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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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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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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30 15:45:06 |只看該作者
第340章 畫餅


當年劉備東征,孫權怕兩面受敵,只能向魏帝曹丕稱臣,曹丕就向他索要質子,結果孫權施展拖字訣,好話說盡,質子不給。直到夷陵之戰結束,曹丕才回過神來,憤而出兵伐吳,結果孫權臨江拒守,曹丕望江興嘆,不僅如此,退卻時還被吳將孫韶的部下偷襲。當時的曹丕可沒有這次曹睿的冷靜,一遇襲就亂了陣腳,倉惶而逃,連車駕儀仗都被吳軍奪了去,丟了個大臉。

夷陵之戰后,吳蜀的關系雖然有所恢復,但互相之間的爭斗不可避免,這件事當然就成了吳人的驕傲,馬謖身為丞相諸葛亮身邊的親信,對這件事當然知之甚明。他這么說,無疑是表達了自己的意就是為了和吳人比個高下,所以費祎才說他好名的習氣沒有消除。

魏霸對馬謖這種為了面子而出擊的做法不以為然,甚至有些憤怒,因為馬謖這是用魏風和他部下的性命去掙自己的面子。可是他對馬謖在具體戰事中表現出來的戰術設計非常滿意。馬謖以前最大的特點就是空泛,長于形而上的戰略論斷,短于具體的戰術設計,而這一次他的表現可圈可點,足以證明他認識到了自己的短處,并做出了努力,獲得的進步也非常喜人。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只會泛泛而談的書生,他已經能夠親手策劃一場具體的戰役,在某種程度上,他把沙盤推演的技術由戰略層次推廣到了戰術的層次,而這一點是魏霸人也無法做到的。

這是一場外科手術式的攻擊,精確,漂亮。

“幼常先生進步喜人。回成都后,丞相一定會重用你的。”魏霸笑道:“幼常先生,多謝你指點我家兄長。這份戰功,你是首功。”

馬謖笑著搖搖頭:“不然,我這次的計劃只有子柔和你們魏家武卒才能完成,沒有他們的舍命搏殺,我這個計劃根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首功還是他們的,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而已,不值一提。”

對于馬謖在戰斗中大喊“為大王報仇”這件事。魏霸有些不以為然,這么拙劣的把戲,相信騙不過曹睿這么精明的人,戰斗中肯定有受傷的將士被俘,只要抓住他們一拷問。什么真相都藏不住了。如果說有作用,大概也就是當時能夠讓曹睿迷惑一下吧。

對魏霸的這個疑問,馬謖有不同的看法,他問魏霸道:“此時此刻,對于魏國來說,是吳的威脅更大,還是我大漢的威脅更大?”

魏霸不假思索:“當然是我大漢的威脅更大。襄陽還在他們手中,關中卻已經被我們奪取。吳人能有什么威脅?”
“不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一旦戰事結束。曹睿就應該再攻關中。可是,他還有這樣的實力來攻嗎?”馬謖笑了起來:“應該攻,卻又不能攻,曹睿想必一定進退兩難。現在我送他一個理由。他能不接著?如果他不接著,那只能說他笨。卻不是我的錯。退一步講,就算他不信,我們又有什么損失?不過是喊了兩嗓子而已。”

魏霸愣了半晌,這才明白馬謖的意思,不由得拍案叫絕。這就叫順手牽羊吧?他感激的向馬謖行了一禮。馬謖沒有義務向他解釋,之所以愿意說給他聽,就是難得的情義。

馬謖笑笑,還了一禮。

費祎饒有興趣的看著互相謙讓的魏霸和馬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容中卻有一絲淡淡的擔憂。

“幼常,你還不知道,孫權的兒子孫慮死在陣前了。”費祎把情況簡略的說了一遍,馬謖愣了一下,有些遺憾:“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喊‘為王子報仇’了。”

眾人大笑。

魏風既然回來了,房陵原有的人員安排恢復原狀,由孟達任主將,魏風任副將,宗預還做他的監軍。這次宗預雖然沒有參與征戰,但是他把房陵守得滴水不露,既沒有給東吳人機會,也沒有引起東吳的猜疑,再加上后勤工作做得到位,盡顯大將之風,這功勞報上去,獎賞當然也是少不了的。

除了房陵的原有人馬之外,新組建的漢中水師也留在了筑陽,伏波中郎將馮進及手下的兩個校尉傅興、張威共統領五艘樓船,五十多艘大小戰船,總兵力約五千人。他們不屬孟達統屬,而是直接由漢中都督吳懿指揮,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不用請示孟達即可采取行動。

安排好之后,吳懿帶著大軍返回漢中。魏霸、費祎和馬謖等人有任務在身,提前出發,帶著厚厚的戰功簿趕往成都。魏霸這次趕往成都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請功,襄陽之戰是成功的,但是里面派系林立,最后能不能每個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獎賞,就要看去報功的人有沒有從中斡旋的能力。

魏霸是當之無愧的首功,由他去請功,各派系的人都很放心。

經過南鄭的時候,魏霸回了一趟曾經的魏家莊園。拿下關中,魏延升任鎮北大將軍、關中都督之后,大部分部曲都轉移到了關中,而留下的那部分也隨著張夫人搬去了成都。曾經熱鬧非凡的魏家莊園現在只剩下一些老弱留守,等待著新的主人的到來。

看著清靜的莊園,看著曾經熟悉的一幢幢建筑,看著那座曾經在里面讀過兵書的小樓,魏霸感慨萬千,莫名的生出許多情緒。他知道這是好事,可好事之中又隱藏著一些不好的因素。之前老爹鎮守漢中,一直延續的是從劉備時代的政策,魏家沒有人質在成都,所有的家人部曲都在一起,現在老爹升了官,家人卻要分開了,幾乎是全家都搬到了成都,絕不僅僅是幾個人質那么簡單。

回到船上的時候,費祎見魏霸情緒不高。大概猜到了魏霸的擔心,主動開玩笑的說道:“你就放心好了,丞相給你們魏家在城南安排了一個新的住所,比這里還好,又撥了不少安家費,肯定能補償你們的損失。另外,不出意外的話,接任漢中都督的會是吳子遠將軍,他這次和你共事。對你非常賞識,皇太后那里多少也會有一些賞賜。”

魏霸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了笑。他擔心的來就不是財物上的損失。如果僅僅是利益關系,搬到成都對魏家來說當然是利大于弊,印刷技術和各種新工藝帶來的滾滾財源遠遠大于這些田產莊園的損失。

“費君。你覺得以我的戰功,丞相會怎么賞我?”魏霸故意輕松調侃的說道。

費祎不答反問:“你有什么志向?”

“當然有。”魏霸笑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夠不夠大?”

費祎也笑了起來:“要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首先得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你覺得你做到哪一步了?”

魏霸有些尷尬,他來是想和費祎開個玩笑,漫天要價,看他如何應付。沒想到費祎的口才遠勝于他,一下子把他堵住了。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能說自己什么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治國平天下。那將置老爹于何處啊。

“我嘛,似乎剛剛起步。格物致知罷了。”魏霸不甘示弱的反擊道:“至于誠意正心,還要向費君多多請教。”

費祎笑了起來,搖搖頭道:“子玉,我何德何能,豈敢指點你。不過你放心,你會有比我強百倍的先生。只要你自己能戒驕戒躁,將來成就不可限量。要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丞相為你取字子玉的一片苦心?”

魏霸聽出了費祎的話外音。聽這意思,倒是丞相諸葛亮要親自教導啊?聽起來這似乎是丞相器重的意思,可是到丞相身邊做事,無異于就近監視,天天被諸葛亮盯著,那能是什么舒服的事?一想到此,魏霸不由得想起苦逼的諸葛喬,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怎么,子玉這么心動?”費祎打趣道。

“我不是心動,我是覺得承受不起。”魏霸嘆息道:“丞相日理萬機,我如何還敢再耽誤他的時間。”

“子玉,你這就錯了。丞相今年已經半百,身體又一直不是很好,他豈能不留意后事?普通人也許只會看一代人,身后事一二十年,可是丞相非常人也,他看到的更遠,他要看兩代人,三代人,五十年,一百年。”

魏霸看著侃侃而談的費祎,有些明白了費祎的意思。這個年代的人能活到五十歲就算不錯,正常情況下,六十多歲就是長壽,七十歲是基沒希望。諸葛亮操勞過度,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他把自己的預期生命定在六十歲。從現在開始再干十年,然后就必須考慮接班人的問題。

這個接班人和他魏霸沒有關系,只能在他的父輩一代人中去選。比如蔣琬、馬謖,還有眼前的費祎。這一代人之后,大概才有他出頭的可能。換句話說,按照諸葛亮的安排,他至少還要再修行二十年才可能有機會。

這還是建立在諸葛亮真把他當接班人去培養的情況下。二十年,可能發生很多事,誰知道到時候這個機會會不會落在他的頭上?再進一步說,萬一諸葛亮這只是緩兵之計,只是給他畫了一張餅呢?難道他就這么傻乎乎的等著?

論打造機械,魏霸有足夠的自信,論行軍打仗,他看起來似乎也勉強合格,可是要論官場上的勾心斗角,說實話,他一點自信也無。諸葛亮偏偏要讓他按部就班的去做官,這不是故意壓制是什么?

一想到此,魏霸不禁暗自冷笑,憑什么我就要聽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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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發表於 2014-5-30 15:45:58 |只看該作者
第341章風景這邊獨好


從事中郎射援快步走下臺階,還沒走到夏侯玄面前,就堆起了笑容,拱起了手,滿臉歉意的說道:“慚愧慚愧,累貴使久等。”

夏侯玄躬身還禮:“不敢,請問丞相有時間見我了么?”

射援尷尬的搖搖頭:“丞相……很忙,還要請貴使再等幾日。貴使,成都風光不錯,不妨出城去看看美景,丞相一有空,自會派人去請貴使。”

夏侯玄無奈的笑了起來,他歪了歪嘴:“我倒沒什么,只是累射君來回奔走,實在是承受不起。”

射援隨即回了一句:“我關中民風樸健,不懼勞苦。我不過是走幾步路而已,比起試船殞身的杜伯侯來,尚不至有性命之憂。”

夏侯玄微微一笑:“射君老當益壯,志在千里,實在令人佩服。”

射援也笑道:“夏侯君雖然年少,卻已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夏侯玄哈哈大笑,射援也莞爾而笑,兩人拱手作別。夏侯玄上了車,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順手拉上車簾,沒好氣的說道:“回吧,今天又白來了。”

馬車起動,剛剛走了十幾步遠,一直分別縮在兩個角落里的一對少年少女就湊了過來。少年張嘴剛要問,少女杏眼一瞪:“我是長輩,我先說!”

少年翻了個白眼,卻不敢反駁,老老實實的縮回了角落,眼巴巴的看著夏侯玄。見那少女沒有注意他,他撇了撇嘴,以示反抗。少女卻興致勃勃的湊到夏侯玄的身后,伏在夏侯玄的背上,好奇的問道:“阿兄。你剛才和射老頭說什么啊,說得那么開心?”

夏侯玄側過臉,看了一眼少女,撲哧一聲笑:“阿星,你這么聰明的人都沒聽懂?”

少女嬌憨的撅起了嘴:“你們這些人說話彎彎繞繞的,我怎么聽得懂。”

夏侯玄虛握起拳頭擋在嘴邊,咳嗽了一聲:“那你就要慢慢的學啊,要不然以后別人說的你都聽不懂,你還怎么和別人怎么說話?”

“誰要敢和我這么說話。我就揍他。”少女捏起了小拳頭,在夏侯玄面前用力晃了晃,皺了皺小鼻子,滿不在乎的說道:“揍到他說人話為止。”

夏侯玄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說,我說的不是人話?”

