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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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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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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1
發表於 2014-6-1 23:46:28 |只看該作者
第841章 鬥智

  嚴格說來,魏霸雖然離關中最遠,卻不是最後一個得知諸葛亮離開長安的人。

  最後一個知道的是皇帝陛下,劉禪同志。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劉禪正把一把彈弓藏在袖子裡,準備溜出宮,和劉理一塊兒去打鳥,迎面被董允攔住了。董允說,現在應該是讀書的時候,陛下哪裡去?

  董允說得沒錯,按照之前諸葛亮在成都主事時的安排,這個時候的確應該是讀書的時候,不過諸葛亮離開成都這幾年,這個制度早就破壞了。李嚴根本不管劉禪讀書,劉禪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開始的時候劉禪還有些顧忌,後來就撒開了,董允等人被李嚴逼得步步後退,也失去了對劉禪的威懾力。實事求是的說,劉禪已經有好久沒摸過書了。

  面對董允的質問,劉禪一時有些恍然,彷彿回到了諸葛亮還在成都的時候,下意識的就要往回走。黃皓一把拉住他,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讀書有的是時間,休息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面對黃皓的挑釁,董允同樣皮笑肉不笑。時間是有,我只是擔心丞相回來的時候,陛下的功課沒完成,會讓丞相失望。黃皓說,丞相在關中呢,等他回來再說。董允嘿嘿一笑,丞相離成都還有半天的路程,臣這是來提醒陛下的。陛下,丞相遠征辛苦,你是不是出迎一下?

  直到這個時候,劉禪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看著董允那張壓抑了很久的笑臉。知道自己的歡樂時光結束了。

  接下來的半天,劉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渡過的,在恍恍惚惚中,他被人披掛整齊,來到了成都北郊,迎接遠征歸來的諸葛丞相。

  恍惚的不僅是劉禪一個,很多人都是臨時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出來迎接的。不少人出城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可是一看到那烏泱泱的人群,頓時有一種找到了組織的感覺。不管願意不願意。都跟著來了。至於心裡是不是忐忑,只有他本人知道,誰不也會傻到去問別人的地步。

  從表面上看起來,那就是萬人空巷。上自皇帝陛下。下至普通百姓。幾乎都出來迎接丞相了。

  看到這一幕,李嚴的臉色也有些生硬。諸葛亮雖然離開成都幾年,可是他的人氣還是自己無法抵擋的。看看來迎接他的人就知道了,自己回成都的時候可沒這麼威風,他簡直是偷偷摸摸的進城的。事實上,他的確就是偷偷摸摸,趁著諸葛亮在關中準備北伐的時候回來了。

  諸葛亮不在成都的時候,他威風八面,還以為自己已經掌控了整個成都,整個蜀漢,現在諸葛亮回來了,他有一種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的感覺。

  一陣風由關中而來,吹得他徹骨生寒。

  看到李嚴臉色不自然,馬謖從遠處走了過來,站在李嚴的身邊,輕聲咳嗽了一聲。「大將軍,丞相之所以保密行程,就是想以奇制勝,那些百官不過是從眾而已,並不見得是真心擁戴丞相。大將軍也站在這裡,難道就代表大將軍願意拱手相讓?」

  李嚴瞟了一眼馬謖,稍微放鬆了一些。不得不說,在這種時候,還是馬謖能夠沉得住氣。

  「幼常,丞相上書,要求魏霸回成都商議出兵遼東的事,你怎麼看?」

  馬謖微微一笑:「大將軍,都這個時候了,你又何必考我。」

  李嚴咧了咧嘴,沒有說話,臉上保持著不自然的笑。

  兩天前,諸葛亮提前送來了一份奏疏,算是對他之前問題的答覆。諸葛亮說,魏霸出兵遼東的計劃有其可取性,也有其不可行性,不能倉促下結論。為了能把事辦得妥貼周全,最好是讓魏霸回來參與朝議,大家一起討論,搞清楚他的具體安排,然後再決定是否可行。

  再說了,魏霸擔任鎮南將軍多年,按例也該回來向陛下述職了,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商量,不僅是出兵遼東的事,還有以後該怎麼合作的問題。就最近這兩年的戰事來看,大漢的實力在增加,卻也沒強到天下無敵的地步,要想盡快實現先帝的遺願,恢復中原,還是需要精誠合作的。

  諸葛亮的話說得合情合理,讓李嚴無法拒絕。他覺得,諸葛亮主動要求魏霸回成都,就是想一次性解決問題,不僅解決他李嚴,還要解決魏霸。諸葛亮肯定做好了計劃,否則他不會這麼自信,主動要讓魏霸回朝。可是他不知道諸葛亮的計劃,越想心裡越是不安。他壓著諸葛亮的奏疏,還沒有給出答覆,但是他很清楚,他壓不了太久,諸葛亮一到成都,肯定會問這件事。

  趁著這個時候,他向馬謖問計。可是看馬謖的樣子,似乎他早就有所預料。這一方面讓李嚴輕鬆了一些,另一方面又有些疑神疑鬼,不知道馬謖是從什麼渠道知道這個消息的。

  他只是看著馬謖,等待著馬謖的答案。

  「大將軍,丞相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他要是真想和魏霸做個了斷,何必等到快到成都的時候才提出要求?他如果離開長安的時候就行文給魏霸,魏霸就算現在趕不到成都,也該到永安了吧?」

  李嚴心中一動:「幼常的意思是……」

  「不能示之以能,能示之以不能,虛虛實實,故作疑兵而已。」馬謖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大將軍,丞相連施妙招,看似老謀深算,其實不過是底氣不足,只能在人心上做些表面文章罷了。大將軍沉住氣,不要被其所調動,待云開日現,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李嚴默默的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道:「那讓魏霸回來嗎?」

  馬謖淡淡的說道:「就是丞相不願意,恐怕魏霸也會回來的,避而不戰,不是他的作風。」

  李嚴長出了一口氣。

  ……

  孫登站在人群中,身後站著諸葛恪和顧譚。諸葛恪在戰場上歷練多時,臉上多了幾分英武之氣,也有些不以為然的隨意。顧譚卻是一個標準的書生,他中等身材,面皮白晳,文質彬彬,正客氣的和身邊相貌醜陋的中年人譙周談論學術。

  譙周是顧譚到成都之後相識的第一個蜀漢大臣,之所以這麼快,是因為譙周是個書呆子,對顧家擁有的蔡邕遺著垂涎已久,一聽說顧譚到了成都,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來求見,纏著顧譚談經論古。他自己自得其樂,根本不顧顧譚是什麼感受。

  此刻,譙周正拉著顧譚說蔡邕著述的《獨斷》。

  顧譚很厭煩這傢伙,可是礙於禮節,又不好伸手推他走,只好保持著客套的笑容,眼睛不時的瞟著周圍的蜀漢群臣。諸葛亮突然回到成都,群臣出迎,連皇帝劉禪都出來了,大將軍李嚴站在人群中,卻沒有展示出應有的領袖風範,和普通大臣沒什麼區別,很顯然是被諸葛亮的這一招打懵了。

  僅此一項,就讓顧譚看輕了李嚴。不過,顧譚並不因此放鬆了警惕。事實證明,諸葛亮在李嚴和魏霸的聯手攻擊面前一直處於被動局面,既然李嚴能力有限,根本不是諸葛亮的對手,那還沒有出現的魏霸必然是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否則他們兩人聯手不可能擊敗諸葛亮。

  在顧譚看來,諸葛亮這麼做,看起來很威風,一下子取得了主動權,可是反過來一想,其實這正說明了諸葛亮沒有什麼勝算。他只能搶在魏霸回成都之前先制服李嚴,爭取先發的優勢。戰術上當然沒問題,可是從心理上,他已經輸了。

  這讓顧譚更加緊張,因為現在對吳國壓力最大的既不是李嚴,也不是諸葛亮,而是魏霸。如果李嚴和諸葛亮鬥得兩敗俱傷,最後讓魏霸獨大,對吳國來說自然不是什麼好消息。

  「譙君,失陪片刻。」顧譚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譙周,報以歉意的一笑,走到孫登身邊,耳語了幾句。孫登踮起腳尖,四處看了看,搖了搖頭。

  顧譚看著諸葛恪:「元遜兄,你代表太子在此迎接丞相吧,我侍奉太子先回王邸,稍候再去請見諸葛丞相。」

  諸葛恪嘴角一撇:「子默,皇帝陛下都來了,太子何必在意這些?」

  「不然。」顧譚看了一眼遠處青蓋車下的天子劉禪,嘴角微微挑起:「那是一個傀儡,太子怎麼能和他相比。諸葛丞相雖然是群臣之首,還沒有比吳國王儲高貴,太子不能自降身份,趁著還沒有形成事實,改正還來得及。」

  諸葛恪聳了聳肩,沒有反對。顧譚迅速陪著孫登離開人群,悄悄的上了車,返回成都城。他們剛剛離開,侍郎郭攸之快步走來,趕到天子車駕面前,躬身施禮。

  「啟稟陛下,丞相車駕已到觀前!」

  劉禪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肥肉晃了兩晃,他有些慌亂的揮了兩下袖子,結結巴巴的說道:「快,快,快去迎接丞相。」

  李嚴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妥。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馬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劉禪面前,拜倒在地,攔住他的去路。

  「陛下不可。君尊臣卑,縱陛下對丞相有千般感激,萬般敬重,這君臣之禮卻萬萬不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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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 23:46:59 |只看該作者
第842章 丞相的氣場

  董允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他惡狠狠的看著馬謖,恨不得將馬謖碎屍萬段。

  丞相出其不意的歸來,讓群臣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空城而出,造成一個萬人空巷迎丞相的盛況,臨時通知天子劉禪,讓他和李嚴商量的時候都沒有,本能的按照以前的習慣出城相迎,進一步加深百姓的印象,打擊李嚴的氣勢,這是諸葛亮苦心造就的局面,現在只要劉禪按照往日的習慣主動去迎接丞相,那丞相府的氣勢就扳回了一半。

  沒曾想,馬謖這時候跳出來阻攔了。

  在此之前,諸葛亮的保密工作雖然做得很好,但是董允相信李嚴、馬謖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一直擔心馬謖會從中阻擾,心裡一直有些七上八下的。直到李嚴、馬謖與其他官員一樣出現在這裡,他才放了心,覺得危機總算過去了。

  現在他明白了,馬謖一直在準備,他之所以沒有動手,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就非常精準,就像是卡住了蛇的七寸。

  董允氣急敗壞的盯著馬謖,寒聲道:「大司農,往年丞相出征回朝,陛下可都是如此,那時候你也沒說什麼亂了君臣之禮,何以現在橫加干涉?」

  馬謖不動聲色:「當日不知,是以為非,今日已知,豈能再犯。」他看著董允那張快要扭曲的臉,淡淡一笑:「休昭,你說是不是?」

  「還要請教。」董允眯起了眼睛。向前踏出一步,戰意盎然。

  馬謖心中暗喜,董允果然被他激怒了,要和他當眾爭論,這是好事啊。且不說他佔著理,不怕和董允辯論,就是拖著時間,讓諸葛亮在那邊等著,也足以打斷諸葛亮的氣勢。他不緊不慢的咳嗽了一聲,開始長篇大論。

  劉禪站在一旁。不知道該進該退。胖乎乎的臉上油光可鑑。

  ……

  諸葛亮的車到了觀前,卻沒有看到本該來迎接的皇帝劉禪,眉頭不由得皺了皺。他伸手將車帷拉開一條縫,輕聲問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陪在車旁的諸葛均應了一聲。剛要走。郭攸之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把董允和馬謖正在御前辯論的事說了一遍。諸葛亮聽了,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起身下車。

