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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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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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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1
發表於 2014-6-1 23:52:39 |只看該作者
第851章 如臨大敵

  諸葛亮裹著厚厚的棉衣,披著舊裘,坐在輪椅上,由董允推著,在偏殿前慢慢的走著。.冬天的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幾乎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散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像雪地上散落的枯葉。

  他稀疏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只是帽子顯得有些大,幾乎壓在了眉毛上。幾天時間,他的頭髮就全白了,就連眉毛都白了大半。在陽光下如六盤山的雪一樣潔白,一樣刺眼。

  魏霸回到成都幾天了,卻一直沒有來見他。他這兩天在大將軍府述職,和李嚴討論遠征遼東的戰事計劃。到目前為止,諸葛亮還不知道這份計劃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但是從李嚴接連幾天召集親信議事來看,這份計劃應該非常有吸引力。

  越是如此,諸葛亮越是不安。如果遠征遼東的計劃果真成行,那關中就將淪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地方,朝廷的財賦和注意力都將被這個計劃吸引過去,關中只能以守為主,還有更大的可能就是成為了牽制曹魏的別部,同時為遠征軍提供戰馬。

  換句話說,魏霸的這個計劃將會進一步擠壓關中的生存空間。

  讓諸葛亮更不安的是,自從魏霸回來之後,魏延就沒有了消息。他既沒有向他匯報魏霸的動向,也沒有向他提出異議。他就是保持沉默,沒有任何反饋傳回來。

  這種結果比魏延衝到他面前發飈還要可怕。因為這不符合魏延的稟姓,他這麼做,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現在魏家的決定權已經交到了魏霸的手中,魏延不管這件事了。

  「丞相,外面風大,回去休息吧。」

  「再等等。」諸葛亮低聲道:「大將軍府議了這麼多天,也該有個消息出來了。述職完畢,魏霸肯定會來宮裡見駕。」

  董允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諸葛亮撐著病體到外面來,不僅僅是為了曬曬太陽,更為了散心。這麼多天了,魏霸雖然沒有來請見,諸葛亮卻一直關心著他的動向。

  「丞相,他若進宮來,我通知丞相便是。」董允拉緊了諸葛亮身上的舊裘,又掖好衣角,幾乎是哀求的勸道:「外面風寒,受了涼可不好。」

  諸葛亮疲憊的應了一聲。連日來的思考,的確讓他有筋疲力盡的感覺,生命之火就像是風中的火星,隨時都可能被吹滅。

  ……

  宮門樓上,劉禪百無聊賴的看著沒入陰影中的諸葛亮,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他轉身向後宮走去,一邊走一邊甩著袖子,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只有離開丞相的視線,他才能這麼輕鬆。不過輕鬆也是暫時的,丞相就在宮裡住著,每天都要檢查他的課業,就像一座大山,無時不刻的壓在他的心頭。

  好在這兩天丞相心事很多,身體狀況也不佳,對他也放鬆了些。他這才能夠忙裡偷閒的到後宮來,找張皇后和剛剛從交州回來的張星彩玩。張星彩成了親,嫁給了魏武,卻還是不脫女密探的本色,經常給劉禪說一些奇聞異事,還有一些魏霸做的荒唐事。劉禪對這些事的興趣遠遠超過對課業的興趣,一得空就召張星彩入宮。好在張家就在宮門外,只隔了一道宮牆,進出也方便。

  劉禪到了椒房殿,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問張皇后張星彩在不在,黃皓一溜小跑的進來了。

  「陛下,陛下,鎮南將軍魏霸求見。」

  劉禪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誰?」

  「鎮南將軍魏霸,他就在宮門外,等著進見陛下呢。」

  「快,快讓他進來。」劉禪顧不得和張皇后打個招呼,一溜煙的跑了。張皇后愕然,半晌才搖著頭笑了。

  魏霸進了宮,施禮完畢,剛準備開始述職,劉禪就跑到他的面前,一揮袖子:「公務等會兒有的是時間說,你先跟朕說說交州有什麼好玩的。」

  魏霸一愣:「陛下,臣今天是來述職的,不是……」

  「朕知道,朕知道。」劉禪忙不迭的說道:「述職什麼時候都可以,可是那些好玩的事不能被別人聽見,只能對朕一個人說。要不然的話,御史們又得彈劾你了。你跟朕說說,那些蠻子是不是喜歡在身上刻各種東西?」

  魏霸很無語,劉禪陛下是悶壞了麼,這麼八卦?看他這副抓耳撓腮,眉開眼笑的樣子,哪像一個堂堂的天子,根本就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嘛。

  話說回來,他好像今年也就是二十六七歲,正是喜歡撒野喜歡瘋的時候。天天悶在這四方城裡,心理不正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個……我弟婦星彩沒向陛下匯報?她不是金牌小密探麼?」

  「說了說了,朕就是再想聽你說說,她是個女人,有些話,朕不太好意思問。」劉禪擠眉弄眼的說道:「聽說那些蠻女喜歡穿……」他用手在自己的腿上比劃了一下:「非常短的裙子,連大腿都能看見?」

  魏霸徹底傻眼了,原來皇帝陛下喜歡這個啊。宮裡的女人隨便看還不滿足,你偏偏喜歡看蠻子?

  「這個……陛下,是這樣的,交州百越,大部分都是蠻夷,古書上就有記載,百越文身椎髻,這文身就是指在身上刻畫圖紋,大多是他們崇拜的圖騰。圖騰,陛下,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我懂我懂,就是那什麼鳥啊獸的。」劉禪連連點頭:「那你說,我們劉氏出自豢龍氏,是不是應該在身上紋個龍?也不對喲,龍是我們家豢養的,可不是我們的圖騰,那……我們紋個圈?」

  不得不說,劉禪其實一點也不笨,只是有點不正經。提到正經事的時候,他總是有點遲鈍,可是八卦的時候,他腦子轉得非常快,思維跳躍,讓魏霸都有點跟不上的感覺。

  好在魏霸也是見多識廣,能說會道的人,對付這麼一個身份很尊貴,見識卻非常有限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他把述職報告扔在一邊,和劉禪促膝而談,天南海北的神侃起來。

  ……

  魏霸在陪劉禪吹牛皮的時候,宮裡已經進入了一種非常緊張的態勢。

  魏霸一進宮門,董允就知道了,立刻向諸葛亮進行匯報。諸葛亮剛剛在床上躺下,聽說魏霸來了,連忙起身穿好衣服,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然後就端坐在殿裡,靜靜的等候著,在心裡醞釀著馬上要說的話。

  在宮外,數十個侍者衝出了宮門,帶著丞相的命令,奔向四面八方。魏霸來得太突然,連個招呼都沒提前打,諸葛亮根本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要在短短的時間內做好準備工作,的確有些匆忙。

  好在魏霸正在宮裡陪劉禪聊天,一時半會大概來不了,所以他還有點時間準備。

  ……

  衛尉官廨,趙云正在翻看進出宮的記錄,一眼看到了一個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快走出官廨,來到宮門旁掛著名籍的地方,抬起頭,看到了鎮南將軍魏霸的名籍。

  「鎮南將軍魏霸進宮了?」

  「是,剛剛進去一會兒。」有持戟郎中應道。

  趙云眼神一緊:「看好宮門,我有事入宮。」

  「喏。」

  趙云轉身返回官廨,解下身上的佩刀掛在牆上,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這才出了門,向宮裡走去。剛走到門口,一個侍者快步走了出來,躬身道:「趙大人,丞相有請。」

  趙云點點頭,大步向偏殿走去。

  ……

  魏家莊園,魏延正手持雪亮的戰刀,站在庭前出神,一個武卒衝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氣喘吁吁的侍者。那侍者徑直走到魏延面前,急聲道:「將軍,丞相有請。」

  魏延眉頭一挑,寒光四射:「我兒子進宮了?」

  「是,小人出宮的時候,鎮南將軍剛剛進宮見駕。」

  魏延喘了口粗氣,沉吟片刻,跺了跺腳,將刀扔給身邊的武卒,跟著侍者衝出了大門。

  ……

  大鴻臚杜瓊放下書本,看著推門而入的侍者,吃了一驚。

  「杜大人,丞相有請。」

  杜瓊哦了一聲,連忙起身,跟著侍者向外走去。

  ……

  大將軍府,李嚴衣冠整齊,負手而立。看著急匆匆走進來的侍者,他無聲的笑了笑,眼中全是譏諷。不等那個侍者開口,他便說道:「魏霸進宮了?」」

  侍者愣了一下,連忙點頭道:「正是,丞相有請大將軍。」

  「我早就準備好了。」李嚴張開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官服,舉步向外走去。

  ……

  永樂宮,皇太后吳氏聽完了侍者的話,擺了擺袖子:「知道了,你回報丞相,我稍後就來。」

  侍者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卻沒有離開。吳氏站起身,返身入內。過了一會兒,她穿上了一衣華服,在幾個女官的陪同下,向諸葛亮所住的側殿走去。

  ……

  正殿內,劉禪正和魏霸吹得眉飛色舞,董允走了進來,默默的站在一旁。劉禪見了,頓時眼神一黯,咳嗽一聲,坐直身子,威嚴的揮了揮袖子,一本正經的說道:「魏愛卿,朕有些乏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魏霸側了側頭,看了董允一眼,躬身領命:「臣告退。」

  劉禪點了點頭,用同情的目光看了魏霸一眼,卻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魏霸站起身來,躬著身,退出大殿,在董允目光的注視下,他穿好鞋,從旁邊的蘭錡上取下自己的佩刀,轉身就走。

  「將軍且慢。」董允早有準備,一邁步就攔在了魏霸的面前,一臉嚴肅的說道:「丞相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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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2
發表於 2014-6-1 23:53:24 |只看該作者
第852章 陷阱

  成都城地方有限,大將軍府、丞相府比鄰而居,大司農等九卿的官廨都在附近,有點什麼動靜,很快就被各部門知曉。.

  大將軍李嚴還沒出這條大街,大司農馬謖和新任少府廖立都得到了消息。馬謖走出大門,看著李嚴離去的背影,抬起頭,正好看到對面的廖立,不禁笑了笑,轉身進門,換了一身衣服,挾著一個盒子,又走了出來,徑直進了少府的官廨。

  「公淵先生,坐下來喝杯茶?」

  廖立點點頭:「正有此意。不知道你最近又得了什麼好茶?」

  「山野粗茶,味道倒還新鮮,一起嘗嘗。」

  兩人並肩上了堂,廖立斥退隨從,讓人煮上水,不一會兒,水便咕嘟咕嘟的響了起來。廖立坐著,看馬謖手法熟練的煮茶,一言不發。當茶香四溢時,他淺淺的呷了一口,閉上眼睛,慢慢的品了品,笑容從眼角綻放開來。

  「的確有點意思。」

  「哈哈,公淵先生果然是同道中人。」馬謖笑道:「能和公淵先生同朝,真是幸事啊。」

  「的確是幸事。」廖立嘆了一聲:「當初我們可是對手來著。」

  馬謖有些尷尬,廖立被貶,他也有一份功勞。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廖立還是沒忘掉這件事。難怪兩人對門而居,廖立卻一直沒有和他說話。

  「當年輕狂,公淵先生就不要放在心上啦,謖在這裡向公淵先生陪個罪。」馬謖舉起茶杯,與眉相齊:「以茶代酒,請公淵先生海涵。」

  廖立輕哼了一聲,呷了一口茶,算是接受了馬謖的道歉。不接受也沒辦法,他們現在一明一暗,都是魏霸一黨,如果再糾纏於當年的往事,的確不太方便。

  「鎮南將軍剛剛離開,大將軍又匆匆而去,這兩件事,怕是有所關聯。」廖立淡淡的說道:「幼常可知其中內情?」

  馬謖微微一笑:「他們應該都是去了宮裡。鎮南將軍且不說,能讓大將軍隨叫隨到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陛下,另一個嘛,當然是丞相。」

