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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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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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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4 08:28:27
卷三 風波惡 第226章 殺虜(六)

    寒光一閃,血光崩現。

    樓蘭寶刀無聲切下李觀魚一根手指,劇烈的痛楚,讓李觀魚忍不住張口一聲慘叫。

    可是不等他慘叫聲出口,玉尹已經摀住了他的嘴巴。

    李觀魚的慘叫聲,變成了沉悶的呻吟,眼中的恐懼之色,也隨之變得愈發濃重起來。

    “你是個讀書人,本想著要你一個體面的死法,偏你不知死活。

    再問你一次,斡啜殿下是誰?若你不老老實實回答,便要你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李觀魚臉色煞白,沉默了!

    玉尹一見,樓蘭寶刀在手中滴溜溜一轉,朝著李觀魚的手上斬下。

    冰冷的刀鋒,令李觀魚再也無法堅強下去,忙大聲道:“且住,且住……我都告訴你。”

    這時候,他算是明白一件事。

    這玉屠夫果然不愧是屠夫出身,手段端地兇殘。

    喘了口氣,他苦笑道:“咱不知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居然把自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實不相瞞,蕭慶蕭先生此前,曾與咱百萬貫珠寶,要咱設法買通朝中大員。只是不成想這批珠寶在途中出了差池,以至於自家無法繼續行動……

    此次蕭先生過來,自家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無奈之下,只得聽了馮箏的主意……”

    “休要囉唆,我只問你,那斡啜何人?”

    “斡啜……乃太祖四子,名叫完顏宗弼……此次隨蕭先生來,乃為查探大宋軍情而來。”

    完顏宗弼?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完顏宗弼,豈不就是那說岳傳裡的金兀朮嗎?

    也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李觀魚眼珠子一轉,突然抓起旁邊的酒罈子,狠狠朝著玉尹砸過來。玉尹本能的抬手一架,就聽嘩的一聲響。那酒罈子頓時碎裂開來。裡面的酒水。灑了玉尹一身。李觀魚起身便走,朝著房門快步衝去。眼看著他就要衝到房門口,身後一股鋭風傳來。玉尹抬手將樓蘭寶刀擲出,快如閃電一般,噗的一下子便沒入了李觀魚的後心。

    李觀魚啊的一聲慘叫,噗通便倒在了房門口。

    身體在血泊中抽搐了幾下,便再也動彈不得……

    玉尹一臉懊惱走上前,把那寶刀一下子拔出來。

    卻在這時候,一旁廂房門簾一挑。楊金蓮滿臉淚痕,扶著門框站在那裡,看著血泊中那已經氣絶身亡的李觀魚,半晌沒有吭聲。

    玉尹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

    哪知道,楊金蓮面露淒然之色,抬起頭看著玉尹道:“玉小乙,便快些走吧……再不走。少不得會有禍事。”

    “你……”

    楊金蓮淒然一笑。“他終究是奴的夫君,便這般走了,總需有個安置才是。”

    話音未落,門外的巷子裡,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隱隱約約還伴隨著低沉的交談聲傳來。玉尹側耳細聽,那馬蹄聲正朝這邊來,而且聽上去,他們說的有些像是女真語。玉尹臉色一變。忙拖了李觀魚的屍體往廂房走。

    “楊娘子,快些上樓去躲藏。”

    “啊?”

    “虜人來了!”

    楊金蓮臉色慘白,嚇得忙轉身朝樓上走去。

    玉尹把李觀魚的屍體拖到了門後,上前一步,吹熄了房屋中的燈火,旋即藏身在角落中。

    篤篤篤,有人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隨著門外來人的叩擊,房門朝裡一晃。

    “咦?”

    門外人顯然有些驚訝,緊跟著便聽到有人用生硬的漢話道:“李秀才,在家裡嗎?”

    玉尹,屏住呼吸。

    房門被人推開,寒風灌入屋內。

    兩個身著宋服的男子邁步走進來,當先一人個頭大概在180公分左右,生的膀闊腰圓,魁梧壯碩。而在他身後的人,卻是個身高大約在170左右的精瘦男子……

    光線很黑,玉尹看不清楚來人相貌。

    他下意識握緊樓蘭寶刀,卻見那精瘦男子突然一把拉住前面的壯漢。

    一連串玉尹完全聽不明白的音符從他口中吐出,壯漢回身便要往外面走。玉尹心道一聲不好,立刻猱身從角落裡撲出。若他不知道這斡啜殿下是誰也就罷了,可當他聽說,這斡啜殿下便是後世大名鼎鼎的金國四太子,滅宋先鋒金兀朮的時候,便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把這‘金母豬’留在開封城。別人或許清楚,但玉尹卻知道,金兀朮是什麼人。

    金兀朮,本名完顏宗弼,又名斡啜,斡出,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

    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的時候,金兀朮尚未成年。後女真人建立金國,戰事頻繁,金兀朮的異母兄長宗峻、宗干、宗望、宗輔等人都是女直名將,驍勇善戰,對金兀朮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天輔五年,也就是公元1121年,完顏阿骨打發動了反遼之戰,金兀朮初次披甲,便殺敵八人,生擒五人,顯示出超乎尋常的勇猛,在女真人之中,立下了名號。

    歷史上,此人曾出任伐宋東路軍行軍萬戶,連克中山、真定、信德等府。

    靖康元年,金兀朮攻取湯陰,俘獲宋兵三千人。此後,此人又參加了兩次圍攻開封之戰,也是造成靖康之恥的元兇之一。

    玉尹雖不敢肯定那壯漢就是金兀朮,可是出現在李觀魚家中,想來八九不離十……若能把此人斬殺,也算是去了女真人一臂。

    想到這裡,玉尹更沒有任何猶豫,手腕子一翻,樓蘭寶刀亮出,帶著一抹冷芒刷的便斬向那壯漢。哪知道,壯漢卻發出一聲冷笑,單腳獨立原地一旋,呼的一腳便朝著玉尹的腿踹過去。與此同時,壯漢身後的精瘦男子也發出了一聲冷哼。

    聲音不大,但是傳入玉尹耳中,卻猶如雷鳴,帶著一股子攝人魂魄的古怪魔力。

    玉尹身形不由得一頓。旋即錯步躲開那壯漢的腳。身形一矮,樓蘭寶刀斜撩而起,朝著那壯漢肚子便抹了過去。這一刀若是抹實在了,壯漢少不得會被開膛破肚。

    “哈,未想還是個高手。”

    壯漢吃了一驚,忙閃身後退。

    與此同時,那精瘦漢子也是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抹怒色,探出手迎著樓蘭寶刀便抓了過去。玉尹一驚。想要變招卻已經來不及了,樓蘭寶刀被那精瘦漢子抓了個正著,鋒利的刀口,竟無法傷及漢子的雙手,猶如被鐵鉗牢牢的攫住……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

    這廝是誰?

    此時月光灑進屋中,玉尹這才算看清楚來人的樣貌。

    這一看清楚不要緊,把玉尹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珊蠻善應?”

    善應。不是和陳希真決鬥受了重傷嗎?怎地會出現在這裡……玉尹心裡一顫,但旋即牙關一咬,既然遇到了這珊蠻善應,躲是無法躲過,便和他決一死戰便是。

    狹路相逢勇者勝,魯智深曾說過:與人交鋒,切不可有半分猶豫,更不能心生畏懼。

    想到這裡。玉尹大吼一聲,頓足探手,朝著善應就是一個砸釘。

    與此同時他握刀之手突然用力,按照玉尹的想法,怎地也不可能從善應手裡奪回刀來,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善應悶哼一聲。小指被寶刀斬斷,令他不得不鬆開了手。

    “好刀!”

    善應臉色鐵青,怒吼一聲便踹向玉尹。

    而玉尹這時候也看出了端倪,善應的確是受了重傷,否則自己剛才那一下,未必能把寶刀奪回,更不要說切斷善應的手指。心裡膽氣一壯,同時見那壯漢已經退出屋外,玉尹這心裡一急,閃身躲過善應的攻擊,踏步頓足,便向壯漢撲去。

    “金兀朮,拿命來!”

    善應雖說是金國高手,但也只是一個武者。

    而金兀朮,卻是金國名將……論武藝,他或許比不得善應,但是論影響力,十個善應,未必能抵得過一個金兀朮。錯開今日,再想要殺他,只怕是非常困難。想到這裡,玉尹舍了善應,朝壯漢撲去。殺了金兀朮,也算是為大宋少個心腹大患。

    善應沒想到,玉尹居然會舍了他去找金兀朮。

    加之他和陳希真交手,的確是受了重傷,一身功夫十成所剩不到四成,心中頓時大急。

    “休傷四太子。”

    他回身雙手化作鷹爪形狀,便劈向玉尹。

    善應不喊這一聲也就罷了,他這一喊,便等於坐實了壯漢的身份,更堅定了玉尹殺金兀朮的決心。身體在空中化作弓形,脊椎猛然一震,猶如一條大龍抖動……善應劈來的一爪,蓬的一聲狠狠擊中了玉尹的後背,玉尹頓時噴出了一口鮮血。

    只是,他的速度卻絲毫沒有半點遲緩,反而藉著善應這一擊的力量陡然加速,眨眼間便到了金兀朮跟前。

    金兀朮也沒想到,玉尹會如此拚命,拼著生受善應一擊,也要來找他的麻煩……

    其實,他這樣想也很正常。

    此時的金兀朮,聲名還不算特別響亮,在大宋朝內,知道他的人並不算太多。

    反倒是他幾個兄長,比如宗望、宗幹這些人,更為大宋人所熟知。畢竟他出戰次數並不算太多,而今在軍中也只是猛安孛堇而已。金兀朮真正為人所熟知,也是在伐宋之戰中表現非凡。此時的金兀朮,在金軍中有些聲望,但卻不為大宋人知曉。

    這廝,怎地如此凶悍?

    玉尹到了金兀朮跟前,把金兀朮嚇了一跳。

    他剛要動手,卻不想玉尹一口鮮血噴在他臉上。

    溫熱的鮮血打在臉上,有些生疼。玉尹沒有那麼高深的功夫,但這一口鮮血,卻是憋足了丹田之氣,噴在金兀朮臉上,讓他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頓時視線受阻。

    說時遲,那時快,玉尹手中的樓蘭寶刀便刺出來。

    “四太子小心!”

    善應大驚失色,忙叫喊起來。

    未等他話音落下,就聽金兀朮啊的一聲慘叫,頓時血光崩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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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4 08:28:54
卷三 風波惡 第227章 殺虜(七)

    鋒利的刀口,順著金兀朮的手掌切下來,刀口貼著金兀朮的手臂,生生切下來一條長約五十釐米,巴掌厚的肉條……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快的讓金兀朮根本做不出其他的反應,那樓蘭寶刀便已經朝著他的哽嗓咽喉抹去,眼見著就要取了金兀朮性命。

    金兀朮乘興而來,本想著能會一個美嬌娘,哪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他功夫也不過是練到了意氣君來骨肉臣的水準,比之玉尹,甚至還要低一籌。不過,畢竟是經歷過戰陣搏殺,金兀朮的反應極好。眼角閃過一抹冷芒,他便知道不妙,也顧不得手臂上傳來的劇痛,抬腳蓬的便踹在玉尹的肚子上。

    這一腳,沒使上氣力,但玉尹卻噴出一口鮮血,手上隨之一頓。

    金兀朮身形倒退,蓬的便倒在了地上。

    半個身子鮮血淋淋,那劇烈痛楚,令他倒地一剎那便昏迷過去。

    玉尹剛要再上前補上一刀,已經來不及了!

    珊蠻善應發出一聲奇詭的咆哮,猶如狼嚎一般刺耳,令玉尹神智不由得一昏。等他清醒過來時,善應已經到了他跟前,抬手便是一記窩心捶,正打在玉尹的胸口。

    玉尹再次噴出一口鮮血,噔噔噔退了三步。

    珊蠻善應攔在金兀朮的身前,咬牙切齒,雙手化作一雙利爪,做勢便要撲向玉尹。

    體內氣血翻滾,玉尹眼見善應攔住去路,心知再想要殺金兀朮,已經來不及了……說起來,今日能重傷金兀朮也算是他運氣好。善應被陳希真打得重傷,十成功力剩下不到四成。否則的話,便剛才那一爪,足以要了玉尹性命。雖然如此,玉尹也知道,自己不是善應的對手!莫說他現在已受了重傷。就是沒有受傷,也不是只剩下三四成功力的善應對手。看樣子,今日想除掉金兀朮,有些困難。

    不過,主要任務已經完成,金兀朮只是一個意外的收穫。

    目光越過善應,在昏迷不醒的金兀朮身上掃了一眼,玉尹眸光一閃。突然怒吼一聲:“完顏宗弼。死來。”

    那架勢,完全是一副要和金兀朮同歸於盡的模樣。

    同時,玉尹在官話中。夾雜了一些遼國的口音。這也要多虧了他當初隨耶律餘里衍一行北上,在不知不覺中被練就出來的技能。善應眉頭一蹙,冷笑一聲。抬手一掌便劈向了玉尹。金兀朮受傷昏迷,作為國師的善應,著實感到有些顏面無光。

    他這一掌,頗有些大開碑手的架勢,掌心更透出一抹硃紅色。

    玉尹心裡一驚,不過那架勢還是做得很足,眼見要被善應劈中,卻腳下一個錯步,閃身躲過這一掌之後。騰身而起,便朝著遠處疾馳而去。善應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他被玉尹的表現給欺騙了,原以為這傢伙要搏命,哪知道……

    “鳥賊,哪裡走。”

    善應怒吼一聲,邁步就要追上去。

    可跑出兩三步之後。卻又停下來。

    小巷兩邊的門房,紛紛亮起了燈火……顯然,方才那一連串的搏鬥,驚醒了秀才巷的居民。

    四太子還昏迷著,實不宜再次逗留。

    至於李觀魚?

    善應方才進了李觀魚的家門後。便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對方既然是謀後而動,那李觀魚的身份。恐怕是已經曝光,必須要儘快告之蕭慶。

    想到這裡,善應也不猶豫,不再理睬玉尹,翻身來到金兀朮身邊,伸手一把將金兀朮扛在了肩上。論身材,金兀朮比善應魁梧高大許多。可是在善應手上,卻好像一隻小雞仔似地,渾然沒有半點份量。當隔壁房門開啟的一剎那,善應扛著金兀朮,腳踏牆壁騰空躍起,噌的一下子便躍上房頂。秀才巷的居民只看到一抹虛影掠過,在夜色中眨眼間便不見了蹤跡。念頭一閃,那幾個人頓時頭皮發麻。

    莫不是,遇到了鬼嗎?

    ++++++++++++++++++++++++++++++++++++++++++++++++++++++

    夜風,甚寒。

    玉尹衝出秀才巷之後,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喉嚨口一甜,一口鮮血頓時噴出,腳底下也是一連串趔趄,撲通一聲便倒在地上。

    神智隨之有些模糊,玉尹想要起身,卻已是渾身無力。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車軲轆的聲響,他想要強撐著起來躲藏,可是腦袋一沉,便昏迷不醒。

    順著汴河大街,一輛馬車緩緩行來。

    看那馬車的裝飾,富麗堂皇,顯然不是等閒人家能夠擁有。

    時已近深夜,往日熱鬧非凡的汴河大街,而今冷冷清清。馬車倒了玉尹身旁停下,車伕停住了馬,跳下來快步走到玉尹身邊,看清楚狀況後,也是嚇了一跳,忙回到馬車旁,隔著門簾輕聲道:“姑娘,前面路上倒了個人,看樣子好像是與人鬥毆重傷,昏迷不醒……”

    “便扔到一旁。”

    一個尖亢的聲音傳來。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個若黃鸝唱歌般動人的聲音響起,“張老公,怎地可以這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且去看過再說。”

    “姑娘便總是這般心軟,似這種潑皮鬥毆,確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跑來擋路,直個該死。”

    說著話,厚厚的黃綢子加厚車簾一挑,從裡面走出一個富態白胖的中年人。

    他頜下無須,看上去有些威嚴。

    下了車後,他狠狠瞪了那車伕一眼,低聲罵道:“便繞過,哪來這許多麻煩事……”

    “張老公!”

