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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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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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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5 08:31:58
第一零六章國之忠臣

    玉尹一刀逼退斡魯朵之後,便如隱形人般,退到一旁

    餘黎燕的表現,讓玉尹感到莫名震撼。這女子,有著不輸須眉的氣概和胸襟……單就說臨陣招攬乙室斡魯朵的這種行為,就遠不是早先耶律習泥烈可以相提並論。

    在短短時間,她做出一係列決斷。

    她不準蕭孛要合出兵追擊,命遼兵保持守勢,從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黑山軍狗急跳牆,魚死網破的可能性。同時,她這個決定,也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再次招攬黑山軍的可能。耶律大石死了,黑山軍等於群龍無首……那麼接下來,他們要麼成為河套地區的悍匪馬賊,要麼可能散掉。而餘黎燕的決定,無疑可以為她將來再招攬黑山軍留下了濃重伏筆……到那時候,黑山軍便隻能是誠心歸降。

    對內,餘黎燕提出既往不咎。

    也能在最短時間,穩定住可敦城的局勢。

    最重要的是,她提出了隻要瓦願意歸降,非但不會問罪,反而可以獲得平民資格。

    這個法令,將會為她平添一股助力。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啊!

    站在餘黎燕身後,玉尹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瘦削的身影在他眼中,更變得與眾不同……

    ++++++++++++++++++++++++++++++++++++++++++++++++++++++++++++

    夜,已經深了!

    可敦城的喧囂,逐漸平靜下來。

    各處火勢,大都已經平息,可敦城的百姓,還有那些得到消息,可以獲得平民之身的瓦們,都紛紛上陣,熄滅城中大火。與此同時,一隊隊叛軍開始返回校場。

    大勢已去,叛軍們也知道,繼續抵抗,死路一條。

    他們返回校場之後,依舊提心吊膽。不過當餘黎燕下令送來酒水事物之後,令那惶恐的氣氛,也一下子得到了緩解。至少從而今來看,蜀國公主好像無意追究。

    當軍卒們平靜下來之後,對餘黎燕頓生感激之情。

    可敦城外的黑山軍,也退了!

    在得到餘黎燕命令後,蕭孛要合果斷遵循,沒有下令追擊。

    他分出一半兵力,協助石烈達剌幹穩定城中局勢,自己則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赴署衙。

    署衙大門口,乙室斡魯朵失魂落魄,站在門階下。

    他沒有說要臣服,也沒有繼續抵抗,整個人好像失了魂魄一般,站在那一動不動。

    “蕭都統!”

    當蕭孛要合下馬時,乙室斡魯朵突然開口。

    蕭孛要合也得到了消息,知道餘黎燕想要招攬乙室斡魯朵。

    “若公主能把乙室彌收服,必然如虎添翼!”

    這話是石烈達剌幹對蕭孛要合所說,言語中,他對乙室斡魯朵敬佩不已,“那鳥廝真好本事!咱自從軍以來,還沒有遇到過這等悍勇猛士。當時若不是那南兒出手,那廝說不得便把咱逼退。如果真個在馬上較量,咱恐怕不是這鳥廝百合之敵。”

    石烈達剌幹,是而今軍中第一悍將。

    能夠被他如此稱讚,足以看出乙室斡魯朵的勇武。

    而今公主初上位,正需要招攬人才。這家夥不但武藝高強,而且還是耶律大石的左膀右臂。想想看,在耶律大石被囚禁之後,就是這乙室斡魯朵憑一己之力,帶著黑山軍硬撼遼軍。蕭乞薛雖然算不得名將,卻也久經戰陣,卻非這乙室斡魯朵對手。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乙室斡魯朵領軍打仗的水平,恐怕也不一般。

    相比之下,石烈達剌幹衝鋒陷陣尚可,但行軍布陣,就比不得乙室斡魯朵。

    這樣的人才,不正是蜀國公主而今所急需的嗎?

    所以,蕭孛要合也不敢怠慢,表現非常尊敬,“乙室彌,有何吩咐?”

    乙室斡魯朵深吸一口氣,“敢問,使君屍首,而今何在?”

    這一問,讓蕭孛要合更添幾分敬重。
    他連忙拱手道:“乙室彌放心,蜀國公主已傳詔,命咱為耶律……使君收斂棺槨,絕不會有半點褻瀆。待局勢穩定之後,蜀國公主會命人在牟那山建造王陵,為使君風光大葬。而今使君屍首,已經放入棺槨,存放起來,並有專人看護。”

    乙室斡魯朵鬆了一口氣!

    “不知蕭都統,能否帶咱祭拜使君?”

    “這個……”

    蕭孛要合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道:“乙室彌既然有心,咱又豈能拒絕?隻是咱還有事,要稟報公主,隻能派人令乙室彌前去,還請乙室彌恕罪則個。”

    乙室斡魯朵本來很緊張,可是聽蕭孛要合這麼一說,忙連聲道謝。

    蕭孛要合派人帶著乙室斡魯朵前去祭拜耶律大石的屍體,自己則走進署衙大門……此時署衙內,燈火通明。屍體已經被搬走,地上的鮮血也衝洗完畢,隻是有些地方,還殘留著血印子,難以清洗。空氣中的血腥味依然很重,讓人感覺不太舒服。蕭孛要合揉了揉臉,見馬爾驢糞迎麵走來,便急匆匆迎上前,把他攔住。

    “馬爾驢糞,公主可已休息?”

    “尚未歇息,不過正在後堂換裝!”

    “換裝?”

    馬爾驢糞輕聲道:“四太子力戰而亡,公主心中難過,所以要換上孝衣。

    估計到了明日,公主便會下令全軍戴孝……隻是四太子這一走,公主肩上的擔子,便更重了。”

    說起馬爾驢糞,也是平民出身。

    他受蕭乞薛的恩情,所以在蕭乞薛決意歸附餘黎燕之後,便被納入餘黎燕的麾下。

    當時玉尹曾提醒餘黎燕,要她留意耶律大石。

    馬爾驢糞這才進入餘黎燕的視線……

    這是個小人物,卻是個知曉恩義的小人物。

    也正是馬爾驢糞的存在,才使得玉尹能夠順利得到耶律大石信任,並將他刺殺……

    蕭孛要合並沒有因為馬爾驢糞出身不高,對他有半點怠慢。

    相反,他知道在方才最為凶險的時候,馬爾驢糞曾奮勇殺敵,足以令他感到欽佩。

    我大遼疆域廣袤,人口眾多。

    之所以敗給那虜人,不是大遼士兵不盡心,實在是國主昏庸。

    危難之時,方見忠臣……這馬爾驢糞雖然隻是個小人物,卻是這大遼的忠臣!蕭孛要合與馬爾驢糞客氣兩句,便直奔大堂而來。這時候,餘黎燕也換上了一身白衣白裙,在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的陪伴下,從後堂出來,見到蕭孛要合,與他點了點頭。

    “孛要合,此次多虧了你!”

    餘黎燕看上去非常疲憊,在大堂正中央的虎皮大椅上坐下。

    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則站在她身後,腰係短劍,精神抖擻……

    “怎地不見小乙?”

    蕭孛要合疑惑問道。

    餘黎燕笑了笑,輕聲道:“小乙說,這種場合他不適宜出現,所以在後院休息。”

    “今日,多虧了小乙。”

    “是啊,若不是他提醒,咱恐怕都要著了耶律大石的道。

    那耶律大石,的確是智謀之士,可謂是算無遺策……若他能真心輔佐父皇,也許……”

    餘黎燕話說一半,卻苦笑搖頭。

    耶律大石並非沒有真心效忠過,即便當初他和蕭幹擁立了耶律淳,後來在歸附天祚帝時,也曾盡心盡力。他幾次諫言,可惜卻不為天祚帝接納。再後來,耶律大石被女真人俘虜,依舊帶著七千兵馬從女真軍營中逃出,千迢迢投奔天祚帝。

    但結果,天祚帝罷黜了耶律大石的兵權,後來更把他囚禁……

    耶律大石謀反,固然有野心作祟,但也是被逼無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耶律大石和那東漢末年,袁紹帳下謀士田豐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天祚帝不是袁紹,或者說天祚帝不如袁紹。當初官渡之戰,田豐力勸袁紹不要興兵,但是卻變成了階下囚。可如果袁紹勝了,田豐尚有一線生機!然而天祚帝,卻不一樣。

    勿論他勝負,耶律大石必死無疑。

    無奈之下,耶律大石也隻有謀反一途……

    餘黎燕輕輕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此前,她一直想著成為蕭燕燕,可是當她真個要一肩擔起大遼國祚的時候,她才體會到,當初蕭燕燕承受著何等巨大的壓力。一夜未曾休息,餘黎燕真的累了!

    “城中,情況如何?”

    “都已經恢複平靜……不過若要恢複正常,恐怕還有些難度。

    關鍵是,百姓們心中惶恐,而叛軍降卒,也是人心惶惶,害怕公主到頭來反悔……

    軍中目前倒還算好,將士們士氣頗為高漲。

    隻是,四太子的死訊還沒有傳出去,末將有些擔心,一旦四太子死訊傳出,又會引發出一場動蕩。”

    餘黎燕點了點頭,“方才小乙,也這麼提醒咱。”

    “那小乙可有主意?”

    餘黎燕聞聽苦笑,“你道小乙是那諸葛亮嗎?這種事情,隻能靠咱自己解決,他如何能夠插手?不過小乙倒是提了一個主意,說如果能盡快收服黑山軍,說不定能有所裨益。咱方才也就在想,如何能讓黑山軍臣服……若任由他們離去,未免太過於可惜。這些黑山軍的戰力可是不俗!對了,乙室彌還在府門外站立嗎?”

    蕭孛要合搖搖頭,輕聲道:“乙室斡魯朵要去祭拜耶律大石,末將派人領他去了。”

    餘黎燕聞聽,眼中神光一閃。

    她長歎一聲,“耶律大石何德何能,竟有如此猛將為他死心塌地。

    咱雖是阿保機的子孫,如此國之忠臣,卻不得為咱所用,莫非是天不佑我大遼嗎?”

    說罷,餘黎燕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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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萬事開頭難

    玉尹睡了!

    睡夢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回響可究竟說了什麼?又聽不太真切,似乎是在向他感謝。

    玉尹猛然睜開眼,感到念頭通達。

    說不出原因,隻是心胸開闊不少,更有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輕鬆感。

    也許,這是小乙的執念吧。

    玉尹重生,繼承了小乙生前一切,同時也繼承了他內心的執念。小乙有很多執念,比如照顧好燕奴,比如要飛黃騰達,比如……但所有的執念中,還是那殺父之仇,最讓他難以消除。玉尹奪舍重生的同時,也將他的執念一並接受。隻是在平日,他並不能感受到這種執念。而今他殺了耶律大石,執念隨之消減……

    似是三更天,明月如鉤。

    皎潔月光照進房中,恍如床前布滿白霜。

    玉尹呼的坐起來,深吸一口氣。

    唐吉!

    耶律大石雖然死了,可是當年毒害玉飛的另外兩個凶手,還在逍遙快活。

    李邦彥,唐吉……

    特別是唐吉,因為此前在快活林曾經幫助過玉尹,燕奴等人對他都心懷感激。如果他心懷不軌,那燕奴可就要有危險了!一想到這些,玉尹這心,頓時又緊張起來。

    該回去了!

    可敦城雖好,卻畢竟不是自家地方。

    他對大遼並無留戀,如果說唯一讓他感到不舍的,恐怕便隻有餘黎燕一個人了……

    但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他的家。

    玉尹坐在床邊上,心情並沒有因為耶律大石被殺,餘黎燕掌權而感覺輕鬆多少。一個問題剛解決,便又有新的問題……對於大遼而言,他始終是個外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便要看餘黎燕自己如何解決。他,幫不得太多忙。

    嗯,等到任怨和耶律查奴回來,便準備離開吧

    估計他二人回來,也就是月底……從可敦城到開封,若借道關中,旬月便可抵達。

    是時候離開了!

