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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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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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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31 00:51:11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八六章 電光火石間的曖昧

    細雨靡靡,天色陰沉。

    往常的這個時候,天已經亮了。

    可今天是個陰雨天,所以過了將近卯時,天仍舊昏暗。

    不過開封城外,卻車水馬龍。商販們不顧迷濛細雨,依舊早起趕著進入開封城……

    楊金蓮睡得迷迷糊糊,卻聽到一陣叩門聲。

    她掀起被子,從床上下來,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迷迷糊糊從樓上下來。

    打開門,一股冷風捲著細碎雨點落在臉上,頓時讓金蓮清醒過來,“大郎,你回來了!”

    當她看清楚門口的人時,不禁萬分驚喜。

    在門外,李觀魚帶著疲憊之色,朝金蓮微微一笑,“是啊,卻擾了娘子清夢。”

    說著,他邁步進了屋,隨手把門合上。

    “大郎這次,怎去的忒久。”

    “呃,遇到了些事情,以至於耽擱了時日……對了,家裡可安好?”

    “一切尚好。”

    眼看著李觀魚回來,楊金蓮本有些擔憂的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她急忙取了洗臉水過來,“大郎可用過飯?”

    “呃……尚未用過。”

    “那你等等,奴這就去準備。”

    楊金蓮顯得很興奮。

    李觀魚不在家的時候,她心裡面空落落的。而今他回來了,卻讓她頓時安了心。彷彿快樂的小鳥,她跑進了廚房。李觀魚忙走過來道:“娘子不必麻煩,待會兒叫些早食便可。”

    “誒,大郎出門這麼久回來,怎地可以在外面早食?”

    金蓮說著,便繫上了圍裙,又取了麵粉,開始在廚房裡忙碌起來。

    開封人早食種類很多,最常見的除了粥水之外,便是麵條。李觀魚喜歡吃麵,金蓮自然不會委屈了夫君。看夫君的模樣,定然很辛苦,怎地也要做一頓好吃的,好生犒勞。

    她在廚房裡忙碌,李觀魚便坐在了廳堂上。

    卻見桌子上散亂的擺放著一堆骨片、豬鬃等物品,還有一些已經做好的牙刷碼放一處。

    李觀魚一怔,拿起一支牙刷來。

    “金蓮,這又是何物?”

    楊金蓮從廚房裡探頭出來,看到李觀魚手中的牙刷,愣了一下之後,便回答道:“前些時候馬行街的玉大官人分了一些活計下來,奴一人在家也覺得寂寞,正好隔壁六嫂介紹,便接了這活計。只說是做出來便可,但具體何用,卻不太清楚。”

    說完,她便返回廚房。

    “玉大官人?”

    李觀魚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可是那販肉的玉小乙?”

    “大郎也知玉大官人嗎?”

    李觀魚嗤了一聲,“不過一販肉的屠戶,也敢喚作大官人嗎?”

    “奴也不曉得,只是旁人都這麼稱呼,奴便跟著稱呼。”

    李觀魚看了一眼手中的牙刷,往桌子上一扔,“金蓮,以後少要和那種人勾當,成不得氣候。”

    楊金蓮笑道:“可是六嫂她們都說,玉大官人必有大前程。”

    “多大前程?一個殺豬販肉的,前程再大,也終究是殺豬販肉的屠戶。

    金蓮你若是在家煩悶,便出去走走……錢若不夠使時,便與我說,不要再接這等活計。”

    “嗯!”

    楊金蓮應了一聲,便專心揉麵。

    但見那一團面在她手中揉的圓潤,到火候差不多時,楊金蓮便把面擀開來,拿著刀切成細條。

    就在這時,屋外忽聽房門敲響。

    篤篤篤!

    李觀魚邁步過去,打開了門,卻見門外站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見李觀魚開門,也不說話,只遞了一張紙條,轉身便走。

    李觀魚把那紙條展開,大眼一掃,臉色頓時大變,也顧不得和金蓮招呼,從門後拿出一支油紙傘,便匆匆的走出家門。金蓮煮好了麵條,捧著碗從廚房裡走出。

    “大郎,快來食……”

    可是,客廳裡空蕩蕩,不見人影。

    那房門虛掩著,一陣風吹來,把房門哐噹一聲吹開……

    莫非,又出門了?

    金蓮捧著麵碗,站在客廳裡呆呆發愣。

    心裡面,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眼睛一紅,兩行珠淚奪眶而出。

    “金蓮啊,方才我見大郎回來,怎地又匆匆走了?”

    六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楊金蓮忙轉過身,把麵碗放在了桌上,用衣袖蘸了蘸臉上的淚水,穩住心神,復又轉身。

    只見六嫂走進屋來,看楊金蓮那一身單薄衣裝,便眉頭一蹙。

    “天便冷了,金蓮怎穿的恁少?”

    “啊……方才在廚房裡忙碌,有些熱,所以才這般穿戴,確叫六嫂取笑了。”

    “呵呵,這一大早的便做得好陶……在屋外便聞得香,直流口水。

    對了,方才我見一個女子敲門,而後大郎便急匆匆走了……怎地恁忙?這才回家便出去。”

    楊金蓮臉色一變,心裡面頓有種酸楚感受。

    一個女人!

    金蓮整日在家中呆著,難免會有些敏感。

    聽得六嫂這麼說,而李觀魚又是這般反應,讓她這心裡,好不是滋味。

    “呦,已經做得這麼多了?”

    看著桌子上那一摞擺放的整整齊齊,約有四五百支數量的牙刷,六嫂頓時驚嘆一聲。

    楊金蓮扭頭看了一眼:你不要我接這活計,我偏要接這活計。

    便是那屠子,也能說兩句暖人心的話,偏你飽讀詩書,連個貼心的話都不會說……

    楊金蓮想到這裡,心中萬分委屈,更生出了一股怒氣。

    “六嫂,今天你要不要去交工?”

    “啊,過一會兒便去。”

    “那正好,奴和你一起去……對了,這麵條方做好,六嫂便趁熱吃了,省的浪費可惜。”

    六嫂不由得嚥了口唾沫,“金蓮,這怎好意思。”

    “六嫂平日關照奴許多,便吃一碗麵,又算得什麼?”

    楊金蓮笑著把六嫂拉過去坐下,而後道:“奴這便去換衣服,待會兒和六嫂同去。”

    六嫂也不再客氣,大馬金刀往桌前一坐,便大口吃起面來。

    北宋時期,經濟發展迅速。

    人們從早期的一日一餐,或一日兩餐,已發展為一日三餐。

    不過這一日三餐,更多是指那些家境不錯的人家。六嫂家裡雖算不得差,可一日三餐卻難以保證。更不要說,這麵裡還烹了雞蛋,更不是六嫂家中可以經常吃到的東西。

    油水足,有蛋有肉,對六嫂家中而言,已是一頓上等飯菜。

    她坐在客廳裡狼吞虎嚥,楊金蓮卻回到了樓上,氣呼呼洗漱一番後,換了身衣服下來。卻見那好大一碗麵,六嫂已經吃個精光。正端著那麵碗,把裡面的湯水喝乾淨。

    “金蓮,真個好手藝。”

    六嫂吃的越是香甜,楊金蓮心裡就越是氣憤。

    她不清楚李觀魚為何會匆匆走,但既然是有女人敲門,那定然不會少了女人的事情。自己辛辛苦苦,用心做了早食,卻連個招呼都不打便走,真個是讓人生氣。

    別看金蓮平日裡有些柔弱,可這鑽了牛角尖,便再也無法出來。

    六嫂急急忙忙回家,把做好的牙刷包起來,復又來到金蓮家門口。楊金蓮也收拾好了東西,拎著個小布包,和六嫂一同出門。清晨,雨水甚涼……小風捲著雨星落在臉上,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身寒蟬。楊金蓮和六嫂來到便橋屠場的時候,已經快到辰時。這時候,雨已經停了,從汴河上吹來一陣風,直讓人一個哆嗦。

    許是沒有看好路,金蓮從便橋上下來時,一下子崴了腳。

    她啊的一聲輕呼,一個趔趄,身子便向前栽下去。六嫂跟在她身後,哪裡會想到有這樣的意外,便是有心過去攙扶,卻已經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迎面人影一閃,一個青年上前,一把將楊金蓮攙扶住,才免得金蓮難看。

    “你沒事吧!”

    聲音有些熟悉。

    楊金蓮只覺那攙扶住她的胳膊,勒在胸前,頓時滿臉通紅。

    抬頭看,金蓮吃了一驚,“大官人,怎地是你?”

    來人,正是玉尹。

    他清早來屠場殺豬,正準備回去,卻不想和楊金蓮照面。

    說實話,楊金蓮摔倒的時候,他真個沒看清楚是誰,只是本能的上前攙扶。可沒想到……

    “金蓮,你沒事兒吧。”

    六嫂從後面急急跑來。

    楊金蓮忙輕聲道:“大官人,奴無礙,且請放手。”

    玉尹這才反應過來,他一隻手,正按在金蓮胸前那團豐腴上。聽了楊金蓮的話,玉尹也嚇了一跳,忙鬆開了手。那溫香軟玉的感受,直讓人懷念不已……溫軟中帶著彈性,著實讓人陶醉。

    玉尹下意識,握緊了手,而楊金蓮看到他那動作,卻臉更紅了。

    “呀,原來是大官人出手相救。”

    六嫂跑過來,看清楚是玉尹之後,一臉驚喜。

    她並沒有看到方才玉尹和楊金蓮之間,那電光火石間的曖昧,露出一臉阿諛之色。

    “你是……六嫂!”

    “哈,大官人還記得自家。”

    玉尹呵呵笑了一聲,彎腰從地上拾起楊金蓮剛才掉下的那個小包裹,“怎地來交工嗎?”

    “是啊,確是金蓮做了不少活計,所以便與她一同來。”

    玉尹回頭看了一下,道:“今天來交工的人不少,怕是要等些時候……楊娘子似乎傷了腳,還是尋個坐堂醫診治一下。我便找個人來,領你們過去把活計交了!”

    說完,玉尹招手喚住一個屠場裡的小工,交代了兩句。

    “我還有事,便不陪二位了。”

    “大官人自去忙,自家怎敢耽擱。”

    “楊娘子,一會兒找個坐堂醫看看,你這腳傷了,可不是小事,還要好好診治才好。”

    玉尹輕聲說道,卻讓楊金蓮的臉,更紅了。

    她‘嗯’了一聲,只是這心裡面,卻有一股暖意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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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 00:45:26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八七章 寧從直中取(一)

    楊金蓮只是個小女人!

    她本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因家裡欠了人錢,險些被賣身勾欄。也正是李觀魚當時拔刀相助,替她一家解了災難,隨後金蓮為感恩,便嫁給李觀魚為妻。時,李觀魚方中了秀才,卻得罪了當地豪強,不得已她便隨著李觀魚一路輾轉,來到東京。

    內心裡,楊金蓮渴望被人疼愛,被人關心。

    李觀魚有很多錢,也很疼愛楊金蓮。

    可是,在某些方面卻又好像忽視金蓮,讓她感受不到應有的溫暖。

    這也讓楊金蓮,非常難過……

    成親一年有餘,但是卻不得和李觀魚親熱幾次。

    來到開封,常和六嫂她們一起閒聊,偶爾說及這閨房之樂的時候,金蓮總覺悵然。

    李觀魚好是好,但……

    “大官人倒是個貼心的人,難得似他這樣,還能如此客氣。”

    六嫂喋喋不休,在楊金蓮耳邊說著。

    卻說得楊金蓮越發煩躁,下意識用手擋在胸前,彷彿有一隻大手,正按在上面……

    那種感覺,真個羞人!

    ++++++++++++++++++++++++++++++++++++++++++++++++++++++++

    玉尹匆匆忙和楊金蓮分別,直奔觀音巷。

    說來奇怪,每次和這個楊金蓮見面,總是會鬧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來,弄的兩人都很尷尬。

    第一次見面,險些便成了潘金蓮和西門慶的翻版。

    第二次見面,差一點被潑了個落湯雞。

    這第三次見面,有……

    玉尹回想起來,覺著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受。

    不過,等他回到家,這許多事情便已經拋在腦後,不復掛在心上。

    燕奴不在家!

    她一大早便去了鋪子,接高世光一家人過來。

    張擇端則宅在房間裡作畫,而安道全卻躲在丹房裡煉丹。偌大的庭院裡,非常安靜,只有那暗金聽到玉尹腳步聲,搖頭擺尾從馬廄裡出來,和玉尹好生親熱一番。

    喂暗金了一些精料,玉尹便上了樓。

    換了身衣服,抄起那口虎出長刀,便噔噔噔走下樓梯。

    答應觀音院的三百貫,燕奴一早便送過去了。玉尹整理了一下衣衫,邁步便出去。

    “小乙,方才王敏求來,說今天為十三郎搬家,問你可有吩咐。”

    由於高寵要遠行,所以要做個妥善的安置。

    高寵的老娘,原先住在便橋。

    本來倒也方便的緊,可是高寵這一出門,短時間無法回來,便有些麻煩。為了讓高寵安心,玉尹讓燕奴在榆林巷賃了一處宅子。是個兩層的小樓,距離觀音巷不過十分鐘路程,方便玉尹照看。本來,燕奴是想把這房子買下來,卻被玉尹阻止。

    玉尹情願一個月六貫九十三文足賃下房子,也不願意出錢購買。

    原因?

