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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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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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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6 00:40:58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六章 荼蘼花落玉郎歸(二)

    刀筆吏的戰爭,不遜色於任何官場鬥爭。

    有時候,官老爺們或許還要講面子上的功夫,可是刀筆吏之間,卻是更赤裸裸,毫無掩飾的肉搏。在這種情況,每一個刀筆吏身邊的人,都有可能遭遇到波及。

    石三是走肖堃的門路,脫了鋪兵的身份成為獄吏。

    而今有因為肖堃的關係,被人扒了獄吏的皮,重又變成鋪兵……

    這是不是說明,龔押司在與肖堃之間的鬥爭裡,占居上風?嗯,倒是有一些可能!

    亦或者,是肖堃以退為進?

    這官場上的手段層出不窮,講究實在是多了去。

    玉尹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狀況,反正這兩位押司之間的鬥爭,輪不到他去操心。

    不過看石三一臉頽然,玉尹又有些不忍。

    “那三哥有什麼打算嗎?”

    石三嘆了口氣,“能有什麼打算?不過混日子罷了。”

    “難道三哥就沒去找肖押司走走門路?”

    石三愣了一下,搖搖頭,一臉茫然道:“自家被趕出來,再去找肖押司又有何用?”

    這果然是個直腸子,玉尹不禁苦笑。

    “三哥,肖押司而今可失了勢?”

    “卻不太清楚。”

    “你得去走動一下才是,便是請肖押司吃頓酒,也好過而今這邊無作為。你是肖押司的人,龔押司來了當然會針對你。可肖押司那邊也沒說不管你,他在這位子上許多年,又豈是龔押司新來乍到,便可以在短短時間壓制?你得多走動才成……若不然那肖押司會覺得,你看他不起。說不定肖押司正等你去走動,而後為你謀劃一二。可你越這般不去,他會怎麼想?難不成三哥你已經背叛了他嗎?”

    所謂一語點醒夢中人!

    石三不傻,只不過有時候轉不過彎兒來。

    聽玉尹這麼一說,眼睛頓時亮了……

    “著啊,自家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

    “三哥你這是當局者迷,小乙是旁觀者清……你身在局中,所以才看不清楚局勢,而今你去拜訪肖押司,倒還不算太遲。若等到肖押司和龔押司見了分曉時,你再靠上去也來不及了。不如這樣,回去洗漱一下,再買些點心,去走動一二。

    肖押司又怎可能真個放任你不管呢?”

    石三連連點頭,先前那頽廢之色,一掃而空。

    不過,他臉上旋即又露出苦色,“自家被趕出來月餘,這剛回軍鋪,還未拿到薪金。

    而今開封府好點心忒貴,又如何買得起呢?”

    “三哥手頭緊,小乙可以幫忙。

    但願得三哥他日飛黃騰達時,能照拂小乙一二。”

    說話間,玉尹從腰包裡便取出一個錢袋,裡面除了幾百文錢之外,還有些散碎銀子,加起來有三五貫的樣子。玉尹連清點都未清點,便直接塞進了石三的手中。

    石三臉上頓時露出感激之色,“小乙這話怎說來?

    若自家能過了這一關,日後少不得要感謝小乙……況且小乙而今非比當初,說不得還要小乙多關照自家才是。

    對了,有個事兒忘了告訴你。”

    “嗯?”

    “郭三黑子失蹤了!”

    “啊?”

    玉尹腳下一頓,停下腳步,詫異看著石三。

    “郭京失蹤了?”

    石三點頭笑道:“是啊,快三十日了……說來也奇怪,那廝前些時候還好好的,自家剛回軍鋪的時候,曾見過他,倒也沒看出什麼狀況。哪知道沒幾天,這鳥廝便不見了人。

    據說,他之前還借了蔣奢不少銀子,如今連帶著一起都沒了,氣得蔣奢早些時候喊著要扒了那鳥廝的皮。只不過,雖說欠了些錢,自家倒覺著他沒必要逃走啊?

    那鳥廝連桑家瓦子裡的門面都不要了,如今他手下那些潑皮就好像過街老鼠般,根本不敢露面。”

    郭京欠債逃跑?

    不可能啊!

    玉尹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反應,便是郭京惹了禍事。

    可是聽石三這麼說,好像是因為欠了蔣門神的債,所以才逃離開封……玉尹便覺得有古怪。

    那廝還有些家產,卻為了些債務,連家產都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桑家瓦子也算一號人物,只為些許債務便跑走,實在說不去。好吧,便是他欠了蔣門神的銀子,可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蔣門神也不會逼迫太甚。

    便是當初玉尹壞了圈裡的規矩,蔣門神也沒有逼迫太狠。

    只是定下了爭跤的約定之後,便任由玉尹行事……這說明,蔣門神做事頗有度數,不會把人往死裡逼。再者說了,聽石三方才所言,郭京的債務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為了這麼一點債務便逃走,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玉尹問道:“三哥,我在路上聽人說,開封最近出了大事?”

    “可不是嘛!”

    石三道:“前些時候,殿前司死了十幾個人,雖然官職不顯,可都在禁軍中擔任軍職。一下子死了十幾個人,鬧得連樞密院那幫子相公都急了眼,殿前司高太尉更是一日三次質詢開封府,把個開封城鬧得是人心惶惶……這不,連殿前司的人都出來設立關卡……這還是明面上的,自家聽人說,五龍寺的內等子都出面了。”

    玉尹聽罷,不由得嚥了口唾沫。

    這事情看樣子不小啊……

    此前他在慈澗鎮也聽說過這件事,卻以為死得只是些普通軍官。

    可現在挺石三這麼一說,這幫軍官怕都不簡單……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怪不得會封路。

    郭京,會不會和這件事有關聯?

    玉尹搔了搔頭,心中揣測。

    “小乙,那自家先回去了,等辦完了這件事之後,請你吃酒,到時候把封況一起叫來。

    那鳥廝而今是殿前司押官,也算是個人物。

    你要問這些事,找他打聽準不會有錯。那鳥廝的消息,可是比自家要靈通許多……”

    石三眼見又有了希望,便顯得急不可耐。

    本來打算去玉尹家裡蹭一頓酒飯,可現在卻不去想了。

    正如玉尹說的那樣,回家洗漱一下,換件衣裳,再去買些禮物,造訪肖押司再說。

    總不成,呆在那梁門大街的軍鋪裡混日子不是?

    玉尹倒是能理解石三的心情,便點點頭,和石三道別。

    看著石三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感慨: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古人,誠不欺我!

    也許在而今玉尹看來,石三追求的只是雞毛蒜皮。

    但對於石三而言,他這可是為他的前程而奮鬥……

    玉尹搖了搖頭,牽著暗金往家走。在西角樓前拐了個彎兒,上了浚儀橋街,有走過兩個巷口,便順著尚書省背後的小街,直接上了榆林巷。遠處,皇城巍峨聳立,在陽光下,卻透著幾分衰頽之氣。尚書省的院牆高聳,瀰漫著陳腐的氣息。

    ++++++++++++++++++++++++++++++++++++++++++++++++++++++++++++++++

    玉尹上了榆林巷,可就變得熱鬧起來。

    “呀,這不是小乙嗎?何時回來的?”

    “是啊,前些時候還聽人說,你去了漠北……怎地,看這樣子,怕是收穫不小吧。”

    “小乙哥,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小乙啊,快些回去吧,九兒姐可一直都唸著你,前兩日還在說你的歸期呢。”

    玉尹也算是這榆林巷的名人了!

    最明顯的感觸便是,當他走過去的時候,人人都與他打招呼,不少人更露出恭敬之色。

    想來還是那篇解詞起了作用,玉尹雖然沒上過書院,但憑著那一篇解詞,足以令眾人心生敬佩。玉尹一邊寒暄,一邊與人招呼。心裡頭熱乎乎的,他牽著繮繩,直奔觀音院方向行去。在第二甜水巷拐了彎兒,又走了百十米,便到了觀音巷口。

    從觀音院中,傳來一陣陣木魚聲。

    此時,正是午課時間。

    不知為何,玉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愜意。

    近鄉情怯吧……

    聽了方才那些街坊鄰居的話語,玉尹知道,在過往的那些日子裡,九兒姐一直都在倚門翹首期盼。

    這才是我的生活!

    這才是我的家……

    可敦城已是過往雲煙,燕子想必此時,已挺進了西州。

    從此以後,天各一方,恐怕再難相見……我的家在開封,這裡才是值得我去用性命守護的地方。

    玉尹心潮澎湃,閉上眼睛,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牽著暗金邁步走進觀音巷。順著狹窄悠長的小巷,緩緩來到家門外。

    柴門緊閉!

    院牆上的藤蔓,已透出枯萎之狀。

    在牆頭上,一朵月白色的荼蘼花,尚掙扎著綻放它最後的絢爛。

    把繮繩拴在門口的那根柱子上,玉尹揉了揉鼻子,邁步走到柴門前,伸手輕輕推了一下。

    門沒關,吱呀一聲,便開了。

    庭院裡,擺放著一個小桌子,桌子旁邊放著一張長凳。

    一件月白色的秋衫已有了雛形,鋪在桌子上,旁邊還放著針線。風吹來,白線飄起……

    那棵古槐樹,依舊鬱鬱蔥蔥。

    古槐樹下的伙房裡,傳來一陣聲響,緊跟著便看到一個少女,捧著食盤從裡面走出來。

    “九兒姐!”

    玉尹看到那少女,忙喚了一聲。

    哪知道燕奴身子一顫,抬起頭看過來,手中食盤哐當脫手,湯水灑落一地。

    “小乙哥,你回來了!”

    燕奴手扶伙房門框,看著玉尹,話才出口,淚水已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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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7 00:37:34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二七章 你是我妻

    “阿娘,聽說小乙回來了!”

    楊再興興沖衝跑進熟肉作坊,一進門便興奮的大聲叫嚷。

    在他身後,黃小七等人也跟著跑進來,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歡快模樣。沒錯,小乙回來了!以前或許沒太多的感受,不過玉尹這次離開東京,讓大家都感覺冷清不少。

    玉尹在開封時,不管他去不去鋪子裡,每日都是生意興隆。

    而今玉尹一走三個月,生意比之早先可是冷清不少。那些姐兒們本就是懷著目的前去,玉尹即便不在,可只要能入他的眼,說不得便能得到提攜。特別是在玉尹做出那篇解詞之後,便更如此。每個人都懷著目的而來,誰料想玉尹竟一走三個月。

    興緻會漸漸淡去,直至再無興趣。

    事實上,似乎除了千金一笑樓的張真奴和潘樓封宜奴還時常派人前來之外,玉家鋪子已沒了三個月之前那般火爆景象。不過,該做的生意還是會繼續,只要玉尹還在,潘樓、千金一笑樓乃至高陽正店和玉家鋪子的契約,就不會被毀去……

    “小乙哥回來了?”

    正在配製作料的張二姐,立刻站起來。

    楊再興道:“方才我來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石三郎……他告訴我說,小乙晌午時進了城,而今怕已經到家了。”

    正赤膊在那口大鍋上翻肉的霍堅,也跳了下來。

    “東家既然回來了,那何不去拜見一下?”

    “我去叫十三郎,還有三哥他們……前兩日一起吃酒時,還談起小乙何時能回來。”

    楊再興口中的三哥,不是石三。

    他說的‘三哥’,是王敏求。當初他和霍堅,在斷碑溝帶著一幫人要劫持玉尹等人,結果被玉尹等人擊敗。後來玉尹見他們可憐,便讓王敏求和霍堅帶著人來開封討生活。

    玉家鋪子的聲音挺好,屠場也需要人手。

    這樣一來,倒也也看看分配得當。霍堅帶著一些人在作坊裡幫忙,王敏求則帶幾個人在屠場工作。那些女子,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洗洗涮涮,縫縫補補,也不算無所事事。至於住處,燕奴把羅一刀的宅子清理一下,安排了一些人。屠場也能住下一些人,作坊裡也可以安排幾個,如此一分配下來,倒也正好。

    所以說,玉尹之前在魯山見到牛皋時,沒有大包大攬還真個沒錯。

    如果那一百來人到了開封,他真沒有那個能力,安排得當……

    不過,對王敏求等人來說,一日三餐吃個飽,還能有棲身之所,便已經很滿足了。

    更不要說,這裡是繁華的東京!

    日子雖說過的清苦了些,可也不算太差。

    至少比起在斷碑溝打家劫舍,整日裡提心吊膽的強百倍。

    “都給我回來!”