    忽然,從屋外傳來一陣幽幽嵇琴聲。

    玉尹愣了一下,便起身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走出房間。

    屋外,是一個雖小,卻很精致的花園。花園的一邊,有一個池塘,池水連接院牆外的河道,流轉不息。在池塘上,建著一座小亭。月光下,卻見一個白衣少女,正坐在亭子,輕輕拉著嵇琴,琴聲幽幽,如泣如訴,似是在傾訴少女心中煩惱。

    這嵇琴,使得不差。

    玉尹也算得使琴大家,更與馮超那等高手鬥過,自然能分出好壞。

    踏遍地銀霜,他負手緩緩行去,在池邊站立,看著那亭中使琴的少女,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琴聲有些悲戚,還帶著一絲絲焦慮。

    當琴聲止息的時候,少女忽聽有人撫掌,更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燕子,有心事嗎?”

    這白衣少女,正是餘黎燕。

    聽聞玉尹的聲音,她忙站起來,回身望去。

    月光照在池塘水麵上,把那一潭活水,照應波光粼粼,煞是動人。

    池邊栽著幾棵紅柳樹,在其中一棵紅柳樹下,玉尹正負手而立。一陣風吹來,蕩起一池池水漣漪,卷著玉尹衣襟飄飛,那景色,恍若神仙中人,讓人直覺卓爾不群。

    一時間,餘黎燕竟癡了!

    “這麼晚,怎地不去休息,卻在這使琴?”

    玉尹踏月光而行,緩步走進涼亭中。

    不知為何,看到玉尹走過來,餘黎燕的眼睛,卻驀地一下子紅了。

    她突然快走兩步,闖入玉尹懷中,一下子環抱住玉尹的腰身。玉尹一驚,想要掙脫,不想餘黎燕卻抱的更緊,口中輕聲道:“小乙,便讓咱這樣子靠你一靠,好嗎?”

    聲音,帶著些許顫音。    玉尹張開雙臂,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乙,抱著咱!”

    餘黎燕輕聲道。

    那聲音帶著乞求之意,讓玉尹難以拒絕。

    他猶豫了一下,緩緩放下手臂,將餘黎燕摟在懷中,“燕子,出了什麼事,怎地這般難過?”

    “小乙,怎地女主江山,便這般難呢?”

    “怎麼了?”

    “乙室斡魯朵,走了!”

    “誰?”

    餘黎燕緩緩鬆開了手,臉上露出一抹羞紅。

    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小乙,方才咱失態了……你莫怪咱才好。”

    溫香軟玉離去,讓玉尹陡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不過,他很快就調過神來,笑著道:“燕子而今可是大遼女王,以後定要克製情緒才好……而今所有人都在看著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大家的心情。誰都可以亂,惟獨你不可以亂。”

    餘黎燕赧然,點了點頭,“咱受教了!”

    她說完,幽幽歎了口氣,在涼亭中坐下,輕聲道:“還不到兩個時辰,咱便覺得心力憔悴。真不知當年睿智皇後,是如何憑她柔弱肩膀,擔負起整個大遼朝政。

    一個小小可敦城,便讓咱感覺吃力。”

    “,萬事開頭難,想來睿智皇後當初才執掌朝堂的時候,未必能有你做的出色。”

    玉尹在餘黎燕對麵坐下,探手從石桌上拿起那支嵇琴。

    “對了,你剛才說是誰走了?”

    “乙室斡魯朵!”

    見玉尹一臉迷茫,餘黎燕才想起來,他對乙室斡魯朵還真不太熟悉。

    咳嗽一聲,餘黎燕

    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乙室斡魯朵,是乙室部彌,官拜上將軍。他是耶律大石身邊的親信,此前耶律大石被囚於牢中的時候,黑山軍便是這乙室斡魯朵一手掌控。

    這個人,知兵事,有勇武,正是咱所需之人。

    咱本想說服他,讓他輔佐咱做事……為此,咱不但為耶律大石收斂棺槨,還命人不得虐待俘虜,更不許孛要合追擊黑山軍。想著,怎地都能讓他留下來幫咱,可誰知道,他方才祭拜了耶律大石之後,竟然一聲不響,獨自一人離開可敦城。

    小乙,咱是女人沒錯,可這世上,並非沒有女主天下的先例,為何想要招攬一個人,如此困難?咱自認雖比不得耶律大石那般智謀高深,但是在禮賢下士,聽從勸諫方麵,未必就比耶律大石做的差。難道就因為是女人,連個降將都不願幫咱?”

    餘黎燕滿腹委屈,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

    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又紅了……

    玉尹看著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才是。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女子便是再出色,始終都是男人的附屬物。沒錯,這世上的確是女主天下的先例,可縱觀千年,卻隻有一個武則天,一個蕭燕燕而已。

    對了,後世還會有個葉赫那拉氏出現,不過玉尹是真心不待見那老娘們兒。

    哪怕是開明如宋朝,也很難容得女人當權。

    餘黎燕最為欽佩的睿智皇後蕭綽,蕭燕燕是很厲害,但她能執掌大遼的先決條件,源自於她是皇後。今時不同往日,自武則天之後,這世上怕再難出現女主天下的局麵。可這些話,玉尹又沒辦法說出口,隻能看著餘黎燕,思忖如何安慰。

    “燕子!”

    “嗯?”

    “你真想要做出如睿智皇後那般偉業嗎?”

    餘黎燕一怔,點了點頭,“當然!”

    “我不了解睿智皇後,對她的名字,也多是源自於民間流傳。不過我曾聽過許多說書人講史,給我的感覺,所有能夠做出大事業的人,勿論男人還是女人,首先便要有一顆極為堅強的心。”

    “堅強的心?”

    玉尹笑著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份堅強,源自於對自己的信心。

    你對自己有多少信心,你便擁有多少堅強。稍遇挫折,便開始抱怨,這原本就是自信心不足的緣故。我相信,睿智皇後若遇到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去抱怨,而是去考慮,如何解決問題。燕子,你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便是大遼的女王……

    大家不信任你,不了解你,不支持你,甚至不願幫助你。

    很簡單,你並沒有做出任何值得他們去信你,支持你,幫助你的事情……想要獲取支持,你就必須要讓所有人相信你,願意為你拚命。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想,你能做些什麼,你可以為那些跟隨你的人,帶來些什麼!為什麼怨哥兒和查奴願意幫你?為什麼蕭孛要合可以背叛四太子,投到你的門下?你有考慮過嗎?”

    “這……”

    餘黎燕頓時呆愣住了!

    是啊,她憑什麼可以讓任怨、耶律查奴和蕭孛要合歸心?

    肯定不是因為她那個幾乎沒有半點用處的‘蜀國公主’頭銜。可是,又為什麼呢?

    玉尹接著說:“萬事開頭難,可你必須要相信,你能夠麵對這一切。

    你有多少自信,便可以有多少收獲。我問你,乙室斡魯朵可有當麵說過,他不願輔佐你?我再問你,如果乙室斡魯朵真的當麵拒絕了你,你又會如何來麵對呢?”

    “咱……”

    餘黎燕也說不清楚原因,麵對玉尹接連詢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燕子,我給你使一個曲子吧。”

    “啊?”

    玉尹並沒有理睬餘黎燕一臉驚異表情,閉上眼睛想了想,弓子一顫,琴聲幽幽流出。

    他使得是《二泉映月》,在那如泣如訴的琴聲中,卻透出無盡的剛強和自尊。

    月光照在玉尹的身上,恍若一層銀白色的光環。

    餘黎燕坐在一旁,看著玉尹使琴的模樣,不由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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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咱是女王

    明明睡得很晚,可是醒來卻很早。

    當第一縷晨光透入屋中的時候,餘黎燕睜開了眼睛。

    絲毫感覺不到半點疲乏,好像昨夜的精疲力竭,都已經一掃而光。她坐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環視房間,才突然想起,昨夜她在涼亭中和玉尹說話,怎地醒來卻在自己的臥房?

    “忽圖黑台,忽圖黑台!”

    餘黎燕先是一驚,忙大聲呼喚。

    忽圖黑台揉著眼睛,披散著頭發,迷迷糊糊從外屋走進來,“公主,怎地起恁早?”

    “咱怎會睡在這?”

    忽圖黑台突然精神了,笑嘻嘻跑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床邊。

    “公主,你昨晚和老師說了些什麼?”

    “啊?”

    “是老師把你送回房的……他走的時候,你還抓著他的衣服,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算掰開指頭。”

    “啊!“

    餘黎燕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紅得就好像熟透的蘋果。

    真羞死個人了!

    “他,他,他什麼時候走的?”

    忽圖黑台說:“公主睡下後,老師便走了。”

    “你這死丫頭,怎地讓小乙進了咱的閨房?”

    餘黎燕羞紅了連,忍不住輕聲責怪。

    忽圖黑台卻撅起了小嘴,“明明是公主睡得沉,咱見喚不醒公主,隻好讓老師把公主送到床上。”

    “呸呸呸,你才被送到床上。”

    餘黎燕此時的模樣,活脫脫像是個孩子。

    她穩了一下心神,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突然問道:“對了,小乙……便是你那位老師可起來了?”

    “這個咱可不知道,昨晚是馬爾忽思在那邊休息。

    不過依著老師的習慣,平日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起床,說不定正在督促馬爾忽思練武呢。
    “這樣啊!”

    餘黎燕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一種莫名悵然。

    原因?

    她說不來,隻是莫名惆悵而已……

    “好了,咱要起床了。

    忽圖黑台,幫我準備清水……哦,還有一件事,一會兒你讓馬爾驢糞去把孛要合請來,咱有事情要和他商議。嗯,今天事情會很多,莫要耽擱,快點去準備吧。”

    忽圖黑台答應一聲,便轉身走了。

    餘黎燕從床上下來,走到銅鏡跟前站下。

    用手撫平了身上衣物的褶皺,而後又攏了攏頭發。看著銅鏡的那個女子,餘黎燕握緊拳頭,自言自語道:“燕子,從今天開始,你便是大遼的女王。你要相信,你能做好,比父皇和皇兄做的都好!你有這個能力,你也有這個責任……燕子,你要記住,你是女王,延續大遼國祚的女王,你的身上,寄托了無數人的期望。”

    說完,餘黎燕用了揉了揉臉頰,精神陡然一振!

    ++++++++++++++++++++++++++++++++++++++++++++++++++++++++++++

    玉尹在花園中,正調教著馬爾忽思。

    也許是想到就要離開,所以玉尹今天顯得格外嚴格。馬爾忽思的每一個動作,都被他反複矯正,不可以有半點錯誤。同時,他又把庖丁刀法中的三式教給了馬爾忽思,並傳授了他運刀之法。馬爾忽思雖然不知道玉尹今天為什麼會這麼嚴格,但都一絲不苟的按照玉尹要求練習。當驕陽初升時,馬爾忽思已是汗流浹背。

    “老師,你要走了嗎?”

    小孩子的直覺,往往最靈敏。

    在練功結束之後,馬爾忽思突然拉著玉尹,輕聲問道。

    玉尹笑了笑,沒有回答。

    馬爾忽思說:“老師,不要走好嗎?你在這不好嗎?公主那麼喜歡你,咱和忽圖黑台,也舍不得離開你。你留下來,幫助公主好不好?公主她,一定會歡喜。”

    蹲下身子,玉尹揉了揉馬爾忽思的腦袋。

    “馬爾忽思,大人的事情,你別問那麼多。
    這幾天,要好生習武,且不可懈怠。以後你和忽圖黑台,要好好照顧公主才是,我終究不是遼人,長久留在此地,隻會授人口舌……再說了,我的家,在開封。”

    馬爾忽思的眼睛,紅了!

    “記住,不要把這些話說給公主聽。

    她如今很辛苦,別讓她為這些瑣碎的事情操心。你隻管好好習武,若是多嘴,休怪我不再教你。”

    馬爾忽思用力點點頭,玉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轉身回屋去了,馬爾忽思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玉尹的背影,半晌後重又回到池塘邊,從兵器架上取下長刀,依照著玉尹傳授的刀法,一刀,兩刀,三刀……口中不時發出一聲聲暴喝,他做的一絲不苟,迎著初升的朝陽,不停揮舞著長刀!

