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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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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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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
發表於 2014-6-2 00:12:51 |只看該作者
第881章 杯弓蛇影

  隨著四艘巨艦從交州趕來,正式服役,馮進等人終於有了夢寐以求的戰艦,魏霸自用一艘作為旗艦,馮進、傅興和諸葛直也各自擁有了一艘巨艦作為旗艦和主力戰艦,與夏侯玄、諸葛誕一樣,真正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將。

  馮進、傅興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都是魏霸的老朋友,一個曾經為魏霸改造戰船提供了最初的圖紙,一個和魏霸有過命的交情,他們受到重用是意料之中的事。諸葛直得知自己也將擁有一艘巨艦的時候,卻非常驚訝。他既是吳國降將,又是諸葛氏人,在諸葛誕已經成為魏霸麾下一員的時候,他就沒指望過再和諸葛誕並肩而坐。

  不是他覺得自己水平不夠,而是他知道官場上有些毋須言明的規矩。魏霸和諸葛亮的分歧始終存在,他作為諸葛亮的族人,魏霸壓制他的陞遷,不讓諸葛氏的力量太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魏霸不給他巨艦,他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希望,最多只是有些遺憾而已。

  當魏霸宣佈他將擁有一艘巨艦,與馮進、傅興等人並肩的時候,諸葛直愣了半晌,躬身一拜:「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很多人對魏霸的做法不解,有資格擁有巨艦的人還有不少,比如張威就不錯,不論是能力還是忠誠度,都比諸葛直更合適,實在不行,把周胤調過來也比諸葛直強。

  魏霸自有主張。他很清楚,馮進等人水戰技術是不錯,可是他們通曉的是江面上的水戰,這裡真正通曉海上水戰的人只有諸葛直,讓諸葛直成為一員,既是給馮進等人一個榜樣,也是給他們豎立一個對手。有了足夠份量的競爭對手,他們才不會自以為是。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諸葛直和諸葛亮的關係更遠。遠不如諸葛誕來得親近,他能用諸葛誕,就能用諸葛直。諸葛亮為什麼有人格魅力?就是因為他自身正,雖不敢說什麼事都挑不出毛病,但大部分情況下。他還是公平的。要想和諸葛亮做對手。做小人、玩陰謀只會死得更快,不如君子坦蕩蕩,大家都玩陽謀。他比諸葛亮年輕三十歲。耗時間也能耗死諸葛亮,大可不必急功好利,授人以柄。

  魏霸麾下對人心把握最準的是法邈,所以他也最快的理解了魏霸的用意,不經意的幾句挑撥,馮進等人就戰鬥意志爆漲,天天和手下的將士們混在一起,同吃同住,一方面是增進感情。另一方面也向那些由海盜改編來的將士討教海上生存經驗。

  在這種互相競爭的心態下,他們的能力迅速增加,兩個多月後,站在剛剛完成的沙盤前,魏霸宣佈第一次遠航。

  諸葛直居前,魏霸自己居中。馮進殿後,傅興率三千人留守。遠航的三隻艦隊相隔二十里,相當於海上航行一個白天的路程,以便互相支援。每部有巨艦一艘,中型戰艦四到八艘不等。任何一部都有獨力與小批海盜對抗的能力,就算遇到青徐水師,他們也有一戰之力。

  「聽明白了嗎?」魏霸環視一週,淡淡的問道。

  諸葛直等人轟然應喏。

  「記住,我們現在不是要攻營州,只是熟悉水情。」魏霸又道:「這次是第一次戰前演練,這樣的演練,我們還會進行很多次。這次演練完之後,會有一部分將士返鄉探親,同時有一批將士會從荊州趕來集訓。我計算了一下,兩年大概四到五個輪迴,我們的將士大概可以正式作戰。」

  他笑了笑,嘴角微挑:「這半年時間,不僅是訓練普通將士,也是檢驗你們幾個能力的時候,並不是說現在領兵的到時候就一定能上陣,你們要清楚,還有人在等著把你們頂掉,就是首發位置,也是可能變化的。」

  馮進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挑釁的表情。

  魏霸安排妥當,擇吉日,祭旗出海。

  ……

  王凌最近很頭疼。

  自從魏霸將大營移到海島上,王凌就把自己的大營紮在了附近的朐縣。朐縣屬徐州,不過現在徐州大部分已經被孫韶攻佔,剩下的一小部分再設立一個刺史也沒有意義,曹睿乾脆把這些地方劃入青州,一概由王凌負責了。

  王基作為青州刺史府別駕,負責與所領範圍內的世家大族打交道。他很快就敏感的覺察到了湧動在徐州、青州、甚至兗州範圍內的那股暗流,有人在暗中攛掇這些世家大族抗捐抗賦,而且以優厚的利潤吸引他們與魏霸做生意,即使是王凌下達了嚴厲的命令,依然有大量的生絲和絲織品外流。

  王基不知道是誰,但是他覺得有可能是麋家的人,所以請王凌駐紮在朐縣,嚴密控制麋家,打算抓捕這個在暗中興風作浪的人。不過很可惜,他在朐縣呆了兩個多月,也沒能揪出那隻黑手。

  相反,青州的各個大市都出現了不太穩定的局面。

  這讓王基很撓頭,也讓王凌很頭疼。

  正在王凌上火的時候,他的次子王鵬快步走了進來,在王凌面前站定,喘了一口氣:「父親,島上有動靜了。」

  王凌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出兵了?」

  「嗯,一支艦隊向東去了,船倒是不多,看樣子也就是一兩千人。」王鵬的眼神有些狐疑,似乎不太明白魏霸的用意。「一兩千人能幹什麼?不會是疑兵吧?」

  「也有可能是先鋒。」王凌沉吟道:「既然是向東去了,那應該不是朐縣,也許是去成山,在那裡也有一個大海島,上面也有人活動。從那裡折向西,可就是營州了。」

  「那我去成山吧。」王鵬躍躍欲試。

  王凌看了他一眼,同意了:「你和田將軍保持聯繫,最好讓他派一支騎兵保護你去。」

  「喏。」王鵬答應了,興沖沖的轉身就走。

  王凌有四個兒子,都與眾不同。長子王廣,字公淵,三十出頭,現在在洛陽朝廷做尚書,不久前到青州來傳詔,然後就回去了。留在洛陽的還有三子王彪,字金虎,幼子王嵩,字明山,都弓馬純熟,文武雙全。跟在他身邊的只有次子王鵬,字飛梟,射得一手好箭,能左右開弓,熟讀兵法,是王凌的得力助手。

  王凌要坐鎮青州,總攬全局,讓王鵬帶一部分去增援成山,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王鵬立刻帶著王凌的手令去找田豫,田豫二話不說,親自率領三千鐵騎,和王鵬一起趕往成山。

  青州也就是後世的山東半島,成山在最東部,是刀尖尖。漢代的時候,山東半島開發還遠遠不足,青州最富庶的地方集中在西部的臨淄一帶,東萊郡地方不小,卻只有十二個縣,其中八個集中在北部海岸邊,南部岸邊基本沒什麼人煙。如果是在平時,根本沒人會關心這裡,現在情況不同了,為了防止魏霸在沿岸某個地方登陸,他們不得不沿著海岸線前進,儘可能不讓魏霸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保持嚴密監視。

  騎兵的速度不成問題,可是補給卻成了大問題,沿途沒有多少百姓,這三千多騎兵的人吃馬嚼就成了一個嚴重的負擔,隨身攜帶的畢竟有限,擾民就成了難以避免的選擇。

  仗還沒有開始,東萊的百姓就對路過的騎兵怨聲載道。相比之下,魏霸隨身帶著補給船,根本無須上岸,就算上岸,也只是取一點淡水而已,根本無須盤剝沿途的百姓,倒是給東萊的百姓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魏霸一路向東,用了十來天的時間趕到成山,田豫、王鵬也趕到了成山,可是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魏霸靠岸,在成山角駐營,他們卻不敢上前攻擊。魏霸有近八千人,海裡還停泊著三艘巨艦,十餘艘樓船,上面架設的霹靂車、連弩車毫不掩飾自己的凶悍,田豫相信,如果發動攻擊,首先會領教這些連弩車和霹靂車的威力。

  好在成山角也沒什麼戰略價值,田豫只要看住魏霸,不讓他有偷襲的機會就行,倒也沒有把魏霸擊殺在此的硬任務。雙方相隔三十里,除了斥候互相守望之外,倒也相安無事。

  數日後,魏霸再次起程,轉過成山角,沿著海岸,向西駛去,逼近營州。

  田豫一面派人通知前方的各縣加強守備,一面派出密集的斥候,保持嚴密的監視。可是這一次,他即使有鐵騎,想跟著魏霸也不容易了。營州的守軍不是魏軍,而是公孫淵的部下,他們自忖守不住營州,只得請田豫等人來幫忙,可是他們又不肯輕易將營州拱手相讓,所以只肯和田豫合作,不肯讓田豫進入他們的防區。

  這樣一來,田豫連強徵補給都成了問題,更別提監視魏霸了。而魏霸更是將戰艦駛離海岸,脫離了他們的視線,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徹底失去了蹤跡。

  營州頓時風聲鶴唳,沿岸各縣全部進入戰備狀態,就連遠在北海的王凌也不敢怠慢,一萬大軍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征支援。

  整個青州都緊張起來,甚至在大海對面的公孫淵得到消息後,都有些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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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2
發表於 2014-6-2 00:14:04 |只看該作者
第882章 攻其必救

  下邳,一場意外的戰鬥剛剛結束,千餘魏軍將士抱著頭,跪倒在路邊,神情沮喪。

  他們不能不沮喪。睡到半夜被人揪起來,面對著寒光閃閃的戰刀,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俘虜了,這種遭遇不論落到誰頭上,誰都會感到鬱悶,何況他們還是魏軍中的精銳。

  很多人還沒有回過神來,不知道敵人是怎麼來到他們面前的,分明昨天入睡前還安然無恙,敵人還在兩三百里以外,怎麼半夜就到到了下邳。

  魏軍莫名其妙,漢軍卻興奮莫名。這幾個月來的辛苦總算看到了成果,看起來有些愣的橫海將軍周胤不僅不愣,而且很狡猾。跟著這樣的人打仗,辛苦是辛苦一點,但是立功機會大,保命機會也多,總的來說,還是值得的。

  奇襲下邳的當然是周胤和丁奉。

  周胤是主將,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獨立統領上萬人馬,不用再受別人牽制,這是他在吳國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為此,他鼓足了勁,要打一個漂亮的勝仗。

  丁奉也差不了多少。在吳國的時候,他只領了數百人,只能跟著別人後面衝鋒陷陣,跟了魏霸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是魏霸的牙門將,負責魏霸的安全,獨立領兵的機會也不多。每次跟著魏霸進行戰前會議,他都會有一種憧憬,希望哪天自己也能領兵出戰。

  這次,他的願意終於實現了。

  魏霸離開廣陵的時候,他們幾乎是一窮二白,周胤只有千餘部曲,丁奉手下也只有不滿千的蠻兵,其他人都被魏霸帶到東海去了。魏霸走的時候,吩咐他們準備一個大軍營,至少要能住萬人。他們當時還以為是開玩笑。不過後來兩個月的時間裡,陸續趕到的新兵讓他們喜出望外,魏霸說得一點也沒錯,足足一萬人,將他們準備的大營住得滿滿的。

  周胤、丁奉都曾經在吳郡呆過一段時間,從這些人的口音可以聽得出來,這些人裡面有一半是吳郡、會稽等地的人,可能原本屬於某個家族,現在接到了某些人的命令,趕到廣陵來增援的。他們比較抱團,派系分得很清楚。另外一半人就比較雜了,口音、穿著表示,他們都是山裡的蠻子。

