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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雲舒]大唐明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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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2:44
  第80章 正面交鋒悍婦本色
  
  「這一種是……」琉璃慢慢的嚼著嘴裡的餛飩,猛地抬起頭來,「熊肉餡」
  
  蘇定方和于氏頓時眉開眼笑,點頭不迭,「你第一次吃,就分辨出了八種,著實不錯了,守約吃了兩年才分得清。」
  
  琉璃笑著放下了手裡的素面銀碗,一碗裡十三個餛飩,每個餡料都不一樣,她的味覺還算敏銳,到底也只猜出來一半多,好在熊肉肥膩,倒是好辨認的。只是這膩感不由讓她想起了宮裡的做法,轉頭對蘇定方笑道,「琉璃在宮中時,也常吃熊肉餡的玉面尖,只是宮裡的御廚多是用熊肉與鹿肉相混,這樣既肥美,又有嚼頭,似乎比單做更好,將軍是否想過,十三種肉餡其實也可以嘗試著兩種或三種混在一處,這樣豈不是可以變化無窮?」
  
  蘇定方眼睛一亮,一拍案幾,「不錯」案几上的碗頓時蹦了老高。于氏唬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蘇定方已霍然站了起來,「這主意當真絕妙我這就讓他們試試去。」
  
  于氏忙道,「慢著,慢著。又不急著這一時,好好說會兒話不成麼?」
  
  蘇定方呵呵大笑,「你陪著她就是……」一語未了,就聽屋外有婢女道,「夫人,裴明堂府的鄭夫人來訪。」
  
  蘇定方和于氏相視一眼,臉色都驟然沉了下來,蘇定方皺眉道,「崔氏怎麼來得這般巧?只怕守約那邊也有了惡客,我先過去看看阿羅,你帶著琉璃到你屋裡歇一歇。」
  
  琉璃頓時猜到了幾分,忙問于氏,「可是中眷裴的族人?」
  
  于氏點了點頭,「是武陵令裴安石的夫人,守約原先就是在他家借住過三年多,她出身滎陽鄭氏的旁支,最是自高自大的,我實在不耐煩見她,你也不必聽她的混話。」
  
  琉璃搖了搖頭,「她既然這樣突然上門,多半是知道了我在這裡,此次躲開了容易,以後還能次次都躲不成?她是守約的族中長輩,終歸有見面的時候,若是頭次便輸了這氣勢,以後更不必說了。」
  
  蘇定方驚詫的看了琉璃一眼,點頭道,「此言頗得兵法三味也罷,今**乾娘也在,便陪你見見這客人,我也去守約那邊看看,雖說這幾年守約也能應付他們了,畢竟他的輩分在那裡,有些話還是我去說更適宜。」說著轉身便出去了。
  
  這邊依舊是羅氏出去迎客,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琉璃便陪著于氏走到院門口,果然遠遠的就見羅氏引著一個穿著鑲銀鼠毛緞面披風的婦人走了過來,近前才看見這夫人大約四十多歲,臉上的妝容看上去和武夫人宴客那日的極為相似,只是武夫人豐腮笑眼,她卻是臉孔微癟,一臉盛氣,看起來更加彆扭了三分。
  
  于氏迎上了一步,「鄭夫人倒是稀客。」琉璃也中規中矩的行了一個萬福禮。
  
  鄭氏的目光老遠便凝在了琉璃身上,此時正看著她的披風。琉璃的米色織錦披風看著素淨,用的卻是上好的蜀錦,加上頭上戴的也正是武則天最早賞她的那支鏤金片玉的蝴蝶步搖,一看便不是凡品。鄭氏的目光頓時有些複雜起來:這些東西都絕不是于氏拿得出來的,難道那應國公府對這胡女竟也是極為重視?想到此處,她臉色略微緩了緩,也淡淡的向琉璃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了上房,分賓主落座,羅氏轉身到夾纈屏風後面,生起小風爐煮上了茶湯。於夫人也不客套,開口便問,「鄭夫人匆匆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鄭夫人倒也預料到了這一問,神色淡漠的道,「不過是拙夫聽聞了一樁奇事,來找守約問一問,順便也讓我來問一聲夫人。」
  
  於夫人眼睛微瞇,「敢問其詳。」
  
  鄭夫人看都未看琉璃一眼,眼睛直視著于氏,「這幾日,外面紛紛傳言,蘇將軍給守約定下了一門親事,那女方不但出身極低,還是個胡女,聽來甚是駭人。拙夫是不肯信的,裴氏一族門庭高貴,從不輕許婚姻,守約更是中眷裴的宗子,將軍一直視守約如己出,定然不會讓守約做出此等辱沒家風的不孝之事」
  
  琉璃看著鄭夫人那張滿是正義感的臉,突然只覺得自己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這種禮數周全的當著盲人罵瞎子的本事,一眼看見鄭氏眼睛終於往自己臉上一溜,便向她展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鄭氏頓時便愣住了。
  
  於夫人點頭道,「鄭夫人果然是一心為守約著想,我只有一事請教,說到荒唐,便是乞兒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守約又是家中唯一血脈,決計不能無後。怎麼會有人幾年以來任憑自家晚輩孤身一人,不聞不問,聽說他好容易要成親了,卻急吼吼的要來興師問罪,說他是不孝。難道你們裴氏一族的祖訓,就是要斷子絕孫才是孝道?卻不知這是什麼道理?」
  
  此言一出,莫說鄭夫人,連琉璃都嚇了一跳,鄭夫人指桑罵槐,那是仗著輩分和身份都比琉璃高出一截,於夫人卻顯然是毫不顧忌,鄭夫人一張臉頓時就有些變了顏色,忙道,「於夫人此言差矣,我們如何不聞不問了,只是……守約有那麼個名頭在,說起親來到底困難些,但也總不至於如此將就」
  
  於夫人笑了起來,「原來夫人也知道守約有那個名頭,也知道他說親不易,我這義女,好歹也是家中嫡長女,家裡也是祖上封侯,五代為官的,才貌就更不必說了,你若覺得不好,不妨也找一個處處都比她強的來說給守約,什麼偏房遠支,父祖沒有官身,什麼記在正室名下的庶女,就不必提了,你看如何?」
  
  鄭夫人一時語塞,裴行儉的名聲如此,誰家不忌諱的?還要官家嫡女,正經是名門大姓的人家,就算有這個心,也不敢有這個膽——有了賣女的名聲,日後還怎麼做人?可這裴行儉如今官運亨通,若讓他再娶了正妻有了嫡子,日後那偌大的家產、宗子的位置豈不還是他家的?他家將族人害得如此,還能榮華富貴下去,哪裡還有天理?想到此處,依然冷笑道,「所謂寧缺毋濫,守約還年輕,慢慢找總是能找到合適的。總不能貪圖美色,胡亂找了妻室,他日九泉之下,他以何顏去見列祖列宗」
  
  於夫人眉頭一立,冷笑了一聲,「正是,我也覺得如今守約真是無顏去見裴氏列祖列宗,想他一門盡滅,只留下他這一根血脈,如今接近而立之年,卻無妻無子,所謂親族,眼裡只盯著他的那點家產,逼死他**妻子還不夠,還要到處造謠,一門心思讓他絕了嫡脈,好奪那巨萬之產、宗子之位,他若如了這些人的意,他的父兄那樣一世豪傑,只怕絕不肯認這樣的子弟」
  
  琉璃見於夫人的臉色便知她要發飆,卻萬沒料到她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不留絲毫情面的話來,不由目瞪口呆。鄭夫人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自然也曾聽說于氏的名頭,但幾次打交道,覺得她不過是性子傲慢冷淡了些,因此也沒放在心上,她這一世,何曾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痛罵過,一時腦子一片空白,半響才騰的直起身子,說話聲音都變了,「你說誰?誰要奪人財產了,誰要奪那宗位了?難道我們身為長輩的,見晚輩娶個胡女,辱沒祖宗,說句話也不成麼?」
  
  於夫人斷然點頭,「當然不成若這長輩也曾為晚輩操過一絲的心,說過一門的名門淑女,也算是有這資格來說如今這門親事,若是不曾,自然便是居心叵測,一心盼著晚輩絕後,這種惡毒心思的長輩,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鄭夫人胸口起伏,恨不能摔臉就走,但看一眼于氏,又看一眼琉璃,咬牙還是坐了下來,「夫人,你也曉得守約是西眷裴的宗子,他娶的妻子,便是宗婦,難道堂堂西眷裴,居然讓一個胡女做宗婦不成?」隨即眼光冷冷的落到了琉璃身上,「我是寧可被世人責罵,寧可被冤枉致死,也絕不忍受要由卑賤胡婦帶領著祭拜祖宗的這種羞辱」
  
  於夫人正想說話,卻突然聽見琉璃笑了一聲,不由側頭看她,只見琉璃滿臉都是笑容,「夫人好志氣,琉璃佩服得緊,敢問夫人,您真是覺得胡女就這般卑賤,寧死也不能容忍胡婦在你之上?」
  
  鄭夫人有些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自然如此胡婦焉配做我西眷裴宗婦?」
  
  琉璃困惑的皺起了眉頭,「既然如此,夫人卻為何會讓夫君在朝廷為官?」
  
  鄭夫人不由一愣,「你此話何意?」
  
  琉璃輕輕的一笑,「夫人的夫君想來是早已為官的,不知那時的皇后是誰?夫人既然寧死不能容忍由胡婦帶領著祭拜祖宗的羞辱,不知在冬至正日命婦朝會上,是否也是寧死不向胡婦下跪行禮?」
  
  鄭夫人這才想起,本朝前兩任皇后都是地道的胡人,愣了半響才喝道,「你好生狂妄,居然敢拿自己與先皇后相提並論」
  
  琉璃依然微笑,「夫人說的是胡漢之別,又非尊卑之分,若說尊卑,琉璃與先皇后自然有雲泥之別,若說胡漢,卻也沒什麼區別,只是夫人若心裡想的是權勢富貴,又何必拿門庭血統做幌子?」
  
  於夫人忍不住也哈的一聲笑了出來,索性不再說話,只笑吟吟的看著鄭氏。鄭氏臉色發青,怒道,「你、你敢這般與長輩說話,好大的膽子」
  
  琉璃眨了眨眼睛,「夫人此言差矣,琉璃膽子極小,絕不敢身為大唐子民,一口一句胡婦卑賤,寧死也不忍受胡婦在上的羞辱。琉璃倒也有幸曾為當今聖上和武昭儀效力,得蒙兩位厚賞,或許他日拜見時,可以請教一二。想來聖上寬宏,不會計較也未可知。」
  
  鄭氏的臉頓時由青轉白,急道,「你、你胡說什麼?我哪有對先皇后不敬的意思?你莫血口噴人」若是前朝,太宗皇帝聽到這話也就罷了,如今的聖上最是孝順的,豈能容人如此羞辱他的母親琉璃正色道,「夫人,你倒說說,哪句話是琉璃憑空編造的?」轉頭便問于氏,「阿母,琉璃難道聽錯了,難道那話不是鄭夫人親口說的?」
  
  于氏滿臉嚴肅的點了點頭,「你自然沒有聽錯,還反覆問過夫人,夫人自己又親口承認了一遍的。」又歎了口氣,「阿母也知道,昭儀對你恩重如山,聖上更是厚賞過你百匹絹帛,只是家醜不可外揚,此事還是莫要聲張的好。」
  
  鄭氏忙點頭道,「正是,人不可言長輩是非,我不過一時失言,你若存心鬧將出去,置裴氏名聲於何地?」
  
  琉璃驚詫的看了看鄭氏,又轉頭對於夫人道,「阿母此言差矣,家醜不可外揚也好,不可言長輩是非也罷,原是對裴氏婦來說的,這位夫人既然寧死也不肯由胡婦在上,琉璃自然不敢害人性命,既然如此,琉璃不過是大唐子民,裴氏名聲與琉璃何干?難道琉璃還要聽任他人對先皇后不敬不成?」
  
  鄭夫人呆呆的看著琉璃,眼前這胡女能被接入應國公府長住,只怕真的與宮中那位武昭儀頗為熟悉,于氏也不是信口開河之人,聖上賞她絹帛只怕也是真有其事,若是壞了她的親事,她懷恨之下到昭儀或聖上面前把此事添油加醋抖摟出來,最輕的是夫君的前程只怕就此化為泡影,最重的……身上不由一陣寒慄。但要此刻開口求饒,這面子又如何拉得下來?
  
