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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雲舒]大唐明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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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1:54
  第40章 淑妃盛氣昭儀柔辭
  
  指向琉璃的這根食指,纖長柔美,看不見一點骨節,卻偏偏有一種冰雪般的冷冽感,精心修剪指甲染成了艷麗的玫紅色,琉璃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一定染了很多遍鳳仙花汁……」
  
  坐在肩輿上那位紫衫女子看起來同樣冷艷絕倫,她並沒用像一般人那樣正襟危坐,而是斜靠著一張憑幾,頭上也只是用玉簪鬆鬆的挽著一個反綰髻,一張微有稜角的瓜子臉,大約是因為皮膚格外白皙,深黑的長眉濃睫便分外有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明麗,此刻,那雙黑幽幽的眸子正順著眼角瞥向琉璃,表情裡除了濃濃的嘲諷,還有一種貓抓耗子般的惡毒快意。
  
  這種曾在曹氏臉上出現過無數次的表情,瞬間便讓琉璃從驚艷中警醒起來,她念頭急轉,垂眸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淑妃殿下說的是,我家夫人進宮原本就是來伺候昭儀的。」
  
  「原來是個耳朵不好使的……」蕭淑妃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難不成要找個人來教一教這個奴婢如何聽清楚本宮的話?」
  
  琉璃心裡一沉,頓時明白翠墨說的「咱們都要當心些」是什麼意思了,這蕭淑妃看來不但是言辭刻薄放肆,還習慣於刁難下人,好打主人的臉眼角瞥見武夫人身子一動,似乎想向前邁上一步,她忙又行了一禮,才抬頭恭敬的道:「請淑妃殿下恕罪,民女愚鈍,適才會錯意了,淑妃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說,我家夫人進來是代昭儀伺候皇后和聖上的?」
  
  「皇后?」蕭淑妃發出了一陣輕笑之聲,末了才斜睨著琉璃道,「你家夫人伺候得上皇后麼?」
  
  琉璃微微笑了笑,「皇后母儀天下,統率六宮,昭儀如今身懷龍裔,我家夫人伺候好昭儀,便是為皇后分憂了。」
  
  蕭淑妃的笑容收了一些,玩味的看了琉璃一眼,神色間閃過一絲意外,「沒看出來,原來是個伶俐的,依你來看,你家夫人又該如何伺候聖上呢?」
  
  琉璃面色更加恭敬,「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家夫人身為大唐子民,自當遵從聖上的教誨,聽從聖上的安排,才算盡了做臣子的本分。」
  
  蕭淑妃掩著嘴笑了起來,「依你的意思,你也是大唐子民,自當似你家夫人一般盡心盡力伺候聖上,是也不是?」說到盡心盡力四個字,她軟軟的語音拉得分外的長,眼角先瞥向武夫人,接著才落到了琉璃身上。
  
  琉璃心裡暗罵了一聲,她可沒興趣爬高宗那張床,只得搖了搖頭道,「請殿下明鑒,雖則民女也是大唐子民,然貴賤有別,不敢與夫人相比。」
  
  蕭淑妃微微支起了身子,上下看了琉璃一眼,臉上突然露出了濃厚的厭惡之色,「巧言令色本宮何時說過你家夫人是來伺候聖上的?你竟敢曲解本宮的意思,好大的膽子」
  
  琉璃不由有些愕然,原來這蕭淑妃竟是個日曆臉,說翻就翻的,微一回想,覺得自己剛才每句話都十分小心,倒也不十分慌亂,臉上卻帶出了驚詫的意思,「啟稟淑妃殿下,民女愚笨,不解淑妃殿下之意,因此詢問過殿下一句,但何曾說過我家夫人要來伺候聖上?民女說的,不過是身為大唐子民,當聽從聖上安排而已卻不知適才哪句話冒犯了殿下,請殿下明示。」
  
  蕭淑妃冷笑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說本宮冤枉了你?大膽的奴婢,誰去教教她規矩」她身邊的宮女中,一個面目冷厲的中年女子一步便走了出來。
  
  琉璃心裡一震,突然有些明白,今日大概自己無論怎樣小心,哪怕半句話不說錯,也是無用,眼前這主兒,壓根就不是講理的看著那位宮女刀子似的目光,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見那叫劉康的宦官突然笑道,「且慢」
  
  蕭淑妃瞟了劉康一眼,「今日奴婢們膽子還真是大了,一個兩個的都要出頭來尋教訓麼?」
  
  劉康躬身行禮,抬頭笑道,「淑妃殿下,都怪小的未曾稟告,這位庫狄娘子並非宮女奴婢,而是昭儀請的畫師,因擅長花鳥,才特地召進宮來為昭儀畫屏製衣。此事陛下也是知曉的。」
  
  蕭淑妃看著琉璃,神色變得有些陰晴不定,難怪這女子一口一個「民女」,她若是宮女或武家的奴婢,今日打就打了,就算無理,也不會有人因為她教訓了一個小小的奴婢來說什麼,正好羞辱這個下濺的武順娘一遭但她若是武媚娘請的畫師,事情便會不同,若是陛下真是知曉此人,要教訓她一頓,須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才是,不然真教陛下知曉了,只怕又會發惱,上一回的氣惱才好容易挽回來……只是一個畫師,怎麼會長成這副相貌?只怕來畫屏做衣裳是假,也是和這武順娘一般,是那個賤人找來攏住皇帝的手段看著琉璃的臉,她心頭的厭惡之情不由越發濃厚,半響才冷冷道,「看不出來,倒是有才有貌的竟是本宮看走眼了也罷,過些日子不如來本宮這裡也畫上一幅,不知你意下如何?」
  
  琉璃剛剛鬆了口氣,一聽這話,心又懸了起來,行禮答道,「多謝淑妃殿下賞識,只是此事民女不敢擅做主張,須先稟告昭儀才是。」
  
  蕭淑妃冷笑道,「怎麼,來本宮這裡還辱沒了你不成。」
  
  琉璃忙答道,「民女不敢,民女首次入宮,並不知宮中規矩,只是既應昭儀之召在先,當聽從昭儀安排,此事之後,民女願為淑妃殿下效勞。」
  
  蕭淑妃眼神越發幽寒,點了點頭道,「也罷,本宮就等你為昭儀效勞之後再說」說著便似乎再也懶得看眾人一眼,懶懶的靠回了憑幾,又揮了揮手,她的鳳輿重新向前移動起來,一行人漸漸走遠。
  
  翠墨捂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了句「菩薩保佑」。武夫人卻歎道,「琉璃,你何必應了她?」
  
  琉璃苦笑道,「夫人,琉璃若是不應,今日之事能了麼?待會兒只求昭儀多吩咐琉璃畫幾幅畫,拖個一兩年才好。」
  
  武夫人皺眉道,「那一兩年之後又如何?」
  
  琉璃心道,兩年之後,這位姑奶奶就進酒罈子了,難道還能學貞子爬出來找我麻煩?嘴裡只能笑道,「琉璃這樣的人,一兩年之後,淑妃殿下難道還記得起來?」
  
  劉康也笑道,「夫人莫擔憂,一年兩年不夠,就五年十年,昭儀要找出事情來吩咐庫狄娘子做還不容易?」
  
  武夫人歎了口氣,月娘卻仰頭道,「阿娘,為何這位殿下每次都這麼凶?」
  
  武夫人嚇了一跳,忙道,「不許亂說」說著左右看了幾眼,才拉著月娘上了肩輿,這一路再無意外,倒是翠墨心有餘悸的對琉璃低聲道,「今日咱們真是運道好若是點到的是我和香玉,最少也是十下掌嘴剛才那個冷臉的宮女最是手狠,十下能打得我們一個月見不了人……一邊打還一邊指桑罵槐,那話語難聽得沒法說,就是因為這個,昭儀才不讓我家夫人離開咸池殿一步。」
  
  琉璃雖然早已知道那位蕭淑妃不是善茬,聽到這裡不由也吃了一驚,「這位淑妃殿下怎麼……」
  
  翠墨聲音更低了些,「就是皇后的人在她眼前有一個不是,她都敢打,莫說我等了。咸池殿裡吃過虧的人不在少數。聽說她見了昭儀也是沒有一句好話的,原先昭儀還沒受封時,也沒少……」
  
  琉璃有些瞠目結舌,轉念一想,也是她原以為高宗只有一個妃子,所以這位蕭淑妃才會和王皇后一道成為武則天的死敵,可前幾天她才知道,高宗的後宮裡光妃子就還有貴妃、德妃、賢妃三個,蕭淑妃甚至不是地位最高的,更別說那些嬪、婕妤、美人……只是,大概旁人不曾這樣欺辱過武則天,因此也只有淑妃後來落到了那樣的下場,甚至到了二十年後,武則天對她的女兒還餘恨難消。
  
  這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麼?
  
  眼見行經之處就是淑妃剛才出來的那淑景殿,一行人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又繞過一個綠柳環繞的大湖,這才到了咸池殿。
  
  只見這咸池殿比適才經過的淑景殿似乎略小一些,四面由丈餘高的宮牆圍繞,中間是一道上有舒展飛簷的大門,一行人剛剛走近,大門裡就快步走出了七八個宮女,領頭的一個宮女迎上來笑道,「夫人可算來了,昭儀適才已經問了兩遍。」
  
  抬著肩輿的四個宦官放下了簷子,武夫人也笑著上去握住了那個宮女的手,「依依,怎麼讓你等在這裡了?」
  
  兩人說笑了幾句,一群人便前呼後擁著武夫人走了進去,倒是把琉璃和翠墨香玉幾個落在了後面,琉璃進門後留意看了看四周,卻見這院子四角都建著秀雅的亭台,正中間是一座建在台基上的宮殿,也是顏色簡潔的粉牆黑瓦,線條流暢的雙重飛簷,簷尾有鴟尾高高翹起,簷下是一排朱色的柱子,左右又有廊廡通向前面院角的兩個亭子。
  
  走到了正殿的廊下,琉璃見翠墨和香玉都站在門外,忙也止住腳步,默默的打量著這殿堂的細節,卻見門窗梁棟上都沒有太多雕刻彩繪,只有些許雲紋裝飾,看起來極為簡樸古雅,正看得入神,剛才那個叫依依的宮女卻笑著出來攜住了她的手,「庫狄大娘怎麼不進去?昭儀正問起你呢,還怪我們怠慢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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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2:17
  第41章 初見女皇出人意表
  
  邁步走進殿門,琉璃只覺得足底突然一片異樣的柔軟,低頭一看,整個鞋子已經沒入地上鋪著的朱紅色著花地毯之中。依依一面引著她往西邊走,一面低聲笑道,「這是宣州的紅錦地衣,整個宮裡,也就是聖上的甘露殿和這裡有呢」
  
  琉璃輕輕點頭,想到馬上就見到的那位女子,一顆心已經提了起來,腳下那軟軟的彷彿在雲端行走的感覺更是加重了這種心慌。
  
  西殿亦如正殿般設著紅錦地衣,重重繡簾低低挽起,不時有宮女在簾下含笑行禮。依依引著她穿過幾重簾帷,又進了後面的房間。這屋裡站著四五個宮女,小月娘和乳娘大概已經被領下去休息了,武夫人坐在一張掛著紫羅帳的六角屏風牙床之上。一位黃衫女子半倚在她身邊,看見了琉璃,坐起來笑道,「這就是庫狄大娘?」聲音竟是清澈柔和得猶如泉水。
  
  琉璃心頭亂跳,也沒有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就深深的福了下去,「琉璃見過昭儀。」隨即站直了身子,眼觀鼻鼻觀口的肅然而立,一時竟不敢抬起頭來。
  
  那個柔和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聽說適才你還跟淑妃爭得有理有據的,怎麼現在倒拘謹起來了?莫非我比淑妃還唬人些?」
  
  琉璃心裡默默無言兩行淚:您這不是開玩笑麼?您和蕭淑妃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啊……竭力定了定神,才微笑道,「昭儀容色照人,琉璃不敢多看。」說著盡量表情自然的抬頭看了武昭儀一眼,卻驀然發現,自己這馬屁拍得並不算過分。
  
  這位未來的女皇此時應該已有三十出頭,但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光景,容貌與武順娘有六分相似,也是一張微圓的鵝蛋臉,雙眉細長柔順,一雙丹鳳眼卻高高挑起,鼻樑挺直,嘴角含笑,整個人看上去端莊溫柔,可眼波一轉,頓時又變得嫵媚入骨,加上那種從內到外煥發的容光,雖然不如蕭淑妃那般明艷不可方物,卻讓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越看越覺得魅惑難言。
  
  聽得琉璃的回話,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起來,細長的鳳眼微微瞇起,更添了幾分柔媚,「你今天都見過淑妃這後宮第一美人了,還跟我這般滑嘴,可不是討打?」
  
  武夫人也指著琉璃笑道,「你剛才是在外面吃了蜜才進來的麼?」
  
  琉璃的心情悄然放鬆了許多——眼前的武則天非但沒有想像中未來女皇的無邊威儀,反而看起來比武夫人更多了一份優雅沉靜,整個人幾乎有一種母性的光輝。想到這裡,她又看了武則天的腰身一眼,只見她繫著一條深碧色六幅高腰裙,肚腹微微突起,倒不算十分明顯。
  
  她想了一想,索性笑著回道,「淑妃殿下的美貌,讓人不敢親近,昭儀的容色,卻讓人一見就想親近,卻又怕太近了褻瀆了昭儀,故而琉璃是又想看,又不敢細看,倒是讓昭儀見笑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武則天雖然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卻的確很美,她說這話也沒什麼心理負擔。
  
  此言一出,武則天和武夫人更是忍俊不禁,武則天半天才忍住笑,「罷了罷了,你也別耍花槍,我知道,你今日是被淑妃惦記上了,心裡還在後怕吧?你且放心,我定然不會讓你去吃這個虧」
  
  琉璃忙行了一禮,「多謝昭儀垂憐。」
  
  武則天歎道,「就你這張巧嘴,我就算想不憐只怕也不成你走近些,讓我看看。」
  
  琉璃向前走了兩步,武則天卻拉起了她的手,琉璃心裡一顫,低頭不敢言語,好在那隻手溫暖有力,倒不會令人不適,這才慢慢放鬆下來。
  
  武則天似乎覺察到了琉璃的緊張,看了她一眼,只見琉璃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心裡一動,不動聲色的細細打量了一回,回頭跟武夫人道,「你上哪裡找出來的這樣一個齊全人兒?我只道她是個心靈手巧的,沒想到長得也這般齊整。」
  
  武夫人笑道,「如何?眼饞了不成?她可是不願意到宮裡來的,這次讓她跟我來,還是母親念叨了半天才答應。」
  
  武則天略有些驚異的挑了挑眉,轉頭看著琉璃嫣然一笑,「那你倒說說看,你想去什麼地方?想做的又是什麼?」
  
  她的目光依然溫柔清澈,只是琉璃突然間覺得自己已經從裡到外被她看了個透,心裡忍不住一凜,低下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怕昭儀笑話,琉璃心中最想的,便是周遊天下。」
  
  此言一出,武則天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愕然,武夫人更是「啊」了一聲,隨即笑罵了一句,「你又說什麼怪話,當自己是遊俠兒麼?」
  
  琉璃忙道,「不是胡說,琉璃從小就愛丹青,常想著前人所說『眷戀廬衡,契闊荊巫,不知老之將至』,不知是何等境界,此生若能走遍天下山水,搜盡奇峰名花,入以丹青,描以絹帛,老時在家中畫上滿壁山水,也不枉活這一遭。」其實回想起來,原先在學校,她每次外出寫生時也常抱怨住處太髒、飯菜太粗,如今才知道那些和同學在農家擠著通鋪睡的日子,是何等珍貴……
  
  武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癡兒癡兒」
  
  琉璃不由深深的歎了口氣,「琉璃也知此念甚妄,常恨不得生為男兒,可以仗劍天下,快意恩仇」
  
  武則天本是目光深邃的看著琉璃,聽到這裡卻笑了起來,「怪道你不願來這裡,原來是個心野的我比你略小些的時候,也只貪玩,恨不得天天能出門逛去,後來才慢慢知曉,這世上之事哪裡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不過,你若只想到長安之外看看,那也容易,讓我母親幫你找個外放為官的夫婿不就成了?」
  