    “姑娘莫急,雜家這就過去。”

    車裡人嗔怪的道了一句,讓那白胖男人忙閉上了嘴,快步上前。

    “咦?”

    就著火光,白胖無須男人看清楚了玉尹的長相,頓時一怔。

    這不是玉小乙嗎?

    按道理說,他這會兒應該已經離開了東京,怎地會昏倒在此處?

    白胖男子忙快步回到馬車跟前。把車簾掀開一道縫隙,輕聲道:“姑娘,是玉小乙。”

    “啊?”

    “那昏迷之人,是馬行街的玉小乙。

    按道理說他這會兒早應該在百里之外,怎地會出現在東京?看他樣子,好像受傷不輕……姑娘,這件事該如何是好?”

    車裡,一陣靜寂。

    半晌後。忽聽那車中人再次道:“張老公。把他抬進來吧。”

    “姑娘,這怎地是好。”

    “不管怎地,也算是有些交情。

    這天寒地凍。若咱們不理,只怕是死路一條……先把他抬進車裡,然後再做計較。”

    “姑娘菩薩心腸……”

    白胖男子輕輕嘆了口氣。便應了一聲,一擺手,示意兩個扈從上前,把玉尹抬到了車上。這時候,從遠處傳來馬蹄聲,緊跟著燈火跳動,確是一支禁軍,正迅速趕來。

    “啟行!”

    車中人沉聲道了一句之後,白胖男子便立刻指揮眾人繼續行進。

    不多時。禁軍馬軍趕到了跟前,遠遠便聽人叫喊道:“前方馬車停下,殿前司辦事。”

    “混帳東西!”

    白胖男子快步走上前,大聲罵道:“卻不見這是誰家車仗,殿前司怎敢如此放肆?

    雜家張大年,隨茂德帝姬迴轉相府……還不給雜家讓開。”

    馬軍軍官聞聽一怔,也嚇了一跳。

    張大年?

    無名小卒。他卻真個不知道是誰。

    但茂德帝姬何人?他怎可能不知道。那是官家最寵愛的女兒,更是公相蔡京的兒媳婦,樞密院小蔡相公的弟媳婦。這等人物,斷然不是他一個小小殿前司軍馬指揮使可以招惹。於是連忙下令部曲讓路,他快步上前。臉上帶著阿諛之色,躬身道:“不知是老公當面。小底真個得罪了……請老公代為向茂德帝姬請罪。”

    “你這廝,倒也有些眼力……叫甚名字?”

    “小底忝為殿前司第四副將,軍馬指揮使馬皋。”

    “雜家知道了,便退下吧。”

    “喏!”

    馬皋忙又唱了個肥喏,便退到一旁。

    待馬車緩緩駛過後,他這才臉色一變,厲聲道:“楊再興,立刻率本部人馬,兵分兩路。

    你過河搜尋,我在這邊查找,那殺人兇手帶著同夥,必然走不太遠,切不可放過賊人。”

    一匹棕色戰馬衝出來,馬上男子,赫然正是楊再興。

    他答應一聲,便領著一支人馬離去。馬皋這才翻身上馬,率部繼續尋找那所謂的殺人兇手。

    這一夜,開封城裡,喧囂無比。

    驛站駐地,蕭慶從臥房裡走出來,面沉似水。

    “珊蠻善應,這好端端,四太子為何要去李觀魚家中?”

    蕭慶是遼國人,珊蠻善應則是女直貴冑子弟。按照規矩,蕭慶可比不得善應高貴。

    可是,在蕭慶跟前,便是貴為國師的善應,也不敢露出半點不滿之色。

    他聞聽苦笑一聲,“確不太清楚。

    今日咱閉關出來,本想著活動一下筋骨,便繼續閉關療傷。哪知道被四太子攔住,說是要我陪他一同前去會一個美人。咱想著,既然四太子相邀,便隨他一行。

    四太子不想驚動別人,那咱跟隨著,也能保他一個平安。

    卻不成想……蕭先生,四太子可有危險?”

    蕭慶聽罷,不由得苦笑。

    “倒無性命之憂,只是一隻胳膊算是廢了,而且被傷了心脈,所以至今未能甦醒。”

    善應臉上,露出愧疚之色。

    但旋即,他惡狠狠道:“老趙官家忒狡詐,待我傷好,定要他知曉厲害。”

    蕭慶一擺手,“此事與老趙官家沒有關係……只怕是……李觀魚這一死,顯然我之前佈局已遭破壞。好在……看起來,這東京已是是非之地,我等需儘快撤離。

    來人,立刻通知那南兒秦檜,便說明日,我要與他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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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4 08:29:14
卷三 風波惡 第228章 閲殺

    宋金兩國之間的談判,一直是不溫不火。

    在蕭慶的掌控下,雖然金國一直都是在退讓,但總體而言,其節奏盡在蕭慶的掌控中。

    三鎮,不過是蕭慶對大宋的一次試探。

    他們想明白,大宋的底線,究竟是怎樣一個狀況。

    此時此刻,金人內部已經產生了對大宋江山的窺視。不過而今這種窺視,主要是集中在對大宋豐富的物產之上,至於佔領大宋江山,女直人還沒有十分的把握。

    通過這次談判,蕭慶要儘可能詐取大宋朝廷的利益。

    原本這個計劃一直進行的非常順利,通過一步步的退讓,蕭慶也大致上瞭解了整個大宋朝堂上的問題。內心中,他甚至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奪取大宋江山。

    這是大遼國百年未能實現的願望。

    若他能夠輔佐女直人完成這一目標,說不得便會名留青史。

    卻不成想,眼見著就要成功達成任務的時候,四太子金兀朮突然發生事故。連帶著,蕭慶一手安排的死間李觀魚也曝光被殺,著實讓蕭慶感覺到,有些措不及手。

    必須要儘快解決眼前問題,不能再拖下去了!

    蕭慶拿定了主意,便立刻派人通知秦檜,同時找來幾名心腹,暗地裡進行安排……

    “告訴馮箏,最近一段時間,不可以輕舉妄動。”

    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後,蕭慶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雖說李觀魚死了,蕭慶並不難過。在他眼中,李觀魚遠遠沒有馮箏重要,只要保住馮箏,他依然可以平穩進行佈局。只可惜了,李觀魚生前建立的那些眼線,怕是要保不住了。

    ++++++++++++++++++++++++++++++++++++++++++++++++++++++

    第二天一早,驛站中響起了號角聲。

    秦檜帶著一干使者來到驛站門口。聽到從驛站中傳來的號角聲,不由得心中一怔。

    不是說,要談判嗎?

    怎地弄出這麼一副架勢?

    心裡正感覺奇怪,便見一名金國武將,大步流星從驛站中走出。

    秦檜認得這人,名叫吾睹補,是此次隨同蕭慶前來的金國使團武官,是女直忒母孛堇。萬夫長。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秦檜也知道這吾睹補的身份和地位,在金國頗為不凡。此人年二十四歲,是世祖完顏劾裡鉢的幼子。太祖完顏阿骨打和太宗完顏吳乞買的幼弟,漢名完顏昂,拜鄆王。可謂是這次使團中,最高貴之人。

    完顏劾裡鉢有正妻一名,即簡翼皇后,生有五子,完顏阿骨打是次子,完顏吳乞買是四子;此外還有次室四人,完顏吾睹補,便是次室烏谷論氏所出。此人天生神力,氣力過人。十七歲為完顏阿骨打侍衛。曾親手斬殺十數名試圖刺殺完顏阿骨打的刺客,更多次救完顏阿骨打性命。而他成名之戰,便是在今年與天祚帝宣德大同之戰。更因為他親手抓獲天祚帝耶律延禧,被金太宗完顏晟拜鄆王。

    此人平日,甚少露面。

    談判時,大都是由蕭慶露頭,所以秦檜與他並不熟悉。

    “宋國使者請了。”

    完顏吾睹補面容沉冷。向秦檜一拱手,沉聲道:“今日我使團要處理一些犯人,所以先前商定的談判,只得推後些時候。若宋國使者不介意,可隨同前去觀看。”

    犯人?

    秦檜愣住了!

    他和眾人相視一眼。有些不太明白,這女直人究竟要做什麼。

    不過。閒著也是閒著,便看一看也無妨!

    想到這裡,秦檜一笑,抬手道:“既然如此,便請鄆王帶路。”

    “請!”

    完顏吾睹補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之色。

    這會兒你們能穩住,且看完了‘閲殺’之後,爾等若還能穩住,才算是真個好漢。

    他在前面領路,帶著秦檜等人,便入了驛站校場。

    此次,女直人派來的使團,近千人,可謂聲勢浩大。偌大驛站,被占得滿滿噹噹。這天色方明,驛站校場內,卻是旌旗林立,鴉雀無聲,透出一股子莫名殺氣。

    秦檜一進來,便感受到了那股子殺氣,心中不由得一寒。

    而這時,蕭慶迎上前來,拉著秦檜的手道:“會之,實在抱歉……昨日我使團中,有些宵小擅自走出軍營,在開封城內惹事生非。你我兩國,乃兄弟之邦,而今更是商談關鍵之時,這些人卻惹了禍事,怎地也不能輕饒,便請會之隨我閲殺。”

    惹事生非?

    秦檜更感疑惑了……

    他還真沒有聽說女直人在東京惹事生非的消息,這蕭慶唱的又是哪一齣?

    心中正感不解,忽聽校場中鼓聲隆隆。

    秦檜看去,卻見那校場中央豎著幾根木樁子,四周刀斧手百餘人,懷抱大刀,殺氣騰騰。

    這怎地看上去,好像是刑場?

    秦檜似乎有些明白,蕭慶所說的‘閲殺’,是怎生個意思。

    殺人嗎?

    秦檜心裡冷笑:些個不開化的虜人,卻沒半分禮數,居然要我等來看你們殺人?

    難道我大宋便不殺人嗎?

    想要用這種手段來嚇唬人,卻真個找錯了人!

    秦檜嘴角一翹,露出一抹詭異笑容,“正要領教貴國森嚴律法。”

    言下之意卻是:你們這些虜人,有律法之說嗎?

    蕭慶眼睛一眯縫,旋即笑了笑,也不和秦檜贅言,擺手喝道:“帶犯人來。”

    話音未落,十幾個女直人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的押上來。這些犯人,實際上都是金兀朮完顏宗弼的親隨扈從。完顏宗弼身受重傷,昏迷不醒。雖說這裡面有金兀朮自作主張的緣故,但他那些親兵扈從未能盡職盡責,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所以,蕭慶便準備用金兀朮手下那些親隨,來演一齣好戲。

    “這些人,昨日在街市之上與人鬥毆。實非我金國武士當做之事。

    今我兩國正值談判商議重要時刻,卻擅離職守,惹是生非,依我律法,當窪勃辣駭。”

    窪勃辣駭?

    秦檜隱約記得這個說法。

    此前大宋時代週刊裡的西行記裡,曾提到過女直人這種刑罰,若翻譯過來,便是棒殺。

    那些士兵被喝令一字排開跪到。隨後便有一排手持粗頭大棒的壯漢魚貫而上。他們站在受刑者身後。伴隨著完顏吾睹補一聲喝令,齊刷刷舉起大棒,朝著那十幾個士兵後腦狠砸下去。雖然有些距離。可秦檜卻能清楚的聽到,大棒砸在士兵後腦上,發出的咚咚悶響。十幾個腦袋瓜子。好像被敲碎了的西瓜一樣迸裂開來,一股股紅白且發黃的渾濁液體噴射而出,哪怕是隔的很遠,也能清楚看到。

    幾名大宋使者見狀,忍不住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秦檜在一旁強作鎮定,可仍忍不住,兩腿一陣顫抖,臉色變得煞白。

    他不是第一次觀看殺人,但如此兇殘場面。卻生平首見,驚駭得毛骨悚然,不忍卒觀。

    只是,更令他們驚駭的場面,還在下面。

    那些圍觀的女真士兵,對這血腥兇殘的場面似乎已經見怪不怪,沒有露出半點慌張。

    他們迅速清理了金兵屍首。旋即便押上來了幾個身著宋朝服飾的男子。

    “你我兩國,兄弟之邦。

    我部曲雖惹事生非,卻是因你宋人挑釁……今我窪勃辣駭了我的部曲,你宋人也需承擔責任。故而便把那幾個挑釁之人抓來,處以極刑。想來會之也不會見怪吧。”

    秦檜,還沒有從先前窪勃辣駭那慘烈場面中清醒過來。聞聽蕭慶之言,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反對,卻聽得完顏吾睹補一聲喝令,幾頭如惡狼般的巨犬突然竄出,朝著那些個被困在場中木樁上的宋人便撲去。刑場上空,頓時響起了慘絶人寰的哀嚎。受刑者的腹部,轉瞬便被惡犬鋒利的爪牙剖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隨即瀰散。

    看著受刑者的腸子,似蠕蟲般從腹腔裡流出,被惡犬瘋狂撕扯饕餮,秦檜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種極其殘忍的場面,讓他到了嘴邊的怒吼,生生嚥了回去。

    而身邊那些隨從,有幾個已經站立不住,癱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秦檜忍不住,嘶聲叫喊。

    卻不見一旁蕭慶的臉上,透出森然之色。

    一場血腥盛宴,在金兵的叫喊聲中結束了……兩名蒲輦孛堇則被押上刑場。

    這兩人,是金兀朮身邊的親兵隊長。

    而今他的部曲遭了懲罰,這兩人自然也難逃一死。

    蕭慶森然道:“你二人御下不嚴,在此關鍵之時,縱兵做出此等事情……便將爾等蒙山不屈花不辣,你們自便吧。”

    所謂金兵惹是生非,不過是一個藉口。

    兩名蒲輦孛堇當然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但並不感到委屈。

    金兀朮重傷,的確是他二人的失職,如今便是死了,倒也算不得什麼。更何況,蕭慶承諾過,只要他二人死了,便可以保他妻兒一世無憂。兩人聞聽,相視一眼之後,取刀拉肋,那血淋淋的腸子流淌了一地,兩個蒲輦孛堇,卻未發出半點聲音。

    只是,這種場面在秦檜等人看來,卻是如此駭人。

    如果說,他們先前還有些勇氣,那麼到了此刻,已經沒了半分膽色。

    蕭慶眯起眼睛,看了秦檜一眼,旋即伸手,蓬的一把抓住了秦檜的胳膊……

    “你要作甚?”

    秦檜本能的一聲大叫,頓令得全場金兵哄笑起來。

    蕭慶笑嘻嘻道:“會之不必害怕,而今我執行軍法結束,咱們便好好商談一下,那兩鎮之事,究竟該如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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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229章 位卑未敢忘憂國

    女直人的野蠻和兇殘,讓秦檜嚇破了膽。

    以至於整整一天的談判,始終掌控在蕭慶的節奏中。而蕭慶則一改先前強硬態度,更不復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相反,他不著痕跡的不斷退讓,更不拘泥於三鎮之地,在錢帛和物資等方面連連提價,使得心神不定的秦檜,完全被他玩弄在手中。

    當談判最終結束的時候,秦檜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不管怎樣,徽宗皇帝要求三鎮之地不可割讓的要求已經達到。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留意到,為了這三鎮之地,大宋朝廷幾乎要向女直人付出三年賦稅,數目驚人。

    可這又算得什麼?

    至少,自己保住了三鎮,完成了官家交予的使命。

    至於其他事情,便不再秦檜的考慮之中。

    秦檜興高采烈的離開了驛站,更在心裡發誓,不和女直人再有接觸。

    這些女直人實在是太兇殘,太野蠻了……也許他並沒有覺察到,在他的內心裡,已經悄然埋下了一顆對女真人恐懼的種子。而這顆種子,遲早都會生根發芽……

    +++++++++++++++++++++++++++++++++++++++++++++++++++++++++++

    月光,如洗。

    皎潔的月光灑落庭院,恍若蒙上了一層白霜。

    玉尹發出一聲呻吟,掙開眼睛。視線有些模糊,隻影影憧憧,看到人影在晃動。

    這,是哪裡?

    “他醒了,他醒了!”