  屏風後面的羅氏突然笑道,「茶湯分好了,阿羅手藝粗劣,你們莫嫌棄。」說著雙手端著一個托盤出來,將茶盞依次放在各人的案几上。
  
  屋子僵硬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一些,琉璃這次學了乖,並不著急去拿茶杯,見于氏已經端起來了,才試了試溫度,低頭喝了一口,嘗出正是裴行儉煮的那種加鹽茶,倒也分不出好壞來,于氏點頭道,「阿羅這花沫越發煮得好了。」
  
  鄭夫人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才抬頭笑道,「阿羅果然好手藝。」隨即歎了口氣,「於夫人,請恕阿鄭適才失言。夫人說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蘇將軍對守約多年栽培照顧,此事由將軍做主便好。」
  
  於夫人眉開眼笑,「夫人果然深明大義,你且放心,此事我們定然辦得妥妥當當的,以後咱們更是一家人,何必見外?」
  
  鄭氏看著於夫人的笑臉,眼角瞟見琉璃也是一臉若無其事的微笑,心裡更是堵得發疼,匆匆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告辭,一路上也無心與送她出來的羅氏說話,心裡忐忑不安——丈夫是讓自己來表明態度,最好狠狠羞辱這胡女一頓,讓她知難而退,如今變成了這樣……
  
  走到蘇府門口,只見家中的馬車已停在那裡,裴安石站在車邊,臉色十分難看,一眼看到自己,竟幾步迎了上來。鄭氏心裡打了一突,只能趕緊回身跟羅氏告了別,幾步走了出去。
  
  裴安石忙問,「你說得如何?」
  
  鄭氏搖了搖頭,「于氏著實潑辣,那胡女也不是好相與的,我也不好說什麼……」一言未了,卻見裴安石長長的鬆了口氣,點頭道,「那就好」竟然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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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3:12
  第81章 人心險惡一擊而中
  
  新昌坊裴府的上房裡,鄭夫人一進門便把婢女們打發了出去,轉頭忙問裴安石,「到底出了何事?」
  
  剛才一路來,她已經納悶了半日,只是在外面到底不好開口去問,看裴安石的臉色也知道,此事又是不能讓下人聽見的。
  
  裴安石臉色陰沉,冷冷的道,「你莫問那麼多,總之,這門親事便由他們去,以後對那胡女也一定要客氣一些。」
  
  鄭夫人瞪大了眼睛,半響忍不住道,「難道你也說了什麼錯話,被抓了把柄?」
  
  裴安石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此話怎講?」
  
  鄭夫人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裴行儉又不是那胡女,那胡女若做不成親,便與裴氏沒有任何關係,怎麼去告自己的狀都不算冒犯。但裴行儉卻是正經的裴氏子弟,自家夫君無論說錯什麼,他怎麼能說長輩的是非?只是,既然如此,夫君卻為何會這樣態度大變?她疑惑的盯著裴安石,「你說的事情也太過匪夷所思,不管他們做親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對那胡女客氣?」
  
  裴安石忍不住長歎了一聲,「你當我願意麼?我也對裴守約很是分說了一番厲害,又說胡女焉能為西眷裴宗婦,你道怎地?」說著恨恨的哼了一聲,「那裴守約竟然說,恩師之命不可違,無後之罪不堪負,他無德無能,早就不想當這宗長,正好就此辭去,請求我成全他」
  
  鄭氏不由一呆,忙道,「他竟然這般鐵了心要娶那胡女?也罷,就此讓他交出宗長位置,論理,西眷裴這幾支裡若論輩分資歷,可不就是咱們家了?」
  
  裴安石冷冷瞥了她一眼,「然後呢?那族學的費用、族人的來往盤纏,日後也由我們來出?」
  
  鄭氏笑道,「那洛陽的店舖莊園自然也歸咱家,咱們又不是裴守約,還能任著河東公府霸佔著那收益不成?」
  
  裴安石「哈」了一聲笑了起來,「你是不是自說自話慣了,說了十幾年那些店舖莊園是族產,就真當它們是族產了?當年我們去河東公府交涉的時候,長公主說的清清楚楚,這是高祖皇帝念裴仁基、裴行儼忠心為國、不幸罹難,才特開恩典把財產發還給忠臣之後,跟西眷裴沒有半分關係」
  
  鄭氏忙道,「話怎能這麼說,咱們中眷裴族人陪著他們父子死的還少了?怎麼遭禍便一道遭了,這財產就成了他一家的?」
  
  裴安石長歎一聲,「話自然是如此說,但皇帝之命就是如此,難道你還讓我上表請當今聖上改了這旨意不成?」耳邊突然又響起蘇定方那笑嘻嘻的一句,「裴明府,不知你這一房,有幾個在洛陽罹難的?」——他們這一房一直在外地為官,自然沒有遇上這場慘禍,可是這樣一來……
  
  鄭氏呆了半響才道,「那這些年,裴行儉不一直把那些店舖莊園的收入都用在族產族學上了麼?他自然是認為這些財產是我們西眷裴的,反正到時讓他交就是了,與旨意什麼的也沒什麼干係。」
  
  裴安石心裡的火氣不由拱了上來,「愚不可及這些財產如今在誰手裡?契紙是在裴守約那兒,但實際上卻是河東公府一直掌握。你以為河東公府也和裴守約一樣對這些都無所謂?你以為他們會讓裴守約把這些東西給咱們?做夢有聖旨壓著,有長輩的托付在那裡,他們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便把那些東西都吞了,咱們哭都沒地方哭去何況如今,他們連理由都不用找」
  
  「我今日也問過裴守約,若是交出宗長之位,那些洛陽的莊園鋪子如何,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這些財產都是裴相替他家從皇上那裡討回的,其實他一直就想還給河東公府,只是身為宗長,必須要照顧族人,才只能拿那些收益置了族產族學,既然不當宗長了,自然是還給河東公府,以報當年的恩情。」
  
  鄭氏不由跺腳道,「糊塗這是咱們西眷裴的東西,與河東公府何干,若說照顧,難道咱們家沒照顧過他,怎麼不見他也還了咱們?」
  
  裴安石冷笑道,「那又如何,裴守約只怕一心認為是咱們逼死了他**,這幾年面上雖然過得去了,心裡只怕未必記得這份情」——不然,怎麼也不提要把那些莊園也給自己幾處?
  
  鄭氏忍不住怒道,「他**自己病死的,與我們有何干係?」
  
  裴安石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與我是沒有關係,與你只怕未必。」
  
  鄭氏一窒,頓了頓才道,「誰知道她氣性那麼大……」早知道裴行儉肯拿那些東西來報恩,她當年自然不會那麼直來直去,至少也會像臨海長公主那樣維持個面上的和煦,沒想到這裴行儉竟是個這般糊塗的裴安石歎了口氣,「此話再講也遲了,總之,裴行儉說得清楚,他不想當這宗長,也不想要那些店舖莊園,更不想讓未來的妻子受族人輕視,他只想清淨度日,延續香火,請我成全他。」
  
  鄭氏這時已經明白了過來,裴行儉的意思就是辭去宗長,然後把店舖莊園都還給河東公府,這樣一來,自然再無人去打擾他,他也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他這樣一做,世人都不會道他一個「不」字,可是,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河東公府麼?聞喜那邊的祠堂族田,本來就是自家在管著,族裡事務說話也是自家說了算,若真是當了族長,其實除了名頭也沒有別的什麼實質不同,那些開銷卻都要自己來擔了,自家夫君要同意此事,不是正如了那裴守約的意?
  
  自家原本打算著,這裴行儉因為他**的那樁事情聽說是不肯納妾婢的,名頭壞了又找不到妻室,到時讓他過繼自家一個兒孫,哪怕就是不過繼,百年之後,自家接了這位,臨海公主也沒了,他的財產自然是族裡代管的,這才是最是妥當,也是裴仁基那一家為了自家榮華富貴害了全族的報應,沒想到這樣一來……「這樣說來,難不成裴守約是故意找了個胡女,好脫身事外的?」
  
  裴安石點了點頭,「我也擔心,他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鄭氏冷笑道,「那他就不怕把當年的事情抖摟出來?把他**從族譜上劃去?」自家能拿捏他們母子這麼些年,能在和裴守約翻臉後還能拿到族中大權,不就是因為得知了那樁秘密?他裴守約的母親壓根就不是什麼正經夫人不過是裴仁基養在外面的一個外室,因此上才在那種大肆屠殺下逃出生天,這種身份只要自家說出來,他**要入族譜,要與他父親合葬,不是做夢?如今雖然說入土為安,不可能再挖了棺材出來,從族譜上除名,卻還是做得到的。
  
  裴安石神色有些沉重,「我自然也暗示了一句,只是你莫忘記了,裴守約早已今非昔比,他跟我說,他**守寡養子到他這麼大,無論什麼出身,有這樣一份功勞也足以抵得上了,大不了他去求皇帝一個恩賞,追封他**一個夫人,想來皇帝念他還算勤勉,或許會賞他這個臉。那時,我們族裡再做什麼,自然有皇命說話」
  
  說著,他忍不住又長歎了一聲。以前裴守約不過是九品小官,想讓母親追封自然是做夢,但如今他卻已經是皇帝的近臣,誰不知道皇帝對他青眼有加,他若真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最重孝道的皇帝怎麼可能不成全?那時,自己西眷裴難道還能開了宗祠,把一個皇帝親封的夫人名字劃掉?
  
  這麼多年來,西眷裴和中眷裴本是面和心不合,也就是在不欲讓裴守約出頭這件事情上倒是默契的,沒想到還是讓他得了這機會,看來日後,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他了,正因如此,更不能讓他就這樣撒手不管……
  
  鄭氏不由急道,「那可如何是好?難道真就讓他如了意?」別人要是說不當宗子,不要錢財,她是不會信的,但裴行儉這樣做,卻是半點不奇怪。搞不好他就是要這樣,讓自家接了這燙手山芋,也好報了當年的仇若是這樣一來,還不如讓他好好的娶妻生子,族裡還能多得點實惠,總強過讓他這樣撒手一扔。
  
  裴安石冷笑道,「還能怎樣,你放心,我也不是那麼好瞞騙的,我今日已經保證過,西眷裴嫡支只剩他一人,血脈最大,族人絕不會對他的親事說三道四,更不會對他妻室不敬,如今西眷裴凋零至此,他絕不能撒手不管。那蘇定方卻在一邊冷嘲熱諷,意思是自家過日子要緊,難道還要上管五百年,下管三百年?我不知說了多少話,才逼得裴守約只得答應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這兩日就趕緊去拜訪另外幾戶族人,跟他們分說清楚,只是裴守約要把財產還給河東公府的事情,還是一句都不要漏,就說河東公府絕不會讓我們拿到那些東西就是了。總之,我們這支的族人絕不能去壞了事,若是誰敢違了,哼,就叫他家負擔族學開支吧」
  
  鄭氏忙應了個是,回頭便揚聲吩咐婢女,「去把兩位少夫人給請來」如今天色已晚,還是先把自家的人管嚴了,明日她便去另外幾家拜訪,務必要把利害分說清楚,那幾家雖然沒有管著族田,到底也是得了裴守約不少好處,也惦記著那份族產的,想來不會不明白……
  
  只是想到今日那個胡女的笑臉,想到她的那些話,鄭氏心裡又不免覺得就像貓爪撓過一般,待兩個兒媳過來,又被連著詫異的追問了幾個「為何如此」,她說話的聲音不知不覺便大了起來。
  
  堂下守著的兩個婢女相視一眼,臉上都是驚詫:這夫人午後聽得回報說那胡女進了蘇府後,不是怒氣沖沖的要去教訓那個妄想當裴氏宗婦的狐媚子麼?怎麼轉眼間就變了個人,居然大聲呵斥兩位少夫人以後不得對那胡女無禮?
  
  其中一個便悄悄去問夫人的貼身婢女,那婢女自然支支吾吾只道,在蘇府上也沒說什麼,只吃了頓茶——總不能說夫人說錯話,被那胡女拿住把柄了吧?
  
