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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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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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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30 04:14:31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六六章 大人物

    空地上,扈從們踢得不亦樂乎。

    蹴鞠,作為北宋一項極為流行的活動,自然深受大眾喜愛。這也算一項全民運動吧,扈從們或多或少,都能使上兩腳花活。或許比不得黃如意范老兒那邊技藝精湛,可這基本功卻也不俗。兩邊把那鞠踢來踢去,倒是頗有幾分後世足球比賽的味道。那黃公子和少女在一幫看得好不興奮,嘰嘰喳喳,大喊大叫,興奮不已。

    最終,比賽以少女隊獲勝而告終。

    事實上從頭到尾,都是黃公子隊佔據上風,卻不想快到結束時,竟然一個疏忽,導致了失鞠。

    把個黃公子氣得跺腳跳罵,卻又不得不接受失敗的苦果。

    便是那些扈從,也垂頭喪氣,情緒看上去低落的緊;而另一邊的少女隊,則在歡呼不止。

    似乎又一次證明了後世那個‘足球是圓的’的理論。

    玉尹饒有興趣的看了一眼那個失落的黃公子和興奮的少女,而後搖搖頭走到一旁。

    比賽結束了,想必高堯卿也該說出正題了!

    +++++++++++++++++++++++++++++++++++++++++++++++++++++++++

    黃公子垂頭喪氣的隨著少女走了。

    臨走時,兩人甚至沒有過來和玉尹道別。

    不過想想也正常,看高堯卿那慫樣,想來這兩個親戚的地位恐怕不會太差。這些人離開之後,高園頓時安靜下來,不複方才比賽時那股子喧囂和沸騰的景象……

    玉尹在一處人工湖畔的涼亭裡坐下,自有女使上來,奉上茶水。

    涼風習習,吹動園林中樹木枝葉沙沙作響,不時會有兩三片枯黃落葉飄來,落在涼亭外的地面上。

    已過了晡時,陽光不復正午時的明媚。

    玉尹坐在涼亭中,享受著那習習涼風帶來的舒爽,品了一口茶水,心情也隨之爽快不少。

    涼亭外,高堯卿匆匆走來。

    他一進涼亭,便坐在石凳上,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喝乾了裡面的涼茶。

    “小乙,你這法子,端地是好。”

    他聲音有些嘶啞,顯然是方才當裁判時,吼壞了嗓子。

    倉促間,高堯卿也不可能找來哨子,一個小時的比賽,幾乎完全是靠他扯著嗓子吼叫。

    但看他模樣,倒是非常快活。

    喝乾了茶水之後,他笑呵呵說道:“自家決定了,回頭便照著小乙說的法子,組織一個鞠隊。嘿嘿,剛才還與黃……公子他們說好,等訓練一段時間,便要比試一番。”

    對了,小乙可有什麼好主意嗎?”

    玉尹一怔,想了想便道:“其實這蹴鞠比賽,無非是戰術和技能兩種。

    衙內若真的有這種興趣,不妨尋個戰術教頭和幾個技能教頭來。比如說方才那黃如意和范老兒,年紀雖說大了,可那腳上的技藝確是真個好。拉過來傳授些基礎技能,再配上好的戰術,想來取勝問題不大……不過這場地,恐怕就比較麻煩。”

    “場地?”

    高堯卿頓時笑了。

    “小乙說的戰術教頭怕有些麻煩,可若說場地,還真算不得事情。

    不說自家這高園平日裡也閒著,拿來當場地便是;便是方才黃公子和那位朱娘子,家裡也不缺這等場地。”

    想想也是,對高堯卿這幫人來說,似乎真個問題不大。

    “小乙,方才看黃公子和朱娘子作撲,自家突然想出了一個生財之道。

    到時候拉出來比賽時,便公開作撲,自家坐莊。嘿嘿,想必這參與的人,必然不少。”

    用比賽作撲?

    博彩業?

    玉尹愣了一下,詫異看著高堯卿,半晌說不出話。

    “小乙這是甚意思?”

    玉尹笑了,“衙內打算如何作撲?”

    “便賭輸贏……”

    “這多沒有意思,單賭輸贏,未免單調。

    其實這蹴鞠比賽裡面,可是有很多彎彎繞……比如一場比賽誰輸誰多少鞠?何方可以進幾鞠,何方不能進鞠,不都可以拿來作撲。不過如此一來,說不得會出現一些黑鞠。若真個如此,恐怕過不得太久,這運動便要失去了意義,最後無人問津。”

    先給你打個預防針,以免將來出現假球。

    高堯卿想了想,也覺得頗有道理。

    同時,內心裡更希望能夠把這件事做成……

    畢竟整天待在太學裡,也沒有多少事情。和那幫子太學生,又沒什麼可以交流,無所事事實在無聊。雖說他參與了大宋時代週刊,可實際上他的興趣也不太大。

    若非為了和朱絢拉近關係,估計高堯卿根本不會過問。

    不過這蹴鞠比賽,倒是頗有些搞頭。

    開封城裡,似他這種整日裡無所事事的紈褲子弟實在是太多了,不如建議大家組建幾支鞠隊出來,便按照方才的模式進行比賽,順便開盤設賭,也算一條財路。

    想到這裡,高堯卿這心裡面,就盤算起來。

    只是他這一盤算,卻把玉尹給冷落了。玉尹見高堯卿遲遲不說話,開始還能穩住,可是見天色漸晚,卻終於耐不住了。

    “衙內,今日尋小乙來,究竟有何事吩咐?

    呵呵,總不是專程讓自家來看蹴鞠白打?若是沒事,小乙便要告辭了……你也知道,自家晚上還要去流蘇園傳授潘樓的徐婆惜唱曲。當初答應了封娘子,著實推脫不得。”

    “啊!”

    高堯卿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道歉說:“小乙休怪,小乙休怪……呵呵,我今日請小乙來,自然是有事拜託。方才那黃公子你也看到了,不知感官如何?”

    “感官?”

    玉尹笑了,“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能有甚感官來?不過想必那黃公子也是官宦子弟吧,看他那氣度,著實有些不一般。別和我說是你家親戚,我是不太相信。”

    高堯卿聞聽,尷尬笑了。

    “小乙好眼力!”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而後說道:“也不瞞小乙,那黃公子確非我家親戚。

    不過他是我阿爹上官子弟……當年我阿爹,也得了那位恩公不少恩惠,所以……這麼說吧,黃公子想要學琴,可是又尋不得名師。本來,我阿爹想在太樂署中尋找,但太樂署推薦的人,都不能讓阿爹滿意。前不久,小乙一曲《鷗鷺忘機》,使得太樂署好不狼狽,我阿爹便動了心思,希望小乙能教授黃公子學琴。”

    “學琴?”

    玉尹愣住了。

    這開封府使琴的名家可是無數,玉尹雖然聲名鵲起,但也不至於能為人師。

    最重要的是,高俅的恩公,想來也是個大人物,什麼人找不到,怎地找來了自家?

    只是因為《鷗鷺忘機》嗎?

    玉尹還真有些不太相信……

    見玉尹不說話,高堯卿又道:“說來小乙可能不知,而今你在東京諸多琴家當中,也算是一號人物。倒不是說你琴技真個就冠絶天下,實則是許多人喜歡小乙那份靈動情懷。

    之前你改變《三弄梅花》,已隱隱為各大酒家裡的琴師們所效仿。

    許多人說,先前的三弄梅花雖好,終究是過於哀怨,比不得小乙新編三弄梅花的妥貼。

    而你後來又做鷗鷺忘機,李娘子和茂德帝姬,也極為欣賞。

    前些時候,蔡鞗和茂德帝姬爭執,說實話也是因你而起……茂德帝姬甚愛你所做鷗鷺忘機一曲,時常在家中演奏。加上之前市井中又流傳過茂德帝姬與你……呵呵,蔡鞗所以憤怒,還險些撕了你那鷗鷺忘機的曲譜,才令茂德帝姬大怒。”

    不是吧!

    玉尹聞聽頓時傻眼了。

    他倒是聽人說過,茂德帝姬和蔡鞗爭執,一怒之下返回皇宮,至今也未回蔡府。

    為此,蔡京幾次斥責蔡鞗,卻沒有任何結果。

    這段子在市井中流傳的很廣,有各種版本的演繹。

    有的說是蔡鞗偷情,被茂德帝姬發現,以至於憤怒還家;也有說是蔡鞗看上了青樓女子,有意納妾,被茂德帝姬不容,所以才產生糾紛,使得茂德帝姬一怒離開。

    反正各種版本當中,沒有一個說茂德帝姬不是,都說是蔡鞗造成的後果。

    玉尹卻沒想到,兩人爭執的原因,竟然是那份鷗鷺忘機的曲譜!

    不過,與我何干?

    我回來東京之後,便沒有再見過茂德帝姬。

    至於她從何得來的曲譜,我又如何知曉?怎地能說是因我而起,未免有些不太合適。

    想到這裡,玉尹道:“衙內休要胡說,此事與我何干?”

    “嘿嘿,表面上看似乎與你無關,可實際上……當初你在瑞聖園與茂德帝姬琴簫相和,幾乎在市井中流傳成為才子佳人的故事。或許你並無那想法,可茂德帝姬欣賞你,卻是不爭事實。她那曲譜,是派人找張真奴討要來,而且是你親筆所書。

    蔡鞗那廝也是妒火攻心,才險些撕了曲譜,結果惹怒了茂德帝姬。

    你可要小心,蔡鞗那廝也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早晚會找你麻煩。我今日介紹黃公子與你認識,也是為你考慮。別看黃公子年紀小,可他家世,便是蔡京也不敢招惹。他對你也非常滿意,所以才讓我詢問你的意思……若是有黃公子保你,蔡鞗又算個甚?”

    玉尹聞聽,卻頓時生出強烈的好奇心。

    “衙內,那黃公子家中,究竟何人?”

    高堯卿笑道:“這你就莫要問了,總之黃公子的家世,壓那蔡鞗絶對不成問題。

    你只需說願不願意?

    若你願意,我便與黃公子那邊說較。

    具體如何授琴,便商量個章程出來,然後再與你知……小乙,我這可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

    玉尹揉了揉鼻子,陷入沉思之中。

    他而今在東京,的確是站穩了腳跟。但這個站穩,主要是建立在市井之中……這大宋朝廷,真正的主導者還是士大夫階層。玉尹沒了仕途希望,便只能留在市井中掙扎。雖說有肖堃這些人幫襯,可如果那些個士大夫要尋他麻煩,他卻沒有還手之力。

    若真個能有人幫襯一把,卻也是一樁好事!

    想到這裡,玉尹點了點頭,“如此,小乙便多謝衙內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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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六七章 尋師

    高堯卿鬆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對玉尹說那麼多,便是希望能促成這件事。畢竟那位‘黃公子’並非一般人,可以說高家日後的榮華富貴,便寄託在那人身上。只要他伺候得‘黃公子’開心,日後便少不得榮華富貴;可如果失敗了,而今雖未必會有事情,可是卻難免落得個辦事不利的口實。‘黃公子’對玉尹很滿意,如果高堯卿把事情辦砸了,黃公子可能不會對玉尹產生不滿,但絶對會給高堯卿打上個‘無能’的烙印。

    小乙,真個是聰明人。

    父親說的不錯,小乙雖說被官家斷了仕途,卻不代表他這一世,都會蟄伏於市井。

    因為,他曉得輕重。

    有些人很聰明,卻不知輕重,沒有眼色,只知道一味剛強。

    這種人或許是能臣,甚至可以成為名臣,但絶對成不得寵臣,更不可能得到長久。

    只有聰明,分得輕重,知道什麼時候該倔強,什麼時候該低頭的人,才能夠飛黃騰達。

    玉尹不知道,他雖只答應下來,可是在高堯卿心裡,份量卻變得更重了!

    ++++++++++++++++++++++++++++++++++++++++++++++++++++++++

    天將晚,高堯卿本打算留玉尹吃酒,卻被拒絶。

    不是玉尹不願意和他吃酒,而是晚上還要去流蘇園,指點徐婆惜唱腔。徐婆惜的唱腔,已漸漸有了崑曲神髓。加之她從小學藝,雖則崑曲中唱念做打的功夫不得熟悉,可是只要稍稍點撥,便能理解貫通,甚至更演繹出屬於她自己的風格。

    到了這一步,玉尹能夠給徐婆惜的教導已經不多。

    不過徐婆惜還是堅持每天到流蘇園學藝,其實這真實的用心,玉尹也不是不清楚。

    楊再興!