    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緊跟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玉尹甚至沒有看清楚是誰在說話,而且他也知道,他不認得那人,因為聲音非常陌生。

    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

    視線一下子變得清晰很多,不復先前的模糊。

    玉尹咬著牙,想要坐起來,可是從身上傳來的無力感,讓他頓時頽然,又躺了下來。

    這是一間大約有八十到一百平方米的房間。

    床榻是用名貴的紅木做成,做工也格外精美……

    一副用紅色綢子支撐,綉著鴛鴦戲水圖案的床幔。顯示出這家的主人。條件也是極好。玉尹正打量房間,忽聽到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美婦人從外面走進來。看到玉尹睜大了眼睛打量,不禁笑道:“早就聽說,馬行街玉蛟龍琴書雙絶。猶好拳腳,連御拳館都敢去闖……卻不想,也是個經不住打的人。”

    “李娘子?”

    玉尹看清楚那人,頓時一怔,“你怎會在這裡?”

    “小乙說得好笑,這便是我家,為何我不能在這裡?”

    美婦人,赫然是那位名傳千古的奇女子,女詞人。李清照。

    在她身後,尚跟隨著一個壯漢。玉尹倒也不陌生,便是早先曾在北園為他出過頭的趙九。

    於是,他忙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卻見李清照快步上前,把他按住。

    “小乙休要亂動。你這次受傷甚重,若非看你身上帶著療傷的藥,恐怕便要送命。

    你不用擔心,這是我家,不會有人找麻煩。”

    “卻要多謝李娘子救命之恩。”

    趙九從一旁搬來一張錦凳。放在了床邊。

    李清照坐下來道:“小乙休要誤會,自家卻沒得本事救你。

    你這廝……不是昨日便已經離開東京。怎地今日卻又回來了?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九哥說你的傷勢極重,若非你身上帶著丹藥,恐怕也不會這麼快醒過來……只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去杭州赴任,卻偷偷跑回開封府來,被人打得半死?”

    不是李清照救了自己嗎?

    那會是誰!

    玉尹心裡一怔,半晌後愕然道:“你怎地知我,是偷偷回來?”

    李清照一笑,“這有何難?只需找你家娘子一問便知曉。

    不想小乙是個風流胚子,我聽說秀才巷昨晚死了人,那人的妻子,卻生的千嬌百媚。”

    玉尹心裡一咯噔,忙問道:“那我娘子……”

    “放心吧,我只派人說,是為求曲子而來,所以你那娘子並不知道你已回來。

    不過……你莫不是真為人家的娘子回來嗎?”

    李清照說話時,有些調笑之意。

    可玉尹卻能聽得出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幾分嚴厲。

    苦笑一聲,“李娘子取笑了,小乙便是再好色,也不會幹這等事情……不過,秀才巷的那個太學生,的確是我下手。但我之所以殺他,絶不是因為他妻子的關係。”

    “那又是為何?”

    一旁趙九,突然沉聲喝問。

    李清照臉上依舊帶著笑意,但目光卻變得有些清冷。

    玉尹沉默了!

    該怎麼解釋?

    莫非告訴李清照,李觀魚是金國奸細?這種話,只怕難討李清照的信任,說不定李清照反而會認為,他玉尹是殺人之後,栽臓陷害,往一個死人的身上潑髒水。

    可不說的話……

    玉尹猶豫許久,突然道:“楊家娘子,而今怎樣?”

    “嗯?”

    “便是那位太學生的妻子。”

    李清照粉靨頓時籠罩一層陰霾,目光更顯清冷。

    反倒是趙九一旁道:“你放心,那小娘子而今雖被關在開封府大牢,卻不會有什麼麻煩。那太學生左右鄰居看到兇手是從房頂上逃逸,不過方向確非是往汴河大街。”

    李清照一怔,回頭向趙九看去。

    她冰雪聰明,哪能不明白趙九這句話的意思?

    趙九是在提醒李清照:兇手恐怕是另有其人,而不是玉尹……所以,玉尹不可能是為貪戀別人妻子美色,而殺害李觀魚。這裡面,一定藏著蹊蹺,需慢慢詢問。

    “小乙,我只要你告訴我,可是為貪戀別人妻子,殺了那太學生?”

    “當然不是!”

    “那就好……”

    李清照聽了玉尹這回答。也不再贅言,起身便準備走。

    可玉尹卻喊住了她,“李娘子,若我告訴你,那個太學生……是金國奸細,你可相信?”

    “什麼?”

    李清照嚇了一跳,站住腳步,回身朝玉尹看去。

    玉尹咳嗽幾聲。復又鄭重其事道:“不管怎樣。李娘子與我有救命之恩,我都不應該隱瞞。只是,這件事太過詭異。我實在不知道,是否應該與李娘子知曉,因為這其中牽連甚廣……方才李娘子說信我。小乙若不實言相告,卻也算罪過。

    不瞞李娘子,小乙也是在偶然機會,知道那李觀魚是金國奸細,奉命前來開封,打探我大宋虛實,並且收買了許多朝中大員,以及市井中一些潑皮閒漢……小乙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付此人。因為他背後勢力,錯綜複雜。可若留著此人,始終都是一個危險……我思來想去,只有殺了這個人,才能解決後顧之憂。不過,他妻子和這件事並無干係,那確是個苦人兒。若李娘子能幫她。就幫她一回吧。”

    玉尹說完,便又躺下。

    方才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著實感覺,體力有些不支。

    李清照被玉尹這一番話,驚得半天張不開口。

    她也相信。玉尹殺人並不是為了那個小娘子的美色。可聽他這番言語,怎地都像是編造故事。

    臉上。陰晴不定。

    李清照回頭向趙九看去,卻見趙九的臉上,卻一副欣然之色。

    難道,小乙說的,是真話?

    李清照突然想起來,此前大宋時代週刊,連續好幾刊都是在用一種頗為隱晦的方式來提醒世人,女直人狼子野心。此前,李清照並不太關注時事。也就是從大宋時代週刊問世之後,她才對女直人有了幾分認識。難道說,小乙覺察出女直人的陰謀?所以他才用那種方式,來提醒大家……若如此,他殺李秀才倒在情理中。

    什麼事,就怕琢磨。

    李清照越琢磨,就越是覺著,這裡面的水深。

    沉吟許久,李清照突然笑道:“小乙真個多事……朝堂上有許多老大人,你一個混跡市井之中的小子,不過運氣好才有了今日成就,怎就能看出,這其中端倪?”

    玉尹扭過頭,輕聲道:“李娘子莫不知‘位卑未敢忘憂國’?”

    聲音雖小,可傳入李清照耳中,卻猶如驚雷。

    她一下子呆愣住了,看著玉尹,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位卑未敢忘憂國?

    說得真好!

    當初范夫子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警世明言。然則和玉尹這句‘位卑未敢忘憂國’相比,似乎多了些風雅灑脫,卻又少了些沉穩厚重。

    相比之下,李清照更喜歡玉尹這句詞藻不算華麗,卻更富深意的詩句。

    她向趙九看去,就見趙九輕輕點頭。

    李清照便道:“小乙,且在這邊好生休息,有什麼事情,便著人找九哥安排。”

    玉尹,則透出疲乏之色。

    本就身受重傷,身體更萬分虛弱。

    又和李清照交談忒久,早已經撐不住了!

    聽李清照這麼說,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便閉上了眼睛。

    而李清照和趙九退出房間,隨手把門關上。

    “九哥,這邊就拜託你多照拂……小乙在府中休養的事情,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知曉。

    對了,你說方才小乙說的那些,可是真話?”

    趙九黑著臉,沉吟良久後,輕聲道:“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畢竟死無對證。

    可那李秀才的娘子被關進牢房裡,卻沒有暴露小乙的身份,顯然是知道一些事情……其他的我不清楚,但我覺得,能說出‘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人,不會說謊。”

    李清照聽罷,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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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230章 不如離去

    “那李秀才是女直細作?玉小乙真個這麼說嗎?”

    李清照居住的宅院,是她父親李格非用畢生積蓄買來。面積不算太大,但也是三進三出,頗具典雅之氣。趙明誠外放,以至於那趙府在李清照看來,無任何留戀之處。偌大的宅院,只她孤零零一個,總有些寂寞,於是便搬回了老家居住。

    不過,趙九等幾名趙府親隨,也隨她一同搬過來,負責保護,照拂李清照起居。

    平日裡,李清照除了和三五好友相聚之外,便留在家中,整理金石,或撫琴輕歌,別有滋味。

    趙福金端坐在主位上,面露驚異之色。

    她聽了李清照的陳述之後,嘴角微微一翹,“老師以為,玉小乙說的真假?”

    李清照沉默了!

    半晌後,她輕聲道:“最初,自家也不信他之言,可他後來說了一句話,卻讓自家不得不信。

    他說:位卑未敢忘憂國!

    自家倒覺得,能說出這種話語的人,必是胸懷坦蕩之人。說不得那李秀才,真個便是女直細作呢?若如此,小乙殺了此人,倒也無甚大礙,反而是我大宋之福。”

    “位卑,未敢忘憂國……”

    趙福金臉色一變,喃喃自語。

    她站起身,在屋中徘徊片刻,“老師,今日傳來消息,御史大夫秦檜,和女直人已經達成約定,想來不日便會簽訂盟約。若那李秀才真是女直細作,只怕這其中,更有周折。既然女直人不吭聲,那咱們也不要理睬,便讓這件事平息下來。

    不過,小乙卻不可以在京師逗留太久,萬一走漏了風聲,怕官家會問罪於此人……

    儘快送他出城吧,他早一日離開東京,便早一日脫離這是非。於他也有好處。”

    李清照想了想,點頭表示贊成。

    不過,她旋即又道:“可小乙前去杭州,身邊無甚可用之人,終究不是一樁好事。那杭州應奉局都監看似權力不小,實則受諸多牽制。且江南人士,排外之心甚重,小乙既然做了這天大好事。倒不如再幫襯他一回。福金以為這樣可好?”

    “如何幫襯?”

    趙福金不禁感到疑惑。

    她是帝姬,可是對這朝中政務並不太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

    倒是李清照笑了。輕聲道:“不瞞福金,此事自家也有些私心……前些時日,我一閨中好友。便是豐樂樓的馬娘子曾找上門,求我為她一親戚安排個差事。她那親戚,而今在濟南府任都監,據說武藝高強,兵法出眾,可是性子太耿直,以至於不得上官所喜,每每受到壓制。我聽人說,而今杭州總管出缺。不知可否予以安排?

    照馬娘子所言,她那親戚倒是個有本事的人,杭州又無戰事,正好可以盯著小乙,莫讓他再惹是非。”

    杭州總管,是負責杭州軍事訓練的武官。

    其地位低於杭州太守,但是卻不受杭州太守所轄。歸於路軍監所屬。

    不過而今東南路的軍監也未曾安排妥當,此時出任杭州總管,便幾乎平級與太守。

    這種層次的武官,和玉尹那個都監相比,不曉得要高出多少等級。

    必須由樞密院任命。絶非等閒人可以擔當。

    李清照是趙福金的老師,提出這個請求。趙福金倒也沒有感覺不快。相反,她這樣做,反而讓趙福金感覺著更貼心。於是沉吟片刻,趙福金問道:“那人叫甚名字?”

    “關勝,濟南府都監。”

    “這樣吧,這件事我回去後,尋叔叔問一下,想來不成問題。”

    “既是福金開口,必可成功。”

    “那……何時送走小乙?”

    李清照想了想,便回答說:“小乙在京師多停留一日,便多一分麻煩。

    不如這樣,天一亮便安排他出城,想來他在京師,也有些關係,只要出了京師,便可無虞。”

    趙福金點頭表示贊成。

    “如此,便請老師速速安排吧。”

    李清照答應了一聲,告辭走出了客房。

    已經過了丑時,再等些時候,天就要亮了。

    她把趙九找來,“九哥,那小乙可歇息下來?”

    “已經歇息了……不過方才他托我送信給他幾個朋友,告一聲平安。”

    “你答應了?”

    “喏!”

    李清照沉吟良久之後,突然問道:“九哥,你當年從軍中出來,為阿舅效力。算算也有十餘年了,可曾想過,再入軍中?”

    “啊?”

    “九哥乃當世好漢,留在這開封城裡,也難有用武之地。

    思來想去,倒是想到了一個出路。那玉小乙此去杭州,身邊卻沒甚可用之人……若論詩詞歌樂,他或許不俗,但行軍佈陣……且這廝行事放縱,膽大妄為,若沒個人看著,只怕他去了杭州,也會惹出禍事。九哥若願意,何不和他同去?

    我方才為馬家姐姐的遠房親戚,向茂德帝姬求了個杭州總管的職務。

    九哥到了那邊,不妨與他多親近,說不得可以重新在軍中立足,搏一個功名在身。”

    趙九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奮之色。

    他本就是軍人,當初不得已從軍中退出,做了趙府的護院。

    十幾年下來,他一直也希望能重回軍中,可是卻苦於沒有機會。而今李清照提出來,趙九也立刻心動。猶豫一下之後,他躬身道:“全憑夫人安排,趙九無有不從。”

    李清照笑了!

    她點點頭,示意趙九下去準備。

    而後便上了寢樓,在窗前坐下……在這寢樓一隅,擺放著一張奇長古琴,赫然是當初玉尹在快活林與呂之士決戰之前,在土市子裡淘來的那張古琴。只是玉尹見識不夠,看不出這古琴的來歷,便交給李清照來鑒定。此後,玉尹北上邊塞,回來後又有種種事故纏身,已經把這件事給拋在腦後。但李清照卻未曾忘記。目光直勾勾盯著那張古樸的古琴,俏媚嬌靨上,閃過了一抹極為古怪的笑意……

    ++++++++++++++++++++++++++++++++++++++++++++++++++

    寅時,玉尹醒來。

    在幾個下人的幫助下,穿上了衣服,收拾好了行囊。

    隨後,他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從李府角門出去。就見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了外面。

    趕車的人。赫然是趙九。

    他朝玉尹點了點頭,也沒有吭聲,一臉肅穆之色。

    而在馬車旁。李清照則在幾個婢女陪同下,披著一件錦袍,俏生生站立。

    “小乙。而今非常之時,你實不宜在京師久留。

    我已經讓人通知了你那幾個兄弟,在城外等候接應,送你前往杭州就任。這路途甚遠,便讓九哥隨你前去吧。我聽他說,你身子虛弱,這傷勢沒個半年時間,恐怕難以康復。便讓他跟在你身邊,另外過些時日。新任杭州總管將會就任,到時候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找他幫忙。那人是馬娘子遠方親戚,也算不得外人。”

    玉尹聽了,不由得一怔。

    他旋即明白了李清照的意思,這是要為他和豐樂樓說和。

    說實話,他和豐樂樓並沒有太大恩怨。種種糾紛,大都是意外造成。

    對馬娘子一家,玉尹心中還是存著些感激。當初若非馬娘子幫襯,只怕他那玉家鋪子,也開不長久。雖說這份恩情玉尹沒有領受。但他而今占居了玉尹的身體,便要承受這份恩情。

    李清照既然這般說了。玉尹自然不會再去和馬娘子斤斤計較。

    猶豫了一下,他突然壓低聲音,“請轉告馬娘子,讓她……多小心她家那個上行首。”

    “呃?”

    李清照愣了一下,旋即眸光一閃,“你是說……”

    “李秀才雖然死了,但他來開封府一載,卻有不少勾當。

    我知道幾個名字,若李娘子有能力,不妨代為調查一番,免得將來鬧出什麼禍事。

    另外,李秀才家的小娘子,與他並無干係,還請李娘子幫忙,多多照拂。”

    李清照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玉尹這才放下心來,在下人攙扶下,來到馬車旁邊。

    突然,他又停下了腳步,回身輕聲道:“李娘子,可否與小乙知,究竟是哪個救了我?”

    李清照笑了笑,上前在玉尹耳邊低聲說出了趙福金的名字。

    “茂德帝姬而今就在我府中,只是不太方便露面。

    她託付我轉告小乙,此去杭州,當和光同塵,且不可以再意氣用事,招惹是非。”

    腦海中,驟然浮現出那張絶美的面容。

    玉尹咬著嘴唇,沉吟一下道:“請轉告茂德帝姬,便說小乙定會記下她的叮囑。”

    李清照笑著點點頭,“快上車吧。”

    玉尹不再贅言,在下人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趙九朝李清照微微欠了一下身,而後揚鞭催馬,口中一個呼哨,馬車碾碎了清晨路面上的堅冰,緩緩駛出小巷。

    李清照站在門階上,目送馬車遠去。

    不知為何,這心裡卻多了分惆悵之情……

    與此同時,在李府庭院中的一座樓閣上,趙福金扶著窗檯向外眺望。站在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馬車從小巷中駛出,循著清冷長街,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臉上,閃過一抹苦色。

    玉尹這一走,怕這開封府內,會清靜許多。

    只是……趙福金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心裡面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麼。

    杭州嗎?

