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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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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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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7 00:40:57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六章 接踵而來

    燕奴也沉默了。

    對於這勾欄瓦肆里的事情,她瞭解並不算多。

    聽玉尹這麼一說,她才知道徐婆惜和楊再興之間,有何等巨大的鴻溝。這鴻溝,幾乎讓人無法踰越,更讓人感到絶望。只是,燕奴看著楊再興那黯然模樣,又有些不忍。猶豫一下,她低低問道:“小乙哥,難道說大郎,便真個沒有了機會嗎?”

    機會?

    玉尹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而楊再興那張幾乎絶望的面容上,又露出了些許期盼。

    他直勾勾看著玉尹,等待著玉尹的回答。

    內心裡,卻又做了個決定:若小乙真個說沒希望,今晚便去潘樓找到婆惜,若她願意隨我走,便是殺出一條血路,也要把她帶走……只要離開東京,誰能管我?

    “也不是沒希望。”

    “啊?”

    楊再興聽了這句話,頓時來了精神。

    他伸手一把拉住了玉尹的胳膊,“小乙,幫自己出個主意吧。”

    “大郎,可是真心喜歡那徐婆惜?”

    “自然!”楊再興毫不猶豫,點頭說道:“自家二十年來,從未如今日這般,喜歡一個女人。若不得她,便是,便是……”

    楊再興吭吭哧哧的說著,可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大聲道:“小乙若能助自家娶了婆惜,便做牛做馬,也情願!”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便是楊再興,也不例外。

    雖然玉尹到現在也不敢肯定眼前這楊再興,是否便是那個歷史上戰死小商河的楊再興,可他這心裡面,已經把他當作是那個楊再興了。歷史上的楊再興,勇武不遜色岳飛,但可惜,只是一員猛將。說難聽一點,用有勇無謀來形容楊再興並不為過。所以內心裡,玉尹一直想要改變楊再興,可惜卻苦於找不到個機會。

    和楊再興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是對楊再興的瞭解,卻並不算少。

    這個是個極其直爽的人,沒有什麼花花腸子,想要勸說他改變,沒有足夠的理由,並不可行。

    而今,這徐婆惜不就是一個最好的藉口嗎?

    “大郎,你可知道你與婆惜最大的差距,在哪裡?”

    楊再興一怔,搖了搖頭。

    他內心裡甚至有些奇怪:自家和婆惜,有很大差距嗎?

    玉尹道:“大郎和婆惜最大的差距,就在於大郎手中無權。”

    “啊?”

    “當今之世,亂像已生。

    自家此次前往漠北,也算是開了眼界,感受頗深。我覺著,大宋即將要迎來危機,然後朝廷上下,知此者寥寥。或者說,他們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知道罷了。

    如此下去,大宋必有災難。”

    這也是玉尹第一次當著家人親人,吐露了心聲。

    燕奴愕然看著玉尹,突然道:“小乙哥此前曾有意南行,莫非就是覺察到了這些?”

    玉尹,點了點頭。

    “其實,這些非我所覺察,而是那些有識之士,早已有預感。

    九兒姐當知,我和李家大郎,還有少陽的關係。他們都是那有識之士,言談中時常流露憂慮。而我這次漠北一行,也著實見了太多的東西,對他們的話更深信不疑。

    大丈夫當提三尺青鋒,建立不世功業。”

    楊再興這回聽懂了,“小乙的意思,莫非要咱投軍?”

    “不!”

    玉尹斷然否定,“投軍,固然能立下功業,然則那刺青落下,你這一輩子便完了……你可知道狄武襄公的故事?”

    楊再興道:“小乙說的,可是狄爺爺?”

    ‘爺爺’這個稱呼,並非是指什麼親屬關係,而是一種出於內心的敬語尊稱。

    便如同後來有人稱呼岳飛做‘岳爺爺’的性質一樣。玉尹說的,便是北宋名將狄青。此人起於軍中,家境貧寒,因功累遷至樞密院副使,可謂是到了武將的極致。

    其人平生前後二十五戰,戰無不勝。

    然而在他生前,卻備受猜忌,最終抑鬱而終。

    雖則而今人們提起狄青,都是無比禮遇和推崇,其實也只是一個顏面而已。大宋骨子裡對武將的猜忌,注定了武將難以立足朝堂。觀狄青一聲,可謂戰功顯赫,對大宋也是無比忠誠。可是在他生前,卻是累次遭受人彈劾,甚至於誣陷……

    而那些彈劾、誣陷他的人裡,更不泛名臣。

    比如文彥博,比如范仲淹……

    文彥博曾力主罷免狄青,但也不得不承認,狄青是‘忠謹有素’;歐陽修在嘉祐元年七月上奏請罷狄青,洋洋數千言,卻舉不出一條得力罪證,最後不得不假托五行之說,把當年的水災,嫁禍於狄青的身上,可謂羅織罪名,無中生有的典範。

    “便是大郎立下了如狄爺爺般的功勞,到頭來也難以出人頭地。”

    “那怎麼辦?”

    玉尹起身,轉身走進臥房。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拿著一本書出來,往楊再興面前一放,“大郎而今,需讀書識字。

    我會想辦法,讓大郎去書院走一遭,不為求什麼功名,只求一個名頭。

    大郎而今要做的,是脫了這市井中人的身份。不如此,便是立下再大功勞,也難以成就大事。這件事,我會去找少陽幫忙……他認識不少寒門書院,想來進入不難。”

    “要讀書識字?”

    楊再興看著眼前那本《百家姓》,頓時頭大如鬥,眉毛幾乎扭成一團。

    “這只是個身份!”

    玉尹輕聲道:“大郎換了身份,才有可能為人接受。若將來真有禍事,大郎以書院學子身份投軍,那叫做投筆從戎,便是一樁美談;可如果現在去投軍……呵呵,最多也不過是招刺,做個效用便了不得。你以為,這兩條路哪一條路更妥當?”

    “這個……”

    楊再興有些遲疑了。

    玉尹也不催促,在一旁翹起了二郎腿。

    倒是燕奴忍不住道:“大郎,奴而今也才剛學認字,你又何必愁眉苦臉?

    想想徐姑娘,若想讓徐姑娘過好日子,想要徐姑娘有個盼頭,小乙哥這主意最好。”

    楊再興,又何嘗不知道玉尹的主意最好?

    只是一想到要穿上書生袍,走進學堂讀書識字,他這心裡面就叫苦不迭。

    從小到大,楊再興好耍槍弄棒,偏偏就是不喜歡讀書識字。便是教他武藝的老道士,也不知一次的勸說他去多讀些書。可是楊再興每次看書,都忍不住睏意濃濃。

    可現在,這是關係自己一生幸福的大事!

    楊再興咬著牙,半晌後一頓足,“便是讀上一遭又何妨?只要婆惜能快活便是……”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

    把楊再興送走時,天已經快黑了。

    燕奴興緻勃勃的做好了飯,端上來,在玉尹身邊坐下。

    “小乙哥,你怎地遇到了寄瑜叔父?”

    玉尹正欣賞那口虎出寶刀,聽燕奴詢問,便小心翼翼,把大刀放入刀匣中,呵呵笑道:“說來也巧,從騾馬市出來,路過一家鐵鋪,正好看到鐵鋪開門,便走進去看看。沒想到,居然還見到了一位長輩……我就說,怎地對這位周叔父沒有印象?”

    周寄瑜和周侗是好友,非常好的朋友。

    兩人年紀雖然有些差距,但卻是忘年之交。

    周寄瑜是開封城極少數那種名聲雖不顯,卻又技藝高超的鑄劍大家。由於喜歡蒐集各種材料,所以常年不在開封城。而且周寄瑜和玉飛,還有些矛盾,以至於很少走動。甚至有一段時間,有玉飛的地方,便沒有周寄瑜;有周寄瑜的地方便沒有玉飛……兩人的矛盾極為尖鋭,使得夾在中間的周侗,也經常是左右為難。

    所以,周寄瑜認得玉尹,而玉尹卻不認得周寄瑜。

    “周叔父說,給你打造過一對陰陽棍?為何我從沒有見過?”

    哪知燕奴噗嗤笑出聲來,“你怎地沒有見過?”

    “有嗎?”

    玉尹詫異看著燕奴,卻見燕奴起身走進廚房,不一會兒的功夫,拎著一長一短兩根擀麵杖走出來。

    往桌上一放,“這邊是周叔父打造的陰陽棍。”

    擀麵杖,陰陽棍?

    玉尹頓時懵了!

    這長的擀麵杖,大概有一米左右,短的不過六十公分。

    玉尹經常見燕奴使用,長的擀麵杖是做麵條冷陶,而短的多是做餅。有時候,玉尹甚至見燕奴拿著兩根擀麵杖碾碎食材做餡,可他卻從沒有想過,這就是兵器嗎?

    燕奴笑嘻嘻,拿起擀麵杖。

    兩根擀麵杖對口一扭,喀吧一聲便成了一根大約有一米五左右的長棍。

    然後就見燕奴在那棍頭擰動,從短棍的一段,卻探出了一段大約十公分長的槍刃。

    燕奴持槍而立,在庭院中站穩。

    “小乙哥,不弱我們試試看,是你的那口虎出厲害,還是奴這桿青竹槍厲害?”

    原來,這陰陽棍是周寄瑜的說法,燕奴把它換做青竹。

    所謂青竹蛇兒口,那槍刃豈不正如同蛇兒吐信一般?玉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從燕奴手中接過青竹,在手裡舞了一圈,也是讚不絕口。這青竹可近戰,和遠戰,可做棍,可做槍,端地變化多端。入手份量不算太輕,大約三十斤上下模樣。

    看著燕奴那俏生生的小模樣,玉尹是真無法想像,她如何用這麼重的擀麵杖做飯。

    怪不得很少看燕奴練功,恐怕連做飯的時候,也是她練功的時間。

    “好槍,真個好槍。”

    玉尹讚歎一聲,把青竹還給了燕奴,“不過,九兒姐這槍雖然巧妙,卻比不得虎出威猛。

    自家覺得,九兒姐的槍用於江湖人士搏殺尚可,但若是在疆場上,還是虎出威猛。”

    “哈哈哈,老遠就聽到小乙說話……什麼疆場?什麼虎出威猛?小乙莫不是要去從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笑聲。

    玉尹愣了一下,轉身看去。

    心裡面更有些奇怪:怎地今天這般熱鬧,這客人還真是接踵而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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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8 06:28:22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七章 友情

    李逸風笑容可掬,進門便拱手唱了個肥喏。

    “小乙這一趟可是走的忒久了些,怎到現在才回來?也不怕九兒姐在家中等得心焦。”

    燕奴頓時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大郎莫不是吃多了酒,怎地才來便胡言亂語?”

    “酒未吃,飯亦未用。

    嘿嘿,看著時辰,正好可以趕上小乙開伙。”

    說著話,李逸風也不客氣,往飯桌上一坐,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連連稱讚:“九兒姐真個好手藝,四菜一湯,偏是色香俱全。嘿嘿,少陽也坐,卻來的正巧啊。”

    這鳥廝今天怎地恁嘴甜?好像抹了蜂蜜似地。

    玉尹心中奇怪,李逸風今天的表現,可是與他往日風格,大不相同。

    再看陳東,卻黑著張臉,悶聲不響坐下來,不說話,也不動筷子,好像啞巴一樣。

    燕奴得了誇獎,心中歡喜。

    “大郎今天直恁嘴甜……這四菜一湯也只夠小乙一人使用,奴再去做些菜來,順便做些烙餅,省的你們一會兒又說不夠吃。對了,小乙哥可要吃酒,奴便去買來。”

    女人啊,真個好哄!

    特別是那一心想要操持好家的女人,但凡誇獎一下她手藝,便會歡喜的不得了……

    不過玉尹可以覺察到,李逸風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昨日才回來,今天李逸風便登門?

    而且看陳東那副活脫脫好像被人欠了一千貫債的模樣,玉尹便知道,一定有事發生。

    “菜便不用做了,九兒姐打酒時,順帶著捎來些熟食便可。”

    燕奴應了一聲,便解下了身前碎花布的圍裙,拿了些錢兩便出門了。

    玉尹從廚房裡拿來兩副碗筷,看了看李逸風,又看了看陳東,這才擺放到了桌子上。

    “說吧,有什麼事?”

    李逸風的笑容一滯,頓時露出尷尬之色。

    “小乙這怎說得話來,許久不見小乙,想念罷了。”

    “你不說?”

    “不是不說,是真沒什麼事。”

    玉尹笑了,起身走到廚房門口,搬了草料放在棚子下,讓暗金食用。而後他笑嘻嘻道:“大郎,這會兒九兒姐不在家,你有甚話便說出來。不然一會兒九兒姐回來,可就不方便了……你這傢伙是什麼脾氣,自家還算瞭解。若不是惹了麻煩,必不會笑得這般淫賤。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有事就說!若九兒姐回來,你便不要開口了。

    她那脾氣不好,惹急了,可是真會打人。”

    “我……”

    李逸風被玉尹一番話,嗆得滿臉通紅。

    陳東一直悶頭吃菜,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啪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李逸風,你有什麼話便說……自家本就不想來,你偏要把自家拉來,真個,真個囉唆。”

    玉尹心頭一沉,再看李逸風,更感疑惑。

    陳東和李逸風的關係,那是不用說,好的不得了。

    可而今,陳東竟然直呼李逸風的名字,顯然是氣得惱了。能讓陳東發這麼大的火,這事情肯定不會小。玉尹猶豫一下,洗了洗手,復又在飯桌前坐下來,“大郎,有甚話便直說吧。”

    “這個……”李逸風好半天,苦笑道:“小乙,自家對不起你。”

    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玉尹笑呵呵問道:“大郎有什麼話便直說,你我也非初交,又有什麼對不對得起?”