    ++++++++++++++++++++++++++++++++++++++++++++++++++++++++++++++

    餘黎燕坐在大廳,聽著孛要合的匯報。

    “城中百姓,大都已經穩定,不再慌亂。

    不過四太子的死訊,已被人傳了出去,軍中出現了一些波動。好在石烈達剌幹還算有威望,鎮住了場麵。但末將很擔心,兒郎們士氣有些低落,恐非一樁好事。”

    耶律習泥烈被殺,蕭乞薛戰死……

    餘黎燕很清楚,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瞞住大家。

    隻不過,餘黎燕希望能晚一些傳出去,至少等她能掌握住局勢之後,再行傳出去。

    可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

    耶律習泥烈不管怎樣無能,他都是趙王。

    在耶律敖盧斡和耶律雅已死,其餘諸子被俘,而耶律延禧又領兵在外的情況下,耶律習泥烈都是可敦城唯一的主人。至於蕭乞薛,也領兵多年,算得是軍中老將。

    他是不是草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穩定軍心。

    而今,耶律習泥烈死了,蕭乞薛也死了……還有坡括那個叛徒!在此之前,這三個人是可敦城的核心所在,一夜之間,三個核心都死了,對於老百姓或許沒太多影響,可是對於士卒,必然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好在,孛要合經昨日一戰,算是在軍中站穩了腳跟,而石烈達剌幹的態度,卻真個出乎餘黎燕的預料。

    這是一員猛將!

    石烈部曾經是太祖二十部之一,在軍中有足夠影響力。

    蕭孛要合道:“石烈達剌幹這個人,性情暴烈,也不太會討好上官。

    隻不過,他是從小卒做起,憑借軍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所以軍士們也都服他。此外,馬本特也算是一名悍將,昨日阻止瓦奪取城門的時候,他親手斬殺十六瓦,已經兩名斡魯朵。不過他的影響力,與石烈達剌幹相比,明顯不如。

    咱覺著,這個人很機靈,也很勇猛,倒是可以重用一番。”

    曾幾何時,大遼人才層出不窮。

    可到了而今,一個小將軍都要被特意提出。餘黎燕心中頓時有一種無力感,不過她很快便調整了情緒。想當年太祖身邊,和咱差不多,不照樣建立起大遼國嗎?

    燕子,別灰心!

    至少你身邊還有蕭孛要合,有任怨,有耶律查奴,還有那個石烈達剌幹可以幫忙。

    你呀,應該知足了!

    想到這,餘黎燕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便傳咱的話,拜石烈達剌幹為上將軍,馬本特為將軍。

    在此之前,可敦城一應事務,便由孛要合你來執掌。咱把投降來的斡魯朵和那些瓦,全都劃歸你來掌管。孛要合,在怨哥兒和查奴沒有回來之前,咱不希望可敦城,出現半點麻煩,你可否做到?”

    這等於是讓蕭孛要合接替坡括的職務,令蕭孛要合頓時激動不已。

    他連忙躬身行禮,“公主放心,末將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了,休提‘死’啊‘死’的。

    孛要合,咱要你活著,好好的活著,幫咱中興大遼國祚!

    對了,你剛才說四哥的死訊,是被人透露出去,可曾查出,是什麼人透露了出去?”

    蕭孛要合臉上,露出一抹苦色。

    他猶豫一下,輕聲道:“末將查過,似乎是從屈突律少主那邊傳出。”

    屈突律!

    餘黎燕的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殺機。

    昨日這家夥先是背主投降,而後又險些使得玉尹露了破綻。如果不是考慮到他是粘八葛的少部主,餘黎燕絕不會容他活下來。可沒有想到,這廝居然把耶律習泥烈的死訊傳出去,如果不是蕭孛要合與石烈達剌幹,恐怕可敦城就要再來一場兵變。

    這個人,容他不得!

    “公主,咱也知道,這屈突律該死!”

    蕭孛要合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差,忙上前勸道:“隻是而今局勢,怕需依靠粘八葛頗多。而且前些時候,粘八葛已經回複,願意支援五千兵馬,說不定已經啟程。

    這個時候若殺了此人,隻怕……”

    餘黎燕不等蕭孛要合說完,啪的一掌,便拍在扶手上。

    “阿保機的子孫,又怎會仰人鼻息?”

    “咱知道,公主不想仰人鼻息,可是西夏和汪古人還沒有回信,這時候激怒粘八葛,絕非上策。不過,這個人也不能讓他繼續留在可敦城,否則必然會惹出禍事。

    咱有一計,讓他離開可敦城便是。

    正好粘八葛要出兵,就讓他回去聯絡粘八葛……即不傷了和氣,也不會惹來麻煩。”

    餘黎燕緩緩坐下,深吸一口氣。

    “燕子,你要記住,你如今是大遼女王。

    你要考慮的是大遼未來,絕不可以依照著自己喜怒行事。人說帝王尊貴,卻不知帝王的尊貴,是要建立在無數犧牲之上。你看令尊,他便是由著自己喜怒行事,可結果呢?”

    腦海中,回響起玉尹的聲音。

    餘黎燕閉上眼睛,止住了怒氣……

    “如此,便依孛要合所言。”

    蕭孛要合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他起身剛要說話,卻見馬爾驢糞從大廳外跌跌撞撞跑進來,“報!”

    “馬爾驢糞,何事驚慌?”

    “公主,大事不好了……那個乙室斡魯朵,帶著黑山軍回來了,正向可敦城逼近!”

    餘黎燕心一沉,有些無法控製情緒,呼的站起身來。

    “你說什麼?乙室彌率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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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智信仁勇嚴

    正午時的陽光格外耀眼,只讓人難以瞠目。

    中伏的氣溫很高,雖然這裏是漠北,可烈日炎炎,依舊讓人難以承受。陽光籠罩可敦城,遠處的紅柳林恍若一片火海般,恰似海市蜃樓,令人頓生虛幻的感官。

    可敦城外五裏,黑山軍列陣而立,軍旗招展,悄無聲息。

    站在城頭上舉目眺望,可以清楚看到黑山軍的軍陣。雖然距離尚遠,可那沉靜莊肅所醞釀出來的殺機,直讓人心驚肉跳。黑山軍也算身經百戰,那股子煞氣可謂強烈。之前由於耶律大石戰死,使得黑山軍士氣低落,不得已停止了對可敦城的攻擊。然而現在,乙室斡魯朵的回歸,仿佛給黑山軍注入靈魂,複又殺氣騰騰。

    余黎燕登上城樓,觀看敵情。

    她朝左右偷偷看去,卻發現遼軍將士,一個個都無精打采。

    耶律習泥烈三人戰死,對於遼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不大。雖然石烈達剌幹等人穩住軍心,但要想恢復士氣,卻不是一樁容易之事。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余黎燕,想要知道面對這種情況,可敦城最後的皇親國戚蜀國公主,又會如何選擇?

    玉尹緊蹙眉頭,站在余黎燕身後一言不發。

    他可以清楚感受到那些遼軍將士的低迷和惶恐……未來會是什麼模樣?四太子死了,大將軍也死了,蜀國公主一介女流,真的可以帶領我們,重振大遼國勢嗎?

    這種懷疑,幾乎存在於每一個遼軍將士的心裏。

    玉尹甚至能覺察到,即便是在明面上支持余黎燕的石烈達剌幹和馬本特等人,似乎也抱有幾分猶豫。

    這種情況下,如何能抵抗黑山軍?

    “馬爾驢糞。”

    玉尹突然喚來了馬爾驢糞,低聲道:“乙室斡魯朵是如何離開?他兵臨城下之後,可說過什麼?”

    馬爾驢糞想了想,搖頭苦笑。

    “據說那乙室斡魯朵在祭拜完了耶律大石棺槨後,便一聲不響,連夜沖出可敦城……

    當時大家都在忙著清理城門,所以沒能夠攔住此人。

    今天早上,他率部前來……就在五裏之外列陣,也沒有叫陣,更不曾攻擊,只是列陣那邊,沒有動靜。這大熱的天,實在難耐……玉公子,你說這幫子黑山軍,怎恁能忍耐?這麼熱,還頂盔貫甲的,甚至連動都不動,真懷疑這些人是如何練成。”

    玉尹,沉默了!

    這批黑山軍還真不太一樣,堪稱是耶律大石手下的精銳。

    乙室斡魯朵,果然不愧是被余黎燕所稱道的將領,至少在而今情況下,他依然能控制兵馬,如此整肅,也說明了這個人在過往練兵的手段!若非良將,如何能令黑山軍如此剽悍?

    玉尹想到這裏,看了看余黎燕等人,心頭突然一動。

    “燕子!”

    “嗯?”

    玉尹走到余黎燕身後,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可信我?”

    余黎燕一怔,點頭道:“當然。”

    “開城門!”

    “什麼?”

    余黎燕輕聲道:“小乙,這時候出城和黑山軍決戰,恐怕不妥把。

    軍士們士氣低落,若只是守禦,說不定還能支撐一陣。可如果出城野戰,未必是黑山軍對手。咱手裏只有這些兵馬,若真個折損嚴重,恐怕便再也沒有希望了。”

    “聽我的,開城門!”

    玉尹笑了笑,“我陪你出城。”

    “啊?”

    余黎燕有些糊塗了,不太明白的看著玉尹。

    “小乙,要帶多少兵馬?”

    “只有你我二人。”

    余黎燕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小乙,你瘋了不成?咱知道你有勇武,可是單憑咱兩人,如何能敵得過五百黑山軍的衝擊?你不知道,這些黑山軍,可是兇猛的很。”

    “他們不會衝鋒。”

    玉尹這一句話,令余黎燕一怔。

    看左右無人,玉尹低聲道:“而今所有人都在看著你,正是你展現勇氣的時候……你是女兒身,有著先天無法彌補的缺憾。軍士們對你不信任,甚至連將領們也是半信半疑。你必須要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勇氣,才可以讓大家對你產生信任。

    這是一個機會,更是一次賭博。”

    “賭博?”

    余黎燕疑惑看著玉尹,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咱們就賭……乙室斡魯朵要歸附你。

    可又因為你是女人,讓他難以作出決斷……所以,他才會擺出這個陣勢,也是一次試探。你看,他們抵達城下,至今已快一個時辰,卻沒有半點攻擊的跡象。

    為什麼?

    這麼熱的天,便是你我站在這城頭上也覺得難受,為何他們要全副武裝,騎兵列陣呢?燕子,我想他在等,乙室斡魯朵想知道,身為大遼公主,將要執掌大遼未來的你,有沒有那份勇氣和膽量……咱們出去,便和乙室斡魯朵當面說明白。”

    玉尹一番話,說的余黎燕臉色陰晴不定。

    是啊,小乙說的也許正確,也許……如果正確,那麼咱便可以收服了乙室斡魯朵,掌控黑山軍,從而徹底穩住可敦城的局勢。但如果失敗,咱便要和小乙共同面對黑山軍的攻擊。余黎燕相信,即便玉尹再厲害,也不可能在亂軍中護她周全。

    一個不好,咱便要和小乙一同戰死沙場……

    余黎燕的心裏面,有些糾結。

    可她也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可敦城人心動盪,士氣低落。

    若沒有一針強心劑,遲早會面臨崩潰!

    這是一次賭博,贏得話收穫巨大,如果輸了,也就徹底完結……不過,到而今,咱還有什麼不能賭的?走到了這一步,余黎燕知道,她已經沒有其他的退路和選擇。

    咱,便賭小乙的眼光!

    想到這裏,余黎燕突然厲聲道:“傳咱詔令,打開城門。”

    “啊?”

    蕭孛要合等人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阻攔。

    “公主,切不可冒險啊……而今軍中士氣低落,依城而戰尚有勝算,可如果出城,必敗無疑。

    公主,千萬不要衝動。”

    蕭孛要合說著,惡狠狠瞪了玉尹一眼。

    方才玉尹和余黎燕說話,他看在了眼中……原以為玉尹會有什麼高招,沒想到卻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這哪里是出城交戰,分明是自尋死路,蕭孛要合當然不能同意。

    倒是石烈達剌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欽佩。

    這位公主,雖是女兒身,可是這膽氣卻不俗……至少,她沒有面對強敵,嚇得不敢露頭。從這一方面來說,智信仁勇嚴,為將者的五個要素中,余黎燕在‘勇’上,似乎不遜色鬚眉。

    只是……

    哪知道余黎燕笑道:“誰說咱要領兵出擊?”

    “公主之意……”

    “咱是阿保機的子孫,乙室斡魯朵,是遙輦九帳乙室部的子孫,咱便出去看一看,他乙室斡魯朵究竟想要怎地。呵呵,你們不要擔心,以咱之見,乙室斡魯朵未必心懷惡意。咱覺得,他是要試探咱!既然如此,咱又怎可能丟了太祖顏面?