  這個……琉璃無言以對,只得低頭不語做含羞狀。
  
  武夫人拍手大笑,「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我今日才知曉,以後倒是要讓母親幫你留心些才是。」她見琉璃發窘,正要再打趣琉璃幾句,突然想起一事,「說起來算你運道好,昭儀適才還說,再過一個多月,便要陪聖上去華清宮,你好好求求昭儀,讓她攜你前去,豈不就有了現成的山水可看?」
  
  華清宮?溫泉浴?琉璃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忙懇求的看向武則天,武則天見了她兩眼放光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若是多給我畫兩幅屏風,我就帶你去」
  
  琉璃忙表決心,「琉璃定當效命」
  
  幾個人又說笑了幾句,武則天便道,「這一路也怪累的,你們先去梳洗,待會兒也好一道用飯。」待宮女將武夫人和琉璃都帶了下去,她才重新靠在墊了軟枕的床頭屏風上,想起琉璃剛才說的「仗劍天下,快意恩仇」八個字,又記起自己這般年紀時也曾放言要以「鐵鞭、鐵錘、匕首」馴服獅子驄,不由搖頭微笑起來。
  
  依依忙上來又給武昭儀加了一個軟枕,一面笑道,「這個庫狄大娘倒是個妙人兒,又能丹青,又會說話,真是伶俐得緊。」
  
  武則天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見她瑟縮的垂下眼睛不敢再說一個字,這才笑道,「她看著伶俐小意,骨子裡卻是有些傲氣的,大約不是能在這宮裡呆得住的人,你便當她是個客人好好招待著便是了。」這個庫狄琉璃身上的確有些古怪,她進來時的敬畏之色,被握住手時的瑟縮之情,絕不似作偽,若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可聽說她連魏國夫人與蕭淑妃都是敢當面頂撞回去的……
  
  琉璃此時已經和武夫人分開,武夫人被安排在毗連著正殿的後殿裡,翠墨香玉都跟著她住,琉璃則跟著領路的宮女來到了後殿外東邊的閣樓中,那個小宮女幾步走到西屋挑起簾子,待琉璃進門後,便行禮笑道,「奴婢名叫阿凌,大娘以後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就好了。」
  
  琉璃心知這是武則天安排給自己的侍女,忙笑著從手上退下了一個銀鐲子塞到她手裡,「以後就勞煩阿凌了。」
  
  阿凌笑嘻嘻的接過鐲子道了謝,又把屋子裡的各種用具一一指給琉璃看。這間屋子並不算大,好在門窗十分敞亮。屋裡放著一張貼文柏床,掛著輕煙般的紅羅軟帳。床頭是一張曲足案幾,放著銅鏡、妝盒等物,下面放著一張月牙凳。窗下又有一張極大的高足案幾,上有筆墨紙硯。牆邊還有一個四足刻了獸首的三彩櫃。
  
  阿凌道,「大娘的行李已收在櫃裡,可要婢子拿出來整理一番?」
  
  琉璃搖了搖頭,心裡琢磨,看房間佈置,武則天這是將畫室也放在了這間屋子。
  
  阿凌出去打了盆清水回來,琉璃簡單梳洗了一回,自己開了櫃子的頂門,打開包裹找了件衫子換上,這才讓阿凌帶自己去武夫人處。
  
  兩人出得門來,恰好便看見乳母牽著月娘也從這閣樓的正屋裡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兩個小宮女。
  
  月娘換上了一件楊妃色團花小衫,配著同色的裙子,整個人越發顯得粉團團的可愛之極,見了琉璃,小臉上露出了歡快的笑容,「大娘,你是和我住一處的麼?」琉璃笑著點頭,上去牽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一行人到了武夫人住的後殿西屋時,武夫人剛剛梳洗完畢,換上了一件丁香色散花短襦,繫著萬字紋綾的杏色長裙,整個人更顯白皙柔美,看見琉璃把早上來時穿的絳色聯珠紋的短襦換成了素面玉色衫子,皺眉道,「你怎麼越穿越清淡了?」
  
  琉璃笑道,「來的時候一路要見人的,自然不能丟了夫人的臉,如今也沒有外人了,還穿那麼鮮亮做什麼?」
  
  武夫人只能搖了搖頭不再理她,看見月娘的打扮倒是點了點頭,又把她頭上戴的兩朵小小絹花從前面換到了側邊,低頭問了幾句,月娘細聲細氣的一一答了。正說著,有宮女過來道,「昭儀請夫人到前面去。」頓了頓又道,「聖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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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2:39
  第42章 天子多情無情
  
  武夫人眼睛一亮,站了起來,伸手理了理鬢角就要往外走,突然看見小月娘正仰頭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忙收住步子,俯身笑道,「阿娘先過去看看,你若餓了,便讓乳娘拿些點心給你。」
  
  月娘乖巧的點了點頭,武夫人又對琉璃笑道,「你且等著,昭儀原就跟聖上提過你的,或許過一會兒聖上便會召見。」
  
  琉璃忙道,「夫人還是莫要提起琉璃才是,琉璃膽小,只怕會御前失儀,反而不美。」
  
  武夫人笑道,「你怎麼到了這裡膽子便小了,聖上最是平和憐下的,又讚歎過你的丹青,只怕見了你還會有賞。」
  
  琉璃還要再說,武夫人卻擺了擺手便往前而去。
  
  月娘果然有些餓了,宮女便出去端了四碟精細點心進來,月娘取了一個迷你尺寸的芝麻胡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沒片刻,嘴邊還是沾上了一粒芝麻。琉璃看著她的可愛模樣,突然想起十幾年後,或許就是相似的一個毒餅便會要了她的性命,一顆心不由沉了下去。
  
  歷史,到底可不可以更改?總要試上一試才會知道罷眼見月娘已經把一個餅吃完,琉璃便向月娘笑著指了指嘴角,月娘摸了摸,看著手指上沾的芝麻,羞澀的笑了起來,轉身拈起了一塊金黃色糕點,遞向琉璃,「你也吃」琉璃只得笑著道了謝,接在手中,只聽阿凌道,「這是雞子奶糕,味道十分香甜。」
  
  只見這小小的糕點做成了六瓣梅花的形狀,花蕊都一根根的清清楚楚,簡直讓人不忍心下嘴,琉璃看了好幾眼,才小心的咬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錯,她吃了一塊下去,剛喝了一口茶,門外便匆匆進來了一名宮女,「庫狄大娘,聖上宣你。」
  
  琉璃嚇了一跳,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糕點末子,跟著那個宮女快步往正殿走去,那宮女一路把她領到了適才去過的西殿後房,琉璃眼角一瞟,看見武順娘站在床邊,武則天則依然倚靠在床頭,身邊坐著一個身穿赭黃色衣袍的男子,不敢多看,低頭端端正正的福了一個禮,「民女參見陛下。」
  
  「平身。」高宗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年輕而溫和,停頓了片刻才問道,「那首《春江花月夜》的詩是你從哪裡聽來的?」
  
  果然是個有文化眼光的皇帝,琉璃忙恭敬的答道,「是民女幾年前在曲江踏青時偶然聽人唱的,民女愚鈍,只記得這幾句了。」
  
  「如此……」高宗似乎有些失望,就聽武則天笑道,「那詩我也見過,若是她這般年紀就能寫出來,只怕大唐再沒有人敢稱會寫詩,琉璃原是畫師,我看若論畫牡丹,宮裡的畫師再沒一個及得上她。」
  
  高宗也笑了起來,「說的也是,那屏風詩、字、畫可稱三絕,字已經賞過裴守約了,詩大約一時也找不出是何人所寫,如今這畫師就在眼前,媚娘倒說說看,該如何賞她才是?」
  
  武則天道,「陛下有所不知,這位庫狄琉璃生平所願,乃是周遊天下,畫遍大唐奇山異水,想來定須不少絹帛才能畫下,陛下不如就賞她些素絹?琉璃,你看如何?」
  
  素絹?這年頭,絹好像是很好換錢的,甚至可以直接拿來當錢用……琉璃抬頭笑道,「但憑昭儀安排。」
  
  高宗也笑了起來,「那就賞她一百匹素絹吧,大約總是夠她畫了。」
  
  一百匹絹,好幾十貫呢,琉璃笑著行了一禮,「多謝陛下賞賜。」剛才一抬頭間她已看清楚,這高宗皇帝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一張微長的方臉,五官清秀,神情平和,居然也是一雙細長的鳳眼,只是臉色似乎有些太過蒼白。
  
  武則天又道,「只是還有一件事,還請陛下一併恩准。」
  
  高宗忙問,「什麼事?」
  
  武則天輕描淡寫的道,「琉璃今日進宮時遇見了淑妃殿下,她頭次入宮,不大懂禮數,性子又魯莽,大約是言語上衝撞了淑妃,淑妃惱了,原要罰她的,聽說她是畫師才罷,只讓她去淑景殿效命。她如今十分後悔,一來就求我去向淑妃殿下求情,我有什麼法子?只能替她向陛下討個恩典,請陛下看著她為陛下效勞過的份上,饒了她魯莽之罪,就讓她在這殿裡效力,不必奉其他殿下之召可好?」
  
  高宗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難道蕭淑妃愛拿宮女使性的脾氣又發作了?眼前這個打扮素淨、言語謹慎,幾乎一直沒有抬起過頭來的年輕畫師,哪裡是性子魯莽敢衝撞蕭淑妃的模樣?虧武昭儀還替淑妃遮掩想到這些日子來蕭淑妃有事無事便在自己耳邊絮聒武昭儀如何不好,他看向武則天的目光更是柔和了幾分,點頭道,「好,就依你。」
  
  琉璃暗叫一聲精彩,不過念及此後不用再擔心蕭淑妃來找麻煩,倒也鬆了口氣,忙感激的道:「多謝陛下,多謝昭儀。」
  
  高宗見她這副如釋重負卻依然小心謹慎的模樣,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心裡歎了口氣,微笑著吩咐道,「你日後便好好在這咸池殿裡伺候昭儀,才不枉昭儀替你求情一場。」
  
  琉璃趕緊低頭應了,耳聽高宗淡淡的道了聲「你下去吧」,行禮退了下去,一直走出十幾步才抬頭輕輕的出了口氣,她這也算是為武則天效力了一把吧?不過,如果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是發揮這種作用還是遠遠不夠的……
  
  她自行回到了武夫人的房間,逗著月娘說笑了幾句,不久武夫人也走了回來,神情略有些悵然,待到宮女們將她們三個引到後殿的一間屋裡用飯時,琉璃才明白過來:皇帝和昭儀在一起吃飯,卻並沒讓武夫人在一邊作陪。
  
  她心裡歎息,面上只做不知,不時的向武夫人問這問那。這宮裡的用食的規矩原也與外面不同。只見在屋中的那張鎏金包邊雕花的高足板案上,七八個飾銀牙盤裡盛放著一道道造型精美的菜餚。樣數雖不誇張,但當琉璃坐下一一品嚐時,才發現每一道似乎都有些玄機。正中的牙盤裡是一道烤鵝,腹中填了羊肉糯米糰子不說,外面鵝肉也有些異香,琉璃一問才知道,原來這鵝竟是放在羊腹中烤至熟透的,而那一盤捏得極精緻的肉包子,名字叫「玉尖面」,裡面的餡料則是肥美的熊肉和精瘦的鹿肉調和而成。
  
  武夫人原本有些恍惚,但琉璃問得仔細,月娘又吃得歡快,心情慢慢也振作起來,笑道,「我也只知道個大概,有些菜式卻也並不清楚。」說著便指向一盤顏色鮮亮的烤肉道,「聽說這肉是十幾天都不會放壞的,還有一種更好的,能放上月餘,卻不知尚食坊的奉御是如何做出來的。」
  
  琉璃每樣都嘗了一些,又吃了小半碗水晶飯才放下碗筷。三人略坐了坐,便各自回屋午休。琉璃沒有午休的習慣,好在阿凌告知,咸池殿藏書極多,連這樓裡的東屋也有一架書,琉璃忙去看了看,選了一本《漢書》,坐在窗下隨手翻看。
  
  不知不覺中,她已看了半卷,正在琢磨武夫人是不是已經醒了,就聽窗外傳來一陣談笑之聲,從窗口望出去,竟然是高宗攜著武則天到了後院的亭子裡,兩人身邊還有個體態豐滿的婦人抱著一個不到週歲的嬰兒。高宗在亭中坐下後,就從婦人手裡抱過了孩子,低頭逗弄,武則天在一邊看著,不時伸手摸摸孩子的手臉,那嬰孩被逗得咯咯的笑了起來。高宗便將他高高的舉在手中,孩子蹬著雙腿,笑得更是歡快,武則天卻似有些緊張,跟著站了起來,不知說了句什麼,高宗便把孩子放了下來,又拉著他的手教他走路。
  
  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情形,不由讓琉璃看得呆住了。眼前這當今的皇帝和未來的女皇,看上去和世間任何年輕父母都沒有區別,此刻在他們眼中如珠如寶的那孩子想必就是他們的長子李弘……過了好一會兒,小李弘大約有些不耐煩了,大聲的哭了起來,高宗和武則天緊張的哄了半天未果,只得把他交給乳娘。待乳娘退下後,兩人在亭子裡又低頭談笑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攜手回了殿中。
  
  琉璃看著兩人親密的背影,心裡不由有些茫然,只覺得今天所見的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想像的不大一樣。
  
  過了片刻,武夫人倒是來到了閣樓裡,又帶著月娘和琉璃在這咸池宮裡轉了一圈,三人混到天黑,吃過飯後,武夫人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起來,琉璃忙告了退,剛剛洗漱沐浴過,就聽見月娘也被乳娘牽了回來。
  
  琉璃看著前殿的燈光,心裡忍不住有些嘀咕,按理懷孕的嬪妃是不能伺候皇帝的,武則天如今應該還沒有到獨房專寵的地步,那麼,這位高宗在與武昭儀這樣恩愛廝磨了一日後,難道轉身就上了別的女人,甚至是大姨子的床?這就是帝王的寵愛之道?
  
  算了,高宗是多情還是無情,都跟她一毛錢關係也沒有琉璃打了個哈欠,只覺得困意上湧,這才發現這一日雖然什麼都沒做,但過得著實有些辛苦。身邊蓮花燭台上的紅燭正在散發著幽幽的香味,琉璃出了會兒神,吹滅蠟燭,放下羅帳,終於有了一種回到自己小天地裡的放鬆感。
  
  只可惜這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前院裡突然傳來的一陣咚咚噹噹的聲音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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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3:28
  第43章 月色撩人冤家路窄
  
  在宮中的第一個早晨,琉璃是在窗外的鳥鳴聲中醒過來的。推開窗戶,滿院子被清晨露珠洗得透亮的草茵葉叢,讓掩映其間的亭台飛簷有了一種仿若圖畫的不真實感,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啾啾歡鳴,宮女三兩結伴的在院中翩然行走,人人身披彩帛,打扮與昨日不同。琉璃想了想才恍然記起,今天不正是中秋節麼?
  