  江南丘陵眾多,極易藏身,不願意接受吳國統治的人只要願意拋棄山外的富庶生活,往山裡一躲,誰都很難找到他們。他們統稱山越,其實裡面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受過教化的百姓,其中不乏原本家業不小的,只是後來與孫家不合,這才遁入山林,甘願做一個蠻子。

  不管他們怎麼來的,有了一萬人,周胤、丁奉的膽氣足了,決定打一個開門紅,給魏霸掙口氣。為了這一天,這一個多月以來,周胤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訓練這些將士的體能,其瘋狂程度就連看慣了魏家武卒訓練的丁奉都有些吃驚。

  不過,現在丁奉明白了周胤的用意。因為有足夠的體能,他們才能兩日一夜急行三百多里,突然出現在下邳城下,並且立刻投入戰鬥。下邳城根本沒準備,一鼓而下。

  丁奉感慨不已。他從來沒有看到魏霸對哪個人這麼用心,也很少看到魏霸用心結交某個人,唯獨對周胤,魏霸花了不少心思。原本他還以為是因為周胤的父親是周瑜,現在看來,魏霸這麼看重周胤,還是因為周胤本身的能力。其實想想也很正常,魏霸出道以來,幾乎是戰無不勝,唯獨一次遇險,就是在辰水被周胤圍住。那一戰,如果不是周峻不夠果敢,周胤很有可能生擒魏霸,也就沒有魏霸後來輝煌的成就了。

  丁奉對周胤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人脾氣雖然臭,本事還是有的。

  「將軍,立刻組織城防吧。」丁奉提醒道:「我們來得急,沒有帶大型軍械,一旦魏軍反撲,我們擋不住。」

  「不。」周胤搖搖頭:「把俘虜捆起來,留幾個人看著。我們繼續向西。」

  「向西?」丁奉一愣:「打彭城?」

  「對,打彭城。」周胤一擺手,親衛鋪開地圖,周胤俯視著地圖,輕描淡寫的說道:「下邳雖然重要,可是位置太偏東了,不足以震懾曹睿。拿下彭城,譙郡就在我們的威脅之下。曹睿怕我們扒他的祖墳,一定會派兵來戰。這就叫攻其必救。」

  丁奉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看著一臉平靜的周胤,心道這貨果然和少主脾氣相投,動不動就準備扒人家祖墳啊。曹魏的老家就在譙郡,一旦拿下彭城,再向西進至睢陽,就有可能和潁川的陸遜左右夾擊,把譙郡置於身後。曹操、曹丕以外的曹家人都葬在譙郡,如果譙郡失守,祖墳不安,預示著曹魏已經失去了天命,對曹魏人心來說,無異於是一個重大打擊。

  這的確是攻其必救。

  丁奉不再猶豫,立刻重整隊伍,稍作休整之後,立刻出發。

  兩天後,他們突然出現在彭城。和下邳一樣,彭城守軍根本沒有任何準備,彭城失守。

  這一次,周胤沒有再西進,他下令加固彭城城防,做堅守的準備。彭城是個戰略重地,原本城防就比較堅固,若不是周胤來得太突然,彭城守軍沒有準備,他根本沒有一點機會拿下彭城。儘管如此,周胤還是不滿意,他讓人把彭城的房子拆了一大半,屋樑、磚石全部當作戰略物資。他對那些準備暴力抗拒拆遷的百姓說,你們放心,車騎將軍有的是錢,今天拆你們一間舊房子,到時候賠你們兩間新房子。

  有了這個保證,再看看周胤身後那些蠻子殺氣騰騰的眼神,那些百姓鬆開了手裡的鐵鍬、釘鈀。

  丁奉卻不由得為魏霸的荷包擔心起來。

  ……

  洛陽。

  曹睿緊急召大將軍司馬懿入宮。

  看完彭城、下邳先後失守的戰報,司馬懿也吃了一驚:「不可能,揚州的周胤只有兩千舊部,其他的都是新兵,剛剛徵集起來,不可能完成如此高強度的奇襲。」

  曹睿欲哭無淚。剛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和司馬懿一樣覺得不可思議。自從魏霸東下,東方就成了曹睿最關心的區域。周胤有多少人,他非常清楚,他也覺得周胤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來整合大軍,而且就算出戰,他也不會執行這種狂飈突進的戰術。原因很簡單,他沒有騎兵,進的時候可以出人意料,取奇襲之效,可是一旦被魏軍騎兵綴上,他想退就沒那麼容易了。

  就是因為考慮到這些因素,所以他沒有太把周胤放在眼裡,而把注意力轉到了青州。魏霸在海島上建立基地,又率水師出海,這些都讓他非常緊張,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青州還沒有發生戰事,徐州先出事了。周胤像一個瘋子,一口氣向前突進三百餘里,攻佔了彭城、下邳。

  如果周胤再西進,那魏國的龍興之地譙沛可就失守了,對曹魏來說,這是天命不在的象徵。曹睿不敢怠慢,立刻召司馬懿進宮商量應對措施。

  司馬懿官場經驗豐富,在短暫的緊張過後,他冷靜下來。

  「陛下,譙郡是五都之一,自然不可落入敵手。不過,與譙郡相比,洛陽是國都所在,更不可大意。陸遜重兵駐紮在潁川,虎視洛陽已久,只是礙於洛陽城堅,才不敢輕舉妄動。若大軍輕出,陸遜怕是不會坐視啊。」

  曹睿點點頭:「司馬公,你說的朕也清楚,可是譙郡是祖宗墳塋所在,豈能坐失?依朕看,周胤輕軍冒進,不可持久,大軍一出,他自然退去。就算陸遜要戰,他也未必是司馬公的對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司馬懿不好再說什麼。他退而求其次,建議讓張合率五千精騎先馳援睢陽,他率大軍跟在後面,隨時準備回援洛陽,如果張合能配合睢陽守軍奪回彭城,那當然再好不過。如果不能,他再迅速東進也不遲。

  曹睿同意了。

  一天後,張合率領五千出洛陽。

  ……

  潁川,許昌。

  陸嵐匆匆走進了中軍大帳,還沒等站定,就興奮不已的說道:「將軍,司馬懿出洛陽了。」

  陸遜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皮看了陸嵐一眼,笑道:「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麼,有什麼好激動的。」

  陸嵐搖搖頭。他是陸遜最親近的人,中軍的機密事宜都會通過他,從青州來的戰報,從彭城來的戰報,都會經過他的手送到陸遜手裡,他當然清楚司馬懿進兵兗州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他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魏霸現在有多少兵力,他是非常清楚的。他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荊州,帶到東海的人非常少,他又讓夏侯玄和孫韶出海,去找什麼夷州,又帶走了一部分人馬,魏霸居然還能海陸同時出兵,讓整個青州都惶惶不安,不得不說他有點手段。

  陸嵐也明白,在這其中,陸家和張家都出了不少力,周胤新集結起來的一萬多人中,至少有一半是陸家和張家出面幫忙募集的,剩下的那一半,則是魏霸手下的那些裝神弄鬼的天師道信眾騙來的山越、楚蠻。

  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徵兵一萬人,足以讓人驚駭不已。

  陸嵐忽然說道:「我想起一個人。」

  「誰啊?」

  「張角。」

  陸遜想了想,也不禁笑了起來。「以鬼神惑眾,這一點魏霸的確很像張角。以道術惑眾,這一點魏霸的確也像張角。不過張角的道術只能惑那些愚昧的黔首,而魏霸的道術卻是真正改變了戰場,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如果你把魏霸當成張角那樣的妖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不過,他的確挺妖的。」陸嵐堅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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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3
發表於 2014-6-2 00:14:34 |只看該作者
第883章 勾心鬥角

  「密切注視司馬懿的動向。」陸遜說了一句,重新低下頭,翻看那本魏霸帶給他的《西域記》。

  陸嵐訝然:「將軍,我們不出兵嗎?」

  「出兵?往哪兒出兵?」陸遜一邊看書,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當然是和司馬懿接戰了。」陸嵐有些著急:「我們等了這麼多天,不就是想和司馬懿野戰嗎,他現在出了洛陽,戰機已經出現。」

  「出洛陽城還遠遠不夠。」陸遜搖搖頭:「至少也要等他出滎陽,最好等他進入陳留。」

  陸嵐恍然大悟,有些羞愧的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有些太急躁了,不夠沉著。過了片刻,他又道:「那我們……繼續等?」

  陸遜翻書的手指頓了一下,撫著鬍鬚,略作沉吟:「派人去江陵通知陳到,讓魏延進入豫州。」

  「喏。」

  ……

  襄陽,柔玉池。

  魏延精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牛鼻褲,展開雙臂,在水中臂波斬浪。強健的肌肉在皮膚下滾動,僅從背後看,誰也不會想到他已經年過半百。

  池邊,剛剛兩週歲的小魏安興奮的舞動著藕節般的小胳膊小腿,想掙脫保姆的懷抱,保姆不敢大意,他就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扭過身子,拍打著保姆的肩膀。

  魏延游了回來,伸出手:「把安兒給我。」

  保姆為難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把魏安遞了過去。魏延接了過來,咧開大嘴,哈哈大笑,抱著魏安浸入水中。魏安興奮起來,拍打得水花四濺。魏延一手托著他,讓他在水中劃動。魏安撅著小屁股,玩得不亦樂乎。

  看著孫子,魏延眉開眼笑。

  魏延最近心情不錯。原本他以為關中的一萬精騎基本上帶不出來,只能白白的讓給李嚴或者姜維。沒想到魏霸給他出了一個主意,以南郡、襄陽一帶的空閒土地吸引那些涼州騎兵全家遷居荊州。這一招的吸引力的確不小,涼州亂了這麼多年,原因就在於涼州貧瘠,涼州人想殺入關中,佔領關中的土地。當初羌人之所以願意幫魏軍打仗,就是希望能在關中立足。現在有機會到比關中更好的荊州安家落戶,那當然是求之不得。

  所以,魏延的一萬精騎帶了一半出來,而陸續跟著遷來的百姓則近兩萬戶,相當於兩個大縣。這些人進入襄陽和南郡之後,有不少人成了魏家的部曲,算是彌補了這些年魏家在關中受到的損失。而習家、馬家這樣和魏家關係親近的人家,當然也從中受益不少。

  因為暫時不可能上陣,所以魏延把手下的騎兵交給了魏風訓練,跟著陳到學習騎戰之術。自己偶爾去看一下,大部分時間就在家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魏風怕老爹寂寞,還讓人去江南去接魏霸的生母鄧氏,也很快就要到襄陽了。

  風頭被兒子壓過的鬱悶,在家庭溫暖的撫慰下,漸漸的消於無形。魏延享受到了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文長,好清閒啊。」隨著一陣穩健的腳步聲,披掛整齊的陳到突然出現在池邊,一邊抹著額頭的汗,一邊打量著池中的魏延。

  「喲,叔至,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陳到笑了一聲,在池邊的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又拿了一塊交州來的果乾扔進嘴裡。「我幫你練兵,還不能來蹭頓飯吃?」

  魏延哈哈大笑,抱著意猶未盡的魏安上了岸,把咧著嘴要哭的魏安交給保姆,又在他的小屁股上輕拍了一記,也不擦一下身上的水,一屁股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瞟了陳到一眼:「你今天來,不是蹭飯這麼簡單吧?」

  陳到看了他一眼,呷了一口酒,從袖子裡取出一封公文,推到魏延面前。

  魏延眉頭一挑,用指尖捏著信看了,不由得沉下了臉。公文是陸遜發給陳到的,卻是讓他率領騎兵進入豫州。從昆陽到江陵,再由江陵到襄陽,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陸遜在搞什麼鬼?

