出密密麻麻的人頭。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也顧不得許多,一邊紮緊腰帶,一邊大聲呼喊:“有賊,有賊來襲。”

    正坐在馬車上打盹的守夜人驀地清醒過來,忙轉身看去。

    只見從河水中竄出一道道人影,瞬間便撲到了岸上。與此同時,玉尹已經衝上去,並順手抄起一根哨棒,攔住了為首之人。月光下,那人身高大約在180公分靠上,和玉尹身高相差不多。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留著八字鬍,相貌頗是威武。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不到四十。

    身形不算太魁梧,卻非常結實。他赤膊赤足,身上還掛著晶瑩水珠,手中持兩柄黑黝黝,沉甸甸的鑌鐵四棱鐧。那鐵鐧約四尺六寸長,若折算下來,大約有140公分靠上長短。沉甸甸,若嬰兒手臂粗細,看份量少說也要有十幾斤的樣子。

    這人上岸後,也不說話,見玉尹撲過來,輪鐵鐧便打。

    玉尹忙一順哨棒,一招鳳凰點頭,呼的便捅過去,棒帶風聲。玉尹不擅槍棒,不過跟著楊再興,倒也學過幾招。這哨棒在他手裡,絲毫不遜色一桿大槍。那漢子只聽棒上掛著的風聲,眼神頓時一凝,左手鐵鐧向外一封,踏步旋身,便逼近玉尹。

    只見他順勢反手一鐧,照著玉尹頭上便落下來。

    玉尹忙撤棒相迎,就聽鐺一聲響,那鐵鐧落在哨棒之上。玉尹只覺手臂一振,暗道一聲:好氣力!

    不過他倒也沒有慌張,先撤了一步之後,墊步而起,手中哨棒在崩開了對方鐵鐧後,一式玉帶纏腰,便橫掃出去。

    “咦?”

    那漢子發出一聲輕呼,顯然有些意外。

    自家氣力可不小,手中這一對鐵鐧,共重達五十四斤。

    居然被眼前這個小白臉給擋下來,真個是出乎意料。

    “點子扎手,兄弟們小心。”

    他忙大聲喊喝,聲音格外洪亮。

    說著話,他手中一對鐵鐧輪開,呼呼作響,如同疾風暴雨般,便砸向玉尹。這傢伙氣力不小,功夫也頗驚人。甫一交手,玉尹便感受到巨大壓力。此人的功夫,想來也練到了第三層,幾欲達到巔峰。而他這對鐵鐧,顯然也是下過一番苦功夫。

    上磨、下掃、中截、直劈、側撩、絞壓……

    鐵鐧的二十四擊法,此人顯然甚得其中三昧,那鐵鐧呼呼作響,使得風雨不透。玉尹剛開始還能抵擋,可漸漸便有些支撐不住了。畢竟,他擅長拳腳和刀法,手中哨棒真個不太順手。不但是不精通槍棒,這哨棒的份量也不夠,壓不住手。

    幾個回合下來,玉尹急了!

    那些個盜賊顯然是經過訓練,行動頗有章法。

    他們衝上岸來,便立刻三五一隊,聯手迎敵。而營地中的護隊成員,多是習慣於單打獨鬥,根本無法抵擋對方的攻勢。只一輪衝鋒下來,便有十幾個人倒在地上。

    好在,這些盜賊的手上知曉輕重,並沒有取人性命,只是把人擊倒在地。

    一開始,護隊還能抵擋一二。

    但十幾個人倒地,便有些慌了手腳。

    柴霖舞槍抵住了三人,眼見局勢不好,也是心神不定。

    玉尹見勢不妙,猛然錯步旋身,手中哨棒劈手便砸向那使鐵鐧的漢子。那漢子舉鐧封擋,哪知道玉尹卻突然將哨棒脫手,轉身便跳出戰圈,翻身朝著那些盜賊撲去。

    一名盜賊上前阻攔,被玉尹一個側身避過鋼刀,使出多羅葉手,劈手把鋼刀奪走。腳踩連環,身體迅速靠上去。就聽蓬的一聲悶響,那盜賊被玉尹一肩撞飛出去,摔在地上慘叫不停。玉尹上前,幫助柴霖抵住了對手,“九郎,去幫大家退敵。

    讓兄弟們不要慌亂,三人一組,背靠背應戰。

    咱們只需要穩住陣腳便可,無需和這些賊人死戰……”

    柴霖一怔,旋即恍然。

    忙道了聲謝,撤身跳出了戰圈。

    “大家別亂,三人組隊,背靠著背……”

    柴九郎畢竟是老江湖,在護隊中的聲望也不差。他這一聲大喊,立刻穩住了局勢,護隊成員紛紛尋找搭檔,三三結隊,背靠背迎敵。如此一來,盜賊雖佔據了上風,偏偏又束手無策。

    使鐵鐧的漢子在玉尹脫身之後,也是愣了一下。

    可就在他一愣的功夫,護隊竟然暫時穩住了陣腳。

    這漢子眉頭一蹙,臉上露出凝重之色。

    眼見玉尹抵住己方的人,他猶豫一下,猛然上前,大吼一聲,“牛家村的弟兄暫退。”