  諸葛均和郭攸之一邊一個,扶著諸葛亮,慢慢的向劉禪所在的位置走去。

  ……

  董允和馬謖辯得正熱烈,不過兩者的情形卻大相逕庭。馬謖從容不迫,有理有握,溫和而堅決。董允卻是臉紅眼赤,有些氣急敗壞。和馬謖辯論,他的壓力很大,又適逢這種場合,他更是無法冷靜,沒說幾句,就被馬謖逼到了牆角裡,理屈辭窮,無法應付。

  他們的辯論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看著諸葛亮曾經的左膀右臂現在爭得不可開交,好多人的心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他們也不上前阻攔,就站在那裡看熱鬧,看諸葛亮怎麼收場。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和諸葛亮再站在一起了,之所以來迎接丞相,不過是迫於形勢,就像以前一樣。以前的形勢還要更嚴峻一些,因為那時候諸葛丞相大權獨攬,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除了丞相府,還有大將軍府,實在不行,還可以離開成都,鎮南將軍魏霸正在廣招賢才。

  所以,看馬謖和董允在御前爭論,其實也是藉機看看雙方的實力如何。馬謖以前是諸葛亮的心腹,現在卻有些動態不明。明面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大將軍李嚴的心腹智囊,暗地裡,又流傳著他和鎮南將軍魏霸相交莫逆的小道消息。他究竟依附的是誰,誰也搞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和諸葛亮不再是一夥的。

  眾人看得津津有味,把原本的主角諸葛丞相早就忘到了腦後,直到諸葛亮來到人群的外圍,也沒幾個人發現。

  郭攸之無奈的咳嗽一聲,大聲說道:「丞相到——」

  這一聲有如晴天霹靂,有人回過頭,看到諸葛亮站在自己身後,雖然很虛弱,連走路都站不穩,只能由諸葛均和郭攸之扶著,可是他的眼神依然凌厲,頓時嚇了一跳,本能的讓在一旁,躬身行禮:「恭迎丞相,丞相辛苦了。」

  有一個帶頭,就有第二個;有第二個,就是第三個、第四個,剎那之間,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如同巨龍行過,劈開一道人牆,無數雙眼睛敬畏的看著病容滿面的諸葛亮,連大氣都不敢出。擠在一起的人們小心的挪著腳步,屏住呼吸,生怕引起諸葛亮的注意。

  數百人擠在一起,卻鴉雀無聲,看著實在有些詭異。

  諸葛亮緩緩而行,穿過長長的人牆,來到御駕面前。

  馬謖和董允已經停止了爭辯。他神態從容,上下打量了諸葛亮一番,欠身行禮:「丞相,一路辛苦了,身體還好麼?」

  諸葛亮微微頜首,當作回禮,聲音沙啞。「幼常學問見長,辭鋒甚銳。季常若在,當知馬家後繼有人而含笑九泉。」

  馬謖微微一笑,彷彿看到了老朋友似的開心,對諸葛亮語意中的敵意恍若未聞。「四十不惑,若再無些許長進,豈不愧對先人,愧對丞相的教誨。」

  諸葛亮臉色一黯。他想用和馬良的友情來感化馬謖,馬謖卻用他險些殺掉他的事當作教訓,這根本就談不到一起去啊。他轉過頭,責備的看了一眼猶自憤憤不平的董允,徑直向劉禪走去。

  見諸葛亮走來,劉禪連忙站了起來,伸出手,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扶諸葛亮,怔怔的站在那裡,一顆顆油汗從額頭滑落。

  諸葛亮站穩身子,推開諸葛均和郭攸之,向劉禪拜了下去。

  看著衣冠半舊的諸葛亮拜在自己面前,看著臃腫的棉衣依然掩飾不住的瘦弱身軀,看著那曾經黑如墨染,如今卻花白如霜的頭髮,劉禪忽然忍不住眼眶濕潤了。他搶上兩步,撲通一聲跪在諸葛亮面前,雙手扶起諸葛亮的手臂,吞聲道:「相父,你辛苦了。」

  諸葛亮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天子,過了片刻,他無聲的笑了起來:「陛下安好,老臣就心安了。陛下,老臣無能,辜負了陛下的信任,愧對先帝的囑託。老臣向陛下請罪。」

  劉禪本來被諸葛亮看得有些發毛,可是後來,他發現諸葛亮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麼嚴厲,反倒多了幾分溫暖,就像當年父皇在世的時候看他一般,是那種父親對兒子的愛,雖然還是有一些嚴厲,更多的卻是關懷。這份關懷讓他鬆了一口氣,再聽到「陛下安好,老臣就心安了」這句話,他鼻子一酸,眼淚再次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相父,何必如此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相父無須自責。相父取涼州,征洛陽,功大於過,還是有功的。先帝有天之靈,亦會欣慰。」

  「陛下寬容,老臣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報先帝和陛下的知遇之恩。」

  看著劉禪和諸葛亮執手相看淚眼,馬謖暗自嘆了一口氣。劉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肯定諸葛亮有功,這等於已經定了性,對諸葛亮大大有利啊。看來要論對天子的影響力,諸葛亮還掌握著絕對的優勢。這場戰鬥剛剛開始,雖然他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還是沒能阻止諸葛亮奪回優勢。

  沒辦法,不管是李嚴還是他,和劉禪的交集都太少了,根本不足以代替諸葛亮在劉禪心目的位置。

  寒暄過後,劉禪恭敬的請諸葛亮上車,諸葛亮雖然沒有說什麼話,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都能讓劉禪聯想起當年,如果說有變化,那也只是諸葛亮頭上的白髮,臉上的皺紋,讓他更加內疚。丞相在關中為大漢勞心勞力,他卻在成都瘋玩,真是愧對相父的一番教導啊。先帝真要有在天這靈,怕是要氣得跳腳了吧。

  劉禪將諸葛亮請回宮,直接安排在宮裡休養。他只是出於一種很自然的補償心理,希望能減輕一點自己的愧疚,卻沒想到對朝堂上的爭鬥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諸葛亮一回京,就展現了無以匹敵的氣勢。依附李嚴的人開始猶豫,而堅持支持丞相的人則歡欣鼓舞,丞相府揚眉吐氣,忽然間又熱鬧起來。

  作為諸葛亮最直接的對手,李嚴感受到的壓力最大。回到大將軍府,李嚴直接把馬謖請到書房,沒有像往常那樣試探迂迴,而是開門見山的說道:「幼常,丞相氣勢如山,不可輕敵。你看,我們下一步當如何處置方好?」

  馬謖笑了笑:「大將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你看丞相那副病容,是他等得起,還是大將軍等得起?」

  李嚴想了想,也笑了。諸葛亮就算有裝的成份,可是他的身體不好那也是事實。他當時就在一旁,諸葛亮粗重的喘息聲他聽得清清楚楚,這分明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

  丞相老了,他快支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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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
發表於 2014-6-1 23:47:36 |只看該作者
第843章 潘氏兄弟

  魏霸剛到臨沅,就收到了大將軍李嚴的公文,丞相諸葛亮要求他回京述職,並一起討論出兵遼東的事。.除此之外,李嚴還給他附了幾句話,簡略的說明了為什麼會這麼遲的原因。

  雖然只是幾個字,卻透露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看著那幾個字,魏霸笑了笑,把公文遞給廖立。廖立看完之後,又隨手遞給了法邈,輕聲笑道:「丞相還是那麼周密,滴水不漏,一點機會也不給人留。」

  「可惜,他終究不是金剛不壞之身。」魏霸聳了聳肩,不以為然的說道:「三十年前這麼拚命,那是該當如此,三十年後還這麼拚命,事無鉅細,事必躬親,和二三十歲的人拼體力,我只能說他實在太失敗了。」

  廖立無聲的笑了起來。魏霸這句話雖然說得很粗俗,卻不得不說一針見血。諸葛亮才五十四歲,和他與李嚴年歲相當,甚至比李嚴還要年輕幾歲,身體卻是最弱的一個,和他的這種做事風格的確有分不開的關係。人的一生,不同時期的體力和智力相差很大,二十多歲的時候精力充沛,卻缺乏經驗,以勤補拙,無可厚非,可是到了五十歲左右還這麼拚命,只能說他一直被細務所牽,沒能突破那個界限。

  與其說魏霸是在說諸葛亮,不如說魏霸是在說他。他這次去成都,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會出任九卿一級的職務,甚至有可能代替諸葛亮成為丞相。魏霸不希望他像諸葛亮那樣做事,更希望他能起到一個掌控大局的作用,真正把握住成都,在諸葛亮死後,不至於讓李嚴一人獨大。

  對皇帝的控制,是政治鬥爭中必可不少的環節,諸葛亮和李嚴爭奪了這麼久,在最後的時刻,還要拖著病體回成都,不就是想奪回對皇帝的控制麼。

  廖立能理解魏霸的用意。從那年在沅溪部落第一次見面,他已經和魏霸共事了五年有餘。不知不覺中,他成了魏霸最得力的助手,甚至對魏霸的野心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對魏霸的做事方法,當然更是體會至深,根本不用魏霸說得這麼明白,他也能體會。

  「公淵先生,你先行一步,我到江陵之後要停一下,和李豐見個面。」

  「好。」廖立沒有多問,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

  船到臨沅,廖立就帶著隨從下船去了。他的家就在臨沅,這次去成都任職,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當然要抓住機會回家一趟。說起來,他也有好些年沒有回家了。之前是因為被貶,沒臉回家,後來是因為忙,一直沒時間回家,這次取道臨沅而不是更方便的長沙,也是魏霸特地照顧他。

  魏霸在潘家老宅住了下來,受到了潘家熱情的接待。潘濬遠赴交州之後,擔任了交州刺史,主管交州的監察工作,消息早就送回臨沅,潘濬的兒子潘翥、潘祕如釋重負。現在魏霸親臨,他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

  潘翥字文龍,三十多歲,身體健壯,武藝還不錯。在吳國的時候,做過騎都尉,有過領兵經驗。潘祕字文奧,還不到三十,相對來說要文弱得多,武藝也僅限於強身健體,書生氣比較足。

  他們都比魏霸大一些,原本見到魏霸時有些拘謹,不過魏霸是個熱鬧人,很快就和他們說得眉開眼笑。潘翥還下場和魏霸比試了兩下,魏霸對他的武藝非常滿意。

  「文龍,你領過兵,可有水師作戰的經驗?」

  潘翥笑道:「吳國將領,多少都有水戰的經驗。其實水戰和陸戰區別也不大,只要把戰船當成戰馬就是了。另外,就是要通水性,否則落水就會很危險。我家就在沅水邊,兒時偷偷下水游泳,沒少被老爹揍。」

  魏霸大笑:「那文奧呢?我估計他不會水吧?」

  「他不會。他從小就是個書呆子,喜歡讀書,不像我這麼野。」

  潘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魏霸收起戰刀,扔給敦武,洗了手,重新回到堂上。「潘公有福,女兒也是聰明賢惠,兩個兒子一文一武,俱是人才,著實讓人羨慕。二位,天下未平,你們可不能就此閒居養老啊。」

  潘翥和潘祕互相看了一眼,興奮不已,連忙躬身行禮。

  「願為將軍效勞。」

  「潘家偌大的家業,不能不留一個人守著。」魏霸笑道:「我也不能太貪心,要不然潘公以後會對我有意見。你們兄弟兩個商量一下,誰願意遠行,誰願意留守?」

  潘祕沉吟片刻:「我是個書生,做不得大事,還是由兄長出仕吧。將軍征戰四方,用得上兄長這樣的人。」

  魏霸笑笑:「文奧兄,你這麼說,恐怕不見得是真心話吧。」

  潘祕尷尬的笑笑。

  「你是不是怕我介意你的身份,不敢真用你,所以乾脆把兄長推出來?」

  「這個……」潘祕滿臉通紅,他的心思被魏霸說中了。他之所以推薦兄長出仕,自己呆在家裡經營產業,並不完全是因為兄友弟恭,而是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他的妻子陳氏是孫權的外甥女,身份敏感,魏霸不可能不瞭解這一點。與其被魏霸拒絕,不如主動退出,成全兄長。