“呃……”少女這才意識到她的打擊面太大了。小臉一紅,吃吃的笑道:“阿兄,我沒說你呢。”她搖晃著夏侯玄的胳膊:“好阿兄,你就說給我聽嘛。”

“好了,好了,你別搖,我解釋給你聽就是了。”夏侯玄被少女搖得頭暈眼花。連忙求饒。“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求見諸葛丞相,要和他商量你媛容姊姊和魏霸的婚事。可是諸葛丞相不見我,只讓射援來推搪。我說射援跑來跑去的太辛苦。就是說諸葛亮這樣做太過份了,不講禮儀。射援卻裝聽不懂,說他身體好,都跑幾步沒關系。”

少女專注的聽著。又問道:“那你們提到什么試船的杜伯侯,又是怎么回事?”

夏侯玄尷尬的咳了一聲。“射援是關中人。少年成名,也算得上是個人才,到益州也已經很久了,多年前就是博士祭酒,可現在還是個從事中郎,只能做做跑腿的事,我因此說諸葛亮埋沒人才。他就拿杜伯侯的事來反駁我,說我們大魏一樣不會用人……”

在夏侯玄的解釋中,馬車出了南門,越過江橋和夷里橋,沿著檢江一直向西。出了大城,夏侯玄便掀起了車簾,盡情欣賞成都的風光。時值仲夏,成都四周已經是綠樹成蔭,江上帆影如織,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臨到錦官城的時候,景色更是變得錦色燦然,一匹匹正在江邊濯洗的蜀錦似乎為檢江鑲上了一道錦邊,煞是可愛。

看到漂亮的蜀錦,少女沒心情再聽夏侯玄解釋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了,她伏在車欄上,看著那些燦若星辰的蜀錦,兩眼放光,贊不絕口。夏侯玄看了,不禁暗自嘆惜。

蜀錦是益州特產,即使是在洛陽也是非常受歡迎的上等織物,權貴之家多有派人到成都來購買的,蜀錦已經成了益州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不過在成都這個蜀錦的出產地,蜀錦卻不是隨便就能得到的,諸葛亮把蜀錦收歸國有,除了皇帝賞賜之外,每年只有少數的蜀錦能夠流入市場。因為需求量太大,這些流入市場的蜀錦價格極高,而且有價無市,進一步抬高了蜀錦的價格。盡管價格如此高昂,蜀漢官府發次發售蜀錦還是供不應求,隨著一匹匹蜀錦走出益州,諸葛亮收獲了大量的財賦。

這僅僅是諸葛亮理財的一項措施而已。

年初從關中回來之后,諸葛亮僅僅去永安一段時間,后來襄陽大戰爆發,諸葛亮就回到了成都,一心一意的主持政務。三國之中,魏吳都是動用了大量的兵力來準備襄陽之戰,而蜀漢動用的卻僅僅是房陵駐軍和漢中駐軍,根本沒有從成都調動一兵一卒。相反,諸葛亮從關中回來之后還解散了不少士卒,讓他們回家團聚,正好趕上春耕。

不用說,今年日子最好過的是蜀漢。不管襄陽之戰的結果如何,魏吳兩國的傷亡都不會小,更重要的是大軍集結備戰,必然會影響春耕,耽誤農時。春天不耕,秋天收什么?民以食為天,一年收成不好,很可能要兩年甚至三年才能緩過勁來。

對一心想奪回關中的魏國來說,承受的壓力無疑比吳國還要大。

諸葛亮用兩三萬非嫡系人馬,在襄陽挑起了天下之爭,把魏吳兩國都拖入了戰爭的泥潭,他卻在益州一心一意的恢復生產,彌補北伐帶來的損失。他當年有足夠的底氣不把他這個使者放在眼里。

看著那些繁忙的景象,夏侯玄想到的卻是洛陽的危機。

從出使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這趟差事難辦,可是他沒想到會這么難辦。他這個洛陽的名士到了成都。居然連諸葛亮的面都見不到,只能陪著故車騎將軍張飛的女兒和孫子玩耍解悶。

這個少年是張飛的孫子張遵,少女則是張飛的次女張星彩。張苞大一些,十二歲,張星彩九歲,可是她的輩份大,每次都用這個法寶把張遵壓得無話可說。有了這兩個孩子的陪伴,偶爾還能去見見夏侯徽,夏侯玄在成都的日子過得其實挺清閑。只是肩負的重任遲遲沒有進展,再好的美景也沒了滋味。

可是主動權不在他的手里,他再著急也沒用,只能老老實實的等著。他還不知道襄陽的戰事如何,不過他相信。皇帝陛下現在一定盼著他帶好消息回去。然而他根本沒有什么好消息帶給皇帝陛下,如果他把成都的見聞都講給皇帝陛下聽,恐怕皇帝陛下會更加難受。

看著那一匹匹蜀錦,夏侯玄愁眉不展。

丞相府內,諸葛亮放下了筆,雙手撐著案,扭了扭脖子。酸脹的脖子發出咯咯的聲音。一股麻酥酥傳遍全身,似乎疲憊都減輕了一些。

“夏侯玄走了?”

射援連忙上前回話:“是,他出城去了,看樣子應該是去了魏家。”

諸葛亮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射援轉身出去了。諸葛亮重新取過一封公文攤在案上,拿起筆,正準備寫字。忽然又想了什么,轉身對霍弋說道:“他們到哪里了?”

霍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按照日程計算。最快明天,最慢大后天,一定能到成都。”

諸葛亮點了點頭,略作思索:“既然如此,這事就不能再拖了,通知蔣琬、張裔、楊儀等人,今天一起來用晚餐,順便議一議襄陽戰事。”

“喏。”霍弋朗聲應道,轉身出去安排了。諸葛亮獨自坐著,想了想,忽然嘆了一口氣。他放下筆,起身在堂上來回踱了幾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輕輕的捏著眉心。

楊儀捧著一摞帳簿,腳步矯健的走了進來,見諸葛亮在堂上踱步,便笑道:“丞相,辛苦一天了,該早早的休息才是。如果晚上還要議事,你今天的休沐可就又完了。”

諸葛亮看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頭,開門見山的說道:“威公,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襄陽之戰大獲全勝,本來是件好事,可是我卻覺得有點棘手啊。”

聽到襄陽之戰四個字,楊儀臉上的笑容立刻變了味道,他淡淡的說道:“丞相,有什么棘手的,有功則賞,有過則罰。魏霸有功亦有功,參差賞罰,功過應該差不多能相抵。丞相如果想網開一面,就用其所長,讓他去車官城或者錦官城便是了。”

諸葛亮靜靜的看著楊儀。楊儀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緊緊的閉上了嘴巴,把臉扭向了別的地方。諸葛亮搖搖頭:“威公,你真覺得魏霸那是過嗎?”

楊儀咬著薄薄的嘴唇,腮幫子鼓了鼓,底氣非常不足的說道:“丞相,我當然知道引魏攻吳是沒錯,可是現在孫慮戰死,孫權喪子心亂,將怨氣歸結到我大漢的身上,如果不能給他一個交待,他必然要與魏國結盟,對我發動進攻。委屈魏霸一人,解國家之危,又有什么不妥?”

“你這不是解國家之危,是泄個人之憤啊。”諸葛亮連連搖頭,失望之極。“算了,今天晚上的會議,你就不用參加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楊儀愕然,臉色隨即變得蒼白,他放下帳簿,躬身施禮,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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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30 15:46:29 |只看該作者
第342章   節外生枝



夏侯玄沿著檢江一路向前,過了錦官城,又過了車官城,來到魏家莊園的門口。車剛剛停下,一個青衣小廝便迎了上來,伸手拉開車門,臉上浮起謙卑的笑容:“夏侯君來啦。”一邊說著,一邊將車后掛的下車踏板放好。

夏侯玄點點頭,先下了車,撣撣衣袖,向大門走去。在他的身后,張遵拱著手,陪著小心的看著張星彩,張星彩理所當然的提起衣擺,一躍而下,這才老氣橫秋的說道:“下來吧。”張遵應了一聲,縱身下了車,兩人拔步向夏侯玄追去。

三人進了門,一直來到后院。后院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夏侯玄很詫異,四處望了望,才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仆匆匆走了過來,湊到夏侯玄面前仔細打量了一會,這才認出是誰,連忙行禮道:“夏侯君是來看如夫人的嗎?”

夏侯玄眉頭一挑,臉色便有些難看:“如夫人?”

老仆咧著一張沒剩幾顆牙的嘴笑了,拱著手說道:“恭喜夏侯君,昨日夫人剛剛傳下話來,說是從即日起,令妹就是霸少主的如夫人了,不能再以夏侯姑娘稱呼。夏侯君以后登門,也就可以受親戚之禮,不再當作外人。”

夏侯玄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沉默了片刻:“舍妹現在何處?”

“與張夫人、鄧夫人一起去采桑了。”

“采桑?”夏侯玄真的吃了一驚,夏侯徽什么時候吃過這樣的苦,大夏天的居然要去采桑?

“是的,黃夫人昨天派人來請,邀張夫人今日一起去采桑,張夫人便把府里所有的女眷全帶過去了。”

夏侯玄恍然大悟。不禁笑了一聲。他看看天色,轉身就走。張遵和張星彩莫名其妙,一溜小跑的跟了上來。夏侯玄出了門,下令立刻回城。

成都城分大小兩個城,大城在東,小城在西。大城原是益州刺史、蜀郡太守的治所,后來劉備登基稱帝,以大城為宮城,占去了大城的絕大部分面積。剩下的空間有限,就連蜀郡太守的治所都搬到了小城,原住在大城里的人家也陸陸續續的搬了出來,在城外居住,只剩下數量非常小的一部分人還住在城里。比如關家、張家這樣的元從系重臣,像諸葛亮這樣的人物都不在其列。

張府就在皇宮附近,緊靠朝陽門,獨占一區,地勢之好,規模之大,大概只有住在宣明門的關家可以相提并論。

只是張家雖然有如此奢華的府第。卻并不熱鬧。張飛死了,他的長子張苞更是死在他之前,現在張紹從軍征戰,還沒有回來。長女進宮做了皇后,難得回來一趟,次女張星彩和孫子張遵又和夏侯玄出去閑逛了,家里就只剩下夏侯夫人和媳婦馬氏兩個人守著這規模宏大的豪宅。仆人雖然不少。卻一個個屏聲息氣,不敢大聲喧嘩。就連走路都踮著腳尖,看起來竟像是鬼宅一般。

夏侯玄和張星彩、張遵兩人進來,兩個孩子的笑聲打破了讓人窒息的寂靜,這偌大的宅子里才有了些許人氣。

夏侯夫人穿著一襲白色的禪衣,從內室走了出來,扶著門框,看著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的女兒、孫子,露出和藹的笑容。她年約四旬有余,面如圓盤,皮膚白晳,夾雜著根根白發的青絲簡簡單單的挽在腦后。在她的身后,張苞的遺孀馬氏靜靜的站在門外,露出一個憂郁的側臉。

“阿母——”張星彩飛奔著撲入夏侯夫人的懷中,仰起脖子,喜不自勝的說道:“阿母,我今天又去看人濯錦了。”

夏侯夫人親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只能看,不能想,聽見沒有?”

一聽這話,張星彩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松開了夏侯夫人,嘟囔道:“我要去看姊姊。”

“不準去。”夏侯夫人沉下了臉:“那是皇宮,你以為是自己家,想去就去?”

張星彩被訓了一句,更加煩躁,一扭腰,跑了。馬氏也領著張遵告辭,夏侯夫人擺了擺手,示意她們自便,轉身對夏侯玄道:“泰初,今日如何?”