  「知道為什麼發給我,而不是發給你麼?」

  魏延虎著臉,一聲不吭。

  陳到也不著急。他和魏延相處多年,對魏延的脾氣一清二楚,對陸遜這麼做的用意也一清二楚。

  「文長,能不能保持對洛陽的壓力,關係到整個戰局的形勢。」陳到慢慢的呷著酒,打量著遠處的山巒,再一次感慨魏延的享受。「可是你也清楚,我們並不佔絕對的優勢,又是和吳軍第一次合作,相互之間難免有些猜忌,一旦被魏軍抓住機會,各個擊破,則整個形勢都有崩壞的可能。」

  魏延悶聲悶氣的說道:「我沒有猜忌他,是他在猜忌我。」

  「陸遜不是在猜忌你,是因為他太知道你的脾氣了。」陳到笑道:「當然了,我不排除他這麼做,是子玉可能關照過他什麼。你也清楚,子玉在東行之前,陸遜曾經親自趕到江陵,和子玉長談了一夜。」

  聽到魏霸的名字,魏延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惱怒的嘟囔了一句:「這小豎子,又在詆毀老子。」

  「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也對。」陳到伸過手,拍拍魏延擱在桌面上的手臂:「文長,你知足吧,能有子玉這麼一個處處替你著想的兒子,是你的福氣。聽他的安排,你一定有機會痛痛快快的打幾仗,不過現在嘛,還是要按捺住姓子,不能壞了大事。」

  「你陳叔至親自登門做說客,我就算不給陸遜面子,還能不給你面子?」魏延佯怒的瞪了陳到一眼,站起身來:「熱不熱?脫了那身甲冑,下水較量一番?」

  陳到眨眨眼睛:「我習慣在大江裡游,這兒……太窄了。」

  「且!」魏延轉身就走:「那你稍候,我換身衣服再來,領你去看看峴山風光。」

  ……

  成皋,魏軍大營。

  司馬懿負著手,站在地圖前,眉心輕蹙。

  司馬師撫著劍,站在他的身後,面色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司馬昭坐在輪椅上,雙目微闔,雙手交叉,擱在腹前,兩個大拇指互相繞著圈。

  父子三人一動不動的這麼對峙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大帳裡一片沉寂,只有三個不同的呼吸聲。

  「陸遜……不上當啊。」司馬懿長嘆一聲,首先打破了沉默,轉過身,慢慢的踱起了步。

  「那我們待如何?」司馬師面對著司馬懿,眼神卻看著司馬昭。

  「子上,你說說看。」

  司馬昭睜開了眼睛:「我們父子離京後,陛下重新調整了洛陽的防務。燕王曹宇為衛將軍,陳泰為長史,曹爽做了城門校尉。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他是要藉著這個機會將洛陽的控制握在自己的手裡。我們父子只是用來對付陸遜的一枚棋子。」

  司馬懿緩緩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麼。

  「陛下以洛陽為誘餌,以父親統領的大軍救援兗州為掩護,實質是為突襲關中做準備。」司馬昭撇了撇嘴:「真正的主力是並州的夏侯霸、秦朗等人,以上駟對下駟,機會很大。」

  「關中那麼好攻嗎?」司馬師似笑非笑的說道。

  「從眼前的狀況來看,應該是這樣。」司馬昭仰起頭,和司馬師交換了一個眼神。「魏延將大部分精騎都帶到了荊州,姜維又帶走了一部分人,李嚴剛到關中,手下的騎兵非常有限。諸葛亮在關中幾年,也沒有積儲下什麼錢糧,好像還欠了魏霸一大筆錢。李嚴現在想必很後悔。如果秦朗、夏侯霸等人由蒲阪突入馮翊,並不是沒有可能,至少可以截斷函谷,收復新安,將戰線重新推到潼關一帶。」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保證南陽的孟達、魏延等人無法及時馳援,所以,父親必須出滎陽,誘陸遜野戰於陳留。」

  「可是陸遜不上當,我又能怎麼辦?」

  「陸遜不願意,也許孫權會願意。」司馬昭揉了揉太陽穴:「我只是在想,孫權有沒有這個膽量響應陛下。如果孫權不敢響應,那陛下又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司馬懿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這麼說,我不東行是不行了?」

  「目前看來是如此。」司馬師插了一句話:「父親,魏霸雖然還無法撼動青州,可是他詭計多端,軍事上無法解決,不代表他就會坐等。他若是繞過青州,威脅冀州,青冀同時震動,國家危矣。」

  「唉,看來只得如此了。」司馬懿無奈的搖了搖頭。正如司馬師所說,看起來魏霸暫時沒有能力動搖青州根本,可是一旦讓魏霸站穩腳跟,東路卻有可能是威脅最大的一路,因為青州、冀州都在魏霸的威脅之下,如果這裡出了問題,魏國就真的麻煩了。

  於今之計,明知曹睿別有用心,也只得以國事為重了。

  陛下不是常人啊。司馬懿想起曹睿那張清瘦的臉,越想越覺得心涼。恍惚中,這張臉和曹丕一點也不像,卻和曹操竟有幾分相似,特別是眼神,銳利如刀。

  難道曹丕當初得勝,並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曹操看中了曹睿?這個念頭一冒上來,司馬懿忽然覺得渾身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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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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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兩個瘋子

  海中有仙山,蓬萊居其首。.

  蓬萊仙境向來是中國人嚮往的地方之一,青徐素來有求仙問道的傳統,秦漢以前,齊國就是盛產方士、神仙家的地方,和面臨大海,想像無邊有莫大的關係。

  魏霸率領八千水師,來到了蓬萊。

  蓬萊向北,有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島嶼,一路沿伸向大海對面的遼東半島,過了蓬萊,便是渤海灣。這些島就是公孫淵的部下渡海來青州的通道,如今魏霸的八千水師一出現,遼東人的那幾艘戰船立刻不夠看了,望風而遁,消失得無影無蹤。

  營州成了飛地。

  營州州治黃縣,守將楊禎內心惶然,而麾下的遼東將士看著海中戰艦的身影,一個個沉默不語。黃縣留海邊還有十餘里,再大的巨艦也不過是一個大一點的黑點而已,可是誰都知道,那些黑點是他們不可能戰勝的。只要有這些黑點在,他們就不可能安全的回到遼東,他們能依靠的只有魏軍。

  可是他們更清楚,魏軍同樣不可靠,他們和魏霸一樣,隨時都想殺掉他們,取回黃縣。

  城中瀰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氛。

  魏霸不著急,他就在蓬萊島駐紮了下來。蓬萊島原本是遼東水師的駐營地,現在鳩佔鵲巢,他一點內疚也沒有。他前世雖然沒有到這裡旅遊過,可是他的手下現在有幾千熟悉這一片海域的海盜,深知這裡是上佳的漁場,各種魚蝦貝類數不勝數,對於有志於發展海軍的魏霸來說,不利用這個地方好好訓練一下水師如何靠海吃海,那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說實在話,他根本沒把什麼營州放在眼裡,也沒把田豫率領的三千騎兵放在眼裡。戰馬再快,也下不了海,就和他的戰船再強也上不了岸一樣,雙方隔著海岸線觀望,誰不會傻到主動去惹對方。

  不過,岸上的特產非常有限,百姓種的莊稼數量有限,除了自己吃之外,供應營州的遼東軍已經捉襟見肘,現在還要另外供應三千騎兵,負擔更重。他們原本還能下海打漁補貼一點家用,現在交州水師就在海裡,誰還敢下海。

  田豫等人過得非常緊張,每天都要為糧食和馬料而犯愁。他們不敢過於逼迫百姓,只好請王凌安排民伕轉運,從齊國、北海等郡運到黃縣來,路途遙遠,消耗驚人,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想比起來,魏霸活得就比較滋潤了。他現在不像是水師將領,倒像是領了一支裝備了武器的打漁隊。他手下的將士大部分都是海盜出身,原本對打漁就不陌生,現在有了更好的裝備,能走得更遠,打到更多的魚,每天換著花樣吃,吃不掉的就存起來,留著以後吃,不像是打仗,倒像是提前準備過冬了。

  魏霸心情很好,他甚至派人送了一些魚蝦給田復,請田復嘗嘗鮮。田復是他行間長安時的熟人,當年兩人曾經很說得來,現在為敵,卻不影響他們敘敘舊。只是田復吃到這些海鮮的時候,心情難免有些複雜。他不甘示弱,派人送了一匹戰馬給魏霸當作還禮。

  他們現在也只有戰馬的優勢了,而且是僅僅相對於目前的魏霸而言。整個蜀漢現在並不缺戰馬,甚至戰馬資源比魏國還要豐富。

  魏霸很高興,騎著戰馬在甲板上來回走了兩圈,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敦武,笑道:「好好收著,這也算是一筆厚禮。」

  「這是田家父子要送大功給將軍的徵兆啊。」法邈笑著迎了上來,「馬乃國之大畜,和魚蝦不可同日而語啊。」

  「話雖如此,那也得我們去打才行啊。」魏霸進了飛廬,憑窗而坐。「有什麼最新消息?」

  「周胤那個瘋子,拿下彭城了。」

  「喲!」魏霸吃了一驚,轉身把目光投向案上的地圖,找到了彭城的位置。他用手指點了點,沉吟片刻:「這豎子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出乎意料吧?」法邈卻顯得很輕鬆:「正如將軍所說,周胤用兵非常大膽,就算是將軍也無法預料。不過,這一次的出乎意料倒不是壞事。正因為我們誰都沒能料到他會這麼幹,所以彭城、下邳才能輕易入手。如此一來,譙郡就有可能失守,繼長安、許昌失守之後,如果譙郡再失守,魏五都就失守三都,洛陽也岌岌可危,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魏霸點點頭,周胤這麼做,看起來很魯莽,卻意外的打破了均勢。這樣一來,曹睿不得不派兵爭奪彭城,否則祖宗之地失守,他無法向天下人交待。彭城再燃戰火,對青州的威脅也不少,王凌不能不抽出一部分兵力去防止周胤北上,這也給他創造了機會。

  「伯遠,你覺得曹睿會怎麼安排?」

  「現在還說不準,不過派兵支援是肯定的。只要他派兵,陸伯言就能抓住機會。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魏軍無法向關中發起大規模攻擊是必然的,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法邈沉吟片刻,又提醒道:「可是將軍,你覺得吳軍會全力以赴嗎?對於吳國來說,周胤可是個叛將。要不是他,孫權也許不會稱臣。」

  「孫權怎麼想,我不太清楚,可是我相信陸遜。」

  法邈看著魏霸。

  「在江陵的時候,我和陸遜見了一面。」魏霸用小指撓了撓鼻翼,海上的風似乎都有一股鹹味,吹在臉上,讓臉皮有些發緊。「我相信他。」

  「按說,陸遜能夠為了家族的利益向孫權低頭,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現在也能為了家族利益向將軍低頭。」法邈慢吞吞的說道:「可他畢竟還是吳國的將領,如果孫權下令,他能不遵麼?周胤太過突前,又威脅到曹氏的祖墳,曹睿不可能坐視不理,一旦重兵圍困彭城,只要陸遜拖延一段時間,就有可能讓周胤全軍覆沒。解決了東路威脅之後,魏軍很可能挾勝入關中。到時候就算鄧艾、靳東流等人北上,陸遜回師,也可以攔住他們。」

  魏霸眼神閃爍。

  法邈接著說道:「這還只是吳國有可能和魏國聯手的情況,如果再算上成都,事情就更複雜了。將軍,不可不三思而行啊。」

  魏霸咧了咧嘴,沉吟良久:「召集軍謀們推演,看看怎麼應對才好。另外,寫信給李嚴,讓他千萬小心,不要被夏侯霸等人鑽了空子。」

  「喏。」

  ……

  丁奉大步走上了城樓,人還沒進門,聲音先到了:「仲英,張合來了。」

  周胤背著手,站在窗口,看著遠處的落日,嘴角咧了咧,無聲的一笑。

  丁奉走到他身邊,打量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周胤一抬下巴,示意丁奉看遠處的晚霞。彭城西三十餘里,蕭縣之東,有一座小山,是銅山的一部分,山雖然不高,樹木卻非常茂密。

  「斥候說,昨天就注意到該是倦鳥歸林的時候,卻常有驚飛的情況。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張合的斥候,按時間算,張合本人今天也應該到蕭縣了。」

  丁奉鬆了一口氣,他最怕周胤打仗只有瘋,瘋狂有時候能出人意料,但更多的時候會非常危險。現在知道周胤很清楚魏軍的動向,他就不怕了。

  「那你準備怎麼和張合交手?」丁奉試探的問道。

  「當然是出城一戰。」周胤咧嘴一笑:「他千里迢迢的趕來了,我不能不盡一點地主之誼。」

  「出城一戰?」丁奉有些意外。張合可是曹魏名將,來得如此之外,必然帶的是騎兵,再加上睢陽、蕭縣等地的步卒,他的總兵力遠遠在彭城的漢軍之上,這時候出城迎戰豈不是自討苦吃?