  「這麼說,他是去見丞相?」

  「應該是吧。」馬謖品著茶,若有所思。「大將軍也不是什麼事都告訴我,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作不得數。」

  「那鎮南將軍呢?這些天他不是一直在和大將軍討論征遼方略嗎?」

  「是的,大將軍對他的方略非常感興趣。半個時辰前,他親口說要將此方略上報陛下,請陛下聖裁。」馬謖瞟了廖立一眼:「這份計畫裡面,也有公淵先生的心血吧?」

  廖立沒有回答。那份計畫書上沒有他的名字,但的確有他的心血。馬謖這些天一直參與討論,他既然不敢肯定,那自然是魏霸沒說。既然魏霸沒說,他也沒有必要說。

  廖立沉吟片刻,自言自語的說道:「也不知道丞相準備了些什麼。」

  「不管丞相準備了些什麼,鎮南將軍都足以自傲。」馬謖淡淡的說道:「丞相還從來沒有對誰如此慎重過,即使是大將軍也沒有受到如此禮遇。」

  廖立心領神會的笑了笑。正如馬謖所說,諸葛亮的敵人多了,從來沒有一個值得他如此重視,如此大費周章。在此之前,他都是不動聲色,一旦出手,就讓對手毫無還手之力。李嚴在成都經營了這麼久,他也是一到成都就把局勢扭轉了過來,讓李嚴無計可施。唯有魏霸讓他非常慎重,從突然離開長安,直到快進成都時才要求讓魏霸回京述職,再到現在魏霸一進宮,他的信使就四處奔走,都已經暴露了他對魏霸的密切關注。

  對魏霸來說,這是一個榮耀,同時也是一個考驗。

  他不知道魏霸有幾分勝算,他相信馬謖嘴上說得輕鬆,其實心裡也未必有多少把握。

  畢竟魏霸現在要面對的是諸葛亮。

  ……

  魏霸停住了腳步,一臉茫然的看著董允:「丞相,哪個丞相?」

  「當然是諸葛……」董允話說到一半,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諸葛亮現在不是丞相,只是左車騎將軍。他按照多年的習慣稱諸葛亮為丞相,沒人計較便罷了,如果有人計較,那可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魏霸就很計較這件事,所以他臉色很平靜,眼神卻很陰險。

  董允額頭的汗一下子湧了出來,原本的得意化作冷汗,泉湧而出。他有些手足無措,臉憋得通紅,半晌才道:「是允失言,是諸葛左車騎將軍有請將軍。」

  話出了口,他卻覺得非常彆扭,聽起來很不舒服。

  「諸葛左車騎將軍要見我?有事麼?」

  「將軍一去便知。」

  「我知道了。」魏霸一邊很隨意的應著,一邊繼續往外走。董允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經走出十來步遠,到了宮門口,馬上就要出宮了。

  董允連忙跟了上來,擋在魏霸面前,伸手示意。「將軍,諸葛……左車騎將軍在側殿?」

  「在側殿?」魏霸眉頭微皺,神色中多了幾分不悅。他眼神微緊,打量著董允,腳步卻沒停,依然向宮門走去。

  董允急了。諸葛亮準備妥當,只等魏霸前去,怎麼能讓魏霸就這麼走了?

  「沒錯。諸葛左車騎將軍在側殿,正在等候將軍。」

  「讓他別等了,我還有事,現在去不了。」魏霸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門籍,示意旁邊的執戟郎中取下來。執戟郎中不知內情,連忙取了下來,恭恭敬敬的送到魏霸面前。魏霸接過來,塞到袖籠裡,見董允擋在面前不讓他走,不由得沉下了臉:「你聽不懂人話?」

  董允氣得臉色通紅,卻不肯退讓,依然攔在門口。「將軍,諸葛左車騎將軍正在偏殿等候將軍。」

  魏霸盯著他,一言不發。董允只覺得頭皮發麻,脖頸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肩上彷彿壓了一座大山。宮門口的執戟郎中們也感受到了魏霸的不快帶來的寒意,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就在董允兩腿發顫,快要倒下去的時候。魏霸忽然冷笑一聲,將已經收好的門籍重新拿了出來,扔給郎中,轉身向偏殿走去。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一眨眼睛的功夫就走了老遠。董允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已經快要消失在拐角處。董允無奈,只得一溜小跑的跟了上去。他可不敢像魏霸那麼放肆,在宮裡走路,就得小碎步,哪能像魏霸這麼走,這是要被負責監察百官的御史彈劾失禮的。

  魏霸快步如飛,來到偏殿前。偏殿前一片平靜,除了當值的郎官,看不到有其他人。魏霸徑直登堂入室,來到端坐如山的諸葛亮面前。

  諸葛亮鬆了一口氣,魏霸這麼久還沒來,他還以為出意外了呢。

  「子玉……」諸葛亮抬起手,指了指對面的坐席:「坐!」

  ……

  在諸葛亮身後有一架屏風,魏延此刻就坐在屏風後面。和他坐在一起的還有三個人:李嚴、趙雲、杜瓊赫然在列。在他們的左側還有一架大屏風,後面隱約能聽到聲音,卻不知道是誰。

  此時此刻,魏延也沒心情關注那屏風後面是誰,看到李嚴、趙雲等人,他已經知道了諸葛亮想做什麼,他也知道即將面對什麼。聽到魏霸進門的腳步聲,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隻大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頭。

  他非常後悔,後悔自己的猶豫,沒有及時把丞相的計畫告訴魏霸。現在,他隔著一道屏風,看著魏霸走向危險的陷阱,卻無能為力。

  諸葛亮回到成都之後,跟他長談了一次。諸葛亮對他說,他不在乎魏霸的輕狂,也不在乎魏霸的無禮,但是他擔心魏霸有不臣的野心。魏霸和李嚴勾結在一起,有可能成為傾覆漢室的逆臣。

  魏延當時就驚呆了,對天發誓,擔保魏霸必無此心。可是,他的擔保非常無力,諸葛亮輕而易舉的就挫敗了他的自信。

  就在魏延驚駭莫名的時候,諸葛亮又說,我只是擔心有這種可能,並不是肯定魏霸就一定會成為篡國的逆臣。我們試探他一下,如果他肯發誓不會背叛大漢,我就把我的權力和沒有完成的願望一起託付給他,讓他代替姜維,成為大漢的中流砥柱。

  反之,如果魏霸不肯發誓,那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當時魏延沒有任何猶豫就一口答應了。他不相信魏霸會有篡立之心,他一直覺得魏霸最多只是頑劣,只是少年輕狂。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囂張跋扈是有的,但是要說對先帝的忠誠,卻是無可置疑的。魏霸怎麼可能有不臣之心呢,如果真有,就算諸葛亮答應,他也不會答應。不需要諸葛亮說話,他也會親手砍下魏霸的首級。

  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魏霸回家那天的事。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事,魏霸很坦然的承認了想稱王的想法,並且說得理直氣壯,義正辭嚴。

  魏延不知道如何反駁,他接受了張夫人的建議,由魏霸自己來解決這件事。可是他卻沒有把諸葛亮的計畫告訴魏霸,現在,他只能看著魏霸一步步的走向陷阱。

  他身邊的這些人跟他一樣,都不可能接受魏霸有篡立之心。如果魏霸不肯起誓忠於大漢,忠於陛下,相信在座的人沒有一個會反對將魏霸處死,不留後患。

  魏延的背上全是冷汗,手心濕漉漉的。從記事以來,他就沒有這麼緊張過。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是個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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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3
發表於 2014-6-1 23:54:09 |只看該作者
第853章 宮中府中當有別

  魏霸抬起手,打斷了諸葛亮的邀請:「諸葛將軍,坐就不必了。我到這裡來,不是想赴你的約,我不知道你邀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也不想知道。我到這裡來,只是想提醒將軍一件事。」

  諸葛亮很意外,這完全不在他的計畫之中。

  「子玉,你想提醒我什麼?」

  「將軍,宮中畢竟不是府中,陛下垂憐老臣,請你入宮養病,是陛下的仁慈,可是做臣子的卻不能因此恃恩而驕,賴在宮裡不走。我看你氣色好像不錯,如果能起身理事,就回丞相府理事去吧,如果還要再養養,也大可以回家去養。總賴在宮裡不走,這算怎麼回事?」

  諸葛亮愕然。他沒想到魏霸會這麼強硬,一點客套也不講,直接指責他恃恩而驕。這哪裡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魏霸,這簡直比魏延還要囂張,還要張狂啊。他是沒像魏延一樣拔刀,可是他的這些話比刀還要厲害,直接砍得他顏面無存。

  「將軍,說起來,你也是個老臣了,這些道理你應該懂,本不應該由我來告訴你。」魏霸一甩袖子,轉身就走,聲音從門外傳來:「將軍,私事在宅,公事在府,再有什麼大事,就到朝會上說。這裡不公不私,不倫不類,我無話可說,告辭了。」

  他出殿的時候,董允剛剛追到門口中,見魏霸出門,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快就談完了?他看了一眼端坐在殿中的諸葛亮,諸葛亮臉色蒼白。根本沒看他一眼。董允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攔住魏霸,還是讓他走。看這架勢,他們應該已經談過了,再攔魏霸就不太合適。可是,他們真的談完了?

  董允在門口發愣的功夫,魏霸已經出了宮門。他來去如風。根本沒給諸葛亮說話的機會,啪哩啪啦的指責了一通,徹底打亂了諸葛亮的計畫,扔下諸葛亮等人,揚長而去。

  偏殿裡一片寂靜。

  坐在屏風前的諸葛亮臉色蒼白。一聲不吭,坐在屏風後的人同樣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猜想過結果,卻沒有一個人會猜到這個結果。他們都愣在那裡,大眼瞪小眼,茫然無措。

  李嚴最先反應過來。他含笑起身,繞過屏風。走到諸葛亮的面前,躬身施了一禮:「將軍,看樣子今天是談不成了。魏霸剛剛送來一份作戰計畫。我還沒有審閱完,稍後便呈與陛下與將軍過目。將軍,好好將養身體,別聽魏霸胡說八道。宮中府中,俱為一體,將軍大可安心的住著,只要陛下不說,誰敢說將軍半個不字。」

  不等諸葛亮說話,李嚴哈哈大笑,大搖大擺的走了。笑聲中充滿了快意。充滿了輕鬆。就像是被人欺負了很多年之後,終於報復回來了,心裡那份得意無法宣諸於口,只能用這種大笑來表達。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前上的《出師表》中的話,剛才魏霸指責諸葛亮把皇宮當丞相府,賴在這裡不走,有悖於臣子的本份,現在李嚴又用這句話來諷刺諸葛亮,用意是一樣的歹毒。屏風後面坐著的那些人哪個不知道這句話可以引申出什麼樣的含義?