夏侯玄苦笑一聲,把在丞相府門口吃癟,到魏家又得知夏侯徽被稱作如夫人,還跟著張夫人等人一起去采桑的事說了一遍。夏侯夫人聽了,淡淡的一笑:“丞相真是好手段,內外兼修,軟硬兼施啊。”

夏侯玄默默的點點頭:“姑姑,這可如何是好?張夫人迫于丞相府的壓力,搶先定了媛容的身份,我們想要和親的計劃可就無從實施了。”

夏侯夫人瞥了他一眼:“笑話,這名份就這么重要?我一樣沒有名份,不是照樣活了這么多年?”

夏侯玄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他不同意夏侯夫人的看法,可是他又不忍心刺激這個可憐的女人。

夏侯夫人想了良久,又接著說道:“魏霸是荊襄人中的后起之秀,又屢立大功,諸葛丞相不會無端打擊他。之所以這么做,無非是要斷了你們的念頭。對媛容來說,這未嘗不是好事。你們男人爭就爭吧,不要牽扯到我們女人身上,讓媛容過點安生日子,比什么都好。照你說的那樣,媛容和司馬師的婚事就此結束,也許是上天對她的憐惜,既然如此,做魏霸的如夫人又有什么不好?”

夏侯玄眉頭緊蹙,沉默不語。夏侯夫人見了,心中一軟,無奈的嘆惜一聲:“你如果一定要扳回這一局,只有一個辦法,去找皇帝陛下,由他主持。不過我事先告訴你,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未必就能改變丞相的決定,所以你不要指望太多,只能盡力一試罷了。”

夏侯玄點點頭:“那姑姑什么時候能安排一下?”

“我盡快吧。”

“多謝姑姑。”

夏侯玄從襄陽出發之后,先到永安,當時諸葛亮還在永安,不過夏侯玄沒見以諸葛亮。諸葛亮以軍務繁忙為由,拒絕接見,讓他直接趕到成都請見皇帝陛下。他只好先趕到成都,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劉禪也一直沒見他,什么理由也沒有,就是不見。夏侯玄無奈,只好請夏侯夫人出面,不料夏侯夫人也不愿意摻和到這件事里,一直沒有松口,以至于他到成都近一個月,什么事也沒辦成。

今天夏侯玄再次來求她,其實也沒抱什么希望,特別是聽到她說做個如夫人也沒什么區別的時候。現在夏侯夫人突然答應出面斡旋,他還真有些喜出望外。

夏侯夫人雷厲風行,一旦做出了決定,立刻行動起來。她沒有立刻進宮去請見皇后,而是親自來到了吳家,拜見吳懿的夫人,通過吳懿的夫人向皇太后吳氏遞了個話,表達了想進宮見見皇后,以解思親之意。這次吳懿領兵出征,得魏霸之助,立了大功,張紹作為吳懿的屬下,也有幫襯之功,吳家對魏家和張家來就有感激之意,現在事涉魏張兩家,吳家當然不能置之不理。

事情很快就辦成了,第二天,宮里傳來詔書,張皇后思念家人,宣夏侯夫人等人入宮探望,夏侯玄也在邀請之列。詔書一下,夏侯夫人立刻帶著家人進宮,夏侯玄也隨行入宮。不過他的身份不是魏國使者,而是皇后的遠房表弟。

夏侯玄深知這次入宮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關系重大,不敢有任何怠慢,做了充分的準備。進宮的時候,他頭戴進賢冠,穿著一身素白絲衣,臉上傅著薄粉,當真是唇紅齒白,俊俏非凡,舉手投足之間,風神飄逸,恍若仙人。張星彩一見就拍手叫好,從頭到尾拉著夏侯玄的手不放,仿佛夏侯玄就是她的禁臠,任何人都不準染指。

夏侯玄的準備沒有白費,雖然得到夏侯玄要進宮的消息后,諸葛亮做了相應的安排,可是劉禪一見到夏侯玄,還是不由自主的喜歡上了。他不顧侍中董允的屢次提醒,不顧張星彩的橫眉冷對,拉著夏侯玄就嘮上了。在夏侯玄的刻意奉承下,劉禪龍顏大悅,下令賜宴,他要與皇后的家人共飲。

董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沒什么辦法可想。他雖然以丞相親信的背景位列侍中,身兼虎賁中郎將之職,統領著宮里的宿衛親兵,可說是宮里的大小事務,他都能一個人說了算。可是皇帝陛下要請皇后的家人吃飯,他總不能也攔著吧。

就在董允的不安中,夏侯玄終于借著一個話題提到了夏侯徽,提到了要和親的事。劉禪對夏侯玄所說的漢魏和親沒什么反應,倒是問了一句:“既然夏侯君豐神如此,想必令妹一定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吧?”

夏侯玄謙虛的說道:“舍妹蒲柳之資,豈敢稱美人。”

董允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陛下所言甚是,夏侯姑娘的確是美貌過人。不僅如此,她還有過人的智慧,是難得的才貌雙全的奇女子。”

夏侯玄聽了這話,心里咯噔一下,還沒等他阻斷,劉禪就眉開眼笑的說道:“是嗎,世上還有這樣的奇女子?那朕倒要看一看了。來人,傳詔,宣夏侯姑娘入宮……嗯,見見皇后。”

“唯!”董允轉身就去傳詔。

夏侯玄愕然,心頭頓生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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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三個女人



詔書傳到魏家莊園,魏家莊園頓時亂了套,一向機智的張夫人也有些手足無措。

劉禪是什么樣的人,張夫人原本不是很清楚,不過到了成都之后,卻聽人說了不少。總之而言,他不是個惡人,卻也算不上聰明,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常人有的優點,他也可能有,常人有的缺點,他更是不少。

比如好色。

作為一個二十出頭,養尊處優的年輕人,他有好色的本錢。作為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他有好色的條件。皇宮里從來就不缺美貌女子,比如張皇后就是一個美女,她繼承了她父親張飛的相貌和才氣,又遺傳了母親夏侯夫人的溫婉性格,是一個德容俱工的好女子。可是劉禪卻不滿足于此,反倒是看上了張皇后身邊的侍女王氏,還生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皇長子劉璿,反倒是張皇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動靜。

除了皇長子之外,剛出生不久的皇次子劉瑤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宮女所生。

從諸多跡象表明,劉禪就是一個隨心所欲,不按規矩辦事的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要和規矩對著干,什么不能做,他就偏要做什么。張夫人不知道這些傳言是真是假,究竟是劉禪的確就是這樣的人,還是某些人出于一定的目的中傷他,張夫人不太清楚。可是對劉禪招夏侯徽入宮的事,她卻是一萬個不愿意。

她可以屈從于諸葛亮的意志,早點確定夏侯徽妾的身份,避免與魏國結親,以免影響魏霸和魏家在蜀國的。她也有把握向魏霸解釋,以免他做出于人于己不利的選擇。但她不敢讓夏侯徽進宮見駕,萬一夏侯徽在宮里出了點事,不僅是魏家的恥辱,她更無法向魏霸交待。

可是詔書到了,她又怎么敢不讓夏侯徽進宮?這可是抗詔。難道你還能說我對皇帝你不放心。所以不能讓夏侯徽入宮?

縱使精明如張夫人,面對這份詔書,一時也亂了方寸。想來想去,她一面設法拖延,一面火速趕到了隔壁的諸葛莊園,求見諸葛亮的夫人黃月英。

黃月英聽了之后。也非常意外。她并不知道夏侯玄入宮的事,一點準備也沒有。在短暫的思索之后,她反倒安慰張夫人說,你想得太多了,張皇后遠離家鄉,沒什么親人。夏侯徽是她的遠房表妹,皇后想見見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聽了這句話,張夫人忐忑不安,卻又不好再說,只好退了回來。她臉色陰郁的回到府中,夏侯徽已經打扮好了,整裝待發。看到花容月貌的夏侯徽。想到可能的嚴重后果,張夫人的眼角就不由自主的亂跳。她想了想,搖頭道:“媛容,你打扮得……太整齊了。”

夏侯徽笑了,對著張夫人欠身施了一禮:“夫人剛去必是去了諸葛府吧。”

張夫人眼神一緊,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夏侯徽又說道:“黃夫人一定沒有給你任何有用的建議,否則,夫人不會這么緊張。”

張夫人盯著夏侯徽,沉聲道:“媛容果然是聰穎過人。這么說來,你對進宮之后的事有準備了?”

“我對宮里的事一無所知,又哪里談得上什么準備。我不過是對黃夫人的心思有所準備罷了。”

張夫人心頭一動,揮手斥退下人,緩和了口氣。低聲說道:“媛容,此話怎么講?”

她之所以在魏家能夠一言九鼎,甚至連魏延對她都言聽計從,無非是因為她出身南陽張家支庶,在對世態人情的洞察上有獨到之處。到了成都之后,經過與黃月英的交往,她明顯感到自己的見識和眼界不如黃月英,再加上諸葛亮的權勢亦非魏延父子所能匹敵,所以她對黃月英敬重有加。現在黃月英不幫她拿主意,讓她獨自面對皇帝的時候,她自然亂了方寸。畢竟現在要面對的不是普通家族,而是天子——哪怕是名義上的天子,她從來沒有與皇帝打交道的經驗,心里難免有些不安。此刻看到鎮定從容的夏侯徽,她才意識到對這種事來說,有經驗的人絕不僅僅是黃月英,眼前的夏侯徽可能更甚一籌。

蜀漢雖說名義上是繼承漢室,可是要論規模的實力,又怎么可能和魏國相比。

“黃夫人的心思如何?”

“黃夫人的心思不過是想把魏家納入荊襄系之內,納入丞相的操控之中罷了。如今父親大人身任鎮北大將軍,都督關中,已然是一方重將。夫君子玉和兄長又剛剛在房陵立功,魏家聲勢日升,已經是荊襄人中難得的翹楚。若再與魏國結親,有了強援,將來又豈是其他人所能匹敵的?”

“魏國能成為我魏家的強援?”張夫人語帶譏諷的說道。

夏侯徽面不改色,平靜的說道:“夫人,家父生前可是魏國的鎮南大將軍,目前在荊襄一帶的將士大多曾經在家父的麾下征戰過。不管是在房陵,還是將來出荊襄,我的身份多少能夠幫上一點忙的。”

張夫人遲疑了。

這次襄陽之戰,蜀國雖說是以小搏大,但損失是避免不了的。魏家武卒在關中之戰時已經損失不少,現在是死一個少一個,至少在三五年內,武卒的數量不可能恢復到關中之前。武卒受損,就要用其他力量來補充,最大的兵力來源自然是降卒。能不能收攏降卒的心,一方面當然要恩威并施,另一方面也需要一定的凝聚力,夏侯徽的身份的確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籌碼。

更讓張夫人心動的是,魏霸短期內不可能領兵,現在在房陵的正是她的兒子魏風。魏風和魏霸兄弟情深,如果有可能,魏霸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幫助魏風,那么夏侯徽的身份也就能給魏風帶來好處。

一旦涉及到兒子魏風,張夫人就難以拒絕了。她雖然清楚夏侯徽可能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是她無法拒絕這個誘惑,黃月英這些天來的提醒和警告全部付之東流。她不想讓夏侯徽看破自己的心動,轉過身去,故意搖搖頭說道:“可是這樣一來,我魏家交通外國,豈不是對子玉的仕途有礙?”

夏侯徽應聲答道:“我的姑母可曾影響車騎將軍的仕途?”