    小乙,請你隨咱一同出城,只咱與小乙兩人足矣,其餘人等,不得擅自出城……”

    什麼?

    蕭孛要合一下子懵了!

    連帶著石烈達剌幹等人,也莫不是面面相覷。

    這位公主,究竟是瘋了還是怎地?居然要只帶一個人出去,面對黑山軍五百鐵騎嗎?

    石烈達剌乾咽了口唾沫,怔怔看著余黎燕。

    這娘們兒……不,這位蜀國公主,可是比咱想像中,更具有勇氣。

    “公主……”

    “石烈將軍,休要再勸咱,咱心意已決。”

    石烈達剌幹一滯,這到了嘴邊的話,被余黎燕這一句給生生憋回來。

    “對了,若咱回不來,你們也不要為咱報仇,更不要去和黑山軍拼命。

    緊閉城門,穩住局面……若大遼還有救,你們便看在咱的份上,助咱父皇一臂之力;若大遼不可救,你們便自尋門路吧。還有那些俘虜,回頭放他們離開,那些謀逆的瓦裏,也不要再追究,給他們一個平民之身,便放他們走吧……咱答應過他們,要給他們一個希望。而今咱可能無法做到,只好請諸君能夠代咱實現。”

    “公主!”

    石烈達剌幹聞聽,眼睛頓時紅了。

    “達剌幹是石烈家的子孫,便是死,也是咱大遼的鬼魂。

    公主出城,請讓咱隨行……若乙室斡魯朵真要行不臣之舉,臣願意拼死保護公主。”

    “嘻嘻,真要黑山軍衝鋒,你一人又有何用?”

    余黎燕伸出手,拍了拍石烈達剌幹的肩膀,神情自若,“咱相信,乙室斡魯朵不會對咱不利,這可敦城便交給你和孛要合,莫要輕舉妄動,咱和小乙很快回來。”

    “公主,不成啊!”

    蕭孛要合快哭出聲來。

    余黎燕勃然大怒,“而今咱還是大遼的公主,更是這可敦城之主。

    來人,與咱備馬,打開城門……咱倒要看看,那乙室斡魯朵便真敢要以下犯上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蕭孛要合也知道無法阻止余黎燕。

    余黎燕和玉尹走到了城下,自有人準備好馬匹,兩人翻身上馬。

    “小乙,但願得你沒有猜錯。”

    玉尹在馬上笑了,“若是錯了,小乙必然會死在公主之前。”

    余黎燕眸光,恰如秋水一般溫柔。

    她點點頭,輕聲道:“若有小乙相隨,咱便是死了,也無遺憾……來人,給咱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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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骨那里

“彌裡,走吧!”

黑山軍大纛旗下,骨那里看著遠處悄無聲息的可敦城,嘆了口氣,輕聲勸道:“你以為這世上人人都如使君嗎?蜀國公主或許確如你所言,有些氣度,但終究是個​​女人。你這麼氣勢洶洶率部而來,她又怎敢冒天大的危險,前來招攬於你呢?”

乙室斡魯朵,卻沒有回答。

骨那里本是個奚人,膚色較白,相貌俊秀。

他和乙室斡魯朵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又一起從軍。奚王蕭幹擁立耶律淳,建立北遼國時,骨那里便鼓動乙室斡魯朵,一同投奔蕭幹。當時,二人就分在了耶律大石帳下。

乙室斡魯朵勇武過人,擅長治兵。

而骨那里雖手無縛雞之力,卻足智多謀,被稱之為'白狐',是耶律大石的幕僚。

他和乙室斡魯朵,合稱虎狐,號耶律大石左膀右臂。

後隨同耶律大石從金軍大營中逃出,投奔了天祚帝耶律延禧……

當時骨那里就對耶律大石說,千萬不要交出兵馬!使君你曾擁立耶律淳,在耶律延禧眼中,如同逆臣。而今他便是接納於你,也是為了謀取你手中的七千兵馬。

你交出兵馬,便是淪為階下囚的時候。

可是耶律大石不聽,堅持要前去和耶律延禧匯合。

無奈之下,骨那里又出一計,“使君你要投奔陛下,咱也不阻攔。

但請使君留一後手,以免沒有退路。咱和彌里便不出現了,我們帶兩千人前往黑山,扮作當地馬賊。如果使君交出兵權一年內沒有出現問題,咱和彌里便以歸降名義,重歸使君帳下;如果使君遇到危險,咱和彌里也可以設法救出使君……”

對耶律大石而言,這無疑是一個保障。

在三思之後,他同意了骨那里的計策,帶著兵馬前去投奔天祚帝,而骨那里和乙室斡魯朵則領著一千多名曾追隨耶律大石在燕京大勝宋軍的精銳猛士,落草黑山。

結果,正如骨那里所猜測的一樣。

耶律大石交出兵權後沒有多久,便因為諫言勸阻天祚帝出兵,而被打入了囚籠中。

骨那里一得到消息,旋即展開行動。

他先是通過可敦城中的耳目,說降了坡里括。

而後雙方約定,在適當時機,由乙室斡魯朵入城,聯手解救耶律大石。

這個計策可說是進行順利,只是耶律大石也好,骨那里也罷,都沒有預料到耶律習泥烈的出現,更沒有想到會有余黎燕和玉尹這兩個變數的存在,以至於功虧一簣。

在余黎燕出示了耶律大石的屍體之後,骨那里果斷下令,停止攻擊。

他率部迅速後撤五十里,並派人打探消息……到清晨時分,骨那里迎回了從可敦城逃出來的乙室斡魯朵。

本來,骨那里是想要率部返回黑山。

“黑山尚有咱五百精兵,加上手中兵馬,也有千餘人。

便是不去投奔虜人,憑藉咱們這些人嗎,也足以馳騁漠北,做一個逍遙快活的山大王。漠北沃土千里,也足夠咱們迂迴……真若是無法立足漠北,也可以北進西州。

高昌回鶻已經沒落,根本不可能是咱們的對手。

咱們進入西州,一樣能逍遙快活,便是那高昌回鶻,也奈何不得咱們。 ”

從某種程度而言,骨那里、余黎燕還有歷史上的耶律大石,都非常準確的定位在西州之地,把目標瞄準了高昌回鶻。只不過,三人對西州的利用,又有很大區別。

歷史上的耶律大石,是藉西州為跳板,攻入中亞。

骨那里則是想要藉西州作為根據地,謀取一個自由;而余黎燕的計劃,則是要把西州當成根基,與西夏緊密聯繫,作為大遼休養生息之所。但不管怎樣,西州在他們眼中,無疑是一處風水寶地。骨那里原本以為乙室斡魯朵會同意他的建議,不想乙室斡魯朵卻表示了反對。

“咱感覺,那位蜀國公主非比尋常女子,頗有胸襟。

其人手段不俗,在那等情況之下,還能反敗為勝,最後連使君都著了她的道……阿里,你我都是鑌鐵子孫,怎可以擅自拋棄故國?咱想瞧瞧那位蜀國公主的本事。 ”

耶律阿保機率契丹建立大遼,而在契丹語中,'遼'便是鑌鐵的意思

骨那里聞聽,頓時驚了!

“彌里,莫非瘋了?

便是蜀國公主為皇親貴冑,卻畢竟是一個女人……而今陛下早晚一敗,使君也已經魂歸九泉,百萬大軍,都擋不住虜人鐵騎,靠一個女人,又如何能成就大事? ”

他當然不同意投降余黎燕,奈何​​乙室斡魯朵總有懷著幾分期望。

無奈之下,骨那里只好想出一計,“人言為將者,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

那位蜀國公主能令彌里佩服,想來也是個有手段的女人。但只憑手段,也難成大事。咱有一計,試探一下便可知道蜀國公主是否可以成就大事。你我領兵,兵進可敦城,看蜀國公主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她應對得當,你我便輔佐她成就大事,但是如果她應對不得當,你便隨我回轉黑山……不管怎樣,你我總要為日後考慮。

咱可不想再去為一個耶律延禧那樣的人賣命! ”

話說到這個地步,乙室斡魯朵也不可能再反對骨那里,畢竟他也是為自己考慮……

兩人商議一下,便領兵直逼可敦城。

可眼見一個時辰過去,他們在炎炎烈日下等候,但可敦城卻沒有半分動靜……

骨那里輕聲道:“走吧,以咱來看,這蜀國公主不過如此。”

乙室斡魯朵舉目向可敦城看去,眼中也滿是失落……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眺望故國土地。此一去,他和大遼的緣分,也將徹底割裂,從此之後,再無半點關係。

想到這裡,乙室斡魯朵不由得心生悲戚。

他撥轉馬頭,看了一眼陪著他,在炎炎烈日下等候近一個時辰的黑山軍,猛然舉起訶黎棒,就要下令撤離。也就在這時候,骨那里忽然伸手,一把攫住他的胳膊。

“彌里,快看!”

骨那里聲音中,帶著一絲驚奇之意。

乙室斡魯朵回過頭,再次朝可敦城方向看,卻見可敦城城門大開,從城中飛出兩騎。

兩匹戰馬在烈日下飛馳,眨眼間便到了三里外。

旋即,馬速驟降,兩匹馬一前一後,緩緩朝著黑山軍方向行來。

乙室斡魯朵看得清楚,那馬上一男一女。

男的,他不認識。

不過那女子,他一眼認出,赫然正是蜀國公主,耶律餘里衍。

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乙室斡魯朵扭頭朝骨那裡看過去,那眼中帶有些詢問之意。

公主來了,怎麼辦?

骨那里也有些措手不及,眼見兩騎緩緩行來,一雙三角眼頓時瞇成了兩道縫。

“那便是蜀國公主嗎?”

“嗯!”

乙室斡魯朵點點頭,輕聲道:“前面那女子,便是蜀國公主……不過她身後男子,咱卻沒有見過,也不認識。阿里,你看而今這形勢,該如何是好?是迎上去,還是在這裡等待?”

骨那里突然苦笑,“看樣子,便是不迎上去,也不成了!”

陽光下,玉尹陪著余​​黎燕,在距離黑山軍尚有兩裡距離的時候,勒住了戰馬。

“好了,就在這裡等著。”

“為什麼,不是要過去招攬嗎?”

玉尹笑了笑,輕聲道:“燕子,你要記住,你是大遼公主,也是大遼皇室僅存的血脈。

他們,原本就是你的臣民,你來到這裡,已經給足了他們面子。

接下來,他們應該過來迎接你……”

“可他們如果不過來呢?”

余黎燕心裡還是有些害怕。

雖然她是蜀國公主,可她很清楚,她這個蜀國公主,恐怕是大遼建國以來,最沒有底氣的公主。對面這些人,昨日還是敵人,而今她和玉尹孤身前來,如果這些人真要是心懷不軌,那她和玉尹,今天很可能就要交待在這裡,內心裡如何不怕?

不過,余黎燕相信玉尹。

出身皇族,作為大遼最後的血脈延續,余黎燕有著屬於她自己的驕傲。

不等玉尹回答,她已深吸一口氣,平息心中惶恐。只見她端坐馬上,挺起了胸膛……

玉尹,笑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黑山軍突然出現一陣騷動。

只聽戰馬嘶鳴,人聲鼎沸。

緊跟著大纛旗左右一分,一隊騎軍縱馬疾馳而出,朝著余黎燕兩人迅速撲過來……

可敦城上,蕭孛要合的臉都白了。

玉小乙,玉小乙,你可真是胡鬧!

明知公主千金之軀,還要她身陷險地,萬一出了岔子,那該如何是好?

“來人,給我點起兵馬,出城保護公主回來。”

“蕭都統,千萬不可!”

馬本特忙上前攔住了蕭孛要合,輕聲道:“你看兒郎們的精神頭……且不可功虧一簣。”

蕭孛要合這才留意到,城頭上的遼軍將士,此時一個個把目光都投注在遠處,看著戰場上的變化。先前那頹然之氣,似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昂揚士氣。

“蕭都統,公主能否掌控局勢,只看今日之舉。”

石烈達剌幹也上前勸道:“咱們而今,需要一個有膽氣,有魄力的主公。公主若真能說降了黑山軍,則將士們必然士氣高漲;如果公主失敗,便是活著回來,也難以掌控局勢……你要知道,兒郎們所期望的,是一個能帶他們走出困境的雄主。”

雄主?