  她回身打開櫃子,找了件應景的緗色雲紋滾邊的短襦,配寶藍色窄身高腰裙。剛剛換好,阿凌從外面忙忙的走了進來,抱歉的行了一禮,「奴婢適才到前院領賞了,沒想到大娘竟起得這般早。大娘昨夜睡得可好?」
  
  琉璃頓時想起昨夜前院傳來的那陣古怪的動靜,點頭道,「過節宮裡都有賞麼?我昨夜朦朦朧朧間好像聽見有人敲鼓,難道也是宮裡的風俗?」
  
  阿凌笑了起來,「宮裡的賞也就罷了,是昭儀又賞了厚厚的一份大娘昨夜聽到也不是敲鼓,是敲門。」
  
  琉璃奇道,「半夜三更的怎麼會有人敲門?若是我這裡都能聽見,那敲門聲豈不也不比敲鼓小聲?」
  
  阿凌笑容變得有些古怪,想了想才道,「好教大娘得知,昨夜原是淑妃殿下的人過來找陛下,說是……」她的聲音壓低了些,「淑妃在院子裡等了陛下半夜,著了涼,頭疼難忍。」
  
  琉璃微覺愕然,忍不住也笑了——莫非昨夜裡高宗原本該在淑妃宮裡睡的?既然沒去,那麼就是……只是淑妃的這種手段,未免也太老套了一點吧?忍不住追問,「那陛下可過去看淑妃了?」
  
  阿凌眨了眨眼睛,「陛下面都沒露,只打發阿勝出去,說是帶他們去找尚藥局的侍御醫給淑妃看診」
  
  琉璃搖頭失笑,想來武順娘有些日子沒進宮,正是小別情熱,淑妃若是最得寵的時候,這招大概還是管用,如今卻只是討嫌了。只是,裝病也能裝得如此氣勢如虹,這個淑妃實在……
  
  在自己房間裡用了早點,琉璃見月娘出門了,才跟了上去,一起到了武夫人屋裡,武夫人果然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待到武則天那邊有請時,琉璃看著武夫人嬌媚的神情心裡都有些打鼓,武則天卻依然是一副慵懶平和的模樣,和武夫人說說笑笑一如昨日,琉璃正覺得心裡發寒,卻聽她道,「看到琉璃倒是想起來了,快把那條月色裙拿出來,今日正應景。」
  
  不多時那條六幅繚綾銀絲雲紋長裙就被宮女捧了出來,武則天試了一試,眾人都是讚歎,琉璃左右端詳了幾眼,突然有了個主意,笑道,「這月色裙的銀絲還是不夠亮,昭儀若是放心,我去拿亮銀粉描上一些星點,或許能更好。」
  
  武則天自然沒什麼不放心的,琉璃便拿了裙子回屋,用清水調了一些自己從安家帶出來的銀粉,細細的在裙裾上描上星形的小光點,此時一幅絹寬約一尺八寸,六幅便足有一丈寬,星點雖然不難畫,但這樣一條裙子畫下來,卻也花了琉璃大半天的功夫。
  
  待到她終於畫完,已是金烏西墜。她捧著裙子去了正殿,武則天住的西屋正是一片歡聲笑語,原來楊老夫人也來了,正在逗弄乳母懷裡的李弘,一見琉璃就笑道,「真是個癡兒,我午後就在你的窗口足站了好一會兒,你頭都沒抬過,我和順娘都笑得不行,你居然也聽不見快把裙子拿來,老身倒要看看你畫的是什麼。」
  
  琉璃將裙子舉起展開,屋裡頓時一片吸氣之聲,在窗口照進來的斜暉裡,這條潔白如月練的長裙上突然多出了無數星光,上疏下密,在裙尾匯成一片繁星閃爍。
  
  楊老夫人歎道,「怪道你畫了一天,原來竟將漫天星斗畫上了這條裙子」
  
  武則天也興致勃勃的站起來換上了裙子,略一走動,裙擺間更顯璀璨,連小李弘都依依呀呀的伸手想去夠,楊老夫人便笑道,「你看,連弘兒都知道這裙子好看呢」琉璃心裡歎了口氣,其實若是用水鑽縫上去,效果還要好得多,這也就是取個意思罷了。
  
  琉璃見武則天已經打扮停當,只是身上卻穿著件深藍色的團花錦襦,忍不住道,「昭儀要不要試一件素色短襦?」
  
  武則天立刻從善如流的讓宮女們拿來了幾件素淨的襦衫,琉璃挑了一件藕荷色素面翡翠方勝紋錦滾邊的,配翠色的披帛,待武則天換上,楊老夫人和武夫人同時都道了個「好」,武則天也滿意的笑了起來,略一思索,回頭對琉璃道,「晚上宮中有宴,你也一起過去,看看熱鬧。」琉璃一怔,忙含笑應了。
  
  眼見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下來,一行人收拾停當,由宮女擁簇著出了咸池殿,一直往東北而去。沒走多遠,眼前就是一大片水面,水面東南角已點起了一片燈火,又有絲竹之聲隱隱傳來。武夫人便跟琉璃道,「這邊就是北海,那燈光處是望雲亭,正是賞月的好去處。」
  
  待得她們走得近些,卻見側面的路上也浩浩蕩蕩的來了一大隊人,中間擁簇著三頂肩輿,當頭的兩架都是金色華頂,看去分外顯眼,琉璃心裡一動,隱隱已經明白了來者何人,目測了一下距離,心裡忍不住苦笑一聲。
  
  果然,琉璃這群人雖已壓住了腳步,但到了望雲亭院落入口時,那群人也恰恰走了過來。武則天帶頭停下了步子,向著過來的金頂鳳輿福了一福,眾人也跟著行了禮,卻見那鳳輿裡的華服女子竟恍若未見,鳳輿一步未停的往裡去了。
  
  燈光之下,琉璃只能看見武則天挺直而沉靜的背影,但她身邊的宮女們臉上分明都已露出了不忿之色。第二架金頂華輿裡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經過武則天的身邊時卻並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低著頭也一徑往裡去了,這邊宮女們的臉色更是難看,被乳母抱著的李弘不知為何哇的哭了起來,武則天回頭看了兒子一眼,背著燈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琉璃此時一顆心已經有些提了起來,過來的第三頂肩輿裡,坐的正是她的老熟人魏國夫人。琉璃原想往後挪挪,卻見魏國夫人竟然也是頭都未轉的過去了,正不知是該驚訝還是慶幸,突然感覺到有兩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琉璃定睛一看,卻是跟在肩輿後面的脂紅,她怔了怔,索性對著脂紅嫣然一笑。脂紅果然立刻變了臉色,眼睛裡幾乎能飛出刀子。
  
  待這一大隊人馬都進了望雲亭院內,琉璃她們才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個極大的院子,到處彩燭輝煌,歡笑不絕,悠揚的西涼樂飄蕩在院子上空,盛裝麗服的美人觸目皆是,不時有人向武則天含笑施禮,或是讚歎裙子別緻華美,武則天也一一微笑還禮,一行人走走停停,半日才走到院西靠著湖水的望雲亭前。這望雲亭與其說是亭,倒不如說是一座兩層的涼殿,起在高高的土台之上,看起來越發秀麗高聳。
  
  一名三十多歲的宦官站在台階下面,看見武則天便快步迎了過來,滿臉都是笑容,「昭儀怎麼也沒乘輿?陛下適才已經在問昭儀了。」
  
  武則天笑道,「讓你久候了,原是在宮裡悶了一日,想走上一走。」又回頭對楊老夫人一笑,「母親,女兒待會兒再下來陪您。」
  
  楊老夫人笑呵呵的揮手道,「你好好伺候陛下就行,母親這裡自然有順娘她們陪著。」
  
  眼見武則天帶著貼身的宮女,乳娘抱著李弘一路走了上去,又有宮女過來引了楊老夫人走向一樓靠窗的位置。亭裡四面設幾,已坐了不少年紀不等的貴婦貴女,琉璃這才明白過來,大概中秋也是嬪妃的女眷可以入宮團聚的日子,不過唯有嬪妃才能到樓上與高宗陛下同樂,而嬪妃親眷則只能在樓下領宴。
  
  宮女將楊老夫人領到了靠南的窗邊,這一片設了兩張長條案幾,楊老夫人回頭看了一眼,攜了月娘的手,坐在上首的案幾,武夫人便坐在下首,琉璃本想與翠墨都站到後面,楊老夫人卻回頭道,「琉璃,你也坐。」
  
  琉璃微吃了一驚,微一猶豫,還是上前坐了下來,心裡也明白,這一坐,便是定下了是武家親眷而不僅是畫師的身份,不由真心真意的說了一聲,「多謝老夫人。」楊老夫人也對她點頭一笑。
  
  琉璃坐的地方斜對著柳夫人,她眼角都沒有向這邊瞟一下,只是臉色分外冷肅,倒是她身後的脂紅又瞪了琉璃兩眼。沒過片刻,院子裡演奏的西涼樂變成了歡快的龜茲樂,一盤盤的珍奇的瓜果點心,一壺壺燙得熱熱的菊花酒,也流水般送了上來。
  
  只聽樓梯聲響,卻是高宗與皇后在宮女宦官的擁簇下走了過來,一路向正西的主位走去,琉璃不由偷眼打量,和今夜大多數後宮美人爭奇鬥艷的打扮不同,這王皇后穿著的是一身淺黃色鈿釵禮服,赤金的十二樹花鈿沉甸甸的壓在一張秀美的小圓臉上,眉目娟雅,神情端莊,那種端嚴的氣場倒是比她身邊滿臉微笑的高宗要強大上許多。
  
  兩人來到主位上,帝后都舉起酒杯,王皇后說了幾句安席之語,又用指甲蘸酒向空中彈了三下,眾人在案幾後行大禮領宴,這中秋的宮中家宴才算正式開席。
  
  隨著帝后離開,《六》的柔曼舞樂響起,兩隊身著長袖舞衣的教坊樂姬翩躚走進亭內,在亭中留出的空地上曼然起舞。柔軟的腰肢輕擺,拖地的長袖飛揚,當真是翩若飛鴻,矯若游龍。
  
  不知不覺中,月上中天,歌舞略歇,案几上的瓜果冷菜都已撤下,端上來的卻是一道用鴛鴦蓮瓣紋銀碗盛著的熱羹,武夫人笑道,「這是宮裡的中秋玩月羹,最是鮮美應景,你不妨多用些。」琉璃點了點頭,拿起銀羹勺剛剛嘗了一口,還沒有辨出滋味,一位面生的宮女快步走了過來,走到琉璃面前,面無表情的道,「你可是庫狄大娘?皇后殿下宣你上去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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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3:49
  第44章 奢儉之爭攻心之戰
  
  望雲亭的樓上,幾百支高燃的香燭,將從落地窗外斜斜灑進來的月華稱得黯然失色。不過,當武昭儀起身向帝后敬酒時,那條猶如雪浪洩地、銀河流曳的月色裙卻愈顯晶瑩華艷。不少嬪妃早就注意到了今日武昭儀的打扮,只是此刻皇帝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讚歎之色,依然刺痛了幾雙眼睛。
  
  淑妃垂眸看著自己今日穿的這條泥金隱花長裙,只覺得心頭一片鬱火,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淑景殿掌管衣物的尚衣局女官,那女官的臉色早已雪白,被她這一瞪之下更是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月華星輝裁做裙,愛妃今日足以令中秋明月失色。」高宗笑吟吟的喝下了杯中之酒。
  
  王皇后看著下面武昭儀那張容光煥發的臉,舉杯沾了沾唇,淡淡的道,「昭儀果然心思靈慧,只是聖上以儉治國,此等奢華之物,卻不能以之為常才好。」
  
  高宗的笑容微僵,頓了頓還是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昭儀一貫節儉,只是今日佳節,便是宮女也換了新衣彩帛,何況各位愛妃?」
  
  王皇后肅然道,「新衣亦有規制,吾等正當為天下表率,豈可不慎?」
  
  高宗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剛想開口,卻聽武昭儀已輕聲答道,「皇后所言極是,聖上所訓,臣妾無日或忘,此裙乃是越州前年所貢繚綾所制,繚綾嬌貴,不耐久置,臣妾只是不敢暴殄天物而已。」
  
  王皇后臉色一沉,武昭儀以往雖然陽奉陰違,起碼面上的禮數還算周到,從不敢當面頂撞自己,如今倒是越來越放肆了她的聲音不由也有些發寒,「繚綾裙宮中原不少見,卻哪來的如此異狀?此非奢侈,何為節儉?」
  
  武則天抬頭微笑道,「皇后錯怪了臣妾了,這裙上的點點銀光不過是臣妾那裡一位新來的畫師半日之功而已,何來奢侈之說?」
  
  王皇后一愣,倒是想起母親提過一句,以前給自己做了幾種夾纈的那個畫工,如今已投到了武氏門下,又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心頭更是怒氣上湧,只是此等場合,真要因為一條裙子爭執起來,卻也有**份,只得看了蕭淑妃一眼,冷冷說了個「原來如此」。
  
  武則天微笑變得有些黯淡,卻依舊禮數周到的行了禮,緩緩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宗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忍不住一陣憐惜——皇后真是越發的過了,今日多少嬪妃的裙子上鏤金片玉的,昭儀不過穿了條繚綾的裙子,卻也要被作上這樣一篇文章 王皇后眼角的餘光掃見高宗臉上的神色,胸口更是一悶,忍不住又看了蕭淑妃一眼,只見她愣愣的看著高宗,竟沒有理會自己。
  
  此刻,在蕭淑妃的心裡是一片不敢置信,剛想說的話都忘記在了嘴邊。昨夜高宗讓王伏勝傳來的冷漠話語似乎還在耳邊迴響,轉眼間,他卻會為別人而憐惜心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無論怎樣都再也換不來這樣的眼神了?
  
  她幾乎想轉頭就走,突然看見對面武則天已坐了下來,滿臉略帶隱忍的平靜,彷彿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心頭又湧上一股強烈之極的厭恨,不知為何腦中突然跳出一張雪白精緻的胡女面孔,別人沒見過那「新來的畫師」,她卻是見過的,不過是個伶牙俐齒的狐媚子,也能有這樣的本事?她不由冷笑了一聲。
  
  下一個該敬酒的劉昭容剛剛站了起來,還未動身,蕭淑妃的這聲冷笑頓時讓她吃了一驚,愣在了當地。
  
  蕭淑妃也不管劉昭容,只斜睨著武昭儀笑道,「昭儀所說的那個新畫師,莫不是昨日進宮的那個胡婢?」
  
  武則天微笑著點了點頭,「正是,只不過這位畫師並非婢女,乃是媚娘外祖故交庫狄公之後,如今就住在武家,家母見她伶俐,才請她入宮來給我制些衣裳。」
  
  王皇后的臉上立時露出了一絲鄙夷,一句「胡商賤役之人」差點脫口而出,好容易忍住,還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高宗聞聲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到她的表情,心裡更是不快。
  
  蕭淑妃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原來是個有來歷的,倒是我看輕了她,只是她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手段,真是聞所未聞,只用了半日就能製成如此的華裙,卻又不知用的是何等物什,竟能有這般光華?」
  
  武則天怔了一下,微一思量,還是搖頭道,「這個倒沒細問。庫狄氏就在樓下,淑妃若有興致,稍後我叫人去問問她?」
  
  蕭淑妃已斷定她是推脫,笑得越發冷峭,「不如此刻就叫她上來問上一問」
  
  高宗心中有些不耐起來,如此佳節,不去品論笙歌樂舞,明月美酒,淑妃卻在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結不清,簡直是笑話卻聽身邊的王皇后道,「也好。我也想看看是何等才女」素手一揮,她身邊的一個宮女快步走了下去。高宗不由愕然,眉頭隨即緊緊的皺了起來。
  
  沒過片刻,琉璃在宮女的引領下走上樓來,明亮的燭光照著她素淨的衣裙和脂粉未施的面孔,自有一種後宮少見的清澈秀朗,王皇后和蕭淑妃立刻交換了一個眼神。
  
  琉璃此時頗有些緊張,上百雙眼睛的打量讓她只覺得身邊的空氣都有些凝重起來,無聲的深吸了一口氣,才目不斜視的走到了空地當中,端正的一福,「民女見過陛下,見過皇后殿下。」
  
  王皇后看著她,半響才淡然道,「平身吧,聽聞你今日給昭儀制了條裙子?」
  
  琉璃上來時心裡本就有些驚疑,王皇后適才的片刻沉默更是加重了這種壓力,聽了這句話才恍然明白了事情的由頭,卻依然想不出到底問題出了哪裡,只能恭敬的道,「啟稟皇后殿下,的確如此。」
  
  王皇后點頭不語,蕭淑妃卻是一聲輕笑,「此裙甚佳,不知你用了多久才繪製而成?用的又是何等奇物,竟有這般光亮?」
  
  王皇后也緊緊的盯著琉璃,她記得母親給自己做的兩條披帛上,似乎也有類似的銀色光粉,只是效果遠不如這般出彩。
  
  琉璃心裡更是有些奇怪,想了想,還是決定老老實實的回答,「啟稟皇后,啟稟淑妃,民女今日用了大約三個多時辰繪製而成,所用之物是一種銀光亮粉,調水後就可以直接用以繪製絹帛錦緞。」
  
  蕭淑妃問道,「這銀光亮粉究竟何物?不知是貴是賤?」
  
  琉璃詫異的抬頭看了蕭淑妃一眼,對方那熱切的眼神頓時讓她心頭一亮:難不成這位是懷疑自己用了什麼寶貝?依稀記得高宗是個節儉的皇帝,武夫人也說過他不愛珍玩遊樂……她念頭急轉,瞬間已拿定主意,便含笑答道,「這銀光粉究竟是何物,琉璃也不是十分清楚,是民女的舅父按秘方配製而成,說起來倒是十分昂貴。」
  
  蕭淑妃的眉毛頓時挑了起來,王皇后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蕭淑妃忙開口追問,「到底價值幾何。」
  