    “可是,你那一千貫沒了?”

    李逸風的臉,垮下來。

    玉尹沒反應過來,“什麼一千貫?”

    “便是你當初拿出來辦邸報的那一千貫……沒了!”

    玉尹頓時呆住了,半晌後輕聲道:“怎地,大郎花銷了?”

    哪知道李逸風勃然大怒,“小乙當李某什麼人?那一千貫說好了是用來開設邸報,自家怎可能拿去花銷?”

    玉尹哪知道李逸風這麼大的脾氣?

    揉了揉鼻子,他詫異道:“不是花銷,怎地沒了?”

    李逸風聽了,方才那股子氣勢頓時不見,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嘴裡面嘀咕了一句。

    “什麼?”

    玉尹沒聽清楚。

    陳東氣呼呼道:“這鳥廝是說,那一千貫給他虧了。”

    “虧了?”

    “嗯。”

    “怎地虧了?”

    “還不是那幾個不成事的傢伙聚在一起,然後做了那不成事的主意……好吧,我便說了!小乙,是這麼回事。這鳥廝和徐揆李若虛幾個,拿了你的錢之後,私下裡又不願意讓你參與進去,於是便偷偷摸摸的辦了一份什麼‘開封邸報’。辦了一段時間,賠的一塌糊塗。自家也看了他們的開封邸報,是索然無味,根本沒那興趣。

    若有錢看他們那勞什子開封邸報,倒不如我自己去看宮門邸報。

    這不,這幫鳥廝賠光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便想著來找你,請你出主意幫忙。

    先說好,自家是不知道,這開封邸報是小乙的主意。

    徐揆找我撰稿,自家還寫了一篇,得了些十幾文潤筆錢,回頭便還你。”

    說完,陳東便不說話了。

    李逸風耷拉著腦袋,不敢和玉尹目光碰觸。

    畢竟這件事,他們辦得著實不太地道……

    玉尹這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

    他倒是不在乎那一千貫。事實上,憑他現在也是萬貫身家的人,又怎可能缺那一千貫?

    可李逸風他們辦得這事情,實在不太地道。

    主意我出的,錢我拿的,到頭來你們一聲不吭的跑去做了,我還被蒙在了鼓裡。好吧,你們既然把我踢開,那也就算了。把錢還給我唄……可倒好,把好好一個創意做的虧了不說,最後還要找我想辦法?這種事情,嬸子能忍,叔不能忍。

    玉尹沉下臉,也不說話了。

    “其實,這事情自家也反對過的。”

    李逸風聲如蚊吶,哼哼唧唧道:“可自家也是人微言輕,頂不得他們人多。義夫兄是覺得,小乙出身不好,加入這件事,會壞了主意,所以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自家也曾反對,可是沒有用處……”

    “那你就不會退出?怎地還傻乎乎把錢送去?”

    “我……”

    李逸風頓時啞然,低著頭不知該如何解釋。

    玉尹看著他,半晌後一聲長嘆,起身說道:“大郎,那錢,我不要了,你請吧。”

    老子不幹了!

    你們這幫子傢伙,一個個看我不起。

    出了事情,又跑來找我,我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李逸風滿臉尷尬,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來。

    沒錯,他是反對了……可最後,他還是屈服了!甚至不等吳革他們開口,他便興沖沖把玉尹給他保管的那一千貫投了進去。到頭來,卻連個聲音都沒有能聽見。

    亦或者,我骨子裡和他們一樣,也看小乙不起嗎?

    李逸風低著頭,不禁自我反思。

    他突然覺得,自己找陳東來,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你要真心認錯,便自己過來說清楚。到時候小乙便是罵的他狗血淋頭,也是活該。

    可他偏偏找來了陳東,豈不是說明了,內心裡並不想認錯?

    為什麼不肯認錯,還不是因為,玉尹是個屠戶,而他,則是一個官宦子弟嗎?

    玉尹沒有發火,甚至連罵都未罵一句。可是他那話,卻讓李逸風有一種感覺,若不做些什麼,只怕要永遠失去玉尹這個朋友。小乙看上去很和善,可那骨子裡的驕傲,絲毫不遜色李逸風這樣的官宦子弟……當初俏枝兒,不就是那前車之鑒?

    想到這裡,李逸風突然念頭通達。

    他看著玉尹,苦笑道:“小乙,今日確是我做的忒過了。

    小乙你信任我,所以把錢放在我手中保管。我嘴上雖說反對,可實際上這心裡面……

    這筆錢,我一定會還。

    只是還請小乙,能夠原諒李某則個。”

    李逸風一改之前嬉皮笑臉,鄭重其事的朝玉尹一揖到地,而後轉身便走。

    陳東對李逸風很氣,可不管怎樣,李逸風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又如何能夠忍心坐視不理。

    忙一把拉住了李逸風,“大郎,你先坐下。

    你若是這麼走了,錢還不還的上不說,你和真奴姑娘的事情,還要不要繼續了?你可要知道,張姑娘對你真個不錯,甚至還說願意自己贖身出來……你這會兒倒是逞了英雄,痛快了,可是又把張姑娘置於何地?莫非,你此前都是在花言巧語?”

    “少陽你休要胡說,自家對張姑娘,那是發自真心。”

    “既然如此,你就坐下。”

    陳東把李逸風拉住,而後苦笑著對玉尹道:“小乙,事情便是這麼一回事情。這件事,大郎做錯在先,本來自家是不想過來。可……大郎對張姑娘一片痴情,張姑娘對他,也是情根深種。本來,梁溪先生已經同意了這件事,若這事情做的差了,必然會對大郎有所不滿。那時候,大郎和張姑娘二人,只怕是再難有結果。

    還請小乙看在過往的情義上,若是這事情真個還有寰轉餘地,請小乙援手則個……”

    報紙?

    我沒有辦過!

    可是沒吃過羊肉,還沒見過羊跑?

    玉尹看了一眼李逸風,又看了看陳東,半晌後道:“那勞什子開封邸報,可曾帶來?”

    “說你呢。”

    陳東推了李逸風一把。

    李逸風這才恍然,忙興奮道:“帶來了,帶來了……”

    “我先看看,你們那勞什子邸報究竟是怎麼辦的,然後在想其他辦法。

    不過我醜話說前面,這次若是還有轉機,我有個要求。你和那個朱絢留下,我沒意見,但是李若虛和徐揆,還有那勞什子吳義夫,我不會把他們算在裡面……至於再找什麼人合作?我拿主意!就這些條件,你若是願意,我就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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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8 06:28:40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八章 喉舌

    天色已晚,開封城內,華燈初上。

    又是一夜不夜城,喧囂的東京,在迷離燈光下,透出一抹淒迷夢華。

    李逸風和陳東走了,他沒有告訴玉尹,他最終的決斷。這讓玉尹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不過,玉尹能理解。

    李逸風骨子裡,還是個講情義的傢伙。

    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在吳革等人建議踢開玉尹的時候,投出反對一票;更不會親自登門,懇求玉尹的原諒。只是,這個人太講情義了!只怕到頭來,也會毀在情義二字上。

    不管李逸風是什麼決定,反正玉尹已經有了腹案。

    如果他和朱絢都不肯同意的話,那麼玉尹就找別人來操作此事。他認識的大人物不多,可是卻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如高衙內,比如柳青,這都可以成為資源。

    柳青只是一個商人,卻與上層建築有許多門路。

    單這個,玉尹就不信柳青找不來關係。至於這報紙,是非辦不可!他至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向百萬開封人,向那些有識之士提出警告,女真人對大宋野心勃勃。

    一個人坐在庭院裡,閉上眼睛,耳聽隔壁傳來的暮鼓鐘聲。

    暗金吃飽了肚子,在院子裡溜溜躂達的轉起了圈。這老馬真有些成精了!這庭院雖然不大,可是每天都會溜躂幾十圈活動身體。玉尹站起來,走到暗金身邊,拍了拍安靜那碩大的腦袋。總在院子裡打轉也不是辦法,明日便帶它城外溜躂。

    對了,順便去看看屠場,然後再去探望一下牛皋。

    “小乙,大郎他們怎麼走了?”

    燕奴拎著一個大食盒,還有一罈五斤裝的皇都春回來,卻見玉尹一個人牽著馬,在庭院中走動。飯桌上的飯菜,幾乎沒有怎麼動,而李逸風和陳東也不見蹤跡。

    “嗯,走了!”

    燕奴把食盒放下,然後把桌子上的飯菜撤走。

    “小乙,你們吵架了?”

    玉尹搔搔頭,微微一笑,“吵架倒也算不上,只是有些分歧罷了。大郎畢竟是個官宦子弟,有時候考慮事情,難免會有他的主意。我不過市井小民,焉能相比?”

    說著,玉尹長長嘆了口氣。

    內心裡充斥著一種莫名的惆悵。

    出身便真的這般重要?功名竟成了任何人交往的鴻溝嗎?

    即便是兩世為人,玉尹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種現實。內心裡要說沒有失落,那純粹騙人。

    燕奴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怨氣,便走過來,在他背後環住他的要。

    粉靨貼在玉尹的背上,她輕聲道:“小乙哥莫計較這些,不管怎樣,大郎幫襯咱們不少。”

    “我知道!”

    玉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輕輕把燕奴攬在懷中。

    人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果然不假!李逸風他們的那個圈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混跡。不過便是這樣又能如何?憑我的琴藝,憑我多出來的九百年經驗,怎樣也要砸出一條路來。不僅僅是為我,更為了燕奴,為了那些跟隨我的好兄弟……

    ++++++++++++++++++++++++++++++++++++++++++++++++++++++++

    這一夜,玉尹有些失眠了。

    腦袋裏亂鬨哄的,也梳理不出個條理來。

    一會兒是燕奴,一會兒是余黎燕,一會兒又變成了馮箏,最後卻化作了屍山血海!

    而無法入眠的,同樣還有李逸風。

    他和陳東分手後,回到家連飯都未吃,便一個人呆傻傻坐在書房裡。

    玉尹那個提議,讓他很吃驚!

    雖然想過各種可能,卻偏偏沒想到,玉尹居然讓他把吳革三人拋開!就如同他當初不同意踢開玉尹一樣,而今讓他甩掉吳革三人,李逸風這心裡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當然了,他也知道玉尹這樣做的原因。

    玉尹是擔心,以後會產生矛盾!

    可這樣做,李逸風又如何能夠忍心?開封邸報做了這麼久,他可是很清楚徐揆他們真付出了不少心血,更沒日沒夜的操勞。可到頭來,卻要把他們踢開嗎?李逸風自認,他做不到!便是能做到,他日後又如何面對徐揆吳革和李若虛三人呢?

    但不踢開這三人,開封邸報早晚會分崩離析。

    這偏偏又不是李逸風所願意看到的結果……

    對玉尹的這個主意,李逸風是非常贊同。他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猜出一些玉尹的心思:通過開封邸報,來傳播他們的思想。比如,主戰派的思想,比如女真人的威脅。

    這本是一樁好事,沒想到最後鬧成這種局面。

    李逸風想到這些,頓感一陣頭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大郎,可是有煩心事?”

    就在李逸風糾結無比的時候,忽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回頭看,只見李綱身著便服,正站在他身後。

    李逸風忙躬身道:“給父親大人請安。”

    “好了,這是在家裡,用不得那許多規矩。

    你阿娘告訴我,你好像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與我說說?”

    李綱身材不高,不過挺魁梧。

    方方正正一張臉,透著一股子剛強和倔強之氣。

    李逸風長的不是太像李綱,更隨母親一些。臉上的稜角相對柔和,不似李綱那麼分明。不過從輪廓大體上還是能夠看出,這兩人是父子關係。李綱坐下來,用手一指李逸風放在桌上的那本書,笑呵呵道:“我看了你很久,你連書都拿倒了,而且半天不見翻頁,不是有心事,又是什麼?怎麼,是不是你那邸報遇到麻煩?”

    果然薑是老的辣。

    李綱一眼,便看出了李逸風的心事。

    李逸風猶豫一下,輕聲道:“父親,孩兒的確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於是,他便把開封邸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了李綱聽。從最初玉尹出主意,到玉尹把錢托他保管,後來吳革三人又聯合起來,排斥玉尹……等等,李逸風沒有任何隱瞞,全都說給李綱聽。包括最後,開封邸報面臨破產,朱絢提議讓他去找玉尹求助。還有玉尹的的態度和那些要求,李逸風也沒有做任何的隱瞞。

    當然了,張真奴的事情,打死都不說!

    李綱聽罷,頓時眉頭緊蹙。

    開封邸報的事情,他當然知道,甚至他可以感覺到,這其中的妙處。

    只是他不知道,在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背後,還有如此複雜的狀況,甚至牽扯到了讀書人和市井小民之間的矛盾和鴻溝。一方面感到有些複雜,另一方面又對玉尹,產生了濃濃好奇心。

    第一次聽到玉尹名字,還是從李逸風那裡得知。

    當時李逸風說,玉尹對女真人的敵視!