張夫人沉默不語。

“夫人,子玉不僅是我的夫君,對我寵愛有加,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既然以身相從,就不會對他不利。我夏侯家雖然不及南陽張家底蘊深厚,禮義廉恥卻還是懂得的,請夫人相信我,莫被外人所惑。”

看著誠懇的夏侯徽,張夫人咬了咬牙,握關夏侯徽的手,輕輕的拍了拍:“那媛容你自己要小心些。”

“多謝夫人。”夏侯徽欠身再拜,安慰的笑了笑,轉身來到前堂,對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宦者點頭致意,款款的登上了宮里來的馬車。

張夫人登上小樓,看著馬車粼粼遠去,消失在濃密的樹蔭之中,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她轉過頭,又看了看遠處成片桑林中掩映的小院,臉色慢慢的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些許失落。

“夫人,你怎么了?”環兒敏銳的覺察到了張夫人情緒的變化,關心的問道。

“沒什么,和她們一比,我就像一只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張夫人有些沮喪:“活了四十多年,今天才真正體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車廂內,夏侯徽一動不動的端坐著,對斜坐在角落里侍候的宮女詫異的目光視若未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緊張。她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摩挲著這幾日采桑養蠶磨出的老繭,想著這幾日和張夫人、黃月英相處的情景,不禁暗自發笑。

她和張夫人的交鋒從她走入魏家莊園的那一天就開始了。這幾個月來,她一直沒有展露鋒芒,哪怕是張夫人故意刁難她,她都毫無怨言的接受了。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學女紅,于是她就學女紅;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會織布,于是她就學織布;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洗衣做飯,于是她就學洗衣做飯;雖然這些事她從來沒看到張夫人本人甚至她身邊的侍女環兒做過,但是她卻沒有反駁一句,哪怕是阿母鄧氏憐惜她,她也不會偷懶。

她就是不想讓張夫人找到處置她的借口。

來到成都,魏家莊園與諸葛亮的莊園比鄰而居,與諸葛亮的夫人黃月英見面之后,張夫人頓時矮了一截,唯黃月英所命是從。黃月英一句話,原本一直在等和親結果的張夫人就正式確定她的身份是妾,她就成了魏霸和諸葛丞相較力的戰場。她也沒說什么,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說話的資本,可是現在機會來了,蜀漢的皇帝召她入宮見駕,觸到了張夫人的底線,她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將張夫人的防線擊得粉碎。

幾個月的相處,一直是張夫人在進攻,她在防守,看起來落盡了下風。可是進攻的人會露出破綻,暴露自己的實力,張夫人的所有弱點都在她的眼中,如今形勢轉換,終于輪到她出手了,已經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的張夫人又如何是她的對手。

她更清楚,她的敵人從來就不是張夫人,而是黃月英,正如魏霸的敵人不是魏風,而是諸葛亮一樣。

彭姑娘,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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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作繭自縛


看著夏侯徽款款走進了大殿,董允不動聲色的笑了,余光落在了劉禪的臉上。劉禪根本沒有注意到董允的眼神,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入,此時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姍姍而來的夏侯徽。

夏侯徽穿得很樸素,烏黑的頭發挽成簡單的椎髻,髻上沒有太多的首飾,只有一枝金步搖,隨著她的步伐緩緩搖動。半透明的耳垂上戴了兩粒碧綠色的玉珠,更襯得膚色欺霜賽雪。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錦衣,而是一件普通蜀布衣,不過樣式很漂亮,是一件燕尾狀的袿衣,上面裝飾著淺綠的的裗,如同一片片綠葉綴在白玉雕成的玉樹上。長裙下,一雙淡青色布履若隱若現。

夏侯徽本來就長得漂亮,眉黑如黛,面白如玉,五官端正精致,哪怕這幾夭夭夭風吹日曬,也沒有將她的膚色曬黑,相反倒是多日的勞作讓她原本瘦弱的身子變得更加結實豐盈,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英武之氣,透著普通女子難得一見的活力。

這年頭的女子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養尊處優,面容精致,卻不免孱弱,一類是身體結實,卻因為過度勞作而面容粗陋,夏侯徽正好集兩者之長,一下子就將劉禪見過的那些女子比了下去。

劉禪一下子看呆了,直到夏侯徽在他的面前拜倒,他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旁邊的皇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大聲說道:“平身,平身!”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競似要去扶似的,虧得張皇后眼急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劉禪的臉一下子紅了,他也知道自己失禮了,連忙掩飾道:“這個……這個,她讓我想起了阿母。”

張皇后眉頭一皺,隨即接上了話頭:“陛下是說孫夫入么?”

劉禪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忽然間有些悶悶不樂。

見夏侯玄等入詫異,張皇后連忙解釋道:“表弟表妹有所不知,當年陛下在公安,先帝在外征伐,陛下由孫夫入母養,與陛下雖非母子,感情卻頗深。孫夫入亦是一奇女子,表妹與她當年的年紀相仿,的確有幾分神似,不僅陛下一時動容,連我都有些意外呢。”

夏侯玄聽了,心里更是緊張。他知道劉禪從小跟著劉備東奔西北,就沒過上幾夭好rì子,他的父親劉備忙于征戰,母親甘夫入死得又早,對夭倫之樂的渴求更強,孫夫入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如此深的印象,想必是把孫夫入當成了母親,現在他誤把夏侯徽當成孫夫入,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侯玄擔心的看著夏侯徽,夏侯徽卻不動聲色,一一給張皇后、夏侯夫入行了禮,然后規規矩矩的坐在夏侯玄的下首。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有半點失禮的地方。

劉禪剛開始說夏侯徽有點像孫夫入,自然有掩飾的成份,可是當這個念頭冒了出來,他卻越看越覺得夏侯徽像孫夫入,不禁多看了幾眼,那熱烈的眼神看在別入的眼里,自然就有了別樣的意味。張皇后低下了頭,再也沒有心思替他掩飾什么,夏侯夫入看在眼里,眼中也有些不悅,劉禪自己卻是渾然不覺,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別入怎么看,只是不停的打量著夏侯徽。

這個情景把夏侯玄看得心驚肉跳。作為一個使者,而且是肩負著與蜀國結盟,離間蜀國君臣的重任的使者,他當然希望看到這一幕,可是當劉禪的目標是他的妹妹時,他就不這么想了。他和夏侯徽有過深入的交談,知道夏侯徽的目的,也知道夏侯徽的心里真有了魏霸,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在他看來,劉禪雖然是個皇帝,和魏霸相比卻差得太遠了,不是個理想的妹婿。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董允的用心,只是無法阻攔,只能被動的看著事態脫離了自己的預期,向著不可知的深淵越滑越遠。他也低下頭,剛才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的風度一掃而空。

他的窘迫落在董允的眼里,卻讓董允暗自得意。魏國要和魏霸和親,這其中的意味明眼入都心知肚明。諸葛亮不想讓荊襄系內部生出嫌隙,自然要竭力阻止此事。不過諸葛亮不能直言阻止,只能拖延時間,現在魏霸就要回到成都了,這事情總要有個解決的時候。當此之時,他借著劉禪的一個荒唐要求,把夏侯徽招進了宮,實在是個進退自如,兩面逢源的好事。

他對劉禪的脾氣一清二楚,知道夏侯徽如果真是個美貌之入,那劉禪十有會動心。一旦劉禪動心,那他與魏霸之間就會產生沖突。魏霸如果忍了,那他和魏國聯姻的事自然落空,荊襄系內部的危機解除,而且魏霸要想報復,就只能緊緊的依靠諸葛亮。如果魏霸不肯忍,與皇帝發生沖突,那更好不過,借機就順理成章的將他解決了。

現在劉禪對夏侯徽頻頻相顧,正中董允下懷。董允才不管他是真的因為夏侯徽像孫夫入還僅僅是掩飾,只要劉禪對夏侯徽動了心,他的目標就達到了。一想到能這么簡單的解決讓諸葛亮都無從下手的難題,他不免有些得意。
不過他很快又不安起來。

劉禪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怪異,他幾次玉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忍住,終于不高興的對夏侯徽說道:“你為什么不笑?”

董允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夏侯徽那張嚴肅得像一個牌位的臉,這才想起來夏侯徽從進來開始,一直沒有笑過,哪怕是禮節性的笑。她一直這么面無表情的坐著,連案上的酒都沒有碰一下。

一個入哪怕再美,如果一直是這么一副表情,也沒法讓入高興得起來,反而有一入向隅,舉座不歡的感覺。隨著劉禪第一個發現夏侯徽不笑開始,原本只是有些尷尬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夏侯玄抬起了頭,張皇后抬起了頭,夏侯夫入也詫異的看向夏侯徽,而張遵和張星彩兩個小娃娃更是莫名其妙。

張星彩一轱轆的爬了起來,跑到夏侯徽的身邊,關切的問道:“姊姊,你怎么了?是想你的阿爹阿母嗎?沒關系,我的阿爹也沒了,我還有阿母,可以分給你。”

張星彩的話不說還好,這一說,夏侯徽不僅沒有笑,反而開始落淚了。看到她流淚,劉禪覺得非常掃興,再也沒有了看她的興趣,不耐煩的一甩袖子,起身就要走。

董允見了,連忙勸阻,懇切的說道:“陛下,夏侯夫入背井離鄉,思念家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必不是故意沖撞陛下。陛下如果就此離席,豈不有傷仁孝之義?”

劉禪咧了咧嘴,不情不愿的對夏侯徽喝道:“別哭了,是不是這個原因?真要是想家,朕就下詔,讓你回洛陽去就是了,哭哭啼啼的,讓入心煩。”

夏侯徽輕輕的推開張星彩,離席再拜。“臣妾一時傷心,驚擾陛下、皇后,罪在不赦。不過,臣妾并不是思念家入,而是感念夫君,為夫君感到不值。”

“你夫君?”劉禪愣了半晌,才回過味來:“你是說魏霸?他好得很o阿,在襄陽打了大勝仗,很快就要回成都了。回了成都,朕自然要賞他,你們也可以團圓,有什么好傷心的。咦……”劉禪忽然品味著夏侯徽話中的意味,不由得變了臉色:“你說什么,不值?什么不值,難道是說他不該為朕效忠,為國效勞嗎?”

董允本來覺得夏侯徽提到魏霸有些不妥,剛想阻止,聽了這話,立刻打住了話頭。

夏侯玄也急了,連忙給夏侯徽使眼色,夏侯徽卻視若未見,用袖角抹了抹眼淚,泣聲道:“臣妾夫君剛剛弱冠,便隨父征戰沙場,為報效國家,不惜生死。去年關中一戰,他孤身入長安,曾被臣妾識破,險些身陷囚囹。關中易手,誠為魏國之大難,而為漢國之大幸,臣妾夫君有大功于國,卻未獲賞賜,想必陛下都未必知道他在關中之戰中所起的作用。”

劉禪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董允卻頓時明白了夏侯徽的意思,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大膽,你豈敢胡亂臆測君意?陛下是賞罰不明之入嗎?”

“你閉嘴!”劉禪不耐煩的喝道:“去年關中之戰,魏霸有功嗎?”

董允臉色一僵,無奈的點了點頭:“有功,可是……”

“那后來賞賜功臣,魏霸是升官了,還是賜物了?”

董允啞口無言,怨恨的瞪了夏侯徽一眼,向劉禪湊了過去,正想半拉半推的將劉禪拉到一邊去,劉禪卻退了一步,走向夏侯徽,大聲說道:“你繼續說。”

夏侯徽用余光瞟了面色鐵青的董允一眼,接著說道:“關中之戰后,是臣妾的夫君再建混戰之計,三國戰于襄陽,既解了關中之圍,又解了吳國進逼永安的危險。魏吳耽于戰事,不得安寧,魏國皇帝,吳王孫權,皆奔波于前線,唯陛下安坐于成都,臣妾夫君可謂有功。”

劉禪想了想,覺得夏侯徽說得有理。他對關中的事沒什么感覺,但是對孫權進逼永安的事很不滿,當然孫夫入就是被孫權要回去的,而且他的父親劉備也是死在與吳國的戰事中。對于吳國,他有著說不清的怨恨,遠比對魏國來得嚴重。現在夏侯徽又說魏國皇帝曹睿,吳國的大王孫權都在襄陽征戰,而他卻可以安然的呆在成都享福,他覺得非常幸福,對給他帶來這份幸福的魏霸也多了幾分好感。

“是的,等他回來,朕要好好賞他。”

“陛下,臣妾夫君在這次襄陽之戰中屢立戰功,而他最大的戰功就是引魏國騎兵突擊孫權,致使孫權大敗,孫權之子孫慮授首,如此大功,在某些入的嘴里卻成了大罪。說臣妾的夫君破壞漢吳聯盟,功不抵過,要處罰于他。一想到此,臣妾安能有心飲宴談笑?”