  「承淵一點也不緊張,想必也是作如是想吧?」周胤從窗前離開,慢慢的走出門,走到城垛跟前,俯著城下的工事。城下建了不少羊馬牆,還栽了不少拒馬,都是用城裡百姓家的屋樑、柱子打造的。

  丁奉也笑了:「不錯,不挫其銳氣,難以守城。仲英,你是主將,留守城內,我來出戰吧。」

  周胤回頭看了丁奉一眼,哈哈一笑:「當然是你出城。這樣的任務,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承擔。不過,承淵,醜話說前頭,這一戰關係到我軍的士氣。你打贏了,我們守住彭城。你要打輸了,恐怕不用張合來攻,那些山越蠻子就可能先剁下我們的人頭。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不勝……則死。」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周胤的臉上已經沒有一點笑容,語氣也非常嚴厲。

  丁奉很輕鬆的點了點頭:「仲英,這話,不用你說,我也明白。若是輸了,我哪裡還有臉進城,直接自己撞牆算了。」

  「不錯,是我們廬江的好漢子。」周胤用力的拍了拍丁奉的肩膀:「你在外,我在內,我們和張合這位碩果僅存的曹魏名將交交手,讓他看看我們的威風。嘿嘿,他也快年近六十了吧,不在家抱孫子,到處亂晃幹什麼。我們要是不抓住這個機會,簡直是對不起他的一片好心啊。」

  丁奉忍不住放聲大笑。

  一旁的親衛們互相看看,都有些哭笑不得。聽說張合來了,他們都很緊張,可是周胤和丁奉兩人卻不僅不緊張,反而想從張合身上撈點好處,不得不說,這兩人真是瘋到一塊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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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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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 戰彭城

  三十里以外,張合端坐在大帳裡,雙目垂簾,黝黑的臉如古井無波。.

  可是他的心裡卻一點也不平靜。

  出發前,天子對他說過的話迴響在他耳邊。

  「將軍,大魏能不能絕境重生,就看這一次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作為五子良將中最後一位追隨曹操,如今又是唯一一位在世的戰將來說,這是一個比山還要重的囑託。重得張合必須要時刻挺直自己的腰背,不敢有任何疏忽。

  天下形勢對曹魏不利,即使是身為武將,張合也能感覺到壓在洛陽城頭,壓在天子曹睿心頭的那片烏雲有多重。蜀漢取關中,取南陽,現在又逼降了孫權,將東南一隅收入囊中,如今魏霸出師東海,意圖染指遼東,對曹魏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失去關中涼州,曹魏曾經仗以稱雄天下的鐵騎失去了優勢,如斷雙腿。

  孫權稱臣,大江天險此重為漢所有,曹魏再斷一臂。

  若再失遼東,則曹魏的心腹將遭受最沉重的一擊,徹底失去抵抗力。

  天子說,這是絕境。一點也不錯,這是真正的絕境。

  不過,絕境往往也代表著機會。成都的蜀漢朝廷擺下如此陣形的同時,也犯了一個嚴重的失誤。就是像一個劍客,在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擊刺之後,固然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可是也耗盡了自己的力氣,露出了一個致命的破綻。

  在普通人眼裡,這也許不足為道,可是在高手眼裡,這卻是一個可以轉敗為勝,絕境重生的良機。

  曹睿看到了這個機會,想要抓住這個機會。他出的第一招就是派出了張合這位碩果僅存的五子良將。

  只有如此,才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才能掩蓋真實的意圖。

  這是對張合的器重,也是張合最大的榮耀,更是一個沉重的精神壓力。

  張雄走了進來,看到父親端坐沉思,連忙放輕了腳步。

  「什麼事?」張合輕聲問道。

  「剛收到的軍報。」

  「念!」

  「喏。」張雄打開軍報,一封封的念了起來。

  這些軍報從不同的地方傳來,有關於彭城、下邳的,有關於潁川方向陸遜部的,有關於壽春方向吳軍的,還有關於青州方向蜀漢水師的。

  「魏霸在蓬萊打漁?」張合睜開了眼睛,神情有詫異。

  「是的。」張雄再次看了一眼軍報,「他已經在蓬萊呆了大概有半個月了。」

  「示而不用,引而不發。」張合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僅僅用一萬人,就牽制了我軍兩三萬人,還讓青州陷入緊張之中,可謂得兵法用勢之妙。」

  「是的。」張雄也嘆了一口氣:「他雖然還沒有上岸發動攻擊,卻已經逼出了青州所有的力量,不用打,再僵持一段時間,王凌恐怕就堅持不住了。」

  「所以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機會稍縱即逝。」張合直起了身體,接過軍報:「彭城的情況如何?」

  「城門緊閉。」張雄說道:「幾日以來,彭城一直在加強城防,堅壁清野,自然是要固守了。」

  張合沉默了半晌:「若果真如此,此子不足懼。」

  張雄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向張合。張合擺了擺手:「讓將士們飽餐一頓,人不得解甲,馬不得卸鞍,你帶人巡營,不得有任何大意。」

  「喏。」張雄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一夜無事。

  第二天早上,張合下令大軍出發。他從洛陽帶來的五千騎兵,從睢陽帶來的三千步卒,以及彭城、沛縣等周邊郡縣集結起的一萬步卒,緩緩逼向彭城。

  昨天夜裡,張合讓全軍戒備的命令預示著戰鬥就在眼前,所以人還沒有到彭城,氣氛已經緊張起來。在經過蕭縣東的那座小山時,張合也不敢有任何大意,特地派出斥候打探,確認沒有埋伏之後,才繼續前進,用了一天的時間,推進到彭城城下。

  這個速度和他之前從洛陽急馳而來的速度相比簡直是蝸牛爬行,但是沒有人敢懷疑張合的用兵能力,也沒有人敢質疑張合的決定。即使這些命令執行起來不是很方便,他們依然做得一絲不苟。不僅是那些追隨張合多年的禁軍將士如此,剛剛歸屬張合指揮的郡兵同樣如此。

  當周胤再一次站在城頭,看著遠處井然有序的魏軍大營時,他感慨道:「這就是名將的魅力。」

  丁奉在城下仰起了頭:「仲英,總有一天,你也會像他一樣的。」

  「承你吉言,共同進步。」周胤抱拳,向丁奉拱了拱手。

  「哈哈哈……」丁奉也抱拳回應:「共同進步。」

  昨天晚上,就有人建議襲擊張合的大營,也有人建議在山上埋伏,等張合經過的時候衝出來。結果這些決定都被周胤否決了。周胤的想法很簡單,張合是什麼人,什麼樣的陰謀詭計他沒有看過,襲營、伏擊這樣的伎倆如果能打敗他,他墓上的樹都有手臂粗了,哪能活到今天。要想擊敗他,就不要想投機取巧,就只能堂堂正正的擊敗他。

  斥候沒有打探到昨天夜裡魏軍的警戒情況,但是他們看到了今天張合進軍時的謹慎,對周胤的分析佩服得五體投地。要想打張合的埋伏,那基本上和白日做夢差不多。

  那就只有等著張合來攻城了。

  城外有兵近兩萬,城裡有兵近一萬,不管怎麼看,這應該都是一場慘烈的戰鬥。

  遠處,張合端坐在戰馬上,看著彭城下的羊馬城,皺起了眉頭。

  彭城東北兩面臨水,只有西南兩面可攻,易守難攻,城牆也很結實,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若不是周胤長途奔襲,出其不意,想要強攻彭城,沒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是做不到的。現在周胤佔了彭城,只要不出意外,他完全可以守住彭城,可是他居然在城外設了羊馬牆,這是一個守中帶攻的戰法,顯示出了年輕人特有的衝勁。

  周胤想要對攻嗎?張合揣摩著對手的用意。他原本沒有計畫攻彭城,可是如果周胤想對攻,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只是這樣一來,他就要改變自己的計畫。

  張合下令紮營,他考慮了一個晚上之後,決定先試一試,看看周胤究竟想幹什麼。

  當陽光照在彭城的城頭時,魏軍向彭城發動了攻擊。

  戰鼓聲中,在弓弩的掩護下,民夫們推著填壕車等戰具向護城河走去。城頭一片安靜,並沒有想像中的箭雨傾瀉下來。只有一枝枝冷箭從八十步外呼嘯而至,幾乎每一枝冷箭都能激起一聲驚呼甚至慘叫,這種精準打擊雖然不能阻止魏軍填壕,卻極具殺傷效果,更能打擊魏軍的士氣。而城頭的箭手們每一次射中,卻爆發出一陣歡呼,士氣為之高漲。

  經過半天的努力,魏軍以一百八十多民夫的性命為代價,在護城河上架起了五道浮橋。張合一聲令下,五百魏軍分成五隊,衝向彭城下的羊馬牆。

  看著魏軍發起攻擊,城頭的周胤舉起了手,輕輕的擺了擺:「弓弩手準備。」

  傳令兵晃動手中的彩旗,鼓手敲響戰鼓,將他的命令傳了出去。原本一直在做射擊遊戲的弓弩手們收起了笑容,齊唰唰的舉起了手中的弓弩。

  強弩都尉一聲厲喝:「準備——射!」

  「嗡」的一聲,數百枝箭離弦,其中還雜夾著數隻如長矛一般的巨箭。巨箭帶著凌厲的殺氣,越過百步,射向正在通過浮橋的魏軍。

  「呯」的一聲,一枝巨箭洞穿了一面盾牌,將盾牌的魏軍隊率一箭射殺。巨箭力量驚人,即使將隊率一箭射穿,依然餘勢未消,帶著隊率的身體斜行數步,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魏軍的攻擊隊形一亂,原本緊密的防護出現了漏洞,數十枝箭隨即射到,又有三四名魏軍中箭,慘呼聲撲倒在地,引起了更大的混亂。

  隊率被射殺,沒有人進行統一指揮,只能以什伍為單位,各自作戰,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混亂。五組魏軍有三組被同樣的戰術打亂了節奏,只有兩組衝過了護城河,舉起盾牌,冒著箭雨,衝向了羊馬牆裡的漢軍。

  丁奉眉毛輕佻,神情輕鬆。他率領的部下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卒,即使是同等數量情況下的廝殺,他們也毫不懼色,更何況這種人數懸殊的戰鬥。他隨即命令正當魏軍的將士準備作戰,其他將士保持警戒。

  戰鬥隨即打響。漢軍將士借助埋設好的拒馬、羊馬牆,對衝過護城河的魏軍展開了強有力的阻擊。他們並不是被動的防守,而是把魏軍誘入陣勢,然後進行包抄,倚仗人數的優勢對魏軍進行剿殺。

  人數處於劣勢,頭頂又有密集的箭雨威脅,不時的有冷箭呼嘯而過,奪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魏軍戰鬥得很辛苦,他們雖然很努力,很勇敢,還是落了下風。

  張合坐在指揮台上,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漏壺,耳朵卻在傾聽遠處的廝殺聲。

  近一個時辰後,陣前的喊殺聲漸漸停止,首批攻擊的五百魏軍士卒只有不到一半人退回了陣地,近三百具魏軍將士橫屍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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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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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今非昔比

  喧囂的戰場慢慢平息下來,張合慢慢的搓著手指,輕聲說道:「收兵!」

  傳令兵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沒有聽清張合的話,怎麼還沒戰至正午就收兵了,這仗結束得也太快了吧?可是他見張合沒有再改的意思,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連忙將命令傳了出去。.