  琉璃畢恭畢敬的道,「啟稟淑妃殿下,民女曾聽舅父說過,這一兩銀粉要花一貫多錢,今日繪製一條裙子,便用了足足一兩多銀粉。」
  
  蕭淑妃眼睛一立,怒道,「你胡說什麼?」
  
  琉璃臉色有些惶然,「民女不敢妄言,平常的顏料,一貫錢都能買上一兩斤,這銀粉自然是極貴的」
  
  高宗再也忍俊不禁,搖頭笑了起來,這個畫師一看就是小家子出來的,也是,民間平常人家一貫錢也的確不少了……
  
  王皇后此刻心裡的怒氣和失望不比蕭淑妃少,只是見蕭淑妃有些失態,忙插言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武則天看著琉璃誠惶誠恐行禮退下的神情和蕭淑妃氣急敗壞的臉色,心裡又是好笑又是痛快,卻低聲歎了口氣,臉上的黯然之色更深了些。高宗本是笑著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這種神情,又看看身邊這兩個一唱一和的女人,心裡一沉,再也笑不出來,不由也歎了口氣,問道,「皇后和淑妃可是滿意了?」
  
  淑妃心裡不甘,只道琉璃不過是胡說,就連這裙子也未必是她制的,忙道,「陛下,臣妾實在喜歡昭儀的這條裙子,臣妾那裡也有繚綾,請陛下恩准,讓這畫師來臣妾宮裡幫臣妾也制上一條如何?」
  
  武昭儀心裡一動,忙抬起頭來,一臉懇求的看向高宗,高宗頓時想起自己曾答應過她,不讓這位畫師去淑妃的殿裡,又想起淑妃適才看著畫師時的滿臉怒色,不由皺眉道,「吩咐她在咸池殿裡繪製就好,何必如此麻煩?」
  
  蕭淑妃把武則天和高宗的神情都看在了眼裡,心裡越發狐疑起來,卻也不好當面頂撞皇帝,只好給王皇后使了個眼色,王皇后雖知這位胡女能畫,但看著武則天焦急懇切的臉色,心裡不由也動了疑,便淡然道,「我看這畫師的確年輕聰慧,不知昭儀可否借她給我使一使,我也正想要一條這樣的裙子。」
  
  高宗縱然性子溫和,此時不由也動了怒,寒聲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讓她到朕甘露殿的御書房裡畫朕也想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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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4:14
  第45章 燙手差事微吐心曲
  
  屏風牙床上紫羅帳放下了一半,整個屋裡只點著越窯青瓷燭台上的五支香燭,搖曳的燭光隔著煙霧般的輕紗照在武則天的臉上,只是那低低的笑聲卻格外悅耳,「我一直以為你是老實人,沒想到卻是個促狹的」
  
  琉璃眨了眨眼睛,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琉璃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武則天又笑了起來,「這屋裡又沒有旁人,你連我也要瞞著麼?」
  
  琉璃心裡一凜,低下了頭,「請昭儀恕罪。昭儀也知道,若不是您這裡的劉內侍攔著,琉璃進宮的時候就要被淑妃殿下教訓了去。只是琉璃今日所為卻不是為了此事。琉璃自知地位卑微,能得無恙就是萬幸,豈敢抱著不敬的妄念?只是琉璃更清楚,自己若不是老夫人的垂憐,昭儀的庇護,早就不知道在哪裡掙命,這宮裡也只有昭儀護得住我,淑妃今日竟還想在您身上做文章 ,琉璃這才一時氣惱,便想著氣她一氣,也好教殿下們看清她的用意……」
  
  「你是想讓陛下看清她的用意吧?你想氣的,難道只有她一人?」武則天的聲音裡還帶著笑意,琉璃卻不敢大意,頭垂得更低了些,「昭儀目光如炬。」
  
  「琉璃,我一直不解,你的膽子到底是大,還是小?」武則天聲音柔和,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
  
  琉璃不由屏住了呼吸,默然片刻,才抬起頭來,「琉璃膽子最小,怕死,怕痛,怕被人欺辱,因此做事從來都會思前想後。自打隨夫人進入武府那一日起,琉璃便知,此生榮辱全在昭儀身上,昭儀若得平安富貴,琉璃就能安然偷生,昭儀若是萬一有損,琉璃自然也是萬劫不復。一想到或會有那一日,膽戰心驚之餘,別的事情,也就沒有什麼是不敢做的了。」
  
  武則天慢慢坐了起來,一張臉清楚的露在了紗帳外面,眼睛緊緊的盯著琉璃,琉璃也坦然的看著她。半響之後,武則天歎息了一聲,「你要平安,卻不容易,今**也見到了,皇后、太子、淑妃對我都是如何。除了陛下的一點垂憐,我在這宮中再無他物可倚,說來也不比你強上多少。」
  
  琉璃微笑道,「琉璃只知道大唐是陛下的,後宮更是陛下的,後宮之人的生死榮華,全在陛下一念之間,有陛下的垂憐,昭儀就什麼都有了。就如琉璃在咸池宮,再無半點根基,再招眾人厭惡,只要昭儀垂憐琉璃,琉璃便一無可懼。」
  
  武則天忍不住搖頭一笑,「說的雖然也不算錯,卻哪裡有如此簡單?你終究不是朝廷之人,不知這裡面的險惡。陛下就算是天下之主,卻不是能夠萬事都隨心所欲的。」
  
  琉璃沉默片刻,她當然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瞭解朝堂的局勢,突然間卻想起了剛看到的幾篇傳記,正好可以借來一用,索性問道,「琉璃雖然愚鈍,昨日也剛看了本史書,譬如前朝宣帝,皇后被權臣之妻毒殺,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待霍家大樹凋零之後方能報仇,難道如今朝堂上也有霍家?」
  
  武則天微微睜大了雙眼,震驚的看著琉璃,實在不明白她是太過敏銳聰慧,還是純粹的無知無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琉璃看著她的表情,心裡也是一驚,難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了?忙道,「琉璃無知,胡說而已,宣帝焉能與陛下相比?望昭儀恕罪。」
  
  武則天突然微笑起來,「無知者無罪,你這話自然是胡說,萬萬不能讓別人聽了去,只是在我眼前卻也無妨。我倒想問問你,宣帝也算一代明君,為何不能與陛下相比?」
  
  琉璃思量了片刻才道,「宣帝雖然也是龍子龍孫,但祖、父三代都被屠盡了,並無依靠,白服平民被迎為帝王,又無根基,因此才不得不聽從權臣擺佈。就算覺得芒刺在背也沒有法子。當今陛下自然不同,春秋正盛,威望又高,琉璃雖是市井之人,也知曉天子聖明體恤,若也有芒刺在背,自然拔了就是。」
  
  武則天笑道,「若是這刺陛下不肯拔呢?」
  
  琉璃困惑的眨了眨眼睛,突然靈光一現,脆聲道,「想來是在背上自己不大好用力?那昭儀幫陛下拔了就是」
  
  武則天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琉璃,你也太敢胡說了。」她的笑聲好半響才止住,突然又道,「你可知曉,你今日做的這條月光裙,皇后和淑妃都看上了,爭著讓你去他們宮裡效力一番呢。」
  
  琉璃嚇了一跳,看了看武則天含笑的臉色,倒也猜到她定然不會讓自己去,不由苦笑道,「昭儀莫嚇我,琉璃真的膽小。」
  
  武則天點頭道,「我自然是幫你求了情,因此,陛下說,讓你去御書房畫給他看。」
  
  琉璃的臉頓時就白了——她入宮最怕之事,不是被皇后惦記上,正是被皇帝惦記上,哪怕是疑似被皇帝惦記上一急之下脫口道,「琉璃不敢,請昭儀成全」
  
  武則天見過琉璃在高宗面前不敢多說一個字的謹慎模樣,倒並不十分意外,只微笑道,「你為何不敢?」
  
  琉璃怔了怔,才道,「琉璃原本就惹惱了皇后與淑妃殿下,若是真去了御書房,只怕更讓她們氣惱。」
  
  武則天看著她,輕輕的搖頭,「你若肯說實話,或許我還能幫你一幫?」
  
  琉璃咬了咬牙,這個問題她是遲早要面對的,答案原本也早已想好,只是真的要說出口時,聲音不由依然有些發澀,「不怕昭儀笑話,琉璃心裡已有一人,只願能守得雲開月出,便可與他長相廝守,周遊天下。」
  
  武則天微微挑起了眉毛,「你們可是已有婚約?你又怎知真能雲開月明,何時能雲開月明?若是要費上十年,他還肯等你?你又該如何?」
  
  琉璃垂眸歎了口氣,「我和他,只是有過一言之約,琉璃也不知他會不會等,他是君子,想來會守諾。世事無常,琉璃也知道這原是難的,但有這念想在心,總是一線希望。因此,琉璃雖然不過是蒲柳之姿,入不了陛下之目,但若去了御書房這等重地,有什麼話傳出,琉璃這絲念想也要落空,還不如……死了的好。」萬一她被高宗惦記上了,就算武則天肯留用她,她也不過是上官婉兒的前輩,要在這變態的宮裡勾心鬥角、看人臉色過一輩子,那還真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只是,那人和那個約定,按說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一條退路,但不知為何,此刻想起,卻當真有些惆悵。
  
  武則天看著她決然的眼神,微微有些動容,不由歎了口氣,「母親說你是個癡兒,你還真是癡兒,也罷,此事我便想法幫你回了。」今天在望雲亭裡,當時皇帝的那句話一出口,皇后和蕭淑妃的臉色才真叫一個精彩絕倫,立時都說,一條裙子而已,沒有也無關緊要,不必麻煩陛下了。他自然更是生氣,卻也沒說什麼,想來只要她過兩天說上一句,這御書房之言自然作罷。自己適才這一說,不過是想再看看這位庫狄琉璃的心思。雖說她的胡女身份不足為患,但世事難料,當初誰又能想到自己會有今天?自己總不能也做了他人的踏腳石如今看來,她的確另有心思,只是這心思不但無害,倒是有益琉璃忙道,「多謝昭儀成全」
  
  她臉上貨真價實的感激落在武則天的眼中,她笑得倒是更愉悅了些,想了想才道,「琉璃,若我真有能成全你的那日,必讓你心願得償」
  
  琉璃一怔,看著武則天意味深長的微笑,明白自己是終於通過了考驗,不由也笑了起來,「多謝昭儀」
  
  武則天微笑不語,又問了幾句琉璃家中還有何人。琉璃一五一十都說了,眼見她打了個呵欠,忙道,「今夜實在晚了,琉璃也該告退。」
  
  武則天笑著點了點頭,待她退下,依依幾個才從外面走了進來,自有司設整理床襦帷帳,武則天想了想卻道,「依依,你過上片刻便去給阿凌傳一句話。」依依忙走了上來,武則天便低低向她耳邊說了一句。
  
  依依本來見昭儀留了琉璃一人在屋裡呆了半日,心裡正不自在,聽得這聲吩咐,立時高興起來,伺候著武昭儀睡下,也不顧夜色已深,便匆匆的去了後門的閣樓。
  
  第二日,待琉璃早飯之後照舊和月娘去了武夫人那裡,沒多久,阿凌也步履匆匆的到了武昭儀面前。
  
  又過了片刻,高宗身邊的阿勝竟是親自帶著十二箱貢品綢緞過來了,什麼蜀州的單絲羅,江南道的水波綾,閬州的重蓮綾,滿滿的放了一屋子,而第一箱就是越州繚綾,武則天自然知道這是高宗對昨夜自己所受委屈的補償,笑吟吟的收了下來,順手便送了阿勝一個實心的金鎖,正想把武夫人和楊老夫人也請過來賞玩一番,門口已響起了「聖人到」的聲音。武則天往外走了幾步,在西殿門口迎上了高宗。
  
  高宗忙攜住了她的手,「早說了如今你不必拘著那些虛禮,怎麼又迎出來了?」
  
  武則天笑道,「我不是特來迎陛下,是來向陛下謝恩的,那些綾緞顏色都極好,想是陛下覺得妾身如今體豐,穿不下以前的衣裙了,特意賞的。」
  
  高宗看著她歡欣的笑容,說的話也喜氣洋洋,並不提半點昨夜之事,心裡一陣輕快,攬了她笑道,「媚娘真是我的忘憂花。」
  
  兩人攜手到了屋裡,說說笑笑了幾句,高宗便道,「你莫站著了,還是躺躺的好。」武則天笑著點頭,隨意倚靠在牙床上,只覺得背靠的軟枕下略有異樣,才想起軟枕下還有一本適才自己順手塞在裡面《漢書》,腦中不由又浮現出書上在《霍光傳》後面的折痕……她念頭一轉,仰頭對高宗道,「陛下賞的那一箱子繚綾如何用得完?不如我出繚綾,讓畫師做兩條昨夜那樣的月光裙,給皇后與淑妃送去,也好教她們莫再氣惱於我,陛下覺得如何?」
  
  高宗又是歡喜,又有些心酸,點頭低聲道,「自然都依你。」
  
  武則天微笑道,「只是君無戲言,你既然說了讓那畫師去你的御書房畫月光裙,我也只好把她借給陛下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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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4:50
  第46章 意外相逢初定盟約
  
  琉璃提起狼毫筆,蘸了蘸調開的銀光粉,埋頭畫下不知道是第幾千個星形碎點,一口氣按點好的位置畫了七八個,待筆上的銀粉將將用完,她目光一溜,確信屋裡再沒有外人,才抬起頭來舒了一口氣,輕輕的轉了轉脖子。
  
  一連兩天,每天畫一條八幅月光裙,這種勞動強度和枯燥程度,饒是琉璃這種任勞任怨的勞動模範也沒法不煩——何況還在這種鬼地方她現在用以調色的是一個透澈如玉的秘色瓷荷葉碟,用以落筆的是一張紫檀木螺鈿雲紋的大案幾,案旁一個九龍盤柱鏤空寶相花紋鎏金香爐,正散發著幽遠的異香,案幾前立著一架閻立本繪製的古賢人物六扇屏風,更別說屏風外面牆上掛的那幾張字畫,看上去似乎竟是王羲之、顧愷之等人的親筆可惜,這是甘露殿東殿的御書房,就算借給她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到處溜躂著仔細欣賞一下這些她做夢都沒有見過的千古珍品。
  
  她身後的阿凌輕聲道,「大娘,可要奴婢給您揉一揉肩膀?」
  
  琉璃回頭苦笑道,「這是什麼地方?只怕被人見了,只道我太輕狂。」
  
  阿凌笑道,「大娘也太謹慎了些,這雖是御書房,卻不過是用來擱些文書典籍的後隔間,除了阿勝他們幾個,哪裡會有人進來?大娘這樣低頭一畫就是半日,奴婢看著都覺得累得緊。」說著便走上一步,輕輕在她肩膀上揉了幾下。
  
  她手法嫻熟,勁道合適,竟有幾分專業按摩師的意思,琉璃忍不住「嘶」了一聲,歎道,「你這手是從哪裡學來的?」
  
  阿凌笑道,「不過是跟常來咸池殿的女醫學了些。」
  
  琉璃點頭不語。此時的宮廷裡原就有女醫,是從掖庭宮的官戶婢中選撥,由太醫署的博士教授醫術,主要是學些安胎、針灸、推拿的本事。武則天因身懷有孕,日日都有女醫過來看望。武則天對這些女醫甚好,阿凌若是向她們學過幾手推拿,倒也不算稀奇。
  
  阿凌又按了幾下,就聽見外面有了動靜,裡面依稀還有高宗的聲音,阿凌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幾步,琉璃也站直了身子,再次蘸了些銀粉,又開始畫了起來。
  
  琉璃雖然來了御書房兩天,卻只在昨日午前遇見了高宗一回。當時高宗進來看了兩眼,琉璃也只是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之後便按照他的吩咐繼續畫,高宗大概也覺得這種畫法看著沒什麼趣味,立了片刻便走了,讓琉璃頓時如釋重負。眼見這第二條裙子已經快畫好了,這樁任務就算平安完成,她還是不要再瞻仰一次龍顏的好。
  
  就聽外面腳步聲響,大約五六人走了進來,先是高宗的聲音笑道,「前日翻檢文書,竟又得了幾張雙勾的《快雪時晴貼》,正好給幾位愛卿把玩。」
  
  一片雜沓的道謝稱頌之聲後,有一個不太年輕的聲音道,「陛下,臣適才收到消息,北平定公的病大約是不易好了,這尚書省右僕射的人選,只怕還需要斟酌一番,做些準備。」
  
  高宗歎了口氣,「張公為國操勞,當真是令人扼腕,右僕射位高任重,確需好好商議。不知舅父心中可有人選?」
  
  琉璃心中一動,難道剛開始說話那人就是此時的第一權臣長孫無忌?她一面畫,一面卻豎起了耳朵。只聽先頭那個聲音道,「臣以為,褚相執掌吏部多年,熟知尚書檯事務,最宜此職,同中書門下三品如故,亦名正言順。」
  