蕭孛要合聞聽,沉默了。

是啊,咱而今需要的,是一位能審時度勢,膽識過人,更要有足夠手段的雄主……

公主,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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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虎與狐

五十黑山軍縱馬奔行,卻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戰馬仿佛感受到那股子撲面而來的煞氣,竟忍不住希聿聿一陣狂嘶,顯得驚恐不安。

余黎燕努力穩住戰馬,柔荑輕輕拍打馬脖子。

戰馬仿佛感受到了余黎燕的心聲,從最初的躁動,很快便平靜下來。

余黎燕的坐騎驚恐不安,反倒是玉尹那匹暗金表現從容鎮定。也不知道是反應遲鈍,亦或者是真的已經習慣了這種氣氛,任憑對面騎軍越來越近,暗金卻絲毫不亂。

“燕子,你看暗金!”

玉尹能夠感受到余黎燕的緊張,於是開口說笑,“當初你還說它老了……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我家暗金雖然年紀大了,卻比你那坐騎,要沉穩老辣了許多。”

余黎燕也留意到了暗金的不俗,心中驚奇不已。

事實上,最初從陽曲出發時,她真有些看不上暗金,因為它看上去實在是太老了。

可一路上,反而是暗金表現的最為醒目。

到可敦城之後,這傢伙跟著玉尹去了軍驛,沒多久,玉尹入獄,暗金便被接去了府衙。不過,除了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之外,誰也無法靠近暗金。就連喂草料遛馬,也必須是馬爾忽思兩人親自前去,其他人根本不理,也讓余黎燕驚奇不已。

這是匹好馬,雖然老了些,卻不可否認,是一匹好馬!

怪就怪在,竟沒有人能看出暗金的血脈……遼國本來就是馬上民族出身,雖然仰慕漢文化,但一些基本的習俗,卻始終保持。似余黎燕這種皇親國戚,從小到大見過的良馬無數,偏偏也認不出暗金的出身。這也使得余黎燕感到萬分好奇!

小瑤鼻一翹,余黎燕哼了一聲。

“便是好馬又如何?暗金這般本事,可是在你大宋軍營中卻不得重用,到頭來還不是被人賤賣出去?若不是你運氣好,怎地也輪不到你……哼,卻又得意什麼?”

“這個……”

玉尹頓時啞口無言。

的確,這暗金在宋軍大營中,的確是明珠暗投。

據任怨說,當初買這匹馬的時候,本來任老公不想要,可是宋軍官營為多賺些錢,乾脆把暗金白做搭頭送給了任老公。也就是說,任老公買暗金,一文錢未出。

還真個是有眼無珠啊!

看到玉尹啞口無言,余黎燕噗嗤笑了。

可這一笑,也讓先前的緊張情緒一下子得到了緩解,面對迎面而來的黑山軍,余黎燕也不復先前那般慌張。

越來越近,甚至可以看清楚對面黑山軍的表情。

在距離兩人大約還有一百步距離時,忽聽一聲斷喝:“黑山軍,住馬!”

黑山軍齊刷刷勒馬,停下來時不見半點混亂。緊跟著馬隊往兩邊一分,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裏縱馬上前,直奔余黎燕和玉尹兩人而來,在跑出一百多步後,放停下來。

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裏,凝視著余黎燕。

而余黎燕毫不畏懼,直視兩人。

半晌後,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裏相視一眼,骨那裏催馬上前走了兩步,剛要說話,就聽到余黎燕厲聲喝道:“咱是蜀國公主余黎燕,爾為何人?是何軍職?見本宮,為何不下馬說話。”

骨那裏一怔,看著余黎燕,目光陡然有些陰冷。

他原本想要搶先開口,免了這跪拜之禮。畢竟一行跪拜,他便要矮上兩分……

可是余黎燕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搶先開口,表明身份的同時,更要骨那裏下馬回話。

這不是什麼孤傲跋扈,而是一種戰略。

余黎燕哼了一聲,看著骨那裏,緊緊攥緊手中大寧筆槍。

片刻後,骨那裏突然笑了!

他翻身下馬,快走幾步之後,躬身行禮道:“末將析津府招討司將軍骨那裏,拜見蜀國公主。請公主屬咱甲胄在身,無法全禮。”

析津府,便是大遼南京府所在。

余黎燕心裏一動,上上下下打量了骨那裏,突然抬頭凝視乙室斡魯朵,厲聲道:“乙室斡魯朵,咱昨日曾對你說過,想你助咱一臂之力。你不願意也就罷了,何故闖出可敦城,又引兵前來?莫非以為,咱是女人便好欺負,想要為耶律大石報仇?”

乙室斡魯朵一愣,卻看到骨那裏朝他做了個手勢:下馬!

心裏,頓時了然……

他原本就不想和余黎燕為敵,只是骨那裏不同意,所以才有此行動,想要試探一番。

現在看來,余黎燕已經看出了他們的意圖。

想到這裏,乙室斡魯朵掛上了訶黎棒,翻身下馬,快走幾步,單膝跪地在余黎燕馬前。

“末將乙室彌裏,拜見蜀國公主。”

“乙室斡魯朵,骨那裏!”

“末將在。”

“ 咱前來只問你們一句話,帶著黑山軍前來,莫不是要殺咱嗎?”

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裏相視一眼,骨那裏忙開口道:“回稟公主,末將二人絕無此意。”

余黎燕向遠處黑山軍看去,卻見黑山軍軍容整肅,軍旗不亂。

心中暗自讚歎,這兩人果然有些本事。

就憑這一手治軍的手段,便是放到父皇帳前,也未必遜色於那些聲名顯赫的大遼名將。

她不認得骨那裏,可是卻能從乙室斡魯朵的態度中,看出這骨那裏的重要性。

見兩人都跪拜在馬前,余黎燕回頭朝玉尹看了一眼,就見玉尹朝她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雖然玉尹沒出聲,余黎燕卻明白了他的心意。

於是,余黎燕翻身下馬,邁步向兩人走去。

她走的很慢,卻讓骨那裏和乙室斡魯朵二人,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蜀國公主,真個不簡單!

能看破我們的心思,為智;敢只帶一人前來,是勇;面對黑山軍龐大壓力,卻毫無懼色,敢下馬上前,更是一種為上位者所必須的信心。她知道,自己二人不可能對她有威脅。與此同時,玉尹也下了馬,只上前兩步,便停下腳步不動……

余黎燕心裏面其實非常緊張,可是經歷過這許多磨難之後,已能夠喜怒不形於色。

也許在玉尹面前,她還是會像一個少女般的天真爛漫,可是在骨那裏和乙室斡魯朵二人面前,余黎燕所展現出來的,是一種皇室子弟所特有的氣質,令兩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眼前,出現了一雙靴子,緊跟著,余黎燕的雙手,放在兩人頭上。

“骨那裏!”

“末將在。”

骨那裏原本對余黎燕持有懷疑態度,可不知為什麼,那只柔荑放在他頭頂時,卻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重壓。

“乙室彌裏!”

“末將在。”

“今乃我大遼從未有之危難,本宮雖是女兒身,卻繼承阿保機的血脈。

咱知道,咱一個女人,想要挽救大遼江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咱必須要這樣做,因為咱身體裏流淌的,是阿保機的鮮血……咱知道,你二人是大遼的忠臣,所以咱要你們幫咱,用你們的性命,用你們的鮮血,幫咱守住這大遼最後的希望。

骨那裏,乙室彌裏!

咱面前是一條極曲折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十倍,乃至於百倍的努力……

你二人,可願幫咱,一路走下去嗎?”

余黎燕的聲音不大,卻可以清楚的傳入骨那裏和乙室斡魯朵,乃至於百步之外的黑山軍耳中。

那話語中,蘊含著難以形容的奇異力量,只讓兩人熱血沸騰。

骨那裏看了乙室斡魯朵一眼,兩人同時雙膝跪地,匍匐在余黎燕的腳下,嘶聲喊道:“我等皆是鑌鐵後裔,很不能為國盡忠。今日公主不棄我等出身,我等敢不效死命。”

隨著兩人淒聲悲呼,遠處那五十名黑山軍,也同時下馬,伏地痛哭。

至於那兩裏外的黑山軍,眼見這情形,也抑制不住心中悲苦,紛紛下馬,匍匐在地。

余黎燕努力平抑著內心中的激動。

她在心裏大聲叫喊著:“睿智皇后,你看到了嗎?咱沒有辜負太祖子孫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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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軍,就這樣被收服了!

對於可敦城的眾將而言,這一幕令他們感到無比震撼。

余黎燕表現出的睿智和勇氣,令城中的將士們,無不驚訝,甚至欽佩至極。

眼見黑山軍簇擁著余黎燕返回可敦城下,石烈達剌幹突然大聲喊道:“開城門,開城門……兒郎們,雖咱一起去迎接公主回來。”

他扭頭來,一把攫住了蕭孛要合的手臂。

“公主做到了,她做到了……她才是咱大遼,真正的雄主!”

雄主嗎?

蕭孛要合腦海中一片空白。

幾乎在黑山軍匍匐地上,臣服余黎燕的時候,他已經停止了思維。

這要何等巨大的勇氣,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蕭孛要合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余黎燕身上,而是盯著那個落在最後,仿佛游離於所有人之外,孤零零騎著那匹名叫暗金的瘦馬身上的玉尹。這個男人,真不簡單!

如果不是他,也許今天公主,便要面臨一場慘敗……

蕭孛要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隨著石烈達剌幹等人走下城頭,走出城門,迎接余黎燕的歸來。

城頭上,將士們呼喊著‘蜀國公主’,一個個聲嘶力竭。

可是蕭孛要合卻看到,玉尹牽著那匹瘦馬,獨自一人順著角落,悄然走進了可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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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林牙雜記

可敦城內,舉城歡呼。

對於這些可敦城的百姓而言,大遼國祚似乎有些遙遠。事實上因河套洪水氾濫的原因,大遼早在許多年前便放棄了朔州,把更多的精力投注於前套地區的治理。

有好事的時候沒我們的份兒,打了敗仗才想到我們?

可敦城的百姓,對遼國若說沒有怨言,那才是真正的謊話……

但是,不管他們是否願意,可敦城已經不可避免的被捲入到這場關係大遼命運的戰爭裡來,這絕不是可以以可敦城百姓的意志能夠做出改變。耶律延禧也好,耶律大石也罷,對於可敦城的百姓來說,並沒有做出能夠讓他們心悅誠服的舉措。

相反,余黎燕今天所表現出的勇氣和智慧,讓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所以當耶律餘里衍在眾人簇擁下進入可敦城的時候,可敦城在頃刻間,沸騰了……

戰爭,將不復出現!

玉尹牽著馬,貼著街道邊緣,緩緩走向署衙。

不過他沒有從署衙正門進入,因為他知道,那裡一定有許多人。

穿過一條小巷,玉尹繞過正門,正準備前往側門的時候,忽聽得身後有人喊叫他的名字。

“小乙!”

玉尹一怔,回身看去。

“蕭都統,怎地在這裡?”

蕭孛要合獨自一人,快步走上前來。

他在玉尹面前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他,許久之後輕聲道:“小乙,咱想問你,可否願意留下來,輔佐公主成事?”

“我?留下來?”

玉尹先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蕭都統,你在開玩笑嗎?”

“咱是認真的。”

玉尹臉上的笑容頓時斂起,凝視蕭孛要合半晌,他才開口道:“可是燕子讓你來問?”

蕭孛要合搖搖頭,“不,此咱一家所想。

不過咱相信,公主也這般想法。小乙不知,而今城中上下,皆尊公主,唯有小乙依舊以乳名喚之,偏公主從不在意。今日城上,若非小乙看出破綻,只怕公主將錯過大好機會……咱覺著,小乙若能留下,則公主大事可期,所以才冒昧前來。 ”

玉尹,沉默了!