  低緩的戰鼓聲在戰場上空迴蕩,正在陣前指揮攻城的田復愕然半晌,卻沒有半點懷疑,立刻安排撤退。他親自殿後,緩緩撤出戰場。

  殺得正來勁的丁奉看著慢慢遠去的魏軍,悵然若失。

  城頭的周胤眉頭緊皺,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撐在城垛上,臉色有些難看。過了良久,他長嘆一聲:「唉,久戰成妖,古人誠不我欺!」

  「什麼叫久戰成妖?」當丁奉回到城裡,再一次聽周胤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好奇的問了一句。

  「這是家母告訴我的一句話,說是家父當年曾經說過的。」周胤苦笑著,揉著眉頭道:「據說有些將領征戰久了,有一股妖氣,能從常人感覺不到的蛛絲馬跡中察覺到危險。到了那一步,就沒什麼人能傷到他,除了對方的道行比他還高。」

  丁奉想了想,搖搖頭道:「這不是什麼妖,我聽少主說過,這叫第六感,五官以外的第六種感覺。」

  「第六感?」這次輪到周胤好奇了。

  丁奉把從魏霸那兒聽來的說法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少主說,第六感其實並不神奇,西方有佛,也就是我們說的浮屠,他們說還有第七感,第八感什麼的,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得到罷了。靜坐有利於開發這些功能。」

  周胤頓時來了精神。「靜坐?坐坐就能有這樣的功夫?少主是不是經常靜坐,所以才能這麼神?」

  「靜坐哪是坐著這麼簡單。」丁奉噗哧笑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其實,好像也就是坐著那麼簡單,要不怎麼說大道至簡至易,又說大道知易行難呢。」

  「我問你少主是不是經常靜坐。」周胤有些急了,「你自己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

  丁奉這才注意到周胤也不自然的稱魏霸為少主,不免有些奇怪。「哦,是的,少主經常靜坐。不對,不是經常,是堅持。他每天都要靜坐至少半個時辰,沒事的話,要坐夠一個時辰。」

  「那我也要試試。」周胤笑了起來:「說不定這就是他能打敗我的秘訣呢。」

  ……

  「我覺得彭城不易攻,所以不攻。」張合很簡單的說出了自己的擔心。「魏霸從出道以來就沒有騎兵,卻經常與我軍作戰。周胤原本是吳將,他也應該知道我軍的實力如何。他依然敢輕軍突進,必然做好了準備,而且是守城的準備。在城外築矮牆,應該只是戰術之一。如今他們的連弩車、霹靂車都沒有出現,僅是這個新戰術,就已經足夠讓我驚訝,又何必再戰。錦江,你在前面,應該看得最清楚。」

  田復略作思索,贊同的點了點頭:「不錯,那道矮牆,以及矮牆前的陣地能夠直接殺傷我軍,我軍攻城的將士不僅前進受阻,還要顧及頭頂的冷箭,每前進一步都非常艱難,十成戰力,最多只能發揮出五成。一旦被圍,更是成了城頭箭手的活靶子。」

  田復把陣前的形勢一說,眾人都明白了。他們看到的只是看到的,而張合卻看到了許多還沒有出現在戰場上的東西。周胤既然敢來取彭城,自然是做好了長期堅守的準備,否則不論他有什麼辦法,出城野戰都不是魏軍的對手。魏霸最擅長的就是機械之術,他打造的霹靂車、連弩車以及烈火彈,都是天下聞名的守城利器,可現在周胤都沒用,這只能說明,周胤對這個矮牆戰術很有信心,或者說,他要先試驗一下新戰術,不想把所有的利器一下子都拿出來。

  這個人雖然年輕,可是並不魯莽,如果因為他突然殺到彭城就認為他是一個魯莽的人,那就中他的計了。

  張合的謹慎非常有必要。

  「那接下來,我們如何作戰?」田復雖然明白了張合的擔心,卻捨不得就此放過周胤。「彭城乃東部要地,周胤、丁奉都是魏霸麾下的親信將領,如果能將他們困在彭城,魏霸至少損失一半戰力。」

  「攻城不易,我們圍城。」張合擺了擺手:「困住周胤、丁奉,我們就等於鎖住了魏霸的一隻手。至於攻城嘛,我們力量不足,還是等大將軍的主力來。」

  「那我們呢?」

  「我們批虛搗亢,也來個千里奔襲。」張合輕笑一聲:「錦江,給你一個任務。」

  「喏。」

  ……

  張合僅僅攻了半天城,就停止了攻擊,他除了派騎兵在彭城的東側、北側巡邏監視之外,就是安排將士們砍伐樹木,打造攻城器械。他在彭城的護城河外築牆,擺出了圍困彭城的架勢。周胤、丁奉雖然兵精糧足,可是面對張合的這套戰法,也有些哭笑不得。之前的所有準備都落了空,現在,他們只能看誰耗得過誰了。

  然而張合並沒有閒著,他率領步卒圍困彭城的時候,派田復和張雄率領五千精騎,迅速向東挺進,輕而易舉的攻克了下邳,然後掉頭南下,一路殺奔廣陵。周胤和丁奉把精銳都帶到了彭城,剩下的人馬根本不足以抵擋這五千精騎,一聽說魏軍殺來了,有的緊閉城門,有的乾脆望風而逃。

  田復二人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礙,勢如破竹的殺到了廣陵,然後掉頭西進,兵鋒進指壽春。

  壽春守將是吳將朱然。得知魏軍騎兵入境,朱然不敢怠慢,一面組織防守,一面派人急報武昌的孫權。朱然雖然也有幾百親衛騎,但這是他的保命手段,不能用來和魏軍對攻,所以在魏軍的優勢騎兵面前,他的斥候活動範圍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他根本不知道在這五千魏軍騎兵的身後還有多少魏軍步卒,只能以通常的習慣來估計,五千騎兵的身後應該有三到五萬的步卒主力。

  這可是在奪回壽春的意思啊。

  他根本不知道,他面對的只有五千魏軍騎兵。

  田復和張雄兩人,帶著五千精騎,成功的造成了魏軍向東南方向大舉出兵的假相,並且把這個假相傳到了孫權耳中。

  ……

  接到朱然送來的緊急軍報,孫權的眉角不經意的跳了兩下。

  胡綜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

  作為孫權的親信之臣,他知道魏國使者到武昌來了,也知道孫權的心裡在想什麼。向蜀漢稱臣,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低頭那麼簡單,諸葛亮和魏霸一老一少,一文一武,或優雅,或野蠻的在搶奪吳國的資源。不管他們口頭上怎麼保證,吳國都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吳國,他已經淪落為蜀漢朝廷的一個附庸,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將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沒有還手之力。

  孫權怎麼可能甘心,就算最後要亡國,他也不會甘心就此認輸。

  這也不代表他就願意和魏國結盟,他要考慮這麼做的風險和收益——風險是不是承受得起,收益是不是夠大。

  收益有限,但是風險無限。首先諸葛亮是個以謹慎出名的人,這個局面會不會是他早有預料的結果,只是借曹睿、孫權的手來達到他的目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兔死狗烹的結果在所難免。其實魏霸也是個非常陰險的人,要想在他背後插一刀,究竟有多少可能,如果是他放下的一個誘餌,只是為了有一個對吳國動手的藉口,那就是惹火燒身了。

  魏霸人雖然在東海,主力卻在荊州,荊州不僅有他的父親魏延、兄長魏風駐紮在南郡、襄陽,還有親信靳東流、鄧艾駐紮在長沙、桂陽,一旦沒能搞死魏霸,讓魏霸反咬一口,那吳國就只有滅國一條路。

  從這一點上來說,配合魏國是非常不合算的,因為魏霸本人在東海,除非他自己上岸與魏軍交戰,否則曹睿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抓住他,殺死他,只要殺不死他,不管多大的勝利,都不是最後的勝利。

  風險很大,非常大。

  從胡綜本人的角度來說,他不贊成孫權冒險。按照目前的形勢走下去,吳國雖然完了,孫家也沒什麼戲了,可是對他來說卻有著無限的可能。在這種時候,他沒必要跟著孫權犯傻。

  但是他不能說,在孫權做決定之前,他不能輕易開口,否則名聲就壞了。

  孫權把目光轉向了胡綜:「偉則,奈何?」

  胡綜佯裝不解:「大王,魏軍入境,自然是發兵抵擋,同時告知朝廷,請陛下調兵遣將。」

  孫權的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他聽懂了胡綜的意思,知道胡綜在裝聾作啞,不願意再像以前一樣與他共進退。

  「偉則言之有理,就由你來草擬上報成都的奏章吧。」孫權擺了擺袖子,示意胡綜退下。

  胡綜暗自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躬身施了一禮,退了下去。他走得很快,幾乎是逃。

  孫權看著胡綜消失在殿外,輕嘆一聲:「今非昔比,故人不再,公瑾、子敬輩,可遇不可求啊。」他回到案後,提起筆,親自給陸遜寫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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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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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失勢

  陸遜輕嘆一聲,將孫權的信擱在一旁,起身走到地圖前,眼睛在彭城、壽春和洛陽之間來回逡巡。.

  呂壹躬著腰,拱著手,貌似恭敬的跟在陸遜背後。

  陸遜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他在地圖前看了很久,又慢慢的回到案前,鋪開紙,提起筆,瞟了湊在跟前的呂壹一眼:「我要給大王回覆,你也要看麼?」

  呂壹一怔,白晳的面皮頓時臊得通紅。陸遜這是在污辱他。他是孫權派來給陸遜傳遞秘密詔令的,自然是孫權最親近的大臣,陸遜要給孫權寫回覆,卻要讓他避開,顯然並不把他看作一個大臣。

  「大王派我來,就是與將軍商量的。」

  陸遜目光一閃,眼皮耷拉了下來,竟是不屑一顧:「你打過仗嘛?」

  呂壹也怒了,不假思索的抗聲道:「大王也沒有打過仗。」

  「放肆!」陸遜突然怒喝一聲,拍案而起,居高臨下的逼視著呂壹:「你不過是一介小臣,居然敢和大王相提並論?來人,給我綁了。」

  陸嵐等人早就看不慣呂壹了,聽到陸遜此言,兩個親衛湧了進來,將呂壹摁倒在地。呂壹的兩個隨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外面的人給制住了。

  「拖出去,稍後押往武昌。」陸遜輕描淡寫的甩了甩手,讓人把呂壹拉了出去,重新坐回案前,鋪開紙,提起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陸嵐還沒定下神來,他有些後怕的說道:「將軍,這麼做……合適麼?」

  「有什麼不合適的。」陸遜瞟了陸嵐一眼:「這麼重要的消息,大王不派是儀或者胡綜來,卻派這樣一個佞臣來,說明他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他胡鬧,難道我也要跟著他胡鬧?」

  陸嵐若有所思,他打量著陸遜,覺得陸遜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呂壹是什麼人,他們都很清楚,陸遜居然將呂壹綁了起來,還要將他押往武昌,等於直接打孫權的臉。以孫權的脾氣,他能嚥得下這口氣?

  可是,話又轉回來,他就算嚥不下這口氣,又能如何?正如陸遜所說,胡綜、是儀不來,很可能是他們也不讚成孫權的做法,孫權只好派呂壹這樣的人來傳達命令。呂壹在江東群臣中名聲很壞,不少人對他恨之入骨,陸遜把他綁送武昌,那可是最好的揚名之舉啊。

  現在情況不同了,吳國再也不是孫權一個人說了算,他再想一意孤行,可就要考慮考慮後果了。

  只是……陸遜做得這麼激烈,這可和他的稟姓不符啊。是不是最近在看魏霸帶來的那部書,變得和魏霸一樣了?