    楊再興轉身要走,不想張二姐卻突然喝止。

    停下腳步,楊再興疑惑轉過身來,看著張二姐道:“阿娘,還有什麼事情嗎?”

    “你們幾個,今天莫要去打攪小乙哥和九兒姐。”

    “為什麼?”

    霍堅梗著脖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就在這時,楊廿九從樓上下來,笑呵呵道:“大郎,聽你阿娘的話沒錯,今天就不要去打攪小乙哥了。”

    見楊再興一臉茫然,張二姐笑道:“你九兒姐還有一筆帳,要和小乙好生算一算……再說了,人家小夫妻一別這麼久,自有許多話要說,你們跑過去又算什麼?”

    楊廿九道:“就是這話,反正小乙哥明日,肯定會來這邊,也不急著今天這一時半刻。”

    九兒姐和小乙有帳要算?

    楊再興一臉茫然,朝黃小七和霍堅看去。

    只見這兩人和他也差不太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是摸不著頭腦。

    不過阿娘既然這麼說,且聽她的話。

    “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潘樓送貨去……小七,老霍,晚上一起吃酒去。

    咱昨日在都亭驛那邊看到一家鋪子,自釀的酒水,味道極好,價錢也不貴。正好屠場那邊放了工錢,晚上我請客。再叫上十三郎和三郎,說不得今晚要一醉方休。”

    黃小七和霍堅聽了,頓時眉開眼笑。

    看著楊再興的背影,張二姐卻蹙起了眉頭。

    “當家的,大哥這段日子,總是往潘樓跑,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廿九搔搔頭,“自家那知道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一向有主意,自家也從來沒有去過問過。想必是潘樓生意極好,需要生肉多,所以才跑的勤快吧。”

    張二姐嘆了一口氣!

    “當家的,小乙哥而今也回來了……

    大哥年紀和小乙哥差不多,卻連個上心的都沒有。你看是不是該操持一下,為他尋個親事?這發了工錢便跑去吃酒,一月倒頭也不見存下積蓄,又當如何是好?”

    “這個……”

    楊廿九想了想,“要不然,我晚上去王婆那裡打聽打聽,或者讓她幫忙留意下,為大哥尋個好人家。二姐說的也有道理,大哥而今也不小了,是該成個家,收心了!”

    張二姐聽了,頓時眉開眼笑……

    ++++++++++++++++++++++++++++++++++++++++++++++++++++++++++++++++

    “九兒姐!”

    玉尹拎著包裹,興奮的走進了庭院。

    哪知道,燕奴在經過最先的失神之後,猛然變了臉色,轉身就跑回自己房間,蓬的關上了房門。

    把個玉尹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他站在院子當中,看著燕奴那緊閉的門扉,好半晌也沒有弄清楚狀況。

    “九兒姐,我回來了!”

    他朝著燕奴的房間大喊一聲。

    可那屋中,卻沒有回應。

    九兒姐生我氣了?

    玉尹此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猶豫了一下,走到屋門口,伸手拍了拍房門,“九兒姐,我回來了!”

    不等他再說下去,卻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燕奴寒著臉,手裡拿著一張契約從房間裡出來,看著玉尹,把那契約遞到了眼前,“小乙哥,你這又算是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

    玉尹一臉迷濛,從燕奴手中接過了契約。

    他眼睛一掃,心裡面頓時咯噔一下,暗道一聲:壞了!

    原來,這契約赫然就是這宅子的房契。也許有人會奇怪,便是這宅子的房契,又怎麼了?

    房契是沒什麼問題,問題就出在這房契持有人上。

    當初,玉尹方重生開封,便遇到了郭京逼債。心中迷茫不知所措,更不知該如何賺來那三百貫錢。於是便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準備一身頂債,了不起落個流放的結果。不過他若是被刺配充軍,流放蠻荒,燕奴卻需要有一個妥善安排。

    於是玉尹便偷偷找石三,並通過肖堃肖押司,把房契過到了燕奴的頭上。

    想著便是自己被刺配充軍了,燕奴也不至於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只是後來的發展,卻出乎了玉尹意料。憑藉一手嵇琴,居然聲名鵲起,變成了開封府有名的人物,鋪子的生意隨之有了巨大轉機。再後來,憑著兩篇曲譜,玉尹不但償還了債務,生意也是蒸蒸日上,日子變得好轉許多……這也讓他把這契約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可敦城一去三個月,每天都是在緊張中渡過。

    不是搏殺,便是面臨種種危機,更遭遇牢獄之災……

    這也使得玉尹把這契約的事情完全給忘記了,卻沒有想到,剛一回家,便東窗事發。

    看著燕奴那緊繃著的小臉,玉尹偷偷嚥了口唾沫。

    “這東西,怎在你手中?”

    “你管我是怎樣得來,我只問你,玉小乙,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奴俏臉通紅,鳳目含煞。

    玉尹揉了一下臉,故作疲倦道:“九兒姐,你看我剛回家來,何不讓我先歇口氣?”

    “不行,你不給我說個明白,這件事就不算完。”

    “我……”

    玉尹話到嘴邊,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

    燕奴的眼睛卻紅了,顫聲道:“玉小乙,奴自嫁入你玉家,從沒有想過要過什麼錦衣玉食的日子。奴只是希望,小乙哥你能自立起來,莫要令阿翁九泉之下失望。

    可是你……

    你以為奴便是那種只能享得福,不能與你同甘共苦的女子嗎?

    不錯,你而今是有了聲望,家裡這環境也確實過得比以前好了……但是你把這宅子過到了奴的名下,便以為是對奴的照顧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真的出事,奴又怎能獨活?玉小乙,你可是忘記了當初在我阿爹榻前的諾言:要一生一世照顧奴……奴不要這房契,奴只希望小乙哥你能平平安安,奴便已經開心了!”

    燕奴說著,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似乎要把心中的委屈,還有此前的種種不安都宣洩出來,讓玉尹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看著燕奴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玉尹心裡更是絞痛。

    他伸出手,“九兒姐,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當時已惘然,我實在是想不出,能有什麼辦法解決,便出此下策。我,我,我絶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卻讓燕奴哭得更厲害了!

    “好了,不要哭了!”

    眼見燕奴有些勸說不住,玉尹只好大吼一聲,“沒錯,自家當時的確是打算獨自承擔,所以才把房子過到你名下。可便是如此,又怎樣?你是我的婆娘,讓自家婆娘能過的好些,便有錯了嗎?我便是把這房子過給你,也沒什麼不對之處。

    你既然嫁給了我,你的便是我的,這房子在誰的名下,便真的有那麼重要不成?”

    燕奴愣住了!

    她吃驚的抬起頭,看著玉尹。

    哪知道玉尹把包裹往地上一扔,猛地伸出手,攫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納入懷中。

    “聽著,這房子便放在你名下……休要再胡思亂想。”

    “你……”

    燕奴瞪大眼睛,張開小嘴剛要說話。卻不想玉尹一低頭,用一種極其霸道的方式,吻在了她的唇上。燕奴身子頓時僵硬了,她想要掙扎,卻渾身無力,想要叫喊,卻說不出話來。這冤家,怎地出門一趟回來,直變的如此霸道起來?未等她明白過來,玉尹已攔腰把她抱起,邁步就往屋裡走,直奔那床榻大步行去。

    “小乙,你要做甚?”

    “不過是一張房契便這般凶悍,今日若不好好教訓你,日後又如何是好?”

    說著話,玉尹抬腳啪的便關上了門。

    燕奴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有些緊張,可更多的,還是一種期盼,一種帶著無盡羞澀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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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7 00:38:19
第一二八章所為何來?

    成親一載猶豫,卻至今未有同房。

    燕奴嘴上不說什麼,可心裏面卻承受著巨大壓力。以前的小乙,看似剛強,實則內心脆弱。他只有不停的用爭強鬥狠來證明自己的強硬,但恰恰是選錯了方法。

    而今的玉尹,不再爭強鬥狠。

    可燕奴卻能夠感受到,玉尹內心中的剛強。

    那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一種剛強,偏偏最是能打動女兒家的心。

    ++++++++++++++++++++++++++++++++++++++++++++++++++++++++

    午後的庭院,顯得很清靜。

    暗金在門口呆的久了,有些不耐煩,便踩著小碎步,跑進了院子。院子裏冷冷清清,不見人影。房門緊閉,讓暗金也感到有些茫然。肚子好餓!暗金在站在牆邊,扯下了牆上的荼蘼花花藤,嚼了兩口之後,噗的吐在地上,而後搖頭擺尾,甚是不滿。

    它猶豫了一下,便朝著那臥房走去。

    在門口,它停下腳步,用碩大的腦袋撞擊房門。

    門並沒有落閂,故而只輕輕一撞,便把房門撞開……暗金把大腦袋伸進了房間裏,可沒等它看清楚狀況,便聽到一聲高八度的刺耳尖叫,而後一團黑影便飛過來。

    那尖叫聲,嚇得暗金希聿聿一聲長嘶,立刻把頭縮了出去。

    它不安的在院子裏打著響鼻,不停發出希聿聿嘶鳴……片刻後,就見玉尹披著衣服,從屋中走出來。

    暗金看到玉尹,頓時心安了。

    忙跑過去,把大腦袋往玉尹懷裏蹭。

    “暗金莫怕,你跑進來作甚?

    哦哦哦……是不是肚子餓了?這家裏可是沒有草料啊……九兒姐,家裏可有什麼吃的?”

    玉尹回過頭,高聲喊道。

    不一會兒便見燕奴從房間裏慢慢走出來。

    她衣衫有些不整,髮髻略顯蓬亂,臉上帶著些春情,更平添了幾分嫵媚之色。走了兩步,燕奴便停下來,扶著門框,顯得很不舒服。她彎腰從地上撿起木枕,羞怒的瞪了玉尹一眼後,卻又露出驚奇之色,“馬?這可是好馬?小乙哥又從何得來?”

    “唉,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不過暗金怕是肚子餓了,家裏可有什麼東西讓它裹腹?”

    燕奴邁步想要跨過門檻,可是這一抬腿,頓時眉頭一皺,忙又輕輕放下腿來,靠著門邊,扯了一張長椅坐下,“家裏何曾養過牲口?而且這……它叫暗金是嗎?它的口糧,肯定和普通牲口不同。奴記得廚房裏好像還有些黑豆餅,你去找一找看?”

    黑豆餅?

    玉尹揉了揉鼻子,拍了拍暗金的腦袋,示意它安靜一點。

    而後直奔廚房而去,留下暗金站在院子,好奇的看著坐在門口的燕奴。而燕奴,也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它。雖然不太懂馬,但小時候燕奴跟著阿爹周侗也去過不少地方,而且還認識了一個養馬的行家,所以對這相馬之術,也頗有幾分造詣。

    暗金乍看,毛色駁雜,不是什麼好馬。

    可如果看它的骨架,還有頭型,卻又似乎有些不同。

    還記得那位相馬行家說過,馬頭欲得高峻如削成,又欲得方而重,宜少肉,如剝兔頭……如果以這個角度來看,暗金倒是頗符合良馬標準。可再仔細看,又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馬,應該是好馬?可怎地看著,總讓人覺著不太順眼呢?

    燕奴想著,便慢慢起身。

    暗金見燕奴站起來,二話不說,噠噠噠退後了兩步。

    強忍著兩腿間的不適,燕奴邁步走出房間,伸出柔荑,臉上也隨之露出幾分笑容。

    也許是這笑容,讓暗金放鬆了警惕。

    燕奴走過去,正要仔細觀察,卻聽到玉尹的聲音,“九兒姐,怎地跑出來了?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坐下來歇息。暗金過來,先填飽肚子,明日再去為你準備草料。”

    聽到玉尹的聲音,暗金立刻來了精神。

    它仰蹄踏踏踏一路小跑,便到了玉尹跟前。

    見玉尹牽著轡頭把它帶到院子角落處的一個草棚下安置好,有把從廚房裏找出來的黑豆餅放在暗金面前,拍了拍它那大腦袋。暗金頓時親昵的用腦袋蹭了一下玉尹的手,便低下頭大口的吃著黑豆餅。看它進食的模樣,確是吃的極為香甜。

    “小乙哥,這馬從何而來?”