  別的婢女自然更是驚訝,有一個突然道,「我聽說那些胡女是有一種狐媚之術的,不知不覺就能讓人迷了心智,不然她們連長安話都說不好的,怎麼會有那麼些郎君愛去胡姬的酒坊?」
  
  眾人相視一眼,都是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家夫人著了道兒第二日,在鄭氏忙忙的拜訪了幾家族親又發了同樣一番話後,這種傳言頓時被說得更是有鼻子有眼了,沒幾天,便傳進了河東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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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3:58
  第82章 燭光溫情另有打算
  
  慢慢的又吃了一口水煉犢,琉璃可憐巴巴的看向于氏,「阿母,琉璃真是一口也用不下了。」
  
  于氏遺憾的歎了口氣,「前兩次宴席上,我就見你就用得少,還以為是講究禮數,原來平日也是這般,怪道瘦得可憐以後可要多用些才是。」
  
  琉璃老老實實的點頭稱是,見于氏終於放下了給自己夾菜的竹箸,心頭鬆了口氣,卻聽于氏吩咐道,「去把駝蹄羹上了,給大娘多盛些。」
  
  琉璃頓時差點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于氏詫異的看著她,「這駝蹄羹最是美味不過,就是駝蹄難得,平日咱們家也輕易不做的。」
  
  琉璃鼓足勇氣點了點頭,看著眼前滿滿一桌子的菜,在心裡哀歎了一聲。蘇家吃飯的方式與安家類似,也是高桌寬凳,于氏解釋說,還是這胡人的食案方便。琉璃點頭不迭:以他家這日常吃頓晚飯也要上十來道大菜的習慣,還是大桌子來得方便啊——大唐皇宮裡,可不也是大桌子吃飯的?只是即便是武則天的級別,似乎一般也就是九道菜。
  
  羅氏同情的看了琉璃一眼,對於自家婆婆這種把看得順眼的人往死裡填的作風,她也是花了很久才習慣的,嗯,當年那位可憐的裴守約也被這麼填過,可惜後來……正有些出神,一名婢女走了上來,在于氏耳邊笑著輕聲說了句話。于氏怔了怔,皺眉道,「也罷,琉璃,你先隨她去取樣東西,這駝蹄羹回頭再喝,灶上會幫你熱著。」
  
  琉璃如聞綸音,忙站了起來應了聲,轉身便跟著那位婢女出去了。出了門才有點回過神來——去取樣東西?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才想起阿霓早已被于氏打發下去用飯,心裡頓時鬆了口氣。
  
  從蘇家上房往後,便是內書房的所在,此刻書房裡燈火通明,婢女把琉璃領到門口,笑著挑起了簾子。琉璃看著從門內灑出那片柔和的光線,定了定神,向她點頭一笑,走了進去。
  
  書案前,燭光中,微笑著走過來的,正是裴行儉。
  
  他穿著一件家常的赭色圓領袍,蠟燭暖暖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更加柔和溫暖起來。
  
  琉璃看著他,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令她覺得如此熟悉的人,其實真的沒有見過幾次,每次也沒有說過太多話,說話最多的一次不過是……指尖一顫,她不由自主的移開了目光。
  
  裴行儉在離她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輕聲道,「我遣人去找你,沒有太晚吧?」
  
  太晚?琉璃有些困惑,抬頭看見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才突然醒悟過來,心裡一熱,「還好,最後一道羹還沒有上。不然,只怕沒一刻鐘,我是怎麼也走不過來了。難不成你也被這樣的……款待過?」
  
  裴行儉點了點頭,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心有餘悸的表情,「記得十年前,我第一次到恩師家用飯,就是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敢往外走的。後來學了乖,每次還沒吃到一半就開始說飽,這樣到了八九分飽師母也就高抬貴手了。」
  
  琉璃想到剛才于氏眉飛色舞的介紹、周到備至的添菜、殷殷期待的目光,只覺得一陣後怕,「好主意」
  
  裴行儉笑道,「我原本想著早些過來告訴你,恩師卻拉著我一起喝酒,剛剛才脫了身。他一直沒口子的誇讚你,說你如何有勇有謀,要是男兒,定要收你為弟子。」他看向琉璃眼神變得更加柔和,「琉璃,你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琉璃一怔,突然想到蘇定方下午回來時繪聲繪色的一通學:那位裴安石先是如何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後來卻又是如何拍著胸脯保證全族人都會尊重自己這個胡女,就差沒對天賭誓……她以為自己搬出大唐國母這面大旗來就夠狠了,沒想到裴行儉居然只輕描淡寫說了兩句話,居然能把那位族叔逼得如此狼狽,自己的道行果然比他還差得遠,忍不住笑了起來,「哪裡用得上擔心?族人的事情,你不是一勞永逸全解決了麼?」
  
  裴行儉輕輕搖頭,「琉璃,若不是師母轉告了我你說的那番話,有些事情,我雖然知道該如何去做,卻總是過不了心裡那個關隘,竟是自作自受了這些年你說得對,這世上原本就是禍福相依,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些事情……」他突然住口不言,靜靜的看著琉璃,長長的出了口氣,「以後我再告訴你。不管怎樣,都是舊事了,都與你我無干,你放心,我也不會讓河東公府的那些人來煩擾你」
  
  琉璃看著他突然像放下了什麼重負似的表情,臉色雖然平靜,卻有一種讓人不能質疑的冷靜堅定,心裡對「有些事情」雖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還是歡喜,點頭道,「我信你。」
  
  裴行儉只是看著她笑,半響才道,「你為何會信我?我經常在想,我裴守約何德何能,身無長物……」
  
  琉璃愣了愣,頓時想起這是自己曾經問過他的問題,不由大窘,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麼?」
  
  裴行儉輕輕的一笑,「怎麼會是胡說?這問題我那時常要思量幾遍,卻不曾想過你會來反過來問我。琉璃,我從見過比你更聰慧明淨的女子,也從不曾聽說有人會和我一樣,不要財富名聲,只願能活得自在,我從不曾遇到過有人像你這般信我,雖然說……偶然也會小看我一兩次,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好。」
  
  琉璃還是第一次聽他當面這樣說自己,先是臉上發燒,聽到後面一句,卻又點哭笑不得——誰說他心胸寬大來著,明明很記仇好不好?卻聽他接著道,「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琉璃不由抬頭看著他,最要緊的是什麼?裴行儉的眼裡閃過戲謔的亮光,「你若答應上元節和我一道去看花燈,我便告訴你最要緊的是什麼。」
  
  琉璃心裡一甜,這是約會麼?斜睨了他一眼,「你當我很稀罕知道麼?」
  
  裴行儉滿臉認真的點了點頭,「裴某竊以為,你還是稀罕的。再說,你便是不答應,只要你出來觀燈,我定能找到你。」
  
  琉璃萬料不到他這般皮厚,想瞪他一眼,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有你這般疲賴的麼?」
  
  裴行儉歎息道,「其實,認識你之前,我是再謙謹不過的一個人,可是,認識了你,我說什麼你都信,做什麼你都說好,日漸的便有些自高自大起來,你以後只怕還是要改改才好,不然我這樣下去,倒會教人認作登徒浪子了。」
  
  琉璃脫口道,「你以為你不是?」說完才覺得這話不妥,指尖一熱,隨即耳朵根都燒了起來,扭頭不去看他。半響卻聽不見他說話,忍不住回過頭來,只見裴行儉依然在低頭凝視著自己,右手卻背到了身後——似乎,以前什麼時候,他也曾這樣突然背住了手……突然間,琉璃明白了他的克制,心口被某種甜蜜到幾乎疼痛的情緒漲得滿滿的,只能仰起頭來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濃密睫毛下幽深的眸子,漸漸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裴行儉突然開口道,「琉璃,明年我們找一個最近的日子就成親好不好?」
  
  琉璃不假思索的點頭,「好。」
  
  裴行儉慢慢的笑了起來,「明日好不好?」
  
  琉璃已回過神來,瞪他一眼沒說話,明日?他當是私奔呢?
  
  裴行儉遺憾的歎了口氣,「原來,也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說好的……」
  
  琉璃看著他那若有所失的模樣,撐不住笑了起來,屋裡原來微妙而略帶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裴行儉看著眼前的這張笑臉,也說不上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空落,琉璃平日雖然也總是微笑,但那笑容裡總一點讓人有些觸摸不到的疏遠,但此刻的笑容卻明麗得驚人,一縷頭髮從她的鬢角滑落下來,落在雪白的臉頰上,隨著她的笑容而跳動,他突然只覺得自己很想很想變成這縷頭髮……
  
  ………………
  
  蓮花底座青瓷蟠龍燭台裡的雪蠟已經燃了一半,本來微黃的燭光被碧透的越瓷一映,也變得有些冷了。燭台邊,楊老夫人低著頭,目光落在手頭拿著的一本《文選》上,卻半晌都沒有翻一頁。
  
  細碎的腳步聲從室外傳來,隨即傳來阿霓低低的聲音,「老夫人。」
  
  楊老夫人精神微振,揚聲道,「進來吧。」
  
  阿霓恭恭敬敬的走到了楊老夫人的坐著的席前,柔聲回稟,「大娘已經歇下了。」
  
  楊老夫人點點頭,「這兩日,她去本家和蘇家諸事可還順利?」
  
  阿霓並不遲疑,把兩日來發生的大小事情逐一回稟了一遍,說到琉璃給下人分發素絹,又給了那老蒼頭許諾,楊老夫人感興趣的挑起了眉毛,待聽到琉璃三言兩語打發了那鄭氏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妮子愈發長進了」又歎道,「那於家娘子倒是個面冷心熱的,竟這般向著她。說來這大娘也是個有造化的。」
  
  她看著青瓷燭台默默出神,不由又想起了今早出宮前聽說的那個消息——聖上和媚娘昨日趁著冬至節去了長孫太尉府上,又是賞了他十車的金銀,又是封了他三個沒出身的庶子五品勳官,賠盡了小心。可一提要廢了那無子無德的王氏,立媚娘為後的事情,長孫無忌便不接話,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竟是一頓飯吃完也一點都沒有露出來媚娘若是有琉璃這般運氣,能得長輩助力,何必還要這般辛苦?說來這些年,她過得實在太不易了……
  
  一陣風透進窗欞,燭火猛的一搖,楊氏回過神來,阿霓忙走上一步,拿起剪子將蠟心剪去一截,便聽見楊老夫人問道,「後來可還有別的事情?」
  
  阿霓用剪子小心的將燒黑的蠟心移了出來,昨夜于氏說她平日辛苦,立逼著蘇府的婢女帶她下去用飯,結果吃過豐盛的晚飯,又被拉著聊了半天,待她回去時,大娘居然還在上房喝駝蹄羹。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起這兩天晚上,大娘不知為何多了用手指繞著一縷頭髮對著蠟燭發呆的毛病,心裡動了一動,到底只是搖了搖頭,「蘇家倒是講究飲食的,昨夜喝的是駝蹄羹。」
  
  楊老夫人臉上露出些許驚訝,隨即沉吟半晌,「阿霓,若是大娘日後嫁入裴家,你可願意隨她過去?」
  
  阿霓吃了一驚,忙道,「老夫人,阿霓若是做錯了什麼,您教訓阿霓就是,阿霓再不敢了。」
  
  楊老夫人笑道,「正是你做得好,才讓你過去,她手邊如今一個得用的人也沒有,你過去自然是她的臂膀,那裴守約如今雖然才六品,我倒聽昭儀說轉年就要升了的,大娘日後自然有一番富貴,不比跟著老身要強?」
  
  阿霓忙道,「老夫人替阿霓著想,阿霓感激不盡,只是阿霓打小便是跟著老夫人的,爺娘也都在府裡,著實捨不得出去,老夫人還是讓阿霓留下來吧,阿霓定然全心全意伺候老夫人。」
  
  楊老夫人呵呵的笑了起來,「你跟著大娘,好好伺候她,便也是伺候我。」說著又和顏悅色的道,「你放心,你的文書也會一併過到裴府去,不會教大娘當你是外人,只是日後大娘若有為難的事情,你記得打發人告訴我一身就是,也不枉大娘在這府裡住了一場。」
  
  阿霓心裡雪亮,這才是老夫人的應有之意,按理說,庫狄大娘性子溫和,出手大方,卻又不似武夫人那麼軟弱迷糊,那裴舍人聽說也是家裡人口少的,正是個好去處。但做這種事情,若是大娘似今日般一直靠著武家還好,萬一有了不好的那一天,她兩頭不落好,卻是難為……看著老夫人看著帶笑卻不容拒絕的眼神,她也只能俯身道,「老夫人對阿霓恩重如山,阿霓永世都不會忘。」
  
  楊老夫人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是個忠心明白事理的,大娘也不是糊塗人,聽她這兩日說話處事便知,日後絕不會在人下,你好好跟著她辦事,千萬莫丟了這府裡的體面。」
  