  陸遜也不理陸嵐,用半天時間,寫了一封厚厚的信,然後擊鼓聚將。

  聽到鼓聲,眾將陸續來到中軍大帳,還沒進帳,就看到帳外被縛的呂壹,不禁吃了一驚,隨即又心中暗喜。呂壹仗著孫權的信任,欺壓過不少人,其中不乏軍中的將領。現在看到陸遜把呂壹綁了在帳外示眾,自然是大快人心。

  眾將入帳,陸遜把綁呂壹的原因一說,給呂壹下了一個「刺探軍情,目無尊上」的罪名。眾將一聽就明白了。他們齊聲附和,支持陸遜。陸遜也沒有多說什麼,隨即傳達了孫權的命令,下令諸軍準備出師作戰。

  軍議過後,陸遜找來陸嵐,讓他帶五十名親衛騎押著呂壹趕往武昌。陸嵐心領神會,又好奇的問道:「將軍還是按大王的命令出戰麼?」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陸遜嘴角撇了撇:「兵形如水,現在按他的計劃走,是給他一個台階下。真正開始交戰,就要看形勢而定了。再者,司馬懿在陳留遲遲不肯東下,我不主動出擊也不行。」

  陸嵐明白了。他知道陸遜想幹什麼,也知道陸遜為什麼要派五十名親衛騎大張旗鼓的押呂壹回武昌,其實這將呂壹綁在帳外示眾一樣,都不過是故意把事情攪大,讓孫權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陸嵐隨即押著呂壹起程。他們走得很快,行程卻拖得很長。從鄢陵到武昌,一路要經過十幾個城,每到一個城,陸嵐都會留下來休息一下,而呂壹當然會被綁在外面示眾。呂壹的名聲實在太壞,陸遜給他定的罪名又大:刺探軍情,目無尊上,這簡直是叛徒沒什麼區別了,哪能得到什麼善待,一路上沒少吃苦頭,而輔國將軍陸遜的正直忠義也隨之傳播四方。

  ……

  陸嵐還沒到武昌,陸遜就揮師北上,他會同已經進駐豫州的魏延,率領四萬步騎,直撲睢陽。

  睢陽居黃河、淮水之間,左接彭城,右接陳留,是魏軍東部防線的中腰,戰略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若是被陸遜佔領睢陽,則不僅彭城之圍自解,譙郡失守,整個豫州都會成了陸遜的囊中之物。豫州一失,兗州難保,陸遜飲馬黃河,就可以信手拈來。

  所以司馬懿一聽說陸遜進兵睢陽,不敢再有任何拖延,立刻東進,搶在陸遜前面進據睢陽。

  兩個一直不肯面對面的對手,終於碰面了。

  陸遜兵臨睢陽,張合自然不敢大意,他立刻召回了張雄和田復。沒有步卒的接應,僅憑五千騎卒是不可能攻克壽春的。陸遜出兵,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陸遜身邊也有成規模的騎兵,用兵的又是魏延這樣的老將,如果再讓騎兵四處出擊,很可能會蒙受重大損失。

  魏軍騎兵撤走,朱然當然也知道自己上了張合的當。這時候,他又接到了陸遜將呂壹綁送武昌的消息,不由得長嘆一聲。

  朱然沉思良久,上書孫權,請求率領部下將士北上,攻取譙郡,與陸遜會師於睢陽。

  ……

  武昌宮。

  孫權暴跳如雷:「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陸遜怎麼能這麼做?」

  步夫人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恍若未聞。孫權來回走了幾圈,又沖到她的面前,咆哮道:「練師,你說,他怎麼能這麼做?」

  步夫人抬起頭,迎著孫權那雙已經快要噴火的眼睛:「那大王覺得陸遜應該怎麼做?」

  孫權語噎,眼珠轉了半晌:「當然是聽我的命令,向兗州進軍。」

  「陸將軍不是正在向睢陽進兵嗎?」步夫人站了起來,雙手輕輕的按在孫權的肩上。孫權滿腔的怒火憋在心裡,卻怎麼也發不出來。他順著步夫人的力量,慢慢的坐了下來。「大王,你生氣的不是陸將軍是不是進兵,而是他綁了呂壹,有不臣之心吧。」

  孫權哼了一聲,默認了步夫人的指責,心裡卻有些異樣。一向不怎麼關心朝政的步夫人現在居然為陸遜說情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大王,呂壹已成眾矢之的,想收拾他的人不僅僅是陸遜一個人,只不過現在由陸遜來做了而已。」步夫人輕聲嘆息道:「大王,以你的賢明,你難道真不知道呂壹做過的那些事嗎?」

  孫權反手握住步夫人的手。步夫人雖然已經年近四十,皮膚依然保持著細膩,比起年輕的小姑娘,她的手還有一分難得的溫暖。

  「練師,你不懂。良臣如虎豹,惡臣如鷹犬,要搏虎豹,當用鷹犬啊。」

  「大王,那是天子御臣之術。」步夫人應聲反駁道:「可是於大王之手,適為招禍之舉也。」

  孫權啞口無言。他撫著步夫人的手變得僵硬,變得冰涼。他明白了步夫人的提醒。不錯,那都是天子的御臣之術,天子犯了錯,群臣最多進諫,再不濟,也只是辭官不做,以示反抗,沒有別的選擇。因為天下只有一個天子,具有無可比擬的勢。可是現在他不是天子了,他只是一個吳王,天子在成都,如果他再一意孤行,那群臣離開吳國,還可以選擇成都。

  換句話說,他已經沒有了那個獨一無二的勢,再用這種御臣之術只會自取其咎,等人心散盡,他成了孤家寡人,也許連吳王都做不成了。

  陸遜綁了呂壹,就是在表示反抗。為什麼是陸遜?因為陸遜的後路都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弟弟瑁在成都為郎,他的從女陸明朱在成都皇后宮裡做女官,他自己手握重兵,和蜀漢大將魏延一起出征,吳國今天貶了他的官,他明天就有可能成為蜀漢朝廷的大將。

  主動權在陸遜手裡,而不在他孫權的手裡。

  主客易位,怎麼還能用往日的御臣之術呢?

  孫權呆坐了半晌,忽然覺得萬念俱灰,嗓子一甜,眼前一黑,慢慢的倒在步夫人的懷裡。步夫人見了,也有些不忍,一面令人召太醫來救治,一面將孫權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就像抱著一個無助的孩子。

  太醫匆匆忙忙的趕來了,一番忙碌之後,把孫權救醒。孫權仰在病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屋頂,半天才幽幽的說了一句:「將呂壹送至廷尉,明典正刑,以昭國法。」

  聞訊趕來的丞相顧雍和輔吳將軍老臣張昭一聽,伏地三呼:「大王聖明。」

  就在這時,朱然的奏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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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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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丞相的大手筆

  清河口。.

  冀州刺史裴徽看著遠去的帆影,暗自鬆了一口氣。魏霸的水師由南而來,雖然多次派兵登岸,引起了不少的搔亂,好在沒出什麼大事。由此向北,那就是幽州界了,和他冀州刺史什麼關係。

  讓毋丘儉去操心吧。裴徽如是想。

  按說裴徽的心理不至於如此陰暗。身為河東聞喜裴家的名士,他應該對鄉黨毋丘儉更親近一些才對,何況毋丘儉也算是個名士。他現在這麼想,主要是出於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魏霸與往常的水師不一樣。他遠離海岸航行,在岸上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下了海,那些斥候小船又不是隨行戰艦的對手,所以大多數時候,裴徽根本不知道魏霸究竟在哪裡,只能全線防守,不給魏霸任何機會。全線防守,不僅需要大量的兵力,而且會讓人陷入緊張和焦慮。他身為冀州刺史,要隨時準備率兵馳援,卻不知道敵人可能會在哪裡突然出現,這種感覺實在讓人很崩潰。裴徽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需要一個發洩的對象。

  另一個原因是毋丘儉曾經被俘過。曾經打過敗仗,甚至被對方俘虜過,居然還能重新起用,並且擔任幽州刺史這麼重要的職務,讓裴徽心理有些不平衡,感覺和毋丘儉同級有些丟臉。現在魏國朝堂上都有一種說法,毋丘儉之所以能起死回生,就是因為他曾經是天子的東宮舊人。作為名士,對這種靠關係上位的人,自然應該表示一些鄙夷。

  所以他對毋丘儉有些不屑。

  現在魏霸進入幽州界了,讓毋丘儉頭疼去吧。他們也算是老對手,再打一場,說不定毋丘儉還能一雪前恥。而我嘛,可以休息休息,回去準備秋收了。

  神經已經繃了半個多月的裴徽此刻如釋重負。

  馬上就要秋收了,如果還保持這種高強度的警戒,勢必會影響秋收。冀州如今是魏國最主要的糧食來源,如果冀州的收成出了問題,整個魏國都會出問題。裴徽的兄長裴潛是尚書令,已經給他傳來了消息,天子將有大動作,需要冀州的糧食做後盾,千萬不能出問題。

  但願魏霸不要再折回來。裴徽暗自禱告上蒼。這種日子,他不想再過第二次了。

  ……

  魏霸和法邈一起坐在躺椅上,看著漸行漸遠的海岸線,輕笑了一聲:「冀州很緊張啊。」

  法邈接了一句:「會有大動作。」

  兩人相視而笑。

  從蓬萊西行,魏霸率領六千多水師沿著海岸線上一路北上,過了黃河入海口之後,就進入冀州的渤海郡。這一路走來,他多次派人上岸搔亂,練習登陸作戰,其實他並沒有想深入陸地,以他六千人的兵力,他根本不具備攻佔一郡一縣的能力,真的只是練習而已。

  不過,冀州的反擊卻非常及時,非常猛烈,彷彿對手早就嚴陣以待,守備森嚴。幾次戰鬥下來,他初步估計了一下,渤海郡至少有兩萬魏軍在至少五個地點佈防,對方根本不給他任何突襲的機會。

  所以他說,冀州很緊張。

  冀州這麼緊張,很可能是因為秋收將近,魏人不敢讓他們上岸,以防他們對冀州境內即將成熟的莊稼進行破壞。以魏霸的實力,沿著海岸線走,能禍害的只有渤海一郡,而魏人卻依然如此緊張,只能說明他們所謀甚大,所求甚多,是以不敢有任何大意,不願意遭受任何損失。

  所以法邈說,會有大動作。

  魏國能有什麼大動作,其實魏霸和法邈能猜出個大概來。魏國如今三面受敵,東海之上的威脅只是形勢,遠遠沒有達到產生實際傷害的程度,最切實的壓力來自於東南;陸遜率領的大軍就離洛陽不遠,對洛陽虎視眈眈,身在洛陽的曹睿不可能不緊張,但是曹魏最大的隱患卻是關中以及關中以西的涼州。

  因為有了關中和涼州,所以蜀漢有了戰馬資源,擁有了騎兵優勢。因為失去了關中和涼州,魏國鐵騎的優勢喪失,所以吳軍才敢深入兗豫,一直攻到洛陽外圍。要想扳回局面,打退陸遜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只是末,不是本,要想真正的解決問題,只有重新奪回關中。

  恰好,關中目前正是三面攻勢中實力最弱的一個。曹睿如果不動心,那實在是沒天理。

  具體的戰術,魏霸目前還無從知曉,可是大的戰略卻不難猜到。實際上,這幾乎是半透明的,誰都知道——魏霸知道,曹睿知道,李嚴也知道。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魏霸知道這個可能,卻沒有足夠的實力去破解,以曹睿的實力想要完成這個戰略,難度也不是一般的高,所以魏霸很好奇曹睿究竟怎麼操作,李嚴會怎麼應對,而成都又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這是一場沒有劇本的大戲。已經登場的張合、司馬懿和陸遜都不過是重要的配角,真正的主角是諸葛亮和曹睿,魏霸不過是一個看客。從這個角度來說,周胤、丁奉突入彭城純屬搶戲,是個意外。