  「我知道你的夫人是吳王的外甥女,不過,外甥女難道還會比從女更親近?娶了孫氏宗室女的人我都敢用,我還不敢用你?」魏霸哈哈大笑,「文奧,你要守家,我不反對,但是守家不等於不可以出仕。以你的學問,我想就不需要我的推薦了,你直接去找鄧太守,我相信他會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給你。」」

  潘祕感激莫名,又有些緊張。魏霸看出來了,又道:「至於文龍,你可不能在家呆著了,先跟我去一趟成都吧。如果遼東能夠成行,你再隨水師去一趟遼東。」

  潘翥本來還有些失落,聽到這句話,心裡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如果能隨征遼東,那還擔心什麼立功的機會。不過他還是有些猶豫:「將軍,你剛才說,你部下有人娶了孫氏宗室女,不知是哪位?」

  魏霸眉毛一挑,帶著三分得意:「周大都督的兒子周胤,娶的可不是正宗的孫氏宗室?」

  潘氏兄弟驚駭莫名。周胤在魏霸的手下?周胤被貶的事不是秘密,可是他失蹤的事卻沒幾個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了魏霸部下?在吳國的時候,可是一點風聲也沒聽說啊。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周家母子兄妹,已經在成都團圓了。」魏霸哈哈大笑。「可能是吳王覺得這件事比較丟臉,所以一直沒有公佈。你們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潘氏兄弟相視苦笑,這件事他們的確不知道。不過他們也能理解,周大都督的兒子投降魏霸已經夠駭人聽聞了,而太子妃也參與其中,事情恐怕更複雜,說不定太子都和這件事有牽連。涉及到王室的事沒有小事,孫權不肯把這件事公佈於眾,也是情有可由了。

  僅從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孫權的統治已經虛弱到什麼程度,難怪老爹回到臨沅之後,關鳳上門來請,他就跟著去了交州。他大概早就聽到了一些風聲,知道吳國不可能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主動依附魏霸,還給了關鳳一個大面子,化解和關家之間的積年恩怨。

  當然了,這件事也許早就開始了,妹妹那麼聰明的人,知道的內幕又多,不可能不早做準備。她把潘氏老宅送給魏霸做臨時居所時,可能就為今天做好了鋪墊。當年妹妹潘子瑜嫁給趙統,他們兄弟還覺得有些不值,現在看來,妹妹的選擇簡直是太英明了。

  這樁婚姻太值了。

  三言兩語之間,潘家兄弟的前程就定了下來。潘翥連夜挑選了五十名部曲,擔任了魏霸的牙門將,跟著魏霸起程,趕往江陵。而潘祕則準備了一番,趕往辰陽拜見太守鄧飏。

  李豐早就接到了魏霸要來的消息,乘船趕到公安相迎。兩人見面之後,自然是談笑風生,相見甚歡。說笑了一陣之後,李豐把魏霸拉進船艙,臉上的笑容一收:「子玉,你準備什麼時候起程去成都?」

  魏霸笑道:「怎麼,我剛來,你就趕我走?」

  李豐笑著搖搖頭:「怎麼會呢,我恨不得你天天呆在這裡。可是,大將軍更需要你。」

  魏霸露出不解的表情。

  李豐嘆了一口氣:「丞相實在太厲害了,連出妙手,大將軍有些支撐不住,急需你回成都支援。」

  魏霸眉頭微蹙,沉吟片刻:「丞相在關中,久戰無功,大將軍勝劵在握,怎麼會支撐不住?少將軍,丞相究竟出了什麼樣的妙手,居然讓大將軍如此為難?」

  李豐苦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魏霸:「這是大將軍的親筆信,你自己看吧。」

  魏霸遲疑的接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過了良久,他長嘆一聲:「我那老爹還真是……唉!」

  李豐目不轉睛的看著魏霸,一句話也不說。魏霸為難的拍了拍額頭:「這麼說,我還真得早點趕往成都。不過,離開江陵之前,我想和少將軍商量一下出師遼東的事。少將軍,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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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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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遠征計畫

  諸葛亮回到成都,其實只辦了兩件事:第一件事,住在宮裡,每天和陛下劉禪談心;第二件事,以皇帝的名義招魏延入宮,長談了一番。.他們談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但是魏延出宮之後就派人到大將軍府退婚,旗幟鮮明的站在了丞相府一邊。

  這兩件事徹底打亂了李嚴和馬謖的計畫。第一件事還在預料之中,畢竟諸葛亮回來的目的就是要控制皇帝,把代言的權利從李嚴的手中奪回來,李嚴對此早有準備,只是沒想到諸葛亮會直接住在了宮裡,根本不給他再和陛下單獨見面的權利。

  第二件事卻實實在在的是個意外。諸葛亮把魏延從關中趕了回來,不動聲色的剝奪了他的兵權,魏延本來是非常惱火的,都以為他再也不會和諸葛亮站在一起,誰曾想諸葛亮只和他見了一面,就把他又爭取過去了。

  魏延本人並不重要,可他是魏霸的父親。如果他態度鮮明的站在諸葛亮一邊,那李嚴就有可能面臨著失去魏霸支持的危險。魏霸本人再有想法,他也不和魏延正面為敵,孝道是儒家文化的精髓和根基,沒有人敢輕易的做出不孝的事情。

  更何況諸葛亮還佔著道義的高地,魏霸如果反對他,不僅不孝,而且不忠。

  這個罪名重得讓人難以想像,就算是魏霸也承受不起。李豐如果要逼著魏霸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就成了萬惡不赦的小人。

  面臨這個情況,李嚴束手無策,只好寫信給李豐,讓他盡快摸清魏霸的心理,督促他堅定立場,不要被諸葛亮左右。

  如果剛才魏霸稍有動搖,那李豐就不是勸他入成都,而是勸他不要去成都了。既然魏霸決定要去成都和諸葛亮戰鬥,那他要求和荊襄水師將領見一面的要求也就可以接受了。

  商量出征遼東的戰事,名義上說是要與李豐商量,實際上是和荊襄水師的將領們商量。而荊襄水師現在是李豐的部下,李豐不點頭,魏霸就不能擅自行動。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急需魏霸的幫助,李豐不會輕易讓魏霸和那些人接觸的。這也是有求於人,不得不做出讓步。

  ……

  馮進、傅興並肩站在幾乎延伸到大江中央的碼頭上,仰起頭,打量著那艘如山一般雄偉的戰船,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意。

  諸葛誕站在舷邊,笑盈盈的看著馮進和傅興,伸手相邀。十月份的戰事結束之後,他和夏侯玄一起滯留在豫章,直到孫權答應了魏霸的要求,將豫章船廠「租借」給魏霸,又讓張溫擔任了豫章船廠的船監,這件事才算結束,他率領一部分水師由鄱陽湖轉移到洞庭湖。這次魏霸要西行,他率領水師護送,他的座艦暫時充任魏霸的旗艦。

  他非常享受馮進等人羨慕的目光。他也清楚,馮進、傅興本來都比他更有資格擔任這個職務,只不過是因為機緣湊巧,他才能站在這裡,作為主人歡迎馮進等人。

  「諸位將軍,上來吧,將軍在艙裡等著呢。」

  馮進和傅興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正準備謙讓一下,頭頂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大罵:「馮文舉,傅仲簡,你們磨蹭個屁啊,非要老子親自來接一下才滿意?」

  話音未落,魏霸的臉出現在舷邊,他瞪了馮進二人一眼,剛要再罵兩句,忽然看到一個生面孔站在傅興身邊,連忙把話收了回去,收起了笑容,拱手道:「這位將軍是……」

  傅興連忙介紹道:「這是我兄長傅僉,現在官居虎威將軍,也駐在江陵。」

  魏霸恍然大悟。他以前聽傅興說過,傅僉一直跟著李嚴駐在江州,算是李嚴的部下之一。現在李豐駐南郡,把他派到江陵來輔佐李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來是伯同兄,久聞大名,今日才是見面,幸會幸會。」魏霸打開護欄,向外跨了一步,半隻腳懸空,向傅僉抱拳施禮。「剛才不知伯同兄光臨,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傅僉不敢怠慢,連忙還禮。論軍職,他比魏霸差了好幾級,論身份,他也不比魏霸高,他可沒資格和魏霸分庭抗禮。

  「將軍客氣了,舍弟能和將軍如此親近,僉非常感激。當年若非將軍父子救助,舍弟也不可能有今日。一直未能當面致謝,實在慚愧。」

  「哈哈哈……」魏霸大笑著,邀請他們上船,在傅僉走到面前時,他抓住傅僉的手臂,將他拽上船,然後並肩向艙裡走去。「要說當年的事,仲簡才是我的恩人,若非他出手幫忙,天知道最後會鬧成什麼樣子。」

  傅僉有些不太習慣魏霸的親熱,卻又不好推開魏霸,只好跟著魏霸進了艙。馮進和傅興跟在後面,自有諸葛誕接待。諸葛誕能說會道,妙語連珠,說得馮傅二人應接不暇。

  寒暄了一陣,李豐也帶著人趕來了,見魏霸坐在席中,和傅僉等人說得眉飛色舞,前仰後合,不由得一愣。他原本以為,以魏霸的身份當然要最後出場,以示莊重,所以他才故意拖後一會兒,不想在魏霸面前落了身份,沒想到魏霸早就出場了,還和一幫官職不如自己的將領說得這麼開心。這哪裡是堂堂的鎮南將軍,眼看著還要封王的人應該有的樣子。

  「少將軍,你來遲了。」魏霸一把拽住李豐,親熱的把他摁在席上,笑道:「當罰酒三杯。」

  「我認罰。」李豐一邊帶著矜持的笑容入席,一邊說道:「不過你得告訴我,你們都說了些什麼,說得這麼開心。」

  「還能說什麼。」魏霸一邊讓人給李豐倒酒,一邊笑道:「剛剛說到遼東的戰事,大夥兒高興,正在商量由誰來統兵。」

  李豐心中一驚,心跳都快了幾分:「那你們商量定了沒有?」

  「商量定了。」

  「誰?」

  「你猜。」

  李豐看著魏霸哭笑不得,心道這麼重要的事,你當是兒戲麼,還你猜。他猶豫了片刻:「將軍自行?」

  魏霸聳聳肩:「我習慣了交州的陽光,對遼東沒興趣。」

  「那……夏侯太初?」

  「他去肯定要去,不過他擔不起那麼重的任務,只能作一名偏將。」

  李豐徹底糊塗了。「那……還有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豐莫名其妙,眼前就這麼幾個人,除了他才說過的,還有誰,難道是馮進?魏霸這是要挖牆角麼?

  「少將軍,你自己啊。」魏霸大笑道:「要征遼東,不僅要徵用交州水師,還要襄陽水師,也許還要徵用吳國水師,再加上步卒,大軍不下十萬,除了少將軍,還有誰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你莫非要讓大將軍親自出馬?」

  李豐的腦子嗡的一聲,頓時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擊得暈乎乎的。魏霸要把這麼好的事讓給他?