劉禪一聽,頓時火了。把孫權打得大敗,還殺了孫權的兒子孫慮,這是多大的功勞o阿,怎么反而成了罪過?他勃然大怒,轉身看向董允,怒吼道:“可有此事?丞相知否?”

突然之間,董允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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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君臣會


快到升仙山的時候,打前站的魏興來報,前面有很多車駕,似乎有人正在萬頃池游玩,把路都堵住了,是不是換一條路?

魏霸對成都沒印象,這一次來,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根本摸不到頭緒,對魏興說的萬頃池什么的,他一點概念也沒有,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了費祎和馬謖。

費祎沉思片刻,搖搖頭:“不可能,端午已過,還有什么人在萬頃池游玩,而且還是這么多人。我們繼續向前走,順便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人違反法紀,非法聚游,也好報與丞相得知。”

魏霸當然沒有意見。馬車重新起動后,他好奇的問費祎道:“連有人在萬頃池游玩這樣的事丞相也要管?”

費祎微微一笑:“天下事,沒有大事小事。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丈之室以突隙之煙焚。稍許的不留意,就會釀成大禍,治國之人,豈能掉以輕心?”

魏霸咧了咧嘴角,哈哈一笑:“費君,這么說來,你可有些懶惰,以后要勤奮些,才能趕上丞相的步伐。否則,你可是望塵莫及了啊。”

費祎不以為忤,哈哈大笑:“丞相府人才濟濟,文有蔣公琰,武有馬幼常,年輕一輩的又有你魏子玉和姜伯約這樣的大才,我嘛,拾遺補闕,從旁襄助就可以了。這么細致謹慎的事我可做不來。”

魏霸也笑了起來。他知道費祎的性格和諸葛亮完全不一樣。諸葛亮是事無巨細,事必躬親。而費祎則是求其大概,為人也豪爽大度,他剛才說天下事無大小,不過是替諸葛亮解釋罷了,他自己根本就不信奉這樣的做事方法。

馬謖坐在另一輛車上,聽著魏霸和費祎說笑,無動于衷,只是嘴角輕輕的抽了一下。

他們一路說著,一路向前,時間不長。就來到了升仙橋。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樓觀矗立在濃密的樹蔭之中,在觀下,東一群,西一群的停了不少人。路邊的樹下還有不少馬車。人影綽綽。的確有些擁擠。把路都擋住了。

魏霸正準備問費祎要不要改道,費祎忽然咦了一聲,直起了身子。隨即招呼馭手停住了馬車。馬車還沒停穩,他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魏霸很詫異,連忙跟著下了車。這時,樓觀下的人看到了魏霸等人的馬車,忽然一下子哄了過來,那架勢嚇得魏霸小心臟亂顫,險些下令隨行的武卒們戒備。

幾個身著官服的人快步走了過來,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宦者,老遠就扯著尖細的公鴨嗓子叫道:“哪位是魏霸,哪位是魏霸?”

魏霸非常吃驚,正猶豫著要不要回答的時候,那年輕宦者已經趕到了面前,目光掃了一眼費祎和馬謖,最后落在了魏霸臉上。他立刻換上一副笑容,躬身施禮:“真是眼拙,普天下又有幾個少年能如此英雄的,閣下一定是鎮北大將軍的將門虎子,魏霸魏子玉了?”

魏霸尷尬的還了一禮:“不知閣下是……”

“唉喲,魏參軍客氣了,我一個刑余之人,哪里敢當得起閣下二字。你就叫我黃皓得了,要是看得起在下,就像陛下一樣,叫我一聲皓子也成。”

魏霸腦袋嗡的一聲,眼睛登時瞪得溜圓。原來這貨就是那個黃皓啊。嘿,長得不賴嘛,沒想到卻是一個奸佞。還皓子,我叫你小強,你會答應嗎?不過,等等,我與這貨素不相識,一點交情也沒有,他為什么一上來就這么客氣?還和陛下一樣稱呼,我當得起么?

見魏霸如此震驚,黃皓非常滿意。他親熱的湊到魏霸耳邊,聲音卻是極大,仿佛魏霸已經七老八十,不如此就聽不清一般。“魏參軍,請你趕緊上車吧,陛下在宮里等著你呢。”

他的聲音大得旁邊每一個人都能聽得到,搞得魏霸非常尷尬,更是不知所云。

這時,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將領將同樣一頭霧水的費祎和馬謖拉到一邊,嘀咕了幾句,不時的看一眼魏霸。緊跟著,費祎和馬謖的眼神也變得怪異起來,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當真?”

那將領苦笑著點點頭:“千真萬確。這不,陛下派我帶著虎賁郎來迎接他,說是怕有人對他不利。”

費祎目瞪口呆,馬謖卻撫著胡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住的搖頭。過了片刻,費祎拉著那個將領來到魏霸面前。

“子玉,這是中領軍向寵,奉陛下之命,率領虎賁五十,虎步營二百,來護送你入宮的。”

魏霸哭笑不得,一邊對向寵施禮,一邊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我如何當得起?”

“你啊……”費祎欲言又止,湊在魏霸耳邊說道:“你有了一個賢內助,手段實在是高明啊。”

魏霸更是不解其意。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夏侯徽會在劉禪面前告了御狀,這才惹得劉禪陛下勃然大怒,派虎賁郎來護送他入宮,說是生怕有人妒賢嫉能,害了他的良臣干將。這話傳到丞相府,把諸葛亮也搞得哭笑不得,只得讓丞相掾姚伷也一起來迎接。除了這兩撥人之外,吳府、張府都派來了人,趙云的長子趙統也親自趕來了,其他的人更是來了一大片,這才把聲勢搞得這么大,讓費祎誤以為有人非法集會。

魏霸稀里糊涂的上了車,這才發現騎著馬護衛在一旁的居然是個熟人:姜維。姜維剛才一直隱在人群中,沒有上前與魏霸搭話,他又戴著頭盔,與步卒們混在一起,不仔細看人,還真注意不到他。

“姜君侯,還適應巴蜀的水土嗎?”。魏霸伏在障泥上,笑瞇瞇的問道。

姜維側過臉看了魏霸一眼,微微欠身:“多謝魏參軍關心,還好。”

“嗯,姜君侯果然是好男兒志在四方。”

“慚愧慚愧,魏參軍珠玉在前,不敢掠美。”

“好說好說,益州這片天地太小了,恐怕不足以容納君侯的鴻鵠之志。將來開疆拓土,君侯自然一鳴驚人。”

姜維緊緊的閉上了嘴巴,裝沒聽到。

車隊進了城,穿過咸陽門,來到宮門前。姜維引著兩百虎步營的步卒走了,向朗也帶著虎賁郎離開,魏霸跟著黃皓一起進殿。在路上一句話也沒說的黃皓一進了宮,頓時恢復了話嘮特色,一路向魏霸介紹著沿途看到的宮殿和奇花異草,就像一個稱職的導游。進了宮,又謙卑的提醒著面見天子時的禮節。這一點魏霸還真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么快就與大漢國的一把手劉禪陛下見面,見駕時應該懂的禮節,他是一點也不清楚。

大概是看出魏霸有些緊張,黃皓嘎嘎的笑了起來,安慰道:“魏參軍也不用擔心。陛下是個仁慈之主,知道你剛從戰場上回來,對那些禮節不怎么熟悉,只要你不是有心冒犯,就算有所失禮,他也不會怪罪你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魏霸唯唯喏喏,跟著進了宮。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大約二十出頭,長了一張大圓臉的年輕胖子站在殿上,頭上戴著十二琉的皇冠,身上穿著黑地紅紋的華麗皇袍,腰間扎著玉帶,身側有一長串玉佩,看起來意象森嚴,威風凜凜。可惜那胖子雖然穿得威風,臉上的表情卻實在不正經,嘴里不知道嚼著什么東西,擠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象還有紅色的口水流出來,溢得嘴角到處都是。他原本臉上帶著很輕松的笑容,可是一看到魏霸跟著黃皓走進來,立刻挺直了身子,雙手握著玉帶,板著臉,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反倒有些不倫不類了。

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大概是因為繃住臉,嘴里的東西實在有些礙事,他便轉過頭,“撲”的一聲吐了出去,沒想到準頭太差,一個果核帶著紅色的口水,咕轆轆的滾到了魏霸面前。見此情景,這年輕胖子張大了嘴巴,尷尬的笑了兩聲。

魏霸低頭一看,脫口而出:“喲,檳榔啊。”

劉禪一愣,頓時眉毛一挑,也顧不上再擺他皇帝的威風,應聲問道:“你也知道這東西,喜歡么,來一個?”

剎那之間,魏霸似乎回到了前世的大學生涯,順口回答道:“來嘛,搞一顆嘗嘗,可把老子饞壞了……”話一出口,他才想起來站在眼前的不是同宿舍的死黨,而是君臨天下的皇帝陛下,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禪卻沒意識到魏霸的失禮,喜滋滋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枚黑紅色的檳榔,塞到魏霸的手里,一邊塞一邊說道:“快嘗嘗,快嘗嘗,那些人不識貨,還說這不好吃,整個宮里就朕一個人吃,多著呢,多著呢。”

魏霸接過檳榔,吶吶的說道:“陛下?”

劉禪眨了眨眼睛,這才想起來正事,連忙收起笑容,挺起小肚子,威嚴的咳嗽了一聲:“你就是魏霸?”

看到這貨變臉如此之快,如此之自然,魏霸忽然明白了,四川的地方絕技變臉,說不定就是這貨發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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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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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心結


丞相府。

諸葛亮坐在他那張堆滿了文牘的書案后,一手撐著案緣,一手翻弄著那冊厚厚的軍功簿。費祎、馬謖各坐一邊,靜靜的等待著諸葛亮的意見。費祎臉色沉重,和路上時談笑風生的模樣判若兩人,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憂色。馬謖只是平靜的等待著,看不出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再次經過戰炎的歷練,他越發的顯得成熟,褪盡了刺眼的光芒。
“幼常,襄陽之戰,你有功。”

馬謖微微欠身:“此乃份內之事。”

“你是參軍,參謀軍事,自然是你的份內之事。然而主力已退,你仍然滯留在樊城,等到了一個戰機,這就不是份內事了。”諸葛亮淡淡的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魏風肯定是反對這么做的,以他的性子,他發現不了這么細微的變化。如果是魏霸在,倒還有幾分可能。”

馬謖頜首附和:“丞相所言甚是。魏風雖然進步頗快,用心卻不如魏霸。其勇武可嘉,若加以培養,將來必成一員斗將。”

“斗將也是難得。如此,則魏文長后繼有人。”諸葛亮合上戰功簿,輕輕的拍了拍,嘆了一口氣:“可惜未能斬殺曹睿,要不然,我們現在的處境也不至于這么艱難。”

馬謖眉毛一挑:“丞相是擔心東吳與曹魏再次聯盟?”

諸葛亮點了點頭,憂心沖沖的看著馬謖:“文長,你那個疑兵之計似乎沒有什么作用,曹睿收復襄陽之后,立刻派使者去了武昌,就孫慮之死向孫權致哀。頗有交好之意。孫慮現在還停喪武昌,一直未能下葬,我觀他的意思,似乎在看我們態度而定。”

“等我們去吊喪?”馬謖詫異的看了一眼費祎,費祎和他同行一路。一直沒有提到這個問題。“這個……似乎不太合適吧?孫慮只是個王子,又不是太子,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嗎?”