    李綱沒有往心裡去,以為不過是那市井小民一種狹窄的仇恨而已。誰知道後來,玉尹的名聲越來越大!憑藉嵇琴一舉成名,鬥敗了馮超,還做出了登岱這首詩。

    可即便如此,李綱還是沒有在意。

    在他看來,玉尹最多是個懷才不遇,有那麼幾分本事的傢伙。

    再往後,便是快活林爭跤……而後玉尹在北園的解詞流傳出來,才真正引起了李綱的關注。那種對詩詞信手拈來的水準,讓李綱暗自佩服。新梅花三弄在不久後隨之流出,傳入李綱耳中,對玉尹這個人,又增添了幾分瞭解!這個人,是個很驕傲的傢伙。

    沒想到,開封邸報一開始,竟然出自玉尹手筆。

    甚至連最初的啟動資金,也有絶大部分是玉尹墊出來……

    吳革三個人的舉動,讓李綱有些不快,甚至有些不滿。

    這算什麼?

    典型的過河拆橋!

    可最重要的是,你們幾個還沒有過河,才上了橋,便要拆橋,簡直就是愚不可及。

    “大郎,你怎麼想?”

    李綱突然開口問道。

    李逸風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父親,孩兒如今也沒有主意了!

    小乙的性子,孩兒也算是略知一二,那是個看上去隨和,但骨子裡卻極高傲的傢伙。孩兒甚至覺得,若開封邸報辦得好了,小乙說不定還不會這麼決絶和執拗。偏偏這邸報辦壞了,才讓他對我和義夫幾人,產生了嚴重不滿。孩兒也知道,小乙之所以這麼做,是擔心日後再起矛盾。可孩兒,卻不忍這時候把義夫他們踢開。

    孩兒知道,徐揆和李若虛,對這邸報都付出了心血。

    他們真的是想要辦好,可誰又知道……

    所以,孩兒如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究竟是答應小乙,還是眼睜睜看著邸報停下?”

    李綱低頭,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又問道:“你以為那玉尹,真有辦法?”

    李逸風一怔,想了想道:“孩兒不知道,但孩兒相信,小乙一定能想出來辦法。”

    “大郎,我問你一件事。”

    “請父親指點迷津。”

    “你有沒有想過,小乙為什麼想出這麼一個主意來?或者說,他要辦這‘報紙’,究竟所為何來?”

    “這個……”

    李逸風想了想,輕聲道:“孩兒覺得,小乙其實是希望藉由這邸報,來闡述一些他的想法。比如之前他曾對孩兒與少陽說過:女直人不可信,早晚會威脅大宋……”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放棄了這件事,而那玉小乙又真個把事情做成了。

    呵呵,張邦昌、李邦彥、唐恪還有范宗尹那些人,便覺察不到這其中的妙處嗎?到時候,他們萬一去收買玉小乙,甚至力挺玉小乙,這份報紙,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李逸風聞聽,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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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三九章 賜命從何來?

    當第一縷曙光照進觀音巷的庭院中時,隔壁觀音院傳來了晨鐘陣陣。

    伴隨著縹緲梵音裊裊,玉尹深吸一口氣,猛然頓足騰空而起。虎出大刀拖地而行,迸濺出火星四濺,在陽光下,刀口流動一抹凝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奇詭弧線,帶著一股刀風劈出。

    燕奴嬌笑一聲,“小乙哥卻使得好刀!”

    青竹一探,迎著虎出大刀刺去,不過在即將與大刀相擊的剎那,卻又突然一頓……時間彷彿在這裡出現了一個岔道,玉尹大刀劈出,而青竹卻凝在空中。虎出幾乎是貼著青竹落下,就在大刀落下的一剎那,青竹猛然發力,鐺的一聲脆響,迴蕩在天際。

    玉尹只覺得手一顫,胳膊一麻,大刀險些脫手。

    而燕奴此時卻突然進擊,青竹槍在她的手中,划出一道道,一條條的光弧,如同疾風暴雨般,逼得玉尹連連後退。一連串猶如雨打芭蕉般的聲響過後,玉尹被燕奴已逼退了十餘步,幾乎快要貼在牆上。燕奴的力氣比不得玉尹,青竹的份量,更和虎出相差甚多。可每一次刀槍交擊,卻讓玉尹感覺到萬分難受和彆扭。

    “停!”

    玉尹大吼一聲,青竹驟然消失。

    燕奴氣定神閒的退了回去,卻把個玉尹鬱悶的,幾乎想要吐血。

    這一次比試,實在是太憋屈了!

    燕奴的槍法非常怪異,怪異的讓玉尹根本使不出力道來。

    看她出槍,明明是非常簡單,原以為已經看破了燕奴的後招,可到頭來……

    玉尹搔搔頭,苦笑道:“九兒姐使得好槍!”

    “非是奴使得好,小乙哥終究還是脫不出疆場廝殺的痕跡。

    其實小乙哥的身手,不遜色於奴,可是對於力道的掌控,卻有些偏頗。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這話是沒有錯。不過那是在強弱已分的情況下,更多是提醒你,不要輕敵……你我功夫相當,便需在勁力上有所控制。即便是獅子搏兔,亦要留有後勁。一旦兔子閃躲過去,方可以連續攻擊。而小乙哥你每次,都把氣力使到了老,想要在換手,便要重新聚力發力……奴只需要引著小乙哥的勁力,便可以掌控局勢。

    小乙哥接下來,除了要繼續打熬筋骨之外,更要著重修煉對力量的掌控才是……

    意氣君來骨肉臣,意氣為君,骨肉為臣,這君臣之道,還需要分出輕重才是。”

    意氣君來骨肉臣?

    玉尹閉上眼睛,又仔細的琢磨了一陣子,頓時又有所明悟。

    此前,他太過於注重於筋骨打熬,卻忽視了對於這力量的控制。按照燕奴的說法,這樣下去了不起成為一個空具千斤神力的蠻漢,卻成不得一個真正的大家!

    “那如何才能使意氣為君,骨肉為臣?”

    燕奴歪著小腦袋想了想,“阿爹生前說過,於細微處見真功夫。小乙哥不妨多養精神,比如練練琴,寫寫字,還有平日裡坐臥行走多些留意。而今你功夫登堂入室,卻總讓人感覺有些鋒芒畢露。什麼時候小乙哥能收斂起這鋒芒,便能領悟這其中奧妙。”

    玉尹,陷入了沉思。

    燕奴平日裡,總是給人一種鄰家小女孩的感受,根本無法覺察出她的鋒芒。

    若不是發怒或認真時,誰又能想到這外表柔柔弱弱,看上去嬌小玲瓏的小姑娘,竟然還是一位高手?

    看她練功,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燕奴昨日說出來,玉尹甚至不知道,燕奴是如何練功。

    於細微處見真功夫嗎?

    玉尹,頓時若有所悟……

    ++++++++++++++++++++++++++++++++++++++++++++++++++++++++++

    晌午時,徐婆惜來了。

    玉尹取出《牡丹亭》的譜子,在庭院裡咿咿呀呀拉響,指點起徐婆惜的唱腔。

    前面曾說過,徐婆惜是太倉人,雖離家日久,卻難免帶著些太倉的口音。若平日裡說話還好,可一旦開了腔,便無法掩蓋。這倒是正合了後世崑曲的一些特點,要知道那崑曲最初,也正是從太倉小曲演變而來。這一點,徐婆惜有天然優勢。

    這唱念做打的功夫,不需玉尹傳授。

    關鍵是在唱腔上,徐婆惜還需要進行一些專門練習。

    玉尹倒是想了一些辦法,比如後世一些練氣發聲的基本功,先教給徐婆惜練習。

    然後又嘗試著讓她唱上一小段,一點點的加以改正。

    玉尹不會唱崑曲,卻認得一些崑曲大家。

    所以對於崑曲的特點,也都瞭然於胸。而徐婆惜呢?底子極好,人又非常聰明……

    對牡丹亭這出摺子,她也下過苦功夫。

    從得到了曲譜後,便一遍遍的閲讀,加強其中的理解。

    一來二去,只一個晌午的功夫,居然唱的是有模有樣,得了其中三昧。

    至於其他人的戲份,玉尹不想過問,想必封宜奴等人聽了徐婆惜的唱腔之後,自然能夠想出辦法。

    唯一讓玉尹感到不舒服的,還是這時間的安排。

    “婆惜,和你商量一件事。”

    “請老師吩咐?”

    “人道這一日之際在於晨,白天大家都忙於生計,我也有許多事情要做……教授婆惜本是我份內之事,可這樣一來,卻也耽擱許多事情。能不能把這時間調整一下,婆惜晚上來學?這樣一來,我也能錯開時間,不至於太過緊張,不知可否?”

    徐婆惜想了想,覺得玉尹說的也有道理。

    “老師說的極是,便依老師所言。”

    “不會耽擱婆惜的事情吧。”

    徐婆惜溫婉一笑,“自從前月,姐姐便不讓婆惜獻藝了,說是要全力準備年末花魁比試。

    從現在開始,到入冬之前,婆惜夜間都沒甚安排。”

    嗯,入冬了,大家也都閒下來了。

    而花魁大賽的競爭,也將進入高潮……先潛心學習幾個月,爭取到時候一鳴驚人。

    封宜奴想來打得便是這麼一個主意。

    玉尹倒也不覺得奇怪,見徐婆惜同意,自然也非常高興。

    午飯時,燕奴從鋪子回來,還帶了些酒菜飯食。

    徐婆惜也幫著燕奴拾掇了一陣子,和燕奴在廚房裡吃了飯,還把碗筷清洗一番,這才告辭離去。

    “小乙哥,方才婆惜說,以後要晚上來學習?”

    “嗯!”

    “奴有個主意,不知道當不當講。”

    玉尹詫異的看了燕奴一眼,“九兒姐今天怎恁不爽利,說話也是吞吞吐吐。有甚話,說出來便是。”

    “奴覺得,婆惜對大郎,並非無情。

    方才吃飯的時候,奴聽她說話,似有意無意,想要打聽大郎的事情。這晚上求學,回去時必是晚了。這些日子開封府也不甚安靜,特別是郭三黑子跑了以後,桑家瓦子那邊好生混亂。奴的意思是,何不讓大郎送她回去,也能保婆惜安全?”

    咦!

    玉尹還真沒有往這上面去想過。

    天地良心,他讓徐婆惜晚上來學戲,主要是為了方便他日間做事而已。

    不過燕奴這個主意的確是不錯。

    玉尹正揣摩著,讓楊再興奮發一下。

    可單憑一個飄渺虛無的未來,恐怕也很難讓楊再興振奮。

    如果有徐婆惜這個動力在,楊再興怕也不會拒絶……說實話,玉尹沒打算讓楊再興學成蘇東坡之流的風雅名士,更不曾想過讓他做什麼白屋相公。之所以要入書院,是為了多一層保護。到時候楊再興便是從軍,那也是投筆從戎,可作一段佳話。

    這就是一個高低的問題。

    似岳飛那樣,招刺投作效用,便終身擺脫不得武人的身份。

    可是,自有宋以來,武人的地位一再降低,即便是到了明朝,也未見有太大改善。

    一入武行,便終身難改。

    武夫當國的時代,恐怕是一去不復返。

    即便玉尹有能力去做出改變,也非短時間內可以做到。更何況,他而今也沒有這個能力。

    武夫當國?

    那等於是和整個大宋的士大夫階層抗衡。

    玉尹自認,他還做不到這一點!

    既然做不到,而且又想要改變……前世社會上流行一句話:當你無力做出變革,不妨且先融入其中。

    所以,讀書人這層皮,對楊再興,對玉尹,都極有用處。

    君不見羅德,在開封府何等落魄。

    可是到了太原府之後,便立刻得了重用。

    據燕奴說,羅德而今是忻州團練使季霆的書記,掌管著整個忻州兵馬輜重的調撥。

    這如果是羅德還在開封,完全無法想像。

    就連羅一刀,一介配軍,也因為羅德的關係,在陽曲縣頗為風光,還得了個閒職肥缺。

    為什麼如此?

    羅德有能力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最為重要的,還是羅德那讀書人的身份。

    便是他被人陷害,被書院驅逐,也是個讀書人。而且這種人,用起來是最讓人放心,他們在仕途上很難有大作為,便只能做人幕僚,盡心盡力去輔佐。換句話說,羅德而今也算是一個另類的刀筆吏。不過與刀筆吏不同,將來季霆如果飛黃騰達,那麼羅德就能獲得入仕的機會……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成就也不會小。

    這就是讀書人的好處!

    對於這個時代,玉尹自認瞭解不少。

    哪怕是為日後謀,他也要在自己身上,加上一層讀書人的皮……

    “我這就去屠場一趟,順便和大郎說說這個事情。”

    玉尹說完,便站起身來,“九兒姐晚飯莫再等我,若有急事,可以到牟駝崗柳大官人的田莊尋我。我和大郎商量之後,還要去牟駝崗一趟,順便拜訪一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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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1-3-28 06:36 編輯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零章 賜命從何來?(二)

    窮的時候,天天想著萬貫家財。

    可真要是有了萬貫家財時,又發現好不麻煩。這年頭,沒有銀行這種機構,有錢人家大都建造有地窖,用於儲存錢兩。可玉尹沒這個條件,更沒有這種想法……家裡面存在幾萬貫,還有一張價值近十萬貫的枯木龍吟古琴,讓人頭疼至極。

    而今家裡,是真離不開人了。

    要麼玉尹在家,如果玉尹不在家,燕奴便不能出門。

    其實這個問題,昨日燕奴便提了出來。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怎不讓人愁煞?

    換個住處!