“小乙,你有一身武藝,且心思細膩,有謀略,遇事更能明辨是非。

你便是回去東京,那趙皇帝也不會把你放在眼中……咱覺著,你這一身好本事,難道回去後繼續做你的屠戶樂師不成?何不留下,助公主成就一番大事業呢? ”

蕭孛要合言語懇切,透著幾分期盼之意。

可是玉尹,卻沒有回答。

說句實在話,如果他是孤身一人,說不得留下來義無反顧,根本不需要猶豫。可而今,在東京有他的妻子,有他的朋友,有許許多多的牽掛,讓他無法撒手離開。

上輩子算不得憤青,可骨子裡還是有一些民族情結。

他希望能成就一番事業,但更希望能夠為大宋效力,而不是女真人,亦或者契丹。

蕭孛要合說的不錯,便是回去了開封,還不是做個殺豬賣肉的屠子?

但那又怎樣?

他還是想回去,回到開封,和他的妻子,和他的朋友,還有那座繁華的都城,一起面對那場即將到來的災難。那是一場每一個華夏子孫,都不願意去看到的災難。

身為穿越者,便是不能扭轉乾坤,也當勇敢面對!

從最初的恐懼,想要逃避,在經歷過這幾個月來的是是非非後,玉尹的心境已生出變化。

我能夠改變耶律大石的命運,能夠改變耶律餘里衍的命運,便改不得我大宋朝的命運嗎?

想到這裡,玉尹苦澀而笑。

他依舊沒有回答,可是蕭孛要合卻從他的笑容中,看出了答案。

內心中,生出一絲苦澀,半晌後他輕聲道:“人各有志,卻是孛要合有些冒昧了!

小乙心意,咱已經明白。

可不管怎樣,咱還是希望小乙能三思而後行。

如今咱這裡雖算不得好,也比不得大宋的繁華,可是在這裡,小乙卻能施展拳腳……”

“蕭都統美意,自家心領。”

玉尹這話一出口,便等於是拒絕了蕭孛要合。

“既然如此,那……”

蕭孛要合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三思之後,朝玉尹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玉尹心裡面也不舒服。

猶豫了一下,他牽著馬走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選擇。

也許,他會錯過一生中最好的機遇,但是他絕不後悔。

他而今是宋人,他不想將來有一天,會感到後悔,因為他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拋棄了妻子和朋友。所以,不管未來的路會是怎樣崎嶇,何等困難,他都要回去!

荼蘼花落,小乙歸家!

而今家中的荼蘼花,想來正燦爛,他真個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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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可敦城舉城歡慶。

余黎燕在署衙大擺酒宴,歡迎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兩人的到來。

天高皇帝遠,雖然天祚帝猶在,可是在這可敦城裡,余黎燕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主人。

她旋即下令,任蕭孛要合為都統,負責城中事務。

拜乙室斡魯朵為大將軍,合併黑山軍和可敦城遼兵一處;任骨那里為參軍,協助余黎燕和乙室斡魯朵出謀劃策。又任石烈達剌乾和馬本特為上將​​軍,各領一部兵馬。

酒席宴上,眾人興高采烈,都顯得很高興。

不過,玉尹卻沒有參加。

他帶著馬爾忽思,在花園中練習刀法,而後獨自一人,拎著一罈酒,在亭中拉一會兒嵇琴,喝一碗酒,不知不覺,竟醉了……醉眼朦朧,恍惚中他似乎看到燕奴正在向他招手。

“小乙哥,怎地還不回家?”

“便要回去,便要回去……”

玉尹呢喃著,醉倒在涼亭中!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臥房。

頭痛的要死,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坐起來,在床上用力搖了搖頭,看窗外,已是艷陽高照。

玉尹甩了甩頭,下床走出房間。

一開房門,陽光照射進來,讓他頓時感到一絲眩暈。

用手遮住了陽光,耳邊傳來馬爾忽思的聲音,“老師,你酒醒了嗎?”

“啊……馬爾忽思,你怎地在這裡?”

庭院裡很安靜,只有馬爾忽思赤著膀子,披散著頭髮,汗水淋淋的端著一盆水走過來。

玉尹洗了洗臉,這才算清醒許多。

他疑惑看著馬爾忽思道:“今天怎地這麼安靜?”

“骨那里參軍會黑山召集人手……據說那邊還有數百兵馬藏在山中。

公主一大早,便和乙室彌裡去了校場。今日那邊要合併兵馬,所以署衙裡而今也沒什麼人,只一個馬爾驢糞留守在外面。昨夜老師吃酒吃的多了,公主讓咱留下來照顧,還讓伙房準備了粥水,說是老師醒來之後,若是飢餓時,可以使用。

老師,可要吃些東西? ”

喝酒誤事,真是喝酒誤事!

玉尹拍了拍頭,朝馬爾忽思道:“便取來些粥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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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日,玉尹都沒有見到余黎燕。

可敦城而今是百廢待興,余黎燕身繫大遼未來,自然也很忙碌,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玉尹倒也不著急,在署衙中繼續教授馬爾忽思刀法。

閒來無事時,便拿著資治通鑑,津津有味的閱讀。其實,可敦城並沒有太多藏書,他這套資治通鑑,還是他讓馬爾驢糞從大牢中取來。耶律大石在被囚禁的時候,可稱得上是博覽群書。他身份原本就不同一般人,又有坡里括暗中照拂,所以牢獄中的藏書,甚至比這署衙裡的藏書還多,質量也比署衙的藏書要強百倍。

在一堆書卷中,除了這套資治通鑑外,玉尹最看重的,還是耶律大石在入獄後,所留下的筆記。

或者說,是一部雜記,亦或者是讀後感。

裡面記載了耶律大石這些年來的各種心得,包括對女真人的缺失了解,還有對大宋朝堂的一些問題。其中更有一部分內容,是記述大宋朝的軍制和兵事,頗有些獨到見解,也使得玉尹,對於這個時代多了幾分更加詳盡的了解和透徹……

玉尹為這本筆記,取名《林牙雜記》,並讓馬爾忽思找來筆墨,準備抄錄一份。

這可是好東西!

玉尹需要,想來餘黎燕同樣需要。

日子便這樣過去,一天,兩天,​​三天……

任怨已派人傳來了消息,汪古人願意出兵相助,不過要在十天之後才能抵達可敦城。

反倒是西夏方面,沒有任何動靜。

前方戰事,如火如荼。

天祚帝兵發宣德,一路暢通無阻,在五月十九日,兵臨宣德城下。

與此同時,大同府都元帥完顏婁室,已完成了部署,並集結兵馬,準備在宣德城下,與天祚帝決戰。

蒲察石家奴率部,攻克柔服,在側翼形成了對天祚帝的夾擊之勢。

可是此時的天祚帝,仍沉浸在接連的勝利之中,對於蒲察石家奴的行動,絲毫沒放在心上,反而下令,加緊對宣德的攻擊。只要佔領宣德,則大同府門戶洞開。

這是完顏婁室為天祚帝準備的一個誘餌。

只可惜,耶律延禧對此,毫無覺察……或許他不是沒有覺察,只是不屑於說出來罷了!

可敦城內,黑山軍和遼軍的合併,也已經完成。

接下來,便是訓練,操演,還有等待援兵到來……

余黎燕經過幾日忙碌,終於閒下來。

她坐在屋中,看著面前書案上,靜靜擺放著的那本《林牙雜記》,心中卻是萬般思緒湧動,百感交集。林牙雜記四個字,輕靈飄逸,令人賞心悅目。翻開書頁,裡面的內容確是用館閣體所書,整整齊齊,讓余黎燕的眼睛頓時一亮。

“小乙這兩日,就在忙這些?”

馬爾驢糞點點頭,輕聲道:“這兩日玉公子一直都在抄寫東西,都存放在小底那邊。”

他,還是要走嗎?

余黎燕看著手中這本《林牙雜記》,眼中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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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囂張跋扈為哪般?

館閣體,是一種用於館閣和科舉考場的書寫文體。

沈括在《筆談》之中曾說過:三館楷書不可不謂不精不麗,求其佳處,到死無一筆是矣。

這種問題,用於抄寫書錄尚可,但是在士大夫當中,卻無人願意效仿。

然則對余黎燕等人而言,這本用館閣體抄寫的《林牙雜記》,卻顯示出玉尹用心良苦。工工整整的楷書,可以使人在閱讀時,增加流暢感,同時更便宜於理解內容。

可玉尹越是這般用心,不正越表明了他的心意?

“公主,似小乙這般人物,定要留下才是。”

蕭孛要合放下《林牙雜記》,抬起頭輕聲對余黎燕勸說道:“而今公主身邊,正缺少這樣的人物。小乙這般本事,如果讓他回開封去做那屠子,才真個是可惜了。”

余黎燕嘆了口氣,“咱又何嘗不明白這些?

可小乙是個癡情漢子,這心裡面掛念著家中嬌妻,又怎可能同意留在這漠北受苦? ”

“要說掛念嬌妻,倒是可能。

可如果說小乙受不得漠北風沙,卻是未必……臣以為,還是小乙少了一道束縛和牽掛。若有小乙有不得不留下來的原因,想必到時候便是讓他走,也未必會走。 ”

“你是說……”

余黎燕頷首,陷入了沉思。

蕭孛要合沒有再說下去,向余黎燕做了一揖,悄然躬身退下。

是啊,若是有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他還會走嗎?可這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又是什麼?

余黎燕閉上眼睛,面頰羞紅。

她貝齒輕咬紅唇,彷彿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便不信你這冤家,會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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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黎燕這邊拿定主意,不管用什麼手段,千方百計都要留下玉尹。

然則正如三國名將羊祜所說的那樣:世上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就在余黎燕想要找玉尹好好談一談的時候,可敦城卻發生了一件事,讓她不得不暫時轉移視線。

五月二十四日,探馬來報,粘八葛五千兵馬,正向可敦城逼近!

“粘八葛這是什麼意思?”

余黎燕怒不可歇,“咱已經讓那屈突律回去,明白告訴他們,咱如今不需要援兵。”

大廳裡,一干人沉默不語。

骨那里沉吟良久,輕聲道:“公主不必動怒,當務之急是要先弄清楚粘八葛的意圖。”

“那,派人前去和他們接洽嗎?”

“這是而今最好的選擇。”

汪古援兵,尚無抵達,西夏方面,也沒有動靜。

誰也沒想到,粘八葛的兵馬會在這時候前來,讓人們有些弄不清楚狀況。

按道理,余黎燕和粘八葛已經表示停止合作的意向,而且還放走了屈突律,釋放出足夠的誠意。粘八葛這時候,應該撤兵返回部落才是,為何要向可敦城逼近?

“公主,不如末將前去和他們接洽一下。”

在思忖良久之後,蕭孛要合挺身而出,向余黎燕建議道:“咱與粘八葛還有些交情,之前與屈突律關係也還算融洽。粘八葛而今意向不明,公主也確實不好輕舉妄動。咱這就前去和粘八葛接觸,弄清楚他們的意圖,公主再做決斷也不遲。”

余黎燕想了想,點頭應下。

“如此,便煩勞孛要合辛苦一趟。”

蕭孛要合領命而去,余黎燕又下令道:“乙室彌里,從現在開始,人不卸甲,馬不卸鞍,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粘八葛此次,來者不善,咱們絕不能沒有提防。”

乙室斡魯朵忙起身應道:“人不卸甲,馬不卸鞍,公主只管放心。”

說完,他便要叫上石烈達剌乾和馬本特離開,卻見門外馬爾驢糞一路小跑進來……

“公主,粘八葛使者抵達城外,說要面見公主。”

來得好快!