    玉尹心裡清楚。

    這時候在榆林巷買一幢房子,少說也要七八百貫。

    可是用不得一年,那房子必然貶值,到時候豈不是賠得血本無歸?

    與其這樣,還不如留些錢,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收買一下人心,比如偷偷打造一些兵器,到時候也能派上用場。暗地裡,玉尹已找了游鐵,請他打造二十口樸刀,供屠場刀手練習。私自配置兵器,是犯禁的事情,可為了以後,卻不能不提前準備。

    楊再興需要一桿好槍,也要著手準備。

    此外,他精於射術,甚至不遜色於王敏求。

    在徵得燕奴同意後,玉尹便把將《八閃十二翻》中,關於射術的口訣傳授給楊再興。

    玉尹沒有射箭的天賦,所以也沒有特意練習。

    這射術留在自己身邊,始終是個浪費……與其這樣,倒不如傳授給楊再興。反正從江湖輩分上說,楊再興的師父張進,還是周侗的師弟,傳給楊再興,倒也無妨。

    所以,還要一張好弓。

    這些都需要大筆的花銷,玉尹又怎敢亂用錢兩?

    “我知道了!”

    玉尹回了安道全一聲,便走出院門。

    出觀音巷,轉第二甜水巷,上榆林巷一拐彎,便到了觀音院的山門。

    山門緊閉,寺院裡也頗為冷清。玉尹上前叩響山門,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有僧人出來。

    那僧人,確是昨日得了玉尹賞錢的僧人。

    見玉尹之後,那張臉頓時笑出了褶皺,活似一朵盛開的菊花。

    “大官人怎來的忒早?”

    “長老,敢問智深長老在嗎?”

    “在,在,在……大官人只管找他便是。”

    想來這僧人,是得了住持長老智真的叮囑,忙不迭便回答道。

    玉尹朝那僧人道了謝,錯身而過的時候,又使了一錠碎銀子在那僧人手中,令他頓時眉開眼笑。

    觀音院裡,非常安靜。

    那廣場上香鼎中,輕煙裊裊。

    玉尹討了三炷香插在香鼎中,算是禮佛完畢。

    見廟禮佛,是他前世家鄉的一個習俗。雖說那時候這信仰已不復存在,可這習俗卻一直延續。

    況且,今日來觀音院,卻是向人求教。

    必要的禮數還要遵循,便使了錢,一樣不能廢掉。

    穿過中堂,直奔後院的菜地。

    當玉尹來到菜地的時候,卻發現那菜地上的青菜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塊光禿禿的荒地。禪房的門,還沒有更換,站在屋外,可將禪房的擺設一目瞭然。

    那禪房裡,竟然空無一物。

    一張蒲團上,端坐著一個僧人,正一手持手珠轉動,一手拿著木魚槌,口中唸唸有詞,隔一會兒,便會敲擊一下身前的木魚,一派寶相莊嚴,令人頓生敬服之心。

    直到此時,玉尹才看清楚了智深長老的模樣。

    昨日光顧著和這位智深長老交手,卻未能看清楚他的長相。

    此時凝神看去,就見這位長老生的一張極英武的面容,牛山濯濯。頜下一部短髯,更襯托出他豪壯之氣,濃眉大眼,獅鼻闊口,便手持佛珠,卻不掩身上豪氣。

    玉尹停下腳步。

    他知道,這位智深長老知道他的到來。

    可他正在禮佛,卻讓玉尹感覺有些坐蠟,是否該進去呢?

    深吸一口氣,玉尹正要開口,目光卻突然被門旁的一行字所吸引。那字,寫的忒難看,但又讓人有一種鐵筆銀鉤的感受:剛易折,柔易曲!

    這行字,顯然是才寫沒多久,甚至還有地方墨跡未乾。

    這一行字,是寫給玉尹看得。

    剛易折,柔易曲?

    什麼意思!

    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其實並不難懂。

    剛易折,太過剛強則容易折斷,若太過柔軟,則會失去原有的味道。玉尹相信,魯智深寫這六個字,必然是有他的用意。可這一時間,玉尹卻想不出一個道理。

    這,算不算是魯智深的一個考驗?

    玉尹,一下子愣住了……

    ++++++++++++++++++++++++++++++++++++++++++++++++++++++++

    魯智深依舊端坐屋中,木魚聲聲入耳,梵音陣陣。

    玉尹則閉上了眼睛,思索著眼前這六個字中的含義。他相信,這六個字,和他今天的來意一定有關係,可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卻一時間沒有任何一個頭緒出來。

    這不僅僅是做人,更牽扯到玉尹日後的發展。

    就在他思忖時,忽聽從禪房中傳來一個洪亮聲音:“剛柔之道,存乎一心。

    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若而取其一,你當取哪個?”

    二取其一?

    這是個二選一的命題!

    玉尹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悟,二話不說,邁步便往屋裡走去。

    他骨子裡帶著驕傲,不願折腰屈膝事權貴。

    重生以來,生活的壓力讓他不得不做出改變,於是變得圓滑許多。可是魯智深卻要他二選一,分明是告訴他,在有些事情上,想要保持平衡,根本就不可能。

    “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玉尹大聲回答,邁步便要闖入禪房。

    木魚聲戛然而止,梵音消失。

    魯智深大笑一聲,也不見他動作,猛然長身而起,跨步向前,掄起木魚便砸向玉尹。

    這個時候,玉尹有兩個選擇。

    或是咬著牙迎頭而上,或是閃身躲避。

    他沒有猶豫,虎出長刀鏘的發出一聲龍吟,拔鞘而出。

    只聽鐺一聲巨響,木魚和虎出長刀撞擊一處,從那沉甸甸木魚上傳來的巨力,一下子便崩開了玉尹的長刀。若換在以前,玉尹必然會錯步閃躲。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半點退讓的念頭,跨步一個旋身,長刀帶著一道光弧,呼的便又劈了出去。

    鐺,鐺,鐺!

    接連三聲巨響,玉尹硬生生和魯智深碰撞三次。

    魯智深先前那股子狂野,一往無前的勢子頓時被玉尹生生打斷,竟未能走出禪房。

    “哈哈哈……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這便是你的選擇嗎?”

    玉尹硬撼魯智深三木魚之後,那股子巨力,震得他腦袋瓜子發懵,耳根子嗡嗡直響。手臂好像不再屬於他的一樣,完全失去了知覺。他不得不退後三步,喘著氣,向魯智深看去。方才三刀,可說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讓他難以為繼……

    “灑家便在這裡,若你能進的禪房,便算你贏。”

    進禪房?

    其實有很多種辦法!

    可是,玉尹方才選擇了‘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卻使得他只有一條路可選。

    那魯智深站在禪房門口,恍若一尊金剛。

    玉尹咬著牙,直勾勾看著魯智深,依照著大力金剛護體神功運轉體內那口真氣,手臂漸漸恢復了知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似乎有點明白魯智深的意思。

    當下口中發出一聲咆哮,跨步上前,虎出長刀呼的掄起,向魯智深惡狠狠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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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 00:45:50
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八八章 寧從直中取(二)

    鐺!鐺!鐺……

    斬馬刀兇狠劈在木魚上,聲響不斷。

    玉尹如疾風暴雨般的攻擊,對魯智深似乎全無影響。那木魚揮舞,迎著虎出寶刀劈落,每一次撞擊,都令玉尹感到無比吃力。一連三十六刀劈出,玉尹呼的跳開來。

    他發現,魯智深的木魚從頭到尾,似乎只有一式。

    劈斬!

    橫劈、豎劈、斜劈……

    魯智深的招數全沒有半點花俏,都是直來直往,而且後發先至,令玉尹不得不中途變招。如此拚鬥,讓玉尹感覺很不舒服。似乎他所有的招數在魯智深面前都派不上用場,更被牢牢的壓制。手拄長刀,玉尹喘著粗氣,凝視魯智深久久不語。

    而魯智深也不和他說話,見他停下來,便退回禪房中坐下。

    兩人一個在屋內,一個在屋外,就這麼僵持著。

    玉尹在緩過氣之後,再次向屋中衝去,卻不想魯智深跨步便到了門口,把他死死阻擋在門外。

    如此一連數次,玉尹精疲力竭。

    雨,悄然落下,打濕了玉尹的衣衫。

    菜園裡鴉雀無聲,只聽到玉尹那粗重的喘息聲。

    這樣下去,根本無法進入房間。魯智深的功夫本就高出玉尹一大截,雖只是守禦,沒有進攻,也足以讓玉尹疲於應付。玉尹咬著嘴唇,手拄長刀,靜靜看著屋內的魯智深。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在那門框上寫著的‘剛易折,柔易曲’六個字上,不由得瞳孔一縮,似乎有所醒悟。魯智深不可能無緣無故寫這麼六個字在這裡。

    他這六個字,顯然蘊含了許多意思。

    玉尹蹙眉沉思,腦海中復又迴響起他方才說過的話:“寧從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心裡一動,他抬起頭,向禪房看去。似乎明白了什麼。

    “再來!”

    玉尹大吼一聲。輪刀撲向禪房大門。

    魯智深閃身便站在門口,堵住了玉尹去路,手中木魚迎著長刀呼的劈出,帶著一股子逼人罡風。雨水,被他這一擊所迫,呼的一下子散開來,形成一個弧形雨幕。

    他動作不快,可那木魚卻快若閃電。

    玉尹這一次沒有再去變幻招數,一咬牙。單手緊握長刀,夾帶著一股子無回氣勢,惡狠狠劈向了魯智深。如果這一刀劈出去,魯智深的木魚會先一步砸在玉尹身上,難脫骨斷筋折的命運。不過,這樣一來,便是玉尹死了,魯智深也難逃重傷。

    魯智深眼睛一亮。忽然大笑一聲。手中木魚第一次變幻了招數,鐺的一下子便擋住了虎出長刀。他旋即向後一退,不再理睬玉尹,轉身便回到蒲團上坐了下來。

    而玉尹,卻呆愣在原地。

    “疆場之上,生死不過一線之隔。

    大將交手,也是瞬息間分出勝負,招數再好。若沒有無回之氣,也難以生存下來。

    陳希真說你打法有軍中氣,依我看卻高看了你。

    你勢大力沉,走剛猛路數,但是卻沒有無回之心,沒有必殺之氣,焉能在疆場生存?看你這氣勢。想來也是經歷過戰陣搏殺,不是你運氣好,便是對手太弱……如果換做當初宋公明那些悍將,你絶無半點勝算。所以,論招數你不算太差,論武藝也能算得上中等。陳希真要你前來,便是要灑家磨練你那股子無回之氣,必殺之心。

    今日且到這裡,灑家也累了。

    明日你繼續,什麼時候灑家認為你可以出師,什麼時候便不必再來。

    不過在此之前,每月三百貫的香火錢卻不能少了……灑家知你便住在對面,以後便直接來吧。”

    魯智深說完,把木魚放在身前,復又拿起蒲團旁的佛珠,閉上眼睛,口誦佛經……

    玉尹呆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才醒悟過來,朝魯智深稽首一禮,拖刀離去。

    今天這一戰,可真個是耗盡了他的心血。

    幾乎每一刀都是全力施展,到最後,那拚死一刀揮出,已經讓玉尹幾乎無力行走。

    但不得不說,和魯智深的交手,的確是獲益匪淺。

    玉尹曾經歷過戰陣搏殺,知道這疆場上的廝殺,可不似後世小說中,動輒十幾合,乃至幾十合。戰場之上,勝負往往便是在眨眼間決出!玉尹說殺過不少人,可若說那真正的戰陣搏殺,卻經歷甚少,根本無法體會出其中的那一份奧妙玄機。

    魯智深,為他打開了一扇門。

    無回之氣,必殺之心!

    有時候,勝負只決定於你敢不敢去和對手拼……

    ++++++++++++++++++++++++++++++++++++++++++++++++++++++++++++

    回家之後,安道全已準備好了藥水。

    玉尹服了一粒強筋壯骨丹後,便把自己浸泡在藥水之中,依照著大力金剛護體神功的口訣,調整內息。不得不說,和魯智深昨日一次交手之後,雖然精疲力竭,但經過藥水浸泡和一夜休息後,玉尹便覺察到了其中妙處。內息較之昨日,有了明顯的增長。雖說昨日是筋疲力盡,可是今日相鬥時,內息顯然增強許多。

    這頗似一種極限練功的方式,通過和魯智深不斷交鋒,來激發自己的潛力。

    不過,這種練功方式也要因人而異。

    玉尹身強體壯,加之基礎極好,所以才有可能取得成效;若換做燕奴,未必能產生作用。

    “九兒姐還沒有回來嗎?”

    “尚未回來!”

    安道全一邊為玉尹把脈,檢查他身體狀況,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

    誰想到,他話音未落,便聽到一陣說話聲。

    燕奴帶著兩男兩女走進了院門,還拎著許多雜物。

    “這便是我家……你們便住在這兩間房裡,一會兒把屋子收拾一下,順便把行李放好。

    紅奴,便住在樓裡後廂。

    明天我在帶你們去買兩身換洗的衣服。便算是安頓下來。”

    安道全邁步走出來。看燕奴正在院子裡,持一支油紙傘,與那四人交代。

    高世光,身材不高,也就是170公分靠上。生的倒是一副憨厚模樣,長的濃眉大眼,體格粗壯,看上去孔武有力;高世光的媳婦,年紀也就是在三十左右。長的還算標緻,看上去也頗為老實。倒是高世光的那個兒子高澤民,約十歲左右,頗為機靈。

    而那個芮紅奴看上去和高澤民差不多,似乎還大一些,正好奇的打量著這座庭院。

    “安叔父,小乙哥回來了嗎?”