  李豐愣愣的看著魏霸,魏霸乾笑了兩聲,湊在李豐耳邊說道:「少將軍,不是我想啊,實在是……出頭的椽子先爛,與其讓我一個人先爛,不如拖著少將軍一起爛。」

  李豐「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心中的疑慮卻因為魏霸這句粗俗之極的話而煙消雲散。魏霸不是不想自己立功,他是怕功高震主,所以要拖著李豐一起,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們現在也的確在一條船上,必須同舟共濟。

  李豐的心寬了,一副很隨和的樣子,瞪了魏霸一眼:「那也不能拖我下水啊,這麼大的戰事,我哪裡擔當得起。」

  「怕什麼?」魏霸眼睛一翻:「你問問他們,有誰不願意和少將軍一起出征?」

  馮進等人唰的一聲站了起來,拱拳施禮,齊聲喝道:「我等願意追隨少將軍,討平遼東,恢復中原。」

  李豐嚇了一跳,隨即心花怒放。他滿意的看著魏霸,遞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那你們說說,計畫是怎麼樣的,如果可行,我上報與大將軍,請他核准。」

  魏霸點點頭,讓人鋪開地圖,又指了指諸葛誕:「公休,你把我們的計畫對少將軍說一下,請他先審核一番。諸位將軍,有什麼意見,隨時可能提出來討論。」

  「喏。」馮進等人大聲應喏。

  諸葛誕站了起來,指著地圖,講了一番籌備的情況。

  魏霸的這個計畫很宏偉。交州水師不過是要調用大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還要徵用吳國水師,襄陽水師,還要徵用一部分吳國的步卒,大軍總數將達到十萬人以上,大小戰船近千艘。

  看著那一個個數字,李豐就覺得心跳過速,彷彿自己已經登上了雄偉的戰艦,遼東在他的腳下顫抖,公孫淵穿著白衣,脖子上繫著繩子,匍匐在他的面前,連話都說不出來。而在大海的那一側,曹睿正面色蒼白的看著他高大的背影。

  「這麼大的規模,得要準備多久?」

  「少了不能少,也得兩年。」魏霸說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戰船,要跨海作戰,又是少將軍親征,我打算給少將軍再打造一艘更大的戰艦。除此以外,還要為十萬大軍準備充足的糧草,軍械,這可是萬里遠征,不能有任何大意。」

  李豐也從激動中醒過神來,為巨量的籌備工作感到頭皮發麻。這得聚集多大的人才、財力、物力啊,打仗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動一動就得要錢。

  「人、船和軍械,我都有辦法解決,可是有一件事,非少將軍不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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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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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5章 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什麼事?」李豐很警惕,生怕被魏霸繞進去。.

  「要征戰遼東,不僅要有大量的戰船,還要有足夠的騎兵。」魏霸慢吞吞的說道:「所以,我們至少要準備一萬騎兵,還要有通曉騎戰的將領。否則,我們就算在遼東登陸,也無法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李豐心一涼,剛才的興奮頓時無影無蹤。一萬騎兵?能有這樣實力的現在除了諸葛亮還能有誰?他看了一眼魏霸,忽然明白了,他這是想讓他的父親魏延統騎兵啊。魏延手下可不是正好有一萬西涼精騎。

  「令尊鎮西大將軍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李豐半真半假的說道:「將軍覺得如何?」

  魏霸意味深長的笑了:「少將軍,你如果能把家父騙到遼東去,不僅我會感激萬分,就連大將軍都會鬆一口氣。」

  李豐一時沒明白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他才會過意來,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指著魏霸,想笑,卻又沒笑出來,可是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魏子玉,你……太狡猾了,不僅給我下套,還要給令尊下套啊。」

  魏霸聳了聳肩,一臉無奈:「我也是沒辦法,要想助大將軍成功,只有出此下策。我身為人子,不好出面,少將軍提出此議,卻是再好不過。少將軍,互助互惠嘛,你說是不是?」

  李豐壞笑了兩聲:「我考慮考慮。」

  魏霸拱拱手:「少將軍可得抓緊點,時間不等人啊。」

  李豐會意的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件事對他們父子的意義遠比對魏霸父子的意義大。不把魏延從成都調開,魏霸就發揮不了作用,魏霸發揮不了作用,老子李嚴面對丞相諸葛亮就沒什麼勝算。說到底,這件事還是為他們父子考慮。

  不得不說,魏霸這個主意雖然有點損,卻是把魏延從成都調開的一個好辦法。以魏延的好戰脾氣,有這麼好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有魏延這員悍將相助,遼東的戰事又多了幾分把握。天下最強的水師,天下最強的西涼精騎,再加上魏霸打造的無敵軍械,不出意外的話,不僅公孫淵要俯首稱臣,就是曹睿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

  李豐開始琢磨起來,怎麼才能說服父親李嚴同意這個計畫。

  在李豐想入非非的時候,魏霸和傅興等人推杯換盞,暢談未來。襄陽水師這些年沒打什麼大仗,李嚴取南陽的時候,開始階段他們還很重要,到了後來,大軍包圍宛城,水師就成了輜重營,只能幫著運運軍械、糧草,眼巴巴的看著步卒大軍攻破宛城,轉戰昆陽,連戰連捷,他們心裡像是百爪撓心,別提多難受了。

  偏偏魏霸還不肯放過他們。去年三路大軍伐吳,水師遠航數千里,直搗吳郡,立下了奇功。然而立功的水師卻是新建立的交州水師,統兵的人是名不見經傳的夏侯玄和諸葛誕,還是魏國人,這無異於在自詡水戰天下第一的馮進等人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

  交州水師攻克豫章船廠的時候,馮進、傅興兩人坐在一起,喝了一夜的悶酒,哀嘆自己的命運不濟。這年頭只有跟著魏霸才有大戰的機會,也只有跟著魏霸,才有打勝仗的機會。沒有魏霸打造的戰船,就憑夏侯玄、諸葛誕那兩個新丁能打勝仗?有了那麼強大的戰船,傻子都能打贏啊。如果讓他們來指揮交州水師,他們保證打得比夏侯玄好上百倍。

  這就是命啊,誰讓夏侯玄是魏霸的內兄,而他們現在卻只能跟著李豐這個白痴混呢。

  羨慕嫉妒恨的心理就像一顆種子,早就在他們的心裡生根發芽,幾乎長成了參天大樹,要從他們的嗓子眼裡捅出來。現在魏霸提議集合交州水師、襄陽水師,再裹脅著吳國水師遠征遼東,這麼宏偉的計畫,他們怎麼肯置身事外?

  這個機會再錯過去,他們的下半輩子就只能以淚洗面,悔恨終生了。

  所以,他們對這個宏偉的計畫都報以萬分熱忱,一個個建言建策,力爭把這件計畫設計得更加完美,無懈可擊。

  魏霸在江陵呆了三天。這三天裡,李豐等人幾乎就沒下過船,沒日沒夜的討論這個計畫,最後得到了一份厚厚的計畫書,裡面詳細的條列了需要準備的物資,調集的人員,可能遇到的問題以及解決的辦法,皇皇近五萬言,各種圖表近三百張。

  等魏霸最後拿出計畫書的草案時,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沒有想到最後的成果如此豐厚,他們在短短的三天時間內居然完成了這麼一個周密的計畫。

  真正對此有準備的大概只有魏霸和法邈,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計畫。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做了幾個月的準備,那些看起來信口提出的想法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之所以現在才拿出來,而且是以集體智慧的方式拿出來,只是為了團結更多的人,而且要把李豐推到前台。

  現在,這份厚厚的作戰計畫書封面上,李豐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後面是一長串的名字,幾乎囊括了荊襄系武人的所有重要成員。僅憑這分名單,就沒有人敢輕視這份計畫,否則就是對整個荊襄系武人的藐視。

  魏霸辭別了李豐、馮進等人,帶著他們殷切的希望,逆水而上。

  ……

  正月十五,上元節,廖立風風光光的回到了成都。

  算起來,他已經有十多年時間沒有在成都公眾面前出現,自從被貶至汶山,他就從蜀漢朝堂上消失了。上次接到魏霸邀請,從汶山貶所趕赴武陵的時候,他曾經在成都短暫停留,不過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剛剛恢復自由身的布衣,無顏在昔日的同僚面前露面,只能悄無聲息的經過,以免被那些曾經被他羞辱過的人看見。

  十年之後,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現在成都了。這一次,他挾風雷而來。人還沒到成都,風聲已經傳到了成都。

  原因很簡單,在此之前,鎮南將軍魏霸的奏疏已經以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成都。

  魏霸的態度很明確,廖立治理交州有方,才能卓著,當予以陞遷。他沒有明確的說應該升什麼,但是他的意思很明白,廖立是先帝當年簡拔的人才,足以和諸葛丞相比肩,在諸葛丞相病重,無法理政的時候,應該讓廖立承擔起更重要的責任,為諸葛丞相分憂。

  這簡直是要讓廖立代替諸葛亮擔任丞相的意思。

  換了別人說這句話,大概要被人笑話不自量力,可是魏霸說這句話,卻說得理直氣壯,任何人都不能不認真斟酌。魏霸的官職雖然不是很高,只不過是四鎮之一的鎮南將軍,可是他的影響力卻足以和大將軍李嚴、丞相諸葛亮比肩,是平級的另外三個將軍無法比擬的。誰都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父親魏延只是個鎮西大將軍,而他本人又實在太年輕,僅以他的戰功論,他現在至少也是個車騎將軍,甚至可以做驃騎將軍。因為各種原因,朝廷一直在壓制他的官職,應該給他補償。廖立是他最得力的助力,他推薦廖立出任丞相,誰敢當個笑話看?

  最先給出反應的是大將軍李嚴。對李嚴來說,廖立不掌兵,不會涉及到兵權,對大將軍府沒有威脅,他回到成都任職,受到衝擊最大的是丞相府,對他李嚴沒什麼影響,還能拉近和魏霸的關係,何樂而不為?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把廖立這樣的人才從魏霸的身邊拉開,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李嚴派出了很隆重的歡迎隊伍,就差親自來迎接了。

  馬謖也來了。廖立是武陵人,又非常自負,人緣並不好,和荊襄系的關係一般。馬謖來迎接他,就等於代表荊襄系接受了他。在此之前,魏霸作為荊襄系的一員已經給了廖立足夠的重視,荊襄系再排斥廖立,就等於不給魏霸面子,馬謖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丞相府的情況最尷尬。廖立這次回來,顯然是要和丞相府爭權的,而當年被他批評的那些人大部分也是丞相府的,比如郭攸之、王連等人,包括向朗、文恭這樣資歷很深的老人,都是廖立看不上眼的,如今廖立高調回歸,他們來迎,弄不好就會被廖立這個狂徒當面羞辱,如果不來,又顯得丞相府沒度量,所以糾結了好久,最後還是由蔣琬這個脾氣最好的老好人來了。

  看到蔣琬,廖立打量了他半天,最後說了一句:「公琰,丞相病重,是因為你無能。」

  蔣琬的嘴角抽了抽,勉強笑了笑,裝沒聽見。

  廖立擺了擺袖子:「丞相在哪裡,我要見他。你們聽不懂我的見解,只有丞相才能明白。」

  蔣琬暗自嘆了一口氣,沉吟片刻:「丞相還在宮裡。」

  廖立眉頭微皺:「病還沒好?」

  蔣琬搖了搖頭,憂心忡忡。廖立來者不善,丞相府還真沒有人能應付他,只有請丞相親自出馬。可是丞相身體不佳,能有體力和他交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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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第一擊

  廖立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病床上的諸葛亮。.