    趙福金嘆了口氣。

    離開京師,對於小乙你而言,也許是一樁好事。

    只是你走便走了,為何又留下這許多麻煩來呢?李觀魚,李觀魚……趙福金喃喃自語良久,突然沉聲喝道:“曾擇何在?”

    “奴婢在!”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矮胖無須男子,正是八月十五那天,帶玉尹前去見趙福金的那個太監。

    “曾老公,你去打聽一下,前日死在秀才巷的那個李秀才,是何時來到京師,都見過什麼人,去過什麼地方……給我打聽仔細,且不需走漏風聲,你可聽得清楚。”

    曾擇忙道:“奴婢明白。”

    “去吧!”

    趙福金揮手,示意曾擇退下。

    她閉上眼,靠在窗戶欄杆上,許久之後,又是一聲幽幽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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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231章 局

    宣和六年十二月末,北方大地已是銀裝素裹。

    古城杭州,籠罩在淒風冷雨中,雖沒有滿天飄揚的雪花,卻又寒氣逼人。人們總說,北方的冬天比南方的冬天冷。可實際上,若真來到了南方,便知道南方的冬天,遠比北方更加難耐。開封城的冬天,朔風罡烈,但只是撲面而過;可杭州的冬天,卻是化骨柔,那細柔的風順著衣服領子滲透入體內,令人更感寒冷。

    正堂上,擺放著一個火爐,火爐裡炭火熊熊。

    李梲抿了一口老酒,捻起一粒茴香豆放進嘴裡,閉上眼睛咀嚼品味。

    堂下,幾名文士正襟危坐,誰也沒有開口。他們看著李梲,等待著李梲的發問。

    這幾人,確是李梲的幕僚。

    “那廝,在做什麼?”

    李梲突然開口,顯得有些沒頭沒腦。

    他年約四旬,生的儀表堂堂,略顯清臒,透出一股子文士的風雅之氣。說話時帶著些開封官話的口音,卻又有一絲吳儂軟語的輕柔。劍眉,朗目,頜下長鬚。

    一身青色長衫,更顯溫文儒雅之色,只是眉宇間卻透著一絲陰鷙。

    幕僚當然明白李梲的話中之意,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府尊話,那玉都監似乎身子不好,到了杭州以後,也未曾前往軍營巡視,只在草料場附近找了一所宅子,便閉門不出。倒是他那兩個幕僚,活動頗為頻繁,時常會結伴在城中走動。”

    李梲眉頭一蹙,自言自語道:“身子不好嗎?”

    腦海中,旋即浮現出一張蠟黃,帶著病色的面容。

    太子曾派人送信,言這玉小乙是一等一的好漢,武藝高強,身體強壯。初時見玉尹,便是李梲也嚇了一跳。因為他看到的玉尹。氣色極差,說幾句話都會喘息。

    不過也正因為此,李梲倒是放心許多。

    如此一個病怏怏的傢伙,怎地也不像是能和他爭權奪利的主兒。

    只是太子把這人派來杭州,究竟是什麼意思?據說,這廝好像在東京,招惹了不少仇人。

    “他身子骨,果然不好?”

    幕僚忙回答道:“回稟府尊。小底曾派人調查。發現那廝安頓下來之後,曾請了幾位杭州的名醫過去。小底也著人與那些人接觸,據說那廝的身子骨。的確很差。”

    李梲聞聽,卻長出了一口氣。

    “如此也好,便讓玉都監多歇息一下。

    他是開封人。第一次來這邊,總難免會出現水土不服,倒也算不得大事……李四!”

    伴隨著李梲一聲呼喚,就見一個青衣小打扮的壯年男子從外面走進來。

    “老爺,有何吩咐。”

    “去庫房裡去兩支百年老參來,明日一早便送到玉都監府上。

    就說,讓他好好調養身子,莫要太過操勞。至於應奉局這邊的事務,也不用他費心。等他身子骨調養好了。再接手也不遲……韓奎,應奉局這邊的事情,你要儘快解決,莫留下差池。同時派人繼續盯著他,一旦有什麼行動,便立刻與我知。”

    李梲說完,起身拂袖而走。

    幾名幕僚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忙躬身相送。

    看起來,這杭州城還是咱家府尊的天下……

    ++++++++++++++++++++++++++++++++++++++++++++++++++++++++++++++

    後世常說,杭州繁華。

    更有詩詞為證,道什麼‘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汴州,便是而今的東京。開封府。

    還有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只是,這詩詞歌賦中的杭州美景,卻是後來才有。

    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偏安東南,建西府於杭州。經吳越三代五帝,共85年的通知下,杭州的確是發展迅速。歐陽修曾在《有美堂記》中描述:錢塘自五代時,不煩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樂。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海商賈,風帆浪泊,出入於煙濤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根據吳越備史記載,杭州西起秦望山,沿錢塘至江干,城池形狀酷似腰鼓,故而又稱腰鼓城。

    元祐四年,蘇東坡為杭州知州,疏濬西湖,修建長堤,使得西湖景色更加動人……

    然則,方臘起義,卻使得杭州遭受到巨大破壞。

    時起義軍一度攻入杭州城,令杭州城池殘破。雖方臘已死,叛亂早平靖數載,可杭州城內,昔日戰火留下的痕跡仍依稀可見。其景狀,遠非那詩詞之中形容的動人。

    細雨靡靡,杭州城被陰靄籠罩。

    玉尹披著一件厚厚的木棉布做成的棉袍,站在門階上,發出一連串極為劇烈的咳嗽。

    蒼白如紙的臉上,透出一抹病態紅潤。

    他在門階上站了一會兒,轉身復又回到房間裡,迎面頓撲來一股暖風。

    爐火熊熊,火苗子亂竄。

    鐵爐上還掛著一個水壺,水已經燒開沸騰,水蒸氣從壺嘴中,噗噗噴湧。

    高世光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水,來到了玉尹跟前,“少爺,該吃藥了。”

    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讓玉尹眉頭一蹙,蒼白的臉上頓浮現出一抹苦澀笑容。他搖搖頭,接過碗,捏著鼻子咕嘟咕嘟的硬灌下去。張開嘴,從口中便噴出一股子苦澀的藥味,似乎連呼吸裡,都充斥著一股苦意。

    “這勞什子藥,究竟需吃到幾時?”

    高世光輕聲道:“張先生抓的方子,還剩下十天的量。

    不過張先生說了,十天之後還要診斷,重新開方……少爺這次,元氣損耗甚巨,估計要開春以後,才會停藥。少爺,實在不行,小底便回開封一趟,請安神醫前來?”

    “老高休要生事。安叔父那邊最好不要打攪。

    若通知了安叔父,燕奴必然會知曉,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她牽腸掛肚得擔心。那張先生不也說了,只是元氣受損,並無大礙。這般將養一陣子,來年必能康復。”

    高世光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還是又嚥回去。

    玉尹咳嗽兩聲。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道:“老高,從開封帶來的錢兩,還剩多少?”

    高世光臉色一變。猶豫片刻後道:“回少爺話,咱們這次從開封帶了一千貫來,原想著足夠使了。卻沒想到這杭州的市價會這麼高。便是咱這宅在,僅賃錢一月便要二十貫,而且一交一年的賃錢,便足足二百四十貫足。加上這些天少爺吃藥,也費了不少銀子,而今只剩下五百貫余……另外,小底還聽人說了一件事。”

    “哦?”

    “這杭州應奉局形同虛設,知州老爺對應奉局事務,似乎也不甚上心……這應奉局已經成立數月。可這兵寨至今仍未定下,所屬兵員也未招納。少爺前來就任,手下卻無一兵一卒,到時候官家若怪罪下來,只怕最後還是要落到少爺身上。”

    應奉局兵寨,屬玉尹所轄。

    按道理說,這杭州應奉局已經重開數月。李梲更兼那領應奉局事,也算有些時日。其他不說,至少兵寨應該立下,兵員應該招滿。但根據高世光所言,所謂應奉局兵寨。而今也只是個空殼子,甚至連影子都看不見。

    玉尹聽罷。卻未生氣。

    似乎早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所以只笑了笑,便擺手道:“老高,這些事你休要費心,我自有打算。李知州如此,想必也有難處。畢竟當初朱勔執掌蘇杭應奉局時,所造成的惡果甚大……李知州這般安排,也是出於謹慎,我卻能夠理解。

    對了,明日你去坊間,代我尋些老參等滋補之物來……先熬過這段時間,代我身子骨好了些,再做計較。”

    高世光聽玉尹這麼一說,也就不復贅言。

    想必少爺已經有了穩妥打算,這種事情,也著實用不著他去費心。

    只是,那等滋補之物,多價格昂貴。家中餘錢也確實不多,真個要小心計算才是。

    高世光下去之後,玉尹站起來,在堂上活動了一下腿腳。

    當日在東京,被善應打了兩掌,身子著實受傷不輕。好在玉尹身上有安道全陪的內壯丹,雖說這丹藥是為他習武而用,但對他的傷勢,也有不小的益處。從東京到杭州,有千里之遙,路途坎坷。若非這內壯丹,說不定玉尹便到不得杭州。

    可即便如此,也需百十天才能康復。

    玉尹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時間,若真個完全康復,說不得要等到來年入夏才好……可若真如此,豈不是要荒廢數月光陰?玉尹內心裡,也著實有些等不得這許久。

    也不知,十三郎那五十萬貫可曾送來。

    算算時間,高寵也該踏上回程之路,說不定現在已經到了東京。

    玉尹仔仔細細的計算了一下,五十萬貫銀子,其中有十萬貫屬於田行建等人所有。剩下四十萬貫,凌振那邊也要分潤一些,這個數字,恐怕也不能太少。再者說了,凌振而今幫玉尹研製新式火藥,同樣需要大量資金支撐。若如此計算,十萬貫恐怕是不能少,玉尹手裡便只剩下三十萬貫銀兩。開封城的家業不能丟失!楊再興需要陞遷,牛皋、高寵也要從軍,同樣少不得巨額開銷……還有,便橋屠場需要擴張,更要招納人手,順便打點開封府上上下下的關係,為玉尹將來所用。

    這些事情若一一計算下來,留二十萬貫在開封,不算太多。

    如此,玉尹能支配的銀子,也就是十萬貫上下……十萬貫,聽上去似乎是很驚人。

    水滸傳裡,童貫的生辰綱也不過十萬貫而已。

    可這些錢若真用起來,恐怕是……

    玉尹想到這裡,便忍不住眉頭緊蹙。

    “小乙,快看我們今天找到了什麼?”

    就在玉尹坐在堂上沉思的時候,陳東和張擇端二人,興緻勃勃的走進大堂。

    陳東手裡,還拎著一隻鱉,大約有五斤多重,頗為墜手。而張擇端手中,則拎著一個酒罈子。

    “兩位哥哥。這又是去了何處?”

    “呵呵,今日金匱堂的張先生請我們去靈隱寺玩耍。

    回來的路上,遇到有人販賣此物。張先生說,這東西對身子骨甚有益處,我便買來,與小乙調養。大兄順帶著,還從張先生那邊淘來了一罈藥酒。據說都是大補之物,效果奇佳。嘿嘿。為了這罈子酒。大兄可是用蘇學士的墨寶才換回來。”

    張先生,便是為玉尹診治的那位杭州名醫。

    其人名叫張帆,因生的一張奇長馬臉。故而又稱馬面張。

    醫術確是沒的說,或許比不上安道全那種能起死回生的本領,但也確是有真才實學。

    這馬面張和玉尹的關係普通。但卻和張擇端關係甚密。

    一來二人同姓,說起來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二來嘛,馬面張生性好畫,猶愛蒐集東坡居士的墨寶。在東京,蘇門四學士的物品,被嚴令不得流傳。可是在杭州,這禁令卻形同虛設。當初蘇東坡為杭州知州時,不僅僅疏濬西湖,建築長堤。更開通茅山、鹽橋兩河,疏濬六井,使得杭州百姓所飲用的水源甘甜清冽……

    此上種種,也造就了蘇東坡在杭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他的墨寶,自然為世人所青睞。

    張擇端在書畫院時,曾偶然得來蘇東坡的墨寶,一直珍藏在身邊。

    而今卻為了這一罈子酒。不惜用最愛之物去交換,怎不讓玉尹心中感動?

    同時,也說明馬面張這罈子藥酒的不凡之處。玉尹忙起身想要向張擇端道謝,卻見張擇端一擺手,上前一步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小乙這身子,確需要早些將養好。

    我和少陽日後前程。都寄託小乙一身。區區一副畫,又值得甚?再說了,那墨寶雖是我所有,但並不為我所喜,所以換了便換了,當不得大事,小乙休要多言。”

    心中,頓湧起一股暖流。

    玉尹把感激的話語,重又嚥了回去,只朝著張擇端一笑,“如此,小乙卻之不恭了。”

    “老高,老高,快些把這勞什子拿去烹了。

    對了,你順便再去一趟金匱堂,尋了那馬面張便告訴他,要與小乙用,讓他配一副藥來,休要多了這勞什子的滋味。”

    高世光在外面聽到叫聲,忙慌慌張張跑進來。

    從陳東手裡接過了那只鱉,又應了一聲,便退出正堂。

    張擇端把酒罈子放到一旁,和陳東在堂上坐下。

    玉尹這才開口道:“兩位哥哥,這幾日在杭州城裡,可看出了什麼端倪?”

    陳東一笑,“似乎那位李知州對小乙你,並不甚歡迎。”

    “哦?”

    陳東起身,倒了兩碗水,給張擇端遞過去一碗之後,便沉聲道:“杭州府而今,軍備鬆弛,毫無興復之氣。此前方逆作亂,令東南生靈塗炭,這杭州府更首當其衝。我與大兄這幾日,行走於坊巷之間,所見儘是滿目瘡痍。李知州對應奉局的事情,也不甚放在心上,小乙此次前來,難免會讓他生出官家對他不滿的想法。

    還有,我還打聽到,應奉局開設數月,那李梲將應奉局一應錢糧盡數扣壓,用來修繕他自家府邸。小乙一來,他便少了許多進項,所以內心裡對小乙便奪了提防。”

    玉尹聽了,眉頭一蹙。

    “如此說來,便我就任,也得不來錢糧?”

    陳東冷笑一聲道:“單一個兵寨數百人空餉,每月便有千餘貫。

    以前,他李知州一人獨攬大權,過的好不快活。而今小乙卻跑來分他進項,豈能讓你如願?君不見小乙來杭州已有十餘日,那李知州除了頭天與小乙見過之後,便無任何音訊。想來那廝正琢磨著,如何把小乙趕走,斷然不會遂了小乙心願。”

    “李梲,好像是崇寧年間的進士吧。”

    張擇端突然開口,也使得陳東愣了一下。

    “是啊,那廝是崇寧二年進士。”

    “呵呵,那就對了,李知州對小乙不滿,恐怕不僅僅是小乙要分了他權柄,少不得還受了指使。小乙此前在東京,可謂是得罪了許多人,雖說如今來到了杭州,那些人又豈能輕易放過?莫忘記了,這杭州也是蔡相的根基所在,說起來這李知州雖投靠了太子,但也是蔡相門生。小乙若真個掌了權,豈不是讓東京那些人失望?”

    陳東聽了,立刻點頭。

    “著啊,卻險些忘記了此事。”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臉上旋即露出苦澀笑容。

    蔡黨與他,說起來雖沒有過正面衝突,可這恩怨糾葛之深,卻也令人心生畏懼。

    便是有皇太孫趙諶護佑,怕也難以周全。

    “如此說來,我來這杭州,豈非寸步難行?”