  當年諸葛亮大權獨攬,沒人敢拿這句話做文章,可是現在他不再是大權獨攬了,這句話就很容易成為罪狀。之所以沒人這麼做,只是他們明哲保身,沒人願意做第一個,現在魏霸捅破了這層紙,李嚴當然不甘示弱,也要在諸葛亮的胸口再捅一刀。

  這件事一過,魏霸和諸葛亮還有緩和的餘地麼?沒有。既然如此,李嚴還要擔心什麼,有了魏霸的支持,他根本不需要再對諸葛亮假以顏色。趁著這個機會撕破臉皮,光明正大的與諸葛亮爭鋒,對李嚴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

  李嚴走了,其他人卻沒有動,一個個坐在那裡苦熬。這時,對面的屏風後一聲輕嘆,皇太后吳氏的聲音傳了過來:「諸君都散了吧。國事繁重,還有勞諸君,總在這裡坐著可不行。」

  趙雲等人如釋重負,齊聲答應,卻沒有走開,一直聽到對門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們才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圍著諸葛亮,用無限憐憫的目光看著他。誰會想到縱橫無敵的諸葛亮會有今天,被一個年輕人當面指責不臣,旁邊還有這麼多重臣聽著。

  趙雲嘆了一口氣,躬身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接著,杜瓊也走了。他一邊走一邊搖頭嘆息,直到此時此刻,他還不能確信自己剛才經歷的一切是真的,而不是幻覺。

  魏延在原本給魏霸準備的那張席上跪了下來,雙手扶膝,下巴抵在胸前,脖子就像折斷了似的。他一聲不吭,就那麼跪著。

  良久,諸葛亮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咳了一聲:「文長,出宮後……直接回家麼?」

  魏延點了點頭。他現在是右車騎將軍,聽起來很威風,其實沒什麼實權,不在家裡呆著還能幹什麼。

  「順道把我帶回家吧,這裡的確不太合適養病。」

  魏延一愣,抬起頭,驚訝的看著諸葛亮。聽諸葛亮這意思,他還覺得魏霸說得對?

  「丞相,犬子他……」

  「文長,別說了。」諸葛亮落寞的一笑:「是我行事荒悖,考慮不周,不怪子玉。他經歷過太多的危險,謹慎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魏延尷尬的搓著手,起身趕到諸葛亮面前。「那……丞相,我扶你。」

  「多謝文長。」諸葛亮搭著魏延的肩膀,站了起來。他實在太虛弱了,站都站不穩,幾乎是掛在魏延的手臂上,輕飄飄的,一點份量也沒有。魏延鼻子一酸,不禁落淚。他扶著諸葛亮,緩緩的走出偏殿。

  天子劉禪在黃皓等人的陪同下,一邊整理著衣帶,一邊跑了過來,看到諸葛亮靠魏延身上走出偏殿 ,不由得愣了一下,喃喃的說道:「相父,你這是……」

  「陛下,老臣要回家休息。」諸葛亮推開魏延,搖搖晃晃,如風中飄絮。他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站直了身子,臉上冷汗涔涔。他對著劉禪深施一禮:「多謝陛下連日來的恩寵,老臣感激不盡。不過,老臣住在宮裡,於禮有悖,這就回家休養。待身體稍好,再來見駕。」

  劉禪眨著眼睛,一時有些不太適應。多少年了,諸葛亮都沒這麼客氣的跟他說過話,今天這是怎麼了。不是說要試探一下魏霸的忠心嘛,朕換了個衣服就趕來了,怎麼……散了?

  ……

  魏霸離開了皇宮,卻沒有回家,他來到了趙府。

  趙統今天休沐,正在堂上陪潘翥、孫登聊天。潘翥隨魏霸回成都,來看妹妹,把家裡的情況通報一下。大舅子上門,趙統自然要熱情接待。他們剛坐下不久,孫登就來了,也是看妹妹的,不過他看孫魯班是次要的,真實目的是來打聽宮裡的事。諸葛亮要對付魏霸這樣的事,當然瞞不過孫登的耳目,魏霸一進宮,孫登就收到了消息,趕到趙府來候著了。

  他們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有人來報,說魏霸來了。三個人都吃了一驚,互相看看,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

  這麼快就結束了?

  趙統起身,趕到門口,見魏霸正背著手,悠閒自得的看風景,連忙迎上前去,笑道:「子玉,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魏霸嘎嘎一笑,舉步向門裡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趕緊準備一下,如果我猜得不錯,過一會兒師父就得回來了。」

  「你見過……丞相了?」

  魏霸瞟了趙統一眼,嘴角一撇:「見了。」

  「這麼快?」

  「不就是一兩句的事兒嘛,還能用多長時間。」魏霸雲淡風輕的說道,「怎麼,你們都知道了?消息很靈通嘛。」

  「子玉,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趙統苦笑道:「你現在是整個成都城的敏感人物,別說你進宮這麼大的事,就是你在路邊上停下來,和誰說過話,用不了半天時間,相關的人都能收到消息。」

  「我這麼有名啊。」魏霸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上下打量著趙統:「這麼說,丞相要見我,為什麼要見我,你早就知道?」

  趙統啞口無言,知道自己說漏嘴了。

  「師兄,這就是你不對啦。」魏霸伸出手指,指指趙統,嘿嘿冷笑道:「別的我不敢說,你那一妻一妾,可都是我幫你搶回來的。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我透個風,看著我往坑裡跳,是不是有點不夠意思?」

  「這天底下有什麼樣的坑能攔住你魏大將軍。」潘子瑜從東側院走了出來,正好接上魏霸的話。

  「喲,師嫂這是幹嘛呢?親自下廚,到底是自家兄長來了,很給面子啊。」

  「他那點面子哪夠,我下廚,是因為你魏大將軍要來。」

  「師嫂知道我要來?」

  「當然,這麼大的事,你能不來找你師父探個底?」潘子瑜笑吟吟的的說道:「上堂坐吧,阿舅大概也快到了。趁著他還沒回來,你們師兄弟先交個底。」

  「還是師嫂好。」魏霸哈哈大笑,四周看了看:「唉,你們家那頭母老虎呢。」

  「母老虎在這兒。惡賊,看刀!」隨著一聲怒喝,孫魯班提著一口雪亮的戰刀,大步流星的從西側院衝了出來,橫眉怒目,衝著魏霸就是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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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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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任人宰割

  魏霸負手而立,紋絲不動,趙統卻嚇出一身冷汗,二話不說,一掌拍在孫魯班的手腕上,順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拖出安全距離。.

  戰刀「噹」的一聲落地。

  「放開我,放開我!」孫魯班奮力掙扎著,大喊大叫:「我要殺了他!」

  魏霸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過頭打量著孫登,嘴角帶笑:「孫太子,你們這是玩哪一齣啊,戰場上打不過,就玩刺殺,還讓女人來刺殺?」

  孫登的臉頓時煞白,他連連搖手,向後退了兩步,臉色惶急。

  一直站在一旁的諸葛恪向前跨了一步,擋在孫登面門,咳嗽一聲:「將軍,你誤會了,這和太子沒有一點關係。」

  「那和你有關係?」魏霸的目光轉到了諸葛恪的臉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在這兒殺我,既可以為吳國除一勁敵,又可以為丞相去一對手,還能嫁禍給我師父一家,一舉三得,一舉三得啊。」

  諸葛恪一愣,隨即苦笑道:「將軍,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玩笑?」魏霸轉了一個身,看著猶自怒不可遏的孫魯班:「公主,你是和我開玩笑嗎?」

  「誰跟你開玩笑,我就是要殺你。」孫魯班用力掰著趙統的手指,咬牙切齒的大罵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東西,需要我們大吳的時候好話說盡,用完了立刻翻臉,你……你不要臉!」

  「沒錯,我是不要臉。」魏霸心有同感的點點頭:「國與國之間,要臉幹什麼?你父王不也是一會兒向曹魏稱臣,一會兒和我大漢盟好?他要臉麼?」

  孫魯班啞口無言,俏臉憋得通紅,她正要再罵,潘子瑜喝了一聲:「鬧夠了沒有?子玉登門,師兄弟還沒說兩句話,你倒先鬧上了,就算不顧公主的身份,也給趙家留點面子行不行?」

  孫魯班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瞪著潘子瑜剛要發飈,潘子瑜衝她使了一個眼神,兩步跨到孫魯班面前,背對魏霸,低聲喝道:「你希望他一怒之下先殺了夫君和你兄長,再滅了吳國麼?」

  孫魯班愕然,這才感覺到害怕,她轉過臉看著魏霸,魏霸依舊笑眯眯的,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多了幾分陰險。諸葛恪站在他對面,一臉的無奈,而兄長孫登則躲在諸葛恪的背後,臉色蒼白,驚惶不安。

  「廢物!」孫魯班沮喪的一跺腳,推開趙統,飛也似的跑了。

  「好了好了,別傻站著了,還不陪子玉到堂上坐?」潘子瑜推了推趙統,笑靨如花,神態從容,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趙統走上前來,神色尷尬的伸手相邀。魏霸聳了聳肩,跟著他上堂,一邊走一邊笑道:「師兄,現在你明白我當初的苦心了吧?看看,潘家嫂嫂這才叫大家氣度,那頭母老虎只會拆台,不會當家的。」

  趙統尷尬的點點頭。潘子瑜瞥了魏霸一眼,嗔道:「你明知道她是什麼人,還拿她逗趣,有意思麼?」

  魏霸哈哈一笑,在堂上坐定,衝著還在庭中站著的孫登、諸葛恪招了招手:「孫太子,元遜兄,上來坐吧,難道還要我去請?」

  孫登進退兩難,諸葛恪卻笑了一聲,神態自如的躬身行禮:「太子,難得有機會和鎮南將軍共話,上去坐吧。」

  孫登窘迫的點了點頭,走到堂上。不過最尊貴的客席現在輪不到他了,魏霸佔了,他只能坐在下首。

  趙統搓著手,不知道從何打破眼前的尷尬。諸葛恪搶先說道:「聽說將軍這次回來,帶了一個遠征遼東的計畫,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魏霸斜睨著諸葛恪:「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啊。」

  諸葛恪泰然自若:「漢強吳弱,如果再不警惕一點,還怎麼生存。」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魏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諸葛一氏,多有才俊,著實讓人羨慕。原本散落四方,各侍其主,已經難於匹敵,如今共聚我大漢,真是讓人擔憂啊。」

  諸葛恪面色一滯,隨即又笑道:「將軍雄才,諸葛氏就算全力以赴,也不是將軍的對手。恪父輩之中,以叔父之才最高,他不也是在將軍面前節節敗退?至於我那公休叔父,現在更是將軍麾下的一員戰將,唯將軍之命是從,將軍又何憂之有。」

  「說的也是。諸葛公休棄魏投漢,你們父子兄弟又隨吳入漢,以後都是為大漢效力,可見人心思漢,漢室可興啊。」

  孫登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諸葛恪一眼。他和魏霸的幾句試探看起來不過是客氣話,可其中卻暗含著陷阱和殺機,一句話說得不妥,就有可能被對方抓住把柄。換一個人,還真未必有這膽氣,能和魏霸正面交鋒而不落下風。

  難怪父王要將他從戰場上抽調出來,趕到成都來幫自己。

  「的確有一個遠征遼東的計畫。」魏霸回歸正題:「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計畫也是為吳國著想。」

  聽說和吳國國運有關,孫登立刻提起了精神,拱手道:「願聞其詳。」

  「太子想必也知道,目前朝堂上有一種意見,說異姓稱王於大漢舊制不符,要對吳王進行削藩降爵。說實在的,我覺得此議不妥。沒錯,大漢是有舊制,異姓不得稱王。可是吳王剛剛棄暗投明,尚無過錯,貿然削藩,恐怕是親者痛,仇者快,非智者所當為。」

  孫登連連點頭,諸葛恪卻不動聲色。

  「我提出遠征遼東,也是想給吳王一個證明自己忠心的機會。遼東萬里,不管是從交州出發,還是從荊州出發,都很不方便。如果吳王出師協助,我大軍以吳郡、廣陵為基地,行程可縮短近一半,大軍的輜重補給難度可以大大緩解。吳王做出如此貢獻,如果還有人再懷疑吳王的忠誠,那可是天理難容了。太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孫登半晌沒說出話來。他也許不夠狠辣,但是他並不笨。他聽出了魏霸這幾句話中的險惡用心。要遠征遼東,就要以吳郡、廣陵為基地,大軍的輜重、補給很可能也要從吳郡、廣陵等地徵集,至少那裡的百姓負擔也重得多。這是變相的汲取吳國的財力物力,把吳國變得更加虛弱。如果吳王不同意這個決定,那更麻煩,這就坐實了吳王不甘雌伏,有叛逆之心,給那些削藩的意見予以事實支持。