  偏殿裡有淡淡的藥味,諸葛亮吃的藥並不在這裡煎煮,這些藥味是因為諸葛亮一直在吃藥,每一個毛孔裡都散發著藥味。

  聽到廖立的腳步聲,閉目養神的諸葛亮睜開了眼睛,側過頭,看看廖立,輕聲吩咐了一聲,旁邊侍候的兩個宦者立刻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在他背後墊上兩個軟的靠枕,然後躬著身退了出去。

  「公淵,失禮了。」諸葛亮歉意的笑笑,手掩在唇邊,咳嗽了兩聲。

  廖立緩步走上前去,俯身打量著諸葛亮的臉,嘆了一口氣:「丞相,你還真是頑強啊。」

  諸葛亮抬起眼皮,無力的看了他一眼,也嘆了一口氣:「奈何。」

  廖立撩起衣擺,在諸葛亮對面坐下,從懷裡拿出一部裝訂好的帳簿,放在案上,伸手推到諸葛亮面前。他的手指細長,被交州的陽光曬得有些黑,卻非常健康,瘦而有力。

  「丞相,休息得夠不夠,要不,我簡單的說一下,你有空再細看?」

  諸葛亮聞言,目光一寒,盯著廖立看了半晌,又無奈的搖搖頭:「公淵,看來你在交州數年,還是沒能修身養姓,執念反而越來越重啊。」

  廖立微微一笑:「丞相不也是如此,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肯放手,難道不是執念?」

  諸葛亮眼皮耷拉了下來,彷彿睡著了,根本沒聽到廖立的話。廖立卻不以為然,自顧自的說道:「丞相,你是當世最聰明的人,任何人的心思都瞞不過你,可是你偏偏不明白自己。你才五十四歲,就病成這樣,是誰的罪過?你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怨你自己。你看看,和你年齡相當的人那麼多,哪一個像你這樣,要靠這麼多藥維持?」

  廖立吸了吸鼻子,長嘆一聲:「知人易,知己難,丞相,你足夠聰明,卻不夠智慧啊。」

  諸葛亮無聲的笑了笑:「公淵千里迢迢的從交州趕回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廖立搖搖頭:「當然不是,我為什麼回來,丞相自然是心知肚明,又何必遮掩呢。莫非你覺得我廖立愚笨,不配和丞相交鋒?」

  「放眼天下,誰敢看不起你廖公淵?」諸葛亮惋惜的說道:「如果龐士元還在,以他的傲氣,也許會這麼說,我卻不敢。公淵,魏霸為什麼不回來?」

  「誰說他不回來?他只是慢一點而已。」

  「慢一點?他是等我死了再回來嗎?」

  「丞相為什麼不說是他希望你能多活幾天呢?」

  諸葛亮眼神一凜,凌厲的目光落在廖立的臉上。廖立平靜如常,根本不為所動。他迎著諸葛亮的目光,慢條斯理的說道:「丞相,魏霸只是敬重你,並不是怕你。如果你認為他是怕你,才不回成都,那你會很失望的。」

  諸葛亮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聲音沙啞低沉,卻非常堅決:「他什麼時候回來?」

  廖立伸手拍了拍案上的賬簿:「你為什麼不先看我的報告,到時候和他交鋒的時候,也好言之有物?」

  諸葛亮目光一閃,慢慢的落在那本厚厚的書上,眼角抽了抽。過了一會兒,他重新看向廖立,廖立的嘴角帶著一抹笑容,一抹有幾分嘲弄的笑容。

  「丞相,你現在沒有弱點。」廖立笑了起來,卻笑得非常淒涼,非常落寞。「因為你到處都是弱點,虛弱得不堪一擊。我不想和你交鋒,因為我不想趁人之危。」

  諸葛亮的眼中露出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悲哀。他看出了廖立眼神中的憐憫,這是第一次有人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這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向來只有他給予別人,卻沒有人能給予他。即使是當年赤壁之後名揚天下的周瑜,也不能用這種眼神來看他,更不要說當時的廖立了。

  可是,今天廖立卻在憐憫他,而且是那麼的坦然。

  諸葛亮深吸了一口氣,極力控制著自己的不安。「公淵,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我雖然身體不佳,卻沒有到連公文都看不了的地步。」

  廖立點點頭:「那我什麼時候再來?」

  諸葛亮閉上了眼睛:「三天,三天以後,你再來。」

  「喏。」廖立應了一聲,起身離開。轉身之前,他深深的看了諸葛亮一眼。

  聽到廖立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諸葛亮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廖立留下的那份賬簿上。他伸出手,旁邊的宦者立刻上前,將賬簿拿起來,雙手遞到他的面前,卻緊緊的捏著邊角,用懇求的目光看著諸葛亮。

  諸葛亮搖搖頭:「傳太醫令來,另外讓人去丞相府傳楊儀入宮。」

  宦者低下了頭,鬆開手,緩緩退了出去。出了門,抬起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

  劉禪站在宮牆上,看著匆匆走向偏殿的楊儀,胖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廖立剛剛入宮求見丞相,也沒說幾句話就走了。他一走,丞相就讓人傳太醫令,太醫令在偏殿裡呆了一會兒,也很快出來了,有些神不守舍,險些一跤摔倒在地。

  劉禪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本想去探望丞相,可是想想又放棄了。他實在怕看到丞相那副臉,那副眼神。丞相的眼神讓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是因為他無能,才把丞相累成這樣。即使丞相已經累得奄奄一息,還要撐著病體操勞國事,盡力維持著朝廷的穩定。

  劉禪不喜歡這種眼神,所以他儘可能的避免與丞相碰面。雖然他們都在宮裡,相隔不過數步,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主動去見丞相。

  看到楊儀入宮,他估計事態很嚴重,廖立的到來肯定給丞相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否則他不會這麼慎重,緊急召楊儀入宮。楊儀剛剛接任丞相長史,諸葛亮在宮裡養病,丞相府的事務主要由他處理,他非常忙。

  莫非是廖立帶來了魏霸的消息?劉禪雖然不太管事,也知道廖立不是丞相的對手,當年他被丞相貶到汶山時,一點脾氣也沒有。有資格做丞相對手的人,只有李嚴和魏霸,甚至可以說只有魏霸。大將軍李嚴原本很張揚,可是丞相回來之後,他就徹底的偃旗息鼓了,半個多月以來,李嚴一直窩在大將軍府。

  劉禪覺得李嚴是怕丞相,他不敢和丞相面對面的交鋒。他也許不甘心就此罷休,但是他自己不敢露面,只能等。等誰呢?當然是等魏霸。

  而從丞相這些天來的表現看,他似乎也在等魏霸。他把丞相府的事務交給楊儀等人處理,自己在宮裡養病,就是養精蓄銳,等著魏霸回來。

  劉禪有些期待,這個當年替他寫作業的魏霸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居然讓丞相如此慎重,讓大將軍如此倚重。

  ……

  偏殿內,楊儀翻看著廖立留下的賬簿,他看得很快,一邊看一邊掐著手指,以讓人目眩的速度心算。

  他剛剛把蔣琬迎接廖立時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諸葛亮靜靜的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是他能感覺得到諸葛亮的心情有些緊張。

  廖立一回到成都就來宮裡拜見丞相,又遞上了這麼厚的一本賬簿,其用意非常明顯,他就是替魏霸打前鋒的。在魏霸回來之前,他要和諸葛亮先較量一番。

  他因此非常擔憂。諸葛亮的身體有多差,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一直臥床休息,諸葛亮也許能多撐一段時間,如果繼續像以前一樣勞心勞力,諸葛亮很快就會將這些天積累起來的體力消耗殆盡,甚至可能因此撒手人寰。

  可是,他又無法勸諸葛亮放手,跟隨諸葛亮這麼多年,諸葛亮是什麼脾氣,他太清楚不過了。他現在只能希望自己能幫上諸葛亮的忙,如果能以他過人的計算能力擊敗廖立的挑釁,也許可以為諸葛亮爭取到更多的休息時間。

  楊儀全神貫注,迅速的翻看著賬簿,尋找著可能存在的破綻。忽然,他停住了,眼睛盯著帳簿的一頁紙上,半天沒有動彈。

  諸葛亮感覺到了楊儀的不安,睜開眼睛,看向他。

  「丞相,你的……」楊儀捧起賬簿,起身走到諸葛亮面前,手指指著一行字,有些發抖,指尖在指上劃出,發出沙沙的聲音。他的聲音乾澀,如同礪石在滾動。「……欠條!」

  諸葛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看清了那幾個數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筆賬是他欠魏霸的錢,總數是四萬三千八百金。

  諸葛亮想起了自己打的那個白條,不由得苦笑,他明白了魏霸的用意。魏霸果然還是不肯放過他。廖立回京述職,不僅要向丞相府匯報,還要向大將軍府和天子匯報,這筆債很快就會人人皆知。而這筆巨款花到了什麼地方,想必也是很多人會非常感興趣的一件事。

  魏霸提起這筆巨款,要債不是主要目的,重新引起朝廷對洛陽之戰得失的討論才是關鍵。花了那麼多錢,卻沒什麼看得見的收穫,丞相府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要面對誰來為洛陽之戰負責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一直都沒人提及,不是因為這個問題不是問題,而是因為天子懦弱,不敢主動提起,李嚴暫時隱忍,等待時機,群臣根本不瞭解情況,不願主動惹事。大家都在等,等有人提起。

  魏霸卻沒什麼顧忌,他堂而皇之的把這個問題擺到了明處。

  魏霸還沒到成都,攻擊卻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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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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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信手拈來

  有些事情,哪怕再重要,只要沒人提,或者說沒人敢提,那這件事就可以當沒發生過。比如洛陽之戰已經結束了大半年,誰都知道,按慣例,諸葛亮應該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是有功還是有過,什麼人該賞,什麼人該罰,早就應該有結論。

  可是,這件事就是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有結論,大有一直拖下去的可能。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謂王法,只是王制定的法,針對的從來就是那些普通百姓,而不是掌握權柄的人。天子不想提,諸葛亮不願提,李嚴不肯提,就沒人敢提這件事。再說了,他們也沒必要提這件事。這明顯是幾個權臣之間的爭鬥,只有觀眾資格的人誰會主動跳出來搶戲?

  很多事,就是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但是,魏霸顯然不打算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他要以這件事這突破口,向丞相府發起挑戰。

  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了,諸葛亮就不能再不表態,否則,他就會陷入被動。除非他自己能支付那四萬多金的債務。即使如此,魏霸大概也不會善罷甘休,他一定會窮追猛打,糾纏到底。開弓沒有回頭箭,魏霸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

  官場上最怕遇到這種愣頭青,諸葛亮也不例外。

  不過,他早有準備。

  「威公,你覺得如何應付才好?」

  「丞相……」

  「不要猶豫了,遲早要來的。」諸葛亮無力而坦然的笑笑:「與其被人指責,不如自責。這個責任,也只有我擔得起。」他從枕頭下面拿出一份奏疏,「幫我轉呈陛下吧。」

  楊儀低頭看了一眼。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諸葛亮這份奏疏裡說了些什麼,這明顯是準備好的,諸葛亮早就寫好了,只是等一個機會而已。

  「威公。我將向陛下請罪,承擔洛陽之戰的主要責任,這丞相之位大概是保不住了。不過,丞相府還會存在,也許廖公淵會做丞相。我想來想去,只有你堪與他對敵。威公。辛苦你了。」

  楊儀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諸葛亮為了保住姜維,寧願自貶,他不做丞相了,要把丞相之位讓給廖立,那這個丞相長史又有什麼意義?他要的不是丞相長史,而是丞相之位。只有諸葛亮繼續做丞相。繼續掌握大權,擊敗李嚴、魏霸,他才有可能接任丞相,否則這個丞相長史什麼價值也沒有。諸葛亮讓他代替蔣琬做丞相長史,不是對他的器重,而是讓他做替死鬼,和廖立作對。

  他有一種被諸葛亮欺騙的感覺。

  ……

  丞相諸葛亮上書天子。主動承擔洛陽之戰的主要責任,請求辭去丞相之位,並推薦廖立接任丞相。

  這個消息在短短的半天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成都。

  很多人都非常驚訝,為什麼諸葛亮在這個時候突然要求自免。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大將軍李嚴都沒提,諸葛亮又重新回到了成都,一直住在宮裡,口含天憲,皇帝不過是他的傀儡。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己不提。就沒人敢主動提,他為什麼要主動放棄丞相之位?而且推薦曾經和他不和的廖立接任丞相,這實在讓人太驚訝了。

  這是何等的高風亮節,真正的丞相胸懷。除了諸葛亮,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大概也只有歷史上那位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祁黃羊能和他相提並論。

  天子劉禪很為難,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以前這樣的事都有諸葛亮替他做主,現在要處理的人就是諸葛亮,那該怎麼辦?是聽諸葛亮的要求,免去他的丞相之位,還是寬言安慰,讓他留任?