    玉尹見暗金就食,也松了口氣。

    他走回來,從矮桌旁邊扯過了長凳,扶著燕奴坐下。

    燕奴倒是很享受這種照顧,坐下來後又說道:“方才奴看了一下,暗金頭顱高峻猶如削成,雖看不出是什麼馬,但想來也不會太差。只是看它模樣,好似軍馬。”

    玉尹在燕奴身邊坐下,輕輕歎了口氣。

    “誰說不是……暗金原本便是軍馬。

    只因老邁,故而不得喜,才被賣了出去。至於我得此馬,也是一個巧合……對了,羅格和冷飛可曾告訴過你?”

    燕奴點點頭說:“羅德和冷飛兩個多月前回來,說了你的事情。

    奴當時真個擔心死了,你怎地和契丹人搞在了一起?而且還跟著他們,跑去塞上?”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

    玉尹已記不得,今天他說過幾次一言難盡了。

    於是把他在漠北的經歷,簡單講述一遍。不過掐頭去尾,玉尹省略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在陽曲那一夜,曾和余黎燕獨處一室;比如余黎燕是一個女人,比如……

    有些事情,便在心底沉澱就好,何必都說出來?

    燕奴聽得是心驚肉跳,特別是當她聽玉尹說到金河泊那一場血戰的時候,下意識抓緊了玉尹的胳膊,小臉也變得煞白。不過,在玉尹說到他遇到耶律大石,並且從耶律大石口中聽說了玉飛被害的真相時,忍不住驚呼一聲,伸手捂住了小嘴。

    “九兒姐,你這是怎地?”

    燕奴臉色煞白,輕聲道:“未想害死阿翁的,竟然是唐吉。

    小乙哥有所不知,你離開後不久,也就是三五天吧,唐吉就來了!當時看他聽親切,言語間頗有關懷之意。不過當時安叔父說,他是心懷鬼胎,恐怕沒按什麼好心。

    奴還以為,安叔父是不喜歡他,和安叔父還爭執兩句。”

    玉尹突然打斷了燕奴,“說起安叔父,怎地不見他在?”

    “呃,安叔父前幾日遇到了一個老朋友,所以這幾天找他那位老友去了……”

    “老友?”

    “嗯!”燕奴點了點頭,輕聲道:“聽安叔父說,他那位老友是官府中人,好像是什麼武奕郎都統領,職務貌似不低。不過不在城裏差遣,好像是在牟駝崗那邊一個什麼禦營裏勾當。安叔父走的時候也只是交代了一聲,並沒有說的特別詳細。”

    武奕郎,都統領?

    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不過玉尹而今已不是剛重生來的那個菜鳥,對宋朝的官制,也有了一個大概瞭解。

    所謂武奕郎,是武官名,級別為從七品,在諸司副使中,級別最低,是個虛職。北宋重文輕武,無關沒有一品。自宋神宗改制以來,品內武官共分五十三階,這武奕郎位列四十二階。說起來,還真算不得什麼高位。水滸傳裏,那些被招安的梁山好漢,大都被封了武奕郎。說句不好聽的話,這武奕郎在宣和年間,早已經氾濫。

    倒是都統制這個職務有點意思,是個實職實缺。

    只是,玉尹可記不得牟駝崗那邊有個什麼‘禦營’。想來這地位,應該不是太高。

    “九兒姐剛才說,唐吉來過?”

    “是啊!”

    燕奴點頭回答道:“奴最初對他倒是印象不差,畢竟快活林的時候,他曾幫過小乙哥。後來安叔父說唐吉這個人有點不可靠,奴雖不覺得,但也多了幾分小心。

    不過後來唐吉便沒有再出現過,奴也不方便去打聽他的事情……小乙哥當知道,五龍寺的供奉們,多是皇城內等子出身。奴若打聽他的情況,豈不是犯了忌諱?”

    玉尹聽罷,連連點頭。

    “九兒姐幸虧沒去打聽,弄不好便會打草驚蛇……對了,他來的時候,都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多是些恭維阿爹的話。

    對了,他對那羅漢樁倒是有些興趣,還詢問了一些羅漢樁的事情。奴當時也不好回答,只說是小乙哥練功所用。具體如何練習,奴也不太清楚,他便沒有再問。”

    玉尹的眼睛,頓時眯起來。

    他想起當初李寶說過的話語:唐吉幫你,未必便懷了好意……

    難道說,這唐吉幫他,真的是為周侗真法而來?若真如此,唐吉聽說自己回來,必然還會出現。嗯,那廝已練到了第四層功夫,真個要面對,恐怕也是個麻煩!

    “小乙哥,怎地不說話了?”

    “呃,沒什麼……只是在想,若唐吉再上門的話,該如何應付。”

    “小乙哥可要多小心……唐吉是內等子出身,已練到了第四層功夫……這第四層功夫和不一般,你而今……咦,小乙哥你,你,你好像已經練成了第三層功夫?”

    玉尹忍不住笑了,“怎地九兒姐現在才發現?”

    安道全可說過,練不成第三層功夫,便破不得身。

    自家既然……當然練成了第三層功夫!

    燕奴似乎聽出了玉尹話語中調笑之意,頓時粉靨羞紅,伸出手來,輕輕打了玉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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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枯木龍吟

    靈與欲的交匯,讓玉尹和燕奴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許多。

    如果說,兩人之前心裏還有什麼隔閡,那麼此刻,那些隔閡都伴隨著燕奴這輕輕一打,也都煙消雲散!

    風柔柔的,陽光很明媚。

    人懶懶的坐在古槐樹下,可敦城的種種,似乎已變成了過往雲煙。

    “對了,你走之後,有人送了些東西來。”

    燕奴坐在矮桌旁縫補衣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便起身往玉尹的房間走去。只是看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彆扭,玉尹心裏頓時升起愧疚之意,忙站起身來道:“九兒姐身子不方便,還是我去拿吧。“

    俏臉一紅,燕奴倒也沒有客氣。

    “便放在床下,兩個老大箱子,還有一個包裹。”

    “知道了!”

    玉尹答應一聲,便走進了臥房。

    回家以來,他還沒有進過自己的房間。這一走進,頓感心情舒暢。

    房間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但窗明幾亮,想必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裏,燕奴天天都有打掃。床單很乾淨,也很平整。那張書案更是擦得光可鑒人,上面還擺著筆墨和書籍。

    窗子開著,從觀音院牆頭翻過來的紫藤花藤爬到了窗戶外。

    陽光照在那紫藤花上,顯得格外嫵媚。空氣裏彌漫著淡淡清香,便是那紫藤花的芬芳。玉尹深呼吸一口氣,邁步來到窗邊,彎下腰,從床下抽出兩個箱子來……

    那箱子,採用的是上等黃花梨木。

    玉尹能看得出,這箱子的材料,至少是百年靠上的黃花梨木。整個箱子就是從一根木材上挖出來,箱體上沒有任何縫隙,透著一股子濃濃古風,讓人眼睛一亮。

    這要是在後世,就這個箱子,至少能值一百多萬。

    當然,在這個時代,如此做工的整體木箱,怕也是價格不菲,估摸著在百十貫錢。

    箱體雕工精細,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玉尹搬起一個箱子,眉頭隨之一蹙,扭頭沖外面喊道:“九兒姐,這箱子直恁重?”

    “是啊,奴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另一個箱子相對較輕,玉尹便把那口箱子先搬到院中。

    至於那口重箱,估計要幾百斤的份量。玉尹猶豫一下之後,也一起搬到了屋外……

    床底下還有一個包裹,體積不是太大,份量也不算太重。

    玉尹拎著包裹走出房間,把它放在桌子上,突然又想起自己從可敦城帶來的包裹,便轉身走到燕奴的屋子裏,一同拎了出來。剛把包裹放下,就聽燕奴啊的一聲驚呼。

    “怎麼了?”

    “小乙,你快看!”

    玉尹忙走過去,就見那口份量奇重的箱子,已經開了箱蓋。

    裏面碼放著一摞摞整齊的銀錠子,看那銀錠子的做工,玉尹便知道那是官銀……一摞摞,一錠錠,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光彩,直讓人睜不開眼睛。要說起來,玉尹不是沒見過銀子的人。當初李師師送他銀子,後來馬娘子也給了他銀子,卻沒有眼前這一箱銀子來的震撼。李師師送他銀子的時候,是半夜!加之當時操心其他的事情,玉尹和燕奴都沒有在意。而馬娘子的銀子,則有些散碎,全不似眼前這般整齊,更令人感到了一種莫名震撼,甚至還有一絲絲擔憂恐懼。

    這一箱銀子,要五六百斤吧。

    換句話說,這可至少是五千貫……

    銀錠上方擺放著一封書信,玉尹猶豫了一下後,拿到了手中。

    拆開來,卻見信中字跡娟秀,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其筆鋒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有些連筆字,恍若遊絲行空,乍一看,頗似行書。這是瘦金體!宋徽宗獨創的瘦金體,不過寫信的人,雖有其形,不具其神,看上去有些艱澀呆板,完全沒有宋徽宗的那種神韻。

    玉尹前世,見過宋徽宗的《大觀聖作碑》拓本,故而對宋徽宗的瘦金體頗有研究。

    “誰的信?”

    玉尹看了一下落款,頓時愣住了。

    聽燕奴問起,便隨口回答道:“茂德帝姬的信。”

    “茂德帝姬!”

    燕奴頓時一聲驚呼,捂住了小嘴。

    玉尹這才醒悟,後世傳宋代皇子經常行走于坊巷,似乎頗有親民,百姓們也似乎很喜歡。可實際上,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堂堂公主,便是已嫁為人婦,于燕奴這樣的市井小民來說,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個是生活在底層的小市民……莫說燕奴,換任何人,都不會想到會是茂德帝姬來信。

    “還記得之前我去北園參加詩社,曾贏下了一張古琴。

    只不過,那古琴是當時太宰王黼所有,故而不曾拿回來……茂德帝姬也很喜歡那張琴,故而才寫信告知,希望我能把那張琴轉賣給她。不過她手上並無太多錢兩,只能以五千貫購買。那張琴,價值十萬貫,剩下差額,她用其他物品相抵。”

    玉尹一邊解釋,一邊心中感慨。

    這可是公主,堂堂帝國的公主……若換在後世,那也是什麼黨的存在。但是她卻沒有強取豪奪,而是依著市價購買。玉尹不由得搖搖頭,把那裝滿銀子的木箱合上,又打開了另一口木箱。

    “誒?”

    玉尹把那箱子一開啟,頓時直了眼。

    箱子裏,居然擺放著一張古琴,看式樣,好似唐連珠式古琴。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從箱子裏把古琴取出來,轉身走到矮桌旁放下。燕奴忙走過去,好奇的打量這張古琴,忍不住問道:“小乙哥,這是什麼琴,怎地恁怪異啊。”

    是啊,這張連珠式古琴,頗有些怪異。

    通體原髹黑漆,漆胎不甚太厚,漆色黯黑有光。親長120多公分,額寬20公分,肩寬近20公分,尾寬十三四公分,厚約6公分。蛇腹斷,局部兼有牛毛斷紋。

    琴體為杉木所制,形狀圓中帶扁。

    玉尹拍了拍頭,這琴怎地看著恁眼熟?

    他想了想,伸手把琴翻轉過來,露出背面銘文。

    龍池上方有行書刻‘枯木龍吟’四字。心頭不由得一振,旋即便是莫名狂喜……

    枯木龍吟,竟然是枯木龍吟!

    這張琴,玉尹後世也曾見過,原本是著名琴家汪孟舒所藏。後來,這張古琴被藏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前世父親曾帶玉尹觀賞過這張古琴,所以頗有印象。

    只是,後世那張枯木龍吟,由於種種原因,被修補過。

    比如說,漆色!

    後世枯木龍吟,用的是朱漆,只是未竟磨工,便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而停下了……同時琴面上的象牙末、孔雀石漆灰也是由汪孟舒所補,還更換了玉軫和玉雁足等配件。

    也正是這些原因,致使玉尹第一眼,沒有能認出這古琴來歷。

    不過枯木龍吟這張古琴頗有一些獨特處,比如龍池呈圓形,鳳沼則是扁圓形。其納音較平,而且是採用了粘黏手法,用桐木所制。這也是枯木龍吟古琴的一大特徵。

    “枯木龍吟,果然是枯木龍吟!”

    玉尹忍不住哈哈大笑,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

    燕奴則一臉迷惘的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小乙哥如此做派,這枯木龍吟必是好的。可問題是,一張古琴,何至如斯?卻不知道,前世玉尹的父親見古琴擺放在研究所,有感明珠蒙塵,同時也是心中有所希翼,便想要請求用它演奏一回。

    誰想那所長大人,卻冷嘲熱諷,令玉尹的父親尷尬離去。

    這件事,已經成了玉尹父親的一塊心病,遇好琴而不得用,對於琴家而言,無疑是一種痛苦。

    玉尹對此,也是耿耿於懷。

    後來他藝成後,曾有機會應研究所之請演出,但是卻毫不猶豫的拒絕。

    可現在,這枯木龍吟是我的了!