    盜賊們聽到他的喊聲,立刻停止攻擊,迅速後退,結成了陣勢。

    而護隊本打算趁勢追擊,卻被玉尹喝止。

    經過方才一陣拚殺,玉尹展現出了足夠的能力,讓護隊的成員們,也都感到欽佩。

    喊殺聲,停了下來。

    但雙方人馬,都沒有後退。

    在狹小的空間裡,雙方形成了對峙。

    玉尹這時候才仔細觀察,這些盜賊大約有六七十人的模樣。

    看他們的年紀,都不大,多是二三十歲。這些盜賊,對那使鐵鐧的漢子頗為敬重,看起來這傢伙便是匪首。可是看出來,又能如何?盜賊顯然經過訓練,相互間的配合也很熟練。護隊這邊人數雖然占了優勢,可真要打起來,未必能夠獲勝。

    玉尹緩緩後退,與柴霖並肩而立。

    這時候,柳青也從馬車裡鑽出來,雖然臉色有些發白,可是並沒有太多的懼色。

    也難怪,似他這種走南闖北的人物,眼界不會太差。

    想來也曾經歷過一些事情,這膽氣也非比常人……否則的話,又如何能有而今家業?

    “對面的好漢,自家初經貴地,不曉得這邊規矩,惹得好漢發怒,實在是自家過錯。

    自家是正經的商人,自問沒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方才見好漢們下手也都有輕重,想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如果這般拼下去的話,少不得是兩敗俱傷。不如這樣,好漢開個價,算作自家買路錢,也算結個善緣。”

    說話的,居然是柳青!

    玉尹不由得對這個胖乎乎的傢伙,高看了兩眼。

    在這個時候,還敢站出來說話,本身就需要勇氣……而且,他能看出對方並沒有下狠手,並願意破財免災,可謂是有膽有識。也許只有這等人物,才能在那魚龍混雜的開封城裡,混的風生水起。玉尹心裡暗自稱讚,目光便落在了對方身上。

    雙方剛才的交鋒,各有損傷。

    護隊傷了二十多個人,可盜賊也傷了七八人。

    好在沒有鬧出人命,便有了一個緩和的餘地……而這一切,也和這些盜匪訓練有素有關。如果方才他們上來就下狠手的話,只怕這局面,就要變得難以解決了。

    玉尹看著那匪首,心裡面也是稱讚了一聲。

    不過這個時候,輪不到他說話,於是和柴霖相視一眼,悄然後退一步,讓出位子,由柳青來招呼。這胖子也是個人精,能說出方才話來,想必能夠兵不刃血,解決眼前麻煩。

    柳青話音剛落,卻聽對面那匪首道:“自家做這等不要錢的買賣,本也是把腦袋繫在腰帶上,沒那許多顧忌。只是方才在河對岸,聽你們唱的那曲兒真不賴,所以才讓弟兄們不下毒手。能做出這等曲兒來的人,想來也不是等閒之輩。盜亦有道,自家兄弟也是為了討生活,才沒了臉面的做這等無本買賣……敢問那曲兒,出自何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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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40:06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三章 將軍氣節高千古
 
  誰也沒有想到,這匪首居然沒有理睬柳青,反而問出了這麼個問題。
 
  柳青愣了!
 
  玉尹同樣也糊塗了……
 
  “此東京玉尹所作。”
 
  說著話,柳青用手一指玉尹,“小乙雖出身市井,卻是一位奇才。不但精通音律,擅長詩詞,更使得一手好撲,寫得一手好字。此前小乙書文,被贊自成一家。”
 
  玉尹都不知道,也沒有詢問過柳青,他而今是怎樣的名聲。
 
  而今聽柳青這麼一說,他心裡先是一怔,旋即苦笑搖頭,上前一步,朝那匪首唱了個肥喏。
 
  “自家自關中而來,一路所見,滿目瘡痍。
 
  故心生感觸,作此俚曲,倒是讓好漢見笑了……”
 
  重生這麼久,玉尹已學會了厚臉皮。
 
  他這一站出來,讓對面匪首也為之愕然。先前他和玉尹交過手,知道眼前這人的身手,並不遜色於他。特別是那一身怪力,以及對力量的掌控,都非同小可。若非剛才兵器不順手,玉尹也未必會輸給他。更重要的是,玉尹在己方混亂之際所展現出的冷靜氣質,絶不是一個普通人可以擁有。匪首甚至相信,玉尹曾上過戰場。
 
  “那曲兒是你作的?不知何名?”
 
  “呵呵,曲名山坡羊,至於那詞名……不如就叫魯山懷古,如何?”
 