    “怕不僅僅是寸步難行,更是暗藏殺機……小乙主應奉局兵事,若不能儘快整備,早晚會遭人彈劾。沒錯,應奉局兵事而今為李梲所掌,但說到底,小乙才是應奉局都監,更是這應奉局兵事的主官。若這兵事始終不得整備,自少不得要拿你問罪。

    我想,那李梲斷然不會輕易交出兵權。”

    大觀元年,杭州被升為帥府,掌東南兵事。

    但自方臘之亂以後,兩浙路都監人選懸而未決,也是東南兵備鬆弛的一個主要原因。

    加上杭州總管尚未就任,所以杭州軍政,盡歸李梲所控。

    在此情況下,李梲要想為難玉尹,還真就不成問題……玉尹聽了張擇端這一番話,不由得眉頭蹙的更緊。

    想要破了這個局,便需要從李梲手中,討來兵符。

    可問題是,該如何討要呢?

    玉尹忍不住撓了撓頭,把這件事暫時拋在了腦後。

    “對了,我聽人說前任知州蔡鋆,是遭人刺殺而亡,也不知道,那兇手可否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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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4 08:30:36
卷三 風波惡 第232章 殺人者,武松

    玉尹要面對的這個局,已無法避免。

    早在他把大宋時代週刊轉讓給趙諶的時候,便有了這種準備。也許在外人眼中,一個屠夫,做到了正八品的武官,絶對是一樁光宗耀祖的事情。可誰又能想到,在不知不覺中,玉尹已經成為整個大宋官僚體系的敵人,而且還結下深仇大恨。

    白時中等人,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李綱李若水這些人,也未必看他順眼。

    便是那種師道、姚平仲等武將,說不定也會認為,玉尹是小人得志。

    既然已經仇人滿天下,玉尹又何必放在心上?早在他離開東京之前,黃裳就私下裡提醒過他,此行杭州,絶不會如他想像中那麼簡單。東南鄉黨情結極重,加之其商業發達,也造成了東南人的利益觀念極強。他們很抱團,同時又極其排外。如果有人要侵犯他們的利益,弄個不好,便會激起他們強烈的報復,造成嚴重後果。

    對於東南地方人的鄉黨情結,玉尹所知不多。

    但有一點他卻知道,歷史上北宋南遷,在杭州建立行宮之後,老趙官家也有過北伐之念。

    比如宋孝宗在位時,便數次提議北伐。

    時大宋庫府充盈,民間士氣高漲。而北方各地,希望老趙官家北伐的呼聲也從未斷絶過。

    然則東南商賈,卻擔心因北伐而產生的龐大軍費支出落在自家頭上,便極力反對北伐。而歷史上唯一一支因為不發軍餉便不肯開拔的軍隊,也正是在那個時代出現。

    面對種種壓力,宋孝宗唯有放棄北伐之念,偏安於東南一隅。

    ++++++++++++++++++++++++++++++++++++++++++++++++++++++++++++++++

    既然暫時無法破局,玉尹索性不去考慮。

    於是便話鋒一轉,跳到了蔡鋆被刺的事情上。玉尹對蔡鋆沒有好感,一來這廝是蔡京的兒子;二來蔡鋆的名聲的確不好。試想,被百姓稱之為‘蔡虎’的傢伙,會是何等猖狂。方臘之亂平靖多年。可杭州的狀況卻沒有絲毫改善,依舊一派殘破景象。這裡面,蔡鋆怕是起到了關鍵作用,才會讓這座美麗城市,一派蕭條。

    不過,玉尹倒是對刺殺蔡鋆的兇手,極有興趣。

    據他所知,蔡鋆甚得蔡京所喜。更派有御拳館高手隨行保護。

    這蔡鋆似乎也知道自己作惡多端。平日出行,總會帶著幾十名保鏢。這其中,不泛高手。

    刺殺蔡鋆的兇手。是在蔡鋆行至浣紗橋頭的時候,突然伏擊。

    不但當場將蔡鋆殺死,更斬殺隨行保鏢十餘人。

    這是個高手。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是膽大心細……玉尹也是習武之人,自然有些好奇。

    陳東道:“兇手已經抓到了!”

    “怎地抓到?”

    “說起這件事,還要賴那位李知州手段。”

    陳東臉上,露出不屑之色,“這廝見抓不到那兇手,便想出一條毒計。

    他命人將浣紗橋附近數十戶,逾百餘名百姓緝拿歸案,言那些百姓是刺客同黨。要滿門抄斬。這毒計一出,端地有用。刺客見連累到了無辜百姓,只能出來投案。

    而今,刺客便被關在杭州大牢中,更被李梲施以重刑……本打算就地斬首,但刑部卻傳來消息,要他將那刺客押解東京。恰逢天寒。所以便延緩了時日。我聽人說,新年過後,便會把刺客押解開封……這廝表面上是太子的人,卻做得蔡家好狗。”

    玉尹聞聽,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道:“如此說來,那刺客確是好漢。”

    陳東點頭道:“那是自然……據說李梲對他百般折磨。卻未說出一句求饒的話語。

    如今全靠著牢中獄吏暗中照拂,勉強過活。若非如此,怕早就死在李狗手中……”

    看得出,陳東對李梲不但是不屑,甚至有幾分痛恨。

    玉尹和他交往的時間不短,倒是知道陳東的秉性。

    若放在後世,陳東絶對是一個憤青,對蔡京無比仇視。在他看來,大宋朝如今局面,便是蔡京童貫之流所致。若非這些個奸臣當道,大宋何至於被那些虜人所輕?

    他這想法,倒也不算稀奇。

    事實上在民間,仇視蔡京童貫之流的,大有人在。

    只不過,玉尹總覺得陳東太喜怒形於色,做不得真正的官員。

    勿論今生前世,所見官員哪個不是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陳東這樣子,早晚被人利用,弄個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玉尹把他從東京帶出來,其實也有這方面的擔心。陳東太衝動,太容易被人利用,倒不如在身邊,也能時刻提醒。

    可問題是,該如何開這個口呢?

    玉尹搔了搔頭,感到有些為難。

    “少陽,那刺客喚作何名?”

    張擇端對那刺客,似乎也生出好奇之念,於是便開口問道。

    “叫什麼名字?”陳東歪著頭想了想道:“卻有些想不起來,當時他們與我說時,我並未太在意。”

    “少陽,這便是你的不是。”張擇端臉色一沉。

    陳東道:“大兄何出此言?”

    “你我而今,是小乙幕僚,自當為小乙多用心思。

    小乙這次受傷,雖未說明緣由,但想必也是為作一樁大事,否則李娘子怎會讓趙九隨行保護?他現在行動不便,而且來這陌生之地,更人生地不熟,正需你我費心打探消息,破解了而今這困局。所以不管是什麼事,哪怕再小的事,你我都要上心。

    你,現在已非太學學生,這心態需轉變一下,當多為小乙考慮。”

    張擇端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重。

    他和陳東所走的路,全然不同。

    陳東雖出生貧困之家,生活窘迫,但身為太學生。倒也過得頗為得意。更不要說,此前他的接觸面,多是太學學生,官宦子弟,這眼界自然要高於常人。他之所以隨玉尹來杭州,說穿了是因為他覺著,被人利用,害了玉尹。抱著歉意而來。

    所以。陳東雖說是玉尹幕僚,但從根本上,卻未擺正位子。

    倒是張擇端。能力上或許比不得陳東,但飽經憂患,更經歷各種浮沉。

    他入了書畫院。憑著一副清明上河圖而得到官家獎賞;也曾失意過,甚至連一個安身之所都找不到。可越是如此,張擇端便越是清醒,能夠迅速的調整心態。

    若這些話是玉尹所說,陳東也許不會反駁,可定然會心生不滿。

    但換做張擇端,陳東便無話可說。

    他陡然一驚,看了玉尹一眼,心中感到無比慚愧。

    忙起身向玉尹一揖。“確是陳東欠思慮。

    那刺客的名字,當時也是偶爾聽來,真個沒有往心裡去……我記得那刺客好像,好像是叫做……”

    陳東期期艾艾說了許久,也沒有想起刺客的名字。

    張擇端嘆了口氣,苦笑道:“武松!”

    “啊?”

    “那刺客,名叫武松。”

    陳東先是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連連點頭道:“沒錯,武松,就是叫做武松……”

    武松?

    乍聽這名字,玉尹先一怔。旋即想起一樁事。

    陳東和張擇連接埠中的這個‘武松’,並非那水滸傳裡。景陽岡的打虎英雄‘武松’。

    事實上,水滸傳裡的武松是個杜撰的人物。

    後世曾有人考證說,那《水滸》裡的武松是依照元末時期,張士誠手下悍將卞元亨為藍本塑造。而武松打虎的故事,實際上也是從卞元亨打虎的事蹟之中取材。

    不過,北宋末年,倒的確是有‘武松’這麼一個人物。

    根據《臨安縣誌》、《杭州府志》和《西湖大觀》的史料記載,北宋末年時期,曾有杭州提轄武松為民除害的俠義之舉。在這些史料之中,武松祖籍不明,是個浪跡江湖的賣藝人。史料上說,此人‘貌奇偉,嘗使技於湧金門外’,‘非盜也’。

    若根據這段記載,大致上可以推斷出,此武松至少是個精通相撲,武藝高強之人。

    時杭州知府高權,因見武松武藝高強,人才出眾,便請入府中,擔任都頭一職。

    後來,武松又因功而做了提轄,杭州人時稱‘武提轄’。

    對於武松究竟是因何功而被提拔,史書裡沒有詳細記載。但結合這個時代,玉尹隱隱約約能推測出,武松很可能是因為抗擊方臘,立下了功勛。在前來杭州的路上,玉尹曾詢問過杭州一些情況。據陳東所言,方臘起事時,杭州知州正是高權。

    而當時方臘曾率部攻入杭州城,險些將杭州佔領。

    正史記載,當時把方臘趕出杭州的人,便是南宋名將韓世忠。武松在這一戰中,充當了什麼角色?玉尹不太清楚。不過大體上,他還是能猜出這其中大概端倪。

    陳東道:“後高知州得罪了蔡京老兒,被誣陷而罷官。

    這武松也因為是高知州一手提拔起來,受了牽累……蔡鋆就任後,便被趕出衙門。”

    玉尹,閉上了眼睛。

    前世一些早已經模糊的記憶,突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他記得,自己前世曾隨父親在杭州遊玩,於偶然機會,在西冷橋下見一墓碑,上書‘宋義士武松之墓’。當時玉尹還詢問父親:武松不是在六和寺終老,怎會在此立碑?

    “那不過是小說家演繹而已,武松從未在六和寺出家,而是慘死於獄中……”

    父親的話,於當時玉尹而言,並沒有往心裡去。

    不成想穿越時空之後,這段話卻突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慘死獄中?

    也就是說,武松並沒有被送到開封府?

    否則,他的墓碑又怎可能出現在杭州的西冷橋下!

    不對不對,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錯……李梲既然是蔡黨走狗,斷然不會拒絶蔡黨的要求。按道理說,他肯定會把武松押解開封府。如果沒有,那恐怕是因為……

    “少陽,你方才說,那武松受了重刑?”

    陳東愣了一下,點點頭道:“坊巷中是這麼傳。但具體的情況,我卻未曾問過。”

    張擇端突然道:“莫非小乙對這武提轄有興趣?”

    玉尹呵呵一笑,站起身來,在廳中徘徊。

    “少陽,那高權如何?”

    “高權?”陳東想了想道:“確是能臣……當初方臘兵勢甚大,兵鋒所到之處,各地官員莫不望風而逃。唯有在杭州,方逆遭受重創。此後一蹶不振。只是他為官清廉。又不肯阿諛奉承,依附權貴,這才惡了蔡京老兒。以至於被奪了軍功。”

    玉尹聽罷,輕輕點頭。

    高權,前任杭州知州。至少也是個進士及第。

    這等人物,便是被罷黜了,也不是玉尹能夠招攬的人物。

    他這句話的真正目的,還是張擇端方才所言:為那‘武提轄’。

    提轄,是宋代武官。

    其全名應該是:提轄兵甲盜賊公事,主管本區軍隊訓練,緝捕盜賊等事務。高權是個能臣,而武松能入得高權法眼,還得了‘提轄’之職。說明此人確有本事。

    玉尹而今缺什麼?

    他缺少可以助他訓練兵馬之人。

    楊再興、高寵不在他身邊,他對練兵之法更一竅不通。

    陳東倒是知曉兵法,卻沒有絲毫經驗,所以只能充當一個參謀的角色。這具體如何練兵,終究要有個有經驗的人來打理方可。可若真個有本事的,又怎會幫他?

    畢竟玉尹這個都監,聽上去很威風。卻不得人心……

    武松!

    嗯,這個武松似乎很適合。

    玉尹復又坐下,搓著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武松沒有被押送開封府,如果他死在杭州大牢。那他現在,一定是生命垂危。

    若這時候能救得武松性命。倒正是機會。

    可問題是,便救出了武松,又如何讓他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

    這可是一個大麻煩……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小乙,可是有為難事?”

    張擇端見玉尹面色陰晴不定,便開口詢問。

    玉尹猶豫一下,起身走到大廳門口,向外面看了一眼,見左右無人,便返回廳中。

    “我想救出武提轄,不知兩位哥哥,可有主意?”

    “救武提轄?”

    張擇端似乎早就猜到了玉尹的心思,當下眉頭一蹙,半晌後卻苦笑道:“小乙,這事情可不簡單……那武松殺了朝廷命官,可是誅三族的大罪。你救了他,萬一……”

    不等張擇端說完,陳東卻開口了。

    “大兄何必如此小心,且不說那蔡鋆罪該萬死,似武提轄這等好漢,又豈能為宵小所害?若小乙要解救武提轄,我舉雙手贊成……只不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來不及了!”

    “哦?”

    玉尹道:“那李梲既然決意討好蔡京老兒,又豈能對武鬆手下留情?

    方才哥哥也說了,李梲曾對武松施以重刑……牢中環境惡劣,加之這天氣正酷寒。此等情況之下,我擔心武提轄的身子骨難以承受,弄個不好,便有性命之憂。”

    “小乙之意……”

    “要救武提轄,便要需儘快動手。

    便是武提轄能支撐到開春,到時候李梲必然派重兵押解,你我想要解救,也不容易。所以,要救武提轄,便要趁現在動手。怕李梲自己也想不到,會有人在杭州動手。

    可惜,我身上有傷,否則便可以親自動手,劫牢解救……大郎和十三郎又不在身邊,我現在連個可用之人也找不到,思存起來,真個是有些頭疼,有些頭疼啊。”

    陳東和張擇端聽了,不禁點頭。

    “不如這樣,待會兒老高回來,讓他設法去大牢打探一下情況?”

    “這個……恐怕不好!”陳東立刻否認了張擇端的主意,“老高是小乙的人,他若冒然前去,定然會被人留意。到時候便真把武提轄救出來,也會被李梲懷疑。

    便是打探消息,也需找個本地人才好,最好……是受過武提轄恩惠的人。”

    張擇端沉吟片刻後道:“這個倒也不難,實在不成,便去城外找個本地人,使些銀子就好。只是,便打聽了消息,又該如何解救武松?想來李梲,不會沒有防範。”

    玉尹聞聽,連連點頭。

    倒是陳東微微一笑,“若小乙真個要救人,自家卻有一計。”

    “哦,還請少陽明言。”

    “小乙可知,那秦二世胡亥,又如何取扶蘇太子而代之?”

    玉尹聽了一怔,但旋即便醒悟過來。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南巡,到達平原津時,一病不起。此時秦始皇心知自己大限將至,便連忙招來李斯,傳達密詔,立長子扶蘇為太子。然而,當時掌管玉璽和起草詔書之人,便是那後世臭名昭著的宦官趙高。他故意扣押密詔,又威脅李斯,要李斯改變主意,和他一起賜死扶蘇,殺死蒙恬,改立胡亥為帝。

    這個辦法,在後世三十六計中有一個名目:偷樑換柱。

    陳東突然提出了這個典故,讓玉尹在經過片刻吃驚之後,旋即領悟了他的想法。

    “少陽所言,可是偷樑換柱?”

    “偷樑換柱?”