    玉尹笑著,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

    手指輕輕拂過琴面,他笑著對燕奴道:“便是有這張琴,足以抵得上那張梅花落。”

    燕奴也不禁為玉尹,歡喜不已。

    包裹中是琴弦,而且是上等青紋古弦。

    這種琴弦,據說是採用古法制成,材料是去西域白龍馬頸上鬃毛。白龍馬的鬃毛中,大約有十幾根色澤發青的毛髮,是最好的制弦材料。使琴時,隨手指撥動琴弦,會產生出一種淡青色的波紋,故而這種琴弦,叫做青紋,價格及其昂貴。

    便是在北宋,這一套青紋,加之在數百貫,非一般琴家可以使用。

    但青紋弦,音色極美,也是琴家畢生追求……在後世,這種青紋的制法已經失傳,所以玉尹也是只得其名,而不見其弦。沒想到,真個沒想到,而今先有枯木龍吟,後得青紋。心中這歡喜,難以用言語表達,玉尹轉身一把抱住了燕奴,在庭院裏旋轉不止。

    燕奴則略顯迷茫,不過見玉尹這般開懷,也為他感到莫名開心……

    ++++++++++++++++++++++++++++++++++++++++++++++++++++++++++

    是夜,風起。

    李逸風陰沉著臉,邁步走進酒樓中。

    樓下,絲竹歌舞聲不絕於耳,可是李逸風這心裏,卻顯得極為沉重。

    他來到雅間門口,伸手推開房門,卻見屋中端坐幾個青年,見李逸風進來,也都站起。

    徐揆,李若水也在。

    除這二人,尚有一個錦衣青年。

    衣著倒是挺華美,不過身材顯得瘦削,看上去頗為單薄。

    “大郎,怎這時才到?”

    青年笑呵呵起身,朝李逸風唱了個喏。

    李逸風則陰沉著臉,“三哥也在,自家來晚了。”

    他在酒桌前坐下,而後一揮手,示意那些陪酒的錄事姐兒都出去,沉聲道:“小乙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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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開封邸報
  
    李若虛和徐揆頓時沉默了!

    倒是那錦衣青年露出疑惑之色,“大郎,小乙哪個?”

    “這……”

    李逸風猶豫一下,苦笑道:“三哥有所不知,咱們開設的那個開封邸報,原本是小乙的主意。”

    “有這回事?”

    青年一怔,扭頭道:“為何我之前從未聽過。”

    李若虛依舊沉默,李逸風也沒有吭聲。

    徐揆見兩人都不說話,便咳嗽了一聲之後,輕聲道:“這開封邸報的主意,的確是玉小乙想出來。只不過……這玉小乙的出身……三哥大概也聽說過這個人,便是那個馬行街殺豬販肉的玉屠夫。幾個月前,還鬧出了恁大風波,琴書雙絕,不但長於解詞,還作出那《登岱》好詩。本來這主意是他出的,而且咱開設邸報之初的錢兩,他也承擔了大半。可義父覺得,玉小乙出身太低,且身無功名……

    開封邸報原本為高雅之事,若加上個小乙,便顯得有些,有些,有些恁低俗了些。

    所以我們商量之後,便想著不把他算進來。

    他出了千貫,算作借他,等賺了錢之後,再還他便是。可誰料想,居然會變成如今模樣。咱們是出一份低保,賠一份錢,今日出了三百張邸報,至今無人問津。

    那倉房裏,而今全都是過期的邸報……錢兩也花的差不多了,只怕很難在支撐下去。”

    李逸風突然道:“是你們決定,當初自家便不同意。”

    “我……”

    徐揆搔搔頭,露出尷尬之色。

    李若虛見氣氛有些沉悶,忙說道:“大郎,事到如今,也莫再責怪別人。

    大家當初這麼決意,也是出於好心,害怕把邸報辦差了……絕無半點坑騙玉小乙之意。只是誰也沒想到事情居然變成了而今局面,的確是有些出乎了大家意料。

    今日請三哥和大郎來,也是想拿個主意。

    這邸報究竟還要不要辦下去,若要繼續下去,又該如何操辦?這才是關鍵所在……”

    “你們既然都是有主意的,何必再來問我?”

    “我……”

    李若虛頓時啞口無言。

    當初決定把玉尹排除在外的時候,李若虛雖然沒有明確表態,可是在言語中,還是有些贊成。李逸風黑著臉,一句話便把李若虛頂了回去,讓李若虛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還是那錦衣青年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屋中的寂靜。

    “大郎,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當初你們找我來的時候,我覺得這主意挺好,所以便點頭答應。可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許多事情,卻讓我有些吃驚。你們說的玉小乙,是不是之前曾與白礬樓馮超鬥琴,在大相國寺演奏,做出登岱一詩的人?”

    “不是他,還能是誰。”

    “這個人我倒也聽說過,二姐此前還與我說,玉小乙新編《梅花三弄》,可謂妙不可言。至於他那篇解詞,也是極好,聽二姐說,便是大堂姐也對他讚不絕口。”

    “啊?”

    徐揆一怔,“太子妃也知此人?”

    這錦衣青年名叫朱絢,便是武康軍節度使朱桂納之弟,朱振的兒子。

    朱桂納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太子妃朱璉的父親。朱絢口中的二姐,就是朱璉的妹妹朱璿,同時也是歷史上趙桓的慎妃。不過,此時的朱璿尚未嫁給趙桓,仍小姑獨處。至於朱璿所說的大堂姐,就是太子妃朱璉。而朱絢還有一個隱藏的身份,他還是歷史上南宋時期,鼎鼎大名的理學大師朱熹的曾祖父,不過而今,朱絢尚未成家。

    “大堂姐對我加入此事,也挺贊成。

    只是我沒想到,這開封邸報竟變成了如今模樣。更重要的是,我甚至不知道,這主意原本是一個屠夫獻策,諸君皆飽學之士,當知人無信而不立。既然這主意是玉小乙所出,甚至連開封邸報的錢兩,大半也是玉小乙資助,便這樣把他拋開……”

    朱絢說著,便連連搖頭。

    李若虛和徐揆兩人,更面紅耳赤。

    見朱絢這麼說,李逸風的臉色或多或少好看了些,也不復似之前那樣臉色陰森森。

    “不過大郎,事已如此,總要往前看才是。

    我只問一句話,這開封邸報,大郎還想不想繼續,還願不願意繼續?若大郎不想繼續,大家便一拍兩散。至於欠玉小乙那一千貫,咱們幾個想辦法湊出來,還給他便是。可如果大郎你還想繼續此事,便莫要再使氣了……咱們當想個主意才好。”

    李逸風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道:“怎地不想?

    這開封邸報,我也是出了心血的,斷然不能就這樣中途夭折。況且家父對這件事,也非常讚賞,還說我終於找了一樁正經事做。如果被家父知道我做的壞了,少不得又是一頓排頭。把話說開吧,家父因我做了這個事,對我納真奴為妾的事情也不似早先那般反對。可如果這件事做得差了,家父少不得又要反對此事。”

    朱絢哈哈大笑,“大郎果然是個癡情漢。”

    李若虛和徐揆也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

    半晌後,朱絢道:“開封邸報是一樁好事,這絕沒有錯。

    之所以到了今天這地步,想來是咱們走岔了路。我是覺著,開封邸報這個主意原本是玉小乙出的,想來他心裏,一定有完整的籌謀。你我都不是做這種事的人,寫個文章,吟詩唱和或許還好,但這具體如何操辦,最好還是聽聽小乙的主意。”

    這一句話,不禁是李逸風沉下臉來,徐揆李若虛兩人,也都陰沉下了臉。

    “三哥的意思是……”

    “呵呵,我的意思是,找小乙求教啊。”

    “啊?”

    李逸風三人同時發出呼聲,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齊刷刷問道:“讓誰去?”

    朱絢一臉的驚訝,“這件事我只是掛個名而已,我又不識得那玉小乙,難道還讓我去不成?這件事當然是你們去,至於是誰去找小乙,你們三個商量便是,我不過問。”

    李逸風三人聽了,恨不得上去啐朱絢一臉唾沫。

    你倒是把自己扯乾淨了,可這種事,誰又願意過去?

    因為不管是從道義上還是從實際情況而言,李逸風三人都不好意思面對玉尹。

    當初是人家想出來的主意,還出了錢!

    結果嘞,自己覺得人家出身不好,害怕受到影響,便把人家一腳踹開。踹開便踹開了,這邸報如果辦得好也就罷了!至少,能把玉尹墊資的一千貫償還給玉尹。

    現在可好,一千貫已經快沒了。

    這走投無路了,又跑去找人家幫忙……

    這個臉,不管是李逸風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拉下來。

    可這麼耗著,也不是個事兒。

    畢竟這個事情,玉尹早晚都會知道。

    與其讓人家找上門討債,倒不如自己主動一點。

    問題在於,誰願意做這替罪羊?

    吳革……這傢伙一開始便不同意玉尹參與此事,而且也是最先表示反對。可這傢伙現如今在涇原軍差遣,便是讓他去,也不可能很快回來。如此一來,便只有李逸風三人。

    李若虛咳嗽了一聲,“大郎,你和小乙關係最好……”

    “那是以前!”

    不等李若虛說完,李逸風便搶先開口。

    “我做出這等羞人的事情,而今已沒有臉面再去見小乙。”

    “可是……”

    “我不管,反正這件事你們兩個誰願意去誰去,我是不想去。”

    氣氛,再一次陷入了尷尬。

    朱絢拍了拍額頭,也是一臉苦惱之色,“大郎,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怕再無人適合。”

    “我又如何有臉面,再去面對小乙?”

    “大郎,想想張大家……”

    “這個?”

    “你們都已經到了這地步,若是因為這件事而遭了老大人的反對,豈不是前功盡棄?”

    “是啊,是啊!”

    李若虛和徐揆也都站起來,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大郎,便是為了張大家,你也得要拉下這個臉面。不是我二人不願意去,實在也是沒臉,而且和小乙又沒甚交情。你卻不同,你和小乙的交情不差,便他惱你,也會留幾分顏面。你再好生懇求一番,說不定他便消了氣……以自家所見,玉小乙也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你只要說些好話,他也不可能和你真個翻臉不是。”

    李逸風氣得身子直顫。

    半晌後指著李若虛和徐揆兩人罵道:“便是自家欠了你們不成?”

    李若虛和徐揆,也是尷尬的嘿嘿直笑。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地步,李逸風便是再不情願,也只能捏著鼻子,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他這心裏面,也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他可是還有求于玉尹!

    之前玉尹離開前,張真奴曾托他向玉尹求一個曲譜。當時玉尹急著要離開東京,所以在口頭上答應下來。而今這樁事情還沒有解決,又鬧出了開封邸報的事端。

    李逸風真是想不出來,玉尹知道此事,會是什麼態度。

    和玉尹有過一段接觸……李逸風對玉尹也有些瞭解。這是個典型外柔內剛的人,別看他平時溫文儒雅,可一旦觸犯了他的底線原則,便是九頭牛也難以把他拉回來。

    骨子裏,小乙可是個極驕傲的傢伙。

    如此驕傲的一個人,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踹了,坑了……恐怕便是再好的交情,也都沒有用處!