費祎看懂了馬謖剛才那一眼的意思,他笑道:“我在武昌的時候,孫權沒有提出這樣的意思,看來曹睿主動示好。讓他又覺得有了倚仗了。”

諸葛亮無奈的笑道:“魏吳本來就是仇人,去年石亭大戰,曹休慘敗,今年襄陽再戰,孫權損失折將,兩人也算是打了個平手。可是對于我們來說。曹魏是毫無疑問的國賊,不管他們派人來和親的用意是真是假,我們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盟友。三國相爭,合兩弱敵一強,只有吳國才有可能是我們的同盟。這次引虎驅狼,雖說占了些便宜,卻也遺禍不淺。唉。年輕人,終究還是思慮不周啊。”

馬謖本待說些什么,聽了這話,他又閉上了嘴巴。

“幼常,你這次立了功,是打算繼續留在府里幫我,還是想牧守一方?”諸葛亮看著馬謖,期待的看著他:“如果你還愿意在府里,那就擔任長史一職,與公琰一起共事。如果想牧守一方。那就去關中。”

馬謖有些詫異:“丞相,楊威公不是升任長史了嗎?”

諸葛亮惋惜的搖搖頭:“威公性子太急,與同僚關系不佳,鬧了些矛盾,前兩日便回家養病了。”

馬謖若有所思。又道:“關中三郡的太守還沒有定?”

“京兆尹已經確定了趙素,左馮翊和右扶風還沒有確定人選,趙素報了兩個人來,我一直拖著沒辦。關中重要,不能全交給漢中人,我要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在關中才行。”

馬謖想了想,又道:“我自己沒什么意見,全憑丞相吩咐。丞相認為我去哪里比較合適,我就去哪里。只是襄陽之戰,我雖有微功,卻絕不是首功,其他人還沒有人賞賜,我先升遷,這似乎不太妥當,怕是有損丞相公正。”

諸葛亮笑了起來,擺擺手:“幼常,你過慮了。襄陽之戰,功勞都是明確無誤的,封賞很快就會下達。要說有什么問題,大概也只是魏霸一個人的事。他的功勞其實也沒什么疑問,只不過他最大的功勞就是讓孫權吃了大虧,而現在要想與吳國保持聯盟,我們就不能不有所忌憚,所以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封賞他,要費些周折。至于你,你和吳人又沒什么沖突,不會有問題的。”

他想了想:“這樣吧,你先在丞相府任長史,等吳國的事平息之后,你再去關中任扶風太守。屆時奪取隴右的重任,就要交給你了。”

馬謖沒有再說什么,躬身領命。

見馬謖答應了,諸葛亮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時,有人匆匆的走了進來,附到諸葛亮耳邊低語了幾句。諸葛亮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更盛。

費祎識趣的問道:“丞相,有什么喜事?”

諸葛亮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他搖搖頭,笑盈盈的說道:“沒想到魏霸和陛下倒是說得來,他們現在正在宮里暢談襄陽之戰,據說陛下聽得眉毛色舞,大呼痛快,連皇帝的禮儀都顧不上了。”他轉向馬謖說道:“你和魏霸相處日久,可見他如此健談?”

馬謖也很詫異。“這倒沒太著意,他平時和我說話總帶著三分敬而遠之,沒看出有多么健談,也許和那些年輕人說話的時候會健談些吧。”

諸葛亮很隨意的問了一句:“那你們都說些什么?”

“軍務,偶爾也涉及到一些人物臧否,天文地理。”

“都談些什么人?”諸葛亮興致勃勃的問道:“有沒有說到我?”

“當然。”馬謖終于笑了起來:“他對丞相很敬重,說丞相事君以忠,待人以誠,聰明天生,非常人所能及。漢有丞相,是天佑大漢之明證。”

“哈哈哈……”諸葛亮擺擺手,“幼常,你不要替他遮掩,我知道,他肯定對我也有些意見。”

馬謖躬身道:“丞相英明,他的確對丞相有些意見。”

諸葛亮收起了笑容,鄭重的說道:“什么意見?”

“他說丞相聰明無雙,卻略欠些智慧。”

諸葛亮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費祎也有些不解,兩人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個眼神。諸葛亮略作思索,又恢復了平靜,淡淡的笑道:“如何?”

在諸葛亮遲疑的時候,馬謖一直沉默著,他沒有看諸葛亮的臉色,只是那么靜靜的等待著。等諸葛亮再次開口相詢,他才接著說道:“魏霸說,丞相天生聰明,是舉一知十之人,又對自己要求嚴謹,所以任何人在丞相的眼里都有不足之處,會不期然的以對自己的要求來要求對方,有時候難免會失于嚴苛。且如此一來,丞相必然對屬下所辦事務不滿,習慣于事必躬親,容易被瑣事所累,非大臣所宜。”

諸葛亮眉頭一挑,臉色一黯,突然長嘆一聲:“不想楊子昭過世之后,復聞此語。”

馬謖道:“丞相,小別半年,謖觀丞相的確操勞過度,身體大不如前,由此可見,楊子昭與魏子玉所言不為空穴來風,還請丞相為天下計,保重身體。”

諸葛亮沉默半晌,默默的點了點頭:“多謝幼常的關心,以后有你襄助,我也許能夠輕松一些。”他頓了頓,又道:“幼常,你旅途勞困,怕也是累了,就先回家休息吧。從前年去漢中開始,你已經有兩年半沒有回家,家人盼望,你就在家多陪陪他們,然后再來就職。”

馬謖躬身領命,起身離開。諸葛亮靜靜的看著馬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良久無語。

“文偉,你與他們一路同行,可有什么觀感?”

費祎道:“丞相,幼常經隴右一敗,性情更加沉穩。此次襄陽之戰,他有勇有謀,雖然未竟全功,名將之資卻展露無遺,將來必是丞相的左膀右臂。”

諸葛亮眼神閃爍,一聲不吭。

“不過,我覺得他似乎對丞相當初的決定無法釋懷,不再像以前一樣與丞相同心同德了。”

諸葛亮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對馬謖的進步,他當然看得清楚,馬謖與他之間的隔閡,他同樣一清二楚,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有些遺憾。想想當初,他既有些后悔,又有些生氣。后悔是后悔自己的決定,生氣是生氣魏霸的舉動。魏霸一直等到他下令斬殺馬謖才出面相救,硬生生的把他逼到了要殺死馬謖的地步,這個隔閡一旦生成,又豈能輕易消除?

“那……對魏霸,你有什么看法?”

“魏霸少年英才,如果能和丞相同心,自然是極大的好事。”費祎一字一句的說道:“可是我總覺得得他貌似謙恭,實質心里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似乎一直在防備著丞相。”

“是這樣?”

“是的,我說不清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我能感覺得到。”

“若是這樣,那有些事,倒是可以解釋的了。”諸葛亮苦笑道:“看來我一定是在無意之中做錯了什么事,君子德風,小人德草,此乃我之過也。”

費祎思索片刻,又道:“丞相,會不會是出兵關中的事?”

諸葛亮眼神一閃,隨即明白了:“你是說我未按事先約定出兵關中,而是出隴右,置他于險地的事?”

費祎點點頭:“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丞相有什么對他不利的地方。”

諸葛亮點點頭:“這么說來,的確是有些委屈了他。既然文偉一路走來,也未能打開他的心結,看來只能由我這個始作俑者親自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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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望之不似人君


魏霸覺得非常怪異。

前世的他是個實實在在的草根,雖說所服務的公司很牛氣,英明領袖曾經親臨視察,可是他這樣的人連遠遠望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看著大幅照片上領袖平易近人的笑容而自怨自艾。這一世,他也算是個了,離那個最高處近了不少,但他對和皇帝陛下見面還是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特別是現在這個樣子。

憑良心說,皇帝陛下劉禪同志是真的很平易近人,也許是因為有一個根本談不上正經的開始,也許是因為兩人年齡相近,不存在代溝,那種君與臣之間一本正經的問答沒能堅持多久就變成了促膝而談,如果不是在大殿上,魏霸很擔心這次見駕會變成前世大學生涯中最值得紀念的臥談會。

因此魏霸有些不自然,他總是試圖把氣氛恢復得肅穆莊嚴一些,免得以后被人彈劾失儀,可是他的努力無一例外的失敗了,偉大的皇帝陛下根本不想正經,他這個做臣子的再正經又有什么用。

“你再說說,那天晚上,你和張紹有沒有把夏侯玄給……”劉禪坐在榻上,一條腿盤著,一條腿伸著,一臉猥瑣的看著魏霸,左手兩手圈成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捅了兩下:“我看這小子細皮嫩肉的,不比他妹子差。”

魏霸沉下了臉,起身行禮:“陛下,此乃陛下會見大臣之所,不宜出此穢言。陛下所問。臣不敢答,臣就此告退,面壁思過,靜待言官參劾。”說完,他向后退了兩步,轉身出了大殿,把談興正濃的劉禪扔在大殿上。

他倒不是對劉禪失望,對這位歷史上著名的昏君,他本來就沒報什么希望,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失望。他是極端不喜歡劉禪談到夏侯徽時的那份輕慢。那份不把人當人看的感覺。也許在劉禪的眼里。不論哪個女子都是玩物,更何況夏侯徽還是個妾,但是他無法做到這一點。更何況劉禪已經幾次表示出對夏侯徽的興趣,再談下去。他擔心劉禪會開口向他討要夏侯徽。

真要發生這樣的事情。他當然不會給。可是如何拒絕,卻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一想到要和皇帝陛下爭女人,他就有些頭疼。有些惱火,對始作俑者董允也是一肚子的無名火。

魏霸走得匆忙,劉禪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得無影無蹤。劉禪的手停在半空中,愣了半晌,茫然的問道:“說得好好的,他怎么就走了?”

黃皓連忙湊了過來:“陛下,魏霸好象生氣了。”

“生氣?為什么?”

“可能是陛下談到了夏侯玄吧。”

劉禪恍然大悟,用力的點了點頭,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把夏侯玄當成了他的禁臠,不準任何人染指,就連朕談一下,他都不開心。哈哈哈……想不到他居然是同道中人啊,有趣有趣。皓子……”劉禪起身,摟著黃皓的肩膀,親熱的拍了拍:“你說說看,我能不能把魏霸拉過來?”

黃皓一臉茫然:“陛下,你的意思是……”

“嘿嘿,我可是聽說了,魏霸和丞相有些不對付。”劉禪一邊走,一邊說道。黃皓哈著腰,正好讓劉禪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劉禪向四處張望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現在宮里除了你之外,都是丞相的人,朕放個屁,聲音都能傳到丞相那兒去。朕要出宮玩一下,估計走不到宮門,丞相就能在外面等著。這日子過得真是無聊啊。魏霸是個好打架的,如果能把魏霸弄到宮里來和董允、向朗他們打上幾架,你說會不會好玩一些?”

黃皓一臉嚴肅的想了想:“陛下,可是丞相勢大,魏霸未必敢和丞相做對啊。”

“這個沒關系,朕可以想辦法,一步步的把他逼到丞相的對面去嘛。”劉禪握了握拳頭,智珠在握。

“陛下圣明。”黃皓習慣的恭維了一句,臉上卻看不到一點輕松,相反變得更加難看:“陛下,丞相神機妙算,董允、向朗等人都是他的耳目,陛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萬一……”

“皓子,你怎么這么膽小?”劉禪有些不耐煩了,打斷了黃皓的話:“朕萬乘之尊都敢冒險,你怎么一點膽氣也沒有,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黃皓面色一僵,隨即一臉苦笑:“陛下,臣是個宦者,早就算不得男人了。”

“放屁!”劉禪用力的揮了揮手:“不就是差兩個卵蛋嘛,誰說你不是男人了。那個……那個叫什么……什么……”
劉禪用力的拍打著腦袋,苦惱不己:“那個還陽的叫什么來著?”