余黎燕心裡一驚,但旋即便冷靜下來。

她朝骨那里看了一眼,骨那里忙起身道:“公主稍安勿躁,咱這便去會一會這粘八葛使者。”

余黎燕而今,身份不一樣了。

她不僅僅是蜀國公主,更是這可敦城的執掌者。

若是粘八葛部主到,她說不得要出面迎接才算合了禮數,可是一個使者,卻沒有必要讓余黎燕一開始便露面。骨那里出面先探探對方口風,然後再做其他打算。

余黎燕應了骨那里的請求,不過又讓馬爾驢糞去攔住蕭孛要合,讓蕭孛要合與骨那裡一起接待粘八葛使者。她自己卻憂心忡忡的返回住所,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起身走出臥房,往花園走去。

時,正午。

陽光明媚,照耀庭院。

遠遠就聽見花園裡傳來忽圖黑台歡快的笑聲,“馬爾忽思,使勁兒啊……若是輸了老師,便要替咱抄寫作業。嘻嘻,老師不許耍賴,一定要讓他幫我抄寫作業。”

余黎燕停下了腳步,舉目看過去。

只見那池塘邊上,馬爾忽思正赤著膀子,抱著玉尹的腰,想要把玉尹扳倒。而玉尹則使了一個羅漢樁,穩穩站在那裡,任憑馬爾忽思推、拉、撞……使出各種手段,卻紋絲不動,只笑呵呵的看著馬爾忽思,不時對馬爾忽思的​​動作提出糾正。

忽圖黑台則站在一旁,鼓掌叫喊。

那一對辮子,伴隨著忽圖黑台跳躍不停,頑皮的抖動著……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景象之後,余黎燕原本煩躁的心情,一下子平靜許多。

她本想要走過去,可是腳抬起後,卻久久沒有邁出去。

這是咱自家的事情,難道事事都要小乙為咱出謀劃策不成?有些事情,總是要咱自己去面對,唯有這樣,才不負阿保機祖先的血脈相傳。想到這裡,餘黎燕又收回腳來。

她靜靜的觀看了一會兒玉尹三人的戲耍,而後轉身離去。

就在餘黎燕離去的一剎那,玉尹突然使了個玉環步,啪的把馬爾忽思掀翻在地……

“老師耍賴,說過不許還手的。”

忽圖黑台立刻一臉不滿的大聲叫喊,跑到馬爾忽思身邊,關心的詢問起來。

而玉尹,沒有理睬忽圖黑台的叫喊,轉過身,朝著餘黎燕離去的方向,舉目看去。

以練成第三層功夫,玉尹的耳目之靈敏,非比等閒。

余黎燕過來時,他便已經覺察到。

可不知是如何考慮,玉尹沒有去招呼余黎燕,好像沒有覺察一般。直到余黎燕離去,玉尹才回身看望。猶豫一下後,他伸手把馬爾忽思攙扶起來,而後正色道:“忽圖黑台,老師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你能否完成任務呢?”

忽圖黑台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老師有何吩咐?”

“去打聽一下,府裡出了什麼事情。

剛才公主過來,看上去心事重重……我擔心,城裡發生了什麼事,才使她如此……”

燕子,你終於開始獨立了!

不再像之前那樣,凡事要詢問別人的意見。

這樣很好!按道理說,燕子能夠獨立起來,我也就能放心離去。可為什麼,我這心裡卻空落落,好像不是個滋味呢?算了,先打聽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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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骨那里和蕭孛要合臉色難看的回來。

“公主,那屈突律簡直是癡心妄想。”

蕭孛要合忍不住破口大罵,“這鳥廝也不看看他那德行,竟敢痴心妄想,迎娶公主。之前他在署衙,貪生怕死,後來又走漏風聲,險些釀成了可敦城內的動盪。

若非公主心慈手軟,不追究他,反而把他放走……

這鳥廝不思報答,反而出言威脅。說公主若不答應他婚事,他就要率部馬踏可敦城。 ”

余黎燕看上去非常冷靜,絲毫看不出生氣的模樣。

乙室斡魯朵怒道:“那廝沒半點骨氣,竟這般痴心妄想嗎?”

“他還說什麼?”

骨那裡沉聲道:“那廝還說,與公主三天時間考慮……若三天不答覆,他便要率兵越過黑山,直抵可敦城。公主,而今可敦城初定,兵馬又在整合之中,若是……”

“若是什麼?”

石烈達剌幹長身而起,“沒有若是!難道要公主忍辱偷生,嫁給那個沒有道義的混賬東西不成?公主,達剌幹向你請命,與咱一部兵馬,咱便把那些粘八葛人,殺得乾乾淨淨。”

“石烈上將軍,咱知道你驍勇無敵,可你要知道,粘八葛可是有五千人。”

“那又如何?”

“不如何……咱可敦城中,能夠一戰的兵馬,不過兩千人而已。”

石烈達剌幹怒道:“便是兩千人,也能殺得他們落花流水。”

“可這一戰之後,公主手中還能剩下多少兵馬?”

“這個……”

石烈達剌幹頓時沉默了!

沒錯,兩千人對五千人,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可即便是獲勝,也只能是一個慘勝……對於余黎燕而言,如今每一個兵馬,都至關重要。這是她的根本,不可以擅自拿出來拼。萬一拼光了,才是最大的麻煩。

“乙室彌里,你怎麼看?”

在座眾人中,唯有乙室斡魯朵最精兵事。

他沉吟片刻之後,向骨那里看了一眼。骨那里沒有立刻表達意見,而是思忖之後,朝乙室斡魯朵點了點頭。兩人合作多年,對於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能理解其中含義。

乙室斡魯朵嘴角一挑,“要退粘八葛不難,只是暫需要三天。”

“三天?”

乙室斡魯朵沉聲道:“在此之前,末將需要可敦城所有人聽從調遣,三天之後,必有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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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37:04
卷二 鷓鴣天 第一一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是夜,可敦城驛站裡,燈火通明。

    骨那裡在驛站裡宴請那位粘八葛使者,美酒佳餚,盡數呈上,令那位使者笑逐顏開。

    余黎燕站在城樓上,看著一隊隊兵馬,在夜色中,悄然從可敦城行出,而後默默離去,消失在莽莽荒原中,很快便不見了聲息。厚重的城門,吱呀呀復又關閉……

    “公主,這樣子,真的可以嗎?”

    蕭孛要合臉上帶著憂慮之色,站在余黎燕身後輕聲詢問。

    他這樣問,並非沒有道理。可敦城就這麼多兵馬,此次全軍開拔,城中剩下不足八百人。而這些人,還算不得真正軍卒,而是之前的斡魯朵和瓦裡組成,負責守護署衙安全,維持城中治安尚可,若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怕也無法派上用場。

    兵力空虛!

    此時的可敦城,兵力極端空虛。

    這也使得蕭孛要合,不得不感到緊張……

    余黎燕笑了笑,“孛要合,那粘八葛使者咱便不見了!

    不過給你一個任務,和骨那裡儘量拖延時間,讓他在可敦城再多停留一日,再做主張。

    咱,是絶不會嫁給屈突律那小人!”

    余黎燕的語氣很柔,卻有一種別樣的強硬,蘊含其中。

    蕭孛要合忙拱手行禮,“公主放心,咱絶不會辜負公主所托,定把這件事安排妥當。”

    “咱累了,便回去歇息。”

    余黎燕說完,便轉身走下城去。

    蕭孛要合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在皇宮裡錦衣玉食的柔弱女子,而今卻擔負著大遼的未來?

    希望這一次,公主的選擇沒有錯誤!

    ++++++++++++++++++++++++++++++++++++++++++++++++++++++++++

    回到署衙時,已是後半夜。

    余黎燕回到房間後,並沒有立刻休息,而是讓馬爾驢糞著人煮了馬奶茶,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一邊翻閲那本《林牙雜記》,一邊思忖著日間所發生了種種事情……

    屈突律,這是要趁火打劫啊!

    余黎燕很清楚,便是嫁給了屈突律,粘八葛也不可能成為興遼的急先鋒。

    這是一個極其強大,骨子裡卻又極其懦弱的部族。善於見風使舵,更喜歡趁火打劫。粘八葛從最初百十人的部落,發展到而今的局面,很大程度便是歷代部主善於投機取巧。正是因為他們之前投機了大遼,有大遼支持,才有而今的局面。

    可現在,大遼已經衰頽,甚至覆滅在即。

    讓這麼一個秉性卑劣,全然不知感恩和效忠的部族為大遼賣命?顯然不太現實……

    當務之急,還是要發展自身的實力。

    余黎燕一邊翻看那本《林牙雜記》,一邊沉思未來的發展。

    可這心裡,更多是一種強烈的不安。

    “燕子,還沒有歇息?”

    屋外傳來玉尹的聲音,讓余黎燕一怔,忙抬起頭來看去。

    只見玉尹捧著一摞書卷,站在門口。月光下,他一身白色木棉布做成的單袍,透著一種超塵氣質。

    “方才聽馬爾驢糞說,你還未歇息,正好有些東西給你,便過來打攪了。”

    “啊……小乙快進來坐。”

    不知為何,看到玉尹時,余黎燕心裡一慌,忙站起身來,一下子打翻了身後的座椅。

    “燕子,而今你是可敦城之主,以後可不能這般慌張。

    你越是慌張,下面的人便會感到不安。他們若是不安,便會蔓延全城百姓的情緒。

    我在耶律大石的藏書中,發現了十二卷《西域記》。

    前次你曾說要取西州,所以便把這西域記送來……雖然說這西域記成書年代久遠,而今已大不相同。不過當地的風俗習慣,還有地理環境,卻不會出現太大變化。

    你若得空時,不妨看看,說不得會有收穫。”

    余黎燕聽了玉尹這溫文爾雅的話語,心裡突然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要你管!”

    她脫口而出道:“反正你要走,又何必為咱的事情費心?”

    玉尹頓時愣住了!

    而余黎燕話才出口,立刻便覺察到錯誤。

    臉一紅,她哼了一聲,便扶起了椅子坐下,一聲不吭。

    房間裡一下子變得沉默許多。玉尹站立在原地,呆愣半晌後驀地一笑,上前把書卷放在桌子上。他在一旁找了張錦凳坐下,就這麼直勾勾,盯著余黎燕看。看得余黎燕粉靨赧紅,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冷靜,便低下頭,用手指卷弄著胸前髮梢。

    “有心事?”

    “沒有!”

    “呵呵,我聽說了!”

    “你聽說什麼?”

    玉尹嘆了口氣,輕聲道:“可是在為那粘八葛的兵馬而感到憂心?”

    “咱……”

    余黎燕話才一出口,卻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身子所在椅子裡,整個人都變成憂鬱了。

    “燕子,有什麼危難事,可以和我說說。

    我雖然才疏學淺,幫不得你什麼忙,但至少可以傾聽你的煩惱,你也會舒服一些。”

    余黎燕抬起了頭,看著玉尹,半晌後輕聲道:“小乙,而今可敦城,真個虛弱啊。”

    “怎麼了?”

    “咱把城內所有兵馬,都交給了乙室彌裡……方才他和石烈達剌干率部已離開可敦城,而今城中兵馬不足八百,且無法應對變局。乙室斡魯朵才歸附咱,石烈達剌幹一樣歸附不久,咱這麼一下子把兵馬交給他們,會不會太過倉促,有些冒失呢?”

    “你信不過他們?”

    余黎燕用力搖了搖頭,“咱信得過,可是……”

    “呵呵,說到底,燕子還是不太自信啊。”玉尹打斷了余黎燕的話語,“燕子是不是覺著,自己是女人,如今外有令尊尚在,內裡又實力不足,所以害怕別人不服。”

    余黎燕沒有吭聲,只低著頭,一言不發。

    玉尹搔搔頭,溫言道:“燕子,你已經坐在這個位子上,換句話說,是騎虎難下。令尊那邊的情況,恐怕你也無力插手,幸好他現在全力備戰,也不清楚這邊狀況。

    這個時候,你必須要沉住氣,千萬不要亂了方寸。

    至於乙室斡魯朵,他既然當著那許多人的面,臣服於你,便不會輕易反悔。你要知道,當初他有大把機會可以至你於死地,卻平白錯過。如今他又有什麼理由,在背叛於你呢?既然你已經把兵馬給他,便不要再考慮這些事情……既然你要放手,何不實實在在信他。你也說過,這個乙室斡魯朵有真才實學,便信他一回。”

    “可是……”

    “燕子,這一樣也是賭博。

    你贏了的話,就能徹底穩住局勢,掌控大局……以後便是怨哥兒和查奴回來,也不用擔心會有差池。和粘八葛這一戰,更是你震懾漠北部族的關鍵所在。你既然已經要乙室斡魯朵主持戰局,說明你相信他有這個能力,何不安心在家中等待?”

    余黎燕再次沉默了!

    半晌,她突然抬頭道:“小乙,你留下來,好嗎?”

    “啊?”

    “你在咱身邊,咱心裡便能有底兒。

    你若是離開,日後在遇到這種情況,咱能找什麼人傾訴呢?小乙,能為咱留下嗎?”