  劉禪無奈,求見諸葛亮,諸葛亮要求公事公辦,並高度評價了廖立的政績,認為廖立雖然性格有點偏激,才能卻當之無愧,足以擔負起丞相之重任。

  劉禪卻不敢當真,只好把這個難題又推給了大將軍李嚴。

  接到諸葛亮要求自貶的奏疏,李嚴欲哭無淚。他天天盼著把權利從諸葛亮手上奪過來,可是當諸葛亮主動放棄了權利的時候,他卻感覺不到一點高興的成份,反而有一種中計的感覺。

  讓廖立接任丞相?開什麼玩笑。他不反對廖立留在成都做官,但是他卻不能讓廖立做丞相,特別是在這個時候做丞相。現在廖立接任丞相,只會感激魏霸,是魏霸一手把他捧上了相位,以後他會和魏霸走得更近。擊敗了諸葛亮,卻便宜了魏霸,並不是李嚴願意看到的。

  廖立可以做丞相,但是必須由他李嚴推上去,否則就不能讓他做。

  可是他偏偏又不能拒絕。

  諸葛亮主動承擔了洛陽之戰的責任,引咎辭職,並推薦廖立這個曾經的敵人接任丞相,不管是真是假,這種氣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今成都大小官員哪個不讚嘆丞相的胸懷,哪從此不佩服丞相知人善用?他要是反對廖立,不僅會得罪魏霸、廖立等人,而且會和整個輿論做對。和丞相一比,他簡直就是天生的反面形象。

  李嚴進退兩難,冥思苦想了三天之後,上書天子,請求駁回諸葛亮的自免請求。他說,諸葛亮雖然洛陽之戰有過,但也不能說有過無功,畢竟大軍曾經包圍洛陽,給曹魏不小的震動,宣揚了國威。就目前的實際情況來說,霍弋駐在新安,將整個函谷、大半個河東控制在手中,洛陽之戰還是有戰果的。所以,就算諸葛亮要承擔責任,也無須免職,暫時免去丞相之職,稍貶其官,仍代行丞相事為宜。

  與此同時,原車騎將軍吳懿因功升任驃騎將軍。

  至於廖立,也的確是個人才,宜位列九卿,以示嘉獎。將來再立功勛,再升任三公不遲。

  李嚴奏疏一上,頓時博得了群臣的一致同意。劉禪也鬆了一口氣,立刻下詔,按李嚴的建議施行。經過朝議,貶諸葛亮為左車騎將軍,原車騎將軍吳懿則因功升任驃騎將軍,鎮西大將軍魏延因功升任右車騎將軍,姜維升任鎮北將軍,領關中督。

  懸而未決的洛陽之戰終於塵埃落定,諸葛亮安然無恙,依然把丞相府牢牢的抓在手裡,還獲得了無以倫比的聲望,李嚴卻是打碎了牙往肚裡咽,氣得捶胸頓足,咬牙切齒。

  ……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魏霸的手中。魏霸感慨不已。

  「丞相的手段依舊犀利啊,這一進一退,李嚴徹底亂了陣腳,多時的準備全撲了空,估計半夜醒了都要哭一場。」

  法邈忍俊不禁:「算來算去,還是算漏了丞相會自免。他算準了李嚴不會甘心讓將軍獨大,所以這才冒險一試。這也叫出奇不意,李嚴一點準備也沒有,當然會亂了陣腳。」

  「嗯,這次丞相的確高明,戰術雖然沒什麼新奇之處,卻是戳中了李嚴的軟肋,所以大見奇效。不過,我就有些奇怪了,他怎麼對姜維這麼好?」魏霸歪著頭,一臉的不解:「當年他為了自保,險些殺了馬謖,今天為了保姜維,他卻寧願自免,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此一時,彼一時。」法邈卻一點也不意外:「大概是他知道自己沒多少時日了,所以寧願把機會留給姜維。」法邈沉吟片刻,又道:「恐怕,他的用意還不在李嚴,仍然落在將軍的身上。」

  魏霸無奈的點了點頭。法邈說得有道理,諸葛亮利用李嚴的弱點,玩了一招以退為進,不僅把洛陽之戰的後患解決了,還佔了不少便宜,吳懿升到驃騎將軍,姜維升到鎮北將軍,正式接管了關中,最要命的是他和老爹魏延並列為車騎將軍,老爹不知道要多開心,一定把丞相引為知己,然後又不知道該準備了哪些手段來對付自己呢。

  與其說諸葛亮是對付李嚴,不如說他是在對付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李嚴不過是跟著他的指揮棒在走罷了。

  棋差一著,別手彆腳,說的應該就是李嚴這種情況。和一般人比,他的水平不差,可是要和諸葛亮較量,他就有些力不從心了。當然了,李嚴面對的不僅僅是諸葛亮,他還要防著自己,三方混戰,情況也的確太複雜了一些,束手束腳,也就在所難免,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諸葛亮那樣決絕。

  「公休,你們諸葛氏在各國為官的這麼多,要論聰明,還得數丞相為第一。」

  諸葛誕笑了起來:「聰明又能如何。」

  「哦,難道你認為你能勝過他?」

  「我勝不過他。」諸葛誕搖搖頭,看著滾滾東流的江水,負手而立:「若論一個人的能力,放眼天下,的確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可是他無法戰勝自己,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敵人,根本不需要別人動手,他自己就會毀掉自己。」

  「你這話,可有些玄了啊。」魏霸笑道:「我最煩你們這些名士的地方,就是動不動就說些不著邊際的玄論,雲裡霧裡,聽著實在費勁啊。」

  諸葛誕意味深長的看了魏霸一眼,有些無奈。

  法邈嘴角帶著,含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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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8
發表於 2014-6-1 23:50:24 |只看該作者
第848章 父與子

  正月末,魏霸到達了成都。

  新年的氣氛早就過去,丞相回京的餘波尚未散盡。諸葛亮還住在宮裡,牢牢的控制著朝堂上的發言權,任何人要見天子,都繞不過他這道關。大將軍李嚴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能得逞,全面落了下風。

  他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魏霸身上,得知魏霸到了成都,他立刻派督軍成藩來請。

  見到成藩,魏霸就明白了李嚴的心情,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很客氣的對成藩說,請大將軍稍安勿躁,不出數日,定讓大將軍揚眉吐氣。

  成藩將信將疑,只得回報李嚴。李嚴聽了,且喜且憂。喜的是魏霸並沒有記恨他,而且有了對策,憂的是他不知道魏霸的對策能否奏效。接下來的這幾天,他是不可能睡得安穩了。

  魏霸上了岸,讓丁奉、潘翥二人看守戰船,自己帶著諸葛誕來到城南的魏家莊園。自從建興七年他奉命到東吳迎親,就再也沒有回過成都,沒有回過魏家莊園。如今再看到魏家莊園,他頗有些感慨。

  不過感慨不是時光,而是老爹魏延的頑固。

  兒子衣錦還鄉,載譽歸來,老爹不派人到江邊來迎接便也罷了,到了自家門前,居然還要擺出這般陣仗。一百甲士面無表情的杵在大門兩側算怎麼回事?右車騎將軍的戰旗樹在門前的棨戟架上算怎麼回事?大門關得鐵桶也似,只開了一個側門又算怎麼回事?

  唉,我知道你是爹,可是也沒必要這麼撅我面子吧?

  魏霸一邊感慨著,一邊下了車。提著衣擺,夾著尾巴,灰不溜丟的進了側門。

  前庭裡一片安靜,奴婢僕從們正在做自己的事,氣氛有些壓抑。魏霸走了進來,居然沒人敢抬頭看他一眼,更談不上打招呼,彷彿背後有一頭大怪獸看著他們,誰敢輕舉妄動就一口吃掉。

  魏霸苦笑著,穿過走廊。徑直來到中庭。腳剛剛跨進中庭的門,就聽到了一聲威嚴的咳嗽。

  「你總算回來了。」

  這幾個字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又彷彿是用刀在石頭上劃出來的,聽著那麼磣人。

  魏霸抬起頭,看到全副武裝的魏延。魏延大馬金刀的坐在堂上,身上穿著那套諸葛亮送的甲冑。甲葉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鑑人。在他的身後,兩個高大魁梧的武卒扶刀而立,一個手捧關家的那口萬人敵,一個手捧一根纏著藤絲的木棒。

  魏霸認得,那是魏家家法,以前曾經多次親密接觸。

  兩側的走廊上。每隔五步就有一個全副武裝,手持長戟,腰間挎刀的武卒。一個個目不斜視,彷彿眼前只有一團空氣,根本沒有什麼戰功赫赫的鎮南將軍。

  魏霸很無語,這是家門還是鴻門啊?老爹你這是要唱哪一齣,要為丞相站台,也沒必要搞出這麼大的陣勢啊。莫非你真想一言不合,就大義滅親不成?

  魏霸暗自嘆了一口氣,提起衣擺。一路小跑的上了台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磕頭行禮。

  「阿爹,兒子回來了。」

  魏延哼了一聲,剛要喝斥。忽然看到原本應該站在階下等候的諸葛誕居然也走上堂來,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無令怎敢登堂?」

  諸葛誕微微一笑,欠身施禮:「末將交州水師假督,琅琊諸葛誕,特隨鎮南將軍回京,向陛下、丞相及鎮西大將軍呈報征遼計劃,並備垂詢。」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厚厚的作戰計劃書送了上去。魏延看了一眼計劃書的封面,心裡咯噔一下,劍眉頓時挑了起來,已經抬起在半空,準備將計劃書一掌拍落塵埃的手也停住了,半天沒有動彈。

  原因很簡單,封面上除了有李豐、魏霸的名字,還有一長串的荊襄系武人的名字。他這一巴掌拍下去,那可是打了幾乎一半荊襄系武人的臉。

  拍還是不拍,這是個問題。

  為了給魏霸一個下馬威,魏延可是做了不少準備。幾乎整個正月,他都沒過好,就是等著要給那個最給他長臉,也是最不省心的兒子一個教訓,讓他不要痴心妄想,做出對不起先帝,對不起丞相的事。收到魏霸即將回府的消息,他可是憋足了一口氣,要抖一抖老子的威風。

  按照他本來的設想,此時此刻,不管魏霸說什麼,先唾他一臉的唾沫,不管魏霸送上的是什麼,一拍掌拍出去,然後讓人把他拖下去,打上二十軍棍再說。不管怎麼說,歸根到底一句話,先讓這小兔崽子知道誰是家主,誰是這家裡的當家人。你是一條龍,回家得盤著,你是一頭虎,回家得臥著。這裡是老子我作主,我說向東,你就不能向西,否則就要你好看。

  可是,面對這份厚厚的計劃書,魏延的手怎麼也拍不下去。

  這不是魏霸一個人的心血,這是一半荊襄武人的心血,他要是一巴掌拍下去,以後還怎麼面對那些後生?這些後生的長輩都是和先帝一起出征,戰死在夷陵的勇士,他們如果不是戰死,現在的地位不會比自己差到哪兒去。他們為國戰死,自己難道還要欺負他們的後人?