  “魯山懷古嗎?”
 
  匪首想了想,突然笑了。
 
  “小小魯山,還當不得山河表裡潼關路!
 
  不過先生能做出這等好曲,想來也是個有大才的人,先前是伯遠失禮了,還請恕罪則個。”
 
  這廝 叫伯遠?
 
  明顯是表字,而非姓名。
 
  只是玉尹又不太好詢問,便微微一笑,朝那人拱了拱手。
 
  “不過你這鳥廝方才說給買路錢,卻要問問,能出幾多買路錢?”
 
  匪首話鋒突然一轉,口氣頓顯不同。
 
  柳青一怔,旋即苦笑道:“這還要看好漢怎麼說。”
 
  “你是出門討生活,自家也是不得已做無本買賣 都不容易……這樣吧,便看在那位玉、先生面子上,而且自家雖傷了幾人,卻沒有見血。你有這許多車仗,想來也是個不缺錢的。一輛車十貫錢,你這邊好像有十五輛車,便一百五十貫如何?”
 
  “一百五十貫?”
 
  “怎地 多了不成?”
 
  這傢伙如果去做生意,絶對會賠得一乾二淨。
 
  玉尹在旁邊笑了,杵青也露出笑容。
 
  說實話 柳青已做好了破財免災的準備,莫說一百五十貫,便是在千貫以下,他都可以答應。
 
  看起來,這匪首倒是個老實人,柳青不免心生好感。
 
  “好漢說笑了,一百五十貫又算甚事?不如這樣,咱出三百貫,權作交個朋友如何?”
 
  “三百貫?”
 
  匪首眼睛一亮。
 
  而在他身後那些盜匪也一個個瞠目結舌。
 
  也許,三百貫在東京開封府算不得什麼,最多是買一幢小屋。可是在魯山,三百貫可是一筆大錢。莫說這些盜匪從沒有搶來過這麼多錢,便是聽也很少聽說過。
 
  匪首凝視柳青,片刻後哈哈大笑。
 
  “你這鳥廝,倒是個爽快人。
 
  還沒見過你這等傢伙,我要一百五你卻給三百貫。
 
  也好,便依你所言,自家交你這個朋友便是。日後你家商隊從這邊路過,自家絶不動分毫。”
 
  三百貫,這鳥廝真個豪爽!
 
  匪首心裡暗自嘀咕,柳青卻苦笑搖頭。
 
  自己花了三百貫,到頭來還是一個‘鳥廝’可人家玉尹不過唱了個曲兒,便得了‘先生’的稱呼。這有學問和沒學問,真不一樣。將來自家孩兒,定要他好生讀書 哪怕是考個功名出來,也好過被人‘鳥廝’的稱呼著 實在是太刺耳。
 
  玉尹卻站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那匪首。
 
  突然,他開口問道:“自家見好漢一身好本領,為何要做這無本買賣?”
 
  匪首一怔,回過頭來。
 
  柳青心中暗自叫苦:小乙啊小乙,你怎地亂說話呢?
 
  咱好不容易花了三百貫,免去一番禍事。可你倒好,萬一惹怒了對方,豈不又要一場廝殺?
 
  哪知道,那匪首居然回答了!
 
  “先生問的好,這好人家,但凡能過得下去,誰又願意做這等羞恥事?
 
  自家雖不是名門出身,可也算是射家出身,家父也曾做過軍中的箭術教頭……本來,若只是自家,也還能過得去。家中雖然不甚富裕,卻馬馬虎虎,養活妻兒問題不大。實在不行,也能去投軍做個效用,富貴不敢求,餬口卻不是問題。
 
  可是,這連年水患,村裡的鄉親又如何是好?
 
  有門路的都走了,留下來的,全是些老弱病殘……我若也走了,這些鄉親便沒了活路。我早年間曾隨家父學過些戰陣之法,看大家實在過不下去,便把人拉攏起來,操練一番後,做起了這無本的買賣。不過自家雖做無本買賣,但卻守著規矩。
 
  這一年來,我雖說帶著大家做成了一些買賣,可是沒有害過一人性命。
 
  你們這車隊人數眾多,說實話我本不想出手……可村裡的鄉親餓的實在不行,只好冒險行事。”
 
  玉尹,眯起了眼睛。
 
  一旁柳青詫異看著他,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想來,應該也不會是壞事,所以柳青便拉著柴霖後退兩步,雖然依舊保持警惕,卻沒有了早先那種你死我活的敵意。
 
  玉尹道:“好漢可曾想過,這無本買賣能做多久?”
 