    看徐婆惜的樣子,似乎對楊再興也頗有好感。

    內心裡雖然對楊再興和徐婆惜的未來不太看好,但玉尹還是願意促成,並真誠祝福。

    東京的名利場太浮華。

    但願得徐婆惜能夠堅持下來,莫在名利場中迷失了本性。

    可要做到這一點,又何其困難?

    彎月如鈎,懸於天際。

    初秋的月光有些清冷,讓流蘇園平添幾分幽寂氣息。

    遠處,悠悠嵇琴聲傳來,伴隨著徐婆惜曼妙婉約的割喉,迴蕩天際,久久不息。

    李師師閉著眼睛,側耳傾聽。

    封宜奴則輕輕撫掌,合著那拍子,頗為享受。

    水榭裡還有一名男子,大約在四十出頭的模樣,相貌俊朗,更帶著幾分儒雅之氣。

    琴聲歌聲,戛然而止。

    男子突然笑道:“娘子好眼力,這次潘樓能請來小乙助陣,端地是如虎添翼。

    這《牡丹亭》的本子極好,唱詞甚美……若不是我知道是那玉小乙所作,甚至還以為,出自哪位大家之手。這東京市井中,竟藏著如此人物……可惜,真個可惜。”

    何以言‘可惜’?

    李師師和封宜奴心知肚明。

    玉尹辭了太樂署博士,也斷了他日後前程。

    便是詞曲再好,一輩子也就是個‘白衣卿相’的結果,卻終究成不得一番大事業。

    如此,便有才情又如何?

    李師師嘆了口氣,走到水榭邊上,突然啟檀口清唱道:“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綉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惜春看……”

    她的唱腔,和徐婆惜比起來,顯然是別有一番味道。

    李師師從小在開封長大,說得一口流利官話,字正腔圓,與徐婆惜那崑曲唱腔又有不同,卻別是滋味。

    若這詞,是李師師小唱,便沒玉尹事情。

    不過由於這次是力捧徐婆惜,所以只得讓玉尹指點唱腔。

    封宜奴笑道:“妹妹怎不是要和婆惜比上一回?”

    李師師回眸而笑,輕聲道:“姐姐休取笑,婆惜與奴的小唱之法完全不同,如何比得?

    之所以方才小唱,卻因這唱詞甚美。

    說來也是,那小乙一個屠夫,怎恁知女兒家心思,這唱詞做得,真個是妥妥貼貼。”

    封宜奴也是一臉的贊同,“是啊,奴有時也再想,小乙前世,莫不是個女兒家?否則的話,又怎做出這等唱詞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每每讀此,便感慨萬千。”

    說罷,封宜奴與李師師相視而笑。

    “喂喂喂,怎地你二人都這般模樣,讓自家又如何自處?”

    男子忍不住開口,卻得了李師師兩人兩雙白眼球。

    “司馬大郎若也能做出這等好唱詞,奴自然少不得誇讚。”

    男子倒不是真個生氣,只是在調節氣氛。

    聞聽不由得大笑,“自家雖做不得這等唱詞,卻有幸能聆聽東京兩大行首清唱,卻也心滿意足。”

    “是啊,真個可惜了!”

    李師師一句話,卻讓那男子一怔。

    “怎個可惜?”

    “奴是說,小乙這一身才華,真個可惜了……”

    封宜奴忍不住問道:“妹妹,官家怎地會發出那般敕令?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

    李師師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這件事,奴倒是聽了些風聲。

    本來小乙那解詞,還有小乙那一手好字,好琴,讓官家頗為歡喜,原打算提拔小乙,卻不知為何後來聽了康王諫言,說小乙既然精通音律,理應人盡其才,便讓他入太樂署。官家一開始也有些猶豫,後來又得了喬貴妃戳哄,官家才發出敕命。”

    “喬貴妃?”

    封宜奴一怔,脫口道:“喬貴妃與小乙有何恩怨?”

    那喬貴妃本名喬媚兒,和康王趙構之母韋賢妃本都是鄭皇后的侍女。這喬媚兒因身材嬌小玲瓏,肌膚猶如水仙花般白嫩,更善於媚術,所以很快便得了宋徽宗歡心。

    李師師聽封宜奴詢問,臉一紅,輕聲道:“康王之母韋妃,本是喬貴妃閣分裡的‘假廝兒’。兩人關係極好,想必這件事也是康王所托,否則喬貴妃未必會開口。”

    假廝兒,有點‘假小子’的意思。

    換句話說,便是喬貴妃和韋妃曾經是同性戀的意思。

    這等宮中秘聞,宋徽宗時常會與李師師知曉。

    而在座這兩個人,又都是李師師最信賴的人,所以言語中也就少了那許多顧忌。

    封宜奴頓時露出恍然之色,“怪不得如此!”

    “那豈不是說小乙便真個沒了機會?”

    李師師沒有回答,只默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朝著水榭遠處的花園看去,輕輕嘆了口氣。

    那男子,正是潘樓大金主,夷州豪商司馬靜。

    他沉默良久,只從口中吐出一句:“如此,端地可惜了!”

    +++++++++++++++++++++++++++++++++++++++++++++++++++++++++++++

    玉尹並不知道,在這流蘇園深處,正有人在談論他。

    指點了徐婆惜之後,他便讓楊再興送徐婆惜回潘樓,自己則獨自一人,離開流蘇園。

    夜已深,鎮安坊格外安寧。

    遠處,可以看到來回巡邏的禁軍。

    據說這鎮安坊從前並沒有這麼守衛森嚴,甚至在一段時間裡,治安非常的混亂……

    可是隨著李師師得了官家寵愛,這邊的治安便得到了改善。

    白天,這裡會是開封府著重關注的地方,小小鎮安坊內,竟設立了六家軍鋪,近百名鋪兵;晚上,這裡每隔半個時辰,便會有一隊禁軍巡邏走動。如此狀況下,那些原本在鎮安坊討生活的潑皮閒漢們,都灰溜溜的離開,更不敢在這裡惹事。

    如此一來,卻使得鎮安坊的治安,幾近於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程度。

    為一女子而如此揮霍國家暴力機關的力量,玉尹對宋徽宗,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才好。也許正應了後來編撰《宋史》的元丞相脫脫所言:宋徽宗這個人做什麼都可以,偏就不能做皇帝。他別的什麼都能做好,只有皇帝這位子做不好!

    這,算不算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範疇呢?

    玉尹想到這裡,忍不住輕輕搖頭,嘆息一聲後,負手緩緩離去……

    第二天,清晨小雨。

    天還沒亮,玉尹就被燕奴喚醒。

    “九兒姐,這才卯時……今日又不練功,怎起恁早?”

    玉尹揉著眼睛,看外面天色還有些發昏,忍不住揉著眼睛抱怨起來。

    燕奴則一瞪眼睛,輕聲道:“小乙哥難不成忘了,今日要和奴一起,去拜訪師叔。”

    “啊?”

    玉尹這才醒悟過來,忙翻身坐起。

    昨夜回家時,燕奴便和他商議這件事。

    說是已經打聽清楚了陳希真的住處,要玉尹和她一同前去拜訪。

    玉尹昨晚也是有些疲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便答應了……可現在,真要去拜訪陳希真嗎?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陳希真那乾枯瘦小的形容,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總覺得陳希真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受,玉尹說實話,心裡面對這個人有些畏懼……

    “九兒姐,下雨呢。”

    “奴知道啊,所以師叔這時候一定在家。

    奴打聽過了,師叔平日裡並不住在御拳館,而是住在他徒弟的家中,便離此不願,開寶寺旁邊……小乙哥,你莫不是要反悔嗎?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食言而肥。”

    “呀,九兒姐連食言而肥都能出來,卻是長進不少。”

    “那當然……小乙哥,你休要岔開話題,快起床洗漱,穿好衣服,咱們早先過去。”

    燕奴一聲嬌喝,玉尹心知是躲不過了。

    苦笑著搖頭,從床上下地,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到門口洗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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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30 04:15:04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六八章 教不得你

    細雨靡靡,東京開封進入一個多雨時節。

    清晨,雨霧籠罩開封,遠遠看去,一派迷濛。長街上,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

    正是忙碌的時候,即便是這靡靡細雨,也無法阻攔住人們的熱情。

    玉尹突然想起一樁事。

    後世開封多水患,為何北宋卻沒有這種狀況出現?

    至少重生這許久辰光,開封城從沒有出現過大規模的水患。

    有心找人請教,卻又不知道該請教何人。也許李逸風能夠知道一二,回頭找他打聽一番再說。玉尹總覺得,後世開封之所以水患連連,甚至來北宋都城開封也被湮沒在塵沙之中,必然有一些道理。只是水土流失的原因嗎?怕也不太盡然。

    “小乙哥,前面就是開寶寺了!”

    就在玉尹思緒飄飛的時候,燕奴清脆的聲音響起。

    抬頭看,只見濛濛雨霧裡,隱約可見一座巍峨的寺院。

    開寶寺到了!

    ++++++++++++++++++++++++++++++++++++++++++++++

    其實,提起開寶寺,也許很多人都不清楚。

    但提起開寶寺裡的一座建築,想必便有不少人知道,那邊是開寶寺塔,也就是後世所說的開封鐵塔。

    宋太宗趙光義時期,吳越王錢俶將阿育王佛舍利送至開封。

    太宗也許是為求乞免災去難,也許是心懷別念,便在開寶寺中把佛舍利埋在地下,並讓當時著名的工匠喻浩在佛舍利上方建在木塔。木塔建成後,共十三層,高約129米,定名福勝塔。然則慶歷七年,這座歷時七年建成的木塔早雷電轟擊焚燬。

    皇佑元年,也就是公元1049年,朝廷又下令,命工匠按照木塔式樣,改用鐵色琉璃瓦,在開寶寺福勝院東邊上方院內的夷山重建主塔,改名為靈感塔。又因塔身琉璃磚瓦的顏色混入鐵鑄,所以開封人又把這靈感塔,稱之為‘鐵塔’。

    前世,玉尹也曾參觀過鐵塔。

    不過那時候的鐵塔,並非而今這座鐵塔。

    勿論是從規模還是格局來看,都遠遠沒有而今這種神韻。

    玉尹突然停下了腳步,駐足觀看良久,才隨著燕奴繞過開寶寺山門,往永興坊走去。

    “師叔怎地住在這邊?”

    “卻不知道,只說是他早年曾收了個徒弟,便定居永興坊。

    這次師叔出任御拳館天字房教頭,本來可以住在御拳館安排的住處,可他卻執意在這邊安家。不過,他那徒弟已經過世,留下一子,住在這邊……對了小乙,說不定你還認得師叔那個徒孫,便是之前負責給咱家裡送草料的齊掌櫃,齊龍騰。”

    “啊?”

    玉尹聽罷,不由得吃了一驚。

    “我可記得,齊龍騰不像是習武之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

    夫妻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兩人便來到了一座宅院門口。

    燕奴上前叩響門扉,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聽到院子裡傳來腳步聲,緊跟著一個稚嫩的女聲傳來,“誰在外面?”

    “敢問這裡是老齊精料掌櫃家嗎?”

    “我阿爹不在。”

    話音放落,門開了。

    從裡面走出一個穿著粉紅色小襖的女童,梳著個雙鴉髻,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玉尹和燕奴兩人,“阿爹一早便去店裡了,你們若找阿爹,便去店裡吧。”

    燕奴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你可是紫萱?”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名字?”

    小女童一臉好奇之色,天真爛漫的回答。

    玉尹眉毛一挑,看樣子燕奴為了找陳希真請教,還真個是下了一番功夫。

    就在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紫萱乖兒,又是哪個在門外面呱噪?”