    這的確是一個好主意。

    換個寬敞的宅子,可以請些人來操持,順便還能看護家宅。

    而且開封府偌大城池,空置的宅院的確不少。要想找一兩個合適的宅子,問題並不算大。難的是,那些宅子動輒幾千貫,乃至於上萬貫,價格著實太過於昂貴。

    人言開封居大不易,果然不假。

    便是這宅院的開銷,便非等閒人可以承擔。

    想想李清照吧,她老爹李格非也是當代大名鼎鼎的文士,官至禮部員外郎,可是終其仕途,始終是靠租賃他人房子安身。直到他致使以後,才憑著畢生積蓄買了一處宅院,算是在開封能夠安家立業。這開封城好一點的宅子,可真不便宜。

    燕奴有意置產,但玉尹卻不太同意。

    而今,絶不是置產的最好時機。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不過還沒有和燕奴商量。

    他打算把屠場遷到城裡,先租賃一處宅子。

    三岔河口的屠場,若是按照市價,能買到三五百貫的模樣;還有羅一刀的那處宅子,也能賣到五百貫靠上。兩處宅子賣了,差不多到手能有一千貫。在去開封府,找肖堃打聽一下,在外城找一處大一點的宅院,租賃下來,一年也不過三百貫。

    等到靖康之後……

    玉尹不敢說出這個想法,甚至還會為此感到羞愧。

    靖康之後,開封府的房價必然暴跌,他可以趁機低價收購。

    當然,這裡還有一個前提:開封府依然在大宋治下!若非如此,他寧可搬離東京。

    如果不是家中這宅子是祖宅,玉尹甚至也想賣掉。

    這樣便有一個好處,大家能住在一起,相互間更可以有個照應,便真個發生危險,也不至於無法應對。

    但這件事,還要和燕奴商量。

    畢竟好端端的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偏要租賃房子,豈不是有些怪異?

    +++++++++++++++++++++++++++++++++++++++++++++++++++++++++++++++

    回到東京,玉尹感覺並不輕鬆。

    說起來,這裡沒有在可敦城那種刺激,日日面臨危險。但這開封城裡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足以讓人頭疼。可敦城的人際關係很簡單,而開封城的人際關係,實在太複雜。

    玉尹牽著馬,出城離去。

    在前往三岔河口的路上,還在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感到心煩。

    三岔河口,汴水湍急。

    初秋將至,汴河的水流一下子變得充沛許多。

    在距離屠場不遠處,有一塊平坦的河灘。此時正圍聚許多人,不時傳來一聲聲驚呼和喝采。

    玉尹到了屠場一打聽,才知道楊再興等人在河灘上練武。

    屠場裡,只剩下幾個小娃子看門,見到騎著暗金的玉尹到來,一個個露出了緊張表情。也難怪,這屠場玉尹很少前來,剛開始的時候,也只有楊再興和高十三郎兩個人而已。如今已經有十幾個人聚集在這裡,大多數人玉尹都覺得很眼生。

    便直奔河灘,遠遠就聽到棍棒交擊的聲音。

    人群中,王敏求眼尖,一眼就認出了玉尹,忙快步迎上前來。

    “小乙哥怎地來了這邊?”

    “三哥,在這裡住的還好嗎?”

    王敏求撓頭嘿嘿一笑,“多虧了小乙哥仗義,而今大家都能吃得飽,睡的香,不曉得多開心呢。”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對了,大郎和十三郎呢?”

    王敏求一指河灘上的人群,笑呵呵道:“大郎和十三郎正在比武,大家在看熱鬧。”

    “呃?那定要去瞧瞧。”

    玉尹突然來了興緻,便翻身下馬,牽著暗金走過去。

    楊再興的武藝,他領教過,的確是非同小可。但是高十三郎……玉尹卻真個從未見過他動手。

    而今既然與楊再興比武,說明高十三郎的武藝,也不會太差。

    王敏求上前,分出一條路來,玉尹便走了進去。

    河灘上楊再興赤著膀子,手持一根丈八長的白蠟桿子,和高十三郎正打在一處。高十三郎一身短打扮,手中木棒長約三米左右,比楊再興的白蠟桿子足足短了一米。可是兩人棒來棍往,卻是不分伯仲。楊再興手中的白蠟桿子猶如一桿大槍,呼呼作響,幻化出棍影重重。高十三郎的木棒是一根硬木,在楊再興那疾風暴雨般的攻擊下,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每每反擊,都會讓楊再興一陣手忙腳亂。

    玉尹站在一旁觀戰,心頭一動。

    他有一種感覺,高十三郎的棒法看似平淡無奇,卻又蘊含千般變化。

    單以身手而言,高十三郎恐怕尤勝楊再興一籌。楊再興棍做槍使,槍槍迅猛如雷,全然不留後手,看似占盡了上風,實在已經被高十三郎,牢牢掌控住了局勢。

    這場面,和晨間自己與燕奴交鋒的景象,何其相似?

    於細微處見真功夫嗎?

    玉尹下意識眯起眼睛,仔仔細細觀察高十三郎的棍法。

    而今的玉尹,也練成了第三層功夫,這眼力價並不算差。晨間和燕奴交手,只因他身在局中,無法體會燕奴所說的那種‘於細微處見真功夫’的奧妙。而今一旁觀戰,他卻是看得清楚。其實楊再興也好,高十三郎也罷,兩人的招數似乎都蘊含著頗為高深的奧妙。高十三郎於平凡中蘊含萬般變化,而楊再興卻是在疾風暴雨中,藏著萬般後招。兩人打了十幾個回合,忽聽楊再興大吼一聲,手中白蠟桿子突然變得筆直若鐵槍一般,呼的刺向高十三郎。桿頭隨著他手肘勁力變幻,畫出一圈圈奇異圓弧,令人看得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楚那桿頭究竟在何處。

    而高十三郎則臉色一變,腳下向後一頓,猛然一個虎撲,木棒同樣做槍使,呼的迎著白蠟桿子刺去。他這一槍,沒有任何變化,全憑一股子勁力。木棒划出一道直線,就聽啪的一聲,棍頭和桿頭竟然撞在了一起……楊再興手中的白蠟桿子堅韌無比,可是在撞擊棍頭的一剎那,竟然頓時粉碎,木屑飛揚,向四處迸濺。

    “好槍!”

    玉尹忍不住一聲喝采。

    高十三郎這一槍,端地是玄妙至極,如果用後世比較玄幻的說法,就是‘大道至簡’。

    所謂大巧不工,也許便是這個意思。

    楊再興的槍法雖然精妙,比之這大巧不工的境界,終究還是有些差距。

    “小乙哥怎地來了?”

    高十三郎這時候,才發現玉尹到來,忙棄了木棒,上前答話。

    而楊再興卻耷拉著腦袋,拎著半截白蠟桿子,顯得有氣無力……

    玉尹笑道:“怎地,我便來不得這邊?”

    “小乙哥這怎說來,便是誰都不能來,小乙哥也能來。”

    一干屠場的工人紛紛和玉尹見禮,玉尹站在河灘上,放開繮繩,任由暗金仰蹄飛奔。王敏求猜到,玉尹可能有事情要和楊再興等人商量,便招呼眾人返回屠場。

    玉尹四顧河灘,“怎地,經常切磋嗎?”

    “是啊,閒來無事,所以和大郎切磋一二……不過大郎今日似不在狀態,有些心思不寧。若非如此,方才我那一招,也不可能把他逼退。就算是擊碎了他的兵器,我手裡的兵器也難保住。

    大郎,今天你這是怎地了?”

    楊再興搔搔頭,用力呼出一口濁氣,“沒什麼,只是有些心事。”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還是那徐姑娘的事情嗎?”

    楊再興黑著臉,沒有出聲。

    “喏,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玉尹笑道:“從明日起,徐姑娘會晚上去我那邊學戲。

    近來這開封府也不太安靜,我來就是想要找人幫忙,每天負責護送徐姑娘回去……看你這德行,估計是不太願意。既然如此,十三郎可有興趣,便代勞一二?”

    這幾個月下來,高十三郎和楊再興處的不錯。

    對楊再興的心事,多多少少也有些明白。

    聽了玉尹的話,高十三郎忍不住笑了,“這等美差,怎說代勞?既然小乙哥吩咐,自家便走一趟。”

    “你敢!”

    楊再興猛然抬起頭,怒聲喝道:“十三郎怎地這般不仗義?明明是小乙哥為自家尋得差事,你湊什麼熱鬧?小乙哥,這件事自家接了,你切不可以再去找別人。”

    玉尹和高十三郎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既然願意,又怎地黑著一張臉,好像自家欠了你銀子?”

    “這個……”

    楊再興苦惱道:“我知道小乙哥是為我好,而且你說的事情,我昨天回去後和我爹娘也說了,他們非常高興。可是小乙哥,我從小不好讀書,又怎地能入書院?”

    “便怎入不得?”

    “我……”

    “大郎,還是那句話,你若真喜歡徐姑娘,便要拿出個樣子來。

    又不是要你的命,不過是讀書識字而已,看你那德行,真個讓人心煩。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嗎?還說什麼為徐姑娘可以舍了性命。依我看,也不過是說說,當不得真。”

    為了讓楊再興讀書,玉尹連激將法都用出來了!

    楊再興頓時臉通紅,大聲道:“小乙哥休瞧不起人,自家對徐姑娘的這片心,天地可鑒!不就是讀書嘛,自家學便是……小乙哥你說個章程來,自家便聽你吩咐。”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一章 賜命從何來?(三)

    楊再興心動了!

    為了徐婆惜,便是舍了性命都願意,更別說是去書院讀書識字。

    而且玉尹還給他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待遇,在進入書院之前,每天要去他家中識字。

    這豈不是可以和婆惜日日相見了嗎?

    楊再興一掃方才那抑鬱模樣,臉上的笑容更是格外燦爛。

    “小乙哥!”

    “嗯?”

    高十三郎羨慕的看著楊再興,猶豫良久之後,輕聲道:“不知道我可否一起識字?”

    “十三郎也要識字?”

    “嗯!”

    高十三郎的臉上,露出黯然之色,“家道中落,只因識不得字。

    阿娘這輩子最期望的,便是讓十三讀書識字,將來能考中狀元……不過,這考狀元自家沒去想過,但也希望能讀些書,識些字,可以多明白些道理。將來若有了子孫,也不至於和自家一樣,去做一輩子的苦力……卻不知小乙哥能否幫襯?”

    對於高十三郎的過往,玉尹沒有過問太多。

    誰都有些秘密,問的太多,反而會壞了交情。

    不過隱隱約約,玉尹也能猜出些端倪。高十三郎的武藝不俗,而且一直是在開封長大。他不可能似楊再興那樣,得什麼異人傳授,所以這一身功夫,很可能是家傳。

    既然是家傳,那必有些故事。

    而今高十三郎主動提出,玉尹又豈能拒絶?

    他呵呵笑道:“這又有何難?只是不知,十三郎可識字嗎?”

    “以前曾識過些,也讀過百家和千字。”

    “那就好,待回頭我找人幫忙時,便把十三郎一起報上去……對了,十三郎大名叫什麼?自家到現在還不知曉。人都喚十三郎十三郎,總不是真個叫十三郎吧。”

    高十三郎臉一紅,輕聲道:“阿爹在世時,曾為十三取過大名。

    只是擔心愧對祖宗,所以從未用過。這些年一直被人喚十三郎,也都習慣了。若非小乙哥問,自家都險些忘了,還有大名。十三姓高,單名一個寵字,尚未得字。”

    “嗯,高寵,確是好名字!”

    玉尹連連點頭,正要轉過身的時候,卻突然一激靈,驀地又轉過來,“你說你叫高寵?”

    “是啊,我阿爹為我取的名。”

    高寵,高寵!

    這傢伙居然叫做高寵!

    要知道,在《說岳》中,可也有一個高寵,曾連挑滑車,可謂是一員無敵的悍將。

    不過後世證明,歷史上並無一個叫高寵的人。

    難道說是巧合?亦或者說……

    玉尹有些迷糊了,上上下下打量高寵半天,突然啞然而笑。

    管他是不是那個評書演義裡挑滑車的高寵,至少現在,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高十三郎,這便已經足夠了。後世還說,安道全也是虛構人物呢!可事實上呢,那位安道全如今不就住在自己家中?對了,安道全說去訪友,不也在牟駝崗?

    “十三郎,打聽個事。”

    “小乙哥請問。”

    “那牟駝崗附近,可有個什麼局的御營駐紮?”

    高寵愣了一下,皺著眉頭想了想道:“小乙哥說的,可是那火藥局御營嗎?”

    “火藥局御營?”

    “沒錯,牟駝崗附近,只有這麼一處御營駐紮。”

    那便是火藥局了!

    高寵接著說:“那火藥局又名甲仗庫,主要是造些號炮之類的物品,也無甚用處。加之其有些危險,所以位置有些偏僻。若非哥哥方才提起,十三也想不起來。

    那御營大約也就是三五百人,平日裡過的很清苦,甚至也沒什麼人問津。

    對了,哥哥問這,又是為何?”

    “家中長輩訪友,說是牟駝崗什麼御營,九兒姐也說不清楚,故而才有此問。”

    火藥局,號炮……

    玉尹搔搔頭,突然多了些好奇。

    後世說起四大發明,必言火藥。

    這火藥早在唐代便已出現,不過大多數時候,人們把這火藥更多是用來製作焰火之類的物品。以至於後來,火藥流入到了歐洲,卻成為歐洲人打擊華夏的利器。

    宋代,是一個科技極為發達的時代。

    甚至有人說,宋代是一隻腳邁入近代資本主義的時代。

    可惜的是,人們對於火藥的認識還不夠充分,更多是為了玩耍嬉戲,而非用於軍事。便是這火藥局,聽高寵的意思,也就是打造什麼號炮所用,實在是太過可惜。

    安道全認識火藥局的人嗎?