  “這個……”
 
  “說實話,而今是魯山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你們才能逍遙到現在。這世上什麼最可怕?官府認真起來,才最可怕!一旦那些人認真起來,莫說就你這些人便是再多十倍,也只有覆滅的命運……好漢,我知你為人義氣,到時候必不會逃跑。可你想過沒有,到時候你出了事,你那些鄉親,也落不得好結果。”
 
  所謂破家縣令,滅門令尹……
 
  玉尹這一番話說出來,匪首頓時變了臉色。
 
  “這個……自家而今也是走一步算一步。
 
  先生既然提出來,不知可有什麼好的對策嗎?還請先生教我,我牛皋感激不盡!”
 
  牛皋?
 
  他說他叫牛皋!
 
  玉尹乍聽一愣,旋即露出了驚訝之色。
 
  “你是牛皋?”
 
  “啊,正是……怎地先生知道我牛伯遠嗎?”
 
  “呃……還是頭次聽說,只覺著牛皋這名字甚是威武,故而放有此問。”
 
  他居然是牛皋……
 
  聽過說岳的人,如何能不知道牛皋大名?
 
  只不過眼前牛皋和那評書裡的牛皋,顯然有些不太一樣。
 
  年紀似乎大了些 而且看上去,比那評書裡的牛皋,透著幾分清醒。這可不是說岳全傳中那個大大咧咧,氣死了金兀朮,而後又笑死了的福將牛皋。不過,這個牛皋看上去,似乎更真實。
 
  玉尹倒是知道,歷史上的牛皋,並非如說岳全傳中那般 從小和岳飛一起長大……
 
  事實上,真實的牛皋比岳飛大了十幾歲。
 
  史書裡記載,牛皋是魯山人,出身也還算好。
 
  建炎二年,也就是公元1129年,金軍全面入侵,牛皋在家鄉聚眾抗擊金兵,因功而授中軍統領和榮陽刺史之職。而那時候的岳飛 尚未崛起。直到紹興三年,也就是1133年,岳飛統制江西和湖北軍務,奉命剿滅楊麼,牛岳才算初次相會。 不過從那之後,牛皋便追隨岳飛東征西討,建立功勛無數。
 
  至於小說演義裡的‘氣死金兀朮,笑死牛皋’的說法,不過是演義而已。
 
  真實的牛皋,是在岳飛遇難之後,趙構和秦拾為斬草除根 在紹興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147年 密令都統制添師中在任和以宴請各路大將的名義,以毒酒害死牛皋。
 
  牛皋死前,曾悲憤而言:恨南北通和,不能以馬革裹屍。
 
  享年,六十歲!
 
  這是個有勇有謀,且極為忠義的名將。
 
  雖然一生為岳飛名頭所掩蓋,可實際上,牛皋的本領,未必就遜色岳飛太多……
 
  玉尹前世,曾參觀過牛皋在杭州棲霞嶺上紫雲洞口的牛皋墓。
 
  當時給他留下深刻記憶的,莫過於徐渭留下的那首《吊牛皋墓》。詩云:將軍氣節高千古,震世英風伴鄂王。
 
  這鄂王,便是岳飛。
 
  玉尹突然感覺有些可笑,但心中又有無限敬佩。
 
  楊再興已經來了,而今又有牛皋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玉尹思忖片刻後問道:“伯遠,你那邊,如今有多少人?”
 
  “除了這些兄弟,尚有老弱婦孺,五十餘人。”
 
  玉尹露出為難之色,沉吟良久後,突然轉身來到柳青身邊。
 
  “大官人,家中可有良田。”
 
  “啊?”柳青一怔,不過也沒有掩飾,便低聲道:“牟駝崗那邊倒是有些田產,不過我很少過去,都是讓人過去打理。”
 
  “有些,是多少?”
 
  “這個……六七百畝地倒也還有。”
 
  這傢伙果然是個大戶……六七百畝地!那可是東京開封府治下的田地,你又六七百畝,還是‘有些田產’。那讓我這等連一畝地都沒有的人,又當情何以堪呢?
 
  “大官人以為,這牛皋如何?”
 
  柳青搔搔頭,輕聲道:“聽他所言,倒是個有情義的好漢。”
 
  “既然如此,何不把他留在身邊?
 
  牛伯遠的身手,恐怕不遜色於開封城的小關索。若有他幫襯,大官人日後行商,外有九郎打點,內有牛皋護衛,可謂萬無一失。只是不知大官人,可有這等魄力嗎?”
 
  “小乙的意思,是讓我收留這些人?”
 
  柳青眉頭一蹙,那雙小眼睛滴溜溜打轉,心裡面便打起了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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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40:24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四章 為靖康謀

    靖康就要來了!

    在那場災難到來之前,玉尹希望能夠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不管他能否找到那根能讓他飛黃騰達的大腿,都必須要先擁有能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開封城破之日,那些所謂的社會精英其實未必會遭受太多波及,倒霉的永遠是如玉尹而今一樣的普通百姓。所以,玉尹必須有一定能力,保護他的家人和朋友。

    只不過,玉尹而今的能力實在是太小了!