    那聲音猶如破鑼,嘶啞難聽。

    玉尹立刻聽出來說話的人,正是陳希真。

    雖然和陳希真沒有過太多交道,但是對陳希真的聲音,玉尹可是一點也不陌生。

    小丫頭回頭道:“師爺爺,是來阿爹的。”

    燕奴忙開口道:“侄女周燕奴,特來拜會師叔。”

    小丫頭一愣,疑惑的看著燕奴。

    而院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半晌之後,便聽陳希真說道:“丫頭,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小丫頭讓開了路,仍一臉的好奇之色。

    玉尹和燕奴邁步走進來,就見這院子不大,左右兩間房,正中央是一個廳堂。陳希真正站在廳堂門口,看到玉尹,他突然笑了,“小子倒是好耐心,居然現在才來。

    丫頭,上次見你時,你才剛出生。

    這一晃十七年過去,卻已經變成大丫頭了……來來來,讓師叔看看,確是有你阿娘的模樣。”

    燕奴的母親,在她還沒有記事的時候便故去了。

    據燕奴說,她母親是在四十多歲才生下了她,元氣虧損極為嚴重。當時安道全不在開封,以至於找不到好醫生診治。於是,生下燕奴沒過多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燕奴臉上露出黯然之色,上前與陳希真唱了個肥喏,而後招呼玉尹見禮。

    “好了,休要客氣。

    這小子去踢御拳館的時候,可是張狂的緊。學了些皮毛功夫,便要學人踢館……也虧得那天我攔住了周鳳山,否則你這傢伙,少不得要被教訓一番。以後小心著點,莫要再那麼莽撞。御拳館建立百年之久,又豈是你個毛頭小子能對付?”

    陳希真倒是不客氣,當著燕奴的面,狠狠斥責了玉尹一頓。

    這老傢伙恐怕也憋了很久了吧……看他教訓的這般痛快,玉尹也是感到有些赧然。

    “紫萱乖兒,莫要忙了。

    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客氣……師爺爺給你些錢,去巷子口買些粥水回來。”

    燕奴聞聽,連忙道:“師叔休要這般,九兒想著師叔還未用飯,所以便準備了些,一起帶來。紫萱也過來食,都還熱著,再不吃便要冷了,便沒了原來的味道。”

    說著話,燕奴朝玉尹努了努嘴。

    玉尹忙把手中食盒拎過來,放在了桌案上。

    食盒裡有一盆麥粥,還有燕奴早上才烙好的肉餅。

    香噴噴的肉餅,色澤很是亮麗,配上旁邊兩碟小菜,頓時讓人胃口大開。

    紫萱聞到肉餅的香味,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陳希真倒是不客氣,起身走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拿著碗筷進來,給紫萱盛了一碗麥粥,然後把肉餅切成小塊,擺放著紫萱的面前。此時的陳希真,全無當日在御拳館那威風凜凜的模樣。他更像是一個慈祥的爺爺,給紫萱盛好了飯菜之後,這才用筷子夾起一塊肉餅,放在嘴裡咀嚼一番後,滿臉笑容,連連稱讚……

    “九兒這手藝端地不俗,怕是比胡家鋪子的肉餅,更有滋味。”

    然後給自己盛了一碗麥粥,喝了一口,更是點頭表示滿意。

    玉尹早上沒吃飯,眼看著陳希真吃的香甜,也忍不住偷偷嚥了口唾沫。

    “這麼早過來,想必你二人也都沒吃,便一起用吧。

    我和紫萱也吃不得太多,看小乙這樣子,怕正是食腸寬大的時候,斷然少不得吃食。來來來,你們坐下陪我一起吃,有什麼事情,咱們邊吃邊說,都隨便些吧。”

    燕奴笑盈盈坐下,給紫萱夾了些小菜。

    看得出,紫萱吃得很香甜,不時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九兒,你的來意,我大體明白。”

    陳希真吃下一塊大約半斤重的肉餅,又喝了一碗麥粥,放下碗道:“是不是練功到了坎兒上,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修煉?”

    燕奴臉一紅,但卻沒有隱瞞,大大方方道:“師叔果然慧眼如炬。”

    “呵呵,這很正常。

    那日小乙在御拳館和李寶交手,我便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過,小乙你雖然把第三層功夫練到了大圓滿,可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你的招數並不算純熟。不過你出手時殺氣凜然,走的是剛猛路數,與周師兄那種中正平和的功夫,似乎有很大不同。”

    “這個……”

    玉尹猶豫了一下,便把他在北疆幾次搏殺的經過講述一遍。

    陳希真聽罷,不置可否。

    他轉過臉來,看了看燕奴,笑呵呵道:“九兒這功夫,似乎也到了意氣君來骨肉臣的大圓滿,只差臨門一腳,便能邁入第四層功夫……這兩日,我倒也沒甚事情,御拳館那邊有周鳳山他們盯著,也不可能出什麼事。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每天來我這邊練一個時辰,順便再指點一下我家這小丫頭,讓她把基礎打好。

    不管我與你阿爹之前有什麼恩怨,周師兄的築基功夫,卻真個極好。

    紫萱今年七歲,正是築基的好年紀……九兒若是方便的話,代我多多指點她一二。”

    燕奴聞聽忙道:“師叔吩咐,九兒焉敢不遵。”

    內心中,也是歡喜非常,若能有陳希真指點,想必很快就能邁過第四層功夫的門檻。

    陳希真笑了笑,扭過頭又盯著玉尹。

    那目光猶如鷹隼目光,彷彿直透玉尹內心。

    玉尹不禁有些忐忑,看著陳希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半晌後,陳希真卻突然開口道:“小乙,非是我不願意教你,而是實在教不得你。”

    “啊?”

    “你走的路子,既不是周師兄那種中正平和的路子,也不是我這種陰柔功夫……所以我的那些經驗,恐怕與你也用處不大。不過,據我所知這開封城裡,倒是有一個人能給你指點。只是那個人的性子古怪,願不願意教你,我卻說不清楚。

    這樣吧,你可以先去找他。

    如果他願意教你,便事半功倍。若他不同意,我在指點你,雖未必有用,但也能給你些建議。”

    玉尹聽得一怔,忙問道:“敢問師叔,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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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六九章 觀音院,木魚僧

    “小乙打法中,有軍中氣!”

    這是陳希真對玉尹的評價。

    所謂打法,並不是正常情況下的切磋,而是真正的搏命之術。按照陳希真的解釋,江湖人自有江湖中人的打法,比如周侗那種中正平和,比如陳希真所走的陰鷙詭譎,這都屬於江湖人士的打法。江湖人士,若非生死仇敵,大都會留三分餘地。

    可玉尹的打法,卻是一擊必殺,不留任何後手。

    往往打不死對方,他便要倒霉……

    或許玉尹自己感覺不出這其中的差別,但陳希真卻能夠看出其中的奧妙。

    換句話說,玉尹的打法,正在形成自己獨特的體系。陳希真可以在修行上給予玉尹指點,但是在這打法上面,卻真個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打法不同,修煉的模式和方法,也不會一樣。這也是陳希真為什麼說‘我教不得你’的主要原因。

    相比之下,燕奴的打法還屬於純粹的江湖打法。

    不過,她雖得了周侗的真傳,可由於是女兒身的緣故,所以周侗那種中正平和的打法,並不適合於燕奴。反倒是陳希真的打法,似乎和燕奴更加貼近,這也是陳希真為什麼說,可以指導燕奴的原因。當然了,他也希望燕奴能為紫萱好好築基。

    “紫萱說起來,應該是師叔的曾徒孫嗎?”

    在回去的路上,玉尹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燕奴點頭說:“師叔的徒弟,當年從師叔較晚。

    後來師叔和阿爹因分歧而產生衝突,便一氣之下離開。所以,齊師兄也沒得到真傳。師叔離開後沒幾年,齊師兄在一次意外中喪生,只留下一子。師叔這次回來。聽說齊師兄已經故去,而齊龍騰又因為年長錯過了最佳的練功年紀。所以師叔便把希望都寄託在了紫萱身上。若非紫萱。怕師叔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好說話。”

    玉尹恍然大悟,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如此故事。

    “師叔說的那人,真能有用嗎?”

    他突然詢問。卻讓燕奴不知該如何回答。

    “觀音院,木魚僧。”

    這是陳希真給玉尹的答案。

    觀音院。不就是在自家旁邊嗎?

    玉尹當然知道觀音院,更知道那觀音院裡,大大小小不過十幾個僧人。就東京寺觀而言。規模很小。那麼一個小寺院裡,真的能有人可以知道他修煉這打法嗎?

    燕奴猶豫一下,輕聲道:“阿爹生前常說,這東京城裡,藏龍臥虎。

    觀音院有沒有木魚僧奴不知道,但既然陳師叔這麼說。便絶不會是無的放矢……不如這樣,等明天奴去觀音巷的時候。順便去觀音院走一趟,為小乙哥打聽?”

    玉尹笑了笑,“些許小事,用不得九兒姐費心。

    我得空時,自會往觀音院走一遭。木魚僧,木魚僧……這名字怎地聽上去忒怪異?”

    燕奴噗嗤笑出聲來,“你管他名字是否怪異,只要能指點小乙哥,便成了!”

    “著啊,卻是自家想的多了!”

    玉尹聞聽,也是啞然而笑。

    +++++++++++++++++++++++++++++++++++++++++++++++++++++++++

    自高園蹴鞠比賽後,高堯卿再沒有和玉尹聯絡。

    至於教那位‘黃公子’學琴的事情,也隨之擱淺,沒有了音訊。不過玉尹倒也不急,這種事本就不是簡簡單單便能做成。那黃公子不是普通人家子弟,找個人便可以拜師。他的家世既然不凡,必然會有許多的規矩。便是尋老師,也要三思而後行,甚至有可能進行一番暗中查訪。哪怕那黃公子認可玉尹,也要等他家人查訪之後才能決定。玉尹的確是想搭上一個靠山,但也要保持一定的尊嚴。

    否則的話,反而被人家看低。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什麼事情都看開了,便也不過如此。

    本來,玉尹打算在拜訪了陳希真的第二天便去觀音院查訪,哪知道卻又臨時發生了一樁事情。

    這天一早,玉尹剛起床,正準備前往觀音院,卻不想王敏求前來求見。

    “哥哥,汴口田七十二郎,派人前來,說是有事情想要麻煩哥哥。”

    汴口田七十二郎?

    玉尹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不過王敏求隨後提醒,他立刻便想起了這田七十二郎的來歷。

    汴口田行建!

    先前玉尹送羅一刀父子前往太原府的時候,便是這田行建送他們渡河。

    這廝是汴口水軍效用,同時也是當地的一個隱性水賊。披著水軍效用的名頭,乾著水上無本的買賣。當初田行建待玉尹很不錯,原本還說回來時找他,可不想後來玉尹被捲入了那場遼國國祚的事件當中,等幫助余黎燕站穩腳跟後,便從關中直接返回開封,也沒有再與田行建相見。只是,這廝好端端來找我,又作甚?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和那張頗有些猥瑣的圓臉。

    其實,玉尹對田行建的印象不錯。

    這廝雖長得猥瑣了些,卻也是個豪爽的漢子。

    既然他派人前來,而且還找上了王敏求,玉尹自然不可能拒絶不見。

    “七哥的人在哪裡?”

    “便在屠場那邊……”

    “快帶我前去。”

    七哥,便是玉尹對田行建的稱呼。

    田行建諢號‘浪裡白條’,江湖人尊他七十二郎。

    可這並不代表,他田行建家裡有七十二個兄弟……他是家裡兄弟姐妹共十三人,若不算五個姐姐,本是行七,但若算上姐姐的話,便行十二。也正是這緣故,最初有人喚他七哥。有人喚他十二哥。到後來,他便乾脆七十二郎。統稱七哥。

    玉尹隨著王敏求匆匆出了內城。直奔便橋屠場而來。

    一進屠場,迎面卻見六嫂過來,朝他唱了個肥喏道:“大官人,怎來得這般早?”

    “你是……”

    玉尹有些記不得六嫂。不免露出詫異表情。

    六嫂倒也沒有生氣,忙笑嘻嘻道:“大官人貴人多忘事。我是金蓮家的隔壁,她喚我六嫂。今日來結算工錢,不想正遇到大官人來……所以才冒昧打攪。恕罪則個。”

    金蓮?

    呃!

    玉尹恍然想起。

    他忙露出笑容:“六嫂這邊做工。尚安好?”