  立時便有另一個聲音道,「太尉厚愛,臣何德何能,堪任此重任?」
  
  高宗笑道,「褚相太過自謙了此事原是順理成章 。」頓了頓又道,「只是吏部亦是重地,褚相若兼管吏部之事,是否太過操勞?朕前幾日得知,衛尉卿許敬宗所編《文館詞林》已畢,倒是可調任吏部。」
  
  長孫無忌立刻道,「陛下所言差矣,許敬宗雖有文才,然為人貪鄙,竟因財禮而嫁女於蠻夷,掌管吏部,持身需正,許學士如何能任此職?褚相掌管吏部已久,不如暫且兼任,待日後再慢慢挑選合適之人。」
  
  高宗沉默片刻,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就依舅父。」
  
  之後幾人又品論了一番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筆力,各本雙勾的成色,過了片刻長孫無忌等便告了退,高宗卻突然道,「守約,你留一下。」
  
  琉璃心裡忍不住一跳,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就聽高宗長長的出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些疲憊,「上次就想讓你幫朕臨的那篇《謝生帖》也是前天才找到,雙勾雖然最為形似,卻不如臨寫氣韻流暢,草書還是以臨寫為宜。你若無事,待會兒就在那邊案幾上臨好,朕讓阿勝侯著你。」
  
  裴行儉的聲音依然溫潤如初,「臣遵命。」
  
  高宗的聲音裡突然帶上了一絲嘲諷,「也就是守約你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揮筆,也不嫌棄朕這裡筆墨不精。」
  
  裴行儉語氣平靜的回了一句,「臣不敢與褚相相比。」
  
  高宗笑了一聲,又道,「阿勝,你去燙壺菊花酒,再回來磨墨,等裴舍人臨好,你便送到咸池殿來。守約,你喝兩杯再寫,你的字樣樣都好,就是略差一分飛揚,這草書原是有些酒意才更峻拔。朕先走了」
  
  「恭送陛下。」
  
  琉璃聽著高宗的腳步聲走遠,那個叫阿勝的宦官也告了聲罪,到門外燙酒去了,前面變得一片安靜,她的心情卻似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只是,難道自己能現在出去打個招呼,「好久不見我的信你收到沒有?那件事沒有問題吧?」想到這裡,她不由自嘲的一笑,低頭接著畫她的星點,心情好歹慢慢平復下來。
  
  大約過了一盞茶多的工夫,琉璃只覺得後面似有點動靜,回頭一看,卻是阿凌一臉的難耐,看見琉璃回頭,不好意思的低聲道,「大娘,你這裡還要多久才好?」
  
  琉璃心裡一動,瞟了一眼基本已經畫好的裙子,壓低了聲音道,「最多再有半個時辰。」
  
  阿凌的臉色更是為難,「奴婢有些,有些內急。只是外面還有人,這可如何是好?」
  
  琉璃忍不住笑道,「那是外官,你是宮女,你出去他難不成還會攔著你?咱們又不是在這裡做見不得人的事,你怕什麼?」
  
  阿凌想了想也笑了起來,「大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琉璃道,「去吧。」聲音卻略提高了一些。
  
  阿凌匆匆出去,琉璃等她的腳步聲走遠,放下畫筆,咬了咬牙,幾步走到門口,挑開了簾子,卻見裴行儉就站在不遠處的案幾之後,身穿雙十花綾的深碧色圓領長袍,繫著銀色腰帶,愈發顯得面如冠玉,一雙清亮的眼睛也正看了過來,慢慢露出一絲笑意,「果然是你。」
  
  琉璃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不知為什麼只覺得心裡一陣酸澀,脫口就道,「琉璃只是奉武昭儀之命,在這裡為皇后作畫。」
  
  裴行儉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眼裡滿是明亮的光芒,「原來如此。」
  
  琉璃話一出口,就恨不得給自己一下: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看見他的笑容,更是發窘,忙道,「裴君別來無恙?」立刻驚覺這話更是傻得厲害。
  
  裴行儉的笑容果然更深了些,「大娘莫非是出來與裴某寒暄的?」
  
  琉璃臉上發燒,她自然是有話要問,只是這話卻如何好出口?
  
  還沒等她鼓足勇氣,裴行儉已慢慢斂了笑容,輕聲道,「大娘的那封信我已收到,裴某曾說過,大娘但有驅使,無不從命。只是,你所說之事,裴某卻有些異議。」
  
  琉璃一驚,忍不住道,「裴君,琉璃自知身份卑微,並無妄想,只是希翼待事情平息,裴君又有外放之日,可借裴君的名頭離開長安,脫身之後,絕不會多加糾纏,想來納妾放妾,於裴君名聲並無損害……」
  
  卻見裴行儉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大娘誤會了。裴某有什麼上好的名聲可以損害?裴某只是覺得,大娘於我本是有恩,助你脫身義不容辭,只是納妾放妾,太過委屈你,豈是報恩之道?不如娶妻放妻,於你日後或許更有益些。」
  
  琉璃看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她的計劃,納妾不過是樁買賣,她記得裴行儉再過一年多就要去西域那邊,而且會一去十餘年,那時魏國夫人與皇后敗局已定,她正好藉著這樁買賣,這個由頭,離開這灘渾水,到西域重新開始,做點生意,紮下根基,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這樣的話,他們也算兩不相欠。可娶妻放妻,那是何等大事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裴行儉靜靜的看著她,臉上絕對沒有半點開玩笑的痕跡,琉璃忍不住有些結結巴巴的道,「此事,不大,不大妥當。」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女子為妾,於名聲無益,不過,大娘若是懼怕裴某克妻之命,只怕借此脫身也會……」
  
  琉璃看著他自嘲的笑容,心裡只覺得一刺,脫口道,「我自然不信那些胡說八道只是……」
  
  裴行儉垂下眼簾,微笑起來,「那就好,大娘無須多慮,裴某必守此約。你在宮中,一切小心。」說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竟不再多話,轉身便走出門去。
  
  琉璃呆呆的站在那裡,只覺得自己大概是在發夢,半響才放下簾子,走回到案幾前面,機械的蘸了點銀粉,卻不知道應該畫在什麼地方。
  
  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外面阿勝的聲音,「裴舍人,您怎麼出來了?」
  
  「秋光宜人,故此出來轉轉。」裴行儉的聲音裡似乎也帶著溫暖的笑意。琉璃不由看了看窗外,只見天空陰慘慘的,哪裡有半點「宜人」的樣子?
  
  到底是她瘋了,還是裴行儉瘋了?
  
  半個時辰後,當琉璃離開書房之時,裴行儉依然在臨帖,阿勝在一邊研墨,琉璃只能對他默然行了一禮,抬頭看見他含笑的眼睛時,臉騰的又燒了起來。
  
  直到出了甘露殿,迎面吹來的涼爽秋風才讓她臉上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她一定是弄錯了,他眼睛裡的微笑,聲音裡的關切,還有那個「娶妻」的承諾,不過是因為他本來就是溫潤如玉的君子,不過是要回報她的恩惠。他是裴行儉啊,怎麼可能看上自己這種除了畫畫一無長處的女子,還是胡女「大娘,你知道今日外間那人是誰麼?」身邊傳來了阿凌興致勃勃的聲音,「長得真俊,人也和氣,奴婢向他行禮時,他居然向我點頭笑,奴婢還從未見過有人笑得那般好看。」
  
  琉璃怔了怔才答道,「那是裴舍人。」心裡卻忍不住搖頭一笑,他本來就是讓人如沐春風的人,對阿凌不也是那樣微笑的?
  
  阿凌奇道,「大娘認識他?」
  
  琉璃點了點頭,「我在宮外做畫師時,曾幫裴舍人畫過一扇屏風。」此事原本就是瞞不住人的,而且她也遲早會向武則天交代,那個「他」就是裴行儉。可是,還是能拖一時是一時吧……有些事情,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選擇。
  
  阿凌興致更濃,「怎麼不見大娘和他寒暄幾句?」
  
  琉璃一怔,心思轉了幾下,還是笑道,「身份所別,不好攀談。」
  
  阿凌若有所思,半響無語,突然又笑道,「大娘怎麼畫裙子越畫越慢了?今日竟比昨日還多花了些時間。」
  
  琉璃心中有些警惕起來,「昭儀給皇后與淑妃殿下準備的都是八幅的裙子,比昭儀自己的要多兩幅,我連畫了這兩天,今日手腕都快斷了,唉,要再畫下去,只怕一天都畫不完。」
  
  阿凌看著自己手裡捧著的裙子,歎了口氣,「的確如此,就如奴婢捧著這裙子,走的路程短時也不覺得沉,走得久了,真覺得重若千鈞。」
  
  兩人都自覺命苦,唉聲歎氣了一番,倒是又親近了一些。甘露殿離咸池殿並不算遠,但也要走上兩刻鐘,眼見前面已是咸池殿,後面卻傳來了阿勝的聲音,「庫狄畫師走得好快」
  
  琉璃和阿凌忙停下腳步,只見阿勝臉上帶笑,快步趕了上來,一面便道,「你們一走,裴舍人便臨好了,小的還想著正好能趕上你們順路過來,沒想到卻走到這裡才看見兩位。」
  
  琉璃心裡一動,不敢多想,忙收攏念頭,對阿勝笑道,「早知如此,咱們適才便在外面候著王內侍了。」她這兩日在書房裡見的最多的就是這位叫王伏勝的年輕宦官,高宗要找什麼文書似乎都是遣他,顯見是個識文斷字的,難得為人聰敏,說話也和氣。
  
  阿勝笑著擺手,「不敢,不敢。」又對琉璃道,「這兩日,倒是辛苦畫師了。」他心裡對琉璃倒也有幾分看重,武昭儀原本私下就囑托過他多看顧琉璃一些,他還以為是不放心,待昨日聖上進了隔間後見到琉璃的舉止,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是會錯了意,這個畫師當真是沒那種心思的。這宮裡但凡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私下裡見了陛下,不是嬌媚橫生,便是故作羞怯,像庫狄畫師那般不言不語、循規蹈矩,生怕引起聖上注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三人一路上說笑了兩句,一道進了咸池殿。高宗正在武則天的屋子裡,聽得阿勝的回報,不由轉頭對武則天笑道,「我適才就是從書房過來的,卻是把你那位畫師忘了個乾淨」
  
  武則天也笑道,「兩條裙子如今都已好了,陛下可要過目?」
  
  高宗無可不可的點了點頭,武則天便吩咐讓人把兩條裙子都拿進來,正是將近黃昏時節,當宮女將兩條八幅的月光裙展開,銀光點點,頗有一種流光溢彩的生動,高宗點頭歎道,「我昨日也看了幾眼那畫師是如何落筆的,絲毫不見稀奇,還道她藏私,沒料到出來後如此華美,怎麼似乎比你那條還好?」
  
  武則天笑道,「這兩條是八幅的裙子,自然更飄逸些。」回頭又對依依道,「把我五福箱頭一個匣子裡陛下前些日子賞的那對金鐲子賞給琉璃,讓她便戴上,她這雙巧手,原也配戴這個。」
  
  依依心裡一驚,那對鐲子工藝奇巧,是宮中都少有的罕物不說,又有那樣一番來歷的,昭儀給了琉璃,莫非……就聽高宗笑道,「宮裡再沒有人比你更不把朕送的物件當一回事,流水般轉手便賞了別人。」
  
  武則天嗔了他一眼,「難道陛下還捨不得了?」
  
  高宗呵呵大笑,他自己雖然不愛奢華,卻最喜歡厚賞群臣和嬪妃宮人,宮中也唯有媚娘和自己是一模一樣的脾氣,他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會捨不得?
  
  依依不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腕上戴的那對掐絲卷草葡萄的鐲子,心頭微覺黯然,這也是昭儀賞給自己的御賜之物,自從戴上這對鐲子,她心裡就隱隱有個盼頭,昭儀雖然待人大方,卻也沒有賞過別的宮女如此精貴之物,沒想到……她想說什麼,卻也不敢開口,只能含笑退下,到了隔間開箱取了那對鐲子便向外走去。
  
  琉璃交了差,一時也不敢走,正在外面等候,突然看見依依捧著一個精巧的匣子向自己走來,笑道,「昭儀賞你的。」
  
  琉璃忙雙手接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對鏤空飛鳥銜枝的金鐲,最難得的是接口處竟有一排細細的流蘇,端的是精巧無比,不由嚇了一跳,忙道,「這也太貴重了些,琉璃如何受得起?」
  
  依依淡淡的一笑,「昭儀讓你立時就戴上,你若不肯,也得自己去回了昭儀。」
  
  琉璃一愣,隱隱覺得依依的笑容有些古怪,只得訕訕的一笑,摘掉了手上原有的一對銀絲鐲放入懷內,又取了這對鐲子戴在腕上。
  
  依依瞟了一眼,只見琉璃本就白皙細緻的雙腕被這對鐲子一襯,當真是皓若霜雪,心裡一動,笑道,「昭儀真是會打扮人,琉璃可要進去謝恩?」
  
  琉璃忙道,「按理琉璃是該立時就去謝恩的,只是如今聖上在昭儀那裡,不如還是稍晚些昭儀得空了再去。昭儀若再無吩咐,琉璃就先告退了。」
  
  依依心裡冷哼一聲,只能點頭道,「也好。」眼見琉璃帶著阿凌緩步離開西殿,才回身到了武昭儀的屋子裡,笑道,「庫狄畫師只道太貴重了,奴婢勸了半日才收下,說是得空了再謝昭儀的賞。」卻見昭儀和皇帝正在一起看著一張字帖,昭儀只點了點頭,聖上更是恍若不聞,指著那字帖感歎,「裴守約在家只怕已是下了不少功夫,不然就這一會兒功夫,斷然臨不出如此風骨。」依依心裡頓時有些洩氣,卻見平日不言不語的玉柳倒是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依依對玉柳笑了笑,心裡有些不屑,玉柳原是昭儀兩年多前入宮時就跟在她身邊的司膳,悶聲葫蘆一個,到如今也不過如此,她那時還是皇后立政殿裡雜役宮女,好在打掃的竟是昭儀當時住的西殿,若不是見機得快,怎麼會一步步到了今天?這宮裡,最是不進則退的地方,誰不是踩著別人往上爬的?若不留心一些,只有做踏腳石的下場她正想得出神,卻見昭儀想了什麼似的抬頭道,「陛下,這兩條裙子不如現在就遣人送給皇后與淑妃?這裙原是天氣一冷便穿不得的。」
  
  高宗自然點頭稱是,武昭儀便看向了依依,「你帶兩個人,去把這裙子送給皇后,就說是我孝敬殿下的一點心思,這裙子金貴,你定要親手送到立政殿去。」
  
  依依一怔,心裡頓時打了個哆嗦,昭儀糊塗了麼?立政殿裡誰不知道自己是……她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武昭儀卻回頭又看起字帖來,並沒用留意到自己。依依咬了咬牙,屈身應了個「是」,心道,自己如今也是咸池殿裡的管事宮女了,皇后那人最要臉面,想來最多也就是給自己一點難堪。
  
  她剛剛走到門口,卻聽昭儀又道,「玉柳,去把琉璃叫來,再辛苦她一趟,把這一條送到淑景殿去,向淑妃好好謝罪一番,想來淑妃殿下見到這裙子,也不會再怪罪她那日的頂撞。」聖上隨即便笑道,「就你心細。」
  
  依依頓時心裡熨帖得如同大熱天喝了杯冰酪漿——這宮裡也就是聖上會相信淑妃會「不再怪罪」那庫狄琉璃,她進宮那日就得罪了淑妃不說,中秋宴會上更把淑妃氣得幾乎失儀,如今巴巴的拿著這裙子去,下場不問可知怪道庫狄琉璃去了御書房兩日,昭儀也不曾有什麼表示,原來卻在這裡等著她依依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連捧在手裡本來重若磐石的這條月光裙,頓時也變得輕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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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5:17
  第47章 羊入虎口流蘇陷阱
  
  漸次暗下來的暮色中,淑景殿的大門越來越近了。琉璃看著那黑黝黝的大門和門上依然反射著碧色光澤的琉璃飛簷,心頭忍不住有些打鼓,腳步不由自主就遲緩了下來。
  
  她身後的阿勝笑道,「庫狄畫師莫要擔憂,淑妃殿下雖然性子急些,卻是極有風儀的,想必不會與畫師計較。」
  
  琉璃回頭看了一眼阿勝那討喜的笑臉,不由也微笑了一下,的確,想來淑妃再是惱怒,當著高宗身邊的得力人總會保持風度,不會當場發作出來吧?
  