  這手下不去啊。

  魏延惱羞成怒,他覺得自己這麼窘,全是魏霸搞的鬼。他想罵魏霸幾句,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他轉過頭,瞪著諸葛誕,正打算遷怒於人,殺雞儆猴,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你叫什麼?哪兒人?」

  「琅琊諸葛誕。」諸葛誕微微一笑:「與丞相是同族。」

  「哦,我想起來了。」魏延一拍腦袋,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你曾經去過關中,唉,你怎麼又……成了……」魏延指指諸葛誕。又指指魏霸,一時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魏霸不是和諸葛亮不對勁麼,諸葛誕不去投諸葛亮,怎麼成了魏霸的手下。

  諸葛誕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把自己去關中。諸葛亮不待見他,後來他就離開關中,去了交州的事粗略的說了一遍。魏延聽了,更加不解。不過這次是為諸葛亮不解,這麼好的人才,又是自己的族人。他怎麼不用呢。諸葛誕不管從哪方面看,都比姜維那個西涼兒好啊。

  趁著這個機會,魏霸從地上爬了起來。老爹這是一時被他搞得懵了,等他回過味來,說不定還得收拾他,必須抓住機會。繼續分散他的注意力。

  「阿爹,這份計劃是我準備多時的心血,這次帶回來,先要向阿爹請教,要不然的話,我真沒底氣能讓丞相過目。」魏霸討好的說道:「而且在這份計劃中,阿爹你可是關鍵人物。沒有你的幫助,這個計劃根本沒有實施的可能。」

  「我?」魏延的巴掌雖然狠,可是腦子顯然沒有魏霸轉得快,一聽說這份計劃裡還有他的事,而且他還是個關鍵人物,立刻把原本計劃好的劇本扔到一邊去了。三個人坐了下來,由諸葛誕主講,把這份征遼東的計劃說了一遍。

  魏延可以不把兒子當回事,卻對諸葛誕非常客氣,聽得非常認真。等他聽完這個宏大的計劃。特別是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意義時,他心動不已。在關中打仗打得不爽,是他最介意的事,如是不是諸葛丞相,換了另外一個人。他早就發飈了。丞相回到成都,短時間內可能不會再回關中,他又成了右車騎將軍,不管是留在成都做閒職,還是回關中帶兵,聽姜維指揮,都不是他樂意的結果。這時候魏霸提出讓他率領萬餘精騎遠征遼東,可謂是撓著了他的癢癢肉,正中下懷。

  魏延有些猶豫起來。這個計劃是他樂見其成的,可是他的任務卻是要阻止魏霸,不讓他和丞相做對,究竟如何處置,他一時無法決定。

  「小子,你覺得……丞相能同意這個計劃?」

  「阿爹,丞相的願望是什麼?」

  魏延眨眨眼睛,沉吟不語。

  魏霸也不等他回答,接著說道:「丞相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北伐中原,興復漢室。我這個計劃就是要東西夾擊,三面包圍,盡快完成丞相的心願。如果實施得當,快則三年,慢則五年,就可以實現一統天下的大業。丞相難道不希望在去見先帝的時候,帶著這個好消息嗎?」

  魏延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魏霸趁熱打鐵,接著說道:「阿爹,你想想看,從黃巾起事,天下大亂開始,至今已經五十年。先帝起兵涿郡,征戰一生,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興復漢室嘛。他壯志未酬,中道崩殂,跟隨他的關侯、張侯也都先後辭世,師父已經七十有餘,就算身體好,不能活幾年?就是阿爹現在也年過半百了,再耽擱下去,等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宿將老臣一一辭世,還有誰能完成如此宏大的偉業?阿爹,你願意一事無成的去見先帝嗎?」

  「我寧願戰死在遼東。」魏延打斷了魏霸,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就知道阿爹會支持我。」魏霸適時的送上了馬屁。

  魏延眉毛一挑,盯著魏霸看了半天:「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魏霸反問道:「那阿爹以為我還能有什麼想法?」他拿過那份計劃,順手扔到火盆裡,大義凜然的說道:「既然阿爹懷疑我居心叵測,我現在就將這份計劃燒掉,就當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便是了。」

  魏延大驚,一躍而起,不顧火焰灼手,眼疾手快的搶過計劃書,看著被火燒黑的封面,心疼得破口大罵:「小豎子,這麼大人了,怎麼還這麼毛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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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9
發表於 2014-6-1 23:51:03 |只看該作者
第849章 選擇

  有驚無險的擺平了老爹,魏霸終於享受了衣錦還鄉的榮耀,先是被主母張夫人當著幾個弟弟妹妹的面誇了一頓,又被弟弟妹妹們圍在中間,用景仰的目光注視著,然後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盡享天倫之樂。.

  晚飯後,魏霸被魏延叫到了後院的小樓上。關上門,父子兩個相對而坐。

  魏延把關羽的那口萬人敵擺在案上,刀還在刀鞘裡,並沒有狗血的拉出半截,但是魏霸卻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份殺氣。接下來,如果他有一句話答得不能讓老爹滿意,估計老爹就算不拔刀砍他,一頓海扁肯定是逃不掉的。

  「知道我要說些什麼嗎?」魏延殺氣騰騰的說道。

  「知道。」魏霸小腿雖然有些抽筋,臉上卻依然帶笑。「我不僅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還知道是誰讓你說的,老爹,你要不要先聽我說一遍?」

  「嗯咳。」魏延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醞釀了半天的氣勢轟然瓦解。他有些惱羞成怒,瞪著眼睛道:「豎子,別跟老子耍滑頭,老子問什麼,你答什麼便是了。」

  「好。」魏霸非常配合的說道。

  魏延長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呼出來,反覆兩次,才讓自己恢復了威嚴。「第一,你是不是想稱王?」

  「是。」魏霸不假思索的答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什麼?」魏延勃然大怒,長身而起,伸手就要去拔刀。魏霸一動不動,只是抬起眼皮瞟了魏延一眼,臉上一點驚訝也沒有,平靜得如一泓秋水。魏延反倒有些愣住了,他瞪著魏霸,半晌才低吼道:「豎子,你何德何能,居然敢覬覦王位?」

  「阿爹,你覺得我和孫權比,誰更無恥?」

  魏延快要暴走了,雙眼通紅,咆哮道:「你跟什麼人不好比,非要和孫權那個小人比?」

  「既然如此,那孫權能封王,我為什麼不能封王?」

  「那是形勢所迫,豈能以常理論?」

  「以前是形勢所迫,那也情有可原。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孫權的命就捏在我們手裡,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我就可以把孫權的首級砍了。為什麼丞相不同意削藩,反而在暗中支持孫權?」

  魏延啞口無言。

  魏霸接著說道:「曹魏篡漢,是天下之敵,我們目前實力不夠,無法斬殺曹睿,只能暫且忍著。可是我們完全有實力讓孫權做不成吳王,為何還要容忍?丞相既然能容忍孫權稱王,為什麼不能容忍我稱王?何況我要的地方不過是一個荒島,而且是我自己收復的,我要的不過是一個虛名而已。」

  「高皇帝……」

  「高皇帝如果不殺韓信、彭越,也不至於逼反了英布,如果不征英布,他也不會以皇帝之尊親臨一線,受傷早逝。」魏霸侃侃而談:「高皇帝說異姓不得封王,可是後來證明,長沙王吳芮就沒有反,七國之亂卻是劉氏同姓子孫。由此可見,反與不反,與是不是異姓無關。」

  「你……」魏延氣急敗壞,臉漲得通紅,卻說不出一個道理來。要論口才,他哪裡是魏霸的對手。難道真的不管青紅皂白,拔刀把魏霸砍了?

  魏霸伸過手,輕輕的按在刀鞘上,把刀從魏延的手裡拿了過來。說實話,刀放在老爹的手裡,他的確不太放心。他把玩著那口萬人敵,雲淡風輕的說道:「阿爹,丞相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所以,這渾水你還是不要趟了。你辛苦了那麼多年,最後還是一場空,連一萬精騎都被人奪了。是不是要等我們魏家被人趕盡殺絕、滿門抄斬才滿意?」

  魏延的眉頭挑起,殺氣迸現。「這麼說,你不僅要稱王,還想再進一步?」

  「我不知道。」魏霸坦然的看著魏延:「我只知道,誰想對我的家人不利,我就十倍的奉還給他,不管他姓諸葛還是姓羊葛,姓劉還是姓馬。要指望我俯頸就戮,任人宰割,那是休想。阿爹,你願意那是你的事,我肯定不願意。」

  魏延鼻息粗重,眼神閃爍。魏霸的話不中他的意,可是他又無法反駁。他絕不是那種肯洗乾淨脖子等人來砍的人,如果有人想要對魏家不利,根本不需要魏霸跳出來,他會第一個跳出來。魏霸說的全是他想說的,可是這和他的理念又不一樣,難道他也要背叛丞相,背叛先帝?

  「阿爹,我是不是一個不孝之子,可曾有過忤逆的行為?」

  魏延不解的看著魏霸,不知道魏霸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他想了想,搖了搖頭。魏霸對家人極好,這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主母張夫人對他有所偏頗,他也沒有頂撞過,對兄弟妹妹們更是關懷備致,無人能出其右。

  「那到目前為止,我可曾有過不臣之舉?」

  魏延搖了搖頭,魏霸也許有些囂張,可是在他看來那都不是事,不過是少年輕狂,和殲臣無關。

  「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丞相這麼針對我?俗話說得好,孝於親者忠於君,我不違忠孝,他一心提防我,姜維那個豎子連寡母都可以棄之不理,反倒成了忠臣?」

  一提到姜維,魏延徹底不淡定了,全線崩潰。

  看著老爹一臉的鬱悶和糾結,魏霸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賭對了,老爹是個暴脾氣,如果跟他遮遮掩掩的表忠心,也許現在能矇混過關,以後遲早也要面對這個問題。不如把這個問題捅破了,把事實擺在他的面前。他雖然對劉備忠誠,對諸葛亮敬重,卻不代表他是個能忍辱負重的人。讓他伸著脖子讓人砍,那是絕對做不到的,就是諸葛亮也沒這威信。

  讓他自己去思考,應該比矇騙他更能解決問題。至少他現在已經明白自己是被迫無奈,並不是天生就是反骨仔。萬一老爹是個死忠派,那也沒什麼關係,他也沒說一定要反,總能把話圓回來。

  要動拳頭,他也許不是老爹的對手,要玩心機,他還真不怕誰。

  扔下老爹一個人在書房裡抓狂,魏霸走了出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

  諸葛誕穿著一身常服冬衣,站在廊下,看著東南角剛剛一顆枝幹虯結的老槐,沉默不語。

  他在這裡已經站了很久。

  這裡是西跨院,李譔做魏府西席的時候,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現在,李譔已經成了魏霸麾下技術精湛的大祭酒,剛剛由會稽船廠轉到豫章船廠,將要負責那裡的技術改造工作。他雖然是個匠師,但是沒有人敢輕視他,原因很簡單,魏霸重視技術超過任何人,而水師的將士們也知道沒有這些匠師,就沒有那些強悍的戰船,他們也就無法在戰船上橫掃對手。

  所以,沒有人敢輕視技師,也沒人敢眼紅李譔等人的豐厚待遇。

  住在這個院子裡,諸葛誕感慨良多。他對戰船很熟悉,但是他知道自己懂的那些只是皮毛,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他終究只是一個使用者,不是一個設計者,而交州水師最犀利的軍械永遠是下一個,那些技術精湛,有些神經兮兮的匠師才是那些軍械無盡的源泉,是無數個像李譔這樣的人成就了交州水師的強大。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諸葛誕轉過頭,看到魏霸緩步走了進來。