    安道全聞聽笑了,走過去輕聲道:“被打得好像死狗一樣。正在裡面休養。”

    “高三叔。便隨奴來見一下小乙哥。”

    燕奴招呼了一聲,而後對走出房門的張擇端道:“卻打攪了正道叔叔……今天中午飯,奴已經叫二姐那邊打理,過一會兒會送過來,還請正道叔叔寬恕則個。”

    張擇端忙笑著擺手,道了聲無礙。

    燕奴領著高世光來到客廳廂房外,掀門簾便走進來。

    “小乙哥,高世光他們一家來了。”

    “小底高世光。見過大官人。”

    高世光在簾外,躬身說話。

    他說的話,帶著相當濃郁的相州口音,不過吐字倒還算清楚。

    玉尹這會兒在浴桶中,也不好出去和他們相見,便道:“高三叔即來了,便先安頓吧。自家這裡也算不得什麼大門大戶。更沒得太多規矩。只要別太吵鬧,平日裡好好幹活便可。至於具體安排,九兒姐會和你們交代,我便不和你們囉唆了。”

    高世光連聲道謝,退出客廳。

    “這家人怎樣?”

    玉尹看著燕奴問道。

    “二姐說,這一家人頗為本份,高世光夫婦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可以信任。”

    “如此,九兒姐便辛苦一下,先讓他們安頓下來。”

    玉尹說罷,便閉上了嘴巴。

    他並非是坐在浴桶中,而是在浴桶裡站了個羅漢樁,所以不好多費口舌。

    這在浴桶裡站樁,還是陳希真提議。

    同時,陳希真還傳了一套混元球,可以在站樁的同時練習。按照陳希真的說法,這種功夫可以有助於玉尹的修煉。所謂混元球,便是雙手浸入水中,一手在肚臍上,一手在肚臍下,循環轉動……

    玉尹一邊練習混元球,一邊依照大力金剛護體神功運轉內息,同時站穩羅漢樁。

    而燕奴則帶著芮紅奴在大堂旁邊的一間廂房裡安頓下來,並指點芮紅奴一些注意事項。

    不一會兒,張二姐也來了,還帶來了做好的午食。

    玉尹因為要練功,所以沒有出來。

    張二姐又拉著高世光夫婦到一旁,好一番叮囑之後,才算放心離開。

    畢竟,這一家人是她介紹過來。

    如果真個出了什麼事情的話,張二姐也不好和玉尹夫妻照面。

    安道全和張擇端,便在客廳裡吃飯,燕奴則帶著高世光一家人,在廂房用餐。

    午後,雨停了。

    玉尹收功從浴桶中跳出來,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與高世光一家人見過之後,便獨自上了二樓。

    從書架上,拿了一個本子,玉尹猶豫一下後,揣在懷中。

    他復又下樓,就見燕奴拿著一身衣服對他道:“小乙哥,前次你借人家的衣服,也該拿去還了。之前咱們搬家,奴忘記這衣服放在了何處。現在找到了,也洗乾淨了,便還給主人家吧。”

    玉尹頓時想起,這衣服是早先他路過豆腐巷時,被楊金蓮潑了一身水,臨時換了楊金蓮丈夫的衣服回來。早就應該還回去了,只是一直瑣事纏身,卻把它忘了。

    而今燕奴提起來,玉尹猛然醒悟。

    他猶豫了一下,便接過那身衣服道:“九兒姐,我要去凌叔父那邊一遭,晚飯便不回來用了。”

    燕奴一笑,“小乙哥便去無妨。”

    “嗯,那我便出門了。”

    玉尹說完,便走出客廳,從馬廄裡牽出暗金之後,出門沿著觀音巷,逕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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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八九章 初會李觀魚

    雨後的街道,有些泥濘濕滑。

    開封城的幾條主要巷道,路況並不算太好。這主要是和開封自身的情況有關,外城的街道相對好一些,可內城的街道,便很難說得出一個好字,甚至稱得上惡劣。

    這並非是宋朝的皇帝們不願意修整,而是其中牽扯到太多問題。

    比如那潘樓大街,寬的地方可以容三四輛馬車並行,窄的地方甚至連一輛馬車通行都很費力。官府曾建議潘樓大街兩邊的百姓遷移,而後重修一條筆寬闊的街道。可是這規劃完成,並上報朝廷批准,但到了拆遷時,卻被當地居民所拒絶。

    無奈之下,官府也只好分段修整,也就造成了而今潘樓大街崎嶇不平的詭異狀況。

    也許,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如同宋代都城這般格局狹小,道路難行……

    玉尹牽著馬,出甜水巷站在汴河大街上,好一陣猶豫。

    幾次和楊金蓮見面,似乎都有些曖昧。

    這早上剛……現在便去找她,雖說是還衣服,可總覺著有些輕浮。

    看了看手上的衣服,玉尹想了半天,還是決定還回去。

    畢竟當初人家借他衣服,總不能一直賴著不還,始終都是要和楊金蓮照面。

    再者說了,自己問心無愧,又有什麼值得猶豫?那楊金蓮的確是很漂亮,幾次見面也確實有些曖昧。可楊金蓮不是潘金蓮,他玉大官人更不是那個西門大官人。

    想到這裡,玉尹牽著馬,便往豆腐巷行去。

    豆腐巷很幽靜,晌午後這個辰光,也是這條小巷最安靜的時候。

    馬蹄踏著碎石鋪成的路面,發出清脆的‘踏踏踏’聲響,在小巷的上空迴蕩。楊金蓮的家,房門緊閉。樓上的窗戶,竹簾低垂著,看上去挺安靜。玉尹上前,篤篤篤叩響了房門。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屋子裡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房門吱呀開了。

    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男子,讓玉尹不由得一怔。

    那男子,看上去有些面熟,但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此人。

    玉尹不禁有些疑惑,忙向兩邊打量了一下,確認這房子的確是楊金蓮的家……

    “咦,怎地小乙來此?”

    男人認得玉尹,一口便喚出玉尹的身份。

    玉尹倒也不奇怪,而今開封城裡,認識他的人可不少,但很多人他卻認不得。

    “敢問,這裡可是楊娘子宅邸?”

    男子呵呵笑了,“宅邸不敢,確是寒舍。

    小乙所說的楊娘子,便是渾家,卻不知找她作甚?”

    他言語非常客氣,臉上也帶著和煦笑容。但是玉尹卻可以從他口中,聽出濃濃戒備之意。

    莫非,他就是那李大郎?

    李大郎……

    玉尹突然想起在何處見過這個男子,脫口而出道:“你是李觀魚,李秀才?”

    男子嘴角一翹,露出一抹倨傲笑容,“自家便是李觀魚,未想小乙居然是好記性。”

    李觀魚這個名字,玉尹聽過無數次。

    但真正見過,卻只有一次。

    那還是上次去柳青田莊時,在門口匆匆一瞥。

    當時玉尹想著其他事情,所以也沒有太過留意。不成想,居然會在這裡和他相見。

    楊金蓮,便是李觀魚的妻子?

    玉尹頓時笑了!

    對於李觀魚的警惕,玉尹倒是能理解。

    換做是他,如果有男人上門找燕奴的話,他一樣會非常戒備。

    當下道:“確是李秀才回來了!”

    李觀魚不經意眉頭一蹙,心道:這廝怎知道我出了遠門?哦,聽說他和陳少陽李逸風關係甚好,說不定是聽他們說。只是看這架勢,這鳥廝可不是第一次來我家。

    我出門的時候,莫非他找過金蓮?

    想到這裡,李觀魚心中頓時有一股惡念湧起。

    不過,他也知道玉尹而今不一般。這鳥廝手裡握有開封府一股很大的勢力,而且又能打,絶非他能夠對付。同時,玉尹和衙門裡的關係不錯,更和一些權貴結交。李觀魚手裡也有些能量,但卻不願意輕易表露,所以心中不快,臉上卻沒有露出。

    “拙荊走街坊去了,小乙有什麼事嗎?”

    玉尹猶豫一下,從馬背上取下那放著衣物的包裹,“前次自家路過時,被打濕了衣服。

    楊娘子看自家狼狽,便借了一身衣服與我。

    本早該還回來,可一直瑣事纏身,直到今日才得了空,便把衣服拿來,順便向楊娘子道謝。”

    玉尹說的坦坦蕩蕩,沒有什麼隱瞞。

    可聽在李觀魚耳朵裡,卻變成了另一番味道。

    你衣服濕了,我娘子借了你一身衣服?

    這怎地覺著忒彆扭!

    恐怕,不止是借衣服那麼簡單吧。

    可李觀魚又挑不出什麼錯來,只好強笑一聲,“我道怎地少了一身衣物,卻是借與小乙。

    把衣服與我便是,待拙荊回來,便說與她知。”

    楊金蓮不在家,玉尹也不好再囉唆。

    而且這李觀魚雖然一副笑臉,卻堵在門口不讓路,便說明了他其實並不歡迎自己。

    當下一笑,把衣服遞給李觀魚。

    玉尹拱手唱了個諾,“既然如此,那自家便告辭了。”

    若換做以前,玉尹面對李觀魚這等人,多是自稱‘小底’。可現在,他雖然仍混跡市井中,區區太學生卻已生不得太多震懾。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以‘自家’相稱。

    李觀魚皺了皺眉,也沒有挽留。

    目送玉尹離開之後,他關上了門,轉身來到桌子旁,把那包裹打開。

    包裹裡,果然是自己那件長衫!

    長衫洗的很乾淨,但李觀魚眼中,卻透出厭惡之色。

    伸手把衣服拿起來,猶豫一下之後,便走進廚房,把衣服扔進灶膛裡,而後點上火燒了。倒也不是說潔癖,而是心中不太舒服。一來自己堂堂北國秀才,而今也是太學生身份,怎地能和一個屠子共穿一件衣服?二來嘛,還是有一點泛酸水。

    在客廳裡坐下,李觀魚面沉似水,臉色陰晴不定。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腳步聲。

    緊跟著楊金蓮推門進來,李觀魚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換上了燦爛的笑容。

    “金蓮,去了何處?”

    那聲音,柔的發膩。

    楊金蓮卻沒有給李觀魚好臉色。

    她心裡還在惱怒早上發生的事情……歡歡喜喜為他煮了面,卻不想一個女子便把他喚走。而且回到家裡,也不說明白,只說是去見朋友。哪兒的朋友,會讓一個女人來找你?

    李觀魚越是這般,楊金蓮便越是不高興。

    所以,便是李觀魚滿面春風,她卻沒露出個好臉色出來。

    “方才去六嫂家裡玩耍。”

    “六嫂?”李觀魚微微一蹙眉,有些嗔怪道:“那等愚婦,整日便是雞毛蒜皮的瑣碎,更時常說三道四,登不得檯面。金蓮,你以後還是少與那種女人交往的好。”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話,不想卻激起了楊金蓮的怨氣。

    “六嫂是愚婦,你是聖賢人。

    沒錯,你是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可你有沒有想過奴家?

    你一出去,便是十天半月,把奴一人孤零零拋在這東京城裡,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六嫂或許不曉事,卻幫襯奴甚多。家裡的水,還有柴禾,都是六嫂幫忙操辦。

    奴不找她說話,難道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不成?”

    “金蓮何必生氣,我不是這意思……”

    李觀魚好一番勸說,總算是讓楊金蓮消了怨氣。

    楊金蓮看了看他,心裡輕輕嘆息一聲,便柔聲道:“大郎,午食可曾用過?”

    “呃……還未曾用。”

    唉,你說你認識的都是什麼人啊!

    剛回來,便把你找過去,卻連一頓飯都不管。

    楊金蓮心裡雖有些惱怒,可終究還是心疼李觀魚,“那奴便為你做飯,你且稍等。”

    “呃,灶膛已生了火。”

    “你看你,堂堂太學生,怎操持這等事?”楊金蓮道:“若真個餓了,便去外面叫些回來也好,怎地自己生火?”

    說著,她便朝著廚房走去。

    哪知道,李觀魚卻在這時候突然道:“金蓮,我那件藏青色儒衫,還有那雙白底黑面的靴子怎地找不到了?先前我要換衣服的時候,找了半晌,也不見蹤影,不知放到了何處?”

    楊金蓮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廚房,聽了這句話,嬌軀突然間一顫。

    心裡面沒由來的發了慌,順口便說道:“你的衣裳都放在那裡,奴又怎知?可能放到了別處,待會兒奴便為你尋找。”

    說完,楊金蓮匆忙便走進廚房。

    她沒有看到,李觀魚的臉色格外陰沉。

    看著楊金蓮的背影,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半晌後突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回頭為我找一下吧。”

    楊金蓮在廚房裡‘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只是這心中小鹿,噗通亂跳……其實,她和玉尹倒沒什麼問題。可這好端端把衣服借給一個男人,說出去總讓人不太相信。楊金蓮也不知道,該如何與李觀魚解釋。

    卻不知,李觀魚陰著臉上了樓,逕自走進書房。

    他在書桌前坐下,一動不動,雙手緊握拳頭!

    這件事,有古怪……

    莫非金蓮在我出去的這段時間裡,和那玉小乙做了苟且之事?否則她為何要瞞我?