    李逸風想到這裏,輕輕拍了拍腦袋。

    不行,得想個法子才是。

    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眼睛旋即一亮:著啊,我怎地把少陽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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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一章 重操舊業

    天剛濛濛亮,玉尹便醒了。

    懷中玉人仍在熟睡,低頭看去,活脫脫一副海棠春睡的嫵媚姿態。低頭下,輕輕吻了一下燕奴的頭髮,而後輕聲輕腳從床上爬起來,披上外衣,慢慢走出房間。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

    方才還熟睡的燕奴,驀地睜開眼睛,滿臉幸福之色。

    +++++++++++++++++++++++++++++++++++++++++++++++++++++++++++

    取出強筋壯骨丹,合著唾液吞服。

    迎著天邊那第一縷辰光,玉尹在庭院裡擺了個羅漢樁,吐納一口真氣之後,丹田氣息如雷,從口中噴出一股淡淡的,幾乎用肉眼無法看清楚的白煙,便很快進入到了修煉狀態。

    晨風吹來,拂動他衣袂飄飄。

    暮夏時節的清晨,已沒了那滾滾熱浪,令人感到格外涼爽。

    燕奴也起床了,坐在桌前,對著銅鏡梳妝打扮。本想著和往常梳理頭髮,可梳了一半,卻又停下來,把頭髮打散,面帶嬌羞之色,重又梳了一個從未梳過的小盤髻。

    北宋時,髮式繁多,數不盡數。

    而且每一種髮式,都有不同的講求。比如這姑娘時的髮式,婦人時的髮式;普通人的髮式,貴婦人的髮式……等等,皆有不同要求。一般而言,女子一旦換上了盤髻,便等同於表明了一種態度。而盤髻又有大小之分,坊巷中最流行的,莫過於這種小盤髻。

    大盤髻又名拋髻,需五圍紮緊,並插上金釧,而後用絲網固定。

    這種髮式豎起來很繁瑣,而且不易勞作,大都是一些富貴之家的女子才會使用……

    而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在大盤髻的基礎上進行了簡化。

    髮式三圍紮緊,無需金釧和絲網固定,而且也不影響勞作。燕奴紅著臉,為自己梳了一個小盤髻,其實也是向人們證明一樁事。從現在開始,她便是玉尹的女人。

    梳理完頭髮,換上了平日勞作的衣服,燕奴便走出房間。

    此時,玉尹正在練功,隔壁寺院裡傳來誦經聲,玉尹的呼吸,便隨著那木魚聲陣陣,一呼一吸,腹部鼓蕩不止,隱隱傳來雷鳴之聲。這變化,令燕奴驚喜非常。

    這是第三層功夫將到了大圓滿的預兆!

    燕奴也沒有想到,玉尹的功夫竟然進境如此迅速。

    怪不得阿爹生前說,小乙是個習武的奇才。從第二層功夫到如今,短短幾個月時間,玉尹便邁入第三層功夫,並且達到了大圓滿的境地。而為了這一步功夫,燕奴足足用了十年時光。從小打熬筋骨,修煉功夫,卻比不得玉尹旦夕之功。

    想到這裡,燕奴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不過,她並未生出嫉妒之心,反而由衷為玉尹感到高興。

    走進廚房,便開始忙碌起來……想著玉尹這數月來奔波千里,燕奴不免感覺心疼。以前玉尹最喜歡吃冷陶,就是一種手擀冷麵。可惜他走的時候,這冷陶的材料還未成熟,三個月過去,卻也過了吃冷陶的最佳時機。不過,卻也不算太遲。

    燕奴在廚房裡為玉尹做飯,而玉尹在練功結束後,又打了兩趟拳腳,便在院中坐下。

    朝陽升起,和煦晨光照入了院中。

    清晨的開封府,煥發出別樣生機,與可敦城的早晨,完全是兩個情況……

    心情格外放鬆,玉尹見燕奴在廚房裡忙活,也沒去添亂,便在院中坐下,拿起那本羅一刀送他的刀譜翻閲起來。一股奇香撲面而來,令人頓時食指大動。玉尹抬起頭,就見燕奴捧著一大碗麵從廚房走出,晨光中的燕奴,更顯出初為婦人後的嬌媚動人。

    “快來吃飯。”

    把冷陶擺放在玉尹面前,燕奴便在一旁坐下。

    一指寬的手擀麵,麵條觔斗,即富彈性……麵條煮熟之後,用井水過了一下水,配上切好的時令配菜,一眼看上去,便胃口大開。玉尹也不客氣,把手中刀譜往桌上一放,撈了一碗冷陶,加上配菜,便大口大口吃起來。看他吃的香甜,燕奴心中頓時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她臉上帶著幸福笑意,看了看桌上的刀譜,便拿在手中。

    “這是什麼?”

    “四六叔家傳的刀譜,說是什麼庖丁八法。”

    玉尹含糊回答,一碗冷陶已入了腹。

    他又盛了一碗麵,一邊添著配菜,一邊說:“四六叔說他家祖上,曾是折家軍的人,後來犯了軍紀,才返回開封。留下這一部刀譜,可是卻沒有留下相應煉氣之法,便漸漸沒了用處。這次我送他去太原的路上,四六叔便把刀譜送我,還送了一口家傳的寶刀……就在我房間的桌子上,說是什麼用樓蘭古法所制,名為不死鳥。”

    “是嗎?”

    燕奴應了一聲,卻沒有去屋裡看那寶刀。

    事實上,在看了刀譜之後,燕奴便知道那寶刀必然和尋常的刀不太一樣。

    因為根據刀譜上的招法,這口刀肯定經過了特殊設計。雖說算不得大家,可燕奴的父親畢竟是一代宗師,能看出這刀法的好壞。庖丁八法倒也簡單,刀勢也沒什麼稀奇之處。而這刀譜的精華所在,其實還是在後面的指法變幻上面。如果不習真法,還真就難以練成。不過這對玉尹而言,似乎有算不得麻煩……他練了多羅葉手,和那指法變化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兩者之間,似乎有一些聯繫。

    “小乙哥!”

    “嗯?”

    “這刀譜,你可曾練過?”

    “練過一些,不過說實話,並沒有感覺太深奧之處,似乎非常簡單。”

    玉尹一邊吃麵,一邊回道。

    燕奴眉頭緊蹙一團,思忖良久之後,輕聲道:“奴覺著,這刀譜其實就是兩套刀法。”

    “呃?”

    “所謂庖丁八法,不過八式,走的全都是大開大闔的路數。

    奴感覺這庖丁八法,更像是一種軍中刀法,適用於疆場搏殺……而後面這指法,其實是在庖丁八法的基礎上進行改變,又結合了一些江湖人士搏殺的特點,而產生出來的刀法。這種刀法,必須要配合專門打造的兵器,走的是靈巧奇詭之路。”

    玉尹聞聽,放下了手中飯碗。

    “兩種刀法嗎?”

    “嗯,要看小乙哥是走什麼路數。

    如果是用於軍中搏殺,便是庖丁八法。但用這種刀法,你方才說的樓蘭寶刀,恐怕就難以發揮出全部優勢,必須要要用軍中大刀方可以發揮出庖丁八法的全部威力。

    但如果你要使用另一種刀法,便要用四六叔送你的寶刀。

    而軍中大刀,則完全無法施展出其中精髓……兩者之間看似有聯繫,其實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數。至於哪一種比較高明,奴也說不好,這兩種刀法的用途,全不一樣。”

    燕奴這麼一說,玉尹方恍然。

    “怪不得我總感覺有些怪異,好像使不出威力。

    原來如此……”

    他想了想,突然笑道:“那我可否兩種刀法一起練習。”

    “這個……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你若修煉庖丁八法,還需要打造一口大刀來才好;而若是要練好另一種刀法,必須要有實物才能感受到其中奧妙。大刀倒是容易打造,可是活物卻有些麻煩。”

    “需要活物?”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臉上更露出驚訝之色。

    燕奴點點頭,“四六叔這家傳刀法,走的是詭譎陰狠的路數,雖然說是以庖丁八法為基礎,但如果沒有活物,你很難體會到其中的奧妙所在,更練不出個真法。”

    難不成,要去殺人嗎?

    玉尹雖然殺過人,可多是逼不得已。

    若讓他為了練成刀法而刻意殺人,只怕他刀法還沒練成,就要變成了眾矢之的了。

    “九兒姐,便沒有別的法子?”

    燕奴皺著眉思忖良久,突然眼睛一亮,“辦法倒是有,卻不知小乙哥肯不肯重操舊業。”

    “重操舊業?”

    玉尹露出迷茫之色:重操舊業是什麼意思?

    燕奴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奴的意思是,殺豬!”

    玉尹一口氣沒接上來,頓時劇烈咳嗽不停。

    殺豬?還真是重操舊業了!

    想當初他剛重生,面對著郭京的威脅,蔣門神等人停止了對他供應生肉,迫使玉尹不得不學習殺豬。不過,他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便把這殺豬的活計交給了張三麻子。再後來,他還上了債,也解除了蔣門神對他封鎖,還得了宰殺生豬的權限,更開辦了屠場,專門負責宰殺生豬。不過,這殺豬的活計多是楊再興和高十三郎他們在負責,自屠場開辦以來,玉尹還從來沒有宰殺過一頭生豬……

    “便只有這一個法子嗎?”

    玉尹看著燕奴,臉上露出了苦色。

    燕奴道:“你若能找到其他辦法,不去自然最好……或者,你可以不練這刀法,只練庖丁八法便可。”

    守著真法不去修煉,那可是要天打雷劈!

    玉尹頗為苦惱的揉了揉腦袋,思忖良久之後道:“既然如此,那便只有重操舊業了!”

    “其實小乙哥也不必為此煩惱。

    你既然開了屠場,就少不得被人說三道四。而今這馬行街,不少人私下提起你,都要說一聲‘玉屠夫’。便是你不去殺豬,這屠夫之名也擺脫不掉,又何必在意?

    再說了,你是為習武,管他們說去。”

    燕奴這一番話,讓玉尹猛然警醒。

    我以前可什麼都不在乎,怎地而今,對卻在乎起了這虛名?

    沒錯,我便是不殺豬,也少不得一個‘玉屠夫’的稱號,索性便真個殺去,也可以練習刀法。

    這主意拿定,玉尹反而釋懷。

    他填飽了肚子,起身道:“那就這麼說定,我待會兒去騾馬市走一遭,給暗金買些草料……對了,九兒姐可知道,這東京城裡,誰擅長打刀?順便打一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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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二章 故人?長輩?

    開封府能工巧匠不少,打刀的名家也不在少數。

    不過,若說真為玉尹打出一口趁手好刀的人,卻不太好找。這等人物,大都是挑活兒來做。有的甚至一年都未必能打出一口刀來。他們主要的工作,是指點弟子,除非是那種達官貴人,亦或者是看順了眼的,便拿錢也不一定能請的出來。

    燕奴歪著腦袋瓜子想了許久,一臉愧疚之色。

    “奴倒真個想不出太好的人選……東京能打出好刀的也不過那麼幾家,而且多是弟子代勞,大師傅很少出手。便是能請得他們出手,只怕這工錢也是高的驚人。”

    玉尹倒不甚在意,想了想便道:“那自家回頭去轉轉,名家打刀,還真是請不得。”

    大體上他知道,東京那好刀匠打一口好刀來,往少里說也要百十貫。

    他可不像和水滸傳裡的魯智深那樣,打一口鑌鐵禪杖和一口戒刀不過十幾貫。真要是一口好刀,動輒上千貫,玉尹不是買不起,只覺得那樣一來,實在太過浪費。

    家中錢兩倒也不缺!

    之前他離開東京時,家裡還有一兩千貫。

    這次從可敦城回來,又帶回來幾千貫,雖然有不少尚未兌成錢兩。柔福帝姬送了五千貫,另外還有一些珠寶,若賣出去也能值個幾千貫,零零碎碎的差不多有兩萬貫左右。

    而玉家鋪子這幾個月生意不錯,一個月下來也能有幾百貫盈餘。

    這般計算下來,玉尹手裡還真不太缺錢!

    可是,玉尹不敢亂用。

    未來是個什麼樣子,他還不太清楚。沒錯,他在可敦城,為歷史增添了一個變數,可是在開封,他這只蝴蝶是在是太小,小的根本無法掀起風浪,更難有作為。

    往最好處想,朝最壞處打算。

    家中能有些積蓄,說不得在未來能多一些底氣。

    所以玉尹並沒有再詢問,便和燕奴說了一聲,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施施然出門去。

    燕奴沒有出去!

    不是她不想出門,實在是不太放心。

    這家裡面突然有了這麼多的錢兩,若不安排妥當,終究不能放心。

    玉尹出去了,她再出去,家裡可就沒人了……萬一有那不長眼的闖進來,豈不是壞了大事?

    想到這裡,燕奴便收了心。

    她端起碗筷返回廚房,卻突然間一拍腦袋,露出懊悔之色,“我怎地把這事情忘了?”

    砧板旁邊,擺放著兩根圓棍。

    燕奴看了看那圓棍,心裡也隨之有了主意。

    +++++++++++++++++++++++++++++++++++++++++++++++++++++++++

    陽光很明媚,風也輕柔。

    暮夏時的開封城,不復之前熱浪滾滾,處處透著一絲秋的爽意。

    玉尹走出家門,沿途不時與人招呼。他走的並不快,但步履卻透著與往日不同的沉穩。

    成家了,立業了,肩頭上的責任更重了!