  「公休,不打算過府去看看?」魏霸似笑非笑的說道。

  諸葛誕微微一笑:「等幾天也無妨,不急在這一時。」

  「近在咫尺,卻不過去探望一下,將來丞相知道了,恐怕會失望的。」魏霸和諸葛誕並肩而立,目光越過圍牆,越過那株老槐。「也許,現在就有人在那裡等你。」

  諸葛誕眼神一縮,半晌無語。過了片刻,他啞聲笑道:「我去了,也只能給他們帶去失望,與其如此,不如不去。」

  魏霸轉過頭,看了諸葛誕一眼,笑了起來。他伸手拍拍諸葛誕的肩膀:「公休,你也許不是你們諸葛兄弟中最聰明的,但卻是最明智的,將來琅琊諸葛氏大概還要靠你這一支光宗耀祖。有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諸葛誕驚駭莫名。

  魏霸點點頭,轉身走了。諸葛誕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久久沒有動彈。一滴冷汗,從他的鼻尖滑落,滴在地上,摔得粉碎。

  ……

  深夜,皇宮偏殿。

  諸葛亮躲在床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彷彿睡熟了一樣。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吱呀一聲輕響,門被人推開了一條縫。諸葛亮立刻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湛然。來人快步走到床前,將燈撥亮,露出了真容,正是諸葛均。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有些不安。諸葛亮已經坐了起來,他雖然沒有看諸葛均一眼,卻感覺到了他的不安。

  「沒來?」

  諸葛均坐在床邊,點了點頭。

  「什麼時辰了?」

  「子時三刻。」

  諸葛亮的眼角一陣抽搐。他咬緊薄薄的唇,滿是褐斑的面皮在高聳的顴骨上蠕動著。過了良久,他擺了擺手,諸葛均欲言又止,起身離開。諸葛亮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黑暗中,兩行溫熱的液體從他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又慢慢變得濕冷,一直冷到他的心靈最深處。

  偏殿裡一片死寂,只有他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如鼓鳴,如旗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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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
發表於 2014-6-1 23:51:55 |只看該作者
第850章 心照不宣

  魏霸還住在他原先的小院裡,母親鄧氏去了荊州,這裡便空了出來。.大概是考慮到魏霸如今的身份不一般,張夫人也沒有讓其他人入住,每天安排人打掃,收拾得乾乾淨淨,時隔數年,魏霸再次回到這裡,居然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

  只是屋子裡少了鄧氏和魏武,還有小丫頭魏英蘭,莫名的有些空曠。

  魏霸睡得很晚,卻依舊起得很早。當魏延故意作出一副路過的樣子走到門前的時候,魏霸已經練完了拳,正在擦汗。

  「你現在很偷懶啊。」魏延皺著眉頭,有些不太高興。

  「雞鳴即起,我還偷懶?」魏霸不滿的說道。

  父子倆平靜的說著話,一個帶著點父親的蠻橫,一個帶著點兒子的叛逆,彷彿平常人家一般,父親沒把兒子當成什麼少年成名的名將,兒子也沒把自己當成什麼叱咤風雲的巨頭。

  「你起得是早,可是習武的時候沒盡全力。」魏延招了招手:「來,跟我試試手,我看你的武技有沒有落下。」

  魏霸瞟了老爹一眼:「當真?」

  「廢話,老子一大早的來和你尋開心?」魏延瞪起了眼睛,捲起子袖子,擺開了架勢。

  魏霸無奈的聳了聳肩,將剛剛放下的衣擺重新塞進腰帶,挽起袖子,擺開了雲手的架勢。魏延眼睛一眯,不屑的哼了一聲:「這就是你那什麼自以為是的雲手?跟老婦人似的,軟趴趴的能頂什麼用。」

  「有用沒用,試試就知道了。」魏霸也不生氣,跟老爹生氣沒用,白費那個口水。

  魏延薄怒,輕聲一喝,跨步衝拳,帶著風聲,衝著魏霸的胸口砸了過來。雖然他沒有出全力,可是舉手投足之間,戰場上那股一往無前的殺氣還是籠罩了魏霸。

  魏霸不緊不慢,左手中途攔到,在魏延的手腕上輕輕一帶,右拳便衝向魏延的面門。魏延怒喝一聲,中途變招,手臂一振,格開魏霸的手腕,砸向魏霸的右拳,以硬碰硬。不料,他的拳頭碰到了魏霸的拳頭,卻沒有發生意想中的猛擊,魏霸的拳頭彷彿一片落葉,被他的拳風震開,飄了開去,轉了一個圈,又搭在他的肘彎處,往前輕輕一推。魏延收勢不住,「呯」的一拳打在了自己臉上。

  「唉喲!」魏延大叫一聲,向後跳了一步,摸著自己的臉,瞪起了眼睛:「豎子,你還真敢打老子?」

  魏霸聳聳肩,一攤手:「阿爹,不帶這麼賴的啊。明明是你自己打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魏延語塞,眼睛一轉,又道:「再來,我還就不信了。」一邊說著,一邊又沖了上來。

  魏霸好整以暇,雙手劃圈,在間不容隙之間化去魏延的勁力,借力打擊,予以反擊。他在交州的時候天天和魏武對練。魏武已經年過二十,正是最強壯的時候,從小練習的童子功,各方面都比魏延要強幾分,魏霸能夠和他對練而不落下風,又怎麼會被魏延擊敗。

  和魏風、魏武相比,他的缺點是長勁不足,一對一的較量,他不怕任何人。

  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一處。魏延勢若猛虎,拳風霍霍,開始的時候還收著點力,後來發現自己根本沾不著魏霸的邊,不知不覺的打出了真火,每一拳都全力以赴。魏霸神情自若,衣袂飄飄。雙手如車輪,如亂雲,彷彿被魏延的拳風吹得散亂,卻又如連綿不絕的江水,尋隙而入。

  魏延到底是老了,又很不適應魏霸的拳法,幾十個回合之後,又是一拳擊中了自己。把自己打得呲牙咧嘴,痛不可當。

  「沒事吧?」魏霸收了勢,責備道:「自家父子試手,你有必要這麼用力嗎,難不成要大義滅親?」

  「豎子,少說風涼話。」魏延哭笑不得:「你這什麼怪拳法?」

  「不是說了嘛,雲手。」魏霸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阿爹,你輸得不冤,這是師父的獨門秘技,連師兄都不會,只傳了我一個人。」

  聽說是趙雲的獨門秘技,魏延的心情好多了,嘟囔了兩句,沒有再說什麼。

  「今天去見丞相麼?」

  「不急,我先把正事辦完再說。」魏霸笑道:「我先到大將軍府述職,然後去見駕,還要去拜見師父。」

  「那你什麼時候去見丞相?」

  「該見的時候,自然會見。」魏霸攬著老爹的肩膀,輕輕的往外推了推。「你就在家好好歇著吧,這件事你就不要摻乎了。弄不好,幫不上忙,反而傷了自己。」

  魏延嘆了一口氣,怏怏的走了。他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不僅體力跟不上,就連腦子也跟不上了。昨天晚上,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用什麼辦法來解決魏家和丞相府之間的矛盾,最後還是張夫人勸他說,既然你沒辦法,不如放手讓子玉去做,看他最後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他做得不對,你再出面阻攔也來得及。

  魏延一向信任張夫人,聽了這話,也只得如此。現在魏霸又勸他放手,他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放手一途。只是心裡的那點沮喪和失落,卻是揮之不去。

  囂張了一輩子,最後還要兒子來解決問題,實在有些丟臉。

  ……

  魏霸帶著法邈、諸葛誕來到了大將軍府。諸葛誕似乎沒睡好,眼圈有些發黑。他捧著那份作戰計劃書,目不斜視,亦步亦趨。

  李嚴很給面子,不僅派人到府門口迎接,自己還走下堂,站在台階前,微笑著等魏霸前來。這就叫降階相迎,以他目前的身份和一向的稟姓,能享受到這種禮遇的沒幾個。就算是魏延來了,李嚴也只會在堂上坐著,最多直起身子,打個招呼。

  魏霸和李嚴並肩上了台,分別入座。堂上擺的是高腳桌椅,做工精細,是李豐直接從荊州送來的,還是魏家作坊的產品。至於李豐是買的,還是魏風送的,那就不清楚了。李嚴特地把這套桌椅拿出來接待魏霸,可見重視。

  李嚴笑瞇瞇的說道:「怕你不習慣,特地準備的,可能沒你自己的好,將就用吧。」

  魏霸連忙起身:「大將軍言重了,霸承受不起啊。」

  「承受得起。」李嚴擺擺手,示意魏霸落座,身體伏在桌子上,微微前傾。「子玉,成都的局勢,你如何看?」

  魏霸眉頭微皺:「大將軍,霸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將軍示下。」

  李嚴的眉間閃過了一絲得意,示意道:「你說。」

  「洛陽之戰的結論,是不是有些黑白混淆啊?」魏霸毫不客氣的說道:「丞相出兵,耗資無數,最後只得了河東,明顯是功不抵過。怎麼朝廷反而大肆封賞,就連姜維都升任鎮北將軍了。他這樣的人都能做鎮北將軍,我等情何以堪?」

  李嚴苦笑一聲,伸手示意魏霸稍安勿躁。他十指交叉,擱在案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子玉,我知道這件結果不能讓你滿意,其實我也非常不滿意。可是當時你不在成都,不知道成都的輿情,我也是沒辦法啊。」

  李嚴解釋了一番,大意是說當時諸葛亮以退為進,主動自免,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了下來,一下子控制了輿論,反而獲得了無以倫比的聲望。如果真的免去他的丞相,那麼形勢就有可能失控,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違心從事云云。

  總之一句話,李嚴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受害者,把他壓制廖立,不希望魏霸的勢力坐大的心思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魏霸知道這是謊言,可是他不能戳破李嚴。李嚴是大將軍,這麼降尊紆貴的向他解釋,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如果他再進一步爭論,那就壞了官場上上下尊卑的規矩,會被認為不講道理。

  何況他現在也不想和李嚴爭論,李嚴在想什麼,他其實一清二楚。利益不是嘴上爭論就爭得來的,那還得靠實力。

  「既然姜維把仗打成那樣都能加官進爵,那大將軍怎麼嘉獎荊州的戰功?」魏霸擺出一副餘怒未消的架勢,追問道:「將軍不會為了自己的名聲,而壓制少將軍和我等的戰功吧?」

  「犬子能有什麼功勞,不賞也罷。可是子玉你的戰功卓著,又怎麼能輕易抹殺。若是如此,將來誰還肯為朝廷出力。」李嚴慷慨激昂的說道:「戰功簿我已經遞交陛下,只等你回來述職,便在朝會上討論。」

  「有大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魏霸放緩了語氣,示意諸葛誕上前。「大將軍,這是我和少將軍一起擬定的遼東戰事計劃,請大將軍審核,如果有什麼不妥,還請大將軍斧正。」

  李嚴看了一眼封皮,不禁吃了一驚:「這是……落到火中了?」

  魏霸把昨天的經過說了一遍。李嚴聽了,眉毛一掀,喜上眉梢。既然魏延捨不得燒掉這份計劃,說明魏延真的心動了。有了這個悍將的支持,這個計劃通過的機會大大增加。果然把魏霸拉到自己這邊是非常明智的,要不然魏延肯定是不問青紅皂白的站在丞相那一邊。就以他那種桀驁不馴的脾氣,真要惹毛了他,還真沒什麼好辦法對付。

  現在好了,魏霸是自己的盟友,魏延不能父子相殘,就只好袖手旁觀,無形中就去了一個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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