  阿霓自然只能點頭應了,心裡也說不上是憂是喜,卻聽老夫人又道,「你先回去,明日記得讓大娘早些兒過來。」
  
  看著阿霓的背影,楊氏輕輕的歎了口氣,明日她要遞帖子給太尉府,上個月楊十六娘來做過客,如今她也該回一次了,順便拜訪一下太尉夫人,長孫無忌想來會明白自己的來意——原本她是該帶順娘去的,如今看來,倒不如帶上這庫狄琉璃。
  
  也許有些事情,她更能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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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4:22
  第83章 熏天富貴玲瓏心腸
  
  緊挨著太極宮皇城東牆的崇仁坊,是長安裡一等一的權貴雲集之處,因離皇城最近,公主出嫁成禮的禮會院、洛陽太原等地的進奏院都在此坊,坊南又緊挨著ji院林立的平康坊,可謂是富貴風流便利齊占,不但進京參加科舉的學子多愛住在此處,便是高祖與先皇的幾位公主也都在此坊有住宅或是別院。
  
  饒是如此寸土寸金的繁華之地,崇仁坊的東南角上,長孫太尉的趙國公府依然佔了全坊幾乎四分之一的地方,遠遠便可看見粉牆上露出的朱梁綺戶、重簷飛閣,掩映著假山高樹,華貴之氣撲面而來。
  
  眼見馬車就要到趙國公府的大門,琉璃放下車窗上的簾子,無聲的長出了一口氣。楊老夫人見她臉上似有感慨之色,笑道,「與這趙國公府比,咱們應國公府也就是破廟兒一般。」
  
  琉璃微笑道,「長孫太尉,論功勞論恩寵原是本朝第一,無人能及,更何況昭儀又是一心為著聖上,沒半分私心的。」
  
  楊老夫人呵呵的一笑,如今自然不是媚娘該有私心的時候,她這當母親的也沾不上太多光——便是能沾光,也沒必要急著去沾,如今家裡的用度,也不過是長安城平常官宦人家而已,與國公府的名頭還真是差得遠。
  
  馬車放緩了速度,一直到內院門口才停了下來,自有婢女上來打簾子、放踏凳,琉璃扶了楊老夫人下去時,只見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十六娘已罩著披風等在門內,看見琉璃,臉上有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便笑盈盈的對著楊老夫人行了一禮,上來扶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姑母今日氣色真好。」又對琉璃點頭笑了笑,「大娘倒是稀客。」
  
  楊老夫人笑道,「你家六姊姊原是一心想來的,沒曾想昭儀前兩日有些身上不爽,她又進宮去陪著了。」
  
  十六娘便笑道,「昭儀如今身子也沉了,倒是要保重些才好。」又對琉璃道,「倒是忘了恭喜大娘,如今日子可定下來沒有?」
  
  琉璃只簡單的道,「還不曾。」
  
  十六娘這才轉頭對楊老夫人道,「聽說蘇將軍府上那日的認親宴竟是上了二十道菜,於夫人果真是個有心的。」
  
  楊老夫人心裡微沉,前幾天皇帝封的三個長孫家庶子中,就有十六娘的丈夫,如今見面她竟是絕口不提此事?楊氏自是不好再接著說武昭儀的事情,只能一面往裡走,一面順著十六娘的話說了幾句。
  
  門內已準備了三架肩輿,三人各自坐了上去,沿著青石路面往裡走,雖然已是嚴冬,趙國公府裡湖面冰封,高樹葉零,但那連綿的樓閣院落,錯落的山石林泉,映在冬日陰沉沉的天空下,依然令人目不暇接,來往奴婢也多是穿綾羅戴金銀,隨眼便能看見容貌如花的妙齡美人,琉璃好歹在宮裡住了一年多,這才沒被晃花了眼。
  
  肩輿走了足足兩盞茶的功夫,才在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進門走過前院穿過中堂,眼前是一處五間九架、重栱藻井的堂屋,門口早有幾個打扮華麗的婦人擁著一位看去不到五十的貴婦等在門外,見了楊老夫人便笑著迎了上來。
  
  兩下見了禮,這才到了正房裡,分賓主坐下。那個相貌雍容的貴婦果然是長孫無忌的夫人高氏,旁邊幾個都是長孫家的兒媳。琉璃自前日得知有這一趟要走,早已暗自把長孫家的情況記在腦中,此刻看見出來迎客的五個兒媳中並無另兩個剛封了散朝大夫的庶子的妻室,心頭更是明白了幾分。此事對她來說本是意料之中,轉頭卻見楊老夫人也是談笑自若的樣子,並沒有露出半分失望的神色。
  
  高夫人早已看到了琉璃,立時便想起了長安城官宦人家早已無人不知的那樁奇事:中郎將蘇定方夫妻突然認了寄住武家的一個美貌胡女為義女,轉頭便把她說給了那位姓裴的天煞孤星,這胡女的父親不過是個兵部的流外官。聽說了這消息的人誰不嘖嘖稱奇?有人覺得這胡女可憐,蘇氏夫妻明明是別有用心,才找了這麼個沒有根基的女子,好歹也是良家嫡女、妙齡綺貌的,卻眼見就要斷送性命;也有人覺得這胡女有造化,居然嫁了裴氏子弟,萬一是個命大的,說不得以後就是正經的夫人了……
  
  此刻看見琉璃安安靜靜跪坐在那裡,身上穿的只是緗色襦襖,雪青色隱花羅裙,深翠色披帛,雖不華麗,卻樣樣都是極好的料子,舉止之間也沒有半分侷促之色,肌膚雪瑩,容色清艷,當真是少有的美人兒,只是那輪廓分明的五官、栗色的頭髮與眼睛,一看便不是中原人,高氏心裡暗自冷哼了一聲。
  
  高氏是北齊高氏皇族之後,對胡漢之分並不看重,只是出身高貴,嫁得風光,長孫家族出了一個皇后不說,光公主就前後娶了三位,高氏自己的長媳更是最尊貴的嫡公主,就算庶子們娶的也都是大家族的女兒,對琉璃這種不入流的小家之女自然看不進眼裡。更何況因為長媳長樂公主的緣故,她與下嫁西眷裴的臨海公主關係還算不錯,對裴行儉「忘恩負義」的行逕自然早有耳聞。此時好奇之心略一滿足,便再也懶得看琉璃一眼。
  
  楊老夫人看著高氏的臉色,心裡越來越沉,聽高氏順口問到武夫人,索性笑道,「前幾日她就去宮中陪伴昭儀了,今日我是特意帶了庫狄大娘過來,想著十六娘原也見過她,她們小一輩的正該多親近親近。大娘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向十六娘請教請教。」
  
  高夫人淡淡的一笑,「哪裡敢當請教二字,十六娘原先家裡也是嬌養著的,這幾年在我跟前也不過成日混著玩笑,什麼都不懂,哪裡比得大娘聰慧能幹,日後去了夫家是要支撐門戶的。」
  
  楊老夫人恍若並未聽出高夫人的言外之意,依然笑容可掬,「大娘自然比不得十六娘有造化,有夫人時刻指點著,她母親早逝,父親又是個不管事的,因此頗吃了不少苦頭,如今才算是苦盡甘來。如今人人都道她有造化,其實要我來看,那裴舍人何嘗不是有造化的?畢竟娶妻圖的就是知心知意、傳宗接代,何必在意那些虛名?」
  
  高夫人對楊氏的來意早有預料,聽她說出這番話來,臉上的笑容不由更是客套了幾分,「這種事情,原是見仁見智,怎麼說都是一番道理。」
  
  楊氏看著她,微笑道,「不知夫人又是怎樣一番見解?」
  
  高夫人想起丈夫吩咐的那番話,長長的歎了口氣,「別人家如何我不知曉,但若只論長孫家,我原是個俗人,總覺得娶妻還是要名門淑女、名正言順,才是持家的長久之道。」
  
  楊老夫人聽到「名正言順」四個字,心裡狠狠的一沉,若說名門也就罷了,媚娘雖然比不得五姓女,但好歹也是功勳之後,論起來至少不比這高氏差得了太多,但若說「名正言順」……她垂下眼睛沉默半響,也歎了一口氣,「夫人說的原是在理,但你我都是做母親的,總是盼著子女晚輩能過得順心,若是為了個虛名便斷送了晚輩的一生一世,又如何能忍心?」
  
  高夫人點頭道,「自然是如此,就比如我家沖兒,長樂早逝,雖然也留下了嫡子嫡女,到底不能身邊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因此我做主給他納了兩個房裡人,這便是體貼子女的意思,但若說非求著聖上開恩,讓他再娶一房正妻回來,這又置皇家顏面於何地?夫人說得正是我所想,既然不是為了虛名,又何必一定要聖上給沖兒房裡人這個位子?」
  
  楊老夫人不由有些語塞,先皇宮人固然是「虛名」,但皇后之位的確也可以說是個「虛名」,這話她又該如何接下去?卻聽身邊的琉璃突然輕聲的問道,「原來皇家還有這般的規矩,只是琉璃有些不解,這麼些公主裡,若是萬一駙馬有個意外的,那公主可是要擔著虛名再不嫁人麼?」
  
  楊氏心裡頓時一亮,對琉璃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的話好糊塗,高夫人說的是公主下降,公主一旦亡故,駙馬誠然是不好再娶的,這皇家原是天家,臣子們卻是不好拿這個去強求著公主,因此我朝公主改嫁的已是好幾位,就如新城公主,在嫁入長孫家之前,先許的是魏家,駙馬死後,又嫁入了韋家,誰又能說先皇半個不是?這些原都是太尉家族中的事情,你問我還不如問高夫人。」
  
  說完她又抬頭對高夫人一笑,「說來皇家原是最不講究這些虛禮的,不然先皇也不會有韋貴妃、陰德妃和楊妃了,太尉和先皇相厚,便是先皇欲立楊妃為後之時也沒有反對一句,想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琉璃的聲音雖然小,卻極是清楚,高夫人聽到耳裡就是一呆,楊老夫人的問話更是犀利無比:先皇太宗的韋貴婦原本是個寡婦,陰德妃的父親更是挖了李家的祖墳、毀了李氏的家廟,而她提到的楊妃,自然是巢王李元吉的妻子,元吉被殺後成了先皇的妃子,先皇在文德皇后去世後一度提起過要立她為後,還是魏征橫插了一槓子才作罷……可長孫無忌卻不是魏征,先皇的性子本就如此,這些事情他怎麼敢去進諫言、捋虎鬚?她微笑著搖了搖頭,「楊老夫人說的這些,說來這都是天家事務,太尉大約自有打算,我這內宅婦人,原也不大知曉。」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老夫人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點了點頭,「不瞞夫人說,老身此次拜訪,的確有事想向太尉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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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4:45
  第84章 意外來客初得盟友
  
  從趙國公府出來時,天色越發的陰沉了。楊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只怕晚上要下雪。」
  
  晚上要不要下雪琉璃是不知道的,但楊老夫人此刻的心情應該是一片冰天雪地吧?琉璃扶著她上了車,笑了笑,「此刻不下就好,就算晚上下了,明日說不定又會放晴呢。」
  
  楊老夫人點頭不語,雖然高氏只推說長孫太尉不在家裡,卻總算不曾當面拒絕了她想見太尉一面的話,過上幾日她打聽明白了再遞帖子,想那長孫無忌總不好還不見她,楊家與長孫家原有幾分交情,有些事媚娘和聖上不好說的,她可以去說——也許,長孫無忌會改變主意。
  
  馬車車廂微微一震,車輪開始了滾動,楊老夫人沉默了半響還是問道,「琉璃,依你所見,他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琉璃心道,還能有什麼主意?三個字:不同意。想了片刻還是道,「從今日來看,太尉當日不言只怕並非默許,且要說服太尉,或許並不容易。」
  
  楊老夫人長歎了一聲,「這又是為何?」
  
  這是為何?琉璃心裡也在犯嘀咕,若說如今長孫無忌是看出了武則天必然禍害大唐所以不同意,絕對是瞎扯,現在的武則天賢良大方、節儉低調,只怕也就是裴行儉對她的表裡不一起了疑心,長孫無忌總不能眼光比裴行儉還毒。他不同意,還是覺得這事兒不成體統吧?畢竟太宗再寵愛楊妃,到最後也沒給她什麼名分,而現在的高宗不過是他一手扶持上來的外甥……又或者,如今皇后一脈的外戚本就是長孫無忌陣營中人,聽說讓皇后收養李忠、勸皇帝立李忠為太子也是他們一力促成,局面維持下去,他們自然還有一兩代的權柄富貴可安享,若是讓高宗立了武則天為後,這一切或許就無法再維持原狀,他憑什麼要同意這種事情?聽說權力這種東西原是毒藥,一旦沾上就不可能放得下,今日的長孫無忌,日後的武則天,都是如此……
  
  楊老夫人見琉璃若有所思的半晌不語,不由也啞然失笑,這位庫狄大娘固然算是天生聰慧,但此等朝廷大事,自己都不明白,哪裡是她能看得明白的?以她看來,人生在世,所求莫過於富貴安穩,長孫太尉已位極人臣,何必要為了一個王氏和一個柳家,和聖上過不去呢?
  