  說起來,她現在還真看不懂武則天到底在想什麼,說她照顧自己吧,卻先跟自己說什麼君無戲言,還是要去御書房做一番苦力才好,如今又給了自己這樣一項苦差,還叮囑自己要將裙子親手交到淑妃的人手上。可若說她有什麼別的心思,卻讓阿勝把自己安排在御書房最不起眼的後隔間裡,來去也都是盡量避開了人,這次更讓阿勝親自帶了兩個小宦官陪著自己和阿凌過來,她大概並不是想讓自己吃虧。那她想做的,到底是什麼?
  
  她這邊心裡思量,那邊阿勝帶來的小宦官已上前敲響了門環,大門應聲而開,開門的兩個小宮女見了那小宦官先是一喜,隨後看見琉璃這幾個人又是一怔。
  
  琉璃只得上前一步,朗聲道,「咸池殿畫師庫狄氏,奉昭儀之命,向淑妃殿下奉上月光裙一條。」
  
  兩個小宮女聽到「咸池殿」三個字都嚇了一跳,其中一人忙道,「請,請稍候片刻。」轉身飛也似的報信去了。另外一人站在門口,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尷尬的默然無語,突然一眼看見琉璃身後的阿勝,又唬了一跳,更是進退兩難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天色越發暗下來了,先前進去報信的小宮女才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見了琉璃便道,「淑妃殿下宣你進去。」不知為何,看著琉璃的眼神似有些同情,原先守門那個忙用肘部輕輕推了下她,使了個眼色,跑腿的小宮女認出了阿勝,頓時變了臉色,居然一言不發撒腿又跑進去了。
  
  另一個這才上來笑道,「王內侍,庫狄畫師,請隨稍候片刻,天色眼見就要黑了,奴婢取了燈籠才好領你們進去。」說著回門房搗鼓了好一陣子,果然提了盞燈籠出來。
  
  琉璃如何不明白就裡,暗地念聲佛,虧得有阿勝這護身符,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故。眼見那小宮女舉起燈籠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轉身領頭向門內走去,她暗暗歎了口氣,只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個熱騰騰剛出籠的肉包子,而眼前這打開的門就是一張餓極了的大嘴,但此刻也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往裡走,心裡默默祈禱阿勝威力無窮,能讓這張嘴不敢下口。
  
  那小宮女引著琉璃幾個往裡走了一段路,才迎面遇見先頭的小宮女,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轉身走在了最前面,卻是將琉璃一行人引到了淑景殿的正殿前,才由管事打扮的宮女將他們引到了東殿,跟著阿勝的兩名小宦官卻留在了殿外。
  
  琉璃注意到,這淑景殿裡到處彩燭輝煌,重簾繡錦,比咸池殿要明亮華美上數倍,地上也鋪著厚厚的地衣,七色團花,十分繁麗,但踩上去卻似乎不如咸池殿的紅錦地衣柔軟。到了東殿,也是一重重幔帳低垂,走過兩層簾幕,才看見蕭淑妃懶懶的坐在一架後面設著四扇屏風的榻上,看見琉璃,還沒等她行禮,冷艷的面容上已露出了一絲冷峭的笑意,「庫狄畫師,沒想到你白日在御書房作畫,晚上還要來這裡送禮,如今倒成了這太極宮裡的第一大忙人。」
  
  琉璃不敢大意,忙行了一禮,恭敬的道,「啟稟淑妃殿下,民女不過是奉了昭儀的差遣。」
  
  蕭淑妃冷冷的看著琉璃身後的阿勝,「不知王內侍又是奉了誰的差遣?」
  
  阿勝微笑著屈身行了個禮,「淑妃殿下,因庫狄畫師不懂宮中規矩,武昭儀便遣了小的過來提點於她,以免她再次於殿下面前失了禮數。」
  
  蕭淑妃冷笑一聲,「我還不知,是何時開始,這宮裡除了聖上,還有旁人遣得動你」
  
  阿勝笑容不改,「淑妃殿下說笑了,小的只是一介賤奴,宮中貴人任誰都能差遣。」
  
  淑妃還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目光在阿凌捧著的月光裙上轉了一轉,抬了抬下巴道,「打開看看。」
  
  庫狄琉璃想起武則天的吩咐,忙回身從阿凌手裡接過裙子,小心的展開,舉了起來,淑妃冷眼打量了幾眼,嗤笑了一聲,「庫狄畫師,你在御書房兩日,當真辛苦得緊。」目光卻突然凝在了從琉璃滑落的袖子中露出的那對金絲流蘇的鐲子上,越看越是驚疑憤怒,眼中漸漸的就要噴出火來,半響才寒聲道,「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
  
  琉璃只覺得蕭淑妃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寒入骨,眼睛餘光一瞟,只見蕭淑妃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雙腕,一副恨不得化目光為硫酸的表情,她心裡頓時一沉,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走近了一步。
  
  淑妃的眼睛依然盯著那對鐲子,琉璃如今隔她不過兩步,那鐲子上鸞鳥的姿態,花枝的紋路,乃至那一排流蘇的長短疏密,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半響沒有說話,眼光從炙熱漸漸變為冰冷,突然身子往後一靠,淡淡的道,「白竹,把這月光裙拿過來。」
  
  琉璃進宮當日曾見過的那個長方臉中年宮女神情漠然的走了過來,琉璃忙把裙子疊好,雙手奉給對方。她心知這對鐲子定有古怪,有心掩蓋起來,但她因貪圖作畫方便,平日穿的從來都是袖子短窄的衣裳,此時只要手上一動,袖子退落,鐲子便必然會露在外面,直到那位白竹的宮女捧好了裙子,琉璃才趕緊垂手而立,卻見蕭淑妃已經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心裡暗叫一聲,「糟了」
  
  只聽蕭淑妃聲音依然是淡淡的,「王內侍,我有一句話要轉告陛下,勞煩你先跑上一趟如何?」
  
  王伏勝為人機警,早就發覺蕭淑妃的眼光不對,他順著目光只看見一對鐲子,突然想到庫狄琉璃來之前武昭儀曾特意賞過她一對鐲子,知道裡面定有古怪,忙屈身笑道,「殿下既然已經收到裙子,小的幾個這就告退,正好為殿下傳話。」
  
  淑妃眉毛緊皺,按住性子道,「此話甚是要緊,你還是先傳了話再說。莫非昭儀的吩咐就是吩咐,我的就不是了?」
  
  阿勝心裡念頭急轉,心知此事只怕不能善了,忙笑著道,「並非阿勝躲懶,實在是陛下也有吩咐,讓小的辦完這趟差立時要回話,橫豎我們幾個都是要回去的,一道回也耽誤不了殿下的時間。若殿下實在著急,小的讓殿外侯著的阿東進來,他腿腳最是便捷,小的遠不及他。」說著回頭略提高了聲音叫道,「阿東……」這阿東是咸池殿裡最機警的小太監,來之前就悄悄和自己說了一句,若是蕭淑妃神色不對,就立刻大叫一聲他的名字,他自會去搬救兵。今日之事,看來武昭儀早有安排想到武昭儀的手段,王伏勝的心已高高的懸了起來。
  
  殿外那兩個小宦官聽到這聲,相視一眼,一個便往裡走,門口的兩個宮女忙攔在他面前,「內侍未經淑妃召喚不得入內。」另一個卻悄然退到了殿外的陰影裡,乘著眾人不留意,身子一伏,狸貓般迅捷的往外奔去。
  
  「不必了」蕭淑妃聲音冷冽,心裡的猜疑越發變成了肯定,指甲不由掐進了肉裡。這宮裡一個兩個的賤人都是踩著自己往上爬,今日若不出了這口惡氣,她也枉自當了這個淑妃念頭定下,她冷笑一聲道,「也罷,那你就等上一等,我現在就要換上這條裙子一試,庫狄畫師,這裙子既然是你制的,就勞煩你進來幫我看上一眼」
  
  琉璃聽著蕭淑妃寒冷入骨的語氣,更知不妙,面上笑著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哎呀一聲坐倒在地上,滿臉都是痛苦,伸手揉著自己的腳踝,顯然是一副崴著腳了的模樣。蕭淑妃狂怒至冰冷的目光頓時凝固在了她的身上。
  
  琉璃苦笑道,「淑妃殿下恕罪,琉璃不慣穿這宮中的雲頭履,在殿下面前失儀了。」
  
  阿凌忙趕上幾步蹲了下來,「大娘,你要不要緊?」說著便在她的腳踝上按拿了幾下。
  
  淑妃看著琉璃,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白竹,你也當過女醫,不如就給庫狄畫師看上一看」
  
  白竹應了一個「是」,走上兩步,阿凌卻抬頭笑道,「這位阿監不知當年從師於何科?奴婢曾於太醫署按摩博士門下學藝五年,專攻推拿正骨,依奴婢看,庫狄畫師不過是崴了腳,並無大礙,就不必勞煩阿監了。」
  
  琉璃詫異看了阿凌一眼,眼見白竹依然恍若不聞的走了過來,忙抬頭道,「正是,琉璃不敢勞煩阿監的大駕。」
  
  白竹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表情,一言不發的蹲下身來,伸出一隻手穩穩的握住了琉璃的腳,那手冰冷堅硬,就如鐵箍一般,另一隻手的食指卻曲了起來,和大拇指一道對著琉璃腳踝處的關節位置便狠狠的按了下去。
  
  寂靜的夜色中,一聲淒厲的尖銳慘叫聲傳出老遠,淑景殿東殿窗外的大樹上剛剛進入夢鄉的幾隻烏鴉驚得撲稜稜的飛了起來,呱呱的飛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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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2:45:53
  第48章 環環相扣一箭雙鵰
  
  尖銳之極的慘叫聲就在耳邊響起,琉璃本來掙脫不得,都已經下意識的閉上眼睛了,卻被這一聲尖叫嚇得一個哆嗦抬起頭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阿凌,萬萬料不到她小小的身體裡會蘊藏著這麼大的能量,嗓門竟能如此聲震雲霄。
  
  本來面無表情的白竹也被阿凌這驚天動地的一嗓子唬得一愣,臉上露出了和琉璃一樣的驚愕表情。她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此刻正狠狠的按在阿凌的手背上——適才電閃火光間,阿凌突然手一挪,蓋住了琉璃的腳踝。
  
  隔著阿凌的手掌,琉璃都覺得有一股大力傳了下來,白竹握住她腳腕的另一隻手同時也微微一扭,兩下力道正好交錯,險些沒讓她的踝關節錯位,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出口的那一聲悶哼,被阿凌的這聲慘叫直接嚇了回去,連腳上的痛楚都忘了一大半。
  
  白竹回過神來,瞪著阿凌厲聲喝道,「你鬼叫什麼?又為何擋著我?」
  
  阿凌一面雪雪呼疼,一面叫道,「庫狄畫師與你有何等仇恨,你竟然使出這手錯骨術來?我若不擋你,她的腳骨此刻只怕已然是廢了淑妃殿下,這位阿監要害庫狄畫師」
  
  白竹惱羞成怒,鬆開琉璃腳踝,一掌便摑了過去,「賤婢,你胡言什麼」
  
  阿凌仰頭一閃,躲過了這一掌,剛想跳開,頭髮卻已被白竹反手扯住,疼得又是大叫了一聲。
  
  白竹一聲冷笑,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阿凌的臉上,耳光的滲人脆響和阿凌的慘叫混合在一起,白竹臉上已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一把將阿凌的頭又扯了回來,正要反手來一掌更狠的,卻突然也是尖聲慘叫了一聲,踉踉蹌蹌的退開幾步,伸手摀住了自己的左腿,眼見手掌按著的地方有鮮血慢慢浸了出來。
  
  只見琉璃坐在地上,頭髮披散,右手緊緊握著一隻剛從髮髻上拔下來的銀簪子,眼神無比凶狠的盯著白竹,彷彿隨時會撲上去擇人而噬。
  
  整個殿裡靜了足足有幾息的時間,淑妃才尖叫起來,「來人啊,來人把這動手傷人的賤婢給我拖出去杖斃了」
  
  淑景殿的宮女都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亂紛紛的剛要湧上前,卻聽阿勝大聲道,「你們都是不要命了麼?」
  
  眾人都是一愣,蕭淑妃怒道,「王內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勝的目光在淑景殿眾位宮女臉上淡淡的掃過,聲音更是涼了幾分,「啟稟淑妃殿下,陛下就在咸池殿,我等來送月光裙,不僅是昭儀的意思,也是奉了陛下的差遣,庫狄畫師更是奉聖命為淑妃制裙,她雖只是畫師,今夜前來卻代表著昭儀的臉面,聖上的臉面,就算有什麼是非曲直,也應交由聖上裁決,萬無私自動用刑罰的道理。諸位都是宮裡的老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請三思而後行。」
  
  眾位宮女相視一眼,果然都縮手縮腳不敢上前,蕭淑妃雪白的臉氣得都有些青了,怒喝道,「還不給我上去,打死了有我做主。」
  
  阿勝突然轉身向蕭淑妃微笑著行了一禮,「淑妃殿下,聖上若是真的動怒,殿下或許無恙,但動手的宮女卻必然無倖,殿下何必做此寬心之語?」
  
  這話落入眾人耳朵裡,誰還有膽子再動一下?心裡也都明白,淑妃殿下早已不是兩年前的光景,那時只要聽她的吩咐,哪怕是頂撞了皇后,淑妃也能保人無事,但如今這淑景殿裡,因為跟武昭儀作對而落得下場淒慘的人還少麼?何必自尋這種死路?
  
  淑妃狠狠的看著這些宮女,只見她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去,卻沒有人肯上前一步,她只得又去看白竹,卻見她正舉手怔怔的看著那滿手自己的鮮血,一副就快暈過去的模樣。心裡更是暗恨,轉頭冷冷的看著阿勝道,「難道那胡婢在我這裡出手傷人,我居然也教訓不得?」
  
  阿勝屈身恭敬的道,「啟稟淑妃殿下,您適才或許沒有留意,先出手傷人的是這白竹,殿下好意令她去給庫狄畫師療傷,她卻陽奉陰違,意圖暗下辣手傷害庫狄畫師,被旁人揭穿後又惱羞成怒,不但出言無狀,還是擅自動手傷人,庫狄畫師也是被逼無奈才動手傷了她,沒讓她繼續行兇。此等目無聖上、敗壞殿下名聲的宮人,自然要嚴懲不貸。」
  
  白竹正在發愣,她原本最愛看的就是那些嬌滴滴的宮女被自己扇得滿臉是血的模樣,沒想到看到自己的血卻完全是另一種感覺,心慌得就像要跳出來一般,連大腿上的疼痛都不大留意了,耳中聽到阿勝說到自己的名字,又說出這樣一篇話來,這才唬得回過神來,忙道,「王內侍,你莫不分青紅皂白,我明明是奉命去幫庫狄畫師推拿下傷處,那個賤婢卻污蔑我在傷人,我這才教訓了她一下,沒想到庫狄畫師竟然恩將仇報,在殿下面前動上了凶器,這等大罪,便是到了聖上那裡,難道不要嚴懲的?」
  
  阿勝淡淡的道,「凶器,若銀簪也是凶器,這宮裡誰身上沒帶一兩樣凶器?」
  
  阿凌也叫道,「你根本就是暗下毒手,奴婢也學過五年按摩,你那錯骨的手法原是關節復位時用的,若是骨節完好,反而會被錯開,你又用了那般狠勁,分明就是要廢了庫狄畫師的一條腿,此事聖上可召太醫署的博士來看看,一辯就知再者,什麼按摩手法竟要用這般大力」說著把手就舉了起來看,只見她的手背上清清楚楚兩個紫紅色的印子,正是剛才白竹留下的。她現在半邊臉紅腫得老高,模樣好不淒慘,讓這兩個紫印越發的有了說服力。
  