  能不能攻克遼東且兩說,吳國肯定是跑不掉的。

  而這麼做的背後,其實還有更深的意義。魏霸是不讚成削藩的,但是那不是為吳國著想,而是為自己著想。他支持吳國繼續存在,是反駁異姓不得稱王的舊制,為自己稱王做鋪墊。

  換句話說,吳國不過是個芻狗,是魏霸為實現自己的野心而扔出的犧牲。

  可是吳國偏偏又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只能任人擺佈。

  孫登覺得孫魯班那句話罵得一點也不錯,自己就是個廢物,面對魏霸這種蠻橫的對手,他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不僅沒有實力,更沒有勇氣。大概是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孫夫人才不肯支持他,希望他聽天由命,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以免惹來殺身亡國之禍。

  即使孫登的涵養再好,此時此刻,他也覺得非常鬱悶。

  諸葛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沒話可說,可是他現在也清楚,說話要有實力的,沒有實力,不如不說,否則只是自取其辱。

  堂上正是尷尬的時候,趙雲回來了。他只是往堂上看了一眼,堂上的氣氛就立刻變了。趙統和魏霸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快步下了堂,走到他的面前,躬身施禮。

  「父親。」

  「師父。」

  孫登、諸葛恪及潘翥也連忙起身,下堂拜見:「將軍。」

  趙雲對孫登還了禮,寒暄了兩句,然後看了魏霸一眼:「子玉,你跟我來,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喏。」魏霸躬身答應,對孫登等人致意後,跟著趙雲向後院走去。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後輩,和剛才那個驕橫不講理的鎮南將軍判若兩人,變化之大,足以讓孫登和諸葛恪驚駭莫名。

  「這……」孫登瞪著眼睛,指著魏霸離去的方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太子不要奇怪,鎮南將軍一向如此。」趙統終於恢復了從容,淡淡一笑:「只有在敵人面前,他才是凶狠的猛獸,在親人和朋友面前,他絕對是一個可以依賴的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和他為敵。」

  孫登苦笑一聲,心道誰願意與他為敵,是他把吳國當成了敵人。看看他這一路陞遷的歷程,哪一次不是踏在吳國的屈辱之上前進的。吳國也真是倒了血黴,莫名其妙就成這麼一個不世出梟雄的敵人。看來只能說是天意如此,要不然真沒辦法解釋。

  孫登忽然想到了傳國玉璽,那個代表著天下的玉璽曾短暫的在孫家手中停留,旋而又被人搶了去,莫非就暗示著君臨天下對吳國來說只是一個短暫的春夢,雖然美好,終究不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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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5
發表於 2014-6-1 23:55:31 |只看該作者
第855章 願望

  「你知道我在那裡?」趙雲看著魏霸,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丞相能有什麼路數,我大致也猜得出。」魏霸很誠懇的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家父、大將軍大概也在。」

  「嗯,還有大鴻臚杜瓊。」趙雲撫著下頷的鬍鬚,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如果不是陳叔至不在成都,我想他也應該在列。」

  「那是。」魏霸無聲的笑了起來,帶著淡淡的譏諷:「丞相一定覺得很悲哀,他現在能用來對付我的,沒有一個是他自己的心腹。」

  「可是你還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趙雲逼視著魏霸的眼睛:「為什麼?」

  魏霸迎著趙雲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顏而笑。「師父,我記得你教過我,與敵作戰,最忌諱在對方選定的戰場上交鋒,要盡一切可能在自己選定的戰場上迎敵。勢,永遠是第一位的,要想克敵制勝,就不能不爭勢,為了爭勢,有時候甚至要付出一定代價。」

  趙雲靜靜的看著魏霸,不置一詞,等魏霸說完了,他才接著說道:「你知道丞相要和你說什麼?」

  魏霸有些鬱悶的吐了一口氣,趙雲這是咬定青山不放鬆,不管他怎麼亂扯,都一定要問出那句話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大致能猜得到。」

  「那你準備怎麼回答?」

  「如果是丞相問,我就沒打算回答他,我就讓他疑神疑鬼,憋死他。」魏霸直起了身子,直視著趙雲:「不過,既然師父要問,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

  趙雲眼神一緊,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示意魏霸等一下。魏霸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等著趙雲做好心理準備。

  趙雲終究是老了,心理素質再好,也不敢掉以輕心。以他為劉備父子效忠了一輩子的經歷,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慾望成為一個篡位的逆臣,可是他又非常清楚,眼前的這個豎子絕對不是什麼純臣,在他的眼裡,魏霸不僅有篡位的可能,而且可能性非常大。

  他一直希望知道這個答案,可是當這個答案真的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好準備。如果魏霸承認他有篡立之心,那他又能如何?召集家中的矛兵,將魏霸斬殺在堂下?

  進門的時候,他看到魏霸留在外面的親衛,人數並不多,如果他想殺死魏霸,應該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是,他真的應該殺死魏霸嗎?他不敢肯定。他非常清楚,魏霸走到這一步,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責任,某種程度上,他是被諸葛亮逼到這一步的。當初的魏霸根本沒有任何野心,否則他也不會收他為弟子,傳授他用兵之道和武技。

  過了好一會兒,趙雲才緩緩的說道:「子玉,你說吧。」

  「師父,你確定?」魏霸的嘴角微挑,多了幾分頑皮。趙雲見了,心裡莫名的一鬆,也不禁笑道:「放心,我雖然老了,還承受得起。」

  「那就好,我就怕把師父給嚇著。」魏霸裝模作樣的拍了拍胸口。「師父,遠了我不敢說,我只能說,到目前為止,我對那個位置沒什麼興趣。不過,我只能保證到目前為止,以後的事,誰也不能保證。我想,就算我保證,你大概也不會信。」

  趙雲花白的眉毛輕顫。魏霸的答案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在他看來,魏霸的答案有兩個可能,要麼是,要麼否,就算魏霸當面承認他有不臣之心,他也只會覺得失望,而不會感到意外。也許魏霸矢口否認,他反倒會懷疑魏霸有幾分誠意。

  可是魏霸給了他這麼一個答案。

  趙雲想了好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魏霸這個答案雖然不能讓他滿意,但卻足夠真誠。如果魏霸要騙他,大可以把話說得更漂亮一點,沒有必要留下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後患。

  「那你想稱王麼?」

  「想。」魏霸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趙雲看著魏霸,等魏霸給他一個解釋。

  「師父,就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你覺得削藩合適嗎?」

  趙雲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

  「依師父之見,是以承認曹魏王爵為條件,迫使曹睿去帝號來得容易一些,還是一定要將曹魏趕盡殺絕來得容易一些?」

  趙雲撫著鬍鬚,沉吟良久:「如果一定要比較的話,應該是保留魏王爵位來得容易一些。」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不能稱王?」魏霸攤了攤手:「吳王能保留吳郡為封地,魏王可以保留魏郡或者譙郡為封地,我為什麼不能要一個荒島做封地?我稱王,只會讓孫權、曹睿安心,可以加快統一天下的速度,有何不可?」

  「可是,此例一開,只怕……」

  「只怕於大義有虧?」魏霸嗤的一聲冷笑:「師父,你真相信那些所謂的大義?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我真有那個實力篡位代漢,會有無數的人主動為我編造讖緯,貢獻祥瑞?」

  「這個……」趙雲無言以對。

  魏霸的坦然固然是對他的信任,對他的尊重,卻也把他逼到了絕境。他又不是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正如魏霸所說,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所謂道義根本就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謊言。劉備是怎麼自立為漢中王,又怎麼稱帝的,曹丕代漢之前,又冒出來多少祥瑞,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活到他這個歲數,雖然還希望人間有道義,可是真要相信道義無敵,那他這七十年也算是白活了。

  義與利,從來就是一個說不清的命題,不管嘴上說得多麼義正辭嚴,可是落實到現實中的時候,面對實實在在的利時,義總是那麼無力,虛無縹緲,不堪一擊。

  趙雲長嘆一聲,揮了揮手:「子玉,我年紀大了,有心無力。不過,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大漢的火德在眼前熄滅,希望你不要破滅我這一點希望。等我閉上眼睛,天命如何,我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魏霸微微一笑:「師父,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他笑了笑,又道:「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歲,看到天下一統,國泰民安。」

  趙雲啞然失笑,連連搖頭。「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七十多了,心滿意足,不敢奢望太多。老而不死是為賊,我可不想做一個老而不死的老賊。」

  「師父怎麼會是老賊呢,師父是人瑞。」

  趙雲笑了一陣,又嘆了一口氣:「這麼說,遼東的戰事不可避免?」

  「嗯。」魏霸也嚴肅起來,點了點頭:「從黃巾之亂開始算,天下已經亂了五十年,馬上又要到甲子年了,我希望能在此之前結束戰亂,還天下以太平,先讓百姓過上安生的日子,把『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句話變成現實。朝堂上的爭權奪利,我是沒本事除根,我只希望能把這些事控制在朝堂上,不要影響普通百姓的生活。他們沒有從中得利,也不應該受到牽連。」

  聽到「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八個字,趙雲黯然,莫名的長嘆一聲。

  ……

  諸葛莊園,諸葛亮被一架軟輦抬進了大門,穿過庭院,一直來到後院。

  黃月英指揮著僕從,將諸葛亮扶到床上躺好,揮手將僕從們斥退,坐在諸葛亮的病榻邊,將諸葛亮乾枯的手握在手心裡,默默的看著筋疲力盡的諸葛亮,一動不動。

  諸葛瞻和諸葛攀站在一旁,小臉上掛著淚珠。

  「夫人,我真的老了。」諸葛亮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幽幽的長嘆一聲:「不僅身體老了,頭腦也老了。」

  「你已經盡力了。」黃月英拍拍諸葛亮的手:「不要想太多了,安心養病。」

  「可是,我的事……還沒有做完。」

  「那你更要安心養病。」黃月英責怪的說道:「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麼?」

  「夫人……」諸葛亮轉過頭,企求的看著黃月英:「我要見魏霸,我要他親口答應我。」

  「你想見他,他未必想見你。」黃月英眉心微蹙,「你從宮裡搬回來,不會就是為了方便見他吧?你真以為他答應你,就能萬事大吉?」

  諸葛亮沒有回答,可是他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思。魏霸今天的表現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當趙雲等人離去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是心灰意冷。直到魏延跪在他面前,他才意識到還有最後一絲希望。

  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緊緊的抓住一根稻草,明知無濟於事也不肯輕易放棄,明知言語就像風,誓言即謊言,他還是希望能聽到魏霸的承諾。

  現在就連這個不可靠的承諾都顯得那麼渺茫,魏霸根本不肯見他,好容易見了一面,魏霸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一頓亂拳,就將他精心策劃的局打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強烈的希望能見到魏霸,說服魏霸。魏霸展現出來的心智權謀是姜維無法比擬的,如果能說服他放棄那些不該有的想法,他的能力足以支撐起大漢的天空,李嚴之流根本不足掛齒。而如果任由他如此發展下去,大漢之火的熄滅將無可避免。

  他要阻止這個災難的發生,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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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6
發表於 2014-6-1 23:56:23 |只看該作者
第856章 眼不盡為淨

  魏延將諸葛亮送回府,自己回了家,進了門,四處看了看:「少主還沒回來?」

  陳管事連忙回道:「還沒有,說是去趙府了。.」

  魏延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你在門口守著,他回來了,讓他來見我。」

  「喏。」

  魏延又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的進了中庭。陳管事看著他微躬的背影,也不禁嘆了一口氣。家主父子意見相左,他們這些人也難做,他本人那當然支持家主,謀逆可是誅三族的大罪,風險實在太大了。以魏家的背景和實力,能做到車騎將軍這個級別,一門三侯,這已經是難以想像的榮耀了,實在沒有必要再去冒險。