“欒巴。”

“對,欒巴,他能還陽,你為什么不能?”劉禪大聲說道:“等朕到洛陽做皇帝,接收了祖宗的宮城秘書,一定讓人把欒巴的那個什么還陽秘法找出來,到時候你不就又能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了?皓子,我跟你說啊,是不是男人,跟有沒有卵蛋其實沒什么關系,最重要的是有沒有膽氣,有沒有擔當。”

劉禪一邊說,一邊把胸口拍得咚咚響,豪氣干云。

“是,陛下說得太對了。”黃皓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遠處,面色陰郁的董允和一臉尷尬的郭攸之并肩而立,看著這一對活寶君臣哭笑不得。

魏霸出了宮,一眼看到正在宮門口等候的魏興、敦武等人,陳管事也在,旁邊停著一輛算不上華麗,卻隱隱透著實力的馬車。魏霸快步走上前去,沖著陳管事拱了拱手:“陳管事,怎么敢勞煩你來接我?”

陳管事笑容可掬,連忙還禮:“夫人怕你不知道莊園所在,特地派我來接你。”

“有勞夫人關心,真是慚愧。”魏霸說了句客氣話,舉步上了馬車。車簾一掀,夏侯徽那張俏臉露了出來,鈴鐺也在里面,小臉蛋紅撲撲的,眼中全是抵制不住的笑意,不知道剛才兩人在說些什么開心的事。

“夫君,你可出來了。”夏侯徽伸手拉著魏霸上車。鈴鐺見了,立刻說道:“少主來了,我先下去,等以后再和姑娘說戰事。嘻嘻,還有很多好玩的事呢,等有空,我一件件的說給你聽。”一邊說著,一邊從魏霸身邊擠了過去,飛身一躍,直接上了戰馬,身法輕靈而曼妙,看得那些武卒們齊聲叫好,就連守宮城的郎官們見了,也不禁贊了一聲。

魏霸坐好,伸開雙腿,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在大殿里,劉禪可以隨便坐,他卻必須老老實實的坐好,這兩條腿可真是受累了。

“怎么去了這么久?”夏侯徽捏起拳頭,輕輕的捶著魏霸的腿:“陛下和你說了些什么?”

“且,一通胡言亂語,一句正經話也沒有。”一想到劉禪,魏霸就非常生氣。這貨簡直是糟蹋了身上的那件皇袍,用句不客氣的話說就是穿龍袍不像太子。特別是他提到夏侯玄時的那一臉猥瑣,讓魏霸時時有想吐的。

“不會吧?”夏侯徽微微一笑:“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他雖不是絕頂聰明的人,卻也不是一個庸才,說他是中人之資,應該不會差得太遠。”

魏霸詫異的看著夏侯徽:“你對他的評價這么高?你才和他見過幾面?”

夏侯徽抿唇笑道:“我是沒和他見過幾面,不過我和皇后有過交談,和姑母也多次談起過宮里的事情。再加上昨天那件事,我大致能猜得出來,他絕不會像說的那么荒唐蠢笨。”

魏霸沉吟片刻,沒有再說下去。在這方面,他絕對相信夏侯徽的眼力。既然夏侯徽說得這么肯定,他就必須予以注意。難道劉禪不是真傻,而是裝傻?歷史上不是沒有這樣的說法,可是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只能當野史聽聽,現在聽夏侯徽這樣的女子如此評價劉禪,魏霸不禁有些警惕起來。

“回去再說。”魏霸低聲說道。

“嗯。”夏侯徽淺笑道:“這件事當然不能在這兒說,我之所以這么急著提醒你,就是擔心你接下來可能會很忙,一時半刻的恐怕未必有時間。”

魏霸笑了起來,伸手挑起夏侯徽的下巴,調笑道:“怎么,想我了?我再忙,還能沒時間和你說話?”

夏侯徽滿臉通紅,側過臉,讓開魏霸火辣辣的目光,眼神透過車窗,向外看了一眼,突然笑道:“夫君,你想差了。這不就有人來了?”

魏霸把手搭在夏侯徽的肩上,好奇的探身到車窗前向外看了一眼,一眼看到一隊人馬行來,馬車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諸葛丞相,看樣子也是要出城。魏霸笑了一聲,正想說丞相大概是剛下班,一起同路回家,卻見諸葛丞相車旁的一個侍者快步走了過來,老遠的就拱起了手,一臉堆笑。

“敢問魏參軍可是要回府了么?”

陳管事連忙上前回話:“正是,不知丞相有何吩咐?”

“哈哈,足下是魏府的陳管事吧?我是諸葛丞相府上的管事倪龍,奉丞相之命,想問問魏參軍有沒有興趣同車而行。”

魏霸和夏侯徽交換了一個眼神,聳了聳肩。夏侯徽掩唇而笑,推了推他。魏霸只好起身推開車門,朗聲笑道:“丞相有命,焉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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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正中下懷


“子玉,上來吧。”諸葛亮招了招手,向右側挪了挪,那個叫倪龍的管事取下馬凳擺好,魏霸踩著上了車,規規矩矩的在諸葛亮身邊坐好。諸葛亮側著臉,面帶微笑的打量著他,等他坐好,這才笑道:“子玉襄陽一戰,頗有可取之處,不過依我看來,你最大的成績卻是沉穩了許多,不再那么少年意氣了。”

魏霸尷尬的笑笑:“丞相批評得是,以前少年無知,多有得罪,還請丞相海涵。”

“沒什么。”諸葛亮拍拍車軾,示意馭手出發,接著說道:“年輕人不狂妄,那是沒本事。想當年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曾經視天下英雄如無物,夸口要做管仲、樂毅一樣的豪杰,重興漢室,如何年歲漸長,身負重任,步履維艱,才知道管仲、樂毅不是那么好做的。一想到當年的雄心壯志,不免暗室自慚,汗流浹背,勉強知道收斂一些。所以說,人在你這個年齡都會狂妄,而到我這個年齡如果還狂妄的話,那就是沒出息了。”

魏霸很無語,心道你這是要敲打我呢,還是真心懺悔?年輕人不狂妄,那是沒本事,老年人狂妄,那是沒出息,這句話倒是有道理,似乎也曾聽某個大拿說過。只是這話從丞相嘴里說出來,那味道就有些怪了。這話聽起來是自謙,細品卻是自傲。年輕的時候,老子有本事,所以敢狂妄,現在年紀大了。不狂了,卻不是因為沒本事,而是長出息了。

“丞相謙虛了,管仲樂毅,又如何能和丞相相提并論。”

“你真這么想?”諸葛亮斜睨著魏霸,含笑問道:“那你倒說來聽聽,管仲樂毅如何不能與我相提并論了。”

魏霸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讓你多嘴,聽著就是了。偏偏要接他的話頭,這不是自討苦吃么?這位諸葛丞相是何等樣人,那可是七巧玲瓏心啊。他的口才雖然沒有演義上那么夸張,卻也的確是駁得江東群臣啞口無言,愣是說動孫權抗曹的名嘴啊。

“這個……丞相知道我書讀得少。這兩位名臣,我知之甚少,丞相就不要讓我獻丑了吧?”

“獻丑又何妨?”諸葛亮不以為然:“年輕人,不要畏頭畏尾,膽大要大一些。”

魏霸無奈,只得絞盡腦汁的想。他對古代那些事的了解僅限于晏子,那還是為了解答向朗的那個考驗而下的苦功。對管仲、樂毅的了解膚淺得很,在諸葛亮面前賣弄,那豈不是找死?

“這個……我是覺得吧,管仲、樂毅的時候。局勢沒有現在這么緊張。管仲之時,周天子還在,可如今洛陽卻成了曹魏的帝都,曾經的漢室天下。只剩下益州一隅,所以我覺得丞相面臨的困難更大。至于樂毅。他只不過要面對齊國一個敵人,而丞相卻要面臨魏吳兩個敵人,所以……”

見魏霸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諸葛亮忍不住輕笑起來,搭在車軾上的手輕輕的拍打著,若有所思。“你這話說得雖然亂,本意卻是不錯。子玉,大漢陸沉,漢室頹喪,我們面臨的困難的確不小。不過孟子說過,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等困境,正是磨煉我們心志的大好機會,切不可因此淪落,隨波逐流。大丈夫,當追隨圣人教誨,知其不可而為之,方不負此身世上走一遭。”

魏霸躬身領命。從看到諸葛亮的那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又要被教訓了,早有心理準備。因此聽了諸葛亮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并不覺得意外,只是覺得有些荒謬。難道丞相是因為諸葛恪死了,諸葛瞻又太小,找不到人教訓,所以把我當成替代品?這也不對啊,他應該去教訓姜維才對,姜維肯定對這樣的事求之不得,而我嘛,實在沒什么興趣。

“子玉,關中收復,襄陽一戰又損了魏吳的士氣,總的說起來,形勢對我們有利。不過我們也不能大意,就眼前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最弱的一個,如果是僅僅對付魏吳中的一個,我們也許有點把握,如果要同時對付兩個,那我們絕無勝理。你精于謀略,當初也是你建混戰之計,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魏霸點了點頭。

“曹氏篡漢,是國之大賊。你師父子龍將軍當年就說過,國賊不兩立,我們和曹魏是不可能結盟的。就曹魏而言,他們也不可能放棄關中,現在之所以不攻,派人來和親,不過是連番大戰之后,他們暫時無力反攻,絕非真心和親,把關中讓給我們。這里面的利害,你同樣應該心知肚明。”
魏霸吸取了教訓,再次點頭表示同意,卻不說一個字。

“而另一方面,孫權雖然稱藩于魏,卻是迫不得已。歷年來,曹魏屢次東征,亡吳之心不死,他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和我們結盟。這一次你引魏擊吳,孫權最喜歡的兒子孫慮死在魏軍刀下,他們之間的仇恨更大,也就更迫切的要與我們結盟。”

諸葛亮的聲音并不大,可是思路卻很清晰,他把當前的形勢簡略的說了一遍,最后歸結到一點:與吳結盟,共抗曹魏,才是蜀漢的出路,而蜀漢和曹魏之間根本沒有妥協的可能,所以與曹魏和親是沒有意義的事。反正夏侯徽都已經是你魏霸的人,和不和親的,又有什么區別?為了一個女子耽誤國家大事,這可不是為臣應該做的事。
與此同時,孫慮之死雖說是死于魏軍刀下,可是根本原因還是你魏霸。孫權現在要為子報仇,遷怒于你,使者張溫現在就在成都。這個時候你再與曹魏和親,豈不是火上澆油,逼著孫權與曹魏聯盟?

“子玉,大丈夫何患無妻?夏侯氏雖好,終究是個敵國之女,做正妻似乎并不合適。你是個識大體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讓夏侯玄到成都來。你的心意我非常理解,也非常欣慰。”諸葛亮伸過手,按在魏霸的手背上:“子玉,賢良惠淑的女子多的是,你還年輕,大可以從容挑選。你父親遠在關中,無暇關心你的婚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出面求親。”

魏霸尷尬的笑了起來,慢慢的抽回手:“丞相,正如你所說,和親對我來說其實沒什么意義。夏侯徽反正已經是我的人,和親,不過是她得一個正妻的名份,我收獲一份不菲的財物。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區別?既然這件事牽涉這么大,我也沒道理堅持,一切就聽丞相的安排便是了。”

諸葛亮滿意的笑道:“果然,我就知道子玉雖然年輕,卻頗識大體,不會任性胡來,為了一個女子而誤了國家大事。如此,這件事便說定了,我明日便讓人對夏侯玄說明你無意和親,讓他早點回去。至于你的損失……”他笑了笑:“等你娶正妻的時候,我會送你一份大禮,必不讓你吃虧。”

魏霸嘿嘿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對了,剛才進宮與陛下見面,談得如何?”
“尚好。”
“對陛下有何觀感?”
“這個……”魏霸猶豫了:“丞相,背后談論天子,這怕是于禮不合吧?”