    越想,這心裡便越是壓不住火。

    李觀魚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玉小乙,且看你還能張狂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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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九零章 火藥

    雨後小風很涼。

    從汴河吹來的河風,更有一絲寒意。

    雖才是仲秋,但天氣已經漸漸轉冷。晌午時一場小雨過後,令溫度隨之降低許多。

    玉尹騎在馬上,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他把衣服裹緊了一些,抬頭看了看天色,當下口中一聲呼哨,暗金立刻加快了速度。算起來,和暗金配合了也有好幾個月,人與馬之間的默契,更達到了極致。

    暗金年紀雖大,可論腳力並不遜色一些寶馬良駒。

    它最大優勢便是沉穩,而且耐力悠長。也許是經歷過太多大場面,所以暗金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驚慌,總透著幾分穩重。玉尹最喜歡的,恰恰便是這一點。

    暗金仰蹄狂奔,大約一個小時左右,便來到了牟駝崗御營。

    沿途,可以看到巡邏於官路上的東京禁軍,也使得玉尹這心裡,更多了幾分擔憂。

    封況對他說過,朝廷很快便會盤查的範圍向外面擴展。

    也就是說,早晚會有人巡視御營。

    凌振固然可以放心,但卻始終存著風險。

    馬還好說,御營那邊給那三匹馬換了顏色,並且打上了軍馬烙印。

    同時,凌振還通過軍器監的關係,將三匹馬報備。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有麻煩。

    最關鍵的還是那價值百萬貫的珠寶!

    也不知道柳青那邊準備的如何?若能夠讓他提前出發,方是上上之選。

    但問題是,如何讓柳青提前出發呢?

    玉尹有些頭疼,不知不覺間便來到御營門口。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御營,所以那當值的軍卒也沒有阻攔,便讓玉尹直接入營……

    才下了馬,忽聽校場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那聲音好似天崩地裂一樣,站在原地,猶自可以感受到地面微微顫抖。

    暗金雖然沉穩,可是在這種狀況下也透出了幾分焦躁不安。它搖頭擺尾,不時打著響鼻,踏踏踏鐵蹄踏地,甚至想要從玉尹手中掙脫出來。玉尹連忙緊緊拉著繮繩,而後一伸手,抱住了暗金的脖子,用臉貼著暗金的臉,口中輕聲的呼哨。

    這也是玉尹和暗金交流的一種方式。

    “老金別怕,沒事,沒事!”

    暗金在玉尹的安慰下,漸漸穩定下來。

    “凌統制在作甚?”

    “呃,今日凌統制試煉新炮……呵呵,也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試煉新炮?

    或者說,是試煉新的砲彈。

    凌振身為火藥局統制,對於火炮的喜愛,自是無以復加。

    他經常會實驗一些新的配方,在御營中進行實驗。反正他這御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從上到下,可說是他一人做主。而今他又勾搭上了殿前司,與軍器監的關係也隨之改善許多。至少在軍餉方面,軍器監不會再似從前那樣剋扣。

    凌振的御營,滿員五百人。

    可實際上,這火藥局御營的人數,不超過三百。

    此外再加上一些工匠,並不在御營報備,雖是在火藥局統轄,但實際上在軍器監報備。

    如此一來,凌振每月至少能吃二百人空餉。

    反正火藥局又不上戰場,更不會沒人具體過問。便偶爾有人來查點人數,凌振便用那些工匠充數,以至於過的頗為安穩。二百人的空餉,也就讓凌振有了足夠的資金進行實驗。他時常會研究一些新式的火炮,並且在御營實驗,也無人過問。

    玉尹笑了!

    他今日來,正好是為了這件事。

    當下把暗金牽進了馬廄,便直奔校場而去。

    火藥局的校場,坑坑窪窪,看上去殘破無比……此時,一群人正聚集在校場邊緣,大聲吼叫。

    沒錯,就是在吼叫!

    不過不要誤會,他們並不是在爭吵,而是在討論剛才的實驗。

    只是先前那爆炸聲太大,以至於大家的耳朵都不太頂用,只能扯著嗓子大聲叫喊。

    便是高寵,也站在一旁。

    “十三郎!”

    高寵沒有動靜。

    “十三郎……”

    高寵還是沒反應。

    直到玉尹走上前,拍了一下高寵的肩膀,高寵立刻本能的反手一掌拍向玉尹。玉尹忙閃身躲過,“十三郎,是我!”

    “小乙哥,你怎地來了?”

    高寵扯著嗓門叫喊道。

    玉尹距離他很近,被他這一嗓門喊得,差點聾了。

    “那麼大嗓門做什麼?”

    “啊?”

    “我說你,這麼大嗓門幹什麼。”

    高寵揉著耳朵道:“聽不清,不大聲說話,聽不清。”

    得,那就先別說話了……方才爆炸產生的餘波仍未消除,估計這一時半會兒是無法恢復正常。

    就在這時候,凌振過來了。

    “小乙怎來了?”

    “凌叔父,剛才好大響動。”

    不過這話一出口,玉尹便覺得後悔。連高寵都成了這樣子,恐怕凌振也好不到哪兒去。

    哪知道,凌振笑道:“是啊,響動很大,可這威力卻不成。”

    “威力……咦,凌叔父耳朵無礙?”

    凌振笑了笑,伸出手,就見手裡握著一對木製耳塞,“常年試炮,怎可能沒有準備。其實這邊人大都習慣了,只不過剛才那響動有點出人意料,所以才造成這狀況。”

    玉尹聞聽,忙問道:“叔父,那結果如何?”

    “小乙對火藥也有興趣?”

    凌振好奇問了一句,也不等玉尹回話,便拉著他朝校場走去。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硝煙味道,極為刺鼻。那種感覺,就好像後世過年一樣,滿院放炮仗之後所產生的味道。校場中還飄散著淡淡輕煙,凌振帶著玉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一塊石頭旁邊,指著那下方崩壞的一角,臉上露出了無奈表情。

    這塊石頭,在御營名為點火碑。

    石頭上佈滿了坑坑窪窪的狼藉,顯然是經歷過無數次的試煉。

    “本以為,能把這點火碑崩塌一半,哪知道只壞了一角。

    這塊點火碑,自我入火藥局便立在這邊,我每次試炮,都會以此為準,來試煉威力。

    小乙,你是不知道。

    當年我入火藥局的時候,便立下過誓言,要把這點火碑崩塌。

    可二十多年了,這傢伙依然在此,老子卻已經老了……有生之年不能崩塌了這傢伙,老子便死不瞑目。”

    那塊點火碑在經過無數次爆炸之後,被熏的黑亮。

    凌振說這番話時,可稱得上是咬牙切齒,但偏又奈何不得。

    玉尹蹲下身子,看著點火碑下的淺坑,忍不住好奇問道:“叔父究竟是如何試炮?”

    凌振也無心隱瞞,便把他試炮的過程,和玉尹講述了一遍。

    其實,北宋時期的火炮,大多還是以投擲為主,不過在投擲的基礎上,增加了火藥的威力。不過這時期的火藥,由於尚未完全成熟,還沒能夠演變成為後來的黑火藥。根據《武經總要》記載,北宋的火藥,並沒有脫離以縱火燃燒為目的的範疇。

    所以,北宋的火器,不管是霹靂炮也好,震天雷也罷,殺傷力並不算太大。

    其作用多是產生巨大的氣流,或者以縱火焚燒為主。雖然這種火器,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爆炸力,但是殺傷力卻不算太強。直到南宋,隨著管狀火器的出現,火藥逐漸趨於成熟,由最初的焚燒縱火,以及威懾作用,開始轉變為大面積殺傷……

    至元滅金時,震天雷的製作工藝有了巨大改變。

    《金史》中對震天雷有這樣的描述:火藥發作,聲如雷震,熱力達半畝之上,人與牛皮皆碎並無跡,甲鐵皆透。

    這描述或許有誇張之處,但可以看出,此時的火藥配比,已逐漸趨於完美……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叔父可否把配置火炮的過程,與小乙詳細說明?”

    “這有何難!”

    凌振爽朗一笑,看校場周圍一片狼藉,“這裡說話忒呱噪,便去大廳說話。”

    客隨主便。

    在凌振的地盤上,玉尹自然不可能去反駁凌振的主意。

    他叫上了高寵,陪著凌振一同回到大廳。

    這時候,凌威命人奉上了酒水,凌振舉杯相邀之後,一飲而盡。他抹了嘴邊鬍子上的酒漬,長出一口氣,而後便滔滔不絶,向玉尹講解起他造炮的具體過程。

    說起來,這過程枯燥乏味,偏凌振卻是興緻勃勃。

    高寵和凌威,聽得一個勁兒犯困,而玉尹卻沒有半點疏忽。

    說起火藥,便不得不提一種名為‘火法煉丹’煉丹術。事實上,火藥的起源,也正是來自於古代的煉丹術。早在晉朝,葛洪便在《抱朴子》中有火法煉丹的記載。

    唐中期,有一個名叫清虛子的方式,提出以‘硫二兩,硝二兩,馬兜鈴三錢半,右為末,拌勻’的配方,正式令火藥的配方趨向雛形。只是勿論是葛洪還是清虛子,乃至於到了北宋時期的火藥工匠,都是在以硫、硝為基礎上進行的改變。

    而火藥三要素之中,頗為重要的‘炭’要素,雖然為人們發現,卻並不受到重視。

    包括凌振也認為,‘炭’的作用,其實就是幫助燃燒。

    所以在他試炮的配方中,硫和硝的比例,大約為1:2,基本上達到了後世火藥配比的比例。然則‘炭’的比例,卻始終未能提升,至今和硫的比例,仍保持在1:2或者1.5:2的配比。‘炭’的比例遠遠無法達到後世黑火藥所要求的1:2:3的比例。

    玉尹雖然對化學不甚明了,可是這黑火藥的比例,卻還知道。

    1:2:3的比例,他自然清楚,所以隱隱約約,找到了凌振試炮失敗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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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九一章 1:2:3

    硝酸鉀,硫磺,木炭粉末,混合而成之後,被稱作黑火藥。

    這種火藥燃燒時極為激烈,如果在密閉的容器內燃燒,就會產生出大量氣體和熱量,從而出現爆炸現象。如果單純以硝和硫磺為主體,忽視炭的數量,所製造出的火藥,更多是已燃燒和產生濃煙為主,其爆炸時所產生的威力,自然不大。

    玉尹猶豫一下,輕聲道:“凌叔父,何故炭粉忒少?”

    “要許多炭粉何用?”凌振不禁疑惑,“炭粉不過是助其燃燒,要恁多卻是浪費。”

    玉尹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凌振,當下道:“叔父何不試一試?

    既然前番試炮失敗,那必然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差池。何不換一種方式,也許能夠成功?”

    “這個……”

    凌振猶豫起來。

    這炭粉多寡,其實在他看來,無關緊要。

    若換個人這麼勸他,說不得凌振一口唾沫便吐在對方臉上。

    可玉尹這麼勸他,卻讓他不得不認真考慮。的確如玉尹所言,反正失敗多次,何不換個方式。

    “叔父,若再試炮,不妨依著一硫二硝三炭粉的方式來做。”

    凌振笑了:“一二三,這倒是忒好記……小乙哥既然這麼說了,那我便試上一回。”

    “叔父,我還有個建議。”

    “說!”

    “而今試炮,有多大個頭?”

    凌振想了想,雙手比劃了一下道:“差不多比嬰兒腦袋大一圈。”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叔父按照小乙說的這種方法成功了,能不能把這炮做的小一些。”

    “小一些?”

    凌振只聽人說,炮越大越好。

    可是這‘小一些’,那究竟該有多小?

    “比我這拳頭小一號變成。”

    玉尹伸出手,也比劃了一下,“做小一些,主要是為了方便攜帶……不求威力如大砲一般,單在小範圍裡,比如咱們兩人這樣一個距離能產生效果便足矣……”

    玉尹想的,是後世手雷的用途。

    凌振畢竟是這方面的行家,聽玉尹手舞足蹈的解釋了一番之後,點了點頭道:“小乙的意思,我大抵明白。不過這做起來可不容易!我不知道是否能達到小乙你說的那種效果,也不清楚,能否依照小乙說的製作成功。不過,我會試一試……

    但有個問題,如此試炮,必然要花費良多。

    此前我試炮多是自家出錢,讓工匠們做私活……少數幾次還成,若次數多了,便有些麻煩。還有,真若如小乙說的那般做炮,怕也無法向軍器監交代,少不得又要花銷。

    若是少了,自家帶可以頂得住。

    可如果依著小乙說的這般,只怕是……”

    牟駝崗御營,隷屬軍器監專門生成火藥和加工皮火炮的一處作坊。

    軍器監下屬分十大作坊,各司其職,都有不同的分工。似御營這邊,每日需上交五百支皮火炮,同時還承擔著供應其他兩個作坊的火藥任務。小打小鬧的試炮,軍器監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果似玉尹那種說法,便是要從根本上改變火藥配比,還有製作工藝……這只能在私下裡進行,而且需要無數次反覆實驗。

    這其中的花銷……

    哪怕凌振吃了二百人空餉,也有些支撐不住。

    玉尹一聽,也不禁眉頭緊蹙,“叔父,這般花銷,一月需幾多?”