  從崇仁坊南門出來,過了平康坊便到了武府所在的宣陽坊。和武夫人貪圖近便愛走後面角門不同,楊老夫人每次都是寧可走遠也要從正門進去的,好容易到了院內,卻見一個婢女急急忙忙的迎了出來,「老夫人可算回來了,四夫人那邊來了一位女客,說是也要來拜訪老夫人,四夫人那邊已打發人來問過兩回了。」
  
  四夫人?老夫人和琉璃都有些吃驚,四夫人是應國公長子武元慶的夫人劉氏,因與堂兄三郎武懷運的夫人一樣都姓劉,因此府裡都是稱三夫人、四夫人。她的性格頗為內向,與楊氏雖然是名義上的婆媳,又同住一府,平日裡卻是幾乎沒有來往的,她的客人怎麼會來拜訪楊老夫人?
  
  那婢女又道,「說是四郎同僚鄭校尉府上的陸娘子。」
  
  楊老夫人低頭想了片刻,才驀然抬頭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請那陸娘子過來。」轉頭便對琉璃笑道,「你去梳洗一下,換身衣服,這是來看你的——那鄭校尉是滎陽鄭家的子弟,年紀不大已經官至右領軍校尉了,他夫人正是陸侍郎家的二娘子。陸侍郎家聽說就她們姊妹兩個。」
  
  琉璃頓時醒悟過來:來的這位是裴行儉前妻的親妹妹,她,她來見自己做什麼?難不成她也要考察下自己?下意識的掃了一眼身上的穿著,還好,因是去太尉府做客,她今日穿的甚是雅潔,隨即又覺得自己有些無聊:有什麼好緊張的?索性笑道,「這才出去多久,路上又近,有什麼可換的?」
  
  楊老夫人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衣服也罷了,只是這一路上吹著風,你還是回去重新梳下頭,莫要失了禮數。」
  
  琉璃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枉過正,笑著應了,回去重新簡單梳洗一番,略施了點脂粉,又換了條橙色的披帛,顯得溫暖親切一些,這才到了楊老夫人的上房裡,楊老夫人卻比她還打扮的時間還長,換了整套的衣服出來,坐下不久,外面就回報陸娘子已經到院門口了。
  
  琉璃起身迎了出去,就見武家婢女在前面引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罩著大紅披風,整個人看上去甚是颯爽明艷,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著自己,目光和神色都十分坦然,與陪在她身邊的善夫人截然不同。
  
  琉璃心裡先鬆了口氣,走下台階笑著行了個半禮,「善夫人,陸娘子,裡面請。」
  
  陸娘子尚未說話,善夫人已冷笑道,「哪敢勞煩庫狄娘子大駕。」
  
  琉璃只當沒聽見,笑吟吟的引著她們進了房門,楊老夫人也客氣了一番,這才各自坐下。善夫人倒是收斂了一些,舉止言談本來還算中規中矩,只是沒有寒暄幾句,還是忍不住對琉璃道,「說來我還未恭喜過大娘,聽說大娘好事將近,真是好大的造化只願你福澤深厚,後福綿綿。」
  
  琉璃倒是微吃了一驚,士別三日,善夫人居然也會說這種惡毒無比卻冠冕堂皇的話了麼?只是她這話又將陸娘子的姊姊置於何地?當下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夫人客氣了,琉璃的造化無法與夫人相比,福澤亦不好與夫人相比。」嗯,她如今假假的也是官家女了,想來也絕不會克了丈夫。
  
  善夫人一怔,臉色頓時漲紅,卻不知如何作答,正在與楊老夫人寒暄的陸娘子也轉頭看了琉璃一眼,回頭又跟楊老夫人說笑了幾句便道,「這位庫狄大娘,阿陸也是久仰了的,若是方便,阿陸想去大娘房裡坐一坐。」
  
  楊老夫人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們年輕女子本來就該多親近親近,這有何不方便的,大娘,你就領陸娘子去你房裡坐坐,回頭我讓人送兩盞熱熱的棗酪過去。」
  
  琉璃忙站了起來,帶著陸娘子到了自己的房間外間坐下,又打發了阿霓去取棗酪。陸娘子早已脫了披風,她裡面穿著白綾面的繭襖配著大紅石榴裙,頭上是明晃晃的累絲赤金紅寶雙股釵,面龐五官都甚是秀麗,只是雙眉微揚,一對眸子便如點漆一般,兼之神情爽朗,更顯得生氣勃勃。看著這張面孔,琉璃只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生出防備之心,還沒想出要說什麼,就聽她道,「其實我兩個月前就聽說過你。」
  
  兩個月前?琉璃驚訝的抬起了頭。陸娘子笑道,「我家夫君鄭芝華是右領衛校尉,聖上在萬年宮時他原是負責守仁壽門的。」
  
  琉璃恍然大悟,頓時想起了暴雨夜、宮門外,裴行儉身邊的確是有一位戴著銀盔的年輕將軍,難怪他能當著這位的面爬牆,原來是做過連襟的只聽陸娘子接著道,「你那夜放的火不但救了聖上他們,也救了右領衛這幫將士的前程,若是聖上有個萬一,他們前程也就到頭了。我夫君回來還說,想不到他們會欠了一個胡人畫師的人情,不但沒法還,又是涉及宮闈之事,對外人提都不能提。前些日子聽說了裴守約與你定親的事情,他便感歎說聽姓氏來歷想來就是你,雖沒見過,但以當日情形來看,你定然是有勇有謀、處變不驚的,若不門第低些,倒是守約再合適不過的的良配。」
  
  琉璃笑了一笑,也不知說什麼好,總不能說「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吧?
  
  陸娘子停了半響,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正因如此,我便更想來看看你,一則是代夫君當面向你致謝,二則也是想問問,你對裴家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琉璃此時已經相信,這位陸娘子此來多半並無惡意,此等事情也不欲瞞她,「義母已經跟我說清楚了當年的事情。」
  
  陸娘子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坦然說出來,臉上露出了些許吃驚的神色,隨即便是一絲憤然,「那些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你也聽說了?」
  
  琉璃點了點頭。
  
  陸娘子沉吟不語,半響才慢慢開口,「我和姊姊從小性子就不同,她溫柔嫻淑,處處都為別人著想,最是謹守規矩。我因沒有弟弟,卻是充當男孩子教養的。如今我爺娘都十分後悔,說我們要換過來只怕就好了,省的我現在還淘氣惹禍,也省的姊姊……」眼圈卻是慢慢的紅了,咬牙道,「起初我也恨不得能換將過來,定要叫那些賤奴潑婦嘗嘗厲害可爺娘卻說,我這是異想天開,世上的事情若能如此簡單,就不會有那麼些冤枉委屈。裴氏族人可以肆意造謠,姊夫他卻一句實情都不能說出來,說了便是對長輩不恭,敗壞家族名聲,爺娘也怕我惹禍,嚴令我不許到外面說,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她抬頭誠懇的盯著琉璃:「大娘,其實裴舍人是極好的人,當年我姊姊嫁過去時,原也帶了幾個陪房的婢女,那邊也送了好些美人過來,他一概都沒看在眼裡,平日裡待我爺娘也極孝順有禮,就是平日忙些,但也都是忙著正經的事情。姊姊那時候回家說起姊夫時,都是滿面笑容的。因此後來雖然有了那樣的事情,我家爺娘都沒有怪過他,只怨自己教錯了女兒,讓她不知人心險惡,又養成了這般對自己求全責備的性子。我家都絕不信他是什麼天煞孤星,只是沒處說去」
  
  琉璃看著她因為說話太急而有些漲紅的臉,微笑點頭,「你放心,我也不信的。」
  
  陸娘子呼的出了口氣,「我猜你就不會信,原本見到你時還有些擔心,覺得你似乎也是不愛說話的柔軟性子。只是剛才看你嗆那善夫人,才明白你和我姊姊的性子到底不同,她若是遇見了這樣的事情,定然當面客客氣氣的,回頭又氣苦上半日,若是我在你這個年紀,多半就會跟她翻了臉,當面出了氣,事後卻會吃虧。原是要你這樣才好,自己不受氣,也不會讓人挑了錯去。」說著用力點了點頭,「芝華說得不錯,你是姊夫的良配」滿臉都是認真肯定,卻渾然不覺這話裡有大語病。
  
  琉璃不由啞然失笑,只得道,「承蒙鄭將軍和陸娘子誇獎了。」
  
  陸娘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就莫叫我陸娘子了,我閨名夙瑾,及笄時還取了個字叫偕臧,只是大家都嫌拗口,熟人便叫我瑾娘,你也叫我瑾娘就好。」
  
  琉璃此時也摸著了她幾分性子,笑道,「好,以後我就叫你瑾娘,我叫琉璃。」
  
  陸瑾娘笑道,「琉璃,這個名字倒好記。」說著便往外看了幾眼,低聲道,「我聽說河東公府的那位世子夫人這幾日走動極多,聽說還買了幾個婢女,只怕沒安好心。日後若是還遇到那些糟心事,你有什麼打算沒有?你可再也不能去吃我姊姊當日吃過的大虧」
  
  琉璃想了想,還是輕聲道,「既然知道了這些事情,我也有了些打算,總要教那些人自作自受,得些報應」
  
  陸瑾娘頓時眼睛一亮,「太好了如今可有甚麼事情是我幫得上忙的?」
  
  看著眼前這張突然迸發出火焰般熱情的臉,琉璃心裡一動,思量了片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說來,琉璃還真有事情要煩擾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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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5:11
  第85章 媒有雙至謠言紛紜
  
  臘月初三,天色還沒有放亮,庫狄家的院落裡已點起了火把,幾個下人早已起床,把昨日裡已清掃過幾遍的院子重新灑上清水,細細的又掃了兩遍,阿葉則拿了乾淨的抹布擦拭著放在院中的那張矮床以及上面的案幾、香爐等物,幾乎沒把那朱漆案面擦得照出人影來。
  
  庫狄延忠搓著手,裡裡外外轉了幾圈,總覺得似乎還少了什麼東西,心頭說不出是激動還是焦躁,說話的語氣不由比平日急了兩分。
  
  今日正是裴家下函的日子,通婚書一到,這門婚事便算板上釘釘。自打前些日子裴家遣媒上門納彩問名後,他原想著裴家是大族,妹子又說過,這裴舍人與族人關係並不算好,還擔心他們那邊的問名占卜只怕要花些日子,說不定還會有些波折,沒想到竟是沒幾天就辦得妥妥當當,送了納吉禮,又擇定了今日下函,倒教自家手忙腳亂了一番。
  
  曹氏看了庫狄延忠一眼,笑道,「大郎莫急,這晨鼓都還沒敲,且不用著慌。再說這院子才多大?過一會兒管教哪裡都收拾妥帖了。」
  
  庫狄延忠怔了一下,心知自己的確有些不夠沉穩,索性笑道,「也罷,不如先安排了廚娘做些早點。」
  
  曹氏應了一聲便去廚房吩咐了,庫狄看著她的背影,鬆了口氣。因琉璃的這門親事,曹氏這些日子原本一直有些彆扭,上回去了她兄長家一趟回來卻像是變了個人,竟也熱心幫著張羅起諸般事務來,連珊瑚那張陰沉的臉都開朗了許多,倒是讓他省了不少心思。只是那小氣的性子依舊沒改,給今日準備的回禮的不過是些家常的絹帛,倒是大娘打發人送了兩箱蜀錦回來,安四郎家也送來了兩箱上好的夾纈,這樣一來,回禮倒也很是看得過去了。
  