    “好,好的緊……只是這兩日結算卻忒緊了些,之前做壞了幾支牙刷,費了不少材料,不想卻扣了十文工錢。大官人可別誤會,自家只是說。浪費許多可惜了。”

    玉尹一怔,旋即明白了六嫂來意。

    “熟能生巧。六嫂倒也不必著急。

    我這屠場便在這邊,慢慢做,斷不會少了六嫂的工錢……有道是,慢工出細活嘛。

    六嫂,我這邊還有事,卻要先告辭一步。”

    “大官人只管忙,自家也要回去了。”

    六嫂說罷,掉著那腰身,一扭一扭的走了。

    王敏求嘿嘿笑道:“這婆娘可是個精細鬼,我看她今日來,可不是偶然,怕是別有用意吧。”

    玉尹笑了笑,“不過想多討些錢而已,不必在意。

    對了,這次七哥是派何人來?”

    “呃,是清化鎮的蘇燦。”

    “蘇燦?”

    “便是七哥那個結義兄弟,也是清化鎮水軍效用,綽號龍門錦鯉。”

    想起來了,當初自己下船的時候,田行建還與他提過此人。

    玉尹不敢懈怠,忙快步往那閣樓行去。

    閣樓大堂上,坐著一個青年。

    看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生的卻是白嫩嫩,好不秀氣。身高大約在178公分左右,體態纖細瘦弱。乍一看,還以為是個讀書的秀才,沒有半點行伍氣概。

    玉尹走進來,那青年忙站起身。

    王敏求忙介紹道:“五郎,這便是玉大官人。”

    “蘇燦見過大官人……聽我家哥哥常提起大官人名號,小底也是仰慕的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蘇燦出口成章,不過大都是些虛話。

    玉尹也不真個在意,忙上前拉住蘇燦的胳膊,卻感覺蘇燦身子往下一沉,心裡頓時一動。

    氣沉丹田,玉尹看上去毫不在意,將蘇燦扶住。

    感覺玉尹那雙手,活脫脫兩支鐵鉗般,任蘇燦如何發力,也無法拜下身子。

    “哥哥果然好身手,怪不得七哥說哥哥是個好漢。”

    蘇燦笑道,便不再試探。

    玉尹也是呵呵一笑,拍了拍蘇燦的胳膊,“兄弟好氣力。”

    兩人寒暄過後,便坐下來。

    王敏求自去廳堂外守護,以免有人靠近。

    “七哥一向可好。”

    “勞哥哥掛念,我家哥哥尚好。”

    玉尹笑道:“前次本說要回程時,經清化鎮拜訪兄弟,可不想被事情耽擱,以至於不得不改道而行。

    對了,兄弟這次來,有何貴幹?”

    蘇燦聞聽,忙收起了笑容。

    他輕聲道:“不知哥哥這邊,說話可方便嗎?”

    “自然方便。”

    “其實,這才小底前來,是想要托哥哥一樁事情。”

    玉尹愣了一下,便問道:“兄弟便說,若小乙能做,絶不推辭。”

    “是這樣,前些日子小底與我家哥哥在河上做了一趟買賣……原本只是求點小財,卻不想居然是一隻肥羊。而且這貨物在我兄弟手裡,實在不好脫手。本來我在武陟有些門路,不想那肥羊有些來頭,弄的風聲甚緊。這貨物在我兄弟手裡存著,始終是個麻煩。所以思來想去,哥哥在東京也算有臉面的,想求哥哥一條路走。”

    玉尹聽罷,頓時愣住了!

    求一條路走?

    你們別是想找我來銷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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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零章 江湖地位

    田行建和蘇燦,真就是找玉尹銷臓。

    這開封百萬人口之多,豪商富戶,達官貴人多不勝數,物價較之其他地方,更高出數倍。

    要想銷臓,的確是個好去處!

    不過,蘇燦有一件事倒也沒說錯:他們這次,的確是惹了麻煩。

    在河上做了回無本買賣,哪知道殺的人居然大有來頭。不知怎地,還驚動了兩地官府,包括鄭州在內,都在追查兇手。此前,田行建獲得臓物,大都是在武陟縣銷臓。當地自有他的門路,雖價格不高,但勝在安全。可這一次,便是武陟縣也在追查,令得田行建不敢出手。可這臓物壓在手裡,終究也不是個辦法……

    時間長了,甚至會露出馬腳。

    所以,田行建思來想去,便想到了玉尹。

    當初他結好玉尹,也存在在開封府開一條路的念頭。

    只是後來思忖,總覺著有些不太安全。這次田行建真個是急了,不得不來找玉尹。

    主要是這臓物實在是太棘手!

    玉尹陷入了沉思。

    他不想插手這種事情當中,能夠驚動大河兩岸官府的案子,又豈是等閒?

    他而今雖說在開封府站穩了腳跟,卻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相反,大多數時候,他要比從前更加謹慎。只是田行建找上門來,玉尹實在不好推辭。這北宋有北宋時的江湖習俗,你這回不幫忙,便等於是斷了一條路,將來誰也說不好會發生什麼。

    蘇燦也沒有催促,而是靜靜看著玉尹,不說話……

    這件事的確非同小可,玉尹思忖,也是在情理之中。

    本來就是來碰運氣,蘇燦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拒絶的準備。

    良久,玉尹抬起頭來。

    “都是些什麼貨物?”

    “除一些金銀珠寶之外,還有三匹馬。”

    “三匹馬?”

    蘇燦點點頭,輕聲道:“三匹大宛馬。”

    玉尹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大宛馬?

    那是什麼!大宛馬三個字,本身就代表著萬貫家財。

    所謂大宛馬,多指西域良駒。能夠被冠以大宛馬之名,必然是那種罕見的寶馬良駒。

    對於缺馬的北宋而言,一匹大宛馬,價值萬貫,而且是有價無市。

    這東西本身就是一種身份象徵,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擁有,除非這人,是極有身份。

    “那馬,在何處?”

    玉尹心動了。

    不過,他不是想佔有這三匹大宛馬,而是別有念頭。

    玉尹有暗金,便心滿意足。倒是楊再興和高寵,幾次嘀咕著,說想要一匹寶馬良駒。只是他們也知道,千金易得,寶馬難求。所以,兩人也只能看著暗金眼饞。

    東京的騾馬市,有不少馬匹。

    但除了那些駑馬之外,真正的好馬,幾乎沒有。

    便是有幾匹好馬,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買到。這東西,是富貴人家的玩物,普通人怎可能擁有?

    蘇燦聽玉尹這麼問,心中頓時大喜。

    “便在城外一處客棧中寄放。

    這幾匹馬,小底也不敢運進城裡,便是這一路上,都要偷偷摸摸躲著關卡。我家哥哥說,幾匹馬算不得甚,若小乙哥喜歡,便贈與小乙哥。主要是那些珠寶,真個價值萬貫。眼見著入秋,買賣越發不好做,弟兄們家中,也都等著下鍋呢。”

    田行建蘇燦這種橫行大河之上的水賊,絶不會是獨行俠。

    他們的手下,必然有一批人手,就好像玉尹手底下那些人一樣,靠著他們吃飯。

    萬貫珠寶嗎?

    可的確不是一個小數目。

    玉尹沉吟良久,突然道:“若兄弟信得過我,便把東西留下。

    那三匹馬,我要了……回去代我向七哥道謝。至於那些珠寶,我可以幫你尋找門路。只是如此多的珠寶,恐怕也不是一下子能夠出手,還請七哥和五郎寬限則個。”

    蘇燦,長出了一口氣。

    “那如何把貨物交給小乙哥?

    珠寶倒還好說,只是那馬……實在進不得城來。”

    “可知道牟駝崗甲仗庫御營?”

    “這個……小底真個不知。”

    玉尹想了想,便起身走到門口,把王敏求喚來。

    “三郎隨五郎辛苦一趟,把東西取出之後,便送往甲仗庫御營。

    自家這邊去御營等候你們……五郎說的不錯,那三匹馬的確麻煩。不過若進了御營,倒也一切好說。對了,順便把大郎和十三郎叫來,讓他們隨我一同去御營一行。”

    我需要更多的門路,我需要更多的幫手。

    未來的靖康之恥,絶非我一人能夠抵禦,若能多有些朋友,將來便能多幾分臂助。

    想到這裡,玉尹便拿定了主意。

    田行建和蘇燦的這個忙,一定要幫!

    不但要幫,而且要幫好……他雖然不打算混江湖,但並不妨礙他,在江湖中獲取名聲。

    那水滸傳裡的宋江,如何能呼風喚雨?

    不就因為他是山東及時雨嗎?我不求做及時雨,但我必須要在江湖中留下我的名號。

    想到這裡,玉尹又喚來一個小廝,讓他去通報燕奴,取兩千貫來,與霍堅送往御營。

    如果那三匹馬真個是大宛馬,玉尹便要買下。

    但買下之後,卻不能帶進城裡,索性就放在御營之中,再打上御營軍馬的烙印……如此一來,這三匹馬便算是有了身份。日後便被人發現,也能有個妥善說辭。

    至於御營那邊,有凌振當家,萬事無虞。

    凌振到現在還欠著玉尹一個天大的人情,想必也不會拒絶玉尹這小小要求。

    王敏求跟著蘇燦走了,不一會兒的功夫,楊再興和高寵便匆匆前來。

    “走,隨我去一趟御營。”

    “去御營作甚?”

    楊再興詫異問道。

    “到了你便明白。”

    玉尹也顧不得解釋,便逕自出門。

    “不騎馬嗎?”

    “我先去城門口,在馬驛賃兩匹馬來……你二人快些跟上,莫要耽擱。”

    開封城,是一個商業極其繁榮的城市。

    在開封人眼裡,沒有什麼不可以拿來買賣。

    不過這馬匹價格昂貴,少有人能買得起。於是便有人想了個主意,租賃馬匹……

    後來朝廷也批准了這項業務,於是一些軍營中的戰馬,便成為賃馬,供人租賃使用。

    當然了,賃馬需要辦理手續。

    首先便是要有開封戶貫,否則根本不可能賃馬;其次賃馬不能過久,必須在一天內歸還。

    此外還有種種限制,也是擔心軍馬流失出去。

    玉尹從馬廄裡牽出暗金,上馬揚鞭,直奔新宋門而去。

    在新宋門內,有一排房舍,馬驛便在其中。玉尹而今也算是開封府的名人了,所以辦理手續也不麻煩。和那馬驛的官員說明情況,又在一張賃書上畫押簽字,便順利賃來兩匹軍馬。

    便橋屠場,距離新宋門很近。

    玉尹這邊剛辦好了手續,楊再興和高寵便匆匆趕到。

    三人也不贅言,直接上馬,便衝出新宋門,直奔牟駝崗方向而去。

    凌振的甲仗庫御營,位於牟駝崗東北方,位置非常偏僻。由此北望,可見大河滔滔。御營也不甚顯眼,一個占地面積大約在二百畝左右的宅院,遠遠看去,好像一座大宅。

    若非那轅門口飄揚的旌旗,可能不會有人以為這裡會是軍營。

    玉尹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邊了,到御營門口翻身下馬,就見從營中跑出來一個小校。

    “小乙哥怎地來了?”

    那小校是效用打扮,看年紀約有二十上下。

    玉尹忙道:“二郎,你阿爹可在營中?”

    “正在營中試炮,我這邊去叫他過來。”

    “也好,那我們便在大堂恭候。”

    小校,便是凌振之子凌威。

    自從出了上次的那檔子事情後,凌威洗心革面。

    他本就練得一手好撲,便入了軍中做效用。當然了,這只是暫時!凌振那邊已經使了銀子,等過兩個月,便讓凌威從御營脫身,加入殿前司,變為東京禁軍。

    而今凌振和殿前司,也算是有些交情。

    加之高堯卿那層關係在,凌威入禁軍並不是一件難事。

    只需打通了關係,入了禁軍便至少能做個承局,位置猶在封況那押官之上,但也只是軍中最基層的軍官。不過沒關係,只要凌振和殿前司保持良好關係,凌威的陞遷就會非常迅速。估計用不得一年,便可以做個將虞侯,甚至有可能成為十將。

    凌威對凌振的這番安排,也沒有任何異議。

    由於當初是玉尹幫他解決了麻煩,凌威對玉尹極為敬佩。

    特別是後來聽人說,玉尹三人跑去御拳館踢館,而後全身而退……不管是因何能全身而退,都足以讓凌威無比佩服。前次玉尹來試炮時,凌威還認了玉尹為兄長。

    說起這御營的火炮,其實非常簡單。

    它更類似於一種信號裝置,在攻擊時,沒有太大威力。

    不過凌威對火藥方面的確是一個專家,他製造的號炮威力,遠勝於普通的號炮,更帶有一定殺傷力。

    玉尹在見識過了號炮後,頗有些失望。

    不過凌振對火藥的見解,又讓玉尹非常好奇。

    後世什麼大口徑火炮,玉尹不知道是如何打造,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打造不出來。

    他感興趣的,是凌振自己研製的幾個火藥方子。

    按照凌振的說法,那玩意兒真個做出來,用於號炮之上,威力非同小可。

    只是,玉尹並未見識過。

    三人在大堂上落座,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凌振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小乙,今日怎地有空,來我這邊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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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一章 燙手山芋

    玉尹和凌振之間,沒什麼需要客氣。

    “叔父,今日來小乙是有事相求。”

    “哦?”