    “我這邊倒是可以走些門路,也能省些錢兩。

    不過工匠那邊卻需要另行支付,怎地一月也要有二三百貫的花銷出來,卻不好上報。”

    玉尹聞聽,頓鬆了一口氣。

    “若只是二三百貫,小乙拿出便好。”

    還以為要幾千貫……若真如此的話,玉尹的確是撐不住。不過二三百貫,雖有壓力,可還能撐住。

    凌振詫異看了玉尹一眼,搖頭笑道:“小乙真個豪氣……既然這麼說,那我便著手開始準備。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怕甚功夫!軍器監剛下令,要我每日增二百支蒺藜炮和一千支弓火藥箭。真若要騰出手來,怕要到來年開春之後,方能進行。”

    軍器監的甲仗庫,可擔負著火器生產的工作。

    按照樞密院所下達的章程,甲仗庫每日需生產七千支弩火藥箭,一萬支弓火藥箭,三千支蒺藜炮,三千支皮火炮。此前,御營負擔還不算太重,可如果加入這許多工作量,便需要增加工匠,凌振的任務自然也會隨之加重,的確是沒有時間。

    “叔父,怎地突然多了這許多差遣?”

    軍器監每日的產量,有定額,沒有特殊事情,並不會增加。

    突然間要求增產如此多火器,那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凌振嘆了口氣,“說來小乙可能不知,就是前日,你遷居之日,樞密院得常勝軍節度使之請,需十萬弩火藥箭和三十萬弓火藥箭,以及三萬蒺藜炮和兩萬皮火炮。

    而且那常勝軍節度使要的緊,官家便詔諭樞密院儘快解決。

    樞密院又把這事情壓在軍器監的身上,軍器監扭頭,便讓我等趕工……你想要,這麼多的火器,卻要在年前交出,所有作坊都不得不趕工,連我這御營也不得倖免。”

    “常勝軍節度使……莫非是那郭藥師?”

    凌振詫異看著玉尹,“怎地小乙也知道他?”

    不過,凌振旋即釋然,“小乙往來無白丁,結交多高士,知道郭藥師倒也不稀奇。

    沒錯,便是那燕山同知郭藥師。”

    玉尹心裡,驀地一咯噔。

    這好端端郭藥師要這許多火器做什麼?

    殊不知,那郭藥師自降宋之後,甚得徽宗皇帝所寵信。其人飛揚博湖,為所欲為。燕山知府王安中則是‘不能制,第曲意奉之’。凡是郭藥師所要兵械甲仗馬匹,一律優先供應。而郭藥師有派人在各州做生意,賺取錢財,用來結交權貴……

    凌振嘆了口氣,“官家待那郭藥師甚厚,可此人卻是狼子野心。”

    “此話怎講?”

    凌振輕聲道:“我聽人說,郭藥師的常勝軍,全都是‘左衽’裝束。

    小乙可知道這‘左衽’裝束是什麼意思?便是遼人服飾。他而今已歸順大宋,卻穿遼人衣裝,其心可知。前有燕瑛大人曾彈劾郭藥師著左衽,必有異心,卻被官家斥責,令其閉門思過。還說什麼,郭藥師不忘故國,是忠臣……官家要以仁德之心令其臣服,說郭藥師絶不會反叛大宋。我聽人說了此事之後,真個心冷。

    我有一友,今便在河北宣撫使帳下。

    常勝軍而今有兵卒五萬,更有鄉兵三十萬……可是官家卻對此人,毫無半點防範。”

    玉尹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大概是知道郭藥師其人,但對這個人,並不算太瞭解。

    聽凌振這番話,這傢伙簡直就是唐玄宗時的安祿山。

    徽宗皇帝這腦袋瓜子,有時候長的也忒奇怪。

    自家帳下也不是沒有善戰的將領,偏偏卻忌憚提防……對一個降將如此放心,還什麼以仁德之心令其臣服!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小說裡!一個連衣服都不肯改變更換的傢伙,又怎可能真的為大宋效力?這郭藥師,也是個三姓家奴的梟雄。

    可是,玉尹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種事連凌振這麼一個小小火藥局統制都能看清楚,偏徽宗皇帝看不清楚。

    這裡面,怕不僅僅是徽宗皇帝的問題,難道這滿朝文武,便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嗎?

    玉尹這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大宋時代週刊第二期的主題。

    也許,應該提醒一下人們,這個郭藥師的問題!

    ++++++++++++++++++++++++++++++++++++++++++++++++++++++

    “叔父,何故不見有突火槍?”

    玉尹和凌振談論許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是說歷史上最早的管狀火器,便是出現在宋朝嗎?

    可是從目前來看,勿論是那皮火炮還是蒺藜炮,乃至霹靂炮,都不是玉尹所熟知的那種‘火炮’,而是一種更類似用於投擲的砲彈。那麼,突火槍在何處?真正的火炮,又在哪裡?

    “什麼突火槍?”

    凌振一臉茫然之色。

    難道,沒有‘突火槍’嗎?

    玉尹也愣住了,閉上眼睛,努力回憶前世那殘留不多的記憶。

    亦或者說,突火槍還沒有出現?

    畢竟是學音樂出身,對這種火器的發展史,玉尹還真是不太清楚。

    突火槍,以巨竹筒為槍身,裡面填裝火藥和子彈。點燃火藥之後,子彈從巨竹筒噴射出來,射程約200米左右。這件武器,的確是在宋代出現。但並非是北宋,而是南宋紹興二年,也就是公元1132年左右。發明者,便是後來的南宋名臣陳規。

    此人曾作《守城錄》。

    不過此時的陳規,尚在隨州安陸縣做縣令,而突火槍更不可能出現。

    玉尹足足提前了八年來詢問突火槍的事,莫說凌振,便是陳規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那突火槍,又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玉尹還真說不太清楚。

    “就是一根管子,而後把火藥和子彈放入其中,然後點火射擊……”

    玉尹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的向凌振解釋‘突火槍’的形狀。到後來,他甚至拿起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圖形出來。可畫出來之後,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突火槍,好像後世的步槍。

    罷了罷了,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如果凌振有這個能力做出來便是,如果沒這個能力,便只有乖乖等待突火槍的問世。

    凌振看著玉尹畫的那張草圖,眉頭緊蹙一起。

    漸漸的,他眉毛開始舒展開來,臉上更浮現出一抹極為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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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九二章 創刊號

    天,漸漸黑了!

    當玉尹從御營出來時,已經過了戌時。

    若按照後世的時間計算方法,便是晚上七八點之間。如果是早些時候,這個時間段天還亮著。可而今,已經全黑了!

    籠罩在東京上空的陰霾,不知在什麼時候散去。

    一輪皎月升起,月光照在大地上,恍若蒙上了一層白霜,更透出一絲清冷的氣息。

    風吹來,很冷。

    玉尹緊了緊衣袍,翻身上馬,朝東京城方向趕去。

    如果實在往日,東京城門會在子時關閉。可最近一段時間,由於那百萬貫財寶被劫,開封府下令戒嚴,所以在亥時關閉,提前了整整一個時辰。玉尹算算時間,倒也來得及。於是便催馬急行,沿著空曠無人的官道,一路狂奔,在城門關閉前,抵達開封城。

    走進開封,放眼望滿眼繁華。

    七十二家正店燈火通明,數千家腳店生意興隆。

    沿河上,不時有畫舫穿行,從船上傳來一陣陣絲竹歌舞聲,隱隱約約,若隱若現。

    玉尹下了馬,行走在大街上。

    不知為何,卻有一種行走於夢華之中的感受。

    凌振與他的消息,讓他生出強烈不安。

    郭藥師突然所要這麼多火器,究竟是什麼目的?

    難道說,這廝轉性,打算和金軍開戰嗎?哈,便是他郭藥師有這膽子,怕徽宗皇帝,也不會答應。

    繁華!

    真的很繁華……

    可眼前這一派繁華,卻如同海市蜃樓,讓玉尹感覺極不真實。

    越是生活久了,就越是有一種壓迫感!偏偏玉尹而今。只是一介小民,根本奈何不得朝堂上的爭紛。只能眼睜睜看著靖康一日日的逼近。那種無力感。的確痛苦。

    有心離開,卻不知往何處去!

    江南雖好,卻太柔媚……只怕一去江南,便再無回還之日。

    想到這。玉尹駐足朱家橋上,看著不遠處望春門內崎嶇潘樓大街。幽幽一聲嘆息。

    ++++++++++++++++++++++++++++++++++++++++++++++++++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

    燕奴剛從陳希真家中回來,也是極為疲憊。

    這些日子。她一直跟隨陳希真習武。同時還要負責教導紫萱練武。端地是辛苦萬分。

    白天,她要去店舖裡盯著,還要準備牙刷等事宜。

    好在而今家裡有了高世光一家人打點,燕奴至少不必再去為那一日三餐而費心……

    可即便如此,回到家之後,燕奴便早早歇息。

    安道全在煉丹房門口的空地上打拳。頗有幾分太極神韻。

    他說,他練得是道家引導術。一種養生功法,並無任何戰鬥力。不過這套功夫,對於調解精氣神頗有好處,便是燕奴也學了過來,每天起床後,都會演練一陣。

    玉尹也累了!

    除了身體,更有心神。

    他白天和魯智深切磋比試,已經是精疲力竭。

    若非有安道全的藥浴和藥物幫他,恐怕也撐不下去。晌午後又跑去御營,好一番奔波,加上這心情低落,所以回到家之後,玉尹和張擇端安道全打了招呼,便也上樓歇息去了。

    這一晚,無事。

    第二天天還沒亮,玉尹便起了床。

    跟隨太陽一起作息的習慣,的確是個好習慣。

    玉尹起床後,洗漱一番便匆匆趕去便橋屠場。和楊再興切磋一陣之後,便開始殺豬的活計。差不多卯時,玉尹結束了在便橋屠場的事情,便準備去觀音院找魯智深討教。

    哪知道,剛走到屠場門口,便聽到有人叫他名字。

    玉尹停下腳步回頭看時,卻見晨光中,楊金蓮站在屠場外,便橋橋頭一顆大楊樹下,怯生生看著他。

    “楊娘子,怎地在此?”

    玉尹一下子就愣住了,怎地這好端端楊金蓮會在這裡等他?

    楊金蓮俏臉通紅,似有有點冷,嬌軀在晨風中輕輕顫抖,“大官人,前次你借的衣物,不知可否還與奴?那是奴家大郎的衣物,他昨日問時,奴方才想起此事。”

    衣物?

    玉尹不禁愕然,詫異看著楊金蓮。

    半晌後,他輕聲道:“楊娘子怕弄錯了吧。

    那衣物昨日自家便送還楊娘子家中……不過當時楊娘子不在家,便交還給了李秀才。怎地李秀才未與你說明嗎?當時看他好像不太高興,我便只好告辭先離去。”

    “啊?”

    楊金蓮的臉更紅了,捂著嘴,露出吃驚之色。

    好半晌,她強笑一聲道:“那實在是抱歉,許是夫君太忙,忘了與奴說此事。

    今日冒昧之處,還請大官人莫計較……對了,方才奴去領材料,怎地卻停了下來?”

    牙刷已經製作了許多,林林總總有上萬支。

    而燕奴還要進行最後一道工序,並且馬上要開始銷售,所以便暫時把那活計停下來。

    但這幾萬支牙刷,便幾十貫的投入。

    燕奴在沒有弄清楚銷量的前提下,也不敢繼續加工。

    這件事,玉尹也只是早上聽燕奴說了一句,並不是特別清楚。

    不過他也知道,楊金蓮這句話,恐怕是為了剛才的冒失打掩護,所以便笑了笑道:“此事都是拙荊操持,自家卻不太清楚狀況。不過只是暫停,過些時日還會開工。”

    “原來如此!”

    楊金蓮怯生生一福,“那奴便先告辭了。”

    “楊娘子慢走……對了,衣物那件事,要不要我與李秀才再說明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

    楊金蓮好像逃難似地,邁蓮步一路小跑離去。

    看著她那婀娜背影,玉尹啞然失笑。便轉身走了。

    他大致上能猜出這其中的狀況……聯想昨日李觀魚那種態度,恐怕是那鳥廝吃醋了。

    一大男人家。忒小心眼。

    若真個懷疑。便把話說清楚,這般樣子,卻讓那小娘子夾在中間,好生尷尬。

    不過。與我何干?

    玉尹轉念,便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

    回到家。他換了衣服,便逕自從院牆翻過去,來到觀音院的菜地。找魯智深切磋。

    不得不說。和魯智深的切磋,讓玉尹收穫頗豐。

    原本那庖丁八法中,不合時宜,不適合在疆場上使用的花招,漸漸被丟掉。八法不斷提煉,不斷簡化。玉尹在和魯智深的交鋒中。所獲得的經驗,更難以估量。

    每一次交鋒。都可以給他帶來新的收穫。

    +++++++++++++++++++++++++++++++++++++++++++++++++++++++++++

    日子便是這樣一天天過去,玉尹在忙碌中渡過。

    很充實,也很辛苦!