    若有機會,倒是可以去拜訪一番。

    ++++++++++++++++++++++++++++++++++++++++++++++++++++++

    玉尹來三岔河口,主要是兩件事。

    一個是要勸說楊再興拿定主意,另一件事,則是為屠場而來。

    “這裡忒偏僻,每日運送生肉,終究有些麻煩。

    而且地方實在太小,若是以前,倒也無妨……可現在十幾個人在這邊勾當,就有些擁擠。”

    一聽玉尹詢問這件事,楊再興就抱怨起來。

    “不是我囉唆,十幾個人呆在那院子裡,便是放個屁,都要十幾個人一起享用。”

    玉尹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過隨著屠場人手增加,這三岔河口的屠場,的確是忒小了一些。

    “十三,一會兒你進城,和九兒姐商量一下。

    就把這屠場的情況說一說,告訴九兒姐,我想要在外城尋一處便宜寬敞的地方賃下,問她可有意見。還有,你阿娘也在這邊住,本是想要個清靜,卻變得恁亂……

    嗯,是要換一處地方才好。”

    高寵聽了,感激的連連點頭。

    “好了,我還有事,要去牟駝崗。”

    玉尹吩咐完了之後,便嘬口一聲呼哨,緊跟著,遠處傳來蹄聲,暗金飛馳而來。

    楊再興和高寵滿臉羨慕之色,看著玉尹翻身跨坐暗金背上,揚鞭而去。

    “小乙哥真個能耐,去了一趟太原,便得了這樣一匹好馬。”

    “是啊,若我能有這樣一匹馬,便是死了也心甘。”

    楊再興一拳捶在高寵肩膀上,“怎地這般沒志氣?我覺著,小乙哥不是一般人,你我只要跟著他,聽他安排,莫說一匹馬,便是百十匹,我看也不成問題……”

    高寵嘿嘿笑了!

    卻又不由得發自內心的一聲感慨。

    “是啊,我也覺著,小乙哥非比等閒。

    以前只是覺得哥哥好勇鬥狠,人雖仗義,卻非長久之計。誰料想和小關索撲了一回,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半年前,他還在為三百貫債務頭疼,飽受那郭三黑子欺負。可現在,哥哥不但是生意興隆,更成了有頭面的人物,而郭三黑子卻逃離了開封。

    哥哥的本事,直讓人羨煞。

    看他那架勢,怕也練成了第三層功夫。”

    “對了,聽九兒姐說,哥哥能有如此進境,還要多虧了他家中那位長者。

    據說那位長者能練丹藥,不如回頭咱們也找哥哥求一回,說不定能突破而今瓶頸。”

    “是嗎?”

    高寵頗為意動。

    “騙你作甚,你也不是不知道,三個月前,哥哥不過剛到了二層功夫,可是現在……”

    楊再興說著話,那眼睛裡,更閃爍著興奮光彩。

    阿嚏!

    玉尹騎在馬上,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他勒住馬,揉了揉鼻子,心道:這又是誰在背後算計我?

    抬頭看天色,卻也不算太早,將近晡時。玉尹不想再耽擱下去,便揚鞭催馬,直奔牟駝崗而去。

    柳青在牟駝崗附近,還挺有名。

    他家的田莊,也是附近最大的一處莊園,故而只一打聽,便找到了位置。

    在田莊外通報了姓名,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看到牛皋騎著一匹馬,從田莊裡跑來。

    “小乙怎地來了?

    我正說過兩日去找你呢。”

    “哥哥看來過得不錯,這氣色可是好了許多。”

    牛皋聞聽,頓時大笑不止。

    不錯,如今的牛皋,的確是和魯山時候的牛皋,有些不一樣了。

    衣裳自不必說了,雖算不得綾羅綢緞,可是一身做工精細的黑衣,卻把他襯托的格外威武。腳下一雙黑靴,也是價格不菲。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滿面的紅光……

    柳青對牛皋,的確是不差。

    回到開封以後,柳青第一件事,便是讓柴霖去開封府找人,為那魯山牛家村的百十號鄉親辦理戶貫遷移手續。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一百貫砸下去,當天就拿了手續。隨即,柴霖便陪著開封府的人,帶著公文前往河南府勾當手續……

    而這個人,玉尹還認識,便是此前和郭京險些害了他的那個押司宋仁。

    不過現如今這宋押司的日子也不好過,肖堃和龔押司之間爭鬥不止,他夾在裡面也頗為難受。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出去,還得了不少好處,宋押司自然樂得辛苦。

    至於牛皋一家,已經落戶東京。

    他而今在柳青田莊上當差,除了柴霖之外,便屬他地位最高,一個月下來有五十貫收益。那些隨同牛皋一起來的人,也都得了安排。或是在城裡的鋪子裡做事,或是納入了柳青的商隊。總之,大家而今的日子過得都不算差,所以對玉尹,也極為感激。

    “小乙來的正好,柳大官人今天正好在家。”

    “哦?那就好,我也正好有事,想要請柳大官人幫忙則個。”

    牛皋聞聽,卻笑了!

    “小乙放心好了,你的事情,大官人絶不會推辭。

    不過這會兒大官人可能沒有時間見你,不如咱們便在這田莊裡,先走上一回?”

    “怎地,大官人有客人?”

    牛皋嘴一撇,笑道:“也算不得什麼客人,不過是一個秀才,想要託大官人走些私貨而已。”

    “哦?”

    “那廝是北國秀才,當不得真。

    據說而今走了那浪子宰相的門路,在太學裡就學。你說這些傢伙,不好好讀書,偏整日裡算計些邪門歪道,真個是沒救了。”

    玉尹聽了,倒也沒有在意。

    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那廝叫什麼名字?”

    “忒古怪了些,自家也懶得去記……嗯,好像是叫做,李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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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8 06:30:06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二章 賜命從何來?(四)

    李觀魚,這名字直恁耳熟!

    玉尹想起來了,當初郭京還在的時候,曾聽說他認識了一個北國來的秀才,便叫李觀魚。

    後來這李觀魚進了太學,玉尹便沒有再聽說過此人的事情。

    只是在偶然機會下,陳東曾說過這人,好像說他結交市井痞賴,頗有些看不入眼。

    李觀魚?北國秀才?

    玉尹拍了拍額頭,便把這事情拋在了腦後。

    反正他和這李觀魚也不可能有什麼交集,理他恁多作甚?於是便放下心事,和牛皋在田莊裡轉了一圈之後,才來到了柳大官人的宅院。柳青的田莊宅子,可是不小。占地大約數十畝,是正經的三進九出的格局。玉尹和牛皋在宅院外下馬,正要把馬拴好,卻見柳青陪著一個青年從裡面走出來,兩人看上去是談笑風生。

    “咦,小乙怎地來了?”

    柳青看到玉尹,顯得格外熱情,快步從門階上迎下來。

    只是這一來,卻把那青年拋在一邊。

    不過青年並未生氣,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笑容,令人倍感親切。

    只是那笑容,在玉尹看來顯得有些虛假。這便是李觀魚嗎?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

    “今日前來,是有求大官人。”

    “哈,小乙說的甚話,若我能辦,絶不推辭。”

    說罷,他扭頭對那台階上下來的青年道:“月關,自家這邊有客人,便不送你了……至於你說的那件事,自家會考慮一下,過些時候,再與你一個準確的答覆。”

    “那小底便告辭了!”

    青年溫和一笑,拱手告辭。

    在和玉尹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眼中閃過一抹古怪之色。

    而後朝玉尹笑了笑,便從一個家僕手中接過了繮繩,騎著一匹黑騾子,緩緩離去。

    “這人是誰?”

    “哦,太學的一個外捨生罷了。

    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我要入秋後要送一批貨物往真定府,便托我帶些私貨。若非他背後有小李相公,自家才懶得理睬。算了算了,不說這事,咱們裡面說話。”

    柳青言語中帶著些許不屑,拉著玉尹的手便往裡走。

    兩人在中堂坐下,有使女奉上茶點。

    牛皋也坐在了下首相伴,柳青這才說:“本想著小乙剛回家,便未曾前去叨擾,原打算過幾日再去,不想小乙卻來了。”

    “大官人直恁客套。”

    “誒,小乙莫說這些話,你方才說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

    玉尹喝了一口水,神情自若,“是這樣,我回家來兩日,仔細想了想,卻總覺得而今這狀況,非長久之計。故而想要尋一書院,便不得功名,多讀些書也是好事。

    正好我有一位好友,是太學的內捨生。

    我本是向他打聽,何處書院可以接納我這等人,不想他卻提起了大官人的名號。

    若非他說,我還不知道這開封城裡的觀橋書院,竟然是大官人開設。”

    柳青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這觀橋書院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手筆,憑藉這書院,他才得了偌大名聲,並且順利融入了上流人物的圈子裡。這觀橋書院,規模不算太大,也不過二三百人規模。

    可是在私人書院中,觀橋書院的名聲最好,師資力量也最強。

    不少太學生,便是從觀橋書院走出來,甚至還有一些官員,也是由此而起步發家。

    也正因此,才使得柳青有了一些自保的資本。

    他聽了玉尹這番話,露出讚賞笑容。

    “小乙果然有見識!”他輕輕撫掌,對玉尹道:“其實在路上,自家便有心勸說小乙,能入得一家書院。便學不得什麼,也是一條上進的門路。這老宋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讀書人的天下。不管旁人怎麼說,有這個名聲,總對小乙有利。

    只是……呵呵,交淺言深,自家也不好開這個口。

    而今小乙既然提出來,自家也是歡心的緊……書院那邊,我會著人打招呼,便給小乙入了籍,也算是保障。”

    原本還以為要費些口舌,卻不想柳青這般好說話。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非是我一人想要入書院,還有兩個兄弟,也想進入。”

    “這當什麼事情!”

    柳青一擺手,“且把名字報上來,明日我便送去書院便是。

    只不過現在去,怕有些遲了!小乙可能不知,我這觀橋書院,招收的多是些貧苦人家的子弟。而今秋收在即,書院便停了課。要到入冬以後,才會重新開課。”

    玉尹道:“這樣更好,自家也能有個準備。”

    這件事說罷了以後,柳青眼珠子一轉,卻突然發問:“小乙,有件事還向請教你。”

    “大官人但問無妨。”

    “那三岔河口近來開了一家屠場,可在你名下?”

    “是啊。”

    “總算是找到家了……小乙,你可知道為了這件事,我費了多少周折。去年我便買下了那三岔河口除屠場以外的所有土地,準備在那邊建造一處私宅。我請了興隆觀的仙師為我查探,說你那屠場的位子,是整個三岔河口做好的一處地方,可作為中堂建造。我就開始尋找,整整大半年……直到這次回來,才從衙門裡聽說了這宅子的主人,居然是小乙。呵呵,自家想要和你商量一下,買下那塊地,不知可否轉讓?”

    玉尹聽罷,不僅愕然!

    這還真想什麼,來什麼……

    正想著要把那屠場賣掉,就有人湊過來。

    他剛要開口,卻聽柳青道:“小乙放心,自家絶不會虧待你。

    那塊地市價大概也就是三百貫左右,自家便翻一倍,六百……不,八百貫買下,如何?”

    玉尹聽得有些發懵。

    當初這塊地,是羅一刀免費送他,作為報答之用,所以說並沒有花費什麼。

    不成想三個月時間,居然……

    “要小乙覺得不夠,自家再加上兩百貫,湊足一千貫。”

    柳青見玉尹不說話,以為他覺得不夠,忙開口再次漲價。

    這裡面,又牽扯到一個習俗問題。

    古人不喜搬遷,有句話叫做故土難離。特別是在一個地方住的久了,難免生出感情。

    那塊地,對玉尹而言算不得什麼,可是對柳青卻很重要。

    只是,他不可能像後世那些搬遷公司一樣,強行拆了那處宅子。大宋律律法森嚴,莫說他只是個商人,便是那皇帝老子,想要拆遷某地,也必須徵得同意才可以。

    否則的話,當初仁宗皇帝想要擴建皇城,出了老大的價錢想要拆遷馬行街的住戶,結果卻被那些住戶們拒絶,以至於到後來,只能作罷。這也是自建立都城以來,歷史上唯一一座毗鄰平民民居的皇城。所以,柳青想要在三岔河口蓋私宅,沒有得到玉尹的同意,斷然不可能。而玉尹聽了這價錢,也是心中一陣狂喜。

    “大官人既然有此誠意,那小乙又如何拒絶?”

    “這麼說,小乙同意了!”

    “呵呵,大官人何時有空,便和小乙去衙門裡,作了那過戶手續便可。”

    柳青聽了,頓時鬆了口氣。

    “我就說小乙是個爽快人,那自家便多謝了。”

    大家各自達到了目的,心情也變得格外舒暢。

    當下,柳青便在家中設宴,招待玉尹。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已經黑了……正當玉尹和柳青牛皋推杯換盞的時候,門外使女突然來報,“有玉公子家人前來,在門外求見。”

    玉尹一怔,忙站起身來。

    心裡面更是感到奇怪:家裡莫非出了事情?

    他對燕奴也算是瞭解,知道若不是有大事發生,燕奴決不可能著人前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從門外走進一人,正是楊再興。

    “小乙,快些回家。”

    “怎麼了?家中出了什麼事?”

    “九兒姐剛才派人前來告訴我,說宮裡來了人,有賜命於你,讓你立刻返回家中。”

    宮中來人?

    賜命?

    玉尹一陣迷糊。

    倒是柳青率先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他忙上前道:“恭喜小乙,賀喜小乙。”

    “大官人,這話怎說來?”

    “恐怕小乙而今,已不是白身了。”

    “啊?”

    柳青便解釋道:“這必是官家知道了小乙之名,準備對小乙有所封賞。

    賜命,是官家對五品以下官員封任的說法。也就是說,小乙而今已不再是等閒百姓。”

    玉尹,更糊塗了!