  琉璃此時早已把銀簪子收在掌心,神色也平靜了下來。她剛才聽阿凌說,白竹那一手竟然是想將她的腳踝扭廢,心頭一直壓制的怒火便拱了上來,又見阿凌因護著自己被這個白竹抓住頭髮狠狠的扇了一耳光,不知怎麼的,腦子突然騰的一片空白,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就看到白竹慘叫著退了下去。此後阿勝和蕭淑妃的一問一答漸漸讓她清醒過來,看著尖上還帶著鮮血的那根銀簪,她不但沒有什麼害怕的感覺,反而腦子裡就像有什麼東西嘩的開了,一直壓抑了三年的無數情緒從那缺口中湧了出去,整個人都慢慢的輕鬆了起來。
  
  自己還真是有點賤骨頭啊,不被逼得狠了就無法看得明白做得徹底琉璃低頭看著在自己腕上搖曳的那些金色流蘇,自嘲的笑了一下。
  
  因為阿凌的質問,整個東殿都安靜了下來,停了片刻白竹才突然叫道,「殿下明察,那兩個印子分明是這賤婢自己弄出來的,好嫁禍於我」
  
  阿凌忙道,「你少血口噴人,我便是自己想按,這眾目睽睽的怎麼按?適才就是你按在我手上,疼得我大叫起來,這殿裡誰沒看見?」
  
  王伏勝見白竹被問得說不出話來,淑妃的神色也有些煩躁起來,忙皺眉道,「多說無益,淑妃殿下,我等現在就告退,是非曲直,由聖上裁決就是,庫狄畫師,你可還能走?」
  
  琉璃依然坐在地上,頭髮也未挽起,恰好正伸出手來揉著自己的腳踝,袖子裡露出了一隻被鏤空的金色花葉和流蘇稱得分外晶瑩的玲瓏皓腕。王伏勝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後悔自己這一聲問得好不是時候,抬頭就見蕭淑妃的臉色果然變得加倍難看起來。
  
  琉璃卻恍若無覺的抬起頭來淡淡的笑了一下,「無妨。」她一手扶向阿凌,那隻手腕也是流蘇搖曳,柔若無骨,眼見就想站起來。
  
  蕭淑妃斷喝了一聲,「慢著」
  
  燭光下,蕭淑妃艷麗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奇妙的表情,似喜似怒,令人心驚,她緩緩的下了榻,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一直走到琉璃面前才輕聲開口道,「賤婢,莫以為聖上讓你在御書房呆了兩天,賞了你一點東西,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淑景殿裡別人不敢動你這狐媚子,我還不能教訓教訓你麼?」
  
  琉璃仰頭看著蕭淑妃,嚇得似乎傻了,一動也不動,阿勝萬沒有料到蕭淑妃竟然會自己動手,琉璃又不躲不避,想擋在中間也無從攔起,他又不能真的去拉蕭淑妃,頓時急得道,「淑妃殿下,淑妃殿下三思……」
  
  蕭淑並不理他,伸手就對著琉璃的臉抓了下去,琉璃卻像突然醒過來一般,用更快的速度俯身下去,一面大聲叫著,「殿下饒命琉璃不知何處冒犯了殿下」,一面卻靈活的向一邊挪開了兩步阿凌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白竹和她裙上的那片暗紅,一咬牙合身撲在了琉璃身上,尖叫道,「殿下要教訓就教訓奴婢好了,請放過庫狄畫師。」
  
  淑妃一抓落空,想再追過去時,卻被阿凌擋住了,不由怒道,「把這個賤婢給我拖開」
  
  她滿臉狂怒,宮女們互相看了幾眼,有幾個不敢抗命,便過來七手八腳的拖阿凌。
  
  阿勝只覺得腦袋發漲,跺腳道,「這是做什麼,成何體統」
  
  眾人聽著心虛,卻也不敢十分下狠手,這邊阿凌卻死死抱住琉璃的肩膀,一時幾個人也拖不開她,白竹上來便亂踢,也不知踢在誰的身上,正亂得不可開交,突然聽見門口一陣騷亂,有人驚叫了一聲,「聖上」
  
  東殿裡眾人都愣住了,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見垂簾飄蕩中,高宗已經大步的走了過來,一眼看見這殿裡的情形,平日有些蒼白的臉頓時漲紅了,怒道,「這是在做什麼?」目光只在蕭淑妃臉上一掃,便看向王伏勝,「阿勝,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伏勝立刻跪了下來,「都怪小的無能。」
  
  蕭淑妃看到高宗的臉色,想到他竟然是為了這個胡婢而來,而且一來就如此動怒,心裡不由無限酸楚,淒然道,「陛下」
  
  高宗也不理她,只對王伏勝喝道,「還不一五一十稟告上來,送條月光裙怎麼也會鬧成如此模樣?」
  
  王伏勝不敢遲疑,忙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簡單扼要的都說了一遍,既沒有迴避琉璃以簪傷人,也沒有迴避蕭淑妃自己動手,卻沒提那鐲子的事情。
  
  琉璃和阿凌都已從地上爬了起來,就勢也都跪著不動,兩人頭髮披散,衣衫凌亂,阿凌的半邊臉紅腫得越發厲害,剛才的混亂中有幾處還被擦破了皮,琉璃則是嘴角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
  
  高宗聽著阿勝的回報,又看著兩人的樣子,不由越發氣惱起來。剛才阿東回去報信時,媚娘就急得什麼似的,只說是她錯估了淑妃的氣性,害了這庫狄畫師,竟不顧身子沉重也要趕過來。當時他心裡還有幾分將信將疑的,淑妃固然性子不好,但一個送禮賠罪的小小畫師,還有阿勝陪著,她怎麼可能下重手?但看著媚娘擔憂的神情,他也只得自己趕緊過來看看。沒想到,到了這裡看到的、聽到的,竟比預想的還要糟糕。蕭淑妃竟是下令要把這畫師拖出去打死,差不動宮女了還自己動起了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他抬頭冷冷的看著蕭淑妃,只覺得此刻她臉上的哀怨無比刺目,以往她雖然任性了些,好在還有一個「真」字,什麼時候卻變得如此惺惺作態起來,委屈得彷彿是她挨了打似的他忍不住冷笑道,「你若不喜歡武昭儀送你的裙子,直說就是,何必喊打喊殺,堂堂妃子,如此作為,和市坊潑婦有何區別」
  
  蕭淑妃一呆,萬萬料不到皇帝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留,當眾說出這等重話來,淚水忍不住滾滾的流了下來,「陛下,臣妾也是一時氣急,實在受不得這狐媚子在臣妾面前耀武揚威」
  
  高宗一怔,越發覺得蕭淑妃莫名其妙,王伏勝說得清楚,這個畫師倒是有幾分胡人的野性,急了居然會拔簪傷人,但「狐媚子耀武揚威」是從何說起?這個畫師他雖然接觸不多,也知道是個老實得近乎木訥的人,蕭淑妃難道竟已嫉妒成狂到如此地步?但凡與媚娘有關之人難道在她眼裡都成了十惡不赦的狐媚子?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淑妃,這些天你就不要出門了,好好在自己屋裡反省反省朕實不願意你如此下去。」
  
  這是讓自己禁足了?蕭淑妃不敢置信的看著高宗,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九郎」高宗卻恍如不聞的皺眉對身後的宮女道,「來兩個人,好好扶起庫狄畫師,回咸池殿」看著琉璃一步一拐、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裡好不煩惱——這畫師勤勤懇懇畫了兩天,又老老實實過來送東西,結果回去便成了這樣一副模樣,媚娘不知道要多懊惱蕭淑妃見高宗居然只顧著看琉璃,眼前幾乎一黑,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淒厲無比,「陛下,如今,難道一個只伺候了你兩天的下濺胡婢,也比我要緊了麼?」
  
  高宗愕然回頭看了蕭淑妃一眼,只覺得這話簡直荒謬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又見她笑得瘋狂,不由皺眉冷冷道,「你若還是這般胡言亂語,這三個月就別再出來了」說完不再理她,轉身便走了出去,只聽見身後傳來蕭淑妃越來越響亮的笑聲,腳下不由自主也越走越快。
  
  待高宗回到咸池殿時,武昭儀已經等在殿門口半日,滿臉都是焦急。高宗忙上前攬住了她的肩膀,就聽她一疊聲問道,「那邊如何?陛下為何臉色如此不好?琉璃可還好?她怎麼又頂撞上淑妃了?」
  
  高宗歎了口氣,一面攬著她往裡走,一面道,「早便說了你莫急,你又等在這裡做什麼?那庫狄琉璃沒有大礙,就在後面,此事說起來也怪不得她,是淑妃不知怎地狂悖起來。朕去了時還在胡言亂語,朕索性讓她禁足三個月,好好反省一番才是。」
  
  武則天忙道,「這如何使得,淑妃殿下心高氣傲,若真是禁足三月,何等沒臉?不如罰她抄抄佛經也就罷了。」
  
  高宗哼了一聲,「又不是沒有抄過,好不得兩日卻變本加厲起來這次,朕絕不能再縱容於她不然,過幾日只怕對著朕也要喊打喊殺了。」
  
  武則天又勸了幾句,見高宗心意甚決只得罷了,又張羅著讓玉柳去給琉璃、阿凌兩個好好梳洗收拾,又讓女醫到後面去給兩人看診。過了好半響,女醫便過來回報,兩人都有不少外傷,好在都不算十分打緊,只琉璃的腳踝的確被人用錯骨的手法動過,雖然被人擋了一下,只怕也要歇上個把月才能大好。高宗臉色不由更加陰沉起來。
  
  又過了片刻,琉璃扶著阿凌一瘸一拐的過來謝恩,高宗見琉璃臉上身上都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並沒用故意露出傷容來,阿凌臉上紅腫雖然未退,倒也比剛才好了許多,兩人都是滿口謝恩賠罪,只道是自己的不是,心裡暗暗點頭,也就是媚娘能調教出如此識得禮數大體的下人。
  
  武昭儀的目光卻是琉璃的手腕上轉了轉,只見到袖口乾乾淨淨的,她搖頭歎道,「你膽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敢傷人,我還準備罰你禁足,如今倒好,你也不能到處野著亂跑了,不如就罰你天天在這裡唸書給我聽」
  
  琉璃笑道,「這卻是個巧宗兒,琉璃這是因禍得福了。」
  
  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是個精乖的,也知道這是因禍得福,事情做得竟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些,又沒吃大虧,也不枉自己遣了這幾個人護著她。
  
  高宗見她們說說笑笑,都是一句不提剛才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心情不由也漸漸好了起來,正想也調笑幾句,外面卻有人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啟稟昭儀,鄧司衣傷到了,只怕要用軟椅抬她回來。」
  
  琉璃怔了怔才想起,鄧司衣就是依依,她不是去皇后的立政殿送月光裙的麼?怎麼會傷到要被人抬回來?
  
  高宗霍然站了起來,這才想起,那鄧依依去的立政殿雖然比淑景殿要遠上很多,但也絕不至於到這個時節還沒有回來,而且居然還要被人抬回來,想到剛才在淑景殿見到的一幕,他的臉色不由徹底沉了下來,正想往外走,卻被武則天一把拉住了袖子,「依依大概是出了個意外,陛下何必著急?」又問那報信的宮女,「到底是怎麼回事?傷得可要緊?」
  
  那宮女便吞吞吐吐道,「司衣只是在立政殿裡頭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了下來,身上擦傷了些,又扭到了腰,如今行動有些不便,大概並沒有大礙。」
  
  高宗見到那宮女欲言又止的臉色,回頭便看見武昭儀在向那宮女輕輕搖頭,心裡頓時明白,媚娘這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了真相再生場氣,他依稀記得那鄧依依就是立政殿出來的,怎麼好好的會在台階上摔跤?便是摔了也該是立政殿的人送她回來,怎麼會讓咸池殿的人回來拿軟椅抬她?這分明就是……想到今晚蕭淑妃的瘋狂模樣,想到那端莊守禮的皇后對媚娘的人居然也是下手如此毒辣他只覺得心灰意冷,長歎一聲,坐了下來,伸手輕輕的摸了摸武昭儀鼓起的腹部,將頭抵在她的額頭上,閉上了雙眼。
  
  眾人見此情形,立刻都退了個一乾二淨,琉璃扶著阿凌,走得不比任何人慢,腳踝上是真的在疼,只是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面,適才那一刻給她的震驚太大:她原以為自己在淑景殿這場天翻地覆的鬧騰,是今天的重頭戲,是武則天從讓她去御書房畫裙子時就開始佈置的決勝局,可剛才那一幕才讓她突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和淑妃都只是熱場的,不過是陪襯和烘托,今天真正的重頭戲是在立政殿,是在皇后與依依之間,那場戲她不知道武則天已經佈置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安排,她只知道這場戲甚至根本不用真正拉開帷幕,就已經被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不,不,不是句號,這顯然只是剛剛開始……
  
  西殿的後屋裡,寂靜了好一會兒,高宗才抬頭低聲道,「都是我的不是。媚娘,日後你再莫去管他人,我無論如何,終究會守好你,守好咱們的孩子。」
  
  武則天將頭靠在高宗身上,輕輕歎了口氣,「陛下,我只願你長命百歲,我和孩子們都能走在你的前面。」
  
  高宗一驚,怔怔的看著懷中突然露出柔弱一面的女人,感受著手心傳來的一陣的胎動,臉上漸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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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1 23:45:36
  第49章 求仁得仁一步登天
  
  秋日的早晨最是清朗,依依躺在窗前的便榻上,晨風從半開的窗下吹了進來,帶來一陣草木的清香,依依卻只覺得鬱悶無比。窗外有小宮女們嘰嘰喳喳的說笑之聲不斷傳來,讓她越發的煩躁,忍不住轉頭對身邊的宮女阿餘怒道,「什麼人大清早的便在這裡吵鬧」
  
  阿余應聲跑了出去,不多久外面便傳來她爆豆般的一通訓斥,小宮女們哄笑一聲作鳥獸散。依依恨恨的拍了拍榻沿,只覺得那哄笑聲裡似乎也充滿了嘲諷: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們就當自己再不是咸池殿裡的管事女官了麼?
  
  說來也真是她霉運當頭,那個庫狄琉璃去的是淑景殿,竟然囫圇著回來了,雖說崴了只腳,卻被昭儀日日叫去屋裡唸書,是何等的美差而自己,去的是立政殿,先被晾了半日不說,出門時居然腳底一滑從台階上滾了下來,結果頭也破了,腰也傷了,日日只能躺在榻上生閒氣。
  
  她自然知道是有人暗算了自己,回想起來,那台階上一定是塗了什麼,但昭儀卻吩咐說,日後無論什麼人問起立政殿的事情,一定要含糊過去,只許說是自己不小心。
  
  昭儀這是傻了麼?她明明是被人暗算的啊就算不是皇后吩咐的,也一定是皇后身邊的人可昭儀的話她不敢不聽。這宮裡,人人都知道昭儀最是好性,從不打罵宮人,又待人大方,別說咸池殿的宮人一年到頭賞賜不斷,就是不相干的宮人,但凡略幫過她的,也從來不會少賞。因此就算在皇后淑妃跟前常有人吃虧,到咸池殿服侍依然是宮裡第一等肥差,每次昭儀出去,往前湊的賤婢們更不知有多少。自己這一個月不能在昭儀面前呆著,還不知道被誰鑽了空去,更別說忤逆了昭儀的意思——多少人在盯著等著她出錯呢,就像當年她自己,不也是不錯眼的盯著昭儀身邊的女官?
  