    柳青在八月十二那天,帶著商隊離開東京。

    本來他打算在八月十九日動身,想著要過了中秋。可誰又想到,臨時起了變故,使得柳青不得不提前動身。不過他這一提前,卻讓玉尹鬆了口氣。因為這幾日開封城內漸漸放鬆下來,只留下軍鋪和開封府兩班差役巡邏。東京禁軍奉命出城,沿途設立關卡,並且把搜尋盤查的範圍,不斷向外擴張,漸漸朝牟駝崗靠近。

    如果再遲兩日,恐怕就會生出變故。

    柳青這一提前出發,卻少了玉尹一個心腹之患。

    更重要的是,柳青這次提前出發,也是受了門下侍郎,太宰白時中的指派,要前往邊塞尋找好馬。這一來,柳青便可以暢通無阻,對玉尹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

    他讓高寵帶著王敏求等十幾人動身,混在商隊中,保護那批財寶。

    隨同柳青一同動身出發的,還有牛皋和柴霖等人。牛皋雖然和高寵認識不長,但卻極為親近。高寵武藝高強,牛皋自然也喜歡親近,一來二去,兩人的關係便走的很近。對於柳青來說,有高寵這麼一個保鏢跟隨,再加上王敏求和十幾個人,便更加放心。

    特別是當他看到高寵所用的那桿大槍之後,立刻信心十足。

    高寵的兵器是一桿槍!

    說是大槍,大不如說是一桿巨槍,直徑約十釐米,長約三米,重達九十九斤份量。

    玉尹第一次見到這桿大槍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他使了一下,也有些壓手。

    據高寵說,這桿大槍是他祖傳下來的兵器,非神力不可以使用。

    玉尹都覺得這槍份量沉重,可是在高寵手中,卻猶若燈草般,根本不費什麼力氣。

    有這麼一個人隨商隊出發,柳青又豈能不歡喜。

    若非知道高寵和玉尹之間的關係,柳青甚至想要把高寵招攬過去。

    “若早知十三郎如此本事,怎地也不會讓他在州橋做腳伕,卻平白便宜了小乙。”

    玉尹對此,笑而不語。

    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真個奇妙。

    當初玉尹也沒有看出高寵的厲害來,本是想著能找個可信的幫手,卻不想竟是一個猛士。相比之下,玉尹找高寵的動機,甚至比楊再興還要單純。也正是如此,玉尹和高寵之間的友情,也就比楊再興單純許多。臨別之時,玉尹沒有和高寵做任何交談。事實上,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了,兩人這心裡都是非常清楚。

    高寵拉著那匹被刷了顏色的照夜玉獅子,和玉尹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馬。

    玉尹也只還了一禮,而後一笑,便不再言語。

    此一去漠北,也不知再回來時,高十三郎又會是何等成就?

    玉尹心中,卻多了分期盼,目送高寵隨著車隊漸行漸遠,他深吸一口氣,也騎上馬,往開封城行去。

    高寵走了!

    那批燙手的財寶也離開了!

    可是玉尹卻無法輕鬆下來,因為再過三日,便是大宋時代週刊創刊號的發行日。

    八月十五,已悄然逼近。

    玉尹也說不清楚,他和他這份大宋時代週刊,究竟會是怎樣命運。

    心中,說不盡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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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 00:47:37
卷三 風波惡 第一九三章 聲音

    八月十五,中秋。

    天不作美,丑時後下起淅淅瀝瀝小雨。

    雨不算太大,但卻使道路格外濕滑。不過便是下了雨,也無法阻止那些開封府的商販。

    天還沒有亮,開封城門口,便聚集了許多人!

    已過卯時,燕瑛洗漱完之後,換一身便裝,走進廂房。

    桌上,已擺好了草食,非常簡單,一碗粥,四個饅頭,外加兩碟小菜。

    燕瑛而今,已不是開封府尹。四月時,他遭柏台彈劾,說他任開封府尹時辦事不力,以至於出現鬧市殺人的案件。所謂鬧市殺人,便是指羅四六刀劈牛寶亮一事。

    但是在肖堃暗中操作下,鬧市持刀殺人,卻變成了鬧市甩刀殺人。

    柏台的彈劾,雖令燕瑛被罷黜開封府尹一職,但是並沒有能傷到他的筋骨。隨後,燕瑛便極為低調,深居簡出,甚至不和任何人交集。沒多久,他便得到徽宗皇帝重新啟用,出任龍圖閣學士一職。並且在不久前,順利坐上了戶部尚書的位子。

    說起戶部尚書這職務,被許多人窺視。

    比如那戶部侍郎唐恪,便對這位子虎視眈眈,甚至不惜重金走太子趙桓門路,以求可以晉陞。哪知道,正是他走了趙桓的門路,讓原本對他還算看重的徽宗皇帝,立刻改變了主意,任燕瑛擔任戶部尚書一職,也使得唐恪對燕瑛更恨之入骨。

    不過,便恨了又如何?

    誰讓他在最關鍵的時候,站錯了隊伍!

    燕瑛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後,卻依舊表現低調。

    昨日傳來消息,官家今日不朝,也使得燕瑛難得一個早上的清閒。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

    敲打在屋簷上,發出輕弱的劈啪聲響。

    燕瑛在餐桌旁坐下,正準備用飯時,卻發現在一旁擺放著一捲紙張。

    他眉頭一蹙,便拿起來打開,入眼卻是一列大字:大宋時代週刊。在這六個字下面,還有三個略小的文字,寫的是‘創刊號’三個字。刊頭上有日期:宣和六年甲辰,戊申月甲子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開市、開倉、做灶、出行。

    燕瑛看罷,頓時笑了。

    “官人,笑甚?”

    說話的是燕瑛的妻子,正好從屋外走進來。

    燕瑛把手中的報紙揚了揚,“李大郎他們不死心,前些時候做那開封邸報蝕了本,而今又弄出這勞什子大宋時代週刊……不過說起來,這名字聽上去倒是比原先響亮。

    而且看著結構,也比當初辦得有規矩。

    只是這字……卻不知出自何人手筆,頗有飄逸之風,似自成一家,與當世名家不甚相同。”

    夫人聞聽,也笑了。

    當初李逸風他們搞的開封邸報,賠得血本無歸,可謂盡人皆知。

    “梁溪先生也是,由著大郎他們胡鬧。

    這邸報滿大街都是,偏他們幾個太學生弄出這一遭來……燕福,這勞什子是哪裡來的?”

    門外一個老家人,忙走進來道:“回夫人的話,這是早間送水的人送來。

    小底也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看上面有字,還以為是有人給老爺,便著人放這邊……要不,小底這邊拿去扔了?”

    “胡鬧!”

    那老家人話音未落,卻聽燕瑛一聲呵斥。

    “這上面有吳老聃的文章,豈是你可以拿去扔掉?”

    吳老聃,是吳革的叔父,也是宋初名臣吳廷祚的六世孫,同時還是當世頗有名望的黃老門徒。其人不好儒術,喜讀黃老之說,在北宋末年,也是極有名望的隱士。

    許多人,甚至包括徽宗皇帝,對吳老聃也是極為尊重。

    燕瑛算不得黃老門徒,但是對吳老聃的學說,卻頗為看重,聞聽燕福要扔掉,頓時惱怒起來。不過,他也知道這怪不得燕福,畢竟燕福也不知道,這上面寫的什麼。

    “大郎他們這一回,可真個是搏命。

    連吳老聃都請出來撰文,可見其用心良苦。嗯,這上面說的事情,看著倒也清爽,便是那些邸報內容,也是費了心思,寫的頗為清楚。比之那開封邸報,強百倍。”

    燕瑛說著,擺手示意燕福出去。

    他笑呵呵對燕夫人說著,而後又翻了一頁過去,把那頭版報紙便遞給了燕夫人……

    燕夫人確是個黃老門徒,聽說有吳老聃的文章,頓時來了興緻。

    夫婦兩人坐在餐桌旁,竟忘了用餐,看著那報紙,讀的是津津有味,更不時發出幾聲莫名的讚歎。

    “咦?”

    燕瑛臉色突然一變,目光卻凝住了。

    此時,他正在翻看副版的內容,確是一篇關於女直人的文章。

    文章用極其誇張的方式,描述了女直人的一些生活習性和習俗。但最重要的,還是對女直人軍制的解釋,以及女直人生性貪婪殘暴,殺人不眨眼的事例。對於最後那段文字,燕瑛並沒有在意。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些事例恐怕有半數都是杜撰出來。最重要的,還是那女直人的習性和軍制,讓燕瑛立刻感受到不尋常的味道。

    對女直人,朝廷而今是兩種聲音。

    一種是要防微杜漸,提防女直人;另一種則是要和女直人交好,似當年與遼國一般,成為兄弟友邦。這兩種意見,而今是爭執不停。官家似乎更傾向於和女直人交好,對於那‘女直人威脅論’似乎並不放在心上,甚至還在不同場合表達不滿。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朝堂上而今做主的,大都是議和派。

    不管是白時中、張邦昌還是御史大夫范宗尹,都贊成和女直人交好,其中更不泛有人主張,把一些土地讓出去,換來女直人的友誼,從而達到世代友好的結果。

    燕瑛對此,當然不屑一顧。

    可作為徽宗皇帝的寵臣,燕瑛這個時候卻必須要站在徽宗皇帝一邊。

    所以在朝堂上,燕瑛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沉默寡言,更不會輕易發表任何意見。

    這份文章刊登在報紙的最後面,在這篇文章之前,大都是一些開封城市井風俗的東西,其中更包括了一些小道消息,花邊新聞……比如說某某酒樓的行首私會情郎啦;亦或者哪家酒樓又增添了新節目,還有新的酒菜,倒是頗讓人感興趣。

    可這一篇女直人的文章,卻突兀的出現在一堆花邊消息當中。

    若普通人,便會把這文章當成一個故事來讀,可若有心人,卻能夠看出其中奧妙。

    燕瑛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篇文章的背後,又隱藏了什麼內容?

    從表面上,你看不出這篇文章有什麼毛病。

    這筆者文玉東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用講故事的方式,把女直人潛在的威脅陳述出來。便是那些議和派,也奈何不得什麼。畢竟這北宋是個言論極其自有,極其開放的時代,人家講故事,又憑什麼說人家居心叵測?可問題是,這篇文章如果傳出去,勢必會在市井中造成一些波瀾。至少那些百姓,可能會對女直人生出牴觸。

    那麼在朝堂上,勢必又會引發出一場動盪。

    “官人,何故不說話?”

    燕瑛驀地清醒,伸手把燕夫人手中的報紙搶過來,轉身就往外走。

    “官人,這下著雨,要去何處?”

    “我要出去走走。”

    “可是……”

    不等燕夫人說完,燕瑛已經匆匆去了內堂。

    燕夫人眉頭緊蹙一起,沉吟半晌後,突然把燕福喚來,“燕福,一會兒老爺出去,你跟著他。”

    燕福忙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燕瑛換了衣服,拿著那報紙便直奔大門口去。

    燕福手持兩支油紙傘,正恭敬的等著他到來……

    “老爺,這是要去何處?”

    “開封城這個時候,哪裡最熱鬧?”

    燕福聞聽一怔,忙回道:“這時候最熱鬧的,怕就是那些早食茶肆……”

    “那麼,哪一家早食茶肆人最多?”

    燕福想了想,“若說人最多,怕便是那桑家瓦子的桑家樓。”

    “如此,便去桑家樓。”

    燕瑛說完,從燕福手裡接過一支油紙傘,便盯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走出了家門……

    ++++++++++++++++++++++++++++++++++++++++++++++++++++++

    事實上,在這一天,不止是燕瑛收到了大宋時代週刊,還有許多人也都看到了這份報紙。

    當燕瑛來到桑家樓的時候,發現這桑家樓生意興隆。

    大堂上,坐滿了客人。

    看穿戴打扮,好像都是有些身份和地位的商人和讀書人,其中更不泛一些熟人在座。

    燕瑛一進來,便有人與他招呼。

    他順著聲音看去,就見這桑家樓二樓,靠著欄杆旁,坐著幾人。其中有一人,燕瑛還認得,卻是新任御史中丞秦檜。雖說御史中丞這職務比不得燕瑛那戶部尚書之職,可他背後卻是柏台,讓燕瑛也不敢怠慢,便朝秦檜揚了揚手,走上二樓。

    “會之,怎地恁早?”

    “香燕先生怕不知,自家早有習慣,每日清早,便來這桑家樓早食。

    呵呵,擇之想來燕龍圖也不陌生,這是子庡,開封人士,乃我好友,而今在康王府勾當。”

    擇之,名叫徐處仁,神宗元豐年間進士,除宗正寺丞,太常博士。

    而那個子庡,名叫韓公裔,和燕瑛並不算熟悉。和秦檜徐處仁相比,韓公裔的身份和地位最低。本來,燕瑛沒來時,當屬秦檜地位最高,不過燕瑛一來,便坐了主位。

    秦檜一眼便看到燕瑛手中的報紙,不禁笑道:“怎地燕龍圖也看了大宋時代週刊?”

    “莫非會之……”

    燕瑛一怔,剛開口,卻見徐處仁從身旁取出一卷報紙。

    “也不知這大宋時代週刊是何人所辦,我和會之來此早食,剛坐下來茶博士便送來這報紙,說是免費,一桌一份。上面還有吳老聃的文章,確是讓人眼前一亮。”

    桑家樓,居然如此派送?

    燕瑛眉頭微微一蹙,心中不禁又多了分疑惑。

    他正要開口,忽聽鄰桌有人拍案道:“女直人忒兇殘,竟把這活生生的人殺了做口糧嗎?”

    “是啊,以前只知道這女直人厲害,卻不想是這般兇殘。”

    “拿人做口糧,與禽獸何異?”