    自宋徽宗登基以來,雖說對江山社稷並無任何作為,但是對這權力卻牢牢掌控手中。一般而言,任命官員需經吏部審核評定,而後才會轉到宋徽宗的手中。可由於宋徽宗的權力的痴迷,而朝堂之上,大都是一些阿諛小人,所以這大權盡在手中。

    也正因此,他可以讓高俅成為殿前都太尉,成為武官之首。

    也正因此,他能夠讓王黼連升七級……後世那所謂的張好古連升三級,和這個一比,簡直弱爆了。

    玉尹有些想不明白,這官家怎麼會突然與他賜命?

    柳青看出他心中疑惑,便笑道:“小乙不用擔心,得了賜命,原是好事,何必如此緊張。”

    “我,我,我只是有些奇怪。”

    “哈,官家用人,不拘一格……小乙不用奇怪,便回去看了,自然一切清楚。”

    是啊,回去了,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玉尹想到這裡,不敢在怠慢,忙與柳青告辭,和楊再興匆匆離開,直奔開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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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三章 天心難測

    以皇帝名義發佈的公文,學名詔令,而民間多稱之為聖旨。

    概括而言,分為:制、詔、誥、敕、旨、冊、諭、令、檄等類型,代表著不同的概念。

    其中誥和敕,是指官吏接受封贈的文書。

    於上來說,五品以上稱之為誥命,而五品以下則叫做敕命,也成賜命。

    當玉尹趕回家中的時候,傳達詔令的人已經走了。

    除了留下一紙敕命,再無任何封賞。敕命玉尹為太樂署博士,即日持敕命前往太樂署操辦一應手續。玉尹拿著這敕命,有些不知所措。這和他印象裡的傳旨似乎不太一樣。在他想來,怎地也要有個擺設香案,然後再來個太監宣旨的儀式。

    哪知道……

    “小乙哥,甚是太樂署博士?”

    看著眼前這黑牛角軸,純白綾製成的聖旨,楊再興好奇問道。

    不僅是他好奇,燕奴也非常好奇。

    只是出於女子的矜持,讓她沒有開口詢問。不過楊再興既然開了口,她也頗為期盼的看著玉尹。畢竟,誰個女子不想自家男人出人頭地?於她面子上,也有光彩。

    玉尹搔搔頭,又搖搖頭,苦笑道:“我那知道這太樂署博士作甚?”

    聽名字,這職務應該是和音樂有關。太樂署博士……玉尹聽說過茶博士,酒博士,還真不知道,這太樂署博士是做什麼。輕輕拍著額頭,他苦惱的再次拿起聖旨,逐字逐句品讀,可到頭來也沒有個答案。這好端端,怎會有這麼一道敕命?

    “九兒姐,那傳旨的可說了什麼?”

    燕奴歪著小腦袋,非常認真的回憶良久。

    而後走到院子當中坐下,對玉尹道:“當時奴便坐在這裡做女紅,外面突然就來了一些人。為首的那位老公走進來以後,便說:玉尹在家不在,讓他過來接旨。”

    燕奴一邊說,一邊做,似乎是想要把當時的情形還原。

    她模仿著那老太監的聲音說話,險些讓玉尹笑出聲來。而燕奴,卻好像沒有覺察,依然一臉的嚴肅表情。

    “奴便說,小乙不在家,請問有什麼事?小乙哥你不知道,當時奴真的有些害怕,那老公的模樣甚是威武,氣勢十足……後來,他聽說小乙哥出城了,似乎不耐煩等待,便把聖旨放在這邊,說讓小乙哥持敕命明日前往太常寺報到就可以了。

    嗯,就是這樣。

    那老公說話的時候好生怪異,反正奴家看著,總覺得有些害怕。”

    說完,燕奴握拳,表示她沒有任何疏漏。

    那副嬌小可愛的模樣,若放在後世,怕便是‘萌’了。

    玉尹微笑著看完了燕奴的表演,也是一頭霧水。

    太常寺?

    不是太樂署博士嗎?怎地又要去太常寺報到?

    對了,李逸風的老爹,那位梁溪先生李綱不就是太常少卿嗎?要不然,去問問他?

    玉尹靈機一動,便拿起了聖旨。

    “九兒姐,且在家中稍等,待我去找個明白人,打聽一下。”

    “明白人?”

    “你忘了,大郎尊翁,不就是太常少卿?你方才說,那老公要我明日去太常寺報到,那其不是在大郎尊翁手下差遣?呵呵,去詢問則個,順便也可以拜訪上官嗎。”

    “是啊是啊!”

    燕奴頓時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燦爛笑容:怎地忘了李大郎的阿爹,便是太常少卿?

    太常少卿,說穿了就是個閒職。

    可是在燕奴這等小百姓眼中,那可是一個了不得的大官。

    她非常興奮,忙跑回房間,取了一套衣服讓玉尹換上,還說既然是拜訪上官,怎地也要穿得莊重一些才是。所謂拜訪上官,只是玉尹隨口一說。他去找李逸風沒錯,卻不代表能見得到李綱。不過見燕奴這般開心,他也不好掃了燕奴的性質。

    於是,玉尹換了身衣服,便出門直奔李逸風家中而去。

    玉尹沒有去過李逸風的家,但是卻知道大概住處。李府坐落在角子門內,太平興國橋附近。別看李綱是太常少卿,可住處卻有些偏僻。玉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李府大門,站在門階下,頗有些疑惑。李府看上去不是很大,根據其規模,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前後進宅院。朱漆大門有些斑駁陳舊,就連那門環,都帶著鏽跡。

    看這樣子,李家的日子也不是太奢華吧。

    玉尹猶豫了一下,邁步上了門階,握住門環叩響門扉。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聽裡面傳來腳步聲,小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皓首老者探頭出來。

    “你找誰?”

    “敢問李逸風,李大郎可在家?”

    “找大公子嗎?”

    那老門子眼神一凝,旋即道:“你是誰?”

    怎地這李綱家的大門這般麻煩?

    玉尹心裡面不太舒服,但還是和顏悅色道:“自家玉尹,是大郎的朋友。”

    “天色這般晚了,你有何事?”

    這老門子太蹬鼻子上臉了!

    玉尹強壓著怒火,“請老翁通稟一聲,就說玉尹有緊要的事情,想要向大郎求教。”

    說著,他從腰間取出敕令。

    “就說玉尹剛得了一道官家的敕令,可有些不太明白,想要找他詢問。”

    我可是有官家敕令,好歹也算是個官員。

    你要是在攔著我,恐怕就是失了禮數……

    哪知道那老家人只看了一眼,表情木然道:“且等著,代老漢通稟了再說。”

    不等玉尹開口,他蓬的就關上了門。

    把個玉尹晾在門階上,有些發懵!

    太常少卿家的門子這麼厲害嗎?連朝廷官員也敢如此對待?

    不過想想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老門子大概也是如此。等吧,反正今天,定要弄清楚這勞什子太樂署博士,究竟是個什麼官職。想到這裡,玉尹心情反而放輕鬆了。

    他總覺得,官家無緣無故給他這麼個太樂署博士的職務,有些蹊蹺。

    自家沒見過官家,怎如何得了天恩?

    這裡面,必然是有些古怪,還是弄清楚一些為好。

    大約有五六分鐘的時間過去了,門再次開了。李逸風從裡面走出來,見到玉尹便笑道:“小乙,今天怎地有功夫來我家裡?方聽焦大說,你得了敕命?可要恭喜才是。

    來來來,咱們進去說話。”

    那老門子叫焦大嗎?

    玉尹和李逸風一同走進大門,就見老門子正佝僂著身子,進了門房。

    “焦大是我阿爹當年中了進士以後收下,這些年跟著我阿爹也算是辛勞,我阿爹對他,也極為尊敬。”

    呃,原來是個老家臣。

    玉尹倒沒有在意,和李逸風便直奔偏廳。

    一坐下,他便取出那道敕命,遞給了李逸風道:“今日突然得了一道敕命,任我做勞什子太樂署博士,還讓我明日去太常寺報到。自家從未聽說過這太樂署博士的職務,所以想要請大郎解惑。為何是太樂署博士,又要跑去太常寺報到呢?”

    “太樂署博士?”

    李逸風一怔,接過那敕命,仔細看了一遍。

    沒錯,這的確是官家敕命。

    有宋以來,為防止有人假傳聖旨,所以聖旨上都會留有極特殊的標誌。這種標誌,只有官家子弟才明白,至於玉尹這種出身的人,斷然是不可能知曉其中奧妙。

    李逸風的臉色,旋即變得古怪起來。

    “太樂署,便在太常寺下。”

    玉尹恍然大悟,忙問道:“那太樂署博士又是什麼?是幾品呢?”

    李逸風的表情更加古怪,慢慢把敕命收好,還給了玉尹。

    他揉了揉鼻子,好半天才輕聲道:“小乙,是不是得罪了官家?”

    “啊?”

    “或者說,你有得罪過什麼人嗎?”

    玉尹一臉茫然,看著李逸風道:“大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把話說明吧,你剛才問我,這太樂署博士是幾品,我倒是知道……太樂署博士,無品。”

    “啊!”

    這時候,有使女奉來茶水,李逸風擺手,示意使女退下。

    “太樂署是太常寺下轄一司,掌鐘律,供以祭饗。

    太樂署有太樂令二人,也是太樂署主官,從七品下;又有太樂丞一人,從八品下。此外還設有樂正八人,從九品下。本來,太樂署並非太常寺所轄,乃大晟府所治。

    不過宣和二年時,大晟府被廢黜,官家才把太樂署重歸太常寺。

    而今這太樂署的地位,頗有些尷尬……想來小乙應該明白。至於這太樂署博士……”

    李逸風苦笑道:“所以我剛才問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你知道太樂署博士是作甚?平日裡就是校理樂譜,沒甚事情可做。若官宦子弟家中,有人想學習音律,便從太樂署的博士中挑選,立師授課。而且這個授課,還要經過考核。五到十年為一次考核,課業分為三等,呈報禮部,評判優劣……”

    玉尹,懵了!

    已經猜到了這太樂署博士,算不得什麼好職事,可沒有想到,居然只是一個音樂教師。

    這與後世的音樂教師沒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怕就是學生多少而已。

    “知道我為什麼問你,是否得罪了人嗎?

    這太樂署博士就是個熬資歷的職事,五到十年,才可以得到考核評判。便是得了優等,也就是做個樂正。然後再熬個幾年,乃至十幾年,才有可能得到陞遷機會。

    可太樂署的職事,最高也就是太樂令。

    熬二三十年的光景,做到太樂令……也不過是個從七品的職事。若大晟府還在,說不得還能有些陞遷機會。可大晟府已經被罷黜,小乙你若想陞遷,太樂令便做到了頭。”

    玉尹艱澀的嚥了口唾沫,許久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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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8 06:30:40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四章 不就

    怪不得李逸風問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人。

    聽他這麼一解釋,玉尹算是徹底明白了這裡面的蹊蹺。就好像後世那些清水衙門的公務員,一張報紙一杯茶水,混個三十年,了不起是個科長退休,渾渾噩噩一世。

    一旦入了這公門,這輩子就算是完了。

    了不起教導兩個學生弟子,混到白頭致使。

    吃不飽,也餓不死,這一輩子的成就,便算是被侷限在小小的太樂署衙門裡面……

    聽上去很美,太樂署博士!

    可實際上呢?

    玉尹不禁苦笑,心裡也在琢磨,自己這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竟然用這種方式來對付自己?

    揉了揉臉,他問道:“大郎,若我不就,又當如何?”

    我不進這小衙門,可不可以?

    李逸風的目光有些古怪,“不就?小乙,你可要想清楚。”

    “嗯,不就!”

    玉尹斬釘截鐵的回答。

    李逸風笑了,“如此,你這一世仕途也將由此而斬。”

    “啊?”

    玉尹嚇了一跳。

    貌似有宋以來,不就的人很多啊。比如王安石,神宗皇帝幾次想要招他去,都被他拒絶。貌似拒不做官的人有很多,為何李逸風會說自己若不就,便斷了仕途?

    李逸風輕聲道:“若小乙你有功名在身,若是不就,倒也無妨,說不得還能是一段佳話。可你出身市井,得天恩而不就,官家顏面何存?日後你便是再去考取功名,官家也可以效仿當年柳三變事,斷了你的前程,讓你做一個流連市井之輩。

    你,可要想清楚!”

    宋時有一代詞人柳永,累世官宦出身。

    初柳永赴京趕考,自以為才學過人,沒有把科舉當成回事,認為自己考中進士,做個狀元問題不大,所以整日流連青樓之中。不料事與願違,科考放榜時,柳永名落孫山。在沮喪悲憤之餘,他便作了一闕傳誦一時的名作,便是《鶴衝天》。

    表面上看,柳永對功名利祿並不在意。

    可這骨子裡面,卻無法忘記功名……仁宗初年再次趕考,本來已經過關,哪知道由於《鶴衝天》一詞已經傳入了禁中,仁宗皇帝以此為藉口,把柳永黜落,再次落榜。

    仁宗皇帝甚至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這一句話,便斷了柳永一世功名,直至柳永五十一歲時,才得以及第,然則已是白發生。

    李逸風用柳永的例子來警告玉尹:你若是不就,這結果恐怕比柳三變還要淒涼……

    玉尹聽罷,卻沉默了。

    是就職,還是不就?