    “小乙有些東西,不方便入城,卻又不知該如何安置。思來想去,便只有叔父這邊最適合,所以想求叔父方便則個。當然了,若叔父有難處,那便當小乙沒說。”

    有些東西,不方便入城?

    對於開封這種大都市而言,又有什麼東西,算是不方便入城呢?

    凌振雖然久在軍中,但對於江湖門路也算不得陌生。有句話說的好,叫做兵匪一家。有時候這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凌振一直呆在開封,沒經歷過這種事,但卻聽聞不少。

    事實上,便是東京禁軍之中,也存在著見不得光的事情。

    大宋軍中糜爛,是個不爭的事實。

    否則就不可能出現太原城,任老公可以購來軍馬。

    凌振聞聽,頓時笑了。

    “小乙這話怎說得?便放在這邊,看誰能找上門。”

    “叔父,這些東西的來路……”

    “小乙休說這些,既然來了我御營之中,便是我御營所有。放心,叔父雖沒甚大本事,可這點擔待還有。”

    一句話,便免去了許多口舌。

    凌振既然這麼說了,玉尹也就不再贅言。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人通報,說是有人來找玉尹。

    玉尹便走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帶著蘇燦等人進入御營之中。

    原本以為,蘇燦說的萬貫珠寶不過一箱。可是等玉尹看到,才知他想錯了!蘇燦帶了五個大箱子進來,除此之外,還有三匹他口中所說的大宛馬。只看那三匹馬,玉尹就嚇了一跳。

    這三匹馬,乍看一白兩黑,色澤分明。

    那白馬,通體上下一色雪白,沒有半根雜毛。從頭到尾,身長一丈,高約有八尺靠上。往那裡一站,便顯示出非凡之處,搖頭擺尾,嘶吼不停,看上去甚是不俗。

    “這是……”

    便是凌振看到這白馬,也是吃了一驚。

    “照夜玉獅子?”

    “啊?”

    凌振顯得非常激動,指著那白馬道:“這是照夜玉獅子……我的天,小乙何處得來如此好馬?”

    話音未落,卻又聽到兩聲馬嘶。

    那兩匹黑馬突然間仰蹄咆哮,險些把那牽馬的人拖翻在地。

    凌振連忙喊道:“把它們分開,分開……這三匹馬都是馬王,聚在一處,斷然不會安分,把它們先分開來,絶不可以使它們在一處……嘖嘖嘖,這可是王追馬啊。”

    他手指那兩匹黑馬,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等寶馬良駒,便是一匹就已經難求,怎地一下子三匹寶馬?”

    王追馬,又名烏雲踏雪,也是罕見的大宛良駒。

    這三匹馬,任一匹拉出去,都是萬金難求。玉尹看著那三匹搖頭擺尾的戰馬,著實有些發懵。

    三匹馬王,性情都有些暴烈。

    聚在一處互不認輸,鬧得這大堂外一陣混亂。

    楊再興和高寵看到這三匹馬,眼睛都直了。

    “小乙,這是……”

    “你二人各選一匹吧,平日裡便寄放在凌叔父這邊,若要練習,便來這邊……這裡位址偏僻,不宜被人發現。馬放在軍營中,也能少許多麻煩,省得將來……”

    他話音未落,高寵和楊再興便搶步上前。

    高寵衝著那照夜玉獅子,楊再興則奔著那匹王追馬,兩人各自使出手段,把戰馬拉到一旁。三匹馬一分開,立刻安分下來。剩下那匹烏雲踏雪,則施施然立在庭院中。

    玉尹猶豫了一下,也沒再說話。

    這時候,凌振也清醒過來,看了一眼大堂上那五個箱子,突然苦笑道:“小乙,你這回惹得事情怕是不小,這些東西雖不知是什麼,但最好不要在開封出現,否則必有禍事上門。至少在一年之內,這些東西絶不可以出現在開封的坊巷中。”

    三匹萬金難求的寶馬良駒,五個加封的箱子。

    便是好賴猜想,也知道這裡面干係巨大。

    便是凌振,這時候也有些後悔,該不該接下這單事情。

    哪知道玉尹卻微微一笑,回身走進大堂上,打開了一個箱子。

    眼前一道毫光,讓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連忙閃身後退。待站穩了身形,再睜眼看去,卻見箱子裡併排放著三十六個木匣子,每個匣子裡,盛放著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寶珠。三十六枚寶珠,光毫閃閃,流光跳躍。玉尹大吃一驚,忙合上蓋子。

    抬頭看,卻見凌振,已經張大了嘴巴,如同痴呆一樣。

    夜明珠,三十六枚大小相同,一模一樣的夜明珠。

    也許這一枚珠子並不讓人吃驚,可三十六枚一模一樣的珠子,若放到市面上,會惹出何等轟動。

    “五郎,你們……”

    玉尹看著蘇燦,不知該如何說才是。

    而蘇燦則苦笑道:“哥哥這回知道,我等為何要來麻煩哥哥。

    這五口箱子裡的東西,價值恐怕超過百萬。但這東西若不出手,便如同一堆廢物,甚至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我們只能賤價儘快出手,若不然必會有禍事上身。

    哥哥若有門路,便幫我們走一回。

    這些東西,只要能換來個一兩萬貫便可,我等真個也沒有其他辦法。”

    蘇燦這番話出口,玉尹暗自稱讚。

    田行建這些人還是非常清醒,只想儘快出手,而不求能獲得太大收益。沒錯,這東西不可能原價出手,且不說有沒有這門路,這些東西只要敢出現在市面上,就會引發軒然大波。百萬貫?這東西只百萬貫嗎?玉尹打死不信,就那三十六枚夜明珠,價值恐怕就在百萬貫之上。這些東西,絶對是燙手山芋,弄不好便會惹來禍事。

    玉尹有些後悔了!

    原以為不過三匹馬而已,幾萬貫的東西也當不得事。

    可現在看來,這可不是幾萬貫的問題,而是關乎身家性命的事情……

    有心反悔,卻不太可能。

    這種事既然應下,便是反悔也難逃干係。

    他看了蘇燦一眼,又看了看剛恢復過來的凌振。

    沉吟片刻後道:“五郎,東西先放在這邊,我來想辦法處理掉。至於會是什麼價錢,我現在也不敢保證。反正這東西若真能出手,自家和你們,便一人一半,怎樣?”

    蘇燦二話不說,點頭表示同意。

    “那三匹馬,我要了!

    本以為是普通西域良駒,卻不想……自家也不能白要這等好馬,五郎空手而回,怕也不太合適。這樣,自家討個便宜,兩千貫與你,權作是與你和七哥的好處……”

    蘇燦聞聽,頓時大驚,連連擺手。

    “哥哥怎說得話來,先前已說好,是贈與哥哥。”

    “五郎,你且聽我說完。”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把心情平息下來,而後道:“你與七哥幹得是無本買賣,這腦袋繫在腰間,雖是都有危險。再者說,你和七哥手底下都養著人。若這般空手回去,只怕兄弟們心裡,會生出怨念,所以帶回去,先給穩住兄弟們的心……再者,你這些貨物,不是說出手便能夠出手。什麼時候出手,自家也不好說,甚至很有可能,到來年才會有消息……這麼久,若沒個防身錢怎生是好?

    這筆錢,你必須收下。

    不僅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你和七哥著想。”

    蘇燦聽了,不由得沉默了……

    半晌後,他一拱手道:“哥哥這番情意,五郎記下了。

    哥哥說的不錯,這次做出忒大事情,恐怕一時半會兒,我等也難以開張。家裡百十號兄弟在,也確是需要錢兩,哥哥考慮的比我等周道,我代七哥,先謝過哥哥。”

    說罷,蘇燦一揖到地。

    這一回,玉尹沒有在阻攔。

    你給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我便是受你這一禮,也不為過。

    蘇燦道:“日後哥哥若有用的我兄弟之處,單憑吩咐。河東河北十九寨,只要哥哥一聲召喚,絶不推辭。”

    凌振猛然抬頭,沉聲道:“你說的是那河北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的十九寨嗎?”

    蘇燦笑道,“傅選焦文通,乃河北寨。

    小底與田七哥則是河東十二寨所屬……”

    玉尹懵了!

    “什麼十九寨?”

    哪知凌振卻用古怪目光看著玉尹,半晌後苦笑道:“小乙好本事,這河北河東十九寨,便是河北河東綠林道上最大的幾家好漢。你而今與他們結交,日後河北河東兩地,大可橫行。本以為小乙只在開封立足,卻不想在這綠林道上,也有好大名聲。”

    河北河東十九寨嗎?

    玉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直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這十九寨是哪十九寨。

    不過聽凌振這口氣,他恐怕是已經捲入了這江湖中事。

    ++++++++++++++++++++++++++++++++++++++++++++++++++++++++++

    蘇燦帶著兩千貫,離開了東京。

    玉尹坐在御營的大堂上,仍感覺一陣陣眩暈。

    堂上那五口箱子,猶如五個燙手的山芋,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雖說當著蘇燦的面,他應下這件事,可真要讓他處理,一時間卻沒有頭緒。想當初,水滸傳裡的梁山好漢,只劫了十萬貫生辰綱,就惹得朝廷連番出兵。而今這百萬貫的珠寶被劫,天曉得又要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不成,這東西在短時間裡,絶不可以露面。

    不過,隨之而來又有一個問題。

    那些個被田行建蘇燦幹掉的‘肥羊’,又是什麼來歷?

    能找來三匹汗血寶馬,能擁有如此驚人的財富,這些人是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玉尹的心中,滿是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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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二章 宣和六年驚天大案

    三匹汗血寶馬,價值逾百萬貫的珠寶!

    這些東西,絶不可能是普通商人可以擁有,更不是普通商人能夠交易的商品……按道理說,這些東西被人劫走,絶對會是一樁驚天大案。哪怕這些貨物背後的人,不是當初蔡京那樣的權貴,但相信也不會太差。動輒逾百萬貫的貨物擁有者,又怎可能是等閒之輩?當初,蔡京十萬貫生辰綱被劫走,便引發何等變故,那麼價值百萬貫的物品遭遇劫持,理應掀起腥風血雨,便東京也應有風聲。

    偏偏,東京卻悄無聲息。

    這才是玉尹真正感到奇怪的事情!

    這麼大的案子,而且是發生在河南府治下,開封府怎可能沒有半點動靜?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那麼一些人,並不希望這件事鬧起來。可問題是,為什麼不願意?

    這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玉尹,讓他夜不能寐。

    屋外,細雨靡靡。

    秋雨冰涼,敲打在屋簷上,更透著幾分冷寂。

    也已經深了,燕奴睡得很沉。

    玉尹披衣而起,悄悄從床上下來,推開門走出房間。

    站在狹窄的庭院中,玉尹陷入了沉思。

    接下這麼一樁事情來,除了惶恐之外,更多是一種莫名的疑惑。

    那三匹馬,還有那些珠寶,究竟是什麼來歷?又要做何用途?這些疑問困擾著他,讓他在屋簷下徘徊不停。一陣風吹來,夾帶著冰涼的雨水,讓玉尹不由得打了個寒蟬。

    ++++++++++++++++++++++++++++++++++++++++++++++++++++++

    三匹馬和那百萬珠寶,都留在城外御營中。

    凌振值得相信,所以玉尹也不需要擔心。雖說和凌振認識的時間不算太長,但玉尹能感覺得出來,這是個有情義的傢伙。東西放在御營之中,他便不需要擔心。

    可是,馬還好說,那些珠寶卻不能一直壓在手裡。

    玉尹必須要想個辦法,儘快把那些珠寶處理掉,否則在手裡一天,便多一分危險。

    莫忘記了,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幾次出事,都是因為臓物未能安排妥當。

    所以,玉尹除了要小心走漏風聲之外,還要儘快把這些臓物脫手。可是,該如何脫手呢?