    玉尹沿著甜水巷一路下來,在榆林巷拐了個玩兒,便直奔馬行街而去。不過,他不是去玉家鋪子,而是朝城外行去。走出內城,繼續北行,不多時便來到了騾馬市。

    這騾馬市,不甚熱鬧。

    畢竟開封府的人口雖然不少,但能買得起騾馬的人,卻真個不多。

    有好騾馬,早就被人挑走,集市上的騾馬,大都看上去不甚讓人滿意。那些騾馬販子也都顯得很悠閒,更沒有人上來招呼玉尹。玉尹便一路走下來,在騾馬市的最裡面,找到了一家名為齊家鋪子的草料店。燕奴說,齊家鋪子的飼料是騾馬市最好的一家。價錢比其他鋪子的飼料要貴一些,但質量最好,所以口碑不錯。

    暗金陪了玉尹一路,更寄託著玉尹內心裡,一個小小的牽掛。

    所以,他倒不在意這價錢,找到齊家鋪子之後,逕自走進去,卻看到那櫃檯後,一個中年男子正捧著一本書,看得是津津有味。玉尹進來後,他也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並沒有起身招呼。

    玉尹笑了!

    這廝還真有個性……

    “敢問是齊掌櫃?”

    “家裡有大牲口?要什麼草料!”

    這廝果然牛氣,客人開口相問,卻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若非燕奴說,這家鋪子的草料好,說不得玉尹便拂袖而去。只是為暗金著想,玉尹才苦笑著搖搖頭,沉聲道:“家裡添了一匹馬,想要買些草料,掌櫃可有介紹嗎?”

    “馬?”

    那掌櫃這才抬起了頭。

    “駑馬還是軍馬?”

    “這個……是軍馬!”

    “這樣啊,軍馬的草料和駑馬不同,價格也不太一樣。自家這裡有十幾種軍馬草料,看你想要哪一種。若是南馬,多不甚好,建議這種麩皮草料便可。北馬看是西域馬還是漠北馬,需要的草料也都不盡相同。這價格有高有低,你自己挑選。”

    齊掌櫃從櫃檯下翻出了一本冊子,攤開來向玉尹解說。

    玉尹又哪知道這許多規矩,只想了想道:“馬是我從太原買來,年口雖老,卻是一匹好馬。至於是你說的西域馬漠北馬,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昨日我看它吃黑豆餅挺香甜,所以……這樣吧,還請掌櫃的給我選幾種,先拿回去看看,然後再說。”

    “太原的軍馬?”

    齊掌櫃想了想,“據我所知,太原軍馬多從西北而來,西域馬的可能性比較大……你既然說它是好馬,那我建議你用這種乾草料再加上我家特製的黃豆料餅。

    不要讓它用井水,最好多帶它出去遛遛,用河水比較好。

    平日用水,我家也能提供,一大桶水二十文,每天著人從城外汲取,絶對保證新鮮。

    這種馬最好用精料,新鮮為好……每十天進一次,一次也不同太多,三貫就足夠了。你看要不要定下來,我會安排人手,為你家送水和草料,也省的你走路。”

    十天三貫?

    這價錢可真不便宜!

    但玉尹想了想,還是決定下來。

    和齊掌櫃約定妥當,他便告辭離去。

    出騾馬市,玉尹便直奔馬行街的肉舖而來。他還打算和楊再興商量一下,以後可以在屠場殺豬,練習刀法。不過在回去的路上,玉尹路過一家鐵鋪時,突然來了興緻,便邁步走了進去。

    鐵鋪的面積不大,多擺放是一些農具和鐵器。

    只有一邊,是陳列兵器,刀劍併排,數量不算太多,但種類還算齊全。

    “客官,要買刀劍?”

    玉尹朝那夥計笑了笑,也不回答,慢慢走到兵器架前。

    夥計立刻上來,熱情為玉尹介紹。這鐵鋪裡的刀類型不算多,大體上便是手刀和樸刀兩種,玉尹試了一下,感覺都不是特別滿意。原因?很簡單,刀太過輕了。

    “可有份量足一些的刀嗎?”

    夥計一怔,看著玉尹笑道:“客人有所不知,咱這鋪子裡的刀,都是制式份量。若是要重一些的刀,恐怕要專門打造。不過小底卻不知道,客人想要甚樣刀來?”

    “這個……”

    玉尹還真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玩意兒,怕是要有專家來回答,他只知道用刀,可用什麼刀,卻不是太清楚……

    “斬馬刀如何?”

    就在玉尹感到為難時,忽聽門口有人說話。

    夥計回頭看去,連忙恭敬喚了聲:“周師傅,怎地今天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體態略顯瘦削,臉色發白,看上去有些病態。他咳嗽兩聲,邁步朝玉尹走過來,“小乙體長力大,普通的刀,怕是很難壓手。若早些年,自家身子骨好時,說不得可以專門為小乙打造一把,不過現在……我這裡有一口斬馬劍,是我幾年前為人打造,卻不想刀成之後,那廝卻已經死了,便留在店裡。

    小鐵,且去把我放在後屋樑架上的那個匣子拿過來,給小乙開開眼。”

    玉尹愕然,“你認得我?”

    那中年男子聞聽,頓時笑了,“自家有非沒有眼睛沒有耳朵,如何認不得你玉小乙?”

    聽這話的口氣,似乎和玉尹挺熟悉。

    這也讓玉尹有些不知所措,別是遇到長輩了吧!

    “你岳父在世的時候,曾讓我為你家燕奴打造過一對陰陽棍。

    小時候我見過你,只是後來因這身子骨不成了,所以便回了老家休養,這才回來。

    小子不錯!沒丟你丈人和你阿爹的臉。

    我這回來才一兩個月,便聽不少人提起你……呵呵,老周若活著,知道有你這麼一個出息的女婿,九泉之下也會樂的笑出來。”

    還真是長輩!

    玉尹這心裡,頓時忐忑起來。

    要知道,他可是西貝貨啊……萬一被看出端倪,豈不壞事?

    不過聽這人話語中的意思,好像只是小時候見過自己。那倒還能說得過去,時間久了,認不出來了嘛。

    這時候,那名叫小鐵的夥計捧著一個匣子,吃力走過來。

    玉尹連忙上前接住,入手頗重。

    “這是……”

    “八年前,曾有個叫做盡八腿的好漢,使了一千五百貫,讓我幫他打一口好刀……

    我費時一年,才把材料收集好,等這刀打出來時,那盡八腿卻已經死了。

    錢,他已經出了,刀卻留在了這邊……那廝當時犯了事,我也不敢宣揚,就保存下來。說起來那盡八腿和你身高差不多,也是個身長力大之人。這口刀是專門為他打造,重六十二斤,卻不知道小乙能否使得起來。若小乙能用,便送與你。”

    盡八腿?

    玉尹一怔,脫口而出道:“師傅說的,可是那京東三十六盜之一的盡八腿劉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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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三章 刀名虎出

    盡八腿劉唐,水滸中赤髮鬼劉唐的原型,京東三十六巨盜之一,曾隨宋江縱橫山東。

    玉尹重生宣和,也有半年之久。

    雖然一直忙於生計,但或多或少對那京東三十六巨盜的事情也有所瞭解。所以當這位周師傅提起盡八腿的時候,他也是大吃一驚,再看手中木匣,也不免多了幾分凝重。

    周師傅說,這刀重六十二斤。

    可是卻要知道,周師傅說的並非後世的斤兩,而是宋斤。

    宋斤一斤,便是後世一斤六兩!所謂半斤八兩,便由此而來。玉尹粗略估算一下,這六十二宋斤,便是一百斤的份量。赤髮鬼劉唐在水滸中算不得太出彩的人物,居然能使如此沉重的兵器?還有,這斬馬刀,究竟是怎樣一種奇怪的武器?

    一口刀,重達百斤,在後世絶不可想像。

    玉尹看看周師傅,猶豫一下之後,把木匣打開。

    這木匣的材質倒是普通,沒什麼稀奇。不過這長度,看上去卻有些驚人,豎起來也僅比玉尹的身高矮一個頭而已。匣子裡,用水藍色絲絨做沉澱,上面擺放著一口長刀。

    說是長刀,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口大劍。

    刀總體長約有一米六左右,其中刃長一米,柄長六十公分,刀柄下端制有鐵砧,即便是在水中也能夠使用。這斬馬刀,又名斬馬劍,早在兩漢時期便已存在。據說三國時期劉備曾打造雌雄雙劍,便是這斬馬劍的雛形,非勇武之士不可用。

    新唐書中也有記載,說這斬馬刀重十五斤,屬於制式武器。

    而到了宋代,斬馬刀又經過了一番改良,並參照唐代橫刀,發展成為了步戰用刀。

    而斬馬刀真正發揮出威力,還是因岳飛而聞名天下。

    史書記載,岳飛曾以行動遲緩的步兵,擊潰了快速迅猛的金軍鐵騎,所使用的便是改良後的斬馬刀。不過此時,岳飛還只是一個效用,斬馬刀還未經過重新改良。

    宋代的斬馬刀大約五宋尺長,其實和玉尹面前的這口斬馬刀相差不多。

    只是眼前這口斬馬刀,顯然是經過精心打造。也不知是採用了什麼材料,大刀入手,極為沉重。刀刃比普通斬馬劍要寬,大約有四指寬度,刀脊加厚,令刀體呈現一種奇妙的弧形,可以增加劈砍的威力。刀柄大約有嬰兒手臂粗細,握在手中,倒也正好。玉尹單手將斬馬刀拎起來,虛空一劈,就聽呼的一聲,刀風頓起。

    夥計小鐵看傻了!

    這廝好大氣力,六十二斤的大刀,居然被他單手使用,而且看上去毫不費力。

    不由得嚥了口唾沫,輕聲道:“周師傅,怎地這廝忒大氣力?”

    “玉飛之子,不輸於人!”

    周師傅嘿嘿一笑,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看樣子這口虎出,卻是找到了主人。”

    虎出?

    這是刀名嗎?

    玉尹托起大刀,仔細觀瞧,卻發現這口刀的護手木瓜,也是用生鐵打造而成,呈現一個虎口的形狀。乍一看,那刀刃好像是從虎口中吐出一樣,頗有些奇妙之處。

    這樣一個木瓜護手,可以避免鮮血流到刀柄上,令手濕滑。

    翻轉過來,只見刀脊上可有銘文:寄瑜庚子三月鑄!

    庚子年三月,算一算不就是宣和二年嗎?這口刀,竟然在這鐵鋪中,蒙塵五年之久。

    寄瑜,想來便是周師傅的名諱。

    玉尹想不起來周寄瑜是什麼來頭,不過他對這口‘虎出’大刀,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後世各種管制,玉尹更沒有那個能力,找人打造這種大刀。

    而今,他可以盡情的收藏,不需要任何的負擔。一口大刀在手,心中滿是男兒豪情。他擺弄著這口虎出,臉上的喜悅之色,更無法隱藏,喜愛之心,表露無疑。

    “當初盡八腿打造這口刀,是想要馬戰。

    不過那廝學不得好,到頭來死得極為悽慘,連個全屍都不剩下。小乙與這口刀,也確是有緣。自家本打算回來結束這邊的生意,返回越州老家定居。小乙若再晚來幾日,自家便要走了……呵呵,所以說這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此刀與小乙有緣。

    這虎出凝聚我心血,與尋常斬馬刀不同,並非十分鋒利。

    但使一分力,便多一分威力。若是遇到那等披甲之士,以小乙的本事,可一刀斬為兩段。如今虎出既然有了主人,自家這心事也算是了卻了一分,還望小乙莫辜負了‘虎出’之名,他日若能憑他建立功業,也不負自家這幾年來的心血……”

    玉尹聞聽,收起大刀,也不客套,只朝著周寄瑜深施一禮。

    “小乙絶不負周師傅所托。”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想要煩勞小乙費心。”

    “請周師傅吩咐。”

    周寄瑜了卻了一樁心事,似是心滿意足,讓小鐵搬來了兩張椅子。他自顧自坐下,然後朝玉尹一擺手,沉聲道:“不瞞小乙,自家這一生醉心於造刀,故而雖已過不惑這年,仍舊孑然一身。這開封的老朋友,幾乎都已經不在了。我這一回老家,與東京再無糾葛……唯一有些牽掛的,便是小鐵……喏,他也跟了我不少年。”

    說著話,周寄瑜指了一下那夥計,臉上露出一抹慈祥笑容。

    “我回去歸隱山林,從此不會再踏足塵世。

    可小鐵正年少,我也實不忍心,讓他跟著我去山野中風餐露宿。思來想去,一直也沒有找到一個能放心的人託付。小乙而今成才,更在這開封府有了自己名號,也是最合適人選。只是此前多年不曾聯絡,自家也真有些不好意思,找上門去……

    小乙今天來了,又恰好與虎出有緣。

    故而自家厚顏懇請,我走以後,請小乙多關照小鐵一二。

    我這手藝,他也學了個十成十,只是這性子有些單純,我怕他受人欺騙……今有小乙,自家便不擔心了。只要小乙肯點頭照拂小鐵,想來開封也無人能欺負他。”

    “周師傅,小鐵願隨你一起走。”

    夥計小鐵聞聽,頓時跪在了周寄瑜身邊。

    “傻小子,我離開這裡,是因為我已經享受夠了這邊榮華富貴,沒什麼值得留戀。

    可你不同,正風華正茂。

    連女人的滋味都還沒有品嚐過,隨我回越州,豈不是可惜嗎?便是你願意,我還不肯同意呢。”

    “可是……”

    “好了,休再呱噪!”