  天下從來不缺少意外。有意外,才有戲劇姓,戲才會好看。

  魏霸很期待。他帶著水師在東海演習,卻一時半刻也沒有放鬆對中原的關注。只是路途遙遠,又是在魏國境內,所以他得到的消息延時非常嚴重,這更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據說毋丘儉那個敗將做了幽州刺史,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再打敗他一次。」

  魏霸搖了搖頭:「可能性幾乎沒有。我們不敢上岸,他也不敢下海,打不起來。」

  「曹睿用人唯親,恐怕難以服眾啊。」法邈笑道:「如果我們能再擊敗毋丘儉一次,證明他是個廢物,不也能給曹睿找點麻煩嗎?」

  「毋丘儉不是廢物,他只是運氣不好。」魏霸搖搖頭。他對毋丘儉沒什麼印象,只知道他和鄧艾、諸葛誕等人並列,但是他在順陽的時候和毋丘儉對過陣,後來又有過幾次接觸,知道毋丘儉其實是個很聰明,很果敢的人,他在順陽戰敗被俘,並不完全是他本人的原因,魏風飛奪南鄉城才是那場戰事的關鍵轉折點。

  法邈沒有再說,他對毋丘儉也不是很熟悉。既然魏霸很重視這個人,想必這個人多少是有些本事的。行軍作戰,重視對手是戰鬥的基本要求,輕視對手往往是失敗的前奏。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魏霸少年成名,忘乎所以,魏霸能保持這種良好的心態,是他最希望的事,自然不會反對。

  在他看來,魏霸剛剛二十出頭,比他還要年輕幾歲,可是他不知道魏霸此刻的心理年齡早就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年輕。多年的靜坐反省,無數次的自我剖析,讓他遠遠比同齡人更加老成。要不然,他怎麼能和諸葛亮這樣的不世智者鬥個不分勝負。

  隱蕃走了上來,送上一封剛收到的軍報。

  魏霸看完之後,順手遞給法邈。法邈看了一眼,展顏而笑:「將軍,被你說中了,陸遜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隱蕃也笑道:「一切皆在將軍彀中。」

  「不,一切都在丞相彀中。」魏霸咧了咧嘴,眉頭輕佻,輕嘆一聲:「我現在有些後悔了,當時是不是太手軟了。」

  法邈和隱蕃互相看了一眼。魏霸對這些事一直沒有說太多,他們也一直以為策反陸遜是魏霸的手段,現在聽魏霸這意思,好像幕後操作的是丞相啊。細細一想,的確也有可能,能將陸瑁、陸明朱安排到成都任職的只有丞相,魏霸在成都的影響力有限,如果沒有丞相的允許,他根本做不到這些。

  「是丞相……在運籌?」

  「嗯。」魏霸無聲的一笑:「丞相同意了我的作戰計畫,又做了一些補充。策反陸遜,就是這些補充手段之一。現在想起來,三路大軍包圍魏國其實還只是明面上的計畫,是長遠目標,真正的計畫,眼前的目標卻是消化吳國,把吳國的人力物力都化為朝廷所有。說白了,就是奪勢,奪孫權之勢。」

  法邈插了一句話:「培朝廷之基。」

  魏霸轉過臉,看了法邈一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法邈和他老爹法正一樣,是個精於揣測人心的高手,一下子就明白了諸葛亮的用意。奪吳國之勢,培朝廷之基,正是諸葛亮的用意所在。如果按照諸葛亮的計畫,把吳國的實力化為朝廷所有,那他和李嚴都難有大作為。

  成都之行,看起來是他取得了勝利,加了官,進了爵,又推進了遠征遼東的計畫。實際上最大的受益者卻是諸葛亮,他把他趕到了東海,讓他短期內無所作為,卻趁著這個時候消化吸引東吳的實力,還有可能借曹睿的手打擊李嚴,重新將關中控制在手中。

  連消帶打,這才是高手出招。諸葛亮利用朝廷的名份,拉攏東吳的人才,消解孫權之勢的同時,樹起了成都朝廷的勢,手段之高明,讓魏霸歎為觀止。在這種情況下,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法邈和隱蕃兩個心腹智囊,自然是希望他們保持警惕,不要盲目樂觀。

  「丞相果然非常人也。」法邈拍著手掌,連聲讚歎,臉上卻掛滿了笑容:「可是,他如此勞心費力,恐怕於健康不利啊。」

  隱蕃也笑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將軍是不是應該趁丞相的注意力都在江東之時,先將青州、幽州收入囊中?」

  魏霸無聲的笑了:「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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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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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新仇舊恨

  魏霸對諸葛亮的心思早有察覺,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和諸葛亮明著對抗。.諸葛亮手中有朝廷的名份,可以給江東世家官職、爵位,這些都是他沒法給的,所以他只能順勢而行,藉著諸葛亮的手段撈些實惠好處。在此之前,他就將張溫招入麾下,現在張溫在豫章船廠做船監,春風得意,早就和孫權分道揚鑣,然後他又在江陵和陸遜暢談了一夜,不敢奢望陸遜就此俯首稱臣,至少也讓他不會全面的倒向朝廷。

  如今陸遜敢站出來和孫權對抗,就不完全是諸葛亮的功勞,他也有一份成績。

  諸葛亮再聰明,權謀再高明,有些東西還是無法克服的。比如壽命,比如劉禪的智商,比如財源的開拓。諸葛亮在同世人中罕見敵手,可是當他遇到他這個來自另一世的人,有些差距就不是聰明所能彌補的了。

  這才是魏霸真正的優勢所在。

  所以魏霸看破了諸葛亮的心思,卻沒有說破,依然來到了東海。他心中的戰場要比諸葛亮心中的戰場大得多,諸葛亮取得的勝利再大,也是局部戰場的勝利,很難對整個戰場產生顛覆姓的影響。

  「將軍,那是先取青州還是幽州?」

  「都不急,現在還不到時候,不要打草驚蛇。」魏霸看著遠處海天交接的一線,漠不經心的說道,然後閉上了眼睛,打了個哈欠。「有些睏了,睡一覺。」

  法邈和隱蕃笑著搖搖頭。他們知道,魏霸心裡還有想法,但是他不說,這需要他們這些親信慢慢的去揣摩。作為上位者,總有一些小秘密,就算是再信任的親信,也不能全盤托出。

  這也是勢,上位者特有的勢。諸葛亮在奪孫權的勢,而魏霸則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權謀的較量,歸根到底都是對勢的爭奪。

  「那就照既定計劃,繼續向北航行。」法邈對隱蕃說道:「你也該啟動散在幽州的那些種子了。」

  「那是自然。」隱蕃應了一句,轉身進了他獨佔的船艙。

  ……

  遼西郡陽樂縣,碣石山。

  毋丘儉背著手,看著遠處大海中的幾個黑點,沉默不語。在他身後,就是那塊著名的碣石。秦始皇來看過這塊碣石,漢武帝來看過這塊碣石,魏武帝曹操北征烏桓的時候,也來看過這塊碣石,還留下了那篇膾炙人口的《觀滄海》。

  現在,魏霸也要來了。他帶著數千水師,大小近百艘戰船,一路從青州而來。

  以前來過的人中,也有從海路來的,但是像他這樣以海路為主,幾乎沒有上岸的路線,從來沒有人採用過。正因為如此,毋丘儉有些緊張。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人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當初在南鄉,魏霸的兄長魏風用了一種從來沒有人用過的戰術,飛奔南鄉城,擊破了他的防線,導致南鄉郡失守,蜀漢軍從西側殺入南陽,逼得天子曹睿最後棄守南陽,狼狽的逃回洛陽。

  作為天子信任的心腹,毋丘儉對那一戰耿耿於懷。他之所以主動請求到幽州來,就是因為他知道魏霸的下一個目標是遼東,他要挫敗魏霸的計劃,護住魏國的左肋,一洗前恥,以報答皇帝陛下的不殺之恩。

  將要再一次和魏霸交手,毋丘儉心裡既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

  他看到一艘船從遠處駛來,靠了岸,幾個人下了船,不緊不慢的向山上走來。

  毋丘儉皺起了眉。他不知道這幾個人是幹什麼來的,難道魏霸想勸降?一想到這個可能,毋丘儉不由得冷笑一聲。如果願意降,當年在南鄉被俘他就降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過了大約半個時候,那幾個人走到了山下,被毋丘儉的親衛營將士攔住了。一個親衛跑了上來,向毋丘儉匯報。

  是魏霸的部下,領頭的叫魏興。

  毋丘儉想了想,記起了這個人。這個叫魏興的應該是魏霸的心腹之一,當時就站在魏霸的身後。

  「讓他上來。」毋丘儉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凜然不可侵犯。

  魏興走了過來,看了一本正經的毋丘儉一眼,不由得一笑。他很隨意的拱了拱手:「使君別來無恙?」

  毋丘儉沒有應他,反問道:「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魏興一愣,隨即笑了。他搖搖頭:「我不是想見你,只是想見這塊碣石。」他指了指那塊由李斯書丹的石碑。「我家少主仰慕李斯的書法,讓我帶了幾個人來拓一幅字,以便把玩。」

  毋丘儉有些意外,沒想到魏霸還有這種閒情雅志。他目光一閃,又道:「搨碑是假,察看地形是真吧?李斯不過是一佞臣,書法再妙,何仰慕之有。」

  「君子不以言廢人,不以人廢言。李斯的品德如何,與他的書法精妙與否無關。」魏興笑笑,又道:「就像有人把你們的魏武帝當成殲臣,並不影響他的《觀滄海》高妙一般,使君,你說是不是?」

  毋丘儉臉色一沉:「大膽,你敢拿英明神武的武皇帝和李斯這樣的佞臣相比?」

  「有什麼不可以?」魏興反問道:「我是漢臣,在我的眼裡,你們的魏武帝不就是謀朝篡位的逆臣?只怕比李斯更不堪呢。」

  毋丘儉勃然大怒,長身而起,拔出半截長刀,厲喝道:「豎子,你以為我的刀不利麼?」

  「刀利又如何?」魏興不以為然的瞟了他一眼:「使君若是想戰鬥,我家少主就在那裡,隨時恭候。至於我嘛,不過是區區一部曲,使君勝之不武。使君,當初我家少主雖然俘虜了你,卻沒有作賤你,你今天不至於連讓我們拓個碑的肚量都沒有吧?」

  毋丘儉見嚇不住魏興,又被他點破當年被俘的屈辱經過,不由得滿臉通紅。他哼了一聲,手一推,還刀入鞘,轉過身去。「君子聞香,蚊蠅逐臭,既然他喜歡,那就拓吧,有何不可。」

  「多謝。」魏興拱了拱手,讓人把搨碑的匠人叫了上來。匠人們擺開工具,拓起了碑,魏興卻信步走到毋丘儉身邊,和他並肩而立,側過臉打量著毋丘儉,微微一笑:「使君,是不是特想和我家少主再戰一場?」

  毋丘儉挑了挑眉,一聲不吭。

  「我家少主只帶了八千水師,上岸嘛,不是你的對手,下海嘛,估計你也不敢。」魏興也不在意,吹著海風,愜意的閉上了眼睛,還誇張的嘆了一口氣。「所以你注定要失望了。」

  毋丘儉非常鬱悶。與魏興相比,他顯得太緊張了,沒有名士的雍容風度。他咳嗽了一聲,讓自己放鬆下來。「既然如此,那豈不是不分勝負?」

  「不分勝負,只是一時,不是一世。」魏興側過臉,戲謔的打量著毋丘儉:「我家少主還要繼續北上東行,不知道使君還跟不跟了?」

  毋丘儉一滯,隨即說道:「莫非魏將軍要去蠻荒之地,無人之處耀兵麼?」

  魏興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使君不愧是名士,明明是不能跟了,卻說得好像不屑跟似的。不錯,由此向北,對於你來說是蠻荒之地,無人之處,可是對我家少主來說,那裡還是大漢的國土啊。」

  他揮了揮手,指著面前的這一片大海:「包括這裡萬頃碧波,戰艦所至,皆將是我大漢所有。」

  毋丘儉哼了一聲,不屑一顧。「豪氣可嘉,只怕有好高騖遠之憂。」

  魏興應聲答道:「目光短淺,難免有井底之蛙之譏。」

  毋丘儉啞口無言,心頭不由得一陣煩躁。身為天子信任的重臣,身為蜚聲洛陽的名士,現在居然被魏霸的一個部曲駁得啞口無言,讓他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在他看來,他是和夏侯玄、諸葛誕齊名的人,對付一個武人出身的部曲,那還不是信手拈來?可是事實卻讓他非常失望,魏興的反應之快,辭鋒之利,一點也不落下風。

  相反,他憑藉著魏霸的實力佔據了優勢。

  沒錯,不管他怎麼掩飾,都無法掩蓋他力量不足的遺憾。由此向北,有近千里的空曠之地。當年曹操北征烏桓,也不過行至柳城就回頭了。他不是不想趁勢攻下遼東,而是力有不逮。這麼遠的距離,需要大量的輜重,充足的準備,這是他區區一個幽州刺史無法完成的。只有朝廷才有這樣的實力,而朝廷現在根本無力顧及遼東,要不然也不會承認公孫淵為燕王。

  所以,他不能再跟下去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魏霸去遼東。公孫淵是拒守還是和魏霸暗通款曲,他根本阻止不了,甚至無法知道詳情。實力不足,只能望海興嘆,再能說會道又有什麼用?