  眼見日頭慢慢升了起來,庫狄家的小院裡到處都是一塵不染,門窗潔淨,門簾也全換成了簇新的,庫狄家諸人都回房換了新衣,出來時臉上都帶了幾分笑容。
  
  普伯守在門口,想到這些日子來自己不過報了一回信便又得了幾百錢,心裡美滋滋的,回頭就見阿葉不用人吩咐,也一溜煙去了街口——自然是大娘托他帶過來的那支銀簪子起了作用。像他們這樣奴婢,原本就是主人一個銅子不用給,說打就打說賣就賣的,若想過得滋潤些全靠賞賜,他在庫狄家守了這些年的大門,得的賞還不如大娘這一個月給得多……
  
  普伯正想得出神,阿葉已拔腿跑了回來,「來啦來啦」
  
  普伯精神一振,忙推開兩邊大門,就見街口遠遠走來一支隊伍,前頭是官媒打扮的娘子領著兩個騎馬的函使,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都是穿著青色官袍、相貌堂堂的年輕郎君。跟在這兩匹押函的高頭駿馬後面,才是兩人一抬的腰輿,第一抬裡裝著一個鎏金銀盤,盤上正是一尺二寸長、一寸二分寬、用五色彩線紮著的楠木禮函。
  
  函輿之後便是正經的聘禮,先是四抬絹帛,四抬銅錢,接著是豬羊、須面、野味、果子、油鹽醬醋等等,最後一抬則是椒薑蔥蒜,都裝得沉甸甸的,走了老長的一隊。崇仁坊裡平日與庫狄家並無交往的街坊四鄰此時也多出門來看,指指點點,讚歎不休。
  
  小院裡,函使已在香案前用銀刀啟封開函,清朗的誦讀聲在小院裡迴盪,「聞喜裴安石謹啟:第九侄年已成立,承賢貴府長女婉順賢明,四德兼備,願結高援。謹因媒人郝氏,敢以禮請,脫若不遣,聽任君命。裴安石白。」念誦已畢,按規矩為已去世的安氏低泣三聲,這才雙手奉上通婚書。
  
  庫狄延忠微笑著接過書函,回身供在香案之上,又把裝著《答婚書》的禮函舉起,函使雙手接過,眾人一起笑道,「大喜」二十多抬聘禮這才依次放入了早已騰出來的兩間廂房之中,清泉又忙拿著準備好的喜錢給抬禮的眾人打賞,整個院子頓時歡騰起來。
  
  曹氏笑吟吟的幫著上下打點,眼角瞟著那兩個穿著官袍的函使,耳邊不由響起了兄長的話,「你是傻的麼?你家那大娘嫁得好了,於你有何壞處?這還未嫁,就讓你家夫君有了官身,日後自然更有富貴前程,珊瑚要說起人家,身份也好聽得多。你也不想想,她嫁都嫁了,一年在家裡的能有幾日?你讓她幾分也就是了,你也曉得珊瑚的婚事不易,就是因為咱們認識的良家子弟太少,你若能讓大娘幫個忙,不說找個裴舍人那般的,隨便說上一個裴家子弟,不比咱們能認識的那些白身強上百倍?就算她還記恨,你攀她不上,也該好好伺候著你家大郎,讓他發話,當女兒還能忤逆了父親不成?」
  
  阿兄說得對,她原先還真是想錯了就說大郎得了這差事,左鄰右舍的誰見了她不比從前客氣幾分?聽說家裡的女婿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名門嫡子,更是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待她再給珊瑚尋個官家子弟,那嫁到裴都尉府的五娘算個什麼?眼前這兩位裴氏子弟看去都不過二十出頭,人物俊秀,風神爽朗,果然是平日見不到的出色人物。若是裴氏子弟這樣的再多些,珊瑚還愁什麼?至於琉璃日後的富貴,哼,她也要有這個命去享阿兄不也說了麼,那裴舍人天煞孤星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想到此處,曹氏的笑容不由也越來越是歡悅。
  
  此時諸般禮數已畢,庫狄家的下人忙把床、案等物挪進房中,庫狄延忠便把兩位函使請到上房,院子裡、廂房裡也各自開桌,庫狄家特意從外面請來的廚子在火牆前燒鍋起灶,沒過太久,燉煮羊肉的誘人香味就飄滿了院子。
  
  這一頓直吃了一個多時辰才罷,這邊廂,庫狄延忠腳步踉蹌的將裴家的兩名函使送出門去,後面跟著八抬回禮。那邊廂,庫狄家下人們腆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收拾桌椅,清點碗筷,忙了個人仰馬翻。一切剛剛收拾妥帖,卻聽門口傳來了有些熟悉的聲音:「庫狄大郎可在家中?」
  
  阿葉原本最是機靈,忙迎了出去,剛轉出影壁就呆住了:門口那個高大胖碩的青色身影,不是一年多前在自家大鬧了一場的官媒何娘子是誰?
  
  ………………
  
  庫狄家那邊,一切應該都還順利吧?坐在武府的車子裡,琉璃有些走神的想,按照大唐律法,此刻,她應該已經算是裴行儉的妻子。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頭幾乎漏跳了一拍,臉頰上有微熱的感覺拂過,就像那一夜,他突然伸手將一縷頭髮挽回了她的耳後,指尖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滑過,他那一刻的眼神……坐在對面的楊老夫人突然低咳了一聲,琉璃頓時驚醒過來,心虛的看了一眼,卻見楊氏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臉色十分沉凝。
  
  大概無論誰留了話,又遞了帖子,等了好幾日才被人約了午後這樣一個不可能久談的時刻去見面,都不會心情太好。但無論如何,對於楊老夫人這種碰了南牆也不回的勇氣和韌性,琉璃還是不得不佩服的。
  
  馬車依舊是在二門停下,門口有管家娘子引著兩人上了簷子,這次卻是沒走多久,便在一道石門前停了下來,管事娘子笑道,「這是太尉的內書房,夫人請往裡走。」
  
  琉璃扶著楊老夫人走了進去,卻見裡面是一個兩進的小院落,風格略顯古拙,白牆黑瓦,不事雕琢,難得是院中一棵老松樹枝幹虯伸,幾乎遮了半個院子,樹幹邊安著兩塊奇石,頗有風雅天成之感。
  
  管事娘子引著楊老夫人進了堂屋,早有書僮打扮的人站在堂中,管事娘子忙上去說了兩句,小書僮向楊氏行完禮轉身進了上房通報,出來時笑吟吟的道,「太尉請老夫人進去說話。」
  
  管事娘子看了琉璃一眼,琉璃自然識趣的和帶著的兩個婢女一樣靜立不動,目送著老夫人神色自若的走了進去,她才重新坐了下來。那管事娘子笑吟吟的站在一邊,琉璃隨意問了幾句,才知道這院子原就是因為院中這棵足有幾百年的老松樹而建,因此風格與別處都有些不同。那管事娘子甚有眼色,說話不多不少,既不讓人覺得聒噪,也不會教人覺得受了冷落,又誇獎琉璃眼光獨到,松下那兩塊石頭原也是來歷不凡的……
  
  琉璃心裡正在感歎,難怪相爺的門房也是七品官,原本這活兒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卻見上房那邊微有響動,楊老夫人竟已一個人走了出來,門內隱隱傳來一聲「老夫人慢走」,卻到底人影也沒有露出一絲。
  
  看見楊老夫人在外人前一貫不露聲色的臉上已滿是陰雲,琉璃心裡明白,忙站了起來,也不說話扶著老夫人便往外就走,耳中只聽得她極力壓抑的急促呼吸聲,顯然氣得不輕。琉璃算了算時間,她進去大概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以楊老夫人越挫越勇的個性,想來必是被毫不留情面的直言拒絕了。
  
  從內書房出來,楊老夫人沒上簷子,抬腿就往外走,琉璃也不好開言相勸,只得跟在一邊,正走著,卻見前面一頂腰輿快步迎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看見楊老夫人竟也不閃避,楊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卻聽身邊的管事娘子叫道,「哎呀,怎麼是大娘子……」隨即趕上幾步行了一禮,「大娘子,走慢些,前面有貴客。」
  
  腰輿頓時一停,從抬簷子的粗壯僕婦身後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停下」隨即有婢女趕上來,扶下了一個小姑娘,看去也就十歲出頭年紀,身上穿著一件緋色的繡袍,下面是一領雪白的狐裘,秀美的臉龐略顯瘦弱,眼睛卻亮閃閃的上下打量著琉璃,正是長孫無忌的嫡孫女、長樂公主的女兒長孫湘。
  
  楊老夫人此時已猜到了這位小娘子的身份,臉上的怒色不由也略斂了些回去。
  
  長孫湘卻顯然沒有注意楊老夫人的臉色,走上幾步,倒是依足規矩向楊老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萬福。」直起身子時眼睛又轉到了琉璃的臉上。片刻後見琉璃依然靜靜的站著,忍不住道,「你這胡女,為何不向我行禮?」
  
  琉璃怔了怔,她自然也猜到了這小姑娘的身份,見她禮數還算周到,卻萬沒有料到對她卻是這樣一句「問候」,她倒不介意行個禮,只是手上楊老夫人變得微僵的胳膊,耳邊她越發粗重的呼吸,顯然在提醒著她不能丟了這位老夫人的體面,只得笑道,「這位小娘子,論身份,你是主,我是客,論年紀,你是幼,我是長,為何我要向你行禮?」
  
  長孫湘臉上露出一絲傲色,「如此說來,難道還要我向你行禮不成?」
  
  琉璃淡淡的道,「不敢當,小娘子身份高貴,琉璃當不起小娘子一禮,琉璃年紀略長,也不敢讓小娘子受琉璃之禮。」
  
  長孫湘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接話,楊老夫人自然知道眼前這位多半是衝著琉璃而來,此刻卻也沒有興趣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淡淡的向她點了點頭,帶著琉璃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長孫湘頓時呆住了,她雖然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親,但畢竟身份嬌貴,是長孫府眾人的掌上明珠,看著長樂公主和長孫太尉的份上,皇室中人上至舅父高宗下至各位表兄表姐,對她也格外嬌寵,十二年來何曾被人這樣冷待過?忍不住頓足道,「兀那胡女,你莫走。」
  
  管事娘子忙陪著笑道,「大娘子,這位畢竟是來府上的客人……」
  
  長孫湘看見琉璃停也不停的背影,大聲道,「什麼客人,不過是個會妖法的胡女」
  
  此言一出,楊老夫人足下不由一頓,琉璃更是愕然停住了腳步,管事娘子嚇得臉色都變了,忙急聲道,「大娘子莫亂說話」且莫說楊老夫人會不會惱怒,太尉府請了個會妖法的胡女來做客,這話傳出去是好玩的麼?
  
  長孫湘卻是個沒什麼懼怕的,反而越發大聲,「怎麼不能說,我前兩日才在姑祖母那裡聽說,這個胡女兩年前在慈恩寺遇見過幾個裴家子弟,結果回來一個一個的都鬼迷心竅了般的要納她娶她,便是裴家一位夫人,才見了她一面便到處跟人去說她的好話,我看這胡女生得也不過比尋常人更妖媚些,並無出奇,若不是會邪術妖法,還能是什麼緣故?」
  
  琉璃幾乎駭然失笑,此事要這麼說的確有些駭人聽聞,只是那三個人裡,其實河東公的世子不過是要挽回面子,裴炎估計是反正要隨便挑一個不如挑個眼熟點的,至於裴行儉,也不是因為那一次……可這事情,她跟誰解釋去?只得歎了口氣,轉身道,「小娘子請慎言,琉璃也不是第一次出入貴府,若真會妖法,難道您的祖母、嬸嬸們對我能不另眼相看?便是小娘子你,又怎麼會對我如此不喜?再者,小娘子一口一個胡女,難不成忘記了自己的姓氏?」
  
  長孫湘呆呆的站了那裡,滿心分明都是不忿,卻是一個字都無法反駁。眼見著琉璃轉過身扶著楊老夫人緩步離去,一張小臉不由漲得通紅,半天才頓足怒道,「我明日便進宮去,我就不信,我拿她無法,皇后舅母也會拿她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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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5:43
  第86章 出手豪闊字字攻心
  
  看著眼前這個裝裱精美的卷軸,琉璃呆了一下,忍不住抬頭看了阿霓一眼——自己只是接到了那個帖子有點感慨:這河東公府一招接一招的還是真是夠上心,順口便說了句要看看黃歷,她鄭重其事的捧過來一幅畫做什麼?
  