    周寄瑜臉一板,那小鐵頓時不敢在說話。

    “小乙,你可願代我照拂他嗎?”

    “周師傅既然說了,小乙怎敢不遵?請周師傅放心,小乙定保小鐵,不受人欺負。”

    玉尹而今,可是有這個底氣說話。

    沒錯,他是不再拉幫結派的混日子,可他而今的實力,便是不去做閒漢,也足以稱霸馬行街。他手下一個肉舖,一個熟肉作坊,外加一個屠場。里奇外外加起來,可是有二十多個人靠他吃飯。而這些人,又有哪一個,是那種善與之輩?

    楊再興、高十三郎不必贅言。

    便是王敏求霍堅那些人,個個手上都沾著人名。

    單就這一點來說,開封府大大小小的潑皮閒漢們,敢來和玉尹叫板的,也沒有幾個。

    周寄瑜聽了,頓時暢快的大笑起來!

    +++++++++++++++++++++++++++++++++++++++++++++++++++++

    本來玉尹還想請周寄瑜吃酒,可是卻被周寄瑜拒絶。

    他身子骨不成了,對於酒色特別小心。玉尹也不好強求,便問了周寄瑜的行期,而後告辭離去。

    出了鐵鋪,玉尹的心情格外好。

    莫非真個時來運轉不成?

    今早出門時,還想著要找一口好刀,不成想買回草料,便順帶著一起解決了……

    至於周寄瑜,玉尹倒也不擔心。

    回去問問燕奴便知此人狀況,想來燕奴對他,應該不會陌生。

    不過,周寄瑜說他曾經為燕奴打造過一對勞什子陰陽棍,又是什麼東西?在玉尹的印象裡,可是沒見燕奴使過棍,更不曉得這陰陽棍,究竟是個怎樣的狀況。

    回去之後,得要問一問才是。

    看起來燕奴的功夫,並非玉尹想像那般都在手上……陰陽棍?那又是什麼東西呢?

    玉尹捧著大刀,在路上找了一個腳伕,讓他把刀送去家裡。

    加上那木匣子,一百多斤的東西,走起來的確是有些辛苦。再加上玉尹還打算去鋪子那邊看看,自然也不好帶著這麼一個玩意兒,四處走動。他不用擔心那腳伕會黑了他的刀,只要他還在開封,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再者說了,玉尹也是有些凶名,誰又真個敢黑了他的東西?再說了,便是拿走虎出,又有何用?

    這口刀,也只有玉尹能使得起來,其他人莫說去使用,便是扛起來,都有些吃力。

    ++++++++++++++++++++++++++++++++++++++++++++++

    就這樣,玉尹溜溜躂達便到了玉家鋪子。

    他這一出現,頓時引得黃小七等人興奮不已,不等他走過來,便一個個跑上前行禮。

    “小乙哥,怎地去了許久才回來?”

    “是啊,你不在這邊,大家都覺得少了許多趣味……”

    “快去叫二姐,小乙哥來了!”

    眾人七嘴八舌,亂成了一團。

    聽著熟悉的鄉音,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容,玉尹的心情更加舒暢了,笑呵呵與眾人寒暄。

    而在遠處歡樓中,有那姐兒出來,恰好看到玉尹正走來。

    那姐兒看到玉尹時,先一怔,猛然發出一聲尖叫。

    “小乙哥回來了,那玉屠夫,又回來了!”

    尖叫聲,驚得玉尹打了個寒蟬。沒等他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便見那歡樓中,跑出許多花枝招展的姐兒,呼啦啦便跑上前來,一時間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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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7 00:40:24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四章 徐婆惜拜師

    玉尹懵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眼見那些姐兒向他跑來,他第一個念頭便是:趕快走!

    不過,他旋即冷靜下來,看著那些姐兒到了跟前,拱手道:“姐姐們這是怎地?小乙方回來,莫非得罪了姐姐們?還請告知一二。”

    那為首的姐兒驚喜道:“小乙哥,怎地現在才回來?”

    “是啊,我們等你的新曲,已經多時了。”

    玉尹一怔,忙回身看去。

    黃小七笑嘻嘻道:“上月時,豐樂樓的《梁祝》開唱了!”

    “啊?”

    “據說很好,許多人歡喜的緊……不過自家也遠遠看了一眼,咿咿呀呀的不甚快活。也不知馬娘子從何處找了編曲,使得是小乙哥的曲子,可看著也不過如此。

    馬娘子一共唱了三場,倒也搏了個滿堂彩。

    不過聽人說,小乙哥給潘樓寫的曲子更好,連李娘子都稱讚,小乙哥那曲詞堪稱一絶,少有人能比。只是到現在為止,小乙哥給潘樓的曲譜一直沒有流出,以至於大家對此也都非常期盼……這些個娘子,想來也是為了這件事,才如此激動。”

    豐樂樓已經把《梁祝》開唱了嗎?

    不過玉尹旋即便反應過來,豐樂樓的開唱,必然只是一個個小片段,所為的是給年底花魁大賽造勢。那其中最震撼人心的化蝶等曲目,決不可能現在就演出來。

    想明白了這其中機巧,玉尹反而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他只是拱手與那些個姐兒道:“姐姐們休為難小乙,只是那曲譜賣出,已非小乙所有,實在不好透漏則個。”

    “小乙,奴家並不是想要打聽那曲譜的事情。”

    “呃?”

    “奴聽說,小乙瑤琴造詣尤勝嵇琴,心中甚是仰慕。

    不知小乙可否有空,使來一曲讓奴家欣賞一二,也好解了這心中苦思。”

    玉尹一曲新編《梅花三弄》,著實造成了一些影響。坊巷中已流傳,玉尹古琴造詣高明。

    以至於這些日子,有一些所謂才子在豐樂樓使出手段,想要吸引那些姐兒的主意,卻不想有那姐兒譏諷道:“若想得姑娘們青睞,便贏了這豐樂樓下的玉小乙吧。”

    有人便問:“玉小乙哪個?”

    “連玉小乙也不知,還敢自稱琴藝無雙?”

    那姐兒譏諷說:“小乙乃我東京第一琴師,便是茂德帝姬,也對小乙琴技讚不絕口。他便是樓下那鋪子的東家,你若是能勝過玉小乙,姑娘們自然會對你青睞。”

    玉尹,這才是躺著中槍。

    聽黃小七解說完之後,玉尹頓感頭大如鬥。

    連連對姐兒們唱了肥喏,便匆匆走了。

    這種事,斷然不能開了頭。

    若真個開了頭,說不得就沒個結局。玉尹現在,還真沒有那心情,為這些事情分心。

    +++++++++++++++++++++++++++++++++++++++++++++++++++++++

    從馬行街出來,玉尹長出一口氣。

    他抹去額頭上的冷汗,連連搖頭,苦笑不迭。

    本想回來做些正事,哪知道又鬧出這麼一檔子事情。不行,這個事情最好還是能早些解決。他而今剛回來,所以還沒多少人知曉。若等別人知道了,必然是麻煩纏身。

    這又是哪個姐兒,惹出的是非來?

    玉尹眉頭一皺,突然停下了腳步……

    這件事,好像有蹊蹺。按道理說,自己雖然和豐樂樓不太對付,但是和那些姑娘,還是以禮相待,關係挺不錯。可為什麼會有人把他往火坑裡推呢?這明顯是要讓玉尹和開封城裡那些個風流才子們站在對立面,弄個不好,還會得罪不少人。

    玉尹對自己的琴藝有信心。

    但並不代表著,他的琴技真可以出類拔萃。

    說實話,那只是他用來提高身價的一種手段,若不如此,又怎能得到朝廷的關注?

    相撲?

    似乎也可以得到關注。

    但就算撲的再好,又能如何?

    了不起便是進五龍寺勾當,做個供奉之類的閒職。

    平時沒什麼事,也沒什麼實權。遇到有人來挑戰了,便站出來撲兩場,維護朝廷顏面。

    至於其他?

    玉尹還真想不出來。

    唯有以琴藝抬高身價,才能進入那些大人物的視線。

    不如此,誰又真個會在乎他一個屠戶?玉尹知道,自己今日地位很大程度上,便源自於後世帶來的音樂素養。這是他的優勢,卻不代表他要用這種方式去得罪人。

    會是誰呢?

    用這樣一種手段,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而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讓玉尹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未知的敵人,未知的目的……我的天,看起來我回開封的第一個麻煩,已經到來!

    就這樣,懷著滿腔疑問,玉尹回到了家中。

    拐進觀音院,玉尹遠遠就看到家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一個大約有四十上下的車伕,正蹲在門旁,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玉尹心中奇怪,猶豫了一下之後,便走了過去。

    “啊,是小乙哥回來了!”

    那車伕看到玉尹,忙站起身來。

    聲音有點大,明顯是為了通知院子裡的人。

    玉尹道:“你認得自家?”

    “呵呵,小乙哥貴人多忘事,小底這已經是第二次和小乙哥相見。”

    第二次?

    玉尹上下打量這車伕,還別說,真有些眼熟。

    只是他真的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剛想要開口詢問,卻見燕奴從院子裡走出來,“小乙哥,你怎地現在才回來?封娘子和徐娘子,已經侯你多時了……”

    封娘子?徐娘子?

    玉尹馬上反應過來,燕奴說的應該是封宜奴。

    這小娘皮的消息倒挺靈通,自己剛回來,她便得到了消息,還親自登門來拜訪。

    可是,玉尹依然想不起這車伕的來歷。

    “九兒姐,封娘子怎地來了?”

    “嘻嘻,奴怎知道……不過封娘子對你那張枯木龍吟,可是喜愛的緊,正在你房間裡鑒賞。還帶了好多禮物來,似乎是有求於你……小乙哥,你可要小心些才是。”

    “小心些?”

    “嗯,今早你出去時,奴忘了提醒你。

    最近一段時間,要找你鬥琴的人可不少。據說這風聲是從豐樂樓裡傳出來,可究竟是誰傳出,奴也不太清楚。你沒回來那幾日,可是有不少人來找你的麻煩……”

    燕奴壓低了聲音,玉尹點了點頭。

    他走進院子,就見封宜奴和徐婆惜一前一後,從書房中走出來。

    一看到玉尹,封宜奴頓時笑了,“一別經月,小乙可是春風得意的緊呢。”

    “啊?”

    “而今這開封城,不曉得有多少家子弟都盯著你,要和你比試琴藝……奴也頗為好奇,小乙已經得了那開封第一嵇琴之名,莫不是還要搶走開封第一琴的名號?”

    看似說笑,實則是在提醒。

    玉尹心中有些感激,忙擺手道:“封娘子休要取笑,小乙哪有如此奢求?也不知是誰弄出這麼一檔子事情,自家剛才在馬行街,也是剛聽人說起,正為此頭疼。

    什麼開封第一琴,這不是把小乙放在火上烤嗎?”

    封宜奴眼睛頓時一亮,頗有些讚賞的看了一眼玉尹。

    人言少年得志,難免會有些膨脹。不過看玉尹此時的表現,顯然並沒有沖昏頭腦,可是清醒的很呢。

    對玉尹原本就有好感,封宜奴倒也不介意再幫他一下。

    “說起這件事,奴倒是略知一二。”

    “還請封娘子指教。”

    這時候,燕奴從屋中搬來了幾張長凳,請封宜奴和徐婆惜坐下。

    封宜奴輕聲道:“李娘子前些時候也和奴提起此事,聽她口氣,似乎是在某次遊園時,那豐樂樓的新行首馮箏說起了這件事。但具體情況,奴也不太清楚,反正這件事,和馮箏有關便是。小乙莫不是得罪過那馮箏,竟然用這般手段來對你?”