  更讓他揪心的是他的兒子陳祥還在潼關,如果魏家謀反失敗,陳祥連跑都來不及。

  魏延進了中庭,愣了一會神,又不由自主的進了後院。張夫人正在樓上坐著,幾個管事正在向她匯報家裡的情況。夏侯徽、習夫人先後離開成都之後,再也沒有合適的人能夠幫她管理家務,她只能親自過問了。

  魏延走上樓,那些管事們都停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魏延的臉色。魏延從關中回來之後,情緒一直不穩定,不是低落就是暴怒,一發火,難免會有人倒霉。魏霸回來之後,魏延的情緒更不穩定,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他。

  張夫人責怪的瞥了他一眼,收起賬簿,揮手示意管事們退下,就連貼身服侍的婢女都趕了下去,樓上只剩下夫妻二人。她起身端了一杯茶,雙手遞給魏延。

  魏延接過茶,張夫人挪到他的背後,雙手扶在他的肩上,輕輕的拍了拍,雲淡風輕的問道:「今天的事不順利?」

  魏延苦笑一聲:「豈止不是不順利,其實是大出意外。」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惱怒的一拍胸脯:「你說說看,這小豎子這麼張狂,以後可怎麼得好?這是要滅我家門的不祥之兆啊。」

  「你怨誰?」張夫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以前覺得阿武最像你,現在看啊,他才最像你。」

  「他像我麼?」魏延不服氣的轉過頭,瞪著張夫人。「我看一點也不像。」

  「你說得也對,他不像你。」張夫人淺笑道:「他和你一樣膽大無忌,卻不像你這麼沒腦子。」

  「夫人……」魏延惱羞成怒,將手中的茶杯重重的頓在案上,茶水四濺。他再敬重張夫人,也無法接受張夫人對他的評價。

  「還不服氣?」張夫人毫不畏懼的看著魏延。兩人對視了片刻,魏延退卻了,目光閃了閃,讓開了眼神,從旁邊拿起一塊抹布,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案上的茶水。

  張夫人放緩了口氣,淡淡的說道:「如果換成你,你會怎麼做?」

  「那還用問,當然是答應丞相,與丞相聯手,清除李嚴。」魏延不假思索的說道:「反正他也沒打算真的篡位,何必與丞相為敵?」

  「那你希望他篡位嗎?」

  「夫人,你說什麼呢?」魏延詫異的看著張夫人:「且不說我受先帝大恩,不可能容忍此事發生。退一步講,你以為篡位真是那麼容易的事?李嚴且不說,他從來沒有把子玉當成心腹,不過是拿子玉當刀使。其他人,就說趙老將軍,你以為他會同意子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陳至陳叔至能同意?關家、張家都可以支持子玉,可是子玉如果要篡位,他們恐怕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魏延掰著指頭數了一遍,最後說道:「如果子玉真想篡位,我想能支持他的大概只有魏國的那些人,就連那些蠻子都未必會支持他。別看他現在威風八面,一旦想要篡位,立刻眾叛親離。別的不說,我第一個就不能答應。」

  「你今天已經五十多了,還能活幾年?」張夫人淡淡的說道:「二十年還是三十年?三十年後,子玉才到你這般年紀,可是你也好,趙老將軍也罷,都已經入土了,關家、張家,都是我魏家的姻親,富貴不亞於今日,誰還記得先帝?你別忘了,關鳳可是子玉的正妻,果真子玉篡位自立,化家為國,她的兒子將來是要繼位的。」

  魏延愕然,怔怔的看著張夫人。

  張夫人冷笑一聲:「說你蠢,你還不認。你想到的那些問題,子玉能想不到?可是你只看到眼前,卻看不到以後。曹操當年起兵的時候,也是跟著袁紹征戰,可是三十年後,袁家煙消雲散,他的兒子卻代了漢。他年近四十才獨攬大權,可以依我看,子玉最多三十歲就能做到這一步。」

  魏延目瞪口呆,過了半晌,他才喃喃的說道:「夫人,莫非你……」

  「他篡不篡位,我其實並不關心。」張夫人輕嘆一聲:「我只知道,魏家到了這一步,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如果子玉真像你希望的那樣什麼都聽丞相的,魏家滅門的災難就不遠了。」

  「怎麼……會?」魏延結結巴巴的說道。

  「怎麼不會?」張夫人瞪了魏延一眼,提高了聲音。「你真以為丞相信任你?要不是他制不住子玉,不得不借重你的身份,他會把你放在眼裡?你想想看,這幾年你先是從漢中到關中,再從關中到涼州,再從涼州回關中,現在又賦閒在家,連一萬精騎都被人奪了去。若不是子玉在荊州、交州打出一片天地,魏家還有什麼?你連吳懿都不如,吳懿可以縮起脖子忍辱負重,你呢,你做得到麼?」

  張夫人一發怒,魏延頓時蔫了。

  「你以為你被子玉牽連了,依我看,子玉是被你牽連了才是真的。」見魏延慫了,張夫人這才重新緩和了口氣,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還記得當初北伐之前,你進子午谷計畫,丞相不納,我為此專程去了一趟沔陽大營麼?」

  魏延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我為什麼會去沔陽大營?是因為子玉告訴我,你因為這件事和丞相幾乎要翻臉,鬧得滿城風雨。」張夫人想起當年的事,仍然後怕不已:「子玉為什麼後來會行間長安?為什麼丞相接受了你的計畫,卻又兵出隴右?他分明是要你們父子和趙老將軍做替死鬼。他這麼做,不是因為子玉,而是因為你桀驁不馴,丞相要藉機削弱你的實力,接收你的兵權。若不是子玉發動天師道眾守住了長安,你能有今天?」

  張夫人喘了一口氣,憋了這麼多年的話,今天終於說了出來,她有些不忍,卻也有些無奈。說出來,傷魏延的自尊,可是不說出來,看著魏延被丞相騙得團團轉,她心裡又憋得難受。

  魏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不要跟著丞相折騰了,你閉上嘴巴,看子玉怎麼處理吧。」張夫人支著額頭,臉上露出些許痛苦之色。「沒有你,子玉也許更得心應手些。要說破綻,你才是子玉最大的破綻。如果不是你那驢脾氣,子玉至於和丞相生份至此?論政績,論武略,論為人處事,他哪樣不比姜維強?要說隱患,你才是丞相心裡最擔心的隱患,而不是子玉。」

  ……

  魏霸和趙雲一番長談之後,很晚才回到家。一進家門,陳管事就轉達了魏延的命令。魏霸也沒多問,轉身就去了後院。

  後院東側的小樓上亮著燈,魏霸略作思索,上了樓,推開了門。

  魏延背著手,站在那口萬人敵前,不知道在哪做什麼,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阿爹,你找我?」

  「啊。」魏延一驚,回過神來,看了魏霸一眼:「去你師父那兒了?」

  魏霸點點頭。

  「都跟你師父說了些什麼?」魏延轉過身來,慢慢走到魏霸面前。魏霸已經和他一般高了,兩人站在一起,連身形都有幾分相似,只是魏延更粗壯些,魏霸顯得更修長挺拔些。

  魏霸想了想,把對趙雲說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回家的那天,他已經和老爹把這個意思說過一次。

  魏延沉默了很久,問道:「你師父怎麼說?」

  「他說眼不見為淨。」

  「那你能同樣答應我麼?」魏延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腳尖,又抬起頭,看著魏霸的眼睛。

  「答應你什麼?」

  「不要讓我親眼看到我的兒子成為了篡逆之臣。」魏延道:「讓我去見先帝的時候問心無愧。」」

  魏霸上下打量了魏延兩眼,噗哧一聲樂了:「阿爹,你膽子真夠大的。這件事哪有這麼容易的,我想篡就篡?現在想稱個王都費了老勁,還不知道能不能成,更何況篡位。你別逗了,早點洗洗睡吧。」

  魏霸說完,轉身就要走。魏延一伸手,抽出那口萬人敵寶刀,轉身攔在魏霸面前。魏霸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驚叫道:「阿爹,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魏延也不理他,緩緩抬起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你怕我擋你的路,那我現在就可以死。我決定不了你的心思,可是我能決定我自己的生死。」

  魏霸很無語,他打量著老爹,發現老爹的眼神中少了幾分平時的蠻橫,多了幾分落寞,還有一絲哀求。他心一軟,嘆了一口氣:「老爹,今天是不是誰跟你說什麼了,你有點不對勁啊。」

  魏延根本不理魏霸那一套,逼問道:「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說著,將寶刀緊緊的壓在脖頸旁的動脈上,鋒利的刀刃隨時都可能劃破血管。

  魏霸長嘆一聲,緩緩撩起衣擺,跪在魏延面前,拜伏在地。

  「我的親爹唉,兒子答應你便是了。你趕緊把刀給我,兒子可以不要天下,不能不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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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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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坑兒的爹

  次日清晨,魏霸早早起身,剛到院子裡站定,還沒拉開架勢,魏延就穿了一身春衫趕來了,興致勃勃的說道:「來,你教教我怎麼練雲手。.」

  魏霸詫異的看著老爹,一頭霧水:「你要練雲手?」

  「不行麼?」魏延眼睛一瞪:「難道你還要藏私,不肯教老子?」

  「不是,這是師父……」

  魏霸的話還沒說完,魏延抬手拍在魏霸後腦勺上,打得他一個趔趄。「你少跟我胡說八道,我昨天問過趙老將軍了,他的雲手還是跟你學的呢。」

  魏霸尷尬的笑笑,撓撓頭:「教就教唄,幹嘛動手,傷了和氣多不好。」

  「少廢話,趕緊教。你師父說這雲手能出圓勁,還能修身養性,我也練練,爭取多活幾年。」

  魏霸恍然大悟,叫道:「阿爹,不帶這麼賴的啊。」

  「嘿嘿,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是敢言而無信,看我怎麼收拾你。」

  魏霸掩而嘆息:「阿爹啊,人家都是兒子坑爹,你這個爹倒好,專坑兒子啊。」

  ……

  父子倆晨練過後,一起吃了早飯。這麼多年了,在魏霸的記憶中,這種事情還真是不多,事實上,他們父子在一起的時候就非常少。兩人很默契的不扯國事,說東扯西的閒談了一陣。吃完之後,魏延一甩膀子,去演武場操練武卒去了。如今武卒數量太少,魏延又閒著沒事,就重新開始練兵,希望再訓練一些武卒出來。

  魏霸沒有去練兵,這樣的事情他早就不親自做了。他去後院拜見了張夫人,張夫人也沒說什麼,關照了兩句,便示意魏霸可以走了。魏霸也沒有在意,這位張夫人雖然很少出門,卻是個很精明的人,老爹昨天玩的那一齣,她大概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說而已。

  魏霸收拾了一下,把弟弟妹妹們叫了起來,吩咐他們休學一天,要帶他們去江邊看戰艦。小傢伙們興奮不已,一個個飛奔回去,換上最漂亮的衣服,跟著魏霸出了門。

  成都的春天比其他地方來得早一點。二月春風似剪風,裁成萬條碧絲絛,江邊成行的樹都已經泛青,看起來一片春光明媚。魏家兄弟姊妹大的騎馬,小的坐車,歡聲笑語,灑滿一路,引來了無數羨慕的目光。如今的魏家可不是普通的小門小戶,一門三侯,父子三人身居高位,魏霸更是手握雄兵近十萬,治下的交州、荊州是目前大漢政績最好的地域,交州來的新奇貨物是成都市最暢銷的品種,而蜀錦等大宗商品更是因交州商道的開通而供不應求,從交州賺取了大量利潤的同時,也帶到了本地的養蠶、繅絲等作坊的興盛。