  一念及此,依依忍不住看了阿余一眼,阿余忙笑道,「可是風吹得有些涼了?要不要奴婢拿床薄毯來?」
  
  依依壓住了心頭的煩躁,淡淡的一笑,「是有些燥,去給我拿柄團扇吧」笑容不自覺的有了一兩分武昭儀的影子。
  
  阿余忙轉身去開箱,不多時就拿了一柄畫著嫦娥奔月的絹扇,滿臉都是笑,「奴婢給您扇扇?」
  
  依依搖頭,把扇子拿在了手裡,看著扇面上嫦娥那窈窕的腰肢,心裡歎了口氣。也不知自己還要躺幾天才能下床活動。女醫說得明白,若是想不留丁點後患,就算覺得身子骨輕便了,也要她來看過,確定已經好了,才能下床,到時想怎麼跑都成依依自然不敢不聽,畢竟這身子若是出了意外,才真是一世的抱負都付諸東流。
  
  只是聽說這個月,聖上竟然日日都留在咸池殿,連十五那日都沒有按規矩去皇后的立政殿。雖說武夫人如今就住在殿裡,卻不知……別人也就罷了,千萬莫便宜了那個庫狄琉璃才好想到那胡女一來宮裡昭儀就另眼相待,連小宮女裡最機靈能幹的阿凌都被派去伺候她了;想到她竟然去了聖上的御書房,這種待遇除了以前的蕭淑妃、如今的武昭儀,宮裡何人有過?想到如今她還不定怎樣天天在聖上面前轉悠……依依只覺得胸口愈發悶得難受。
  
  窗外突然又傳來了一陣說笑喧嘩的聲音,她忍不住狠狠的把手裡的團扇一拍,「這裡如今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
  
  依依自然不知道,她心心唸唸惦記的庫狄琉璃,這些天的日子卻遠沒有她想像的好過。
  
  此時,琉璃剛剛吃過早飯,看了看時辰,在心裡歎了口氣,認命的抄起床前案幾上翻開的那一卷《漢書》往外就走,阿凌忙叫了聲,「大娘」琉璃一怔,趕緊停下腳步,扶住她的手慢慢走出門去。馬上就滿一個月了,她要堅持……裝她的腳其實沒過幾天就消了腫,不到十日就能行走如常,但女醫既然說了要養一個月,她也只能腳上塗著藥膏,包著布條,時時做出一副腳傷未癒的樣子,尤其是皇帝面前,更是半點馬虎不得。武昭儀這些日子絕口不提皇后和淑妃那日的所為,卻每日必要皇帝來了,才打發琉璃一瘸一拐的離開。琉璃十分懷疑,那位依依也是因此不能起身的。
  
  不過,比起讀書這項「美差」來,裝瘸實在算不得什麼。這些日子,武則天無事的時候,當真會讓她去屋裡念幾篇傳記。每當此時,琉璃都會對來到這裡的最初三年心生感激——若不是那時不能說話不能出門實在無聊,把那間屋裡僅有的幾本文集史傳都看了個爛熟,就她這點練書法練出來的古文底子,只怕如今能不能看懂這些豎排繁體無標點的史傳故事都是個問題。饒是如此,她還是經常會遇見一些生僻的字眼讀不出來,以至於現在每天晚上,她還要提前做功課,一本《說文解字》被她已翻得卷邊。
  
  更讓她頭疼的,是武則天有時若有所思半日後突然蹦出來的問題,像是「高後權傾天下,為何一旦去世,呂氏竟會族滅?」「武帝為防外戚專權,立子殺母,然則卻令權臣當道,這世上可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琉璃隱隱知道,這大概才是武則天讓自己讀史的原因,自己這些日子讀書時縱然小心準備,依然不免讀錯字或斷錯句,武則天竟常常立刻就聽了出來,可見對史書早就爛熟於胸。她選了自己來讀史,除了因為成日呆在咸池殿裡養胎有些無聊,更大的可能是這些問題早就橫亙在她的心裡,想聽一聽別人的想法,而自己那天對霍光傳的歪解恰恰合了她的意。
  
  但對琉璃而言,怎麼回答才能既讓武則天覺得有趣、有用,又不會讓她太起疑心,絕對是一個大難題,她也只能老老實實扮演著天生聰穎又沒有讀過太多書的模樣——後面這一半倒是本色演出,前面這一半卻要她絞盡腦汁的回想原來積攢的一點歷史知識,找一些能說得透徹的新穎觀點,其艱辛程度,就好比天天準備高考。她很懷疑這樣下去,自己還沒練到古文通達,先就熬得神經衰弱了。
  
  這一日,琉璃讀的卻是《酷吏傳》,她也是昨日「預習」時才知道,原來此時所謂「酷吏」並不算貶義詞,列入酷吏傳的不少人物如趙禹、尹齊之流,居然都是不畏豪強、執法如山的包青天式人物,而郅都更是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的一代名將。
  
  《酷吏傳》寫了十人,篇幅卻不算太長,琉璃念完之後,武則天照例沉默片刻才開口,「琉璃,你如何看這些酷吏?」
  
  琉璃歎道,「依琉璃來看,做酷吏乃是天下最不划算之事。」
  
  武則天這些日子已聽慣了琉璃的胡說八道,也不插言,只看著她微笑,琉璃又道,「昭儀您看,這十個人裡個個手上血流成河,自己也多不得善終,所謂損人不利己,莫過於此。」
  
  武則天笑道,「那依你看,為何歷朝歷代還有這麼些酷吏?」
  
  琉璃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局勢造就。就如這酷吏傳開篇所說,若是無為而治,自然不需要酷吏,若是天下大亂,亂世用重典,或是要革舊立新,不破不立,大概帝王就非用酷吏不可,自然也就有了酷吏。他們說到底,也不過是帝王手中的利刃,劍鋒到處,無不披靡,而用得多了,也難免折損於樹敵太多,或被棄用以平息怨恨。」
  
  武則天眉頭微皺,「你可是覺得這些酷吏冤得緊?」
  
  琉璃笑道,「哪裡,都是為吏,循吏酷吏,自然都是自己選的,又沒有人拿刀架他們脖子上逼他們殺人。選擇玩火,終招自殘,正所謂求仁得仁,人盡其用,哪裡能夠怨恨君主?琉璃在西市上,也常見有人鬥雞,誰不知道那鬥雞雖有一夜暴富的,更多的卻是傾家蕩產,他選了這條路,難道還怨老天不看顧他?」
  
  武則天笑著搖了搖頭,一雙明亮的鳳眼落在琉璃臉上,「說得輕巧若你恰好為官,又知道主上缺是正是酷吏,又該如何?」
  
  琉璃心裡微凜,沉吟半日,毅然抬頭,「琉璃必竭盡所能……給主上找一個合適的人來當」
  
  武則天怔了怔,不由大笑起來,半響才歎道,「你這小滑頭若真去為官,做循吏只怕不能,倒是做個弄臣的好料子」
  
  琉璃也笑道,「人貴自知,琉璃自知天分所限,連殺雞都不敢,哪裡能做酷吏殺人?真要勉強去做了,只能壞了主上的大事。再說做弄臣有何不好?為主分憂,正是人臣的本分難不成還要學那些忠臣,自己倒是名垂千古了,卻置君主於何地?還白白連累了父母家人。」
  
  武則天立刻點了點頭,「正是。」
  
  琉璃見武則天心情甚好,忍不住還是道,「那酷吏其實與忠臣也差不多,雖然也能得用,但若用得多了,於君王名聲終究無益。」卻見武則天只是淡淡的一笑,一副並未放在心上的樣子,不由暗暗的歎了口氣,看來自己還真只有做弄臣的天分。
  
  兩人正說著,玉柳不聲不響的端了個銀杯進來,站在門邊,也不做聲,武則天便笑道,「琉璃,你去夫人那裡一趟,讓她帶月娘過來,弘兒倒是喜歡和這個姊姊一起玩耍。」
  
  琉璃忙應了聲是,站了起來,扶住阿凌轉身退下,並沒有多看玉柳一眼。待她到了武夫人那裡,卻是人影不見,一問才知道,武夫人早已帶了月娘出去——蕭淑妃被禁足,第一個喜出望外的就是武夫人,這些日子只要天氣好,幾乎日日都出去逛,不是划船,就是斗花,當真是樂不思蜀。今日卻是聽說西海要收拾今年的殘荷,早就去看熱鬧了。
  
  琉璃無法,只好要了杯水,慢慢喝完了水,才對這屋裡的宮女道,「昭儀原是想找夫人帶著月娘去她的屋裡玩耍,既然都不在,還得麻煩姊姊去回報一聲。」
  
  那宮女嚇了一跳,急忙忙的轉身就衝了出去,心裡不由埋怨琉璃,就算你要喝水,這事情為何不早說?昭儀只怕已經等的急了待她跑到昭儀的屋裡,把事情回報了,卻見昭儀毫不在意的一笑,「看來她真是悶得狠了。」
  
  這宮女見昭儀並沒用因為自己來遲而不滿,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裡,笑著行禮退下,還未走出門去,就聽昭儀又對身邊的人吩咐了一句,「去把韓女醫請來,讓她好好給依依看一看,若是能下地了,便賞她一身好衣服頭面,待聖上到了,就傳她過來。」宮女一驚,心頭頓時升起無限狐疑。
  
  到了第二日,前頭果然便傳來了消息,聖上昨夜竟是寵幸了依依,早上就封她做了寶林,雖然品級並無提升,卻是從宮官轉成了內官。在後宮裡,各殿嬪妃安排心腹宮女做低位內官原是平常,但在咸池殿這卻還是頭一遭。一時間,咸池殿內,每個角落飄蕩著羨慕嫉妒恨,咸池殿外,各處庭院平添了寂寞空虛冷。
  
  這一天,也正是琉璃腳傷滿了一個月,她一身輕快的到武則天屋裡,恰好便遇上了打扮得煥然一新的依依。阿凌原是個消息靈通的,琉璃早從她嘴裡知道了今天這頭號新聞,因此給武則天見過禮後,又向依依福了福,「恭喜鄧寶林」
  
  只見依依梳著傾髻,一枝五彩墜玉的雙鳳步搖流光溢彩,身上是一件雙層單絲羅衫,配纏枝牡丹紋金錦的六幅長裙,又挽著泥金大紅披帛,窈窕嫵媚又華美貴氣,單看打扮,莫說一身湖色素面襦裙的琉璃望塵莫及,只怕這宮裡也沒幾個人能壓過她去。
  
  依依笑著上前一步,親熱的拉住了琉璃的手,「你也來笑話我麼?」
  
  琉璃好容易忍住了一個哆嗦,忙道,「琉璃哪敢。」依依對她向來是淡淡的,如今這一變臉,她還真是不大適應。
  
  武則天微笑道,「昨日女醫說依依已經大好,看來你的腳今日也是大好了,也罷,我也拘了你一個月了,今日夫人要去鷹鷂院看北邊新上貢的海東青,你也去開開眼界吧。」
  
  琉璃心裡大喜,卻苦了臉道,「鄧寶林身子一好,昭儀果然便看不上琉璃了」
  
  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起來,「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你若再不走,便罰你念了這一整卷的書給我聽。」
  
  琉璃忙擺手,「昭儀饒命,琉璃這就告退」
  
  待出了武則天的屋,簾子未落,就聽到身後傳來依依的笑語,「琉璃真是昭儀的開心果兒」,琉璃只覺得心裡又是一哆嗦,想到依依此前若有若無的敵意,如今故示親熱的做派,突然間恍然大悟,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阿凌奇道,「大娘,你笑什麼?」
  
  琉璃笑道,「沒什麼,想起了昨天的一句話。」原來這才叫「求仁得仁,人盡其用」
  
  在西屋裡,武則天正輕聲囑咐依依,「我原說了,世事禍福相依,你若不是那遭意外,怎麼會得到聖上的格外垂憐?你今日卻梳妝得久了,待會兒好好去皇后那裡謝恩,莫失了禮數,這頭一遭尤為要緊,萬萬不能讓人挑了不是。你也知道,我自打有了身子懷相一直不好,聖上才讓我暫時就不必過去請安,你這每日的禮數卻是不能少的,缺什麼衣服頭面只管跟我說,也是我咸池殿的臉面。」
  
  依依點頭不迭,心頭好不解恨:那些害自己受傷的賤婢,自己今日正要讓她們好好看一看,不怕氣不瞎她們的狗眼她告了退,轉身向殿外走去,看著自己身上這華美的長裙,想到頭上那支價值百金的步搖,臉上不由自主已經掛滿了笑容。
  
  在她身後,武則天看著她的背影,慢慢的也笑了起來,輕輕的往後一靠,玉柳早不聲不響的將軟枕放好,又給她身上蓋了床薄薄的毯子。
  
  武則天閉上眼睛,玉柳忙打了個手勢,屋裡的幾個宮女都退了出去。靜默半響,武則天才低聲問道,「那邊都安排好了麼?」
  
  ………………
  
  從咸池殿到鷹鷂院頗有些路程,正是深秋的晴朗日子,武夫人攜著月娘,帶著琉璃、翠墨幾個人,又特意叫了劉康帶路,七八個人說說笑笑著往東而去。武夫人今日穿得也是格外鮮亮,一件杏紅色雲錦滾邊的襦襖,配著墨綠色的寶相花長裙,穩重裡透著精神。但琉璃總覺得她臉上的脂粉似乎太厚了一些,話似乎也太少了一些。
  
  倒是月娘,見琉璃也跟了出來,笑得極歡。她本是話少的孩子,只是大約因為每次說話琉璃都會認真聽,跟琉璃倒是願意多說兩句,走到北海時,便拉了琉璃指給她看:「那邊,原來一大片蓮葉,昨天好些人在收拾。」
  
  琉璃看著那片變得清清爽爽的水面,忍不住歎了口氣,她連這宮裡的蓮花是什麼樣子都沒看見,人家就連葉子都收拾光了就聽翠墨道,「其實這宮裡的白蓮也不比咱們家的強多少,倒是水面寬闊,劃起船來還有些趣味。」
  
  琉璃往湖面上一看,果然有三兩隻畫舫點綴在清澈的湖面上,微風之中,似乎還有絲竹之聲隱隱傳來,不由點頭:這深秋大清早的泛舟聽曲,精神果然可圈可點。
  
  一行人轉過湖邊東邊角上一處納涼小亭,沒多遠,便到了北海的船塢邊,只見花木深處,長廊下面,繫著一溜七八條畫舫,猶以一艘龍頭大船最為精緻華麗,有宦官正將這船撐到長廊盡頭的青石碼頭邊。
  
  劉康臉色突然微變,回頭低聲道,「咱們快些走。」
  
  武夫人奇道,「這是為何?」
  
  劉康道,「那船只有聖上和皇后坐得,聖上如今正在上朝,自然是皇后要過來,咱們能避開還是避開些的好。」
  
  武夫人聽了,多少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也隨著眾人加快了些步子,離著碼頭還些距離,就聽有人大聲道,「先把甲板沖一衝,再把船裡面也好好收拾,到處都是這麼厚的一層灰,殿下如何坐得」
  
  劉康的眉頭越發緊皺起來,低聲道,「怎麼是她?」
  
  武夫人不明所以的看了劉康一眼,劉康苦笑道,「是皇后身邊的柳女官,說是和皇后一起進的東宮,原先還只是陰沉點,這兩年卻越來越面甜心狠,最是難纏。夫人,待會兒若是她看見咱們了,無論她說什麼,您都別接,趕緊走開才是。」
  
  她們走的這一路,恰好必得經過碼頭,只見碼頭上一個穿著青色衫子的女子正在指揮著船塢裡的十來個宦官收拾龍船,聽見了武夫人這行人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一張雪白的小圓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奴婢給武夫人請安。武夫人這是往哪裡去?」
  
  琉璃忍不住好奇的打量這位柳女官,只覺得她的相貌與柳夫人似乎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面相極為甜美,看著卻只讓人覺得可親,怎麼也看不出難纏之處。
  
  武夫人不敢怠慢,也笑著道,「柳女史客氣了,我只是隨便走走,不打擾你忙。」說著也不等這女官回話,便帶著眾人快步走開。
  
  琉璃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那女官一眼,只見她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搖了搖頭,笑得依然是甜甜的,心裡又是納悶,又是有些膽顫。
  
  這一路再無別話,到了鷹鷂院,在最裡頭的一間小院子裡果然見到了那海東青,卻是一隻白色的大隼,神色極為驕傲。馴鷹的那宦官見這麼些人特意來這海東青,頓時來了精神,在幾個人身邊好一通說,什麼鷹中之神,萬金難換,又如何打熬了七天七夜才磨去野性。吐沫橫飛的說了半日,卻聽月娘問了一句,「這大鳥怎麼有些髒髒的,也沒人給它洗洗麼?」立刻偃旗息鼓,閉上了嘴巴。
  
  劉康忙問了一番這海東青的歲數,是否跑過繩放過獵,那宦官聽他問得在行,興致才略高了點。
  
  武夫人雖然也跟著父兄騎馬圍獵過,但對這些鷹隼之物畢竟不甚瞭然,琉璃翠墨幾個更是一竅不通,看過了海東青,又東看西看的轉了一圈也就罷了,幾個人回去的時候依然是原路返回,果然遠遠的看見那龍頭大船在湖面上飄蕩,有樂人在船上嗚嗚的吹著笛子。
  
  眾人眼見那船離得遠,自然也就放下心來,見時辰還早,索性到不遠處的西海也要了艘畫舫,在湖上遊蕩了一圈,眼見快到午時,這才回了咸池殿。
  
  武夫人心情早已好了,帶著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往武昭儀的屋子裡去,剛走到西殿的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嗚咽之聲。眾人頓時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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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1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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