    此前他在斷碑溝招攬了王敏求和霍堅這樣的人物,已經是他的能力極限。

    便是這次從可敦城帶回來七八千貫,聽上去挺數目不小,可在開封這個大都市裡,又算得什麼?別的不說,便是柳青手中掌握的財富,都遠遠不是玉尹可比擬。

    十幾個人能養得起,一二百人,他能養得起嗎?

    只說那吃喝拉撒,就能讓他感到頭疼……

    牛皋,必須拉攏。

    可是聽他談吐,如果不能妥善解決他那些鄉親的話,牛皋決不可能輕易離開魯山。

    一百多人的吃喝拉撒,絶不是玉尹而今可以擔負。

    更何況一旦遷移,一百多人的戶貫也是個大問題,大麻煩……沒錯,玉尹認識開封府的肖堃肖押司,可即便是肖堃出面,估計也解決不得這一百多個人的戶貫。

    這裡面牽扯的麻煩,太多太多。

    有開封府的,還有汝州的,魯山的……

    玉尹一個小小的屠戶,焉能解決這麼大的問題?

    再說了,他一個小小屠戶,蓄養一二百個人。這傳揚出去,恐怕不用金兵打過來,那開封府的人便要找他麻煩。官家對民間還算放縱,卻不代表可以讓人聚眾結黨。

    昔日宋江在京東惹來滔天麻煩,官家又豈能不在意這些事情?

    不過,玉尹解決不來這種問題,有人可以解決。

    比如說:柳青!

    別看柳大戶在開封名聲不顯,卻是個隱形富豪。他的接觸層面,也都是那些達官貴人,即便算不上手眼通天,也是門路眾多。先前對玉尹而言的諸多麻煩,對柳青而言,卻算不得大事。試想一個能年入十萬貫的富豪,沒有些手段又怎可能?

    而柳大戶若接下了這些人,也並非沒有好處。

    單就說牛皋這幫子魯山盜匪,雖說不上身經百戰,卻也經過訓練,比之官軍不遑多讓。

    有了這些戰力,柳大戶以後走西域商路,便可以輕鬆許多。

    而最重要的,還是牛皋這個人!

    “大官人可知,而今東京城裡什麼最難得?”

    柳青搔搔頭,反問道:“小乙以為呢?”

    “人才!”

    “哦?”

    “大官人方才也看到了,牛伯遠的身手,勝九郎多矣。

    九郎,非是咱說是非,你常年走動江湖,門路比較多,更適合負責外務。比如和那些江湖人物打交道,有你出面,可以避免許多麻煩。但有的時候,並非單憑拜山便可以解決。這江湖風雲詭譎,恩怨錯綜複雜,九郎的面子也不是人人識得。”

    話有些不中聽,但對於久歷江湖的柴霖而言,卻算不得什麼。

    自家本事自家清楚,柴霖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關鍵時候,還得靠拳頭!

    牛伯遠武藝高強,還懂得戰陣之法。

    呵呵,大官人可以想想,有這麼一個幫手,以後西域商路的那些好漢們,看到大官人你的商旗,少不得要揣摩一二。畢竟這臉面若沒拳頭撐著,誰又能夠識得?”

    “這個……”

    柳青聽到這裡,也是不禁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有些懷疑,輕聲道:“那牛伯遠,真如小乙所言那般厲害?自家方才看他,也不過如此,未見有厲害之處啊。”

    不等玉尹回答,柴霖開了口。

    “東翁,若非方才小乙攔下此人,小底與他交手的話,不出十招必敗。”

    “不是吧!”

    柳青聞聽一驚。

    柴霖的武藝雖不算太高,可也不是庸手。

    尋常五六個大漢,不見得是他對手……沒想到竟然在牛伯遠面前走不出十個回合。

    柴霖跟隨柳青也有年頭了,所以他不怕柴霖說謊。

    “此人,能比得小關索?”

    “不遑多讓!”

    “如此……”柳青心動了!

    似他這種隱性豪商,最怕遇到一些不知所謂的人物,遭逢一些不知所謂的麻煩。比如李寶之流,其實就是柳青這種人的心腹之患。如果能有牛皋這樣一個高手在……

    嗯嗯嗯!

    至於一百多口人,又算得什麼?

    指頭縫裡隨便露出一點,便夠那幫人吃飽喝足。

    而戶貫這樣的事情,在柳青看來更不是問題。實在不行,便花些錢兩找蔡懋出面。堂堂開封府尹出面,便是魯山官府心懷不滿,也不會為難什麼……嗯,如此甚好!