    說著話,余黎燕眼睛一紅,眼淚唰的滑落。

    燭光下,梨花帶雨,更顯動人。

    那淒哀的聲音,打動了玉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他忍不住站起來,上前兩步,卻又停下。

    隔著一張書案,卻好似相隔萬重山。余黎燕這是第一次,當著他的面,傾訴心聲,懇求他能夠留下來。若說玉尹對余黎燕沒有心動,那是假的……可讓他留下來,卻萬不可能。他喜歡余黎燕,卻不代表,他可以拋棄了東京汴梁城的牽掛。

    燕奴不必贅言!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黃小七、張二姐、楊廿九不離不棄;陳東、李逸風更鼎力相助。

    他若留下,便可以心安理得嗎?

    玉尹沉吟良久,突然從書案上提起一支筆來,蘸了墨汁,在白紙上寫下一行詩詞,而後默默轉身,走出了房間。看著他的背影,余黎燕淚如雨下,幾乎難以自持。

    她想要出言挽留,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嚥回去。

    余黎燕,有屬於她的驕傲。

    她可以挽留玉尹,卻不能苦苦哀求……

    手扶在書案上,她強撐著身子。若不如此的話,只怕會無力站立。

    深深吸一口氣,平息心中那份激盪的情感。

    余黎燕低頭看著白紙上的字跡,呢喃讀出聲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不是的,咱不會變成那樣子!”

    余黎燕看罷詩詞,忍不住把那白紙揉成了一團,泣不成聲。

    如果相愛永遠像初識那一刻,就不會出現班婕妤怨秋扇的故事……想當初唐明皇和楊貴妃海誓山盟猶在耳邊,卻難熬棧道雨聲鈴聲聲聲怨。

    燕子啊,你說你希望我留在身邊,可總有一日,你會厭煩我,到頭來反目成仇。

    倒不如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

    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未來,至少在我們的腦海中,永遠是你我初次相遇時的模樣。

    這是玉尹的回答!

    但是對余黎燕而言,卻顯得那般殘忍。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悲風秋畫扇……

    余黎燕想要大聲叫喊:“我們不會變成你說的那個樣子!”

    可話到了嘴邊,偏又說不出口……余黎燕最後,只能匍匐在書案上,放聲大哭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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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37:22
卷二 鷓鴣天 一一五章 燕子,不哭!

    粘八葛使者興高采烈的走了!

    同時,他還帶走了一個承諾:如果粘八葛能出兵宣德,協助大遼獲取勝利的話,可以向天祚帝求親。只要天祚帝同意,公主便不會有問題。

    從頭到尾,這是粘八葛使者,甚至連余黎燕的面都沒有見過。

    想想,似乎有些道理!

    不管怎麼說,大遼而今的國主還是耶律延禧。

    而可敦城中,余黎燕只是蜀國公主,耶律習泥烈一死,她恐怕是很難穩定住局勢。

    所以,這位蜀國公主只能聽從耶律延禧的安排。

    在可敦城大吃大喝兩日後,粘八葛使者回去向屈突律覆命。

    而屈突律在得知消息,便立刻放下心!

    反倒是粘八葛的領兵主帥,詳細詢問了可敦城的情況。

    屈突律笑道:“拔裡將軍何必擔心,可敦城的兵力,咱心裡最清楚。

    此前耶律大石謀反,可敦城損失慘重!據咱估計,當晚城中軍卒死傷當在四五百人。

    而斡魯朵和瓦裡的死傷同樣慘重,估計在三百靠上。

    雖然後來不知那余黎燕用了什麼辦法,招降了黑山軍。但計算起來,兵力也不過兩千。

    今咱有五千雄兵,余黎燕如何不怕?

    不行,這般囉唆還是有些麻煩,請拔裡將軍出兵,逼近黑山。

    到時候那余黎燕必然惶恐,咱再派人威脅一下,她自然就會乖乖的跟咱返回粘八葛。

    出兵宣德?

    這女子莫不是昏了頭?蒲察石家奴已經封鎖柔服,如何出兵?再說了,完顏婁室不是說了,只要咱不出兵,便支持咱剿滅克烈和汪古人,到時候雄霸漠北,誰敢正視?”

    粘八葛和女真人已經達成了協議?

    拔裡想了想,覺著屈突律說的倒也沒錯,便同意了屈突律的說法,準備出兵黑山。

    +++++++++++++++++++++++++++++++++++++++++++++++++++++

    粘八葛的兵馬,又逼近了!

    消息傳至可敦城,頓令人感到惶恐不已。

    不過與先前黑山軍來襲時的惶恐相比,而今可敦城雖然有些惶恐,但還算是平靜。

    “公主今日在做什麼?”

    “據說今天一早便帶著馬爾驢糞出城狩獵去了。”

    “哈,公主還真個是有閒情逸致,想來那粘八葛人,並未放在她眼中吧。”

    “粘八葛人算得什麼?

    你不知道,咱有一個兄弟,而今便在公主府擔當斡魯朵。他告訴咱,公主府中有一個高人,武藝高強,且能撒豆成兵,呼風喚雨。之前耶律大石造反,便是那位高人朝耶律大石點了一下,耶律大石當場便死了!前次黑山軍來襲,便是那位高人隨同公主出城,黑山軍立刻便歸降了公主……我看那粘八葛人,必敗無疑。”

    “還有這等事?”

    “那是!”

    “這是老天保佑咱大遼不亡啊。”

    伴隨著種種謡言,可敦城的百姓,反倒變得平靜了。

    哪怕是粘八葛大軍抵達黑山腳下,他們也絲毫沒有在意。

    這可敦城有公主在,粘八葛又如何能討得便宜?

    就這樣,時間一晃,三天過去……

    粘八葛大軍在黑山腳下駐紮之後,屈突律和主帥拔裡商量了一下,便決定明日一早,派人再次前往可敦城,對余黎燕施加壓力。

    “少部主此次,可是要得償所願了!”

    軍營中,拔裡和屈突律推杯換盞,喝得好不快活。

    屈突律更是得意洋洋,大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耶律餘里衍那賤人,還以為自己真是公主不成?大遼早晚滅亡,咱看那耶律延禧老兒,也是命不久矣……

    這次拿下了余黎燕,咱們乾脆占居可敦城。

    可敦城在手,咱們就算是拿下了漠北的門戶……到時候克烈人和汪古人,還不要看咱臉色行事?便是阿爹那邊,也能增添光彩,才可以和女真人討要更多好處。”

    拔裡聞聽,連連點頭。

    “那咱明日,是否繼續逼近可敦城?”

    “當然要逼近……多一日功夫,那可敦城便亂一分。

    說不得過兩日咱們兵臨可敦城下,就能兵不刃血將其拿下,此必然是大功一件。”

    “少部主果然高明!”

    拔裡一頓馬屁奉上,說的屈突律更加高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屈突律便抓了一個隨軍的女俘,要回軍帳中響應。拔裡自然不會壞了他的興緻,於是又抓來兩個女俘,一併送去帳中,共屈突律淫樂。

    夜色,漸漸深了!

    漠北草原的夜空格外動人……

    整個軍營,從喧嘩變得平靜下來。

    當過了子時之後,天邊飄來幾朵雲彩,遮住了皎潔明月。

    乙室斡魯朵率領一隊兵馬,悄悄走出黑山。

    在這黑山中生活了近一年光景,乙室斡魯朵對這裡非常熟悉。他避開了粘八葛人的正面,而是從側面摸過來。粘八葛的軍營,坐落在一條小河畔,河水不深,正好可以做飲馬用。河對面,蒿草一人多高,躲藏其中,若不留意根本看不見。

    斡魯朵蹲在草叢裡,看著漸漸歸於寂靜的粘八葛軍營。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

    按照計劃,石烈達剌干率領一隊騎軍已經繞到了粘八葛的後方,正等待著他的消息。

    “傳我軍令,泅水過河。

    一俟登岸,立刻發動攻擊,同時發出訊號,給咱通知石烈將軍。”

    說完,乙室斡魯朵便一馬當先,縱身跳入河水中。這河水只沒腰,不算太深……乙室斡魯朵手持訶黎棒,身子埋在水中,緩緩泅渡過去。而對面的粘八葛軍營中,卻毫無動靜。河面不算太寬,乙室斡魯朵很快便登上了河岸!回頭看了看,發現軍卒們已有三分之一登岸,於是便不再猶豫,健步如飛,便發起衝鋒。

    “殺!”

    伴隨著一連串的喊殺聲響起,從河對岸的蒿草從中,幾十支綁著焰火的利矢衝天而起,旋即在空中炸開,顯出五彩繽紛的焰火。

    睡得迷迷糊糊的粘八葛人聽到喊殺聲,忙衝出營帳來。

    可還沒等他們弄清楚眼前狀況,就見一群如狼似虎的遼軍將士迎面衝來,為首的乙室斡魯朵舞動訶黎棒,上下翻飛。那訶黎棒重六十二斤,上面還有兩根倒鈎。

    被砸中之後,一個拉扯下來,便能把對方開膛破肚。

    乙室斡魯朵聲如巨雷,“粘八葛賊人,也敢妄想迎娶公主,乙室彌裡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他一邊喊著,一邊衝進人群中。

    訶黎棒翻飛,在火光中恍若出海的蛟龍,真個是沾著即死,挨著即亡。

    那屈突律本正在軍帳中被翻紅浪,忽聽外面傳來喊殺聲,他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俘,光著屁股便站起來,順手一把抄起一桿大槍。走了兩步,才想到自己沒有穿衣服,又回過神扯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披頭散髮衝出軍帳。

    此時,遼軍已經全部過河。

    而粘八葛軍營中,更是一片火海。

    那些遼軍衝入營中後,便四處放火,見人就殺,逢人便砍。

    全無半點防備的粘八葛人被殺得狼狽不堪,甚至無力組織起抵抗,便節節敗退……

    屈突律遠遠便看見拔裡被一名彪形大漢,一棒劈在頭上,打得腦漿迸裂,氣絶身亡。心裡面頓時慌亂起來,見不遠處一名粘八葛的將領拉著馬正要上去,屈突律三步並作兩步便衝到跟前,一把推開了那將領,把戰馬搶過來,翻身跨坐上。

    馬背上沒有鞍子!

    不過沒所謂,屈突律也算是在馬背上長大,且有一個碩肥的屁股,騎馬自不在話下。

    他上了馬,也不管他人死活,縱馬便走。

    沒等他到了營門口,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如疾風暴雨般的馬蹄聲。

    轟隆隆……

    蹄聲如雷!

    黑夜裡,也看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過來,屈突律頓時魂飛魄散。

    他剛要撥轉馬頭逃跑,不想馬失前蹄,把他一下子從馬背上掀下來。屈突律被摔得頭昏腦脹,大槍也不知丟到了何處,迷迷糊糊站起身來,就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端坐一員大將,黑盔黑甲,掌中一口金背大環刀。

    “屈突律,可識得你家石烈大爺!”

    馬上遼將厲聲咆哮,手中金背大環刀掄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圓弧。

    屈突律就聽到耳邊華棱棱金環顫響,緊跟著那大刀已到跟前,噗嗤一聲,把他連肩斜劈成了兩段。

    石烈大爺?

    是誰!

    屈突律腦海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緊跟著屍體便蓬的栽倒在地上,鮮血頓時染紅大地!

    ++++++++++++++++++++++++++++++++++++++++++++++++++++++++++++

    對余黎燕而言,這是個不眠之夜。

    整整一天,她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玉尹留下的那句詩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為了這一句詩詞,余黎燕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甚至沒有再去尋找玉尹,而是帶著馬爾驢糞出城狩獵。

    獵物沒怎麼抓到,心情至少有些好轉。回到可敦城之後,余黎燕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過在那些部曲眼中,她這般模樣,卻正是不把粘八葛放在眼中的表現。

    小乙,便真個是留不得嗎?

    她拿著筆,一遍遍寫著玉尹的名字,眼淚不爭氣的流落。

    燕子,不哭!

    余黎燕在心裡面對自己一次次道:你擔負著大遼的未來,又怎可以這般軟弱呢?

    可這眼淚,卻無法控制,滴落在紙上。

    天,濛濛亮……

    余黎燕忽然聽到從外面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她愣了一下,忙擦去臉上的淚痕,快步走出房間。

    “公主,黑山大捷,黑山大捷……乙室彌裡大將軍贏了,粘八葛人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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