    如果數目小一些,倒還好辦。

    可這次的數目,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玉尹根本不敢出手。

    而今東京城雖然風平浪靜,可是誰又能保證,這些珠寶的主人,是不是在暗中打探?

    所以,東京絶不是一個脫手臓物的好地方。

    但如果不在東京脫手,又該如何處置這些臓物?

    手裡壓不得,偏又脫手不得……

    這些臓物而今果然便好似那燙手山芋,讓玉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停下腳步來,他怔怔看著籠罩著庭院的雨霧。許久之後,玉尹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做出一個決定。

    東京若不能出手,便去別處出手。

    開封府、河南府不能脫手,那便帶去太原府……

    羅德而今不是在忻州團練使季霆手下當差嗎?說不得可以通過他,來尋找一些路子。

    此外,還有西州。

    也不知道燕子那邊是否已經站穩了腳跟。

    如果她能穩住陣腳,說不得也是一條路子……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余黎燕那滿面淚痕的淒然模樣,玉尹這心裡面,卻猛然一痛!

    燕子,她而今可好?

    ++++++++++++++++++++++++++++++++++++++++++++++++++++++++++

    開封城,依舊風平浪靜。

    天一亮,玉尹便跑去開封府。

    在府衙門口,正遇到要出門辦事的石三。

    “三哥,恭喜了!”

    石三而今是春風得意,在調回開封府後不久,便坐上了班頭,變成了實權派人物。

    見玉尹,石三也連忙回禮。

    “小乙哥,怎地來辦事嗎?”

    “是啊,想要找押司打聽一些事情。”

    石三輕聲道:“肖押司今日一早,便被府尹喚去,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小乙哥這兩天且莫要有動作,我估計可能是出事了,否則府尹從不過問衙門裡的事情,可今天一大早,便著人前來把肖押司喚去。連帶著我們,也要出去巡視。”

    “巡視?”

    石三點點頭,“天曉得要我們巡視什麼,只說若遇到可疑人等,便要仔細盤查……

    真個該死,原以為進了衙門,便不用出去風吹雨淋。

    不想又要出門,這與那鋪兵,又有何區別?你若是找押司,便去公房那邊等候,估計過一會兒便回來。”

    正說著話,石三突然話鋒一轉。

    從衙門裡走來一名男子,三十出頭的樣子,生的精瘦,看上去一副幹練模樣。

    “龔押司要出去嗎?”

    “嗯!”

    那男子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目光落在玉尹身上,透出一抹疑惑之色。

    “哦,這是馬行街的玉尹玉小乙,說是來找肖押司有事。”

    石三連忙開口。

    這便是那個和肖堃鬥得不亦樂乎,實際上另有任務的龔押司?

    玉尹連忙上前見禮,“小底見過押司。”

    “找肖押司何事?”

    “呃……是這樣,小底那鋪子生意越發興隆,可是卻不夠寬敞,頗有些影響買賣。所以想來找肖押司打聽一下,若小底的鋪子擴張一些,是不是也要在衙門報備。”

    玉尹靈機一動,立刻編了個藉口。

    龔押司顯然對這些事情不太熟悉,只蹙了蹙眉,沉聲道:“肖押司今日怕是抽不得空,這等事情便莫再去煩他。你可以去找宋仁宋押司打聽,他正好負責這些。”

    “多謝押司提點。”

    龔押司走了。

    石三也不敢在牢騷,和玉尹又說了兩句話,也跟著離去。

    既然已經來了開封府,而且還編造了藉口,如果不進去的話,恐怕會惹人懷疑……

    反正玉家鋪子的確是要擴大些面積,便順便詢問一下。

    玉尹直奔公房而去,很快便在一間公房裡,找到了宋押司宋仁。說起來,宋押司和玉尹也不算陌生,當初他曾得郭京的好處,準備對付玉尹,不想燕瑛突然出現,使得郭京計策失了用處。不過當時,玉尹可是給足了宋仁面子,加之他而今也不是當初那個任由郭京欺凌的玉小乙,便是宋仁,也不敢對玉尹擺出臉色。

    “小乙哥今日怎地空閒?”

    宋仁滿面春風,迎上前來。

    玉尹忙還禮道:“押司哥哥休要取消,小底不過一介屠戶,焉得押司哥哥喚‘小乙哥’?便喚小乙就是。”

    “小乙切莫這般客套,而今這開封府,誰提起小乙不要贊上一聲。”

    宋仁也笑著,便拉著玉尹的胳膊,在公房中坐下。

    對玉尹,他是真的不敢有半點小覷。

    畢竟而今的玉尹,在開封府如今也算是一霸。雖然他從沒有做過什麼橫行霸道的事情,但手中的能量,卻讓宋仁絲毫不敢有半點怠慢。且不說玉尹手底下養了一幫子人,更不說玉尹家中已擺脫了貧困,但只是玉尹的人脈,讓他也不得不多幾分敬重。

    “小乙今日來,有甚事情?”

    “不瞞宋押司說,家中那肉舖有些不夠用了,所以想要朝兩邊擴一些。

    可是又不知道能擴多少?需要多少錢兩?故而冒昧叨擾押司,還請哥哥莫要見怪。”

    宋仁聞聽,頓時放下了心。

    “我當何事,原來如此。

    小乙且吃杯茶,待自家查一下卷宗,看看你家那鋪子而今有多大,是否可以增加。

    說起來,小乙家那營生的確是好。

    自家有幾次路過,都見人滿為患,生意好得不得了。依我看,這開封城裡這許多肉舖,唯有小乙家生意最好,實在是讓人羨慕。”

    宋仁一邊說著,一邊找出卷宗查閲。

    玉尹喝了一口茶,見屋中也沒有別人,眼珠子一轉,輕聲問道:“押司,我今日來時,見三哥急匆匆離開,還說要上街巡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平日裡不是有鋪兵便足矣?”

    宋押司抬起頭,面露神秘之色。

    他起身走到門口,朝外面看了兩眼之後,壓低聲音道:“小乙,這是咱自家說話,你可不要傳出去。的確是出了些事,昨日從河南府傳來消息,說崇國公,門下侍郎,新任太宰白相公家的一批貨物遭人劫了,還死了幾十個人……本來白相公並不打算聲張,可那批貨物當中,有白相公要敬獻官家的祥瑞。這不,一大早官家便把府尹喚去,而後府尹回來,便把肖押司等人一同找去,商量應對之策。

    聽人說,河南府那邊已經行動起來,開封府這邊也要配合行動。

    如果不出意料,那些東西很可能會出現在開封府或者河南府,要我們要仔細盤查。”

    白相公,便是新任太宰,接替王黼之位的白時中。

    玉尹心裡一動,忙笑道:“看樣子這兩日真個要小心些才是……小底回去之後,定要讓底下人老實些,莫要惹事生非才好。對了,我那鋪子的事情,可查好了?”

    “呃,已經查好。

    按照小乙家的鋪子,可向左右擴二十步範圍,若再大的話,怕就要經辦其他手續。”

    “二十步?”玉尹笑著點頭,“那不就是四十步範圍?”

    “正是。”

    “如此便明白了,多謝押司。”

    說著話,玉尹偷偷塞給了宋仁一塊散碎銀子,令得宋押司頓時笑逐顏開。

    白時中嗎?

    玉尹得了消息之後,便離開了開封府。

    難道說,田行建他們劫持的,便是白時中的物品?

    可不知為什麼,玉尹這心裡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時中,又如何有如此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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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三章 此事非一般

    白時中,字蒙亨,壽春人。

    登進士第,累官為吏部侍郎,坐事降秩知鄆州,後復召用。

    政和六年時,白時中拜尚書右丞,中書門下侍郎。歷史上,他接替王黼出任太宰之職。而今王黼提前被罷免,但歷史的車輪猶自滾滾向前,白時中依舊接任太宰兼門下侍郎之職。

    其人才學,非同小可。

    但他更厲害的,還是進獻祥瑞,博取徽宗皇帝歡心。

    早在政和年間,他便進《政和瑞應記》而得到徽宗皇帝賞識,並拜為尚書右丞,中書門下侍郎。在接替王黼出任太宰之後,更表賀翔鶴、霞光等事物,令徽宗皇帝更是無比開懷。這樣一個靠著祥瑞而發家的人,進獻祥瑞,也不出人意料。

    而且,白時中早先是靠蔡京起家,身後更有蔡京作為倚仗。

    這祥瑞未必便是白時中所有,更有可能的,還是蔡京要通過白時中進獻,以博取徽宗皇帝歡心。要知道,蔡京而今正在竭盡全力討官家關心,以期繼續掌控大權。

    如果如此推演,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可玉尹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總覺得這裡面,似乎還缺了些什麼。

    但有一點他已經清楚,那就是這批臓物,絶不可以在開封府中出現,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本來,玉尹還在猶豫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可是從宋仁口中得到了消息之後,玉尹便拿定了主意。

    去太原府把這批臓物處理掉,天高皇帝遠,及時被發現,也追查不到玉尹的身上。

    可是,該讓什麼人去呢?

    玉尹再一次猶豫了!

    +++++++++++++++++++++++++++++++++++++++++++++++++++++++++

    離開開封府之後,玉尹直接前往便橋屠場,牽了馬,直奔御營。

    河南府既然已經通知了開封府,那想來用不了多久,凌振便可以得到準確信息。

    與其到時候措手不及,倒不如提前告知。

    玉尹也相信,凌振一定可以為他保守秘密……

    來到御營的時候,楊再興和高寵正在試馬,看上去非常高興。

    身為武將,能有一匹寶馬良駒,可算得上是每一個武將夢寐以求的事情。似楊再興高寵能夠得到這樣一匹好馬,自然是愛若珍寶,所以一大早便過來試馬演練。

    不過,玉尹到了之後,卻把兩人喝住。

    “從今天開始,儘量少來御營。

    便是試馬,也只能在御營校場,絶不能出御營半步。大郎,十三郎,事情已經發了……河南府已經通稟開封府,這三匹馬應該是太宰白相公之物,說不得最近一段時間,要有一番盤查。總之,千萬不能掉以輕心,你二人一定要多加留意。”

    “甚白相公,若敢搶我王追,必與他拚命。”楊再興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玉尹大怒:“大郎休要胡言,那白時中不是市井潑皮可比,堂堂門下侍郎,便是動凌叔父,也不過舉手之勞。你莫要莽撞,若壞了事,少不得還要連累你爹娘。”

    玉尹平日裡極少發火,可一旦生氣,便是楊再興也要噤若寒蟬。

    更何況,這裡面還牽扯到了父母安危,楊再興就是再渾,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下個月,觀橋書院便要開學。

    我已經託付柳大官人辦好了你二人學籍,到時候便隨我一同前去求學。這幾日,儘量不要出開封城,閒暇時便讀讀書,多識字,免得將來入了書院,被人恥笑。”

    楊再興和高寵相視一眼,連忙道:“謹遵哥哥之言。”

    把兩匹馬牽回了馬廄之後,玉尹便找到了凌振。

    把事情與凌振說明,凌振也是大吃一驚,而後苦笑連連。

    “當初那蘇燦送來這些東西,便知事情不小……卻未料到,竟牽扯到了白相公。

    不過小乙,你準備如何處理這事?”

    玉尹閉上眼睛,思忖良久後道:“這些東西絶不可以在開封府和河南府出現,最好的辦法,便是把這些東西送往太原府。那邊距離遙遠,而且又是邊關所在,便是朝廷詔令,一時間也難以傳遞過去。我在那邊也有些門路,若處理的好,說不得可以妥善解決。只是此去太原府,若沒個可靠的人,恐怕也難以託付……我正在思忖此事,必須要儘快想出個合適人選來,這樣也好早些把這些東西脫手……”

    凌振聞聽一驚,“小乙在太原府也使得人?”

    他想了想,而後道:“小乙這辦法,以目前而言倒也最妥貼。

    不過這個人選,還需得當,否則難保不出破綻。小乙最好儘快解決此事,東西便先放在這邊,短期之內,也查不到這裡,也還算安全。總之,此事還要儘快解決。”

    聽得出來,凌振有些怕了!