    見柳青眼珠子滴溜溜直轉,玉尹便知道有門兒。

    他知道,憑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拉攏牛皋難度不小。這位可不是那評書演義裡的傻大個,能名留青史的人,哪個又愚蠢來著?便是唐朝的程咬金,在很多人印象裡好像三五不著調。可實際上呢?那傢伙是初唐名將之中,極精明的一個。

    牛皋可能比不得程咬金的精明,但也絶對不傻。

    這樣的人,必須要用情感拉攏……能解決他那些鄉親的生存問題,牛皋必然心懷感激。只要你感激就好!等到了開封之後,自家便有足夠的時間,和你拉近關係。

    想到這裡,玉尹心裡忍不住一陣得意。

    到這個時候,玉尹就不方便在出面了……柳青在三思之後,邁步上前,來到牛皋身邊。

    “牛伯遠一身好本事,就這麼淪為盜匪,實在令人心痛。

    方才小乙哥與自家極力推薦,說伯遠你武藝高強,是一個頂好人才。自家這個人,生平最敬重那些有情有義的好漢。這麼說吧,自家在開封也算有些田產,只是一直空在那裡,也無人照拂。若伯遠你願意的話,便帶著鄉親們一起來吧……別的自家不敢保證,讓大家吃飽穿暖,有個棲身之所,還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牛皋聞聽一怔,看著柳青,半晌說不出話來。

    本想著能得三百貫便心滿意足,沒成想撈來一張長期飯票!

    “你……不會是想欺騙自家吧。把自家騙去了開封之後,便是官府把自家拿下?”

    柳青聞聽,頓時大笑。

    “伯遠,自家若要拿你,根本不需費這等力氣。

    待自家回了開封府,便可以託人從河南府派兵圍剿……伯遠以為,這事情會很麻煩嗎?便是你們魯山官府虛以應付,自家也能請來人,把你們打得無處可以安身!

    伯遠,自家是真愛惜你是人才,不想你這一身好本事,憑白浪費。

    不如這樣,等到了開封以後,你們安頓下來,自家說不得還能找機會,為你在軍中安排個差遣。似你這樣的好漢,若真個被官府拿下,實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牛皋很精明。

    可不管怎麼說,這眼界也就在魯山巴掌大的地方。

    試想,三百貫就能讓他心滿意足,他這眼界又能有多麼寬廣。

    聽柳青這麼一說,牛皋心裡也有些虛了。而他身後那些青壯,也是一個個面面相覷。

    眼前這位爺,好大口氣!

    莫非,這是個大人物?

    牛皋下意識朝玉尹看去,內心裡,他對這個能唱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青年,還是頗有好感,甚至有些敬重。畢竟在這個時代,文人騷客的地位崇高。

    即便牛皋有些心氣,可是在玉尹跟前,還是不自覺低了一頭。

    玉尹朝他笑了笑,輕輕頷首。

    那意思分明是告訴牛皋:莫擔心,這廝倒是有這種本事。

    “若真如此,牛皋便帶牛家村一百八十四口老少爺們,感謝大官人慷慨相助。”

    玉尹的點頭,讓牛皋一下子安了心。

    他退後一步,向柳青一揖到地,令柳青忍不住開懷大笑。

    “今有伯遠助我,自家以後又焉能再懼小人?”說著,柳青轉身對玉尹道:“若非小乙想出如此好辦法,自家還招不得伯遠這等人才。來人啊,先取三百貫來。”

    有家丁忙捧了銀兩上前,雙手遞給柳青。

    說起來,早在北宋初年,為方便交割,民間便出現了‘交子’這樣的紙幣,方便與攜帶。在成都等地,有專門為商人準備的交子鋪戶,不過主要是用於存款和取款,所以這交子,並無法作為貨幣流通。到仁宗天聖元年,便有朝廷設益州交子務,置抄紙院,以革偽造之弊,算是把交子這種紙幣正是列入官辦的形式。

    不過當時的交子,主要集中在四川境內,並未全國流通。

    到大觀元年,宋徽宗又改‘交子’為‘錢引’。不過由於錢引不置鈔本,不許兌換,並隨意增發,以至於紙幣加之連年貶低。史書記載,到南宋嘉定時期,每緡錢引只值一百文。而在宣和年間,這錢引雖未貶值如此厲害,已不為商人重視。

    許多商人出行人,會用銅錢兌銀兩,方便攜帶。

    牛皋結果那價值三百貫的銀兩,頓時懵了!

    柳青笑呵呵說道:“伯遠可以著人把這些銀子兌換成銅錢,先拿回去讓鄉親們安心。

    自家返回東京之後,就立刻操持這件事情。

    待戶貫妥善之後,自家便讓九郎前來尋你,到時候你們拿著戶貫在縣府辦了章程,便可以全部遷移東京。自家如此安排,不知伯遠是否滿意?若有要求,只管提出。”

    看了柳青的手段,玉尹也不禁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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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五章 荼蘼花落玉郎歸(一)

    六月,野花絢爛。

    不管外面是怎樣一個模樣,可是一進開封府治下,便立刻感受到別樣的繁華。

    路邊野花綻放,五顏六色,鋪滿大地。

    從黃河中游吹來的河風,驅散籠罩在東京上空的炎熱,涼爽宜人,感覺非常舒服。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西水門。

    高厚堅實的城牆,在陽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渾之氣。

    那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馬,川流不息,營造出一副生機勃勃的景狀。

    玉尹牽著馬,隨著車流緩步行走。他一邊呼吸這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空氣,一邊又有一種歸心似箭的衝動。小別三月,不知家中尚安好?燕奴此時,又在做什麼?