    陳東先愣了一下,旋即撫掌大笑道:“小乙這四個字,端地巧妙,我正是此意。”

    他咳嗽一聲,又起身朝玉尹一揖。

    “若小乙信得過自家,便將此事交與自家來操辦。

    不過我只能保證,把武提轄從牢房中解救出來,但後面的事情,便需要小乙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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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233章 救人

    夜深了。

    從西湖吹來的風,帶著一股子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種天氣,並不適合練武,所以玉尹也沒有如往常一樣,跑到庭院中進行修煉。

    他坐在屋簷下,面前擺放著那張枯木龍吟古琴,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庭院中淅淅瀝瀝的小雨,思緒早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武松的事情讓他感到有些頭疼,便是陳東把武松從牢獄中解救出來,又該如何安置?至少在這杭州城裡,有些棘手。

    這裡,不是開封!

    若是在東京,他可以找肖堃、石三等人做些手腳,暗地裡把武松的身份換掉。

    可現在,這杭州城裡是人生地不熟,便想要做些手腳,也是無處下手。更不要說,武松的身份很敏感。他是杭州城的名人,太多人與他相熟,又該如何為他改頭換面?

    手指,無意中在琴絃上拂過,枯木龍吟古琴發出一聲幽幽長吟。

    玉尹突然靈機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忙站起身來,大聲喊道:“老高,老高……”

    “少爺,出了甚事?”

    高世光匆匆跑到了玉尹跟前。

    天雖然已經晚了,可高世光卻不敢休息。

    原因無他,玉尹還沒有睡下,他這個家臣,又怎能安歇?

    所以,高世光便一直在廂房裡侯著,聽到玉尹的叫喊聲,便連忙過來,一臉關切之色。

    這是個老實人,雖說沒什麼能力,卻勝在憨厚。

    玉尹轉身走進書房,高世光忙抱起枯木龍吟,跟在玉尹的身後。

    “老高,我要你連夜趕回開封。”

    “啊?”

    玉尹在書桌前坐下,提筆寫了一封書信,而後遞給高世光。

    “拿著這封書信,連夜趕回東京。

    兩件事,一個是請安道全安神醫儘快趕來杭州。就說我這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來幫忙。不過,不許告訴燕奴,我身子骨不好,若問起來,便說這邊一切安好。

    這第二件事,去找肖押司。

    找燕奴要三百貫錢,讓肖押司幫忙。想辦法為我弄一份開封府的戶貫出來。戶貫的要求。我已經在書信裡寫明,到時候直接給肖押司便可……要快!一旦拿到戶貫,便立刻趕回來。還有。你到了東京之後,再走一趟御營,向凌叔父把我寄養在御營的那匹王追帶回來……這幾件事非常緊急。切不可耽擱了我的大事。”

    玉尹說的非常嚴肅,讓高世光也不由得感到了緊張。

    他小心翼翼從玉尹手中接過書信,而後鄭重一揖道:“公子只管放心,小底定會儘快返回。”

    “去吧!”

    玉尹笑了笑,擺了擺手。

    高世光連忙轉身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換了一身衣服,背著包裹,從馬廄裡牽了一匹馬出來。又朝著站在門廊上的玉尹一揖,便牽著馬急匆匆的走了。

    目送高世光的背影消失,玉尹忍不住,輕輕出了一口濁氣。

    但願得,一切都能順利吧!

    ++++++++++++++++++++++++++++++++++++++++++++++++++++++++++++

    “你是說,玉小乙派他長隨連夜出門?”

    翌日,李梲正吃著早餐。卻見幕僚跑進來,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兩句,頓時眉頭緊蹙。

    “這急匆匆,要去何處?”

    幕僚道:“據門卒言,那高世光說玉小乙身子骨不太好。所以讓他返回開封,尋一個名醫過來。高世光還說。玉小乙認識一個神醫,醫術極其高明。若那神醫前來,說不得能使玉小乙的身子骨能早一些康復……府尊,看樣子這玉都監有些急了。”

    李梲笑了。

    從玉尹走進杭州城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讓人對玉尹嚴密監視。

    李梲在杭州多年,雖說此前並不得意,處處被人壓制,卻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對於玉尹的到來,李梲並不是特別歡迎。本來,這應奉局都監一職,他打算推薦自己人擔任,不想被玉尹搶了去。內心裡,倒也沒想過建立一個如朱勔那般的東南小朝廷,可應奉局的油水之豐厚,讓李梲不願割捨。玉尹來了,便如同在他的地盤裡楔了一根釘子,心裡面總是不太舒服。所以,李梲對玉尹也就格外冷淡。

    高世光昨夜持玉尹腰牌連夜出城,自然不會瞞過李梲。

    在李梲看來,玉尹之所以這麼做,怕是想儘快打開局面……可這是我的地盤,又怎可能讓你得意。

    便是你身子骨好了,我也有足夠藉口,讓你吃不得半點葷腥。

    想到這裡,李梲對高世光的離去倒也沒了興緻,只擺了擺手,吩咐幕僚繼續監視玉尹。

    時間,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眨眼又過了幾日,淅淅瀝瀝,延綿數日的冬雨終於停歇。

    這幾日來,細雨靡靡,擾的人不勝其煩。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潮濕氣,便是在屋中點了火盆,效果也不算明顯。而今雨停了,久違的太陽,好不容易露出臉來,玉尹在庭院中舒展筋骨,打了一趟拳後,身上便濕涔涔,出了一身的虛汗。

    高世光雖走了,但家中並不缺少下人。

    早有人燒好了水,玉尹取了一顆特製的壯骨丹,在水裡融了,便穿著衣服跳進浴桶之中。

    水很燙,浸泡在水裡,玉尹一個勁兒的呲牙,不停吸涼氣。

    這幾天來窩在家中,雖然不能似在開封那般練武,可是每日撫琴,卻讓玉尹的內心,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當他從官家手中接過印璽的時候,便注定了,他的生活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的那種日子,不可能回來,可是他卻沒有選擇。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便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玉尹不是那種精通政治,善於計算的人,可他是穿越眾,對歷史的熟悉。無疑為他提供了許多方便。

    再過兩天,就是年關。

    過了年關之後,再有幾個月,這朝堂之上怕就要有巨大變化。

    該如何走下去?

    玉尹不知道……他想要拯救這個時代,卻發現無能為力。大宋的官僚體系,決不可能允許他這樣一個人加入。如果真想要做出改變,唯一的機會,便是靖康之後。

    但問題是。該如何是好?

    玉尹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壯骨丹的藥力滲透了肌膚,就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從毛孔鑽進體內,往骨頭縫裡鑽。

    那奇癢無比的感受。讓玉尹從沉思中醒來。

    他連忙凝靜心神,依照著金剛不壞護體神功的法訣練習,緩緩將藥力吸收。

    身子骨還是很虛弱。但明顯比早先有了好轉。同時,玉尹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他停滯了許久的瓶頸,似乎要突破了。雖然身體還未恢復,可內息卻比之從前強大許多。呼吸也較之從前綿長許多,每次練功時,他甚至感受不到口鼻呼吸……

    燕奴說過,這叫做胎息。

    當玉尹真正達到胎息之境,內息在體內循環不斷。就算進入了第四層境界。

    可問題是,玉尹只是觸摸到那層薄膜,尚未真正突破,所以也只能不斷用心體會。

    安道全為他配製的壯骨丹,的確是個好東西。

    玉尹甚至覺得,若沒有安道全為他煉製的這些藥物,他說不定便已經死在了路上。

    內心裡。對安道全更多了幾分敬重。

    就在他一遍忍耐萬蟻侵體的痛苦,一遍感受內息流轉時,那種如玉珠滾盤般的暢快淋漓時,一陣腳步聲,把他從痛並快樂著的世界裡喚醒。從水中冒出頭來。玉尹朝外看去。就見陳東掀起門簾,從外面走進廂房。他臉上帶著一抹笑容。看到玉尹那濕漉漉的模樣,不由得莞爾。

    “小乙,自家在外面跑的忒辛苦,你卻在這邊享受。”

    玉尹聞聽,嘩的一聲從浴桶裡站起來,雙手按著浴桶邊緣,凝神跳出,頓時水花四濺。

    “少陽若覺得這是享受,不妨也嘗試一番。”

    “算了,自家還沒那份福氣。”

    陳東連連擺手,搖頭拒絶。

    先前他見玉尹每日藥浴,總覺著好奇,於是便偷偷試了一回。

    不說那水溫難以忍耐,那壯骨丹的藥力,更不是他一個從未習武,不諳半分真法的人可以承受。若不是張擇端發現的快,怕就要鬧出大事。饒是如此,陳東也在榻上躺了大半日才算恢復過來。藥浴,是個好東西!可也要因人而異……玉尹這藥浴中的藥物,是安道全根據提身體狀況而特意配製,其藥力強猛,端地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小乙還是先換了衣服,我在大廳裡等候。”

    玉尹也不客氣,便點點頭,轉身走到簾子後,把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擦乾了身子之後,換了一件乾爽棉衣,這才神清氣爽的來到大廳。

    只是這大廳裡還坐著一個陌生人。

    見玉尹進來,陳東忙起身道:“施全,這便是玉都監。”

    陌生男子,看年紀大約在二十五六,生的眉清目秀,端地一表人才,頗有些氣度。

    陳東話音剛落,他便上前兩步,唱了個肥諾:“小底施全,見過玉都監。”

    施全?

    這個名字,可不算陌生。

    說岳全傳中曾記載,這施全是岳飛的結義兄弟,更是岳家軍將領。風波亭岳飛慘遭殺害之後,施全怒而在眾安橋刺殺秦檜,但未能得手,慘死於橋下,是一名極有名的義士。

    玉尹差一點便那施全,怎會在杭州。

    說岳全傳裡可說過,這施全是東平府人,距離杭州有千里之遙。

    好在,他旋即反應過來,這是大宋,並非說岳全傳的世界。施全這個人,倒也不是虛構,但是和《說岳》裡的描述卻全不一樣。玉尹前世,曾至十五奎巷的施將軍廟裡參拜過,那廟裡面所供奉的,正是施全。但在導遊介紹後,玉尹才明白。施全確有其人。

    歷史上的施全,曾在紹興二十年正月,也就是岳飛被害後第九年,挾刃藏於眾安橋下刺殺秦檜未遂被捕,後被處以極刑。從這一點而言,說岳全傳倒也參照了史實。

    但問題是,歷史上的施全,是正經的錢塘人。也就是杭州人。

    而且。他和岳飛根本就不認識,更不是岳家軍將領,而是一個殿司軍官。之所以刺殺秦檜。是因為秦檜主和誤國,所以才對秦檜生了殺心。他死前,曾與秦檜說:舉天下皆欲殺虜人。汝獨不肯,故我欲殺汝……也就是說,施全刺殺秦檜,和岳飛沒有半點關係。

    可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一個熟人。

    玉尹詫異不禁詫異,抬頭向陳東看去。

    那意思分明是在問陳東:他是什麼人,這好端端,你帶他來作甚?

    此時的施全,還只是個青澀的青年。更不是什麼殿司軍官。看他打扮,家境怕也不是太好,陳東帶他來,又是什麼意思?

    見玉尹看過來,陳東忙上前,在玉尹耳邊輕聲道:“小乙莫非忘了,那偷樑換柱?”

    玉尹一震。“你是說……”

    “施大郎是錢塘人,乃杭州獄吏。”

    玉尹眼睛一眯,便扭頭向施全看去,莫非陳東他們說的那個在牢獄中照拂武松的獄吏?

    “請都監救武提轄一命。”

    “啊,施大郎這又是何必……”

    施全噗通一聲。在玉尹跟前跪下,把個玉尹弄的一陣手忙腳亂。

    那施全似乎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不停的朝玉尹磕頭,死活不肯起身。幸好旁邊陳東上前勸說,總算是讓他站起來。可便是如此,也讓玉尹著實出了一身的汗……

    “都監休要擔心,施大郎確是個實在人。

    他世居杭州,家中頗有薄產,為人更仗義疏財,人稱玉面大蟲,端地是一條好漢。”

    這言下之意,便是告訴玉尹,這個人可以相信。

    “既然如此,便先坐下。”

    玉尹猶豫了一下,示意施全坐下,然後他也坐下來,朝陳東看了一眼,便見陳東走出大廳,在門口把風。

    “我聽說武提轄武藝高強,是一條好漢,所以才生了搭救之心。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解救武提轄?要知道,武提轄可是殺了人,犯了死罪……且不說其他,萬一走漏了風聲,只怕你舉家都要遭受牽連。難道你便不害怕嗎?”

    施全抬起頭,正色道:“蔡虎非人,是乃畜生。

    若非小底本事不夠,定會取他性命……殺蔡虎而使杭州百姓免於災禍,何罪之有?況且,武提轄與我有大恩!當初方逆謀亂,殺入錢塘。若非武提轄率部前往,救我全家,施全而今說不得已成了塚中枯骨。眼見恩人受難,卻無力搭救,施全也是備受煎熬……況且,武提轄受那李梲折磨,眼見著快受不住,施全只好……”

    說罷,施全起身復又跪下,蓬蓬蓬朝著玉尹直磕頭,腦門都磕得紅腫了。

    玉尹忙上前,搭手把他攙扶起來。

    “大郎休再如此,今日你既然來找我,便是看得起我,自家便應下了!”

    說著,玉尹讓施全又坐下來,“不過,武提轄不是等閒犯人,在東京也是掛了號的。

    咱們必須要想個妥善的法子,否則便解救出來,也難以安置。

    你剛才說,武提轄快要受不住了……莫非是傷勢過重?你看還能支撐多長時間呢?”

    見玉尹答應,施全頓時大喜。

    不過聽了玉尹的問話,他臉上復又露出憤怒之色。

    “李狗兇殘,諸般大刑於武提轄……虧得當初高知州在時,武提轄還幫過他的忙。

    可這廝為討好蔡京,竟然……不瞞都監,小底在牢中也算頭目,故而儘力維護武提轄,令他不至於受太多罪。可……武提轄受刑以來,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間多。若非小底暗地裡使了銀子,得同僚相助,說不得現在,已經斷了氣。

    但牢中的環境實在太差,我看武提轄氣色,只怕難以支撐太久。前次我偷偷請了張帆去診治,張神醫說若能換個好地方,妥善醫治,也許還能堅持兩三月光景……可李梲斷然不會放過武提轄,我還聽人說,他準備在年後押解武提轄往開封。東京到杭州,數千里之遙,武提轄而今這身子,只怕出了杭州便要沒了命。”

    施全滔滔不絶,和玉尹講述了情況。

    從他話語中,玉尹還是聽出了一些別樣味道。

    武松犯了死罪,可是在杭州民眾的心裡,卻頗有份量。若不然,那張神醫怕也不會跑去牢中為他診治,便說明了情況。解救武松,勢在必行。可問題是,如何解救?

    “少陽,你可有了腹案?”

    隨著玉尹一聲高呼,陳東從外面進來。

    他點點頭,正色道:“此事,倒有了計較。我今日把施大郎帶來,也正是商議此事。

    依我看,救武提轄出來,並不困難。

    不過卻需要做好兩件事……其一,武提轄從牢中出來之後,需要安置妥當。剛才施全也說了,他那身子骨,根本不可能長途跋涉,所以只能在杭州週遭負責安置。”

    施全連忙道:“這又何難?

    我知道一處地方,說不得能安置好武提轄。”

    “呃?”

    “距離杭州不遠,錢塘之畔,西湖之南,有一處寺院,名叫六和寺。

    家父生前,與六和寺住持智賢長老關係極好,且長老對武提轄,也極為讚賞。長老在本地威望甚高,只要能把武提轄從牢裡救出來,送去六和寺便可以高枕無憂。”

    “六和寺?”

    玉尹聞聽,眸光一閃,露出了好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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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風波惡 第234章 再遇魯智深

    六和寺,居然是六和寺!

    玉尹來到杭州,雖足不出戶,但對杭州一些名勝,卻瞭然於胸。

    這六和寺因六和塔而得名,始建於開寶三年,也就是公元970年。時杭州尚為吳越國國都,為鎮住錢塘江潮水,吳越國主命僧人智元督造佛塔,取佛經六和敬之意,命名為六和塔。

    不過,六和塔在去年,也就是宣和五年遭遇天火,以至於化為廢墟。

    後世玉尹所見到的六和塔,實際上是於南宋時修復而成,與最初的六和塔並不相同。

    玉尹之所以會露出古怪表情,別有緣由。

    水滸傳裡,打虎英雄武松在六和寺終老天年,沒想到現實中,武松又要和六和塔產生勾連。

    是天意,還是巧合?