    玉尹,一臉迷惘。

    馮箏?

    有點印象,不就是那個隨白世明一同來開封的大名府名伎嗎?

    自己和馮箏似乎並沒有什麼交道,甚至只見過一面,也沒有做過太深切的交談……

    說實話,他如今對馮箏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

    若說有些記憶,可能便是當初在豐樂樓初見馮箏,留下那那種妖媚感受。

    自己,何時得罪了這個人?

    要說馮箏不是把他放火上烤,玉尹打死都不會相信。

    印象中,那女子也是個極聰明的,怎可能不清楚她這句話,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可自己和她無冤無仇,又是什麼原因?

    莫非,是白世明在後指使?

    玉尹揉了揉臉,實在是想不通這裡面有什麼關聯。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白世明那鳥廝,未免太小心眼兒。雖說自己和他有些齷齪,可也不至於用這手段害我吧。

    “哦,對了!”

    玉尹想不明白這裡面的蹊蹺,索性先放到一邊,“封娘子今日登門,恐怕不是只為了告訴小底這件事吧。”

    “嘻嘻,小乙果然聰明。”

    封宜奴說著,轉身從身後的徐婆惜手中,接過來一卷書冊,擺放在了玉尹的跟前。

    “小乙當初,可是曾答應過奴家,要調教婆惜一二。

    這《牡丹亭》,奴已經看過,寫的極好,詞曲甚美……可是如何才能唱出滋味,還需要小乙指點。奴雖然也精於小唱,卻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點撥婆惜。

    今日來,便是請婆惜來拜師,還請小乙不要拒絶。”

    拜師?

    讓徐婆惜拜我為師嗎?

    玉尹愕然看著封宜奴,有些不知道,她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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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7 00:40:39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五章 一入勾欄深似海

    封宜奴自有她的算計。

    其實,昨日玉尹回家沒多久,封宜奴便得到消息。

    不過她並沒有立刻登門拜訪玉尹,而是約了李師師在鎮安坊的流蘇園相見。這流蘇園,是一座私人園林,也是潘樓大佬,那個夷州商人司馬靜花重金購買,送與封宜奴。封宜奴和司馬靜之間的關係有些複雜,說他們是情人可以,說是合作夥伴也沒錯,便說他二人是主從關係,也很有道理。反正,兩人的關係很密切。

    封宜奴靠著司馬靜聲名鵲起,司馬靜則靠著封宜奴的關係,迅速在開封站穩腳跟。

    要知道,司馬靜不過是一個外來商人。

    開封人雖然說不上排外,但也有些京師人獨有的傲氣。

    司馬靜最初來開封的時候,幾乎無人理睬。後來還是封宜奴為他穿針引線,結識了不少名士官員。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司馬靜對封宜奴極為尊重,更贈她園林作為酬謝。

    李師師是看過玉尹的那部《牡丹亭》,只是她也拿不住牡丹亭裡的唱腔。

    整個開封,若說唱功最好的,莫過於李師師封宜奴二人,連她二人都拿捏不住,更何況初出茅廬的徐婆惜?兩人商量一下後,李師師便建議,讓徐婆惜拜師玉尹。

    “妹妹怎地讓婆惜拜小乙為師?”

    封宜奴當時還有些不太明白,心中更是非常牴觸。

    沒錯,玉尹是有才學。

    他琴藝無雙,書法更自成一家,且文采不俗。

    但玉尹終究是個屠戶,而徐婆惜將來,可是要奪取花魁,這若是拜了玉尹為師,豈不是平白低了那馮箏一頭?要知道,那馮箏來到開封,遍訪名士,故而很快有了聲望。而徐婆惜的底子本就不錯,卻要拜玉尹為師,豈不是要被他人恥笑?

    封宜奴不是看不起玉尹,只是這社會原本如此,讓她也不得不如此考慮。

    沒錯,她欣賞玉尹,卻更看重徐婆惜和潘樓的未來!

    李師師嘻嘻笑了,“姐姐焉知小乙,便成不得氣候?”

    “這……”

    “此人而今雖只是一屠戶,卻是身懷絶藝。

    想想幾個月前,他被一個潑皮逼得幾乎走投無路。可是到而今,開封城裡,或許有人不識得小乙,但又多少人,不知小乙的名字?小妹也看不清楚此人,卻覺此人頗有秘密,將來必能成大氣候。姐姐此次花魁之後,便要嫁入司馬大官人家中,可是想要有所成,尚需貴人相助。以小妹看,這玉小乙便是婆惜的貴人。”

    李師師的這番話,打動了封宜奴。

    聯想玉尹那篇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牡丹亭》,心裡對玉尹的期盼,也不由得多了幾分。

    “其實,讓婆惜拜師小乙,不僅僅是為婆惜,為潘樓日後謀。

    這也是姐姐示好小乙,幫小乙渡過眼前難關的絶好藉口。你也知道,馮箏那日對楊陽言,開封城裡最好的琴師,便是小乙……她那一句話,等同於把小乙推到風口浪尖。

    小乙應戰,會得罪人;若不應戰,也得罪人!

    姐姐這樣做的好處,便是為小乙絶了那些麻煩……到時候若有人上門,小乙也可以用調教婆惜為藉口,絶了對方念想。待過些時日,風平浪靜,自然也就無事。”

    封宜奴聽了這話,頓時贊成。

    這才有了今日帶著徐婆惜,來玉尹家中拜師的舉動。

    不過,封宜奴不會說什麼看好玉尹的未來,為徐婆惜找一個臂助之類的言語。好歹也是東京上廳行首,這范兒得要端著,以免被玉尹看輕。她只說這樣做,一來是為幫助徐婆惜,二來則是為小乙打算。玉尹可以通過這個藉口,來拒絶與人鬥琴。

    那些個紈褲子若知道此事,想來也不會逼迫太甚……

    玉尹聽了,心中好不感激。

    這就好比剛有瞌睡便有人送來枕頭。他正頭疼該如何解決馮箏挑起的這場事端,不成想封宜奴便送來的解決的辦法。沒錯,我忙著調教徐婆惜,哪有精神跑去鬥琴!

    想到這裡,玉尹忙起身,朝封宜奴一揖到地。

    “封娘子這番心意,小乙感激不盡。”

    ++++++++++++++++++++++++++++++++++++++++++++++++++++++++++++++

    “小乙,小乙在家嗎?”

    玉尹和封宜奴正說著話,不時討論一番《牡丹亭》的行文。

    卻忽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緊跟著就見楊再興大步流星進來,一進門便大勝叫嚷道:“小乙,怎地回來了也不去屠場看自家?十三郎他們,可掛念的緊呢。”

    “大郎,你怎地來了?”

    玉尹忙起身,疑惑問道。

    “自家剛才去潘樓送熟肉,順便路過,所以……啊,徐,徐,徐姑娘,你怎地也在此?”

    楊再興這才留意到院子裡還有外人。

    不過,讓玉尹感到疑惑的卻是,楊再興居然認得徐婆惜。

    他說話突然結結巴巴,變得好不拘束;而徐婆惜呢,看楊再興進來,也是一怔,旋即霞飛雙頰,低著頭不敢看望楊再興。聽到楊再興的話,也只是輕聲‘嗯’了一聲。

    有古怪!

    玉尹頓時蹙起眉頭。

    而封宜奴則一臉好奇,“婆惜認得這位好漢?”

    “嗯。”

    封宜奴向玉尹看去,不等玉尹開口,燕奴卻搶先介紹道:“封姐姐,這是楊家大郎,而今掌管著小乙哥的屠場。”

    “果然是條好漢!”

    封宜奴嘴上客氣,不過言語中似乎並沒有把楊再興放在心上。

    她把那《牡丹亭》留下,對玉尹道:“既然小乙有客人,奴便先告辭了……從明日起,還請小乙多多費心。奴會讓婆惜每日晌午前來學習,少不得要有些叨擾。”

    “哪裡,哪裡……”玉尹拿起《牡丹亭》,疑惑道:“怎地封娘子不帶走嗎?”

    “李娘子那邊著人印了十冊,原本在李娘子手中保管。

    這是搨本,便留在小乙這邊,也方便指點婆惜。”

    原來如此!

    玉尹便不客氣,把那牡丹亭收好,送封宜奴和徐婆惜出門。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起了那門口的車伕是誰。前次快活林爭跤結束,李師師曾把玉尹攔下。當時那駕車的車伕,不就是這個人嗎?再看那馬車,似乎也是李師師當日乘坐的車輛。怪不得,這車伕方才說,和自己是第二次見面。不過也怪不得玉尹,上次見他是晚上,他還帶著一頂斗笠,玉尹又如何能辨認的出來呢?

    “婆惜,你怎地認得那楊大郎?”

    在馬車上,封宜奴突然開口詢問。

    她不是沒有看出徐婆惜剛才的異常表現,只是當著玉尹的面,實在是不好多問。

    徐婆惜臉一紅,輕聲道:“前月高衙內設宴,邀奴前往獻唱。

    奴回來時,已經很晚,途經小橫橋的時候被幾個吃多了酒的潑皮攔住。幸虧大郎當時出現,替奴趕走了那幾個潑皮,奴才免去一劫。不過那之後,奴就未再見過他。”

    “原來如此!”

    封宜奴突然嘆息一聲,“自香燕先生被罷黜,蔡懋知府尹後,開封城的治安,確是比從前差了許多。那廝整日裡只知道吟詩唱和,全無半點開封府的模樣,恐怕這府尹的位子,也做不得長久。”

    封宜奴言語中帶著些許譏諷之意,卻又斬釘截鐵。

    她確有這個資本說話,誰讓她有個好姐妹李師師可以為她撐腰?

    想來回去之後,她一定會去找李師師傾訴,到時候李師師再吹個枕頭風,蔡懋的官位,便不長久了。

    只是,封宜奴感嘆完之後,聲音陡然提升。

    “婆惜,那楊大郎雖然與你有恩義,你可以用其他方式來報答,卻萬不可動了心。

    唉,一入勾欄深似海,你二人終究是要走兩條路。

    你的前程,何其遠大,若此次奪了花魁,中了上廳行首之位,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而那楊大郎便是在厲害,也不過是小乙門下一個殺豬的屠夫,能有甚出息?你可以幫他,你可以報答他,你甚至可以暗中接濟他……但只要他一日不出市井,你二人便一日沒有可能。弄個不好,反而會害了他,連帶你也受到牽累。”

    休看這勞什子上廳行首風光無限,可暗地裡的苦處,誰又能知曉?

    自古以來,這上廳行首能得了好的便沒有幾個,李師師是因徽宗皇帝寵愛,封宜奴則是因為李師師的關係,才能夠呼風喚雨,功成身退。如果沒有這個關係,便動了春心,也是自尋死路。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裡,所謂上廳行首,也不過玩物。

    徐婆惜聽得心頭一震,臉上旋即,露出了黯然之色……

    ++++++++++++++++++++++++++++++++++++++++++++++++++++

    玉尹送走了封宜奴和徐婆惜,轉身回來,便拉著楊再興到一旁,輕聲道:“大郎認得徐娘子?”

    “嗯!”

    “大郎,你莫不是喜歡徐娘子?”

    楊再興出奇的臉一紅,猶豫半晌後,再次點頭,“嗯!”

    果然如此!

    玉尹輕輕拍了一下額頭,臉上露出苦笑。

    “小乙哥,你這是怎地?難道大郎便喜歡不得徐姑娘嗎?”

    燕奴請楊再興坐下,一臉的疑問,“奴倒是覺得那徐姑娘不差,雖在勾欄裡,卻無那風塵女子的氣息,頗有小家碧玉氣質。”

    “不是說徐姑娘不好,而是說……”

    玉尹閉上眼睛,想了想道:“九兒姐不知這勾欄裡的門道,似徐姑娘她們一旦進入,便身不由己。”

    “不盡然吧,奴看封娘子挺逍遙。”

    “那你得看她和什麼人做姐妹……鎮安坊的李師師,可以為她不餘餘力,可是她能為徐姑娘,也不餘餘力嗎?這勾欄之中,複雜的緊。若沒有個大靠山,便難以自主。封娘子看似風光,可你要知道,她的風光,確是建立在李娘子籠中鳥的基礎上。

    若無李娘子的經歷,她豈能有今日逍遙快活?”

    楊再興聞聽,頓時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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