  毋丘儉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恥辱。他覺得魏國落到今天這個局面,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如果不是他在南鄉戰敗,南陽就不會失守,也就不會讓漢吳聯軍威脅到國都洛陽。

  宿敵再見,份外眼紅,毋丘儉憋足了一股勁,想要擊敗魏霸,報公仇,雪私恨,可是他現在看著魏霸就在咫尺之遙卻無能為力。這讓他非常沮喪,也非常生氣。看著魏興那張令人生厭的嘴臉,他恨不得一刀砍過去,把他砍成兩半。

  可是他不能。要砍,也要砍魏霸才有意義,砍死魏興,傷不了魏霸毫毛,只會淪為他人笑柄。

  不能讓魏霸這麼得意,我要追上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毋丘儉的嘴角扯了扯:「秋天到了,遼東風大,小心閃了舌頭,翻了戰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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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 00:18:21 |只看該作者
第890章 千金之子

  「毋丘儉有殺意。」

  魏興一邊把剛剛拓好的碑文鋪在案上,一邊對魏霸說道。

  魏霸嘴角一挑:「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魏興頓了頓,又道:「正因為他沒說什麼,我才覺得他有所圖謀。」

  魏霸沉吟不語,法邈插嘴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他媽的操他。」

  「也好。」魏霸點了點頭,「如果能把幽州的兵力調往遼東方向,多少能為陸遜減輕一點壓力。」

  法邈心領神會的笑了。

  魏霸收回目光,欣賞著李斯的書法。拓工的手藝不錯,每一個筆畫都拓得形神備至。這可是正宗的秦碑,相比於後世已經漫損的碑石,剛剛經過四百四十多年的碑文還非常清晰。魏霸雖然不懂書法,也能從其中感受到那種從嚴謹中透出的活潑,與後來唐代重新由李陽冰所創的玉筋箸相比,李斯的書法更大氣。

  雖然李斯後世的名聲的確不怎麼樣,很多人都把他當作糞坑裡的那隻老鼠,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他的書法的確躋身一流書家水準,後世在篆書上能超過他的屈指可數。

  通常都說秦篆漢隸,其實篆書在漢代依然是最莊重的文字,所有的碑額都用篆書題寫才算合乎要求。魏霸前世的書法一般,這一世以諸葛亮的書法為師,主要還是寫的隸書。隸書在字體結構上已經接近於後來的楷書,辯認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篆書的字形與隸書有很大區別,以魏霸這點學問,這篇碑文上倒有一大半不認識,法邈也知之有限,倒是隱蕃認得的字相對多一點,縱使如此,他也認不全。

  搨碑,只是一個藉口,魏霸知道毋丘儉一直跟在他身後,到了這裡肯定會登高望遠,儘可能的想看看他的水師陣形,這才讓魏興以搨碑的由頭上山,探探毋丘儉的口風,順便刺激刺激他,看看有沒有可乘之機。

  試了不一定有用,但是也有可能有用。魏霸就抱著這種有事沒事打一桿子的心理,派魏興去挑撥毋丘儉。從魏興的反應來看,毋丘儉有顧慮,也有不甘心,這挑撥成功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魏霸讓隱蕃寫了一封挑釁意味十足的信給毋丘儉,聲稱這次到幽州來,將登白狼山,觀風情,邀毋丘儉會獵於白山黑水之間,然後便北行。

  毋丘儉接到信,不置可否,連個回信都沒給。

  待魏霸離開兩天之後,毋丘儉帶著一千烏桓騎,悄悄北行。為了掩飾行蹤,他特地離海岸一段距離,只派數量極少的斥候綴著魏霸的船隊。魏霸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如果上岸的話,毋丘儉有信心憑著這一千烏桓騎擊敗魏霸。退一步講,他也有足夠的實力自保。一千烏桓騎,可以保證行動迅速,對輜重的要求不高,不會產生太重的負擔。

  只是這樣一來,毋丘儉免不了要吃點苦頭,和坐在船上的魏霸相比,那簡直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一海一陸,一前一後,魏霸向北行了七天,毋丘儉也悄悄的跟了五天。第五天日暮時分,魏霸在一個叫槐花島的島嶼靠了岸,從蓬萊出發近兩個月以來,第一次登上了陸地。

  時值七月,島上的槐花開得正盛,清香甚至掩過了海風中的腥味,沁人心脾。

  島上原有百十戶人家,以打漁為主,間或到對面的遼東大陸上打打獵,改善一下口味。不過要想換點島上必須的日用品,那可就麻煩了,得跑到幾百里地以外的昌黎郡去。對面的這片土地雖然也屬昌黎郡,不過沒有人居住,就連最能吃苦的貨郎也不會到這裡來做生意。

  魏霸的到來,給島上的百姓帶來了難得的福利。

  早在諸葛直首航的時候,他就來過這個島,對島上的情況做了詳細的瞭解。在他的地圖上,這個島標作冬島。島上的百姓不關心是歸魏還是歸漢,他們只知道誰能給他們帶來方便。魏霸這次北行,隨行的有不少商船,貨物之豐富,足以讓這些一生都不會有多少機會出遠門的漁民看得眼花繚亂。

  魏霸慷慨的送出了一些鐵製用具,再送出了一些燦爛如霞的絲織品,就成功的俘獲了這些漁民的心。他們歡天喜地的承認了魏霸的統治,恭敬的請魏霸在島上最好的地方紮營,並且送上了珍藏的食物,幾個勇敢的年輕人得知魏霸要派人上岸打探消息,更是自高奮勇的做嚮導。

  魏霸就在島上住了下來,派敦武帶領數十名精銳武卒,隨著年輕的漁民上岸,去打探毋丘儉的行蹤。經過三天的搜索,敦武發現了毋丘儉的大營。

  「這豎子還真追來啦。」魏霸哭笑不得。一千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由此可見毋丘儉的分寸拿捏得非常到位。只是這樣一來,他要上岸打獵的想法可就有點懸了。要想防住一千騎兵的突襲,他至少需要把五千步卒,就算如此,他還是處於被動的劣勢。

  「要不還是算了吧。」魏霸首先打了退堂鼓,覺得沒有必要為了一點面子冒險。白狼山離槐花島足足三百里,就算是騎馬前往也要兩天,步行的話,沒有十天也要七、八天。被一千烏桓騎盯著,這七、八天可不是好受的。如果毋丘儉還在暗處藏了人手,那他很可能就是一個全軍覆沒的結果。

  法邈表示了異議。

  「人多了,的確不行,可是打獵而已,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法邈說道:「如果面對一千騎兵,我們就連上岸都不敢,難免會對士氣有所打擊。將來再面對成千上萬的遼東騎兵,又待如何?」

  「那伯遠的意思呢?」

  「遼東地廣人稀,百十個人沒入其中,正如幾滴水沒入大海之中,根本無法尋找。將軍武技高明,武卒又個個都是精銳,有他們保護將軍,騎馬前往白狼山,一來一回,最多三天時間。就算毋丘儉有一千精騎,又能奈將軍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入隨意,方顯將軍威風。」

  隱蕃詫異的看著法邈。這可是置魏霸於險地啊,豈是一個謀士應該做的事?這要是換一個有猜忌心的人,僅憑這句話就能把法邈記恨上了。魏霸雖然大度,也不能大度到這個地步吧。

  魏霸沉吟片刻,轉向隱蕃道:「元豐,你看呢?」

  隱蕃一驚,連忙說道:「法軍謀的想法是好的,不過太危險了。屬下不讚成法軍謀的建議。若是從士氣出發,可以派幾個人假扮將軍前往白狼山,稍稍露一面就回來,將軍卻不可以身犯險。」

  傅興站了起來,抱拳道:「將軍,隱軍謀所言極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將軍不可以身犯險。若是要去,不如由我代勞吧。」

  傅興和魏霸身材相當,面貌也有幾分相似,如果穿上魏霸的戰甲戰袍,只要不靠近看,數十步以外,很難發現他是假冒的。

  馮進、諸葛直也表示了同樣的意見。法邈含笑不語,低著頭,數手指頭。

  魏霸心中一動:「伯遠,你的意見呢?」

  「將軍,毋丘儉可是見過你的。」法邈淺笑道:「鬧虛作假,一旦被毋丘儉發現,只怕更會淪為笑柄。與其讓人代替,倒不如不去。」

  魏霸點了點頭。

  「毋丘儉為了減輕負擔,只帶了一千騎。這當然是他的謹慎之處,可是謹慎往往就會失去機會。為了防止被我軍所破,他就要保持必要的兵力優勢,不敢輕易分兵行動。這樣一來,一千騎兵速度再快,又有防多少地方,將軍只要做好充分準備,遇險的可能性極小。」

  他停了一下,看看諸將,又說道:「兵法有云,制人而不制於人。現在去與不去,主動權在我,毋丘儉縱有一千鐵騎,他也只能保持被動守勢。我們隨軍有兩百多匹戰馬,一人雙騎,可以保持比毋丘儉更快的速度,就算是在草原上追逐,他也未必能趕得上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呢?以將軍手下武卒的戰鬥,就算遇上兩部的敵人,也可以保證全身而退。危險,當然是有的,可是如果不敢冒險,又怎麼可能獲得豐厚的回報呢?」

  他挺起了胸脯:「如果將軍願意,我願意陪將軍一同前往。我雖然武藝不高,必要的時候,還可以以身捍衛將軍,以策將軍萬全。」

  魏霸忍不住笑了起來:「伯遠,你和令尊一樣,是個天生的賭徒。」

  「那將軍敢賭嗎?」

  「你一個書生都敢賭,我怎麼說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武人,有什麼不敢賭。」魏霸哈哈大笑,伸手攬著法邈的肩膀:「伯遠,說起來啊,我雖然也向趙老將軍學過騎戰之術,可是從來沒有用過,這一次,我們策馬遼東,秋後行獵,做一回北方漢子。」

  「我所幸也。」法邈躬向一拜。

  馮進等人急了,正要阻攔,魏霸擺擺手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不過,我相信伯遠的判斷。你們不用多說了,商量一下,怎麼擬一個周全的計畫才是重點。子全,你去挑一百騎射好的甲士,我們一起走一遭,到狼山去行獵去。」

  王雙躬身領命:「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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