    是在馬行街的鋪子裡忙碌?亦或者在熟肉作坊裡操勞。

    也可能坐在自家那安靜的小院子裡,縫補著衣衫,等待自己歸來?

    心中,沒由來有一種甜蜜感受。可敦城的風風雨雨早已距離遙遠,對玉尹來說,那座落在觀音院旁邊的小院子,才是他真正的家。距離西水門越近,就越是有一種歸來遊子的疲憊。一旁柳青和玉尹並肩而行,看著西水門,眼中閃爍激動。

    回家了,終於回家了!

    “小乙此次回來,可有打算?”

    “目前倒沒什麼特別打算,先安頓下來再說。”

    “若有閒暇時,便找自家來耍……呵呵,自家平日裡便在城內家中,若是不在,可以著人去牟駝崗那邊尋我。我在牟駝崗的田莊,景色還算不錯。這樣吧,中秋時,小乙便來賞月,咱們正可以對月小酌,也能稱得上是一回雅事,你看如何?”

    柳青顯得很熱情,玉尹也不好拒絶。

    於是便點頭答應下來,兩人約好了時間,便準備分別。

    玉尹要回家,柳青也要搬卸貨物,還有把那天山雪蓮送去唐恪府中,少不得要忙碌一段時間。

    此外,牛家村一百八十四人的戶貫,也要解決。

    柳青說是不麻煩,但玉尹也知道,這種事情要辦起來,可是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畢竟關係兩地近二百口人的遷徙,必然要有一定程度的協調。

    開封府、京西北路河南府以及魯山當地官府,三地官僚系統運轉,不是那麼容易。

    當然了,有錢能使鬼推磨!

    柳青既然開了這個口,便沒什麼問題。

    “伯遠,那自家便先告辭了……九郎,若有閒暇時,便來找我吃酒。”

    玉尹和柳青道別後,又和牛皋、柴霖道別。

    牛皋也跟來了?

    當然要跟過來……他可是這次柳青收留牛家村184口人的主要原因。不但牛皋跟過來,連帶著牛皋妻兒也一同跟來,此外還有從牛家村過來的三十個青壯,以扈從之名前來。

    柳青辦事,非常穩重。

    先把人帶過來,也能安了大家的心。

    留下足夠的錢糧,可以使那些留在牛家村的老少爺們不必為溫飽而擔憂,也不用再去做那無本的買賣,冒殺頭的危險。等穩定下來之後,再慢慢操作遷徙之事。

    這種事,若沒有兩三月的時間上下打點,也不太可能有結果。

    柳青自然不會放著牛皋這麼一個好手在魯山兩三個月,那才是真正的浪費……

    牛皋當然也很高興來到東京。

    這就好像是後世從山溝溝裡走出來的人,對帝都京師有著莫名嚮往。

    魯山,太小了!

    而這開封府,才是大宋的中心。

    “一路有勞小乙照拂,牛皋感激不盡。

    待把鄉親們安頓下來,便去找小乙討杯酒吃。”

    “是啊,自家還想聽聽小乙哥那一手絶妙好琴呢。”

    柴霖也依依不捨,上前和玉尹道別。

    “小乙只管入城便是,這入城的稅金便由自家交了,莫耽擱小乙回去與娘子相會。”

    玉尹臉一紅,朝柳青拱了拱手,便牽著馬脫離了隊伍。

    入西水門時,自有柴霖過來,和那稅丁解說清楚,門卒也沒有為難,便放玉尹入城。

    牽著那匹老瘦暗金,玉尹腳踏在開封府的街道上,頓感無比安心。

    三個月時間,開封城還是那般繁華,甚至比當初離開時,更加熱鬧了……

    入西水門,轉道梁門大街,玉尹直奔內城而去。不過在途經建隆觀的時候,忽聽有人叫喊他的名字。

    “小乙,前面可是小乙哥?”

    玉尹一怔,忙回身看去。

    只見一個鋪兵打扮的男子走過來,待走的近了,玉尹才認出,這鋪兵竟然是石三。

    “三哥怎地這般打扮?”

    玉尹離開開封前,石三便脫了鋪兵的皮,做了獄吏。

    可沒想到三個月不見,他居然又做回了鋪兵,讓玉尹頗有些吃驚。

    “果然是小乙!”