  可以說,成都至少有一半人和交州產生直接或間接的聯繫,而交州日新月異的面貌也通過各種途徑傳到成都,經過無數次的口耳相傳,近乎成為神話。年輕的鎮南將軍也就成了無數人心目中的英雄。

  只可惜,鎮南將軍有嬌妻,有美妾,那些仰慕他的少女們只能望而興嘆。

  停在江邊的巨艦早就是成都的一道風景,每天都會有人來看。見到如此巨大的戰艦,每個人都讚不絕口。戰艦戒備森嚴,普通人只能遠遠的看一眼,根本沒有機會登船一觀。當魏霸帶著弟弟妹妹們登上戰艦的時候,小傢伙們不管是活潑的還是沉穩的,臉上都浮現出得意的神采,非常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他們在甲板上歡呼奔跑,在船舷邊向江邊仰望的人群揮手致意,銀鈴般的笑聲蕩漾在巨艦上,彷彿歡樂的海洋。

  魏霸很愜意,他躺在飛廬前的躺椅上,看著弟弟妹妹們在船上瘋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法邈坐在他身邊,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將軍累了吧?」

  「嗯,心累。」魏霸抹了抹嘴,摩挲著唇邊的嘴鬚:「阻力很大。」

  「那當然,隨波逐流才沒有阻力。」法邈應聲答道:「所以古往今來,能成大事的極少。」

  「內外夾擊啊。」魏霸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有些哭笑不得。劉備能三分天下,終究還是有些門道的,老爹那麼張揚跋扈的人,居然對他死心塌地,真讓人頭疼。

  「人心如水。」法邈指了指遠處的江水,「你越是想走得快,越是能感覺到他的阻力。強行堵塞,只能解決一時,後患無窮,如果因勢利導,為我所用,那就能化害為利。就像都江堰一樣,非大智慧不能為之。」

  「都江堰亦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魏霸笑道:「眾志成城,我充其量不過是跳出來的那一個罷了。」

  「士不可不弘毅,這就是上蒼交給將軍的使命。」法邈道:「將軍這也是順天應人。」

  魏霸嘿嘿一笑,正準備說話,一個武卒領著一個皂衣老僕走了上來。魏霸立刻閉上了嘴巴,打量了那個老僕一眼。

  老僕恭敬的施了一禮,報上名號,原來是丞相府的。今天一早,諸葛亮就命他到魏府請魏霸過府一敘,得知魏霸到江邊來了,他又追到江邊來了。

  看著那個鬚眉花白的老僕,魏霸沒好意思把臉沉下來,他儘可能不動聲色的問道:「丞相請我過府,有什麼事嗎?」

  老僕搖了搖頭:「老奴不知。」

  「那丞相身體如何?」

  「回府之後,將息一夜,精神尚好。」

  「請老丈回報丞相,請他安心養病。有什麼事,兩日後的朝會上說吧,我就不去打擾他休息了。」

  老僕默默的點了點頭,躬身行了一禮,轉身走了。看著他那佝僂的背影,魏霸有些不忍,法邈彷彿知道了他的心思,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將軍,丞相府中雖然不是奴僕成群,卻也不至於全是老弱。」

  魏霸回頭看了法邈一眼:「丞相故意的?」

  「不敢說一定,卻也不能說沒有這個意思。」法邈不屑的看著那個老奴:「丞相洞察人性,夫人親自採桑織布,自己不冶產業,可是他何曾窮了?以丞相的俸祿,至於如此儉樸麼?有些事,做得過了,未免近偽。」

  魏霸笑笑,不予置評。法邈對諸葛亮敵意甚濃,既有派系不同的緣故,也有當年的一些舊恩怨,很難保證公允。評心而論,他自己並不覺得諸葛亮虛偽。

  「伯遠,那兩封奏疏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楊戲這兩天花了大力氣,閉門不出,仔細斟酌,力爭字字誅心,語出驚人。」

  「也不要太過了。」

  「將軍,朝堂的凶險不亞於戰場,可大意不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魏霸沉默。

  ……

  諸葛亮躺在病榻上,揮了揮手,示意老僕退下。

  魏霸不肯來,雖然在他意料之中,他多少還是有些失望。他知道,魏霸這是拒絕和解,兩日後的朝會必然是一場腥風血風。魏霸手裡捏著那張圖紙,只要他把圖紙拿出來,形勢將對他非常不利。

  可是他並不覺得魏霸憑這張圖紙就能達到目的。他可以用這張圖紙將他打落塵埃,名聲掃地,可是他卻無法達成異姓稱王的目標。異姓稱王形同謀逆,將會引起很多人的抗拒,他會成為眾矢之的。

  僅以魏霸本身而言,如果他真想這麼做,倒未必是件壞事。

  可是,這並不是諸葛亮希望看到的,因為除了魏霸之外,還有一個敵人,一個看起來無能,實際上很陰險的敵人。

  李嚴。

  到目前為止,似乎李嚴一直很被動,不論是面對他還是面對魏霸,李嚴都很被動。可是諸葛亮知道,李嚴如果真的這麼無能,他就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步步忍讓,正是他精明的地方。他放過了姜維,不代表他就認輸,他只是不想把廖立推到丞相之位上罷了。他要等魏霸跳出來,和丞相府公開敵對,然後從中取利。

  昨天魏霸在偏殿指責了他一番之後,李嚴的得意就清晰的表明了這一點。魏霸和他翻臉了,李嚴才能真正的放心。魏霸和丞相府鬥得越凶,李嚴越開心。他會從中推波助瀾,讓魏霸衝鋒陷陣,自己躲在背後漁翁得利。

  諸葛亮覺得魏霸應該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希望能和魏霸好好談一談,不要讓李嚴撿便宜。可是魏霸不肯和他談,一意孤行,非要徹底擊敗丞相府,這讓他非常頭疼。

  難道他有把握在擊敗丞相府之後,還有餘力收拾李嚴?不,他根本不知道李嚴的厲害,他被李嚴的假相矇蔽住了。

  諸葛亮很著急,他讓人再去請魏延。不料這次魏延也不肯露面。諸葛亮聽到回報,越發不安。

  與諸葛亮相反,魏霸卻顯得很自在,也看不到他準備什麼,不是陪家人,就是與一些同齡人宴飲,每天深夜才回來。寂靜的夜裡,諸葛亮躺在床上,都能聽到他回府時的人喊馬嘶。

  諸葛亮靜靜的聽著,眼睛閉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是和他做了多年夫妻的黃月英卻能從他的呼吸聽得出來,諸葛亮的心裡一點也不平靜。

  他在醞釀著反擊的計劃。

  只要他還活著,鬥爭就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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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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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8章 朝會

  漢代慣例,五日一朝。

  這原本是皇帝理政的大事,逢五坐朝,與群臣商議國事,也就是後來常見的有事本奏,無事退朝。在丞相府、大將軍府先後把持了朝政之後,劉禪早就不管事了,可是每五天坐一次朝的習慣還是不能改,這象徵著朝廷的威儀。

  上朝是件苦差事,天不亮就要進宮,住在城外的甚至半夜就要起來,就是住在宮裡的皇帝也是天不亮就要起身。縱使魏霸習慣了聞雞起舞,對這種上朝的習慣也是有些吃不消,頭一天晚上早早的睡了,第二天不到寅時,父子倆便一起出發。

  魏霸如此,病得奄奄一息的諸葛亮也必須如此。按理說,他原本可以告假,不用上朝,反正有什麼事,楊儀等人都會轉告他,必要的時候,天子甚至可能親自到他面前來請示。可是今天不行,因為他要和魏霸面對面,就只有這麼一個機會。

  這兩天裡,諸葛亮派人請了魏霸三次,都被魏霸拒絕了。魏霸回答得義正辭嚴,公事在府,私事在宅。要談公事,我和丞相府沒什麼交集,無事可談,要談也應該在丞相府,不會去你的私宅。至於私事,對不起,我更沒什麼私事好和你談,所以還是不見為佳。

  諸葛亮覺得很荒謬。自從劉備入蜀之後,他就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通常都是有人想見他見不著,沒曾想還有他想見的人不肯見他,偏偏兩家只隔著一道院牆。近得腳一抬就到。

  形勢不由人,事到如今,諸葛亮也只得強撐著病體,拒絕了天子讓他告假的禮遇,抱病上朝。

  到了宮門外,諸葛亮看到了魏霸,可是魏霸正和李嚴談笑風生,他也不好直接上前插一嘴。再說了,大眾廣庭之下,他也沒法說。只好在一旁閉目養神。衛尉趙雲看見了。心中不忍,上前行禮。

  「丞相!」

  諸葛亮睜開了眼睛,藉著火光,好半天才認出趙雲。歉然一笑:「原來是子龍啊。慚愧慚愧。精神不濟。眼力不佳,沒認出子龍來。」

  「丞相身體不好,何不在府中靜養?」

  「有些事。放心不下。」諸葛亮挪了挪身子,躺得舒服一點。雖然春天已經到了,可是夜寒襲人,他身上那件舊裘擋不住寒氣,讓他一陣陣的發冷。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魏霸,強提精神:「聽說魏子玉那天到你府上去過了?」

  「嗯。」趙雲向前傾了傾,低聲道:「他少年心性是有的,品質卻還不至於惡劣,丞相寬容大量,不要與他計較。」

  諸葛亮眼神一閃,目光忽然變得凌厲起來,身體也跟著繃緊。他看了趙雲一眼:「當真?」

  趙雲笑了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諸葛亮渾身一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過了片刻,他又道:「勞煩子龍通知一下董允,讓他來見我。」

  「喏。」趙雲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他安排了一個人去找董允,時間不長,董允急匆匆的來了。諸葛亮附在他的耳邊,交待了幾句,董允連連點頭,轉身又進了宮。

  李嚴一直在注意諸葛亮,看到董允,他輕笑了一聲:「魏子玉,你小心些,今天你大概是逃不掉了。」

  魏霸聳聳肩,不以為然。「大將軍,我看要小心的未必是我,也可能是大將軍呢。」

  李嚴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

  在門前等了很久,宮門終於轟隆隆的打開,文武百官魚貫而入。此時此事,不管是平時多麼囂張的人都屏息寧氣,亦步亦趨,不敢有任何大意,要不然就有被御史彈劾,甚至當場被轟出去的可能。魏霸是武官,武官以大將軍為首,驃騎將軍吳懿不在,大將軍之下便是右車騎將軍魏延,左車騎將軍諸葛亮,魏霸身為鎮南將軍,緊跟在諸葛亮之後。

  兩人一前一後,可惜此時也不能說話,諸葛亮的全部心神都在走路上。即使成都的皇宮不大,對他來說,這段路依然太長,長得讓他擔心走不到頭。

  魏霸走在諸葛亮身後,拱著手,不動聲色的看著諸葛亮搖搖晃晃的背影。

  走了大概一半路,諸葛亮的氣息越來越粗,越來越重,隔著幾個人都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走在他前面的魏延忍不住了,回身扶著諸葛亮,同時惡狠狠的瞪了魏霸一眼。

  「多謝文長。」諸葛亮拍了拍魏延的手臂,感激不盡。

  「丞相,你又何必呢。」

  「食君之祿,理當為君分憂。」

  「唉——」魏延輕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到了朝堂之上,眾人按文東武西的方向坐好。魏霸坐在諸葛亮的右側,面東而立。他雙手拱在胸前,閉目垂簾,一聲不吭。諸葛亮側過頭看了他兩眼,輕咳了一聲:「子玉?」

  魏霸側過身,一本正經的說道:「將軍,請注意朝儀。」

  諸葛亮很無奈的把頭轉了回去。魏霸這哪裡是要注意朝儀啊,這根本就是「我不想和你說話」的意思。他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失望,他剛才已經讓董允去對皇帝劉禪說了,要劉禪在朝會後把魏霸留下來。皇帝留你,你不敢不留吧?