  阿霓笑道,「大娘你放心,婢子剛才也怕拿錯了,特意看了一眼的,老夫人上回去宮裡,才把太史局剛撰好的新歷譜拿回來,卻還沒有放到堂屋裡。」
  
  歷譜?琉璃心裡狐疑,打開一看,果然並不是畫,而是一個長長的橫軸,右首抬頭寫著「永徽五年歷譜」幾個字,然後便是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抄寫的年月日,每一日後面又批注著幾個字。她直接看到左首最後一個月,找到一行「十二日己丑火建裁衣吉」——實在看不出適宜不適宜會客,但想來應該是個不忌諱出門的日子,所以那位河東公世子夫人才會選這一天來做客?
  
  只見別的日子後面也只是簡單的注了幾個字,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這卷軸用的乃是上好的熟絹,細紙托底,紫綾鑲邊,十分精緻。阿霓見她翻來覆去的打量,又笑道,「這是最好的歷譜,也就是前兩年起咱們府裡才有了這種,原先也不過是紙軸的而已。」
  
  琉璃點頭不語,眼下還沒到印刷品問世的年代,所有的書都是手抄,黃歷自然也不例外,這太史局原本管的就是天文曆法,大概每年按不同規格做出歷書來發給文武百官,也算是大唐公務員的福利之一,他是六品的官員,不知道給他發的歷譜會是什麼規格……卻聽阿霓笑道,「今日老夫人氣色卻是好多了,適才還問大娘在忙什麼。」
  
  琉璃忙收起了歷譜,「我也看好了,咱們一道過去。」
  
  走到上房時,只見楊老夫人果然是滿面紅光,一見琉璃就笑道,「還是你說得對,離了那漁網,咱們還不吃魚了不成?」
  
  琉璃心裡一動,頓時明白了幾分。自打初三那日在太尉府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楊老夫人兩日心氣都不大好,直到許敬宗的那位鍾夫人來拜訪過一次,才略好了些,結果三天前鍾夫人過來不知道說了什麼,楊氏那天晚飯便沒有用,連臘日和臘日第二天的小歲都沒有好好過。琉璃猜測著應當還是為了勸長孫無忌支持武昭儀封後的事情,多半是許敬宗到長孫無忌那裡碰了更大的釘子,只得過去勸了一番:有些事情,能有捷徑可走,自然是好的,若是沒有,難道便不能換一條路試一試?當時打了這個比方,看樣子事情果然是有別的轉機了只聽楊老夫人笑道,「過兩日,聖上就要去親謁昭陵,沒讓皇后和四夫人隨行。」
  
  琉璃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皇帝去拜謁先皇的陵墓,卻沒有讓皇后和四位妃子隨行,那麼就只能由武昭儀來帶領諸位公主、命婦和低位嬪妃從謁,實際上也就是在這種重大典禮上讓武昭儀代行了後宮之主的權力——只是考慮到這次拜祭的先皇正好也是武則天的……這件事,高宗還真夠豁得出去的她忙笑道,「恭喜老夫人」
  
  楊老夫人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這琉璃在旁的事情上還算聰慧,偏偏在這種大事上反應卻總慢半拍,到底還是小家出身的緣故。不過她此時心情大好,只笑道,「適才你讓阿霓來拿歷譜,卻又是為何?」
  
  琉璃歎了口氣,「老夫人適才讓阿霓告訴琉璃,過兩日那位河東公世子夫人要來拜訪,我便想看看那日有何忌諱。」
  
  楊老夫人呵呵一笑,對阿霓吩咐道,「我也來看一眼。」展開卷軸一看,點頭道,「十二日原是建日,諸事均宜,只是宜早不宜暮,那位崔夫人定然是一早便過來。」
  
  琉璃心裡好不納悶,她記得歷譜上並沒有寫得這般詳細的,老夫人卻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過到了第三天,她還是一早便起來梳洗打扮換了衣裳,果然到了辰正三刻,外面就回報說,崔夫人已經到了府門。老夫人看了看琉璃身上穿的是八成新的鵝黃色綾面繭襖、深碧色雙勝紋六幅裙,頭上戴了一支還算精緻的珠釵,看上去倒是一副溫婉秀麗的小家碧玉模樣,先是一皺眉頭,隨即點頭笑道,「這一身見她倒還罷了。」
  
  琉璃也只笑了笑,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披上貂皮裡子的緞面披風到外面迎了一迎。只見遠遠過來的那位女子不過雙十年華,豐腮細目,翠眉黃額,滿頭珠翠,正是體態標準、打扮入時的富貴美人,看見自己,臉上立刻綻開了熱情的笑容。
  
  琉璃自然也是滿臉微笑的下了台階,兩人互相見了禮,這崔夫人便笑道,「久仰大娘的芳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仙子般的人物。」
  
  琉璃心下盤算,要從這位世子夫人找媒人出面想讓她給裴如琢當妾開始,這日子倒當真是不短了,也笑著回道,「不敢當夫人誇讚,夫人才是通身的大家氣象,不是琉璃可以比擬的。」
  
  崔夫人笑道,「什麼夫人,咱們原是平輩,你叫我芹娘就好。」
  
  琉璃她引入上房,笑道,「琉璃不敢造次。」
  
  楊老夫人自然也起身相讓了一番,「早就聽長公主說起過你,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才知道,長公主與世子果然都是好福氣。」
  
  崔氏笑道,「老夫人才真真是有福。」
  
  這兩人雖然並未見過面,但都是長於交際之人,隨便數了幾個雙方都熟的人出來,幾句話便說得熱絡無比,琉璃在一邊含笑傾聽,一邊觀摩學習,偶然被問到時才答上幾句。兩人直說了一刻鐘光景,崔氏才說出聽說琉璃畫功了得,有幾個繡樣想找琉璃請教一番。
  
  待到進了琉璃的房間,她開口便笑道,「聽說大娘的好日子也快近了,長公主原想請你去小坐一會兒,只怕大娘面嫩,這才托了我過來,一則咱們以後便是一家人了,正該多親近親近,二則也是有份小小的禮物,是長公主的一點心意。」說著便從婢女手裡拿過一個小小的匣子,往琉璃手上一塞。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忙道,「這如何使得?」
  
  崔氏卻只笑道,「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琉璃只得開了匣子一看,卻是一張文書,略略一看,認得正是一張房契,
  第一行寫的是「永寧坊南壁西舍內宅一座,東西十六丈,南北二十五丈……」算來應該是一座比蘇定方宅還要大一些的宅子,足足是庫狄家院子的十倍河東公府的全套戲碼這麼快便要上演了麼?琉璃心中念頭微轉,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崔氏,半晌才忙不迭才把匣子合上,往她手裡塞:「使不得這般大禮,琉璃如何消受得起?」
  
  崔氏看著琉璃震驚慌亂的臉色,笑得越發和煦,「大娘客氣什麼?守約他原本就是在長公主跟前長大的,公主看他和自家子弟也不差什麼。你可知道,守約先頭的陸娘子正是長公主的義女,那一回,長公主送他們的宅子比這個還要大上三五倍,更莫說裡面盛加雕飾,樓閣精絕,便是在長安城裡也是數得上的好宅子,陸娘子不也照樣收下了?」
  
  琉璃臉色一變,低下了頭去,片刻之後才仰臉勉強笑道,「夫人也說了,上次的陸娘子原是長公主的義女,琉璃卻是沒這個福分的,怎麼好受長公主這樣的大禮?」
  
  崔氏歎道,「其實長公主聽說了這樁婚事就歎息說,這回讓於夫人搶了先,總不能再認一回,不然倒成了和於夫人搶女兒,於夫人愈發該惱咱們了。再說也是問過守約的,守約只說你年紀小,沒經過事,家裡又是極簡單的……因此長公主便準備了這處宅子,小是小了些,難得房舍都是簇新,院子裡花木又不多,住進去是極方便打理的。長公主讓我跟你說,院子不值什麼,就當是你的嫁妝,她到底養了守約一場,總不能讓他在別人家的院子裡成家立業,你就看在她疼愛守約的這份心上收下就是。大娘實在要推辭,也要隨我去府裡,跟長公主當面說去」
  
  她停了一停,又瞅著琉璃笑道,「我看你倒真該去拜見長公主一回,你這品格和陸家娘子有五六分相似,都是嫻靜貞淑,最招人疼愛的,唉,想當年,陸家娘子在裴家那三年裡,上上下下誰不誇讚?長公主如今提起來還是要落淚的,只道我們這些人竟沒有一個及得上她一半兒若是見了你,還不定如何歡喜,怪道於夫人如此上心」
  
  琉璃垂下眼簾,一副極力壓抑著情緒的模樣,心裡也忍不住感歎了一聲,這番話說的長公主原來是最大方、最疼愛裴行儉的,這次送的房子小了,是於夫人搶先認了女兒,裴行儉又覺得自己是小家子出身的緣故,而他們之所以看中自己,是因為自己長得像那個陸家娘子……若她真是一個小家子出身、被天上掉下來這麼一個大餡餅砸中的人,此刻早該六神無主了吧?
  
  醞釀了半日情緒,琉璃只能微緊著嗓子長跪而起,低聲道,「尊者賜,不敢辭,琉璃謝長公主恩典。」
  
  聽到琉璃微微發顫的聲音,有滿意的神色從崔氏的眼中一閃而過,拍手笑道,「大娘不愧名門嫡女,果然爽快」說著便從袖子裡拿出了兩個繡樣,「如今長公主交代的事情已畢,倒是真要煩擾大娘幫我看看這兩個繡樣如何?」
  
  琉璃一副心不在焉、強打精神的模樣,接過那兩個繡樣看了一眼,都是極精緻小巧的圖案,一副是嬰戲,一副是出水蓮花,琉璃為武則天的小公主做過衣裳,一眼就認出是女嬰肚兜的圖案,點頭道,「給府上的小娘子做肚兜是極好的。」
  
  崔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琉璃一眼,笑道,「大娘果然好眼力。」又歎道,「我也是有了她之後才曉得,這做母親對女兒是怎樣的一番心思,原先還很是納罕過幾年,於夫人那樣疼愛守約的,為何卻不肯讓女兒嫁給他,到末了,都是一番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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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6:21
  第87章 來者不拒別有用心
  
  蘇家女兒和裴行儉?琉璃這回倒是真的吃了一驚,索性便把驚容露得更明顯些。
  
  崔氏一挑眉頭,「你竟沒聽他們提起過?」又轉了笑臉,「不過是陳年往事,當初也就是那樣一說,到底沒成,或許是旁人誤傳的也未可知……」回頭便拿起那繡樣道,「你看這配色如何,我總覺得不夠鮮亮。」
  
  琉璃只得也看了幾眼繡樣,「此處原是用金線更是艷麗,只是給嬰童做肚兜,卻是不好用金銀絲線的,一則富貴太過,二則嬰童肌膚最是嬌嫩,受不得這個。」
  
  崔氏點頭稱是,兩人又就著繡樣說了好一會兒,琉璃幾次挑起話頭想問蘇家的事情,都被崔氏吞吞吐吐的避了過去,琉璃估量著火候也差不多了,索性看著崔氏道,「夫人可認識蘇娘子?琉璃曾聽說她嫁的女婿有些不成器,還是於夫人打上了門去教好了的,可惜蘇家女兒卻命薄,沒多久就去了。於夫人的性子自不必說,琉璃見過蘇家的羅氏嫂嫂,也是極爽利能幹的,難道蘇家娘子竟不是這樣?」
  
  崔氏想了想還是搖頭,「蘇娘子原是蘇將軍四十歲之後才得的,家中又只這一個女兒,蘇家平日極是嬌養,聽說身子有些弱,給她講的那門親事也選的是家裡殷實、姑舅夫婿性子都好的,沒想到夫婿後來卻迷上了擲盧,輸得不像樣,蘇娘子大概是氣得狠了,去的時候離成親竟不過一年多。卻也有人說,她原就不願意這門親事,是積鬱成疾……」
  
  說著又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我也不曾見過那蘇娘子,只是聽和蘇家相熟的人說過,那蘇娘子生得如花似玉,是長安城裡少見的美人兒,性子溫柔,又極是聰慧伶俐的,難怪於夫人便是逆了蘇將軍的意,也要處處為女兒打算,只是紅顏薄命,卻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琉璃怔怔的聽著,崔氏看了她一眼,忙又笑道,「這些不過是傳言,到底做不得真,別的不說,守約便是極守禮的人,聽說原本天天在蘇將軍府上出入,只是到蘇娘子年紀略長了些,這幾年竟是再也沒有去過了。還是前兩日子的小歲,才上門去吃了一頓酒。」
  