    不過他能夠做到而今這地步,也算是夠意思。

    玉尹拱手道:“如此,便要麻煩凌叔父。”

    “小乙放心,我這邊暫時不會有麻煩,倒是你那邊,可拖延不得。”

    “我知道,小乙定會儘快決定人選,而後把這些麻煩東西脫手。”

    兩人在御營中又寒暄了幾句,玉尹這才帶著楊再興和高寵離開。臨走的時候,玉尹讓凌振設法把那三匹汗血寶馬換個顏色,以掩人耳目。凌振笑道:“小乙只管放心便是,這些事情,自家自曉得如何處置……總之,這件事不宜拖延的太久……”

    玉尹再次道謝,帶著楊再興兩人走了。

    在返回開封的路上,高寵突然道:“小乙哥,若實在無人,自家願意走一遭太原府。”

    “呃?”

    高寵笑了笑,“這些時日,自家這功夫也盤得熟了。

    可是卻一直苦於沒有頭緒,始終無法突破而今瓶頸。安神醫配的藥物雖好,卻治標不治本。當年我阿爹教授我功夫時便說過:我這功夫本就是源自軍中,乃軍中打法。單憑著閉門造車的苦練,恐練不出真法,所以自家想出去走走,找人切磋,以尋求突破之機……只是如此一來,便趕不上觀橋書院進學,要耽誤哥哥的一番心血。”

    軍中打法?

    陳希真說自己的功夫,也是軍中打法,卻沒有說過,要自己出去歷練。

    玉尹心裡一動,又想起了陳希真說的那個木魚僧。

    這兩日本這些臓物纏的頭疼,幾乎把這件事給忘了……待此事解決後,還是要往觀音院走一遭。

    不過,高寵說的,似乎也在理。

    若是高寵,玉尹倒頗為放心,這可以說是自家兄弟,不擔心他會使出什麼花招來。

    可是……

    玉尹輕聲道:“十三郎要想清楚,太原府而今,可也算不得太平。”

    高寵聞聽,頓時笑了。

    “若真個不太平,倒正合了自家心思。”

    看得出,高寵心意已決。

    玉尹當下也不再勸說,“既然十三郎已經有了主張,那自家便不贅言。

    只是此去太原府,當早去早回……你家中尚有老娘苦盼,切莫讓她等的心焦才是。”

    “哥哥放心,自家明白。”

    楊再興在一旁聽了,也頗有些意動。

    只是想到徐婆惜,這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回來。

    回到開封城後,玉尹並沒有立刻催促高寵動身。他還要找個由頭,為高寵打點一番,否則這冒然離開,必然會令得他人懷疑。可問題是,該找什麼樣的由頭呢?

    +++++++++++++++++++++++++++++++++++++++++++++++++

    開封府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東京禁軍此前已經收兵,而今再次出動,在城中設立關卡,已加強盤查。

    開玩笑,進獻給徽宗皇帝的祥瑞被人給劫走了,這可是自宣和以來,方臘平定,最大的案件。

    一時間,偵騎四出,到處可以看到巡邏的鋪兵和禁軍。

    往日裡那些潑皮閒漢,也都不敢再跑出來鬧事,一個個全都老老實實,生平惹來禍事。

    玉尹倒是顯得很平靜,一如往常的生活。

    每天去便橋屠場,而後便開始著手安排擴張肉舖,同時寫點曲子,看上去倒也逍遙。

    觀音院的事情,暫時被他拋在了腦後。

    這種時候,他哪裡還有心情,去找人拜師學藝?

    不過,開封城中盤查雖緊,城外卻還算平靜。凌振每天都會讓凌威以學藝的藉口來開封城裡報信,告訴玉尹一切尚都安好。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七月便悄然過去,時間進入了八月上旬。觀音巷的宅子,在八月初提前完工,令燕奴好不高興。

    玉尹去新房看了一下,但見兩米高的院牆,牆上抹著白灰,整潔而大方。

    一畝多大的宅子,建有四幢房舍。

    正中央是一幢兩層高的小樓,是在原有房舍的基礎上建造起來,遠遠看去頗為醒目。

    入門兩側,則各有兩間廂房,在庭院一隅,還有一幢小屋,便是安道全所要求的丹房。在主樓另一側,則是一塊空地。面積不算太大,約百平方,上面扎著木樁等事物,還有按照燕奴添置的一些器具,便是玉尹夫婦平日練功習武的地方。

    後牆,緊鄰觀音院。

    站在二層主樓的窗口,可以眺望觀音院的景色。

    如此建造,不但採光比從前好了百倍,而且環境也絲毫沒有任何變化,一如從前般幽靜。

    燕奴看了新家,便立刻喜歡上了。

    兩人商量了一下之後,又徵求了安道全的意見,便決定在八月初五,搬回新居。

    在北宋,入新居可是一樁大事,少不得要擺上流水席,請親朋好友,街坊鄰居前來。哪怕玉尹兩人是這邊的老住戶,也不能短了這規矩,這自然又少不得一番準備。

    時間一晃而過,八月初五便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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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30 04:16:45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四章 金明池爭標圖

    一連幾天,都是陰雲密佈,細雨靡靡。

    開封城的街道在細雨之中變得格外泥濘。沒辦法,這開封的街道,除了御街等幾條主幹道之外,大都不甚平整。就比如那大名鼎鼎的潘樓東大街,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看上去崎嶇狹窄,地面更是高低不平,與它的名氣顯然無法吻合……

    這便是東京!

    遠沒有盛唐時,東都洛陽和西京長安那種磅礡大氣,更多是一種纖細甚至凌亂的婉約。

    好在,八月初四時,雨停了。

    所以在八月初五到來那天,已許久不見的太陽終於露出頭來,重又把陽光灑落開封城。

    一大早,觀音巷外便熱鬧起來。

    幾輛大車紛沓而至,燕奴坐在牛車上,更笑逐顏開。

    雖然不是搬遷新居,可是這故居返修之後,便如同新居一般。

    燕奴第一次看到完工時的新居時,頓時激動的落了淚。這是她的家,從此以後,便要生活在這邊,為小乙哥操持家務,為小乙哥生子……這怎能讓她不感到快活?

    坐在車上,燕奴仍有一種做夢的感受。

    玉尹被李寶摔了一次後,整個人脫胎換骨,好像換了個人一樣,讓她幾乎認不出來。

    甚至一度以為,小乙哥被鬼怪附身。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念頭也漸漸淡了,到如今更是煙消雲散。

    牛車在觀音巷口停下來,燕奴便縱身從車上跳下。站在巷口,看著那盡頭雪白的牆壁,還有高聳的門楣,不知為什麼,眼淚唰的一下落下。整個人若吃了一樣。

    “九兒姐,咱們回家了!”

    玉尹牽著暗金。走到燕奴身邊。

    看著巷子深處那座拔地而起的宅院。內心中突然間又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就在這時候,忽聽院子裡傳來一陣爆竹響。

    只見火光閃閃,爆竹聲聲,滿天飛舞起了偏偏紅色的蝴蝶……

    是凌威!

    凌振為玉尹做了許多爆竹。聲聲爆竹,也代表著遷入新居之後。日子紅紅火火。燕奴和玉尹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兩人牽著手往巷子裡走去,在他們身後。高寵等人歡呼著。叫喊著,那感覺就好像後世的婚禮一般,為玉尹夫婦祝福。

    便權作,是一場婚禮吧!

    玉尹深吸一口氣,拉著燕奴的手,便邁進了庭院大門。

    +++++++++++++++++++++++++++++++++++++++++++++++++++++++++++

    傢俱早都已經安放妥當。玉尹和燕奴便住在居中那座兩層樓上。

    安道全則住在左側的廂房,右面的兩間廂房。則是為將來的奴婢僕人們做準備。

    右面廂房靠著大門處,是一個馬廄。

    建的很用心,馬槽裡更準備好了精料,共暗金食用。而在左側角落,還有一間小屋,便是安道全的丹房。游鐵按照玉尹的要求,已經把丹爐打造好,提前送入丹房中,並且在安道全的指點下,安防得當。從今天開始,這裡便是安道全的地盤。

    從觀音院傳來暮鼓晨鐘,似乎是在為玉尹喬遷之喜而賀。

    傢俱早已經安置好,玉尹和燕奴站在二層樓上,看著庭院裡忙忙碌碌的人們。黃小七帶著一幫子人,沿著觀音巷一側擺放酒席桌案,王敏求的媳婦則領著一幫子婦人們忙裡忙外,打掃庭院。待會兒要在這邊開流水席,邀請觀音巷的街坊。

    此外還有一些親近的朋友要來道賀,少不得要在院子裡擺設桌案。

    搬入新居,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絶對是一樁非常重要的事情。玉尹和燕奴商量之後,索性讓人在潘樓定了幾十桌流水席,也省得自家到時候麻煩。桌案擺設完畢,大約過了辰時,潘樓便送來了做好的酒席,挨著桌子開設擺放,好不熱鬧。

    而這時候,客人們也開始到來。

    最先來道賀的人,是陳東。

    他沒有帶任何禮物,便逕自走進院中,朝玉尹拱手連聲道賀,那一臉的笑容,極為燦爛。

    “小乙建新居,怎地能不來道賀?”

    玉尹頓時笑了,上前擂了陳東一拳,“少陽來得忒早。”

    兩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也就沒了那許多周折。玉尹也知道,陳東家境不好,雖在太學讀書,可這生活卻端地不易。所以,玉尹也就沒指望這傢伙會拿著禮物前來,和他寒暄兩句之後,目光從陳東肩上越過,卻落在了那站在陳東身後的男子。

    “這位是……”

    玉尹不禁疑惑。

    隨陳東前來的男子,看年紀約在四旬上下,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體態略顯瘦弱。

    見玉尹詢問,陳東忙介紹道:“小乙,正道是我好友,而今在翰林圖畫院裡差遣。去年時,他方成了一幅圖畫,為官家所喜,更親筆題‘清明上河圖’。此後他回鄉探親,前兩日才回來,暫居我那邊。今日小乙入新居,便帶他一同前來……”

    陳東雖然沒有介紹這男子的姓名,可是那‘清明上河圖’五個字一出口,讓玉尹激靈靈一個寒蟬,脫口而出道:“莫不是張擇端嗎?”

    男子聞聽一怔,忙拱手道:“自家便是張擇端,小乙如何知我名字?”

    陳東也疑惑問道:“是啊,小乙莫不是認得正道嗎?”

    認得,如何能不認得!

    玉尹忍不住在心裡發出一聲感嘆,臉上旋即露出鄭重之色。

    在後世,提起清明上河圖,可說是婦孺皆知。玉尹前世也是久仰其名,卻從未見過真顏。沒辦法誰讓這是國寶呢?絶不是前世玉尹那等屁民可以接觸。雖然市面上流傳了許多圖畫,卻終究算不得真本。而今遇到這清明上河圖的畫者,玉尹又如何沒有感觸?

    “自古琴畫皆風雅之事,小底又如何能不知……呃。正道哥哥之名?”

    言下之意,是說大家做的都是風雅事務。所以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也算不得稀奇。

    張擇端立刻露出恍然之色。

    “前些日,大郎與我說想要在大宋時代週刊中做些畫像。

    正好正道兄在我那邊住,便請了他來做畫師。呵呵,正道有所不知。那大宋時代週刊,原本便是小乙的主意。你我的工錢,可都是由小乙一手擔負,所以才帶你前來。”

    張擇端是個古板之人。

    他此前完成《清明上河圖》之後。因故辭了那翰林圖畫院的勾當。離開了開封。可是等他再回來時,他原先的職務已經有人接替,圖畫院一時間無法給他安排。甚至連原先的住處,也被人給占了,令張擇端好不狼狽,只能暫居陳東住所。

    可問題是。陳東那邊太小了。

    一張床一個人睡馬馬虎虎,若兩個人睡。根本無法睡下。

    前些時候,這天氣炎熱,可以暫時睡在地上。但是眼見著已是仲秋了,再睡地上便有些不太適合。張擇端在後世鼎鼎大名,可而今不過是一個畫師而已。了不起是個高級畫師,但一直在翰林書畫院中,除了那微薄俸祿之外,再無什麼收入。

    “小乙,和你商量個事情。”

    那邊張擇端有些拘謹的坐在卓後,看著滿桌的佳餚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而陳東則拉著玉尹到了旁邊,輕聲道:“正道兄在我那邊住,實在是有些不方便……你也知道,我那邊地方小,根本容不得兩人同住。而且環境也不好,正道兄又是個好安靜的人,便有些麻煩。我前些時候來,見你這新居似乎有空房子……”

    “你是說……”

    玉尹頓時明白了陳東的意思。

    他把張擇端帶來,怕也就是為此而來。

    “自家這房子倒是有,安叔父旁邊那間廂房還空著。

    只是不曉得正道兄能不能住的習慣……若他願意,自家又怎可能拒絶?只是,有一件事需說明。我也好清靜,不喜歡太熱鬧。正道哥哥住下可以,卻不能帶人來。”

    陳東一聽,立刻笑逐顏開。

    “放心,正道在開封府,原本就沒什麼朋友。

    只需把話與他說明白便可,絶不會擾了小乙你的清靜……不過,這宿金……你也知道,他若是有錢就不至於和我擠在一處。能否先寬限些時候,等他找了職事再說?”