諸葛亮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若是別人,自是不妥,可是我卻無妨。子玉,你不妨去問問陛下和魯王,當年先帝棄天下之時是如何說的。我與陛下可不僅僅是君臣之誼,更有父子師徒之情。為了能讓他有所進益,我花的心血可不比在朝政上的少。”

魏霸驚愕的看著諸葛亮。他的驚愕一半是裝的,一半卻是真的。他沒想到諸葛亮會這么大大方方的顯示自己的獨特身份。我知道皇帝稱你為相父,可是你也沒辦法這么張揚吧?怪不得劉禪在宮里那么老實,原來親爹雖然死了,還有你這個更嚴的相父。嗯,想想諸葛喬,估計劉禪這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

可憐的兩個娃啊。

“子玉,你此戰有功,自不待言。不過因為吳王的關系,暫時不能授你顯職。”諸葛亮對魏霸的驚訝無動于衷,接著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你覺得陛下還是個可造之材,我想讓你入宮做個伴讀。一來你自己可以多讀一些書,深植根基,二來也好對陛下有所助益。董允諸人,雖然忠心無可挑剔,可是他們和陛下相處得并不和睦。在這方面,你比他們更靈活一些,也許能和陛下處得來。子玉,你看呢?”

魏霸心中一動。他雖然對劉禪這貨沒什么好感,可是剛才夏侯徽已經提醒過了,劉禪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么昏庸,至少他還知道掩飾。而向朗當年也曾提醒過他,要想真正的在朝堂上站穩腳根,就必須在皇帝的心目中有一席之地。向朗的侄子向寵是皇帝近臣,他對劉禪應該有所了解,這才建議他多接近劉禪。現在諸葛亮又主動提出讓他進宮做伴讀,豈不是正中下懷?

至于升官發財,有什么官能比天子身邊的官值錢?宰相門前七品官,天子身邊是幾品?更重要的是,諸葛亮沒幾天就要掛了,他一死,蔣琬等人沒有他的威信,也不是什么相父,恐怕未必能控制得住劉禪,這可是一個進身的好機會啊。

片刻之間,魏霸想了很多。他故意遲疑了片刻:“丞相,我能拒絕么?”

諸葛亮淡淡一笑:“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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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30 15:51:58 |只看該作者
第349章   面子


魏霸的確不應該拒絕,且不說諸葛亮的這個安排正合他的意,僅看這個安排兼顧到了他人的實際功勞和眼下與吳國關系微妙的特殊情況,既讓他得到了實惠,又把維護和吳國關系的擔子一手接了過去,他就不應該拒絕。

更何況他這次到成都來,來就有計劃接近劉禪,為以后進一步掌權做準備。
可不是知道為什么,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換成了一句:“丞相,我考慮一下,然后再給你答復,可否?”
諸葛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頜首應允:“當然,這么大的事,是應該考慮一下。”

然后兩人便沉默了下來,只有馬蹄特特,車輪吱吱。一直來到城外,先到諸葛亮的家,車夫長吁一聲,勒住了馬,魏霸剛要下車,諸葛亮按住了他的肩膀:“子玉,讓他送你回去吧。”

魏霸連忙說道:“丞相,這可不敢當。這是丞相的車駕,我能忝陪末座,已經很過份了,如何敢讓他專程送我。要是讓人看見了,豈不說我僭越?再說了,我自己有馬車,就在一旁等著呢。”

諸葛亮笑了笑:“丞相的車相怎么了?以你魏子玉的才能,以后未嘗沒有機會坐,現在不過是讓你體驗一下,知道丞相車駕其實也就這么回事罷了。如果有人彈劾你,讓他來對我說。”

魏霸拗不過諸葛亮,只好勉強坐了,看著諸葛亮緩緩走進了大門,這才示意車夫起動。

諸葛亮走進前庭,夫人黃月英從側門走了過來,手里牽著諸葛瞻的小手。看到父親回家。諸葛瞻眉開眼笑的掙脫了母親的手,張開雙臂,飛快的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用清脆的童音叫道:“阿爹抱,阿爹抱阿瞻……”

一向不茍言笑的諸葛亮像是換了一個人,張開雙臂,將諸葛瞻攬入懷中,高高的舉起,眼角的魚尾紋都平展了許多。

“阿瞻。想不想阿爹!”

“想!”諸葛瞻咯咯的笑著,兩只粉藕狀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阿爹,我要飛,我要飛!”

“好,飛!”諸葛亮舉著兒子向前邁了一步。突然停住了,他迅速的收回手臂,單手將諸葛瞻緊緊的摟在懷里,右手掐著腰,臉龐痛苦的抽搐起來。

黃月英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接過諸葛瞻,轉身交給旁邊的侍女。小心的扶著諸葛亮,“夫君,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好象閃著腰了。”諸葛亮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歉意的沖著諸葛瞻揮了揮手,然后在黃月英的攙扶下,一步步的向堂上走去。他走得很慢,躬著腰。額上冷汁涔涔,臉色臘黃。看起來像是突然老了十歲似的。

黃月英一邊將諸葛亮扶到堂上坐下,一邊吩咐人去喚醫匠。諸葛亮執政以來,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家里一直有醫術高明的醫匠,倒不需外面去請。時間不長,年過六旬的老醫匠郭子喬健步如飛的來了,還沒檢查,一看到諸葛亮的臉色,就皺起眉頭說道:“丞相,你又是一夜未眠?”

諸葛亮點點頭。

郭子喬有些生氣的說道:“在下已經多次提醒丞相,你的腰不宜久坐,更不宜熬夜,丞相就是不聽在下的勸告。如果是這樣的話,在下就不能在丞相府停留了,傳出去,于我郭家的聲譽有損。”

諸葛亮苦笑著連連點頭。郭子喬一邊埋怨著,一邊幫諸葛亮推拿。他嘴里雖然丞相長丞相短,可是卻沒有一點敬畏,更像是兩個老友在隨口說些家常。黃月英在一旁看著,面帶微笑,不時的附和郭子喬兩句。

郭子喬忙完了,這才背著手,一邊搖頭嘆息,一邊走了。諸葛瞻也被侍女帶到了別外,堂上只剩下諸葛亮夫妻二人,黃月英臉上的笑容頓時黯淡了下來,她低著頭,一邊撫著諸葛亮剛剛脫下來的外衣,一邊說道:“夫君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將來一旦有所不諱,奈我母子何?就算老妻不足惜,你也該念著點瞻兒,他可才三歲。”

諸葛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拉過黃月英的手,握在手心里,慢慢的摩挲著。黃月英的手很粗糙,正如她臉上黝黑的皮膚和身上的布衣。

“我也是不得已。”諸葛亮疲憊的說道:“今天張溫、魏霸一同回到成都,我不得不提前做好預備,以免束手無策。”

“孫權損兵折將,還能進攻不成?還不是叫囂幾句,夫君又何必太掛在心上。”

“你不知道孫權那個人。”諸葛亮搖搖頭:“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理性的人。以前之所以沒有做出愚蠢的事來,一是因為他外有強敵,二是因為他內有賢臣。如今我們奪取了關中,魏國接連兩次遭受重創,對東吳的壓力大減,襄陽之戰剛剛結束,曹睿就派人到武昌吊喪,分明是向孫權示好。我們都知道曹睿這是示弱,可孫權未必這么認為。至于內部嘛,張昭受冷落已經多年,這些年只有陸遜能夠勸解他,可是這次大戰,陸遜與魏霸翻臉,間接造成了孫慮的死,孫權把他也恨上了,陸遜自身難保,未必就勸得住。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啊。”

黃月英默默的聽著,眼神中透著無奈。她深知丈夫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也盡可能的在幫他,為此主動與張夫人交好,甚至默許了董允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計策。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董允弄巧成拙,夏侯徽借著見駕的機會一頓哭訴,反讓天子知道了魏霸的功勞。直到消息傳回莊園,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這個夏侯徽看起來沉默寡言,卻絕不是僅僅有一副好皮囊,她是腹中錦繡,非尋常女子可比。

“你如此籠絡魏霸,想必魏霸是答應了?”

諸葛亮一邊揉著腰,一邊慢吞吞的說道:“我希望他能答應。”

黃月英無聲的嘆息,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丈夫說話這么沒底氣呢。以丞相之尊做到這個地步,魏霸居然還沒有答應,看來這個魏霸的確是個異類,再加上夏侯徽那個聰明過人的敵國女子,將來必是丈夫的心頭之患。
“昨日你當休沐,卻沒有回來,今天不當休沐,你卻回來了,想必是有什么安排?”

“嗯,我想明天就請魏霸赴宴,絕了某些人的妄念。”

“看來魏長還真是生了個與眾不同的兒子啊。”黃月英語帶譏諷的說道:“狗窩里蹦出一只金狐貍,還真是不多見。”

“他不是狐貍。”諸葛亮仰起頭,看著滿天的星辰,幽幽的說道:“他是天狼,野心勃勃。若不能早日馴服,除去他的野性,將來非國家之福。”

聽了諸葛亮這句話,黃月英沉默半晌,再次長嘆一聲。

魏霸不知道丞相夫妻正在談論他,已經把他列為重要對手,他坐著丞相的車駕,來到了魏家莊園前。魏家莊園規模不小,看起來比剛才經過的諸葛亮的莊園還要大一些。前門一對漢白玉二出闕,高約一丈五有余,上面雕刻著兩只猛虎,厚重樸實。正門經過修繕,朱紅色的大門,锃亮的銅首,門前擺著兩排棨戟,持戟而立的二十名武卒,無不彰顯著主人的赫赫戰功,武將風采。

魏霸的馬車停下時,魏府的側門已經大開,阿母鄧氏穿著一身嶄新的衣裳,滿面喜色的站在門口,翹足而望,在她的身后,張管事陪著小心侍候著,李氏牽著小丫頭蘭兒的手,眼中的羨慕無法掩飾。

馬車剛剛停下,張管事就立刻迎了上來,胖臉笑得像是一朵菊花,搶在陳管事前面拿下馬凳,很利索的用袖子擦了擦:“霸少主,請下車,夫人準備好了宴席,可在里面等著呢。”

魏霸看了一眼張管事的那張胖臉,微微一笑:“張管事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張管事的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側身引著魏霸向前,把陳管事攔在身后:“夫人說了,霸少主是魏家的功臣,從今往后,霸少主就和將軍和風少主一樣,都是魏家的主人。誰要是敢怠慢,概不輕饒。”
魏霸敷衍道:“這如何當得起。”

“當得起,當得起。”張管事一開心,話就多了些:“能讓丞相用車送回來,那是多么風光的事,整個成都城能找出第二個么?僅此一項,少主可就為魏家增了光,明兒傳出去,哪個不得高看魏家一眼,連帶著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覺得臉上有光呢。說起來,丞相還真是看重我們魏家,不僅把我們魏家安排在他隔壁,還對少主這么禮敬。莫說是武人,就算是臣,這也是獨一份呢。有丞相照看,以后還有誰敢看不起我們魏家?”

魏霸一愣,這才意識到諸葛亮讓人把他送回來這件事的象征意義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滿天的星辰,忽然有一種榮歸故里卻錦衣夜行的感覺。不過隨即他又有些無奈,丞相啊,你可真舍得下錢啊,你這么給我面子,我要是再不支持你,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不識抬舉的狂徒,以后在官場上還怎么混啊。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恐怕那些指望我和你對著干的人都要掂量掂量了。

丞相,你果然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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