    石三大笑著走上前,拱手唱了個肥喏道:“方才遠遠看你背影,有些眼熟,卻不敢相認。這些時日不見,小乙確是大不一樣,這氣度可是比早先,要強上百倍。”

    “三哥直恁羞臊自家。”

    玉尹忙客套回道。

    說起來,玉尹的相貌並沒有太多變化。

    只是看上去瘦了些,精壯了些,皮膚也較之當初,黑了些,透著一絲健康的小麥色。

    可實際上,玉尹的氣質,卻發生了巨大變化。

    原來的玉尹,雖帶著些儒雅氣息,但還是給人一種粗狂感受。而如今,歷經可敦城那一系列遭遇和磨礪,更兼數次搏殺,還突破了平靜,進入第三層的功夫之後,玉尹依然溫文儒雅,但舉手投足間,又有一種令人高不可攀,超凡脫俗的貴氣。

    氣質這玩意兒,真個說不清楚。

    和人的修養,教育以及經歷有著息息相關的變化。

    石三就覺得,而今的玉尹看上去,遠看溫文儒雅,走近時,確有一種不怒自威的風範。

    言語中,不自覺便多了幾分恭敬。

    他不清楚玉尹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麼事情,但感覺著,如今的玉尹和離開東京時,有很大不同。

    “三哥,你怎地又做了鋪兵?”

    石三聽了,頓時發出一聲長嘆。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對了,小乙是剛回來嗎?”

    “是啊,才入的城,正準備回家。”

    “正好,自家也正要回家,咱們便走邊說。”

    說著話,他還看了一眼玉尹牽著的暗金,心裡更添了幾分敬重。要知道,似他們這等平民百姓,哪裡有資格騎馬?暗金看上去老瘦,但那精氣神卻不差,絶非市面上販賣的駑馬可比。這是一匹好馬,如果到了牛馬市,怎地也值個三五百貫。

    看起來,小乙真個是發達了!

    玉尹也想打聽一下東京城裡的變化,便和石三一同往梁門而去。

    這梁門,又叫闔閭門,是連接內外城的主要城門。以前,進出闔閭門很簡單,根本無人阻攔。可是現在,闔閭門外卻設了關卡,更有兵卒在一旁盤查詢問進出人員。

    只不過,他們這種詢問,也是要因人而異。

    似那種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的,兵卒們往往視而不見。

    “三哥,這是要回去嗎?”

    石三和玉尹來到闔閭門前的關卡時,關卡後的一個青年,笑呵呵朝石三揮手示意。

    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在了一旁玉尹身上。

    那青年一怔,旋即驚喜道:“這不是小乙哥嗎?甚時候回來的?”

    “啊……”

    “封況,小弟是封況啊!

    怎地小乙哥,認不得自家了嗎?”

    青年興沖衝跑過來,卻讓玉尹感覺有點不知所措。

    封況?

    幸虧石三一旁解了圍,笑呵呵道:“這不剛守了值,準備回去歇息……直娘賊的,晚上還要繼續值守,比不得封三郎這般自在。也不知道,這要到什麼時候算結束。”

    封況先是和玉尹唱了個肥喏,而後輕聲道:“小乙哥,最近外面風聲緊,且莫招惹是非。入夜之後,還是少出來為好……前段時間鬧出恁大事情,怕要緊些時候。”

    而後,他對石三道:“估摸著再持續十天左右吧,殿前司就會撤了關卡。

    不過三哥那邊可能還要辛苦些時日,小弟之前聽崔虞侯說,估計要到中秋前後。”

    石三聽了,頓時苦了臉。

    “這他娘的可真是麻煩。”

    “誰說不是……可你也要體諒一下才好。

    這幾個月連著那許多人被殺,軍中而今也是人心惶惶。若非官家下了令,不許擾民太甚,說不好就要宵禁封城了。再忍忍,也就一兩個月的功夫,過去了便是。”

    “可你殿前司的事情,何必累得我們這些軍鋪跟著操勞?”

    封況也是無奈道:“這個,你得去找高太尉。”

    石三臉一黑,“廢話,自家要能在太尉跟前說上話,那輪得到被人趕回來,重做這勞什子鋪兵?算了算了,和你說也沒個用處,小乙也是剛回來,自家先送他回去。

    等過兩天得了空,再找你吃酒。”

    “甚好,便等小乙哥召喚。”

    封況看樣子還是個小軍官,回身招呼一聲,一干軍卒便放了通行。

    玉尹糊里糊塗的和石三一同進了闔閭門之後,忍了忍,沒有詢問封況的情況。人家看上去和自己聽熟絡,若是詢問石三,顯得忒尷尬了些。倒不如回家後,探探燕奴口風。聽剛才封況和自己說話的口氣,想必燕奴對這個封況,也不會陌生。

    “三哥,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好端端的獄吏不做,卻做回了鋪兵?”

    石三苦笑一聲:“說起來也簡單,衙門裡來了一個龔押司,和肖押司不是太對付。本來和自家也沒甚干係,可這兩位押司打架,自家這小鬼遭殃。被那龔押司尋了個不是,便趕了出來……這不,重回軍鋪之後,還被發配到了外城來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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