    張擇端也許算不得是什麼治世名臣,但是在玉尹看來,確是個毫無疑問的宗師級畫師。

    “少陽這話怎說得,自家便少了那些賃錢不成?”

    “誒,朋友歸朋友,事情還是要說清楚……”陳東說著,便轉身走到了張擇端身邊,低聲耳語幾句之後,張擇端先猶豫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一把拉住正要離開的陳東,把隨身一個包裹遞給了他。而後,他隨著陳東來到玉尹的身前,拱手一揖。

    “小乙收留之恩,自家感激不盡。

    不過少陽剛才也說了,這朋友歸朋友,事情還是該說清楚。自家而今身無分文,唯一能值些錢的,便是早年初至東京時,觀金明池爭標而作的《金明池爭標圖》。若小乙同意,就暫寄存在這邊。若自家有了職事,再拿錢贖回,也不知是否可以?”

    金明池爭標圖?

    玉尹不禁嚇了一跳。

    這可是張擇端在後世留存不多的三幅畫之一,雖比不得清明上河圖,但價值卻絲毫不遜色於清明上河圖的一副作品。他,居然要把這幅畫寄存在我手中嗎?

    玉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靈機一動,突然道:“不知哥哥可否介懷,讓小乙欣賞則個?”

    “這個,小乙看便是。”

    三人走進那樓房正廳,燕奴正在與人整理廳堂。

    玉尹引介之後,燕奴便迅速上了二樓。

    三人在廳堂裡,把那副《金明池爭標圖》展開,玉尹秉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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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七五章 史上第一份報紙

    金明池爭標圖,絹本設色,長約30釐米,寬約30釐米,描繪的是東京開封府金明池水戲爭標的場景。畫面中苑牆圍繞,池中有十字平台,台上建有殿宇,有拱橋通達左岸。

    左岸之上,建有綵樓水殿。

    下端牌樓之上,書‘瓊林苑’三字。

    這副金明池爭標圖,共畫有千餘人,雖微小如螞蟻般,但如果仔細觀察,卻發現裡面的人物和景物,比例無一失措,姿態各異,神情生動,令人恍若身臨其境。

    前世,玉尹曾在天津博物館見過這副畫。

    只是那時遠比不得這一刻欣賞的真切,甚至可以用手去觸摸,感受那畫中神韻……

    “張擇端進呈!”

    玉尹在畫中一角,看到了張擇端的落款。

    對於這個落款,後世也有各種爭論。

    有的說是張擇端早期作品,有的則說這是一副贗品,並非張擇端所做。

    而今聽張擇端解釋,便有了一個定論:這金明池爭標圖是他早年所做,畫風尚未成熟。

    “正道哥哥,這落款……”

    張擇端笑道:“這落款本事當年自家行卷,進呈翰林書畫院。

    後來,也正因為這副畫,自家才可以入書畫院,潛心揣摩,在去年作出清明上河圖一畫。這幅畫,便一直存放在自家身邊,便是最窮困時,也不忍變賣。蓋因這副畫中,寄託了太多事情,若真個變賣了,只怕我這一世,都會因此而後悔。”

    他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落寞。

    想必在這副畫中,還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玉尹收起畫,輕聲道:“正道哥哥放心,這幅畫且放在我這邊保管,絶不會有失。

    若他日哥哥有了錢兩,拿回去便是。”

    通過這短暫的接觸,玉尹已經能夠感受出,張擇端的性情。

    這是個把感情藏得很深的人,同時又是個極有原則的人……若真個不要他錢,反而會讓他不快。既然如此,倒不如順著他的心意。不過這幅畫,倒是要真個好生保存。

    玉尹讓燕奴把畫收起,而後陪著張擇端和陳東,走出廳堂。

    庭院中,已來了不少人。

    有開封府的肖堃肖押司、宋押司、石三、冷飛、羅格等人,還有東京禁軍的封況,甲仗庫御營的凌振。安道全在外面招呼眾人,而封況則坐在門口的桌子上,和肖堃等人說笑。見玉尹三人出來,眾人忙起身上前來,向玉尹好一番道賀。

    玉尹也不客套,受了禮物,招呼大家落座。

    “小乙哥只管陪客,自家在外面為小乙哥來招呼。”

    封況曾拜師玉飛,說起來也是玉尹的兄弟。

    所以他來了之後也不客氣,自告奮勇便擔起了迎客的事宜。本來,這些事情有黃小七他們打理,可說實在的,黃小七雖說跟隨玉尹已久,算得上玉尹心腹,可這身份和地位,始終是有些上不得檯面。封況不管怎麼說,也是個軍官,至少在身份上,比黃小七要高出一頭。他既然這麼要求,玉尹當然也不會拒絶,便應了下來。

    隨著午時接近,院子外面的流水席上,已經坐滿了人。

    就在這時候,忽聽封況高聲喊道:“高三衙內前來道賀。”

    玉尹聞聽一怔,忙起身往外走。

    才一出了院門,就看到高堯卿大步走上來,一把攫住玉尹的手臂,“恭喜小乙,賀喜小乙。”

    “衙內,這話怎說來?”

    “黃公子那邊,已經定下來了。”

    “啊?”

    玉尹旋即醒悟過來,高堯卿說的是那一件事情。

    黃公子那邊定下來了嗎?

    他心裡鬆了口氣,不管那黃公子是什麼人,都算是為他多了一個靠山。

    只是,玉尹有些奇怪:黃公子究竟是什麼來歷?

    那天從下橋園出來,他也曾著人打聽過。這開封府達官貴人多不勝數,更有許多沒實權,地位極高的環衛官。其中不泛有黃姓官員,卻沒有一個,符合黃公子要求。

    看高堯卿那樣子,似乎對黃公子非常尊敬。

    按照他的說法,黃公子的家人,對他老爹,也就是而今殿前都太尉高俅有過恩情。

    但這位黃公子的家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玉尹打聽來打聽去,也沒個頭緒。

    不過,看高堯卿的模樣,似乎對作成此事非常高興。

    玉尹當下笑道:“卻不知何時可以授課?”

    “再過些時候吧……黃公子最近也比較忙,怕沒得空閒出來。

    不過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以後便在我那下橋園內授課……具體何時,自家到時候會通知小乙……小乙,那黃公子非一般人,你需多小心才是。該如何授課,要有個籌謀出來,哥哥這將來的前程,可就靠你了……你若教的好,日後少不得好處。”

    這話一出口,讓玉尹更疑惑了。

    這黃公子的家人,便有如此能量嗎?

    連高堯卿這等人物,也說出這樣的話語來,說明這黃公子的來頭,可真不是一般人。

    就在玉尹疑惑時,巷口黃小七的聲音再次傳來。

    “武康軍節度使府上,朱絢公子道賀。”

    朱絢也來了?

    玉尹和高堯卿一怔,忙轉過身來。

    而這時候,觀音巷的那一排流水席上,已是竊竊私語。

    “哥哥啊,看到了沒有,而今小乙哥真個是不同了。”

    “著啊,剛才肖押司他們前來,自家便覺得有些不一般。不成想連衙內們也都來了。

    剛才來的那個……看到沒有,便是站在小乙哥旁邊那人,便是殿前都太尉高俅高太尉之子。啊,這個,武康軍節度使府上公子!武康軍節度使何人,你們知道嗎?”

    “這個,還真不太清楚。”

    “便是太子妃的父親。”

    桌上,頓時響起一連串到吸涼氣的聲音。

    “那豈不是說,是皇親國戚?”

    “可不是說……你們先前還說小乙哥辭了那太樂署博士可惜。看到沒有,就憑今日來的這些人,哪個敢說小乙哥沒了前程?依自家看,小乙哥這前程,錦繡的緊呢。”

    周圍眾人,連連點頭。

    朱絢一襲水藍色團花緞子長衫,看上去文質彬彬,頗有些儒雅之氣。

    “聽說小乙遷入新居,自家不請自來,小乙勿怪……咦,怎地三郎也在?正好,方才還擔心沒得熟人無趣,有三郎在,定要好生吃幾杯水酒,小乙也不會拒絶吧。”

    玉尹這時候,又怎可能拒絶?

    朱絢拉著高堯卿進了庭院,卻不多時,又聽有人高聲喊道:“太常少卿府上大公子到。

    廣平曲周李若虛前來道賀。

    太學內捨生,徐揆前來道賀……”

    話音未落,李逸風三人的身形,便出現在了巷口。

    只見這三人興沖沖走上來,李逸風二話不說,拉著玉尹的手,嘿嘿直笑:“小乙,成了,成了!”

    “大郎,你這是……”

    “咱們這大宋時代週刊,成了!”

    李逸風說著話,便拿出一捲紙來,遞到了玉尹手中。

    玉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一陣狂喜:大宋時代週刊,這莫非便是大宋時代週刊的初版?

    他向李逸風看去,卻見李逸風興奮的連連點頭。

    李若虛苦笑道:“自家從前確是小覷了小乙,沒想到……這邸報照著小乙所說排設,便是自家看著,也覺得舒暢不少。比之先前那勞什子開封邸報,這大宋時代週刊,的確是強上百倍。按照小乙所說,這份報紙五張一套,其中三張是正刊,登得都是朝中大事,以及一些太學教授的文章;副刊多以日常瑣事為主,此外還有些市井見聞。不過,這看著好是好,可這文章,終究是有些少了……

    這一刊結束之後,我等手中的文章也就是再辦個四五刊,若再辦下去,便難了……”

    玉尹已經聽不得李若虛的話語,強按住激動心情,把報紙打開。

    一股墨香撲面而來,讓他不由得有些陶醉。

    五張報紙,疊摞在一處。那刊頭醒目的‘大宋時代週刊’六字,讓玉尹好一陣的激動。

    這,可是史上第一份報紙。

    而這份報紙,卻是出自於他的手筆……

    玉尹想到這裡,手不由得有些顫抖。

    他一目十行的看過來,並且在副刊上,找到了那篇署名為乙東的文章。

    這便是玉尹構思,陳東執筆,寫的那篇關於女真人的文章。篇幅不是很大,文字也很乾練,透著一股子剛硬之氣,與陳東的性格,頗為相似。乙東,便是取玉尹小乙之名中的‘乙’,配合陳東名字裡的‘東’而成。畢竟如今朝廷和女直人的關係還算不錯,如果大加抨擊,難保不出麻煩。所以玉尹和陳東商議之後,便用了乙東之名。同時,用演義方式,從蠻夷和正統的角度來書寫女直人,倒也不會引起太大風波。

    玉尹不求這篇文章能夠被朝堂上重視,但是卻希望,能夠被百姓們所瞭解,能夠知曉女直人的野心,清楚女直人的殘暴。若這樣一來,至少能讓大家有所警惕。

    這,便是玉尹的打算。

    在副刊的右下角,還有一篇文章。

    玉尹看罷之後,眼睛不由得一眯,臉上旋即露出古怪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看這份樣本,李逸風他們的確是用了心,接下來便要看最後的推廣。

    至於如何推廣,玉尹已經有了打算。

    他正要請李逸風等人進去入座,巷口處,再次傳來一聲吆喝。

    “柔福帝姬前來道賀!”

    這一嗓子喊出來,莫說是玉尹驚了,便是李逸風等人,也都懵了。

    剎那間,整條觀音巷內,變得是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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