    玉尹也有些說不清楚,只是有一種古怪的感受。

    但他很快便把情緒調整過來,在思忖片刻之後,沉聲道:“還有一樁事,武提轄便是救出來,也需要有良醫為其診治。張神醫之前為武提轄診治,是出於敬佩之情,而且武提轄身陷大牢,也許還有些同情之意。可武提轄一旦被救出來,便不可以再勞煩張神醫。畢竟武提轄是戴罪之人,張神醫未必敢,弄不好還會惹來禍事。

    我已經命高世光返回開封,儘快請安神醫前來。

    不過在安神醫到來前,還要設法吊住武提轄的性命……所以在動手之前,施大郎還要做兩件事。”

    玉尹說話間,只覺頭腦越發清晰。

    施全聞聽,立刻站起身躬身唱喏:“但憑玉都監吩咐。”

    “其一,請張神醫再為武提轄診治一番,同時要設法從他手裡,弄來穩住武提轄傷勢的方子。

    錢兩不成問題,關鍵還是時間……高世光往返開封,最快也要來年三月前後抵達。也就是說。把武提轄解救出來之後,我們至少要保他三個月內無性命之憂,否則就是前功盡棄。”

    陳東在一旁聽了,連連點頭。

    玉尹隨後道:“這第二件事,也非常重要。

    大郎方才說你家與智賢長老頗有交情,但並不穩妥。以我之見,你最好是探探智賢長老的口風。若他願意接納,咱們再動手不遲。否則的話。便要另尋藏身之所。”

    “小底明白,這就安排!”

    施全二話不說,便領命而去。

    送走了施全。陳東復又返回,笑呵呵道:“小乙做事,越發精細。有大將之風。”

    玉尹老臉一紅,“少陽休要笑我,我這不也是被逼的嗎?

    我這身子骨不得康健,始終是一樁麻煩事。而且在這杭州城裡,你我更兩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若不小心,說不得便要遭人算計。我倒不覺什麼大將之風,只覺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

    陳東道:“便是如此,也有長進……若演山先生知道小乙這般小心,說不得會很開心。”

    “是嗎?”

    “那是自然!”

    玉尹笑了,靠在大椅上,長出一口氣。

    還是缺人啊……

    本想把武松招攬過來,不想竟是如此情形。

    便是把他找來。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派上用場。而且,李梲遲遲不肯交驗兵符,也非長久之計。若不能拿了這應奉局的兵權,那可就算是白來了杭州這一遭。

    想到這裡,玉尹這眉頭。復又蹙起。

    兵權、招刺、練兵……

    這一樁樁一件件,如鯁在噎。若不能儘快解決,這心裡便無法平靜下來。可是,又該如何從李梲手中要來兵權呢?李梲至今不肯交出兵符,理由也非常充分。

    玉都監你身子不好,還是先將養身體。

    等你身子好了,再把兵符給你,這也是為你考慮……

    可問題是,他一日不交兵符,玉尹一日便無法招攬兵馬。而且,這種事拖得越久,便壞處越大。歸根到達,還是這傷勢未癒,否則那李梲便沒了這許多的藉口。

    “小乙,何故憂心忡忡?”

    陳東見玉尹不說話,忍不住開口問道。

    “沒甚事,只想到了些許周折……”

    陳東一怔,旋即道:“甚事周折?武提轄的事情,想來問題不大。那施大郎確有些手段,雖說武藝不高,可是人脈甚強……呵呵,這廝在杭州的臉面,可不會遜色於小乙在東京。依我看,此事辦好以後,便把他招攬來,說不得能有用處。”

    “啊?”

    玉尹抬起頭,詫異看著陳東。

    仔細想想,陳東說的還真有些道理!

    他而今缺什麼?說穿了,便是缺少人手……特別是在杭州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個地頭蛇幫襯,倒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煩。陳東也說了,施全在杭州的人面廣,加之又有官身,的確是一個絶佳的人選。若能招攬過來,的確能省很多事。

    “小乙,我知你擔心李梲不肯交出兵符。”

    “少陽莫非有辦法嗎?”

    “這件事,說起來的確有些麻煩……自家肯定,那李梲絶不可能輕易把兵權交出來。要知道,此前他為知州,軍政盡在他手中。可現在朝廷要委派新的杭州都監,他等於把軍權收回。此等情況下,李梲就更不可能把應奉局的兵符交給你。

    若真交給你,他手裡可就沒半分力量。

    方逆平靖,然兩浙路依然動盪。手中若沒些兵馬,他李梲這知州,又怎做得安生?”

    玉尹詫異看著陳東,突然覺得,陳東真個長進許多。

    此前在東京,他給玉尹的感受,總是有些浮躁。可經歷這許多事,又放棄學業,隨同玉尹來到杭州後,整個人的氣質,也在發生變化。該怎麼說呢?似乎沉下來了,而不似當初在開封那樣浮於表面。在一些時候,他也學會了揣摩別人心思。

    說實話,沉下來的陳東。確是厲害。

    至少,他能一眼看出玉尹在擔心什麼……

    “少陽可有對策?”

    陳東微微一笑,“這事情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

    我也只能與小乙一個主意,可具體如何操作,還要小乙多費心思。李梲之所以不肯交出兵符,無非是他忌憚小乙到來。但從另一面而言。未嘗不是這杭州太平靜了……方逆授首已有多年。然其餘黨卻散落東南各地。這些人,或隱身市井,想要洗心革面;或占山為王。擾亂太平……不說別的,但這杭州九縣,便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山賊盜匪。小乙若要討回兵符。倒不如從這方面考慮,尋求對策。”

    陳東說的有些隱晦。

    畢竟這主意,有違他讀過的聖人典籍。

    但玉尹卻眼睛一亮,聽出了陳東話語中的意思……

    沒錯,這的確是一個好主意!

    ++++++++++++++++++++++++++++++++++++++++++++++++++++++++++

    一晃,一日。

    距離宣和七年,還剩兩天。

    施全的確是個地頭蛇,而且也確實是想要解救武松。在和玉尹見面的當天,他就找了那杭州名醫張帆悄然入杭州大牢。為武松診治病情。不過,診治的結果並不樂觀。

    “武提轄受刑太重,加之邪氣入體,已危在旦夕。

    還是那句話,當務之急便是要讓武提轄從牢獄中出來,擇一安靜之所慢慢調養,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不然的話。不出月餘,武提轄必有性命之憂,恕老朽無能為力。”

    張帆捻著山羊鬍,與施全說道。

    那言下之意,卻又透出另一層意思:這廝是死人一個!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兩次為他診治,已是仁至義盡。以後。莫要再為他來煩我,而且我也不會再為他診治。

    施全雖說學問不大,也有玲瓏剔透的心思。

    他焉能不明白張帆話語中的意思,連忙向張帆道謝。

    “神醫當知,武提轄與我有大恩……雖救不得他,卻也想他能平安無事。

    這裡有些銀子,還請神醫幫忙,為武提轄開個吊命的方子,以後也絶不會再麻煩神醫。”

    “吊命的方子?“

    張帆蹙眉,又走進牢房裡,仔仔細細為武松診治一番,復又走了出來。

    “大郎,這方子倒是可以開,可……你要想清楚,武提轄而今身子虛的很,想要吊住性命,便要用許多名貴藥材。這份開銷可不會少,怎地也需幾百貫。我也知道,武提轄對我杭州人有恩義,但這份開銷實在太大,你雖有身家,未必能受得起。”

    意思便是告訴施全,藥費太高。

    施全咬著牙,一跺腳道:“神醫只管開方子來,錢兩的事情,自家想辦法就是。”

    “大郎真仁義也!”

    張帆翹起大拇指,讚了施全一聲,便為武鬆開了一個方子離去。

    拿了方子,施全便連夜湊錢,著人準備藥材。第二天一早,他直奔六和寺而去……

    “六和寺智賢長老要見我?”

    玉尹詫異的瞪大眼睛。

    張擇端點頭道:“施大郎中午時,著人給我送了一個口信。

    說他那邊已經準備得非常順利,只是在六和寺試探口風的時候,那位智賢長老說,希望與小乙見一見。另外,大郎還托我轉告小乙,他最近不好來拜見你……咱這宅子周圍,有許多李梲的眼線,他讓你多小心。至於智賢長老那邊,還要麻煩小乙。”

    張擇端是玉尹身邊的書記,論智謀和手段,不似陳東高明。

    然則,他卻有一個非常厲害的職責,便是充當玉尹和外界的聯繫樞紐。

    在這方面,張擇端有著先天的優勢……便是李梲也聽說過張擇端,畢竟他之前所作《清明上河圖》,可是連徽宗皇帝都讚不絕口,還在那畫上題字,也算一位大家。

    誰都知道,張擇端是一個畫家。

    杭州美景眾多,身為一個畫家自然會沉迷於此,流連於湖光美景之中。

    而張擇端呢,每次出門都會帶著工具,好像採風一樣四處走動。全無半點目的。剛開始的時候,李梲還對他留意。可很快的,他便沒了興趣,放任張擇端走動。

    玉尹道:“大郎準備何時動手?”

    “明天便是熬年守歲,大郎決意在明日動手。”

    “那就是說,我今天便要和那位智賢長老接觸嗎?”

    張擇端苦笑一聲,點了點頭,那意思便是:你說的沒錯!

    雖然不清楚。這智賢長老是什麼意思。可玉尹卻不得不去。既然是決意要解救武松,少不得便需走這一回。想來智賢長老也沒甚惡意,否則大可以直接拒絶。

    “這位智賢長老。有何愛好?”

    “哦……我倒是和他接觸過兩次,此人一心向佛,不過聽人說。他對音律也頗為痴迷。”

    “對音律痴迷?”

    玉尹一怔,沉吟片刻後,站起身來。

    “既然如此,我便走一趟六和寺,與這位長老見一回便是。”

    張擇端點點頭,便轉身出了書房,讓家中長隨備車。高世光不在,張擇端便充當起了大管家的角色,許多事情都是經他手來安排。

    玉尹換了一身衣服。又讓人帶上枯木龍吟古琴。

    既然這智賢長老愛好音律,想必從這方面下手應該不成問題。而這音律,恰恰是玉尹最擅長的領域,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棄。上了馬車,玉尹突然取了一封銀子與張擇端。

    “大兄,這些錢回頭轉交給施大郎。”

    “嗯?”

    “張帆開得那方子,我也看了……其中不泛名貴藥材。以大郎家的狀況,怕是擔負不得太久。這些銀子便與他使用,若不夠的時候,再與我拿便是。告訴他,不必擔心使錢。怎地也要支撐到三月才好。”

    張擇端聞聽,也不客套。便把銀子收好。

    玉尹敲了敲馬車的門框,隨著車伕一聲吆喝,馬車緩緩行駛起來。

    +++++++++++++++++++++++++++++++++++++++++++++++++++++++++++

    杭州的道路,大體上好過開封。

    畢竟,這開封城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一次次擴建和改造,接到寬窄不一,崎嶇不平。

    而杭州呢,雖經歷過戰火,但卻保持完好。

    畢竟是當初吳越國國都所在,其城市的規模和設計,比之開封城,有很大的優勢。

    陽光明媚,卻無法驅趕走空氣中那陰冷潮濕的氣息。

    坐在馬車裡,玉尹忍不住緊了緊衣襟,靠在廂壁上,閉目沉思。

    張擇端在馬車出了車馬門後,便下車走了。

    他還要去見施全,把銀子送到施全手裡,自然不會和玉尹同行。出城之後,空氣忽而變得格外清新,玉尹讓人把車簾挑起來,便坐在車中,欣賞沿途的美景。

    六和寺的所在地月輪峰,原本是吳越國的皇家園林,占地面積廣袤。

    山門建在月輪峰下,一座氣勢恢宏的大雄寶殿,便隱藏在這一片山水之間,透出濃濃禪韻。

    玉尹抵達六和寺的時候,山門外冷冷清清。

    馬上就是年關,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過年……等到正月初一,守歲結束之後,這佛寺的香火,就會變得格外興旺。玉尹從馬車上下來,有長隨背起了琴囊,緊隨在他身後。

    沿著長長的門階一路走到山門外,卻見山門緊閉。

    玉尹上前叩響山門,片刻後便聽上門內傳來腳步聲……

    緊跟著,一個小沙彌探出頭來,用一種極其稚嫩,又帶著絲絲吳儂軟語的口音道:“施主,有何貴幹?”

    “啊,小長老,敢問智賢長老可在?”

    “你找主持長老啊……他在的。”

    “還請小長老代為通稟,就說杭州應奉局都監玉尹,特來拜會。”

    小沙彌答應一聲,復又關上了山門。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山門內傳來腳步聲陣陣。山門打開,當先走出一名老僧。

    看年紀,這老僧約六旬上下,鬍鬚灰白。

    不過,氣色極好,面色紅潤,精神矍鑠,透出一抹不同凡俗的氣概來。

    “那位是玉都監?”

    “啊,長老,在下便是玉尹。”

    老僧迎上來,稽首和玉尹行禮,玉尹也連忙還禮。

    “久聞玉都監之名,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貧僧昨日也只是隨口一言,卻不想玉都監這般快便來了,實在是罪過,罪過。請,請隨老衲入寺,都監故人已等候多時。”

    故人?

    玉尹聞聽,頓時愣住了!

    他在這杭州城裡,能有什麼故人?

    心中頓時升起強烈的好奇心,玉尹邁步,隨著那老僧一同走進山門。

    小沙彌便在山門旁,極為好奇的打量著玉尹。不過那老僧看了他一眼,小沙彌忙一吐舌頭,便止住了腳步。

    玉尹從他身邊走過時,順手往他手中塞了一塊約一兩重的散碎銀子。

    小沙彌一怔,旋即吃驚的長大嘴巴。卻見玉尹笑嘻嘻朝他使了個眼色,做出噤聲的手勢。

    小沙彌,也笑了。

    ++++++++++++++++++++++++++++++++++++++++++++++++++++++++++++++

    穿過大雄寶殿,玉尹隨著老僧人,走到一座禪院之中。

    這禪院,坐落在一片松林裡,別有一番清幽。陽光,透過鬆林縫隙,灑落松林,光斑點點,更具禪韻。

    老僧在前面帶路,一路上也不開口。

    玉尹則跟在他身後,滿心疑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走了大約三四百米左右,便看到那禪院。

    從禪院中,傳來一陣陣木魚聲,那個節奏聽上去,顯得有些熟悉。

    玉尹驀地停下腳步,側耳聽了半晌之後,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但不等他開口,便聽那老僧大聲道:“花和尚,休要再裝模作樣,你看老衲為你帶誰來了?還不出來見客。”

    這僧人的言語,全無半點高僧之氣。

    玉尹聽了一怔,險些笑出聲來。

    他緊走幾步,卻聽禪院裡木魚聲戛然而止。隨著老僧推開院門,就看那禪院中有一間佛堂,佛堂的門階上,站立著一個雄壯的僧人,朝著玉尹稽首道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小乙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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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4 08:31:33
卷三 風波惡 第235章 八段錦

    “智深長老?”

    玉尹看清楚那門階上男子的時候,萬分驚喜。

    那赫然正是當初在開封府磨練他打法的花和尚魯智深。時值年關,天氣陰冷,便是魯智深這般壯碩的人,似乎也受不得江南寒意,穿著一件厚厚的灰色木棉僧袍。

    “我聽說老趙官家重啟應奉局,那新任勞什子都監叫做玉尹,是開封人,便想到是你這鳥廝。原本是託付智賢長老轉告一聲,卻不成想你居然真的跑過來了……

    咦?”

    魯智深看到玉尹,也是非常開心。

    他鄉逢故人,這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不過魯智深旋即發現玉尹的異樣,忙走下門階,攙扶住了玉尹。

    “老和尚,你來看看?”

    老僧站在一旁,雙手攏在袖子裡,微微一笑道:“看什麼?不過是與人交手,傷了內腑而已……看樣子恢復的倒也不差,想來玉都監身上必有上等好藥,元氣已足。

    只是這種內傷,也只能慢慢調養。

    若方法得當,估計半年之內,便可以復原,沒什麼大礙,你這鳥廝卻又擔心個甚?”