    擺在他面前兩條路,可不管選哪一條,似乎都不會太好。

    李逸風輕聲道:“官家非大度之人,你真要想好才是。若就職,日後說不得還有機會;可若是不就,官家在世一日,你便無出頭機會,這其中艱辛,你可瞭解?”

    嗯?

    玉尹卻猛然抬起頭來。

    “自家正要入觀橋書院讀書,恐無力擔此要職。

    官家的好意,小乙心領,只是才疏學淺,怕入不得這太樂署。我已經想好,不就!”

    “真的?”

    “嗯!”

    玉尹想了想,把那敕命又遞給了李逸風。

    “說起來,若我就職,便是在老大人麾下效力。

    只是這太樂署博士一職,實非我所願,便請大郎將敕命交於老大人,請他代為轉還官家吧。”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玉尹斷然不會後悔。

    他向李逸風拱手告辭,便大步離去。

    李逸風送玉尹出了大門,復又返回偏廳。

    卻見李綱正坐在廳中,按著那敕命,似若有所思。

    “父親,你何時回來?”

    “呃,方才那人,好像是玉小乙。”

    “正是!”

    “有甚事情?”

    李逸風便把方才玉尹前來的緣由說了一遍,又指著那敕命苦笑道:“也不知小乙得罪了何人,居然想出這麼一個法子。若換做旁人,或許是求之不得!可小乙心高氣傲,又豈能甘心一世安於太樂署?所以他已決定不就,讓孩兒把這敕命交予父親。”

    李綱眉頭一蹙,似是在沉思。

    半晌後,他嘆了口氣,“小乙如此決斷,有好有壞。

    不過他既然決定要效仿柳三變,做那白衣卿相,便由他去吧。好在,此人不似柳三變那等輕浮浪蕩,經此一場磨練,說不得日後也能有些成就。對了,關於那邸報的事情,你可做了決定?玉小乙既然不就太樂署,必然會全力操作邸報一事。”

    “啊呀……”李逸風一拍腦袋,“我怎地忘了這件事?

    今日我去找了徐揆和李若虛,把事情講述明白。他二人也同意,不會參與進來,不過說不得會去撰稿。這件事,想來小乙不會太在意……唯一麻煩的便是義夫那邊。

    我已經派人送信涇原軍,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李綱沉聲道:“以我之見,此事還是不要再拖下去了。

    多一日,則多一分變數,你明日便去告訴那玉小乙,你可以同意他的要求,但還要你親自掌控文稿。我覺得,這邸報在未來,會非常重要。你要向玉小乙多求教,莫以為你是太學生,但若說這市井中的歷練,你卻不如玉小乙太多……”

    李逸風聞聽,忙躬身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

    月光,如洗。

    踏著滿地銀霜,玉尹沿著汴河河堤,緩緩而行。

    白衣卿相嗎?

    我還不需要去學那柳永輕浮浪蕩……沒錯,這次我折了宋徽宗趙佶的面子,但未來我卻不會擔心。趙佶還能在位多久?玉尹嘴角一翹,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若沒有記錯的話,明年便是趙佶禪位之時!

    玉尹突然駐足,站在河堤上久久不動。

    一年,只有一年……

    便是我入了太樂署,怕也見不得趙佶幾回。

    與其這樣,倒不如不去,可如此一來,自己能夠對這時代做出的改變,便更少了!

    想到這裡,玉尹握緊了拳頭。

    哪怕趙佶把他趕出開封,去某個縣城裡做個九品小官,玉尹都不會拒絶。至少那樣子,他可以有發揮的餘地。可是進了太樂署,他又能做什麼?難不成在裡面虛度光陰嗎?

    真希望,這趙佶能早些禪位啊……

    對了,究竟是什麼人推薦我去做那太樂署博士?

    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番好意。畢竟玉尹身無功名,一躍而成為公門中人,不曉得會被多少人眼紅羨慕。可實際上,這看似好意的推薦,卻包含著濃濃的禍心。

    這是要斷了玉尹的功名,要他再無出頭之日啊!

    真個是好毒辣,真個殺殺人不見血……可問題是,誰與我有這麼大的仇恨呢?

    玉尹想不出來,也因此,更感惶恐。

    一個藏在暗處的對手,比之明面上的敵人更加可怕。

    是誰,是誰……這個人,究竟是誰!

    玉尹輕輕拍擊身邊的杏樹,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人名。

    郭京?

    不可能!

    那鳥廝而今不曉得藏在哪個角落裡,更沒有這能力,影響到官家的決定。亦或者是李寶?也不太可能!他雖然是御拳館的教頭,但實際上根本無法見到皇帝。

    除此之外,便是唐吉和李邦彥。

    這兩人有殺父之仇,理論上最可能……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李邦彥就不必說了,堂堂浪子宰相,根本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唐吉雖然在五龍寺,有機會接觸皇帝,卻沒那能力讓皇帝做出決定。而且,他們並不清楚自己已經知道了真相,唐吉說不定還想著從自己手中騙取真法秘籍,所以在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太大威脅。

    不是這兩個,又是誰呢?

    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對了,難道是他?

    趙構!

    他是皇子,被封為康王,有足夠的機會去和徽宗皇帝接觸。莫忘記了,當初李師師曾提醒過他,因為他和呂之士爭跤一事,讓趙構輸了一萬貫,還配上了大聖遺音古琴。當時李師師就說,要他小心趙構……會不會是這傢伙,在背後使壞呢?

    玉尹越想,就越是覺得可能!

    歷史上的宋高宗是什麼樣子?玉尹不清楚。

    但通過他縱容秦檜,害死岳飛一事來說,這個人恐怕也是個精通權術的傢伙……

    李師師曾暗中提醒過他,趙構這個人心眼不大。

    若真是如此,那麼太樂署的一切,便非常符合趙構的作風。

    他心眼小,所以有理由害玉尹;他精通權術,所以要把他丟進太樂署,做那太樂署博士,斷了他一世前程。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不正是趙構最擅長的嗎?

    玉尹想到這裡,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看起來自己在這開封城裡,還真個要小心才是……

    不行,必須要增加自己的名聲,名聲越大,就越能保護自己的安全。

    玉尹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蹊蹺,雖有些惶恐,但已是心神大定……看起來自己和趙構之間,是少不得要有一番較量。自己一介平民,而趙構則是堂堂九皇子,康王殿下。兩者這件懸殊太大,若是在前世,玉尹說不得早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好在,這是宋代!

    這是最壞的年代,卻也是最好的年代……

    便是堂堂九皇子,也無法肆意妄為,無法明目張膽的為難玉尹。

    如此一來,自己倒還有幾分自保之力!玉尹的眼睛一眯,握拳狠狠砸在杏樹上。

    那即將枯黃的樹葉,隨之飄飄揚揚,紛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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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五章 鷗鷺忘機

    “小乙,官家直恁欺負人了!”

    夜色已深,觀音巷的庭院中,在夜幕籠罩下,一派寧靜祥和。

    月光透過窗紙,灑入屋中。

    燕奴好像小貓一樣蜷縮在玉尹的懷中,猶自撅著小嘴,氣鼓鼓的抱怨不停。

    初聞玉尹辭了敕命時,燕奴吃驚不小。

    但後來聽玉尹一番解釋之後,燕奴心裡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沒錯,她是希望玉尹能出人頭地,卻不代表她可以忍受玉尹遭受羞辱。沒錯!那道敕命在她眼中,就是一種羞辱。小乙大好本事,偏官家無眼,竟然這般羞辱自己的夫君……

    燕奴,又怎能接受?

    “人言官家才學冠絶,以奴看,也不過如此。

    小乙明明是大好的本領,便是做那太樂令也不礙事,卻為何要給小乙一個博士?哼,小乙哥不就也好,自家也不缺衣少食,便是沒了那官家照拂,早晚也能出頭。”

    把燕奴攬在懷中,聽著她如同小孩子般的賭氣話語。

    玉尹先前那一點鬱悶,也隨之不見蹤跡。

    手指順著那順滑烏黑的秀髮滑落,慢慢滑過燕奴後背,如同匹緞般絲滑的肌膚。

    “九兒姐莫急,該出頭時,誰人也阻攔不住。”

    哼哼,等到你徽宗趙佶老兒禪位,便是我的機會。

    歷史上,你明年便要禪位,以你和太子趙桓之間的矛盾,到時候又豈能有你好果子吃?

    玉尹這時候,甚真不擔心!

    +++++++++++++++++++++++++++++++++++++++++++++++++

    翌日清早,玉尹一如往日,練完功後,便把那張枯木龍吟從房中取出來。

    擺放在簡陋的琴桌上,他定好了琴絃,手指輕輕婆娑琴體,感受古琴體內傳來的靈動。

    前世學琴的時候,父親曾說過:琴有靈!

    似這種名琴,大都有靈性,必須要日日婆娑,瞭解它心中所想,才能達到人琴合一的境界。

    真是一張好琴啊!

    撫摸著琴絃,玉尹忍不住一聲讚歎。

    “小乙哥,奴去鋪子上查看,小乙哥可有什麼需要,奴晌午時回來,正好順路。”

    玉尹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需要,便搖了搖頭。

    燕奴拉開門出去,順手把院門關上。

    只留下玉尹一人沐浴在陽光下,撫摸著古琴,好像在感悟著什麼。

    大約過了辰時,觀音巷的巷口突然出現了一些人,一共六人,氣勢洶洶前來。

    “五哥今日定要好生羞騷一下那玉小乙。”

    為首青年,一身華美青衫,做工質地都屬上乘。

    聽了身後人的話,他嘴角一撇,冷笑一聲道:“正要教訓那玉小乙,讓他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就是,那玉小乙以為自己是誰?是柳三變嗎?

    不過一個殺豬賣肉的屠戶,官家天恩沐浴,讓他入太樂署已經是極為優渥,這廝竟然不就,實在是太張狂了。只使得一手嵇琴,靠兩首俚曲,焉敢如斯目中無人?”

    五哥聞聽,臉上頓時露出不快之色。

    他名叫楊陽,出身一個富貴之家,書讀得不甚好,但卻能操一手好琴。當初得周邦彥所舉薦,於宣和元年入大晟府。可惜沒多久,周邦彥病故,大晟府罷黜,便隨著太樂署一併又歸於太常寺,做了一個博士。單以琴藝而言,楊陽確是不俗。

    只是他生性有些紈褲,喜歡流連勾欄瓦肆之中,故而名聲雖有,官路卻不順暢。

    去年時,他方經過一次考核,被禮部評定為二等甲上,險些被評為一等,否則的話,便可以接掌樂正,正式入了品級。之所以未得一等,便是因為他品行緣故。但楊陽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洋洋自得。他生平最敬佩的,便是那位白衣卿相。

    之前,楊陽在一次詩會上遇到了豐樂樓的上行首馮箏,頓一見傾心,意欲追求。

    哪知道馮箏卻與他說:“你琴雖使得好,卻也算不得出奇。

    開封城裡的第一琴師,乃是豐樂樓下玉家鋪子的玉小乙。你若能勝得此人,再說其他。”

    一句話,只氣得楊陽怒不可歇。

    但他又不好在馮箏面前失了儀態,於是這怒火,便全部轉嫁在了玉尹的頭上。

    昨日聽聞玉尹被官家敕命,做太樂署博士。

    楊陽心裡就有些不太舒服……

    一大早,他便趕去了太樂署,想要為難一下玉尹,哪知道玉尹竟然直接來了個‘不就’。這讓楊陽一腔怒火,無處可以發洩。加上一幫子同僚戳哄,這廝便再也忍耐不住,決定找玉尹說道一番:你一個屠子,怎忒張狂?你身無功名,不過是使了兩首小曲,便可以入得太樂署。這是官家天恩浩蕩,你怎可以不識好歹?

    這些個大樂師,興沖衝來到了觀音巷。

    打聽到玉尹的住處後,便直奔玉尹家門口而來。

    此時,陽光明媚。

    觀音巷狹窄,一縷陽光溜進了小巷中,為這狹窄的巷道,平添幾分靜謐之氣。

    楊陽在玉尹家門口站定,剛要著人上去叫門,卻忽聽從庭院中,傳來一聲清音。

    “慢著!”

    楊陽突然伸手,攔住了同伴。

    伴隨著這那一聲清音,若同流水般的琴聲,幽幽傳來,猶若天籟。

    楊陽的臉色頓時一變,緊蹙眉頭,閉上眼睛,側耳聆聽從庭院中傳來的琴聲……

    在遙遠的海岸上,有一個很喜歡海鷗的人,每日清晨都要來到海邊,與海鷗一起遊玩。那海鷗成群結隊,有時候竟然多達百餘隻,成為當地的奇景。後來,這個人的父親對他說:我聽說海鷗都喜歡和你一起玩耍,何不抓來幾隻,讓我也玩耍快樂一番?

    第二天,這人有來到了海邊。

    他一心想要抓海鷗,可是海鷗卻只在高空飛舞盤旋,不肯落下……

    這邊是《列子?黃帝篇》中,海翁忘機,鷗鷺不飛的故事。

    南宋時期,有一位江浙派的著名琴家劉志方,讀列子而生感悟,作《鷗鷺忘機》一曲。1425年,也就是明代刊印,著名琴家朱權所著的《神奇秘譜》中,第一次記載了這首琴曲。後世,鷗鷺忘機一曲,被列入傳世名曲之中,屬於第五級曲譜。

    玉尹此時,全然不知門外有惡客到來。

    他此時的心境,已完全沉入這琴曲當中,精神更彷彿與那張枯木龍吟,融為一體。

    海翁忘機,鷗鷺不飛!