  所以,現在魏霸再怎麼拒人於千里之外都不會影響大局,最終他還是要和他在皇帝面前坐下來,進行那個兩天前就應該進行的對話。剛才趙雲給他透了個底,他雖然還沒有最終放心,但大致已經有了一點底,不再那麼迫切了。

  且讓你再使一會兒性子吧,畢竟是年輕人。

  諸葛亮如是想。

  在鼓樂聲中,皇帝劉禪強打精神,坐上了御座。

  一個宦者走到階前,大聲宣佈朝會正式開始,讓有事要奏的人上前奏事。朝堂之上,都有默認的順序,諸葛亮雖然自貶為左車騎將軍,可是他還是默認的丞相,即使是位置大丞相之上的大將軍李嚴也很客氣的把第一個說話的機會讓了出來。

  朝堂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諸葛亮的身上。說起來,諸葛亮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了。從關中回來之後,他就住在宮裡,但是他不出現在朝會上,有什麼事都是當事人主動到偏殿去向他匯報請示,像今天這樣親自列席朝會,而且是以左車騎將軍的身份出現在武官的行列中,不是以丞相的身份出現在文官的第一位,有史以來是第一次。

  諸葛亮咳嗽了一聲,輕輕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本。

  眾人又把目光轉向了李嚴。李嚴出列,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廢話就結束了。他比誰都清楚,今天的主角不是他,是魏霸。他才沒興趣浪費時間呢,他早就迫不及待的等著看戲了。

  李嚴說完,又輪到文官那邊的九卿,九卿也沒說什麼廢話,很快又輪到了魏延,魏延無事可奏,直接忽略過去,接下來就到了魏霸。

  剎那間,大殿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魏霸這位蜀漢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四鎮將軍。

  雖說魏霸割據一方也有多年,曾經無數次的指揮大軍征戰,說起來也是久經考驗,可是今天站在肅穆的朝堂上,被眾人行以注目禮,他還是有些戰戰兢兢。

  在眾人的期盼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出列,朗聲道:「啟稟陛下,臣有本。」

  話音未落,眾人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重頭戲來了。連諸葛亮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

  一直昏昏欲睡的劉禪也坐直了,抬手示意魏霸快說。

  魏霸從左邊袖子裡摸出一本奏疏,有眼尖的人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好厚的奏疏,這得多少事兒啊?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魏霸又把這本奏疏放了回去,從右邊的袖子裡掏出另外一本,眾人一看,不約而同的互相看了看,目光中都有些恐懼。

  魏霸居然有兩本奏疏,而且都是那麼厚,這得說到什麼時候,莫非他以為今天的朝會是他的一言堂?不少人同情的看了一眼諸葛亮,心道等魏霸這兩本奏疏唸完了,不知道諸葛亮還能不能站得住。

  奏疏在手,魏霸已經徹底放鬆了,他將奏疏捧在手上,清咳一聲:「陛下,臣有本,彈劾大將軍李平延誤軍事,賞罰不平。」

  眾人再次嘩然。都以為魏霸要和諸葛亮過不去,沒想到他第一個卻是彈劾大將軍李嚴。李嚴和他是一夥兒的,剛剛合作打服了孫權,兩人正好得蜜裡調油,怎麼一轉眼他就彈劾上李嚴了。莫非他們已經窩裡反了?

  大殿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李嚴。

  李嚴也覺得後背涼嗖嗖的。魏霸要彈劾他,他事先一點也不知情,這可是突如其來的打擊。他搞不清魏霸究竟想幹什麼,向魏霸遞了幾個眼神,魏霸卻視而不見,雙手捧手奏疏,等待著皇帝的詔令。

  李嚴的臉色有些難看,鬢角沁出了微汗。

  這些全落在諸葛亮的眼裡。諸葛亮也有些茫然。從李嚴的臉色來看,這應該不是他們串通好的,那麼魏霸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虛晃一招,還是真的打算對李嚴下手?如果是後者的話,事情反倒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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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 23:59:23 |只看該作者
第859章 連根拔起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李嚴如坐針氈。他很想問問魏霸是怎麼回事,可是此時此刻,他根本不能這麼做。

  他有一種被人暗算的感覺。魏霸的手段,他一直非常清楚,也非常警惕。他知道他們能聯合起來只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一旦把諸葛亮整倒,他們肯定會反目相向。可是現在諸葛亮還沒倒,魏霸怎麼就對他下手了?

  李嚴覺得頭皮一陣陣的發麻,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劉禪也有些意外,不過他不緊張,反倒好奇,連聲催促魏霸趕緊說。

  魏霸開始朗讀這份由楊戲死了好多腦細胞才寫成的奏疏,彈劾大將軍李嚴。楊戲寫得很典雅,引經據典,詞義古奧,有些典故他也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不得不說,如果魏霸不是事先拿到稿子,他連讀都未必能讀得下來,只有經過楊戲詳細解釋之後,他才能搞清楚那些字眼的意思,和暗含的用意。

  這是一篇好文章,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成都。

  不過,此時此刻的朝堂上,卻沒有人注意文章的好壞,大家都在揣摩魏霸這麼做的用意。

  聽了一會兒,大家漸漸的明白過來了。沒錯,這是彈劾李嚴不假,但是目標卻不是李嚴,而是諸葛亮,是拿並州之戰說事兒,只不過拿大將軍李嚴來做靶子。

  魏霸說,李嚴任大將軍以來,軍功賞罰既不及時。又不公平,有孚眾望,宜降詔譴責,並予以懲誡。

  魏霸從諸葛亮的關中之戰說起。諸葛亮欲出兵隴右,結果讓曹植率兵突入關中,造成重大損失,戰事曠日持久。其後,諸葛亮雖然擊斃曹植,又攻取了隴右,但是用兵時間大大超出計畫。付出的代價也成倍的增加。戰時。大將軍府沒有及時進行干預,任由關中軍團包圍冀縣,在沒有加以解決的情況下,出兵南陽。戰後。又沒有對相關的責任人進行獎懲。這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姜維。他在六盤山喪失兩萬精銳。孤身而逃,造成重大損失,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其次。關中軍團在損失慘重的情況下,未經大將軍府允許,擅自出兵攻擊洛陽。從出兵到最後撤離並州,前後接近八個月,大將軍對關中軍團的戰事不聞不問,既沒有阻止,也沒有進行配合,沒有起到大將軍府應有的責任。敗走並州之後,又拖了大半年,才進行議功,而且議功的結果也讓人非常不解:再次戰敗的姜維不僅沒有受到征罰,反而升任鎮北將軍。

  與此相反,荊州之戰大獲成功,孫權稱臣,質子入朝,相關人員卻遲遲沒有得到封賞。主使杜瓊、副使李豐、費禕三人,除李豐授南郡太守外,其餘兩人都沒有得到應有嘉獎,至於出征的將士,更是遲遲沒有得到賞賜。與並州之戰相比,大將軍府舉措失當,令人失望。

  魏霸吧啦吧啦的讀了半天,其實意思只有一個,對關中軍團的相關人員賞罰不妥,應該予以重議,以正視聽。大將軍李嚴當然是第一責任人,可是當時參與議功的人都有責任,李嚴不過是一個代表而已。

  李嚴聽了一半就明白了,心花怒放。當初他這麼做也是不得已,因為他不願意接受諸葛亮的方案——諸葛亮要扛下所有的責任,自免丞相,那當然是好事,可是讓廖立繼續丞相,這卻是李嚴不願意看到的。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挑起魏霸、孟達等人的不滿,要他們跳出來反對。

  現在,魏霸果然跳出來了,雖然玩得比較驚險,連他都被嚇了一跳,可這個場面正是他期望的。如果不是魏霸的奏疏太長,他恨不得當時就跳出來請罪。

  魏霸話音一落,李嚴就出列,拜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鎮南將軍所奏臣之罪狀,皆是實情。請陛下予以嚴懲,並著能臣重議並州及荊州戰事,賞優罰劣,以儆傚尤。」

  劉禪手足無措,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諸葛亮。他再笨,也能聽出其中的意思。這哪是彈劾李嚴,這分明是另有所指啊,矛頭直指諸葛亮啊。

  諸葛亮早就明白過來了,只是他現在體力有些不支,腰都坐不直了。朝堂之上,要注意威儀,臀部可以落在腳上,腰卻必須的挺直。換在以前,他也許不在乎,可是現在他的身體太弱了,這些天他一直躺著,今天是硬撐著來參加朝會的,能走到這裡已經不易,沒想到魏霸這一份奏疏就讀了小半個時辰,他的腿和腰都已經失去了知覺,如果不是靠意志力撐著,他早躺下了。

  比起身體上的負擔,他更為魏霸的指責著惱。並州之戰的最大責任人當然是姜維,可是他已經把責任扛下了,寧願自免丞相,就算姜維的責任再大,這件事也能擋得過去。更何況他為了能保住姜維,還忽略了魏延的責任,甚至讓魏延做右車騎將軍,自己做左車騎將軍,這樣的妥協還不夠?魏霸還要窮追不捨?

  政治上哪有這麼較真的,政治就是妥協,不肯妥協,什麼都按制度來,那只能是故事,不可能是事實。這樣的事,魏霸以前也做過,如果真的論戰功,魏風能做蕩寇將軍?

  可是這樣的話,他無法出口,魏霸要求按相關律條重議並州軍功,這完全合乎規矩。這時候扯出魏風的事,就和耍無賴一樣,落了下乘。

  「鎮南將軍所說,不能說沒有道理,臣也請陛下重新評議並州、荊州戰功。」諸葛亮決定不與魏霸糾纏,他現在沒這體力和魏霸在這裡說這些。魏霸明顯不懷好意,他的袖子裡還藏著一本奏疏呢,他是要把自己耗死啊。

  諸葛亮明智的同意重議,劉禪當然沒話說,立刻指令李嚴、諸葛亮組織相關人員,重議戰功。

  諸葛亮舉手投降,意料中的爭論沒有發生,有的人鬆了一口氣,有的人卻很失望——沒看到意料中的熱鬧,總覺得有些不甘心。不過魏霸袖子裡還有一本奏疏,希望還沒有最後斷絕。

  在眾目睽睽之下,魏霸從袖子裡掏出了那一本奏疏,開始朗讀。有了剛才讀過一本的經驗,他越發的沉穩,讀得抑揚頓挫,感情充沛,時而憤慨,時而激動,大有把朝堂當成朗誦表演的意思,陶醉在文學的美妙之中。

  可是其他人卻沒有這樣的美感,特別是諸葛亮。

  諸葛亮的臉色鐵青,額頭的青筋一陣陣的抽動,帶動他的眼角都跟著跳動。他忘記了自己的疲勞,腰背挺直,彷彿受到了威脅的雄獅,雖然老邁,卻依然弓起背,抖起鬢毛,準備向敵人發出憤怒的咆哮。

  因為魏霸觸到了他的痛處。

  魏霸的奏疏很長,從丞相的制度由來說起,說到秦代相邦呂不韋,說到大漢第一任丞相蕭何,武帝朝限制丞相的權利,哀帝朝改丞相為大司徒,長長的一段之後,終於說到了建安十三年,曹操重設丞相,建立丞相府,並終究以丞相府架空了朝廷,為曹丕代漢奠定了基礎。