    玉尹愣了一下,回身詫異向那老僧看去。

    “這便是六和寺住持智賢長老……小乙休看這廝一副正經模樣,可當年也是個了不得的狠角色,更有一手好醫術。不過,你和誰動手?怎地受了這麼重的內傷?”

    魯智深只簡單的向玉尹介紹了一下老僧,卻沒有說出他具體來歷。

    想必,這位智賢長老的身上,也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吧……對這種人,玉尹不敢怠慢,忙向智賢長老又唱了個喏,這才苦笑道:“這件事,說起來可就長了。”

    “既然如此,咱們進屋說話。”

    智賢長老不等玉尹說完。便邁步走進佛堂。

    玉尹讓長隨把琴囊放下來。也隨魯智深一同進入。

    佛堂的擺設非常簡陋,正中央供奉一尊寶光如來佛像,佛像前則擺放著三副蒲團。

    三人在蒲團上坐下,玉尹不禁好奇問道:“智深長老怎會在杭州?”

    魯智深哈哈一笑,“也沒甚稀奇,我與老和尚也算是多年交情,便來這邊求個清靜。”

    “原來如此。”

    “小乙,倒是你怎受得這麼重傷?

    你這功夫也算是登堂入室,能傷你的人應該不多。又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手段?”

    玉尹聽了,便嘆了口氣。

    他便把魯智深離開東京之後,開封府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述一回。

    當然,也包括了李觀魚的事情,以及他和金國四太子完顏宗弼,還有那位金國過世珊蠻善應的交鋒。

    “我便是被那珊蠻善應打傷,若非路遇貴人搭救。隨身又帶了安叔父為我配置的傷藥。怕已經成了死人。沒想到那個善應會如此厲害,與師叔交手身受重傷,還能有這般本事。而且此人還有一門奇異的手段,與人交手時,會發出奇異聲響,擾人神魂。我曾兩次見他動手,尤其是第一次他動手時發出的聲響,幾乎令人失去反抗之力。”

    魯智深聞聽。頓時露出凝重之色。

    而一旁智賢長老則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直轉。

    “小乙,依你所言,那虜人真個厲害?”

    他說的不是善應,而是特指女直人的戰鬥力。

    魯智深畢竟是軍官出身,對於軍事方面,有著敏鋭直覺。當玉尹說到女直人的厲害時。他就有些沉默了。

    “與那遼人想必,虜人若何?”

    玉尹思忖片刻,輕聲道:“而今遼人,戰力全無,難以比較。

    若定要比較的話,竊以為不會遜色於我大宋開國時的遼人戰力,且更加兇殘悍勇。”

    “這樣子啊!”

    魯智深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智賢長老突然道:“小乙,你可帶了那療傷藥物?”

    “啊?”

    “就是你方才所說,安神醫為你配製的藥物。”

    “呃,倒是帶了兩丸……來的匆忙,所以也沒有帶太多。若是長老有興趣,大約再過兩三月,安神醫便會前來。到時候長老可以與他交流,說不得更有益處。”

    此人喜好音律,但似乎對醫術更感興趣。

    玉尹說著話,把身上帶的內壯丹遞給智賢長老。而智賢長老則伸出手,又為玉尹把了把脈,然後拿著那內壯丹在手中把玩,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高明的丹藥。

    有此丹藥,想來……玉都監,貧僧之所以對醫術產生興趣,是因為幾年前我一位好友身受重傷,不得已才下了苦工。你手上這丹藥,我極有興趣,能否多送我一些?”

    玉尹想也沒有想,便點頭答應。

    “我此次出來,帶了一百五十丸丹藥,除去我日常所需,可以與長老五十丸。”

    “夠了,夠了!”

    智賢長老連連點頭,旋即又道:“卻不知,這內壯丹需幾多錢兩?”

    “啊?”

    玉尹又一次愣住了。

    魯智深一臉不快之色道:“老和尚忒俗,些許阿堵物,怎能抵得上這般靈丹妙藥?你既然想要感謝,便拿出些誠意來。至於那些阿堵物,休要再提,髒了灑家耳朵。”

    一番話出口,讓智賢長老面紅耳赤。

    他惡狠狠瞪了魯智深一眼,猶豫許久之後,一咬牙,站起身來,“便知道你這鳥廝不做好事。

    也罷,玉都監如此豪爽,又和你有香火情,還是老周的後人,貧僧便不再藏私。”

    說完,他快步走佛堂。

    “智深長老,這又是作甚?”

    “你懂個甚……你道這老和尚是甚好鳥不成?這廝當年叱詫江南,雖不如你那丈人名頭響亮,確也是個正經宗師……若論身手,未必遜色你那丈人,便陳希真也不是他對手。我剛才與你說了,這廝當年是個狠角色。殺人如麻。後來也不知怎地便出了家。雖然不在江湖上走動,可這手裡面,卻真個是存了些好東西。”

    魯智深不肯說出智賢長老的俗家姓名,玉尹便也不好追問究竟。

    但這心裡,卻更加好奇。

    能被魯智深說為‘好東西’,那究竟會是什麼?

    “對了,之前你讓那勞什子施全在寺院中尋一宅院,又作甚用處?莫非是要養傷?”

    玉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相告。便低聲道:“非是為養傷,而是為藏人。”

    他把武松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魯智深聽罷,一拍大腿,“如此好漢,豈能被那些腌臢貨所害!小乙你這事情做得好,端地是大丈夫所為。既然如此,便送來我這裡吧。反正這邊也清靜。無甚人來打攪。正好讓那武提轄休養……對了,乾脆你也過來,這裡總好過那城中。”

    玉尹心裡一動,頗有些贊同。

    卻在這時,那智賢長老走進來,聽到魯智深的言語,忍不住笑罵道:“你這花和尚端地霸道,這可是貧僧禮佛之處。先前被你霸佔去也就算了,而今卻被你當成了自家禪院。”

    “長老!”

    玉尹忙站起身來。

    智賢長老手裡捧著一個匣子,走到玉尹跟前,放在他手中。

    “貧僧得了你的靈丹妙藥,總不好沒有表示。

    這匣子裡,是我佛門秘傳的八段錦功法,雖比不得老周傳下那些功夫霸道。可是對你這身子骨卻是大有裨益。只是你不能把這八段錦帶出去,不如便應了花和尚所說,在這裡住下……貧僧方才聽你說,那珊蠻善應練得應該是吐蕃傳過來的一門密法。巧的很,貧僧師門正好也有這樣一套功法,便一併傳給你修煉,省的將來遇到那善應時吃虧。”

    不等玉尹開口,一旁魯智深卻發出一聲驚呼,“怎地老和尚要把那獅子吼功傳給小乙嗎?”

    “花和尚,你我都已經老了!”

    智賢長老嘆了口氣,“這功夫留在這裡,也沒甚大用,倒不如傳給小乙,說不得他日,能發揚光大。”

    魯智深聽罷,頓時沉默了!

    獅子吼嗎?

    那不是傳說中的少林寺七十二絶藝之一,怎地會出現在智賢長老手中。

    不過,玉尹也知道,所謂少林寺七十二絶藝這個說法,實際上是在清末時期才出現。由當時少林武僧妙興所整理編撰,和大家耳熟能詳的七十二絶藝是兩個概念。

    所謂獅子吼,出自《維摩經?佛國品》中‘演法無畏,猶獅子吼,其所講說,乃如雷震’,所代表的是‘如來正聲’,能降伏一切魔鬼。這套功法,也是佛門修行的不傳之秘。在周侗留下的《八閃十二翻》中,也曾提到過這門功夫的厲害。

    智賢長老竟然有獅子吼護體?

    這說明,他的過去真不簡單,也讓玉尹越發好奇。

    不過,玉尹現在最關心的,並非這獅子吼,“長老,那借居一事,長老可否成全?”

    智賢長老哈哈一笑,“玉都監有大智慧,便留下也無妨。

    再說了,花和尚開了口,若貧僧不同意,只怕這痞賴貨會立刻翻臉,燒了我這禪院。便借給你吧……武提轄也是當世大丈夫,貧僧對他一直敬佩的緊。便藏在這邊,貧僧也略通岐黃之術,雖不甚精通,但至少能保他性命,待神醫抵達杭州。”

    說了半晌,等的就是智賢長老這句話。

    玉尹頓生出如釋重負的感受,忙站起身來,稽首一揖。

    “多謝長老慈悲!”

    ++++++++++++++++++++++++++++++++++++++++++++++++++++++++++

    就這樣,玉尹索性便住在六和寺內。

    智賢長老又專門為他整理了一座禪院出來,距離那松林佛舍也不算太遠,背依月輪峰,景色怡人。

    午後,智賢長老便帶著玉尹,沿著崎嶇濕濘的山路,登上月輪峰。

    六和塔在去歲遭受雷火焚燒,已變成了廢墟。

    那廢墟中。仍殘留著雷擊火燒的痕跡。透著幾分蕭瑟。不過在那殘垣斷壁之中,卻生出一顆顆嫩綠青草。雖說還在隆冬,卻讓人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正撲面而來。

    站在月輪峰上,舉目可眺望到錢塘壯麗景緻。

    玉尹一身的汗水,跟在智賢長老身後。

    這智賢長老少說也有六七十歲,卻在山路上健步如飛,絲毫不顯疲憊。

    “小乙體虛,倒也正常。

    從今日開始。每日兩次徒步上山,而後依照貧僧所傳的八段錦修煉……這月輪峰景緻甚好,正適合你修行調養身心。現在,我便開始傳授你這八段錦的基礎功法。”

    這八段錦,分為站功和坐功兩種。

    智賢長老所傳授的是站功,每日在清晨和傍晚兩次練習,到晚上再修煉一回坐功。

    玉尹在智賢長老的指點下,把那站功的八個動作一一練習。

    雖然簡單。可是配合其特有的呼吸之法。內息運轉路徑,卻也是無比艱難。沒個動作必須要做到極致,同時有不能過頭,對身體產生害處。智賢長老一次次的演示,又一次次的糾正玉尹的錯誤。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一輪紅日,將入西山。

    踏踩著落日餘暉。兩人又回到六和寺內。

    陳東和張擇端都已抵達寺內,和玉尹見過之後,便談論起瞭解救武松的具體事宜。

    “施大郎按照我的吩咐,在鹽官尋了一具屍體,樣貌與武提轄頗為相似。

    明晚李梲會在府中設宴,宴請杭州名士縉紳,到時候便告與他知曉。武提轄病死在牢中。施大郎也把衙門裡的仵作買通,即便是檢驗屍體,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把武提轄解救出來之後,會連夜送來這邊。

    而今唯一擔心的,便是城門口的那些個門卒……只要能送出城門,就算大功告成。”

    玉尹聽了,連連點頭。

    偷樑換柱也便如此,接下來便要看具體的操作。

    為了這武提轄,端地是費了不少心思。想必施全那邊,也在擔驚受怕。

    “仵作那邊,是否可靠?”

    “小乙放心,那仵作也曾受過武提轄恩義,斷然不會反水。”

    “如此,甚好!”

    玉尹總算放下心來,吩咐陳東道:“那我便留在這邊,家中還請少陽多多照拂……有什麼事情,便讓大兄傳信,近一段時間,我不會返回城中。對了,大兄請告知施大郎,事情完結之後,暫時不要聯絡,他最好也不要來寺中探望。等過一段時間,風平浪靜了,我們再做聯繫也不遲……還有,讓他設法打聽一下,這杭州城周圍,可有什麼山賊盜匪。如果能夠聯繫上,請他設法為我牽線搭橋。”

    張擇端和陳東聽了,領命而去。

    魯智深好奇問道:“小乙打聽山賊盜匪作甚?莫不是想要剿匪嗎?”

    “剿甚個匪!”

    玉尹聞聽,頓時哭笑:“且不說那剿匪事宜非我職責,便是我職責,我也無能為力。”

    “那又是為何?”

    “我忝為應奉局都監,可那李梲卻扣著兵符,遲遲不肯與我。

    開春以後,新任杭州都監便要抵達,若那時候我還不能得到兵符,定會更加被動。

    我必須在新任杭州都監就任之前,把應奉局的兵事辦好……所以,李梲手中的兵符便至關重要,我是想利用那些盜匪山賊,逼著李梲交出兵符,我也好著手招攬兵馬。否則的話,我手中無一兵一卒,又如何能在這杭州城裡,站穩住腳跟。”

    魯智深聽罷,也表示贊成。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兵馬便是玉尹這個應奉局都監的權力!

    智賢長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聽玉尹說完之後,沉吟片刻道:“小乙,你得了兵符,又當如何招攬兵馬?要知道,你手中現在並無可用之人,便招來了兵馬,又如何統領?”

    玉尹嘆了口氣,“我本想救出武提轄後,把他招攬到身邊,為他改頭換面,代我訓練兵馬。不瞞長老,自家並不曉得太多兵事,以前在開封時,身邊倒有幾個兄弟精於此道,但都無法隨我前來……只是武提轄這一傷,怕沒個一年半載也難起身。

    說心裡話,我這些時日也在為此時擔心,可卻又想不出一個章程來……”

    智賢長老笑了!

    “小乙,我倒是可以為你引介一人,不過要看你敢不敢用。”

    “哦?”

    玉尹不禁好奇向智賢長老看去,越看就越是覺得,這老和尚身上,藏著許多秘密。

    智賢長老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貧僧有一族侄,本為鹽官富戶,家中頗有田產。奈何前些年蘇杭應奉局為官家籌集花石綱,我那族侄年輕氣盛,便得罪了朱勔,險些家破人亡。他後來一怒之下,便散盡家產,帶著幾百人躲進了莫干山中,專門和朱勔等人為敵……後方臘起事,他便投到方臘帳下,也算一員悍將。

    方臘被誅後,我那族侄又帶著幾百殘兵敗將躲進了莫干山裡,至今仍舊占山為王。”

    方臘手下的悍將?

    玉尹不禁一咧嘴,看著智賢長老,心道一聲:早知道你這老和尚不簡單,沒想到……

    “長老的意思是……”

    “貧僧覺著,他總躲在山裡,著實浪費他一身本事。

    我觀小乙,志不在東南。若小乙你有這個膽略,貧僧可以把他引介與你,將來帶他去邊塞建立功業,搏一個功名出來,說不得也能重建家園,光耀門楣……我那族侄,射術驚人,更擅長訓練長兵。當初方臘手中的弓兵,便是他一手訓練出來。”

    玉尹,沉默了!

    智賢長老介紹的這個人,的確是他現在急需的人才。

    可問題是,這傢伙不僅僅是一個山賊盜匪,而且還是方臘手下的大將,那可是個反賊。

    玉尹倒不介意用他,卻擔心將來萬一露了相,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富貴險中求。

    以玉尹現在的身份,似乎也只能從這些山賊盜匪,反賊餘孽之中挑選人才。那些家世良好,出身清白的人,未必會願意跟隨他。畢竟,應奉局的名聲也不甚好。

    “敢問長老,你那族侄,高姓大名?”

    智賢長老顯得很猶豫,看了看玉尹,又看了看魯智深,一咬牙輕聲道:“貧僧族侄,在江南有一諢號,人頌小養由基……他名叫龐萬春!不知小乙,可敢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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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老傢伙披著新嫩的馬甲巨作《島主的幸福生活》

    看這個書名,是不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特別是一些老讀者,有麼有想到神馬不該想的書呢?

    書號:2498168

    我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雖然我強占了蝦夷島,讓東瀛從此失去了擁有四島的機會。

    即使是我用腐化**,將女真族變成了酗酒貪圖享受的軟腳蝦。

    就算我的商隊縱橫四海,將大宋、大遼、東瀛、高麗的錢幾乎賺得精光。

    我還將宇內所有的頂級絶色美女一網打盡,讓眾多文人騷客們只能憑著想像空餘恨。

    在我治下的蝦夷島,變成了真正的人間樂土,成為了任何人夢寐以求想的世外桃源,由此引發了一輪接一輪的偷渡投奔熱潮。

    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過錯啊!

    一開始,我的心願只是讓父母親友們,在這寒冷無比、窮困紛亂的孤島上,活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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