    “直娘賊,這文玉東忒不痛快,一篇文章寫了一半,便來個且看下回分解,實在可惡。”

    “是啊,忒不痛快。”

    一干讀書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內容,確是大宋時代週刊的最後一篇……

    燕瑛扭頭看,卻見那幾人穿戴,似乎是書院學子的打扮,卻不知道,是哪一家書院。

    “會之,這報紙你看了?”

    “嗯,看了。”

    “不知會之有何想法?”

    秦檜笑道:“能有何看法,不過是些書生參照兩晉時的史料編寫,當不得真……不過這文玉東,的確是用了些心思。至少他對女直人的習俗和軍制,頗為瞭解。

    想必是和女直人有過交集,卻有些危言聳聽,不登大雅之堂。”

    燕瑛聽了,卻不說話,而是向徐處仁看去。

    這徐處仁生的倒也俊朗,不過猶豫膚色偏黑,故而又有人喚他徐黑子。他本是應天谷熟人,也就是後世河南省商丘。在大官年間,曾知永興軍,反對童貫強平物價,認為如此一來,會使得商賈不通,反而會造成物價上漲。也因此,他得罪了童貫,險些被貶為庶人。好在其人耿直,便是徽宗皇帝也知,對他頗為讚賞。

    見燕瑛看向自己,徐處仁正色道:“這文玉東,頗有想法。”

    “呃?”

    “會之以為,其文荒誕不經,有危言聳聽之嫌。

    然則我卻看到了他內心中的憂慮,他用這篇看似荒誕的文章在提醒,女直人貪婪成性,而今滅了遼人,斷然不會就此罷休。我大宋和遼人之間,早晚會有一戰。”

    “便因為這一點,便作此判斷,恐怕有些不妥吧。”

    韓公裔一直沒有開口,突然間說話,卻和徐處仁的意見相左。

    燕瑛面無表情,拿了一個包子,要了一口之後,突然笑道:“這餡兒倒是做的好。”

    秦檜道:“桑家樓的包子,的確是有名。”

    “這文玉東是荒誕不經,還是別有用心,單憑這一篇文章,恐怕也難以說的清楚。”

    燕瑛吃完了包子,輕聲道:“不過今天這份邸報……不對,是大宋時代週刊的確有些意思。小小一份邸報,卻發出了不尋常的聲音,我們還是再觀察一下後論斷。”

    秦檜三人聽罷,不由得齊刷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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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一九四章 李若水

    浚儀橋街,景靈西宮畔。

    這是一座占地面積大約有十五畝大小的宅院。

    門前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標誌,從外面看去,和開封府那些華美的豪宅相比,沒有任何可比性。不過進了門,便見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穿過小路之後,但見亭台樓榭,美輪美奐。

    中堂是一座三層樓閣,總體面積大約在兩千平方米。

    一層是會客廳,二層是編輯室,三層是會議廳。玉尹、朱絢、李逸風、高堯卿、以及陳東徐揆李若虛等人,都聚在會議廳裡,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沉默不語,在窗前欣賞外面景色。

    玉尹,便是那欣賞景色的人。

    樓下會客廳裡,也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不泛有太學的學生,還有一些書院學子。

    “小乙,直恁清閒?”

    高堯卿走過來,在玉尹身旁站定,“大家都焦慮不安,你怎地也不說些安慰言語?”

    “便說了,有用嗎?”

    “這個……”

    玉尹呵呵一笑,復又把目光投注在窗外。

    雨,已經停了!

    但天空依舊滿是陰霾,透著幾分壓抑氣息。

    玉尹大體上能理解大家心中的焦躁。很正常,之前開封邸報的失敗,令所有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惶恐。這次大宋時代週刊雖然在玉尹的勸說下,進行了整體修改,勿論是從文章的來源和種類,還是版面的排比和設計,可以說是煥然一新。

    大家都很有信心,卻又極為慌張。

    蓋因為了這份大宋時代週刊,可以說所有人投注了無數心血。

    包括朱絢,這個原本應該是逍遙快活的傢伙。現在也顯得非常緊張。

    首期大宋時代週刊,共刊印三千份。單只是這工本費,就花了近八百貫,幾乎占了而今整個報社資金的三分之一。如果這一次失敗,必然會帶來巨大的影響……

    別的不說,朱絢是否還願意參與其中?

    還有李若虛、徐揆、以及那些為了這份報紙,投入無數心血的太學生,書院學子。是否還能繼續保持熱情?這都是未知數。誰也弄不清楚。所以說,此刻的會議廳裡,瀰漫著一股子迷茫之氣。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小乙,我便不明白。為何要免費發放?”

    高堯卿忍不住道:“三千份,這可是整整三千份……耗費那許多心血,卻血本無歸。”

    “是啊,哪怕是按照成本收回來也好啊。”

    朱絢湊上來,輕聲的嘀咕。

    玉尹笑了,“一套報紙,了不起賣二十文。

    三千份報紙,滿打滿算,你能收回幾多?而且。你以為真個要收取費用,會有多少人願意購買?或許這二十文不算什麼,但是在沒有成為習慣之前,卻並非易事。”

    “莫不成,便要這般虧下去嗎?”

    “虧?”

    玉尹笑了,“依我看,未必會有虧損。”

    “此話怎講?”

    “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在這次報紙上,著重推薦了千金一笑樓的歌舞和美食?

    還有,你以為我讓人編撰的那些個小道消息,便只是博人一笑?”

    “難道……”

    “我和千金一笑樓的張姑娘、戴掌櫃說好。

    從今天開始,三天之內。若千金一笑樓盈利增加三成,他們便要拿出三千貫來。此後每期刊載千金一笑樓的美食歌舞。正因為現在是免費,所以看得人才會多。

    等到他們養成了習慣之後,再收費也不算晚。

    別忘了,這花魁大賽,還有四個多月便要開始,從今天之後,各酒樓之間的爭鬥必然會越發激烈。他們鬥得越激烈,於你我便越有好處。只要千金一笑樓那邊出了效果,我便打算加印到五千份,而且免費派送到年底……嘿嘿,看情況如何。”

    植入性廣告!

    大宋時代週刊中幾篇有關於美食歌舞的文章,都源自於千金一笑樓。

    最初,大家還以為玉尹這麼做,是看在李逸風的面子上。卻沒有想到,這傢伙竟然在私底下,已經和千金一笑樓達成了協議。一個月四期,三千貫的廣告費平攤下來,每期便可以有近八百貫的收益。有這筆錢,便足以維持報館的日常經營。

    至於三千份和五千份,說起來並無太大差異。

    高堯卿聽了玉尹的這番介紹之後,頓時眼前一亮……

    可不等他開口,卻聽朱絢道:“小乙此次,打算要買誰個花魁?”

    “這個……”

    “呵呵,我可是聽人說,那潘樓力捧的徐婆惜,師從小乙門下。

    今晚聽說徐婆惜開唱小乙的《牡丹亭》,正好要去捧場。到時候便找那司馬靜,怎地也要敲他五千貫出來。嗯,下一期,咱們便作《牡丹亭》,小乙以為如何?”

    人才,這廝簡直就是人才啊!

    玉尹知道後世娛樂圈那些報導真真假假,說穿了便是一種炒作的手段。

    可沒想到,朱絢居然能準確捕捉到,這借助媒體的炒作手段,並且有了生財之道。

    殊不知,正是玉尹方才那一番話,讓朱絢有了靈感。

    既然千金一笑樓可以,那麼作為開封府最大兩家酒樓正店之一的潘樓,想必也不會拒絶。

    至於豐樂樓?

    如果他們願意送錢來,也不是不成。

    可若讓朱絢他們主動去找過去,必然不能同意。

    玉尹喬遷新居那天,白世明的所作所為,著實惹怒了朱絢和高堯卿。你把玉尹當成販夫走卒,那我們這些和玉尹關係不錯,交情甚好的人,又該算作是什麼人?

    雖說後來馬娘子派人與高堯卿等人道歉,可高堯卿和朱絢,卻不肯理睬。

    高堯卿。是以朱絢為主。

    而朱絢卻要聽從十八姊朱璇的話……十八姊說了,那豐樂樓真個有些噁心。

    朱璇身為太子妃朱璉的妹妹,自然不會說出什麼過分的言語。這一個‘噁心’,便足以表達出她對豐樂樓的惡感。以至於朱絢和高堯卿,雖然有心去豐樂樓看那《梁祝》,卻又不得不按捺住心思。幸好,玉尹另一篇《牡丹亭》,今日便要登場。

    想來。必不會有差!

    玉尹這才想起來。今晚是《牡丹亭》首演。

    徐婆惜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學習,也將正式向上廳行首這一殊榮,發起兇猛攻擊。

    “三哥。要不咱們一同去看?”

    “怎地,你沒有預定雅間?”

    “沒有……”

    高堯卿頓時樂了,“你沒有預定。現在便去,也找不到位子。

    今次雖非你登台獻藝,可以小乙你今時今日的名氣,加上這些時日流傳於市井中的《牡丹亭》曲詞,已經讓無數人聞風而動。今晚,這潘樓決不可能有空閒之地。”

    “那怎麼辦?”

    高堯卿和朱絢相視一眼,不由得笑了。

    “小乙平日聰明的緊,怎地此刻卻如此木訥?

    便隨我們去,難不成潘樓還會不讓你進去嗎……”

    “呃。說的也是!”

    三人在窗邊低聲交談,卻忽然間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騷亂。

    不知不覺,已是正午。

    幾個青年從樓下跑上來,一進門便興奮的叫嚷著:“成了,這次成了,真個成了!”

    “怎樣。究竟怎樣?”

    “今日早間,桑家樓、李家樓、還有其他幾個早食茶樓中,都在討論咱們的大宋時代週刊。方才在高陽正店裡,更有人衝著店裡的大宋時代週刊而去,甚至為了那大宋時代週刊。還爭執起來……除一千二百份送至各家宅邸的報紙尚未得到消息之外,其餘一千八百份茶樓酒肆中的報紙。已經全部分發出去。裡瓦子和中瓦子幾座茶樓的講史先生,便是用咱們的大宋時代週刊說書,反響也極好。”

    這幾個青年話音剛落,邊聽樓梯口一個沉穩的聲音“哥哥,這便說你們這些時日所做的種種努力,所費的心血都值得,坊巷之中對大宋時代週刊,也頗為認可。”

    “若冰,你也來了!”

    青年忙讓開了路,卻見樓梯口站著一個青年。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上下,長的頗為清秀,帶著儒雅之氣。

    他身高在172公分左右,體態略顯有些纖細瘦弱。可是那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裡,卻透著一股子剛硬氣息。站在那裡,恍若一棵古松般挺拔,令人頓生敬佩之心。

    “咦,怎地博士來了?”

    高堯卿和朱絢,甚至包括李逸風徐揆等人在內,紛紛上前與那人行禮。

    玉尹不認得來人,但是看他的眼眉間,和李若虛有幾分相似。他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過來:莫非,他便是那位歷史上有‘南朝一人’之美譽的李若水,李若虛的弟弟?

    李若水,廣平曲周人,早年間就學於太學,上舍登第。

    徽宗宣和四年,為元城尉,曾做《捕盜偶成》,也是歷史上,第一個記載宋江等人故事的文章。後調平陽府司錄,濟南府教授。宣和六初,除太學博士之職。

    換句話說,便是大學教授。

    寫到這,也許會有人問,李若虛還是太學生,怎地他弟弟成了太學博士?

    這還真說不清楚,只能說李若水天資聰慧,也許有生而知之之能。而且這學問之說,達者為先,與年齡輩分無太大關係……同時,這李若水也是個堅定的主戰派。

    李若水笑道:“先前哥哥作文,自家還覺得不妥。

    沒想到……我今日一早便去了李家樓,見許多人都在討論這大宋時代週刊。於是便看了一看,卻在那副刊最後,見到那篇《西行記》,感觸頗深。今日來,一是要恭喜哥哥,心血沒有浪費;二來是想要見見那位設計出大宋時代週刊的玉小乙。

    這其三,則想要與那文玉東,好生盤桓……但不知,文玉東究竟是何人?”

    李若水這一番話出口,令眾人一怔。

    旋即,大家爆出一陣大笑,站在李若水身旁的陳東,更滿臉通紅。

    忘了說一句,陳東便是李若水的學生。

    玉尹聽到李若水談及自己,便走上前來。

    不過聽李若水說到了‘文玉東’時,也不禁笑了。

    “你們笑甚?”

    李若水一臉迷茫之色,想不明白大家為何會如此發笑。

    卻聽陳東扭捏道:“回恩師話,那篇文章,出自學生之手……不過,整篇文章的構想,卻是源自小乙。此前小乙曾在漠北,與女直人打過交道,所以瞭解頗深。

    他書得好字,卻不知這文章措辭,便讓學生捉刀。

    不過那文章裡,有不少是出自小乙之口,學生並未出太多力。”

    若換在後世,似這等出風頭的事情,決不可能會退讓出去,那廝陳東這般的老實?