  聽到這裡的時候,大多數人已經如夢初醒。魏霸說那麼多都是引子,要害在後面,曹操重設丞相府是圖謀不軌,丞相府掌兵不是漢代舊制,而是曹操有意篡位的舉措。既然如此,那麼丞相府的重新設立從一開始就不合法,而丞相掌兵更是大逆不道,亂國之本,禍亂之由。

  既然如此,那丞相府還應不應該存在,是不是應該取消,恢復為司徒?丞相掌兵不合舊制,又有危國本,是不是該立即改正,將兵權還給大將軍府,並終結丞相府與大將軍爭奪兵權的內訌?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有李嚴欣喜若狂。

  魏霸這一刀砍下去,竟然是要將整個丞相府連根拔起,不留後患。

  李嚴一直想把兵權從諸葛亮手中奪過來,可是他也不敢像魏霸這麼絕,居然要連丞相府都給取締了。如果真能照他的這個計畫實施,那諸葛亮還有什麼反抗的餘地?沒了兵權,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真正掌握大權的只有大將軍李嚴。

  這才是從光武帝進開始,大漢最常見的制度,重新出現的丞相府從一開始就不合法,就是一個隱藏著謀逆之心的機構。

  李嚴禁不住想放聲大笑。諸葛亮擔心魏霸有不臣之心,魏霸反過來將了諸葛亮一軍:以丞相掌兵才是造反,你這是想步曹操的後塵,想走代漢的篡位之路。

  這可比那些沒有證據的懷疑來得更直接,因為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

  這一招太狠了,狠得任何人在此之前都不敢想像。

  諸葛亮心跳如鼓,趙雲的那句話帶來的些許安慰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他看著還在侃侃而談的魏霸,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知道魏霸會反擊,但是他不知道魏霸會出這麼決絕的招。

  與這一招相比,什麼圖紙洩密,什麼四萬金的白條,什麼遼東計畫都是浮雲,不值一提。

  既然丞相府沒有存在的法理,那丞相府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依據,都有可能成為謀逆的證據。

  不解決這個問題,其他的都沒法談。

  諸葛亮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死死的盯著魏霸的臉,身子慢慢的歪倒。

  魏延大驚,眼疾手快,托住了諸葛亮。

  「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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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
發表於 2014-6-2 00:00:28 |只看該作者
第860章 此地無聲勝有聲

  諸葛亮暈倒,原本肅穆莊重的朝會頓時亂成一團,再也沒有人聽魏霸說些什麼,丞相府的人一擁而至,將諸葛亮圍在中央,大呼小叫。.

  劉禪也從御座上蹦了起來,分開眾人,跑到諸葛亮面前,連聲叫道:「相父,相父……」喊了兩聲,又突然醒悟過來,大吼道:「太醫,太醫死哪兒去了?」

  正往人群裡擠的董允一聽,轉身就跑,剛跑出兩步,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劉禪氣得大罵:「你笨死算了。」說著,一手抄起諸葛亮的手臂,彎下腰,將諸葛亮背起來,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叫:「傳太醫,傳太醫啊……」

  魏霸捧著奏疏,看著受驚的兔子一般的劉禪,目瞪口呆。

  這貨原來這麼敏捷啊,以前還真沒看出來。

  沒等他回過神來,魏延一個箭步竄到他的跟前,一手揪著他的衣袖,一手揮起拳頭,圓睜雙目,怒不可遏。魏霸一看大事不好,不等老爹抓實,轉身就跑。

  「站住!」魏延邁開大步,緊追不捨。

  魏霸抱頭鼠竄,豕突狼奔。

  關鍵時刻,大將軍李嚴攔住了魏延,笑容可掬的說道:「文長,這裡是朝堂,要教子,可以回家教去。在朝堂上毆打同僚,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魏延不耐煩的推開李嚴:「讓開,我打死這個豎子。」

  李嚴不讓,依然滿面春風:「那文長是怕重新議功,不能再任車騎將軍而惱羞成怒嗎?」

  魏延一聽,勃然大怒,伸手從腰間扯下印綬,砸進李嚴的懷裡,大喝道:「我魏延豈是戀棧之人?大將軍太小看我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想不明白,子玉何過之有,讓你如此憤怒?」

  「何過之有?」魏延冷笑道:「他才多大的年紀,敢對丞相無禮……」

  「文長!」李嚴打斷了魏延的話,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說道:「首先,孔明現在不是丞相。其次,子玉的奏疏針對的是丞相府,而不是孔明本人。你一句話犯了兩個錯誤,如果再不改正,我要請御史轟你出去了。」

  魏延一愣,這才回過神來。他被李嚴接連頂了幾句,卻無言以對,士氣大少,氣呼呼的扭頭就走,拂袖而去。

  李嚴環顧四周,大殿上亂成一團,皇帝背著暈倒的諸葛亮跑了,丞相府的大員跟著走了,魏延走了,肇事者魏霸也不知去向,連馬謖都不知道哪兒去了,他滿心的歡喜,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的人,未免有些鬱悶。

  李嚴搖了搖頭,宣佈散朝,這才趕去後宮見駕。他倒不是關心諸葛亮的身體,只是想看看諸葛亮受的打擊究竟有多重。

  他一路走,一邊笑,每個毛孔都在笑。不過,當他一隻腳踏進溫涼殿大門,看到魏霸和劉禪對面而坐,而不久之前剛剛吐血暈倒的諸葛亮正坐在魏霸對面的時候,他的笑容頓時不翼而飛。

  這是怎麼回事?

  李嚴想抽身而走已經遲了,只得硬著頭皮,在三人的目光中走上殿,向劉禪行禮。劉禪的臉色不太自然,有些發白。他又向諸葛亮行禮,諸葛亮的臉色蒼白,有些疲倦。他最後看向魏霸,魏霸有些窘,有些無奈,投向李嚴的目光中有求助的意思。

  丞相暈倒,皇帝落跑,老爹要飽以老拳,威風八面的魏霸也只能落荒而逃。直到老爹被李嚴攔住,氣呼呼的走了,眾臣也紛紛散去,他才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本想著此時回家免不了一頓呲,不如去江邊的戰艦上躲兩天,不料還沒走出宮門,就被人攔住了。

  皇帝陛下有請。

  諸葛亮召他,他可不去,皇帝陛下有詔,他卻不能不從。等他到了溫涼殿,看到諸葛亮的時候,這才知道今天的事兒還沒完。

  他當時的心情就和李嚴現在一模一樣,所以特別能理解李嚴。

  李嚴一看就明白了,魏霸和他一樣,又被諸葛亮套住了。想想也是,就當時那個情況,如果他不暈倒,天知道魏霸還會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問題。暈倒,至少可以打斷魏霸的節奏。

  這孔明,裝得還真像啊。

  李嚴一邊腹誹,一邊上前拱了拱手,一臉的關切:「丞相……醒得真快啊。」

  「大將軍,我現在不是丞相。」諸葛亮聲音嘶啞的打斷了李嚴的寒暄,直截了當的說道:「正準備派人去請大將軍,大將軍就來了。正好,一起坐下商量一下吧。」

  李嚴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轉身又笑咪咪的看著劉禪:「陛下最近身體強健,著實可喜可賀。」

  劉禪茫然的看著李嚴,不知道李嚴究竟想說什麼。

  「陛下能將丞相背起來,一路飛奔,足可見氣力不小。」李嚴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身體乃萬事之本,有一個好身體,可比什麼都強啊。丞相,哦,不,左車騎將軍,你說是不是?」

  諸葛亮一臉淡然,眼皮耷拉著,彷彿沒聽到。

  魏霸強忍著笑,他知道李嚴想幹什麼,插科打諢,胡攪蠻纏,就是不想好好說話,不想跟著諸葛亮預定的節奏走。這和他的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用意如出一轍。他心領神會,立刻起身道:「大將軍言之有理,陛下春秋正盛,德智體全面發展,又有左車騎將軍和大將軍為左輔右弼,誠為大漢之福,萬民之福,亦是我等臣下之福。」

  諸葛亮眼皮一跳,疲憊的目光看向了魏霸,充滿了警惕。李嚴剛才的話只是打岔,可是魏霸的話卻不是打岔那麼簡單。他什麼意思,皇帝春秋正盛,還什麼德智體全面發展,又把爭權爭得吐血的他和大將軍變成了左輔右弼,這潛台詞的意思好像皇帝親政了似的。

  皇帝親政?不得不說,諸葛亮在被這個想法嚇住的同時,又覺得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他剛才吐血暈倒可不完全是裝的,他是真的支撐不住了。以他多年來的政治鬥爭經驗,魏霸做了那麼長的鋪墊,最後肯定會有重重一擊。與其等他把話挑明了,不如打斷他的節奏。所以他果斷的暈了。對他來說,暈倒太簡單了,根本不用裝,只要鬆掉那口氣就行。

  事情正如他想像,生生打斷了魏霸的節奏,重新回到了他預設的方案上,把魏霸拖到了皇帝面前。李嚴來得意外,卻也不影響大局,有一個人旁證也未嘗不是好事。

  他也預料到魏霸會反擊,可是他沒想到魏霸會提議皇帝親政。一剎那間,他有些懷疑魏霸的真正用意。

  皇帝親政,的確是解決眼下困境的一個好辦法。他的身體他清楚,撐不了太久,如果不能在離世之前搞定魏霸,用道義束住魏霸,李嚴、魏霸肯定會走上那條不歸路。如果能將大權還給皇帝,就算不能最終解決問題,多少也能拖延一點時間。

  何況他也清楚,皇帝是支持他的。剛才他暈倒時,皇帝的著急他都看在眼裡,皇帝背著他在宮裡飛奔,身嘶力竭的召太醫,那都是發自肺腑的。

  可是,皇帝能當得起這個家麼?沒錯,他的確春秋正盛,可是德智體全面發展……彷彿虛了點,特別是這個智,讓人著急啊。

  諸葛亮緊張的思索著,權衡著還政於皇帝的利弊,而李嚴卻被魏霸的提議嚇得不清。他偷眼看著魏霸,揣摩著魏霸的真正用意。皇帝親政,那以後還怎麼搞,我們幾個爭來爭去,最後全便宜了皇帝?莫非魏霸看著諸葛亮時日無多,已經開始準備與我為敵,拉上天子做幫手?

  大殿裡一片寂靜,諸葛亮和李嚴都在揣摩魏霸的用意,魏霸很乖巧的沉默不語。天子劉禪怔怔的看著他們,一會兒看看諸葛亮,一會兒又看看李嚴,吧噠吧噠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終究沒說,那種茫然的眼神中透出的純天然憨厚讓人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兒,諸葛亮首先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寧靜:「陛下,剛才因臣體弱,未能聽完子玉的奏疏,此刻雖然朝會已散,好在正方也在,不妨再聽聽子玉的高見,順便議一議?」

  劉禪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看向魏霸:「你還沒說完?那就繼續說吧。」

  「喏。」魏霸從袖子裡拿出那份奏疏,舔了舔嘴唇,打開正要讀,忽然又停了下來:「陛下,能賜臣一杯水否?讀了半天,口乾舌燥啊。我這篇奏疏的確有點長,再讀一遍的話,又得花不少口水。」

  劉禪連忙讓人給他拿水,諸葛亮卻皺起了眉頭。再讀一遍,你是故意要我老命麼?他擺了擺手:「子玉,不用從頭讀起了,就從中斷的地方開始吧。」

  魏霸眨眨眼睛:「將軍,前面的……你都記得?」

  諸葛亮無奈的點點頭:「我雖然老了,卻還沒糊塗,記得。」

  魏霸一拍手,非常高興。「那將軍以為我說得對麼?」

  諸葛亮一怔,覺得這句話還真不好回答。說他不對麼?他說得都對,事實的確是這麼回事。可是承認他說得對,豈不是要撤消丞相府,至少放棄兵權?說他不對,又用什麼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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