    楊陽雖然紈褲,可是這琴技,卻端地不俗。

    我與你們追求的,並不一樣……我所追求的,不過是自甘恬淡,與世無爭的逍遙快活。太樂署博士,在你們眼中或許很了不起,但於我而言,卻不過如斯……

    琴聲杳渺,令人心神頓寧靜下來。

    忽然,從隔壁觀音院中傳來一陣陣木魚聲,琴聲和梵音合在一處,竟讓人神馳物外。

    楊陽幾人呆愣愣站在門外,一言不發。

    他們甚至不敢大聲喘氣,生平驚擾了那天籟仙音。

    琴聲止息,楊陽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幾人,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笑容,輕輕嘆了口氣,後退一步,朝著那緊閉柴扉,一揖到地。

    再起身後,轉身就走,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言語。

    氣勢洶洶而來,又這般悄然離去。

    楊陽等人驚動了不少路人,更有許多人,陪伴著他們,一同聆聽了那一段仙音。

    “是何人操琴?”

    觀音巷口,一輛馬車駐足。

    車簾輕輕佻起,露出一張清麗動人的面容。

    車伕忙匆匆跑過去,拉住一個行人詢問,片刻後復又返回馬車旁,輕聲道:“二小姐,操琴之人,應該就是玉小乙。”

    “那個曾使出梁祝,改編三弄梅花的玉小乙嗎?”

    “方才小底問的那人,也住在這邊……他說琴聲傳出的地方,便是玉小乙的宅院。

    他家中只有夫妻二人,清早是曾見婦人離去,而今家裡應只剩下玉小乙一人……”

    “人言小乙琴藝無雙,才華出眾。

    我本不太相信,可今日聽聞此曲,方知何為天籟……嘻嘻,前兩日姐姐還與我說,要為崇國公尋一老師,傳授琴藝。依我看,太樂署那些個博士倒也普通,算不得名師……七叔以為,這玉小乙如何?只他這一手琴藝,想來也算得合適。”

    七叔,也就是那位車伕笑了。

    “小底也聽不得好處,只覺得這玉小乙的琴聲,倒是讓人心情舒暢,或是名師。”

    “嗯,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去與姐姐說來。”

    車簾落下,那張清麗的面容復又沒入車廂裡,馬車在七叔一聲吆喝下,緩緩行駛……

    +++++++++++++++++++++++++++++++++++++++++++++++++++++++++

    而玉尹,卻全然不知外面的事情。

    他奏了一遍曲子之後,感覺心情頓時舒暢許多。昨日事故帶來的鬱悶,也隨著這一曲而煙消雲散。小心翼翼把枯木龍吟收回房間裡,他在庭院裡伸了一個懶腰,而後又從臥房裡搬出來一張長椅,靠在那古槐樹上,手捧一本《林牙雜記》,津津有味的品讀起來。

    暗金打了個響鼻,從棚子下走出來。

    它悠悠然在庭院裡邁著小碎步,看上去怡然自得。

    噠噠噠,清脆提升傳入耳中,玉尹抬起頭來看去,不由得微微一笑,復又埋首書中。

    隔壁觀音院中,梵音裊裊,為這小小庭院,又平添了幾分靜謐氣氛,好不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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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四六章 二三事

    據說,楊陽回到太樂署後,便向太樂令提出請辭。

    離開的時候,他摔碎了心愛的瑤琴,並發誓此生不再操琴!離開太樂署之後,楊陽便回到家中,數日後,他離開了開封,前往嵩山書院就學,從此苦讀詩書。

    十數年後,楊陽再次返回東京時,已成為當時一位著名詞人。

    此皆後話,不復贅述。

    ++++++++++++++++++++++++++++++++++++++++++++++++++++++++++++

    且說馬車離開觀音巷,上榆林巷後,直奔東角樓而去。

    從左掖門入了皇城,車上少女便下了馬車,遞上腰牌,在宮中侍衛的帶領下,入延福宮,進坤寧殿,來到西寢閣外。這西寢閣,又有個別名,便是東宮所在。

    太子趙桓,便居住於此。

    而今太子和徽宗皇帝之間的關係,已到了不可寰轉的地步。

    宋徽宗甚至有意廢立趙桓,另立趙佶第三子,鄆王趙楷為太子。這鄆王趙楷,是懿肅貴妃王氏所出,性子和趙佶頗有些相似,是個琴棋書畫皆有所成的傢伙。

    比起木訥甚至有些刻板的趙桓,徽宗皇帝顯然更喜歡趙楷。

    此人好繪畫,尤其擅長花鳥,也算是當時一位大家……這麼一個人有靈性,且聰明伶俐的傢伙,徽宗皇帝如何能夠不喜?只是趙桓為太子多年,已有了自家班底,想要廢立,並不太容易。甚至連趙佶最寵信的大太監梁師成,也表示反對。

    這種情況下,徽宗皇帝和太子之間的關係,也可想而知。

    少女來到西寢閣後,甚至沒有讓人通報,便逕自進入。趙桓和徽宗皇帝的另一個不同便在於,趙佶好女色,子嗣無數,嬪妃更多不勝數。而趙桓呢?卻是個專情的人,只愛太子妃朱璉一人。以至於年過二十四歲,膝下只有一個孩兒,名叫趙諶。在古代,特別是作為一個太子,二十四歲只有一個兒子,可謂血脈稀薄。

    太子妃朱璉曾多次勸說趙桓納妾,可都被趙桓拒絶。

    以至於,西寢閣偌大宮殿,卻顯得極為冷清。

    “姐姐,姐姐!”

    少女進了西寢閣,便叫聲呼喚。

    從偏殿走出一個少婦,看年紀也就在二十出頭的模樣,生的千般嫵媚,舉止端莊。

    “十八妹,你怎地來了?”

    少婦,正是太子妃朱璉。

    而那少女,卻是她的妹妹,朱璇。

    算起來,按照朱家的排行,朱璉行十二,朱璇行十八。

    故而朱璇稱朱璉為‘十二姐’,朱璉則叫朱璇為‘十八妹’。

    趙桓不在宮中,又去忙碌他的事情了。朱璉這段時間不是太好,方服了藥,正在休息,便聽到朱璇的叫喊聲。

    朱璇忙走出來,帶著些嗔怪之色。

    “怎地說了許多次,進了宮中,需守規矩才是,偏你大喊大叫,又成何體統?”

    朱璇一吐舌頭,笑嘻嘻跑上前,一把摟住了朱璉的胳膊。

    “十二姐,你身子骨好些了?”

    “嗯,前日唐恪著人送來天山雪蓮做藥引,依著太醫的吩咐用了藥,倒是覺得清爽許多。十八妹,怎地今天不在家做女紅,卻跑來這邊,是不是又惹了禍事?”

    “才沒有!”

    朱璇俏臉通紅,狠狠的瞪了朱璉一眼。

    別看朱璉是太子妃,但是對妹妹卻極好,甚至有些寵愛。

    以至於朱璇從來不害怕她,甚至連太子趙桓,也不太害怕……

    “諶哥兒呢?”

    “呃,被官家喚去考察功課了!”

    別看太子趙桓和趙佶關係緊張,可是趙佶待趙諶卻是極好。也許這就是隔代親的緣故,反正趙佶隔三差五,便會著人把趙諶叫去,或是游耍,或是考校功課。

    而趙諶也很聰明,甚得趙佶所喜。

    可能正是這麼一個原因,趙佶最終,還是沒能下決心罷黜太子趙桓。

    要知道,趙佶可是個大權在握的皇帝,如果真要下了決心,便是趙桓羽翼豐滿,便是梁師成等人暗中維護,趙佶一樣可以把他廢掉,另立三子趙楷為太子。

    朱璉也知道,這父子之間關係緊張。

    可是她只是太子妃,性子有很溫婉,不好勸說的太狠。

    只好讓趙諶經常去東寢閣那邊走動,作為趙佶趙桓兩父子之間的緩衝。為了這一隊父子,朱璉可稱得上是費盡了心思。

    趙諶,年方七歲。

    授常德軍節度使,拜崇國公!

    朱璉姐妹一同進了偏殿,而後在殿上坐下。

    “十二姐,猜我今日看到了什麼?”

    朱璉噗嗤笑出聲來,“十八妹這般興奮,莫不是看中了某個小哥嗎?”

    “十二姐!”

    朱璇頓時滿臉通紅,氣呼呼揮舞著小拳頭大聲喊道:“我在和你說正經事,你怎地這般取笑我。”

    朱璉咯咯笑起來,這精神也比之先前,好轉許多。

    “好吧好吧,那便說正經事……你今天看上了哪個小哥兒。”

    “我看上了……十二姐,我和你拼了。”

    朱璇氣得好像一頭小老虎般,衝向了朱璉。不過,兩姐妹更多是在嬉鬧,怎可能真就打起來。被朱璇這麼一鬧,朱璉的心情好了許多,連帶著出了些香汗,更感神清氣爽。

    頭髮蓬亂,衣衫不整,兩姐妹總算是停止嬉鬧。

    朱璉惡狠狠看了朱璇一眼,“你這丫頭,好不曉事……真不知將來誰家兒郎能管住你。”

    “才不要嫁人!”

    朱璇嘴巴一撇,顯得格外嫵媚。

    “好了,說吧,究竟是什麼事情?”

    “十二姐,我今天來的路上,路過觀音巷。

    正好碰到楊陽那幾個太樂署的博士過去,我便讓七叔停下來觀看。結果,我在觀音巷那邊,發現了一位奇人。”

    “奇人?”

    朱璉微笑著問道:“十八妹又發現了甚奇人?”

    朱璇道:“十二姐有沒有聽人說過,玉尹玉小乙這個名字?”

    朱璉一怔,“是哪家子弟?”

    “不是哪家子弟,就是那個使了好嵇琴,還操的好琴,改編三弄梅花的玉小乙。”

    “呃……”朱璉恍然。

    “你是說那個玉屠夫啊,我倒是聽人說過。

    據說那廝使得好嵇琴,曾獨創二泉映月和梁祝,被許多人稱讚。後來又改編了《三弄梅花》,似乎也頗不凡。只是為了這件事,連柔福帝姬和茂德帝姬都捲入其中,官家非常惱怒,還讓把兩位帝姬禁足,到現在也不能走出皇城一步呢……”

    朱璇那雙嫵媚的大眼睛裡,閃動著熊熊八卦之火。

    “怪不得最近少見兩位帝姬。”

    “他又怎地了?”

    “我聽人說,好像是官家敕命他做太樂署博士。”

    “嗯,確有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據說還是康王殿下向官家提議,那又如何?”

    “十二姐,那廝得了敕命,竟然請辭不就。”

    朱璉聞聽,眉頭一蹙,臉上露出了些許不快之色。

    她不喜歡玉尹這個人,雖然沒有見過玉尹,可是從一些傳來的消息來看,這廝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傢伙。朱璉生性嫻靜,對於那些不安分守己的,更非常厭惡。

    她甚至覺得,玉尹這個人,鬧出這許多是非,就是為沽名釣譽。

    而今聽玉尹請辭不就,心中的厭惡感更重,便哼了一聲,“果是個輕浮浪蕩子!”

    在她看來,玉尹這麼做,就是為了學習柳永。

    其實當初仁宗皇帝雖黜落了柳永的功名,未嘗便沒有磨礪他的意思。如果柳永真個是有心奮發,第二年科舉再考,仁宗皇帝便真個能再次把他黜落嗎?若那樣的話,恐怕第一個表示反對的,便是柏台那幫子台諫清流……可是,柳永卻自甘墮落,流連於青樓中,做那白衣卿相。看似迫於無奈,實則是個沽名釣譽,不忠不孝之輩。

    朱璉喜歡柳永的詞,但對這個人非常厭惡。

    她覺得,柳永這麼做,讓官家和朝廷,都顏面掃地。

    而今玉尹又來了個請辭不就,簡直就是那柳永第二……不過,人家柳永至少還有些才華,你呢?不過是一個屠夫,附庸風雅之輩,真個是內心邪惡的傢伙。

    如果玉尹知道,他這不就的舉動,竟然使得太子妃產生如此誤會,恐怕會哭死……

    他不就,是不想被太樂署圈住,可沒有半分沽名釣譽的想法。

    朱璇沒有覺察到朱璉心中的不快,笑嘻嘻道:“那玉小乙,真個能操一手好琴。太樂署那幫鳥廝明顯是去登門尋事,哪知道在門外聽了玉小乙操琴之後,居然連句話都沒說,便灰溜溜的走了。”

    “呃?”

    朱璉聞聽,頓時一怔。

    她看似不問外事,但也並非消息閉塞。

    似朱璉這樣的大家閨秀,哪個少年時沒有學過琴棋書畫?

    說起來,朱璉的琴藝也不算差,或許當不得大家的稱呼,可若說造詣,確是不低。

    她當然知道,太樂署那些個博士的水平。

    或許這些人稱不上宗師級的人物,但是以琴技而言,絶對是出類拔萃。

    而就是這麼一幫子人,聽了玉尹的琴之後,竟然不戰而退?那豈不是說,玉尹的琴技比他們高明許多,難道已經到了宗師的水準?若真如此,太樂署博士,似乎是有些委屈了他。

    朱璉想到這裡,便蹙起秀眉。

    而朱璇則興緻勃勃道:“那玉尹使琴,猶如天籟。

    我聽了良久,卻聽不出來曲目,想來是他自己做的曲子。人言那玉小乙生的七竅玲瓏心,前世必為宗師一般的人物,是生而知之。我以前不信,可今日親耳聆聽之後,卻真個信了……前些時,姐姐不是想找人教諶哥兒學琴嗎?我覺著,玉小乙便是一個合適人選。姐姐何必去煩勞太樂署,使人找玉小乙不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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