    李若水也知道玉尹,但說實話,瞭解並不算太多。

    他對玉尹的認識,更多是源自於坊巷間,或是李若虛偶爾的介紹。

    李若水知道,玉尹能使得好嵇琴,號稱開封第一嵇琴;能操的好琴,據說技藝非凡,連太樂署那幫子心高氣傲的太樂署博士,都不得不低頭認輸;他似乎博覽群書,所以才能作《登岱》,更有那篇流傳開封街頭巷尾的精采解詞;他書法不錯,大宋時代週刊的刊頭,便出自他手筆,頗有自成一家的宗師風範……

    此外,玉尹能打。

    曾打敗過呂之士,前不久更跑去御拳館踢館,是一個高手。

    他家裡似乎頗有錢財,而且也有些見識,這大宋時代週刊便是他一手設計並投入巨資。

    總之,玉尹在李若水的心目中,定為是一個多才多藝,白衣卿相似地人物。

    可是聽陳東這麼一說,李若水對玉尹的認識,陡然又增加了一層:這絶對是位隱士!

    一個隱藏於市井中的隱士。

    別人或許看那篇《西行記》,會以為玉尹是誇大其詞,荒誕不經。

    但李若水卻從那篇文章裡,看出了玉尹對女直人的憂慮……女直人狡詐,毫無信義,更貪婪成性,兇殘至極。加之女直人尚武之風甚重,極為好戰!這樣一個種族,怎可能與大宋和平共處,相安無事?自古以來,人和狼,始終都是敵人。

    “若冰,這便是小乙!”

    李若水順著李若虛手指的方向看去,見玉尹正向他看來。

    也不贅言,緊走幾步,李若水來到玉尹身前,上下打量半晌,突然笑道:“久聞小乙之名,而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某有不情之請,還請小乙能夠成全則個。”

    玉尹嚇了一跳,忙回道:“若冰先生請講。”

    李若水道:“我想在這報館中謀一差事,便如我家哥哥一般寫些文章,卻不知可否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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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強項朱三郎

似玉尹這種起來較早,家中還雇了人做飯的家伙正常早食之外,其他人大都水米未進。

已過了正午,大家都饑腸轆轆。

便是玉尹,也有些饑餓……也難怪他,雖然吃了早食,可他的運動量卻不比別人少,除了沒有如正常那般找魯智深切磋之外,他早上練功,而后去屠場殺豬,同樣消耗巨大。再加上玉尹食量驚人,所以也就更感饑餓。高堯卿當下大手一揮,讓人在浚儀橋街上的一家酒樓中定了豐盛飯菜,也算是擺一場慶功宴……

“這一頓下來,怎地也要幾十貫,未免太浪費了些。”

李逸風嘀咕著,但吃的卻不比人少。

也難怪他這般嘀咕,實在是花銷太多,李逸風很擔心,玉尹手里的錢,能否撐下去。

還是高堯卿趁人不注意,把玉尹的計劃告訴了李逸風。

得知玉尹居然用了這種植入性廣告的手段來賺錢,李逸風也不禁發出連聲感慨。

午后,陰霾散去,陽光普照。

李若虛兄弟告辭了玉尹等人,踏上回家的路。

“若冰,怎地也要參與進來?”

在回家的路上,李若虛忍不住詢問。

李若虛笑了一笑,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哥哥可熟悉那玉小乙?”

“這個……”

“我總覺著,這玉小乙頗為神秘。

算起來,他也是老開封人了,此前評價並不甚好,可突然間好像換了個人一般……他的琴藝,他的才學,在今年之前未曾有過表露。然則入春之后,卻突然崛起,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當日哥哥與我提起此人時,我也曾著人打聽過一番。

本以為他只是有些小才,了不得便是柳三變那等人物。

可是今日方知,他胸中實有溝壑……此前種種,只怕刻意為之,這確是一個人物。”

“便因為那篇西行記?”

“哥哥難道不覺得,小乙這篇西行記里,隱藏了許多內容嗎?”

李若虛,沉默了!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兄弟的性子,以及他內心的想法。

李若水絕對是一個強硬的主戰派,其人對女直人的忌憚,甚至比李綱等人更加深重。

早在濟南做教授的時候,李若水便對童貫等人的妥協投降戰略非常不滿。

他甚至私下議女直人說:遼人若虎,女直似狼。

虎雖兇猛,卻不比群狼兇殘……且狼性貪婪,全無道義,與之聯合,無異于與虎謀皮。

所以,早在海上盟約,宋金聯盟的時候,李若水便不甚同意。

在濟南時,他多次上書徽宗皇帝,甚至在病重之時,也條陳良策,表示反對宋金聯手。但他的那些條陳,甚至連徽宗皇帝的案頭都沒有送到,便被人束之高閣。

要知道,當時主政的蔡京也好,童貫也罷,都興致勃勃的要滅遼興宋,建不世功業。似一個小小教授的反對,他們又怎可能放在心上?若非李若水有上舍登第的身份,說不得那兩人便早已經把李若水害死,更不會容忍他如今來到開封府。

“此前,我只知女直不可與之謀。

然則現在,我才知道為何會如此忌憚女直……當初遼人雖然與我等為敵,卻傾慕我大宋風雅,百年教化,幾若相同,不復蠻夷之風;可是那女直,確是徹底的蠻夷。他們只知貪婪掠奪,而不知風雅何物。與這等異族結盟,又怎不受其所害?”

李若虛聽罷,不禁沉默。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說這件事,但李若水所說的,也確是道理。

“我已決意,再次條陳。”

“若冰,這個時候你條陳,豈不危險?”

李若虛聞聽大驚,輕聲道:“而今朝中議和風正盛,便是官家也一意要求議和……你這時候條陳,只怕會有危險。如今蔡京雖然不復官家寵信,可那張邦昌,白時中皆蔡京走狗,又豈能容你?這件事,你還要三思,切莫輕身涉險,有性命之憂。”

李若水,卻嘆了口氣。

自家兄長的品性甚好,只是……

他讀書作詞,都有上佳表現,偏偏這政治上,不懂得變通。

“我此次條陳,並非上奏官家……我也知道,這時候與官家條陳,根本沒有用處。

所以,我準備與太子條陳!”

李若水,這是要站隊了。

這也是他而今唯一的辦法,用這種方式,來引起上層的重視。

誰都知道,官家和太子不和。他這樣做,也許失敗,但也許能夠成功,便在此一搏。

只是他的想法,李若虛看不明白。

在他看來,勿論是和官家條陳還是和太子條陳,都差不太多。

不過,李若虛也知道,他勸說不得李若水。別看李若水長的斯斯文文,甚至有些柔弱,但內心卻極其強大,無比剛烈。他既然拿定了主意,那斷然不會再改變。

“可這與你為報館撰文,有何干系?”

“呵呵,哥哥真以為,小乙辦這報館,只是一時之快?

看這架勢,用不了多久,你們這大宋時代周刊,必然會成為朝堂上下所關注的焦點……我也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喚醒官家,讓他明白而今之局,已危在旦夕。”

正如李綱對李逸風說的那樣:這大宋時代周刊,會成為焦點。

誰能搶先占領這大宋時代周刊的陣地,便可以獲取足夠的利益……

而最為關鍵的是,大宋時代周刊背后,有皇室的影子。便是那些投降派,也不敢輕舉妄動。這也就使得大宋時代周刊從創辦之初,便可以站在一個制高點之上。

李若水突然笑了!

“我要為你們撰文,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想要弄清楚,那個玉小乙,究竟是怎樣人。”

“呃?”

“此人,絕非等閑。”

李若水說完,停下了腳步。

站在汴河大堤上,看著那秋水滔滔,李若水的眼中,閃過了一抹興奮之色。

“對了,你們報館,可缺人手?”

李若虛道:“前幾日大郎說,人手不足。

雖然請了不少同窗前來,可無論是閱歷和眼界,都有些不足。這報館而今,可說是小乙一手操辦……我雖有心勸說大郎,但又怕大郎以為我是在那里挑撥離間。”

這個時候,怎可以計較這些?

李若水對自家這個兄長,已經無語到了極點。

他瞇起眼,輕聲道:“改日你與大郎說,推薦一人,說不得可堪大用。”

“誰?”

“哥哥可還記得朱夢說?”

李若虛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連連點頭,“若冰說的,莫非就是那政和年間,強項朱三郎?”

李若水笑道:“正是此人。”

強項朱三郎的這個‘朱’,可不是太子妃朱璉的‘朱’。

此人祖籍嚴州桐廬縣,從小在開封長大,十五歲便考入太學,在當時也算享譽一時。

然則,此人卻是個極其強硬剛烈的主兒。

政和五年到政和七年兩年間,宋徽宗大肆興建艮岳,開花石綱,令民不聊生。

朱夢說看出這花石綱背后,所隱藏的種種危機,于是以太學生的身份,不顧一切連續上書言事,抨擊朝堂時弊,令徽宗皇帝極為惱怒,偏偏又不好拿他問罪……

但朱夢說這樣的舉動,卻極大程度上得罪了蔡京童貫以及朱勔之流。

在拉攏無效之后,宣和二年,蔡京便以通匪罪名,將朱夢說打入大牢。可當時這朱夢說的名聲已經傳開,蔡京這舉動,激怒了太學生,于是便聯名上書,為朱夢說喊冤。以至于到后來,傳到了徽宗皇帝耳中……雖然趙佶也想殺死朱夢說,可迫于壓力,最終只得下詔,徹查朱夢說的罪名。宣和二年末,朱夢說通匪之事,最終不了了之,蔡京將他編管池州,等于流放。這樣算是保住了朱夢說的性命,卻不得不背井離鄉。但也正因為此,朱夢說強項三郎之名,便傳開了。

“朱三郎回來了?”

“嗯!”

李若水點了點頭。

若論關系,朱夢說和李若水同期入太學。

若非犯了事情,恐怕會比李若水還要早一些上舍登第。

“昨日有人看到朱三郎陪著他阿爹朱紅在一家腳店吃酒……我本打算晌午前去拜訪,卻不想被你們這大宋時代周刊給耽誤。過一會兒,我還要去他家走一遭。”

李若虛連連點頭,“若是朱三郎來,確是一樁好事。”

說實話,李若虛對玉尹的決定,還是有些不滿。

蓋因玉尹這次發行大宋時代周刊,幾乎全部免費,令他無比心疼。

而其中有一千二百份報紙,大都是送去中等之家。那些高門大戶權貴,根本沒有理睬。當然了,若是高門大戶,家中門禁森嚴,報紙能否送進去,都是一個問題。

玉尹之所以選擇那中等人家,便是希望能把報紙呈到主人家跟前。

所以,他找了開封城的送水工,讓他們待發報紙。

能夠著人專門送水的人家,想來都不會太差。這些人,也是傳播信息的主要途徑。

當然了,中等門戶的人家里,不泛朝廷官員。

開封城寸土寸金,除了當朝權貴之外,很少有人能買得起住宅。

便是燕瑛那等人物,所居住的房舍,甚至也比不得高堯卿送給玉尹他們做報館的宅子。

總之,李若虛對玉尹獨斷專行,很是不滿。

如果能推薦朱夢說進報館,以朱夢說的名望,想必那玉尹也不得不謹慎決斷吧……

想到這里,李若虛不由得連連點頭。

他雖然被趕出了報館的決策層,可是安排個人物,倒也不難。

更不要說似朱夢說這等名士,李逸風怎可能會拒絕?

玉尹並不知道,他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在午食過后,他和陳東便離開報館,準備回家換身衣服。

晚上要去潘樓為徐婆惜捧場,順便還要叫上楊再興,否則的話,肯定會被責怪……

有時候,玉尹真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保姆。

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他去操心,他去費心。

可不如此,又不成!

他雖然只是一個白身,可位卑未敢忘憂國,他還是希望能夠在未來的靖康,做出自己的貢獻。

“小乙,下一期,該如何寫?”

“嗯?”

“我是說,這西行記的下一期……”

陳東興致勃勃。

今日得了李若水的誇獎,他熱情正高漲,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后面的文章寫出來。

只是,若讓他自己動筆,卻沒有一個完整的思路。

所以必須要和玉尹商量一下,才能做出決定。而今的陳東,已經不再把玉尹當作一個在馬行街上殺豬販肉的屠戶。自從和玉尹結識以來,他所做的一切,已經超出了陳東的預想。便如今日這免費送報一事,可以說是神來之筆,端地巧妙。

“下一期,咱們不寫西行記。”

“什麼?”

陳東聽了這話,便立刻不願意了。

自己正興致高漲,怎不寫了呢?

“下一期,我想請你寫安祿山。”

陳東聽了這話,立刻懵了。

安祿山,那是唐朝人吧!安史之亂,陳東怎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明白,寫安祿山,和西行記有什麼關系?

看陳東一臉詫異之色,玉尹笑了。

“今日這一篇西行記,份量很足……想必這坊巷間,也需要一些時日才可以完全消化。

若這時候再繼續寫西行記,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咱們這報館,最重要的便是執中。如果做的太過,必然會遭人算計,那時候便有二十六郎出面為咱們撐腰,恐怕也難以幸免。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感覺不要太過于著急西行記,便吊一下胃口,咱們換個方向?”

陳東搔搔頭,好半天才道:“小乙,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很顯然,對于這個腦袋里一根筋的家伙而言,玉尹說的有些過于深奧了。

沉吟了一下,玉尹道:“盛唐基業,毀于安史之亂。

你便只管寫就是,最好能寫的直白些,讓市井中人也可以一目了然……好好寫寫那安祿山的發家史。我相信,只要你能寫出來,自然會有人看出這里面的奧妙。

“玉東講史?”

陳東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他笑道:“雖不知小乙你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想必這‘安祿山’必然有趣。”

玉尹笑而不語。

安祿山?郭藥師!

卻不知道這諾大開封城里,又有幾人能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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