  於夫人自己的女兒無論如何不肯嫁裴行儉,認個乾女兒卻忙不迭的說給了他,裴行儉也是因為以前事情惱了蘇家,最近才好……琉璃垂下了頭去,心裡對眼前這女人越發佩服起來。
  
  不知為什麼,於夫人剛見到自己時說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你若是性子軟弱,沒幾分心智膽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應了守約的,免得到頭來你不過是又一個陸家娘子,既是害了你,也是害了他」,蘇家女兒和裴行儉如何雖然還不知道,但只要蘇家女兒真是身子弱、性子柔的,於夫人自然絕不會同意讓她嫁給裴行儉——不說別的,便是這崔氏跑來跟她說上這樣一篇話,只怕病一場都是輕的。
  
  崔氏見琉璃頭垂得低低的,一句話也不說,嘴角不由揚了起來,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歎道,「看我忙得糊塗了,過些日子,說不定咱們還要親上加親」
  
  琉璃心裡雪亮,這是要說到珊瑚的事情了——初三裴家下函的那日下午,就有官媒上門給珊瑚說親,對象是西眷裴的一個子弟,她接到消息後忙悄悄的請於夫人打聽了一回,前幾天傳回話來,說是那人不過是靠著給河東公府收租子過活的遠支,三十多歲了,前頭娘子不知怎麼的不肯跟他過下去和離了,留下了一個兒子。為這個事情,她臘日還特地回庫狄家吃了頓午飯,庫狄延忠果然便問起了這個人,自己只輕描淡寫的道了句,沒聽說過,只怕絕不是嫡支,也不會是有官身的。曹氏當時臉色就變了——她大概總是不肯讓珊瑚嫁得差太多,被自己看了笑話。雖說琉璃根本沒心思去管珊瑚嫁給誰,但總不能看著她嫁到河東公府手裡去。
  
  此事崔夫人提起,她也就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前幾日回家時聽阿爺說過一句。」
  
  崔氏輕笑了一聲,「你說的莫不是那個裴老七?那原是他不知怎麼的聽說令妹出眾,起了妄想,他那個年紀,又是自己都撐不起門戶的,還想娶官家的女兒麼?大長公主昨日才聽說了這事情,便讓人訓了他幾句。大長公主說,大娘既然這般人品,令妹自然也差不了,正好世子身邊還差一個可心的人,正要找一個知根知底的好女子助我一臂之力,這不就是現成的好人選?若是成了,大娘和咱們可不是親上加親?這時辰,只怕提親的官媒娘子已經到大娘府上了」
  
  琉璃不由愣住了,崔氏忙補充道,「大娘放心,令妹一過門便是正經的媵妾,我有什麼,她便有什麼,絕不會委屈她的。」
  
  琉璃一時簡直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才微笑道,「承蒙大長公主如此厚愛,琉璃受寵若驚。」這位金枝玉葉對自己竟是這般重視麼?就這麼怕自己能從娘家得到一丁點的助力?一打聽那個遠房子弟不成了,又來了這一出既然對方肯下這樣的血本,她大概是怎樣也擋不住了……
  
  崔氏笑道,「要不怎麼叫緣分?待日後你成了我們裴家人,大長公主還要請你到我們府上好好盤桓幾日才是。」
  
  琉璃停了半拍才笑道,「哪敢這樣打擾大長公主?」
  
  崔氏便說起了大長公主如何好客,河東公府又有哪些莊子最是好玩,琉璃聽是聽著,只是目光飄忽,似乎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崔氏只笑盈盈一徑說下去,最後才笑道,「你他日一去便知道了,若是收到我的請柬,可不許推辭。」
  
  琉璃點了點頭,似乎答應,又似乎根本沒聽到她到底在說什麼,崔氏卻是半點也不介意,「也打擾大娘半日了,我還要回去給公主覆命,這就得告辭,下次再來擾你。」
  
  琉璃還是點了點頭,見崔氏站了起來,才突然醒過神,「夫人怎麼就要走?」
  
  崔氏滿臉都是笑容,「公主還在等著我呢。」琉璃忙站起來,將她送到上房,崔氏又向楊老夫人抱歉了幾句,含笑告辭而去。
  
  她一走遠,楊老夫人便笑道,「這位世子夫人所來究竟有何貴幹?」
  
  琉璃垂眸一笑,「送來宅子一座,閒話若干。」
  
  楊老夫人感興趣的喔了一聲,追問道,「你如何應付的?」
  
  琉璃笑得溫柔嫻靜,「自然是來者不拒,通通笑納。」想了半天還是歎了口氣,「老夫人,只是今日,琉璃或許還要向老夫人借個得力的人用上一用。」
  
  楊老夫人笑了起來,「這算甚麼,有事你吩咐他們去做就是。」
  
  到了第二日,庫狄家便打發了婢女來,只道有事請琉璃回去商議,偏琉璃竟是得了風寒,一時動不得身,過了四日才終於出了武府,到了庫狄家時,庫狄延忠盼得脖子都長了一分,一見琉璃便忙忙的把人打發了出去,問道,「你可知道,河東公世子前幾日竟是遣了媒人上門提親,要讓珊瑚做媵妾?」
  
  琉璃點了點頭,「阿葉提了一句,只是琉璃那天實在身上不大好,讓阿爺憂心了。」
  
  庫狄延忠歎了口氣,「這門親事原也罷了,雖然比不得你,但珊瑚畢竟是庶出的,做河東公世子的媵妾也算不得委屈,只是那日清泉卻提醒了我一句,河東公府家為何這般著急要定下珊瑚?一個遠支的子弟的繼室不成,第二日便換了世子,我才想起,你姑母似乎說過一句,河東公府與裴舍人似乎不睦,因此才想問你一問,此事到底是如何?」
  
  這話原就是琉璃托人私下帶給清泉的,琉璃自然心中有數,此時還是低頭想了半日,才慢慢的道,「說來阿爺或許不信,女兒也不大清楚究竟是如何。義母的確跟我說過,裴舍人早些年與兩邊的族人關係都不大好,又說讓我當心些,前幾日河東公世子夫人卻來應國公府做過一次客,跟女兒說了好一番話,話裡話外的意思十分難解,女兒如今心裡比原先更糊塗了。」
  
  「只是這一年多,女兒在宮中呆著,多少也懂了一個道理,那些貴人心裡的彎彎道兒,咱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明白的,唯有一條,謹守本分,莫貪莫癡,才能保得平安。按理說,河東公府的世子夫人,連女兒都不曾見過,怎麼就認定了珊瑚?那個遠房子弟不成,立刻就換了世子,這事實在不通女兒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但怎麼看都有些項莊舞劍,別有所圖的意味,要依女兒的意思,阿爺此事還是要三思而行才好。」
  
  庫狄延忠先是聽得呆呆的,後來越聽心情不由越是沉重,長歎了一聲,「依你的意思,此事還是回絕了才好?」
  
  話音未落,簾子「嘩」的掀了起來,曹氏一臉急怒的衝了進來,「大郎,你糊塗了麼?」說著咬牙切齒指著琉璃怒道,「我便知道你是不安好心,看不得你妹子有個好前程的,什麼莫貪莫癡,怎麼不見你把裴舍人那門親事給退了去?偏偏拿你妹子的親事來說嘴她這親事再古怪,怪得過你的?怎麼人家就別有用心了?你倒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
  
  琉璃只淡淡的看著她,「女兒不過是就事論事。庶母若實在覺得這親事好,應了就是,只是他日真有什麼事情,莫要怪到琉璃頭上。」
  
  她這樣一副神色,曹氏倒有些驚疑不定起來,看了她半晌還是冷笑了起來,「河東公府何等富貴體面,世子的媵也是正經有品級的貴人你不過是嫁了個六品的官員,河東公府還能拿這個算計你不成?你也莫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庫狄延忠忙喝道,「女兒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便是多慮了些,你說話也有個分寸」
  
  曹氏忙回頭道,「大郎,那裴舍人雖說是有前程的,難不成還能與河東公府相比?大長公主何等的身份,還要來算計咱們家這樣沒根基的?那媒人說的極清楚,公主原是早就想找這麼個人了,珊瑚不過湊巧入了她的耳而已。這事情原是錯過了便再不能得的。再說了,若從上次給琉璃說媒起,咱們家已經拒了那府裡兩回,事不過三,大郎真是鐵了心要得罪他們麼?大郎如今也是有差事在身的人,河東公府何等勢大……」
  
  琉璃聽到此處,心裡歎了口氣,庫狄延忠臉色果然有些變了,微一沉吟轉頭便對琉璃道,「你庶母說的也不無道理,珊瑚的事情,咱們自會好好思量一番,你也莫要過於擔憂。」
  
  看著庫狄延忠背後曹氏那張得意非凡的臉,琉璃只覺得又好笑又可氣,忍不住搖頭笑了笑,「珊瑚的事情,原本就該阿爺和庶母做主,女兒該說的話也說了,還要回去吃藥,這就告退。」
  
  庫狄延忠還想留她,曹氏趕緊便道,「大娘身子剛好,還是要按時用藥才好。」庫狄延忠看著琉璃比平日白了三分了臉色,只得點頭作罷。
  
  琉璃一上車,阿霓便冷笑了一聲,「大娘,你何苦去管他們?那位世子夫人看著待人熱切,話裡話藏的卻不是什麼好意思,送大娘的宅子只怕也不是好心,他們這般急著要納大娘的庶妹,便是婢子看著也覺得不對,大娘的庶母卻只以為你是安了歹心既然如此,你便由她去,省的生氣。」
  
  琉璃用手背輕輕擦了擦臉,只覺得幾乎能落下一層粉來,看著阿霓怒沖沖的臉色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什麼可氣的,我說我該說的,他們做他們想做的,這大概便是命數。」阿霓一個婢女都看得出來的事情,自家父親卻會看不明白,這莫非就叫鬼迷心竅?最讓人意外的是,曹氏居然能想到拿前程來威脅庫狄延忠,倒真是長進了——想得到這一點,多半猜也猜得到河東公府是要藉著珊瑚來對付自己吧?曹氏或許覺得,珊瑚靠著河東公府來欺負欺負自己是手到擒來?既然如此,日後也就怨不得她了。
  
  琉璃歎了口氣,向車窗外看了兩眼。或許是因為昨日京中皇帝與后妃官員便已出發去昭陵,今日的路上顯得格外空曠,馬車飛奔,不過兩盞多茶功夫便回了應國公府,琉璃在角門下了車,剛剛走到院子門口,卻見一個婢女衝了出來,「大娘可算回來了」
  
  琉璃見她神色不對,忙問,「出了何事?」
  
  那婢女臉色沉重,「大娘適才出去沒太久,就有侍衛登門報信,說是昭儀昨夜在行宮裡不知怎麼的動了胎氣,竟是早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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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6:47
  第88章 不足為患自相殘殺
  
  一尺多高的鎏金忍冬紋結五足香爐裡,香粉已點燃,龍誕香奇異的幽芳從龍首蓋鈕下的鏤空蓮瓣裡靜靜的透散出來,不大工夫便飄滿了整間屋子。臨海大長公主垂下眼簾,深深的吸了一口,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這次的香也就罷了。」
  
  畢恭畢敬站在檀香屏風床前的管事娘子暗地裡鬆了口氣,偷眼看了看半挽的紫綃帳裡那張白嫩宛如**的臉,滿面都是笑容,「大長公主明鑒,這一次,是奴婢們特意找到一家波斯商人,進了他家最好的龍誕,顏色當真就如雪玉一般,只是價錢也比羊脂玉還要貴,一小塊便要五萬多錢……」
  
  臨海大長公主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好用便是了,以後莫拿差的來充數,再用上次那樣的,這差事你也別做了」
  
  管事娘子心中暗暗叫苦,這種上好的白色龍誕香幾乎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以公主這日日離不得的性子,卻要說上哪裡去買這許多?再說那價錢……有心想再說兩句,有婢女快步走了上來,「啟稟大長公主,世子夫人過來了。」
  
  大長公主坐了起來,「讓她進來。」
  
  管事娘子無聲的歎了口氣,行禮退下,正與匆匆走進來的世子夫人崔氏打了個照面。
  
  崔氏並沒有留意向她行禮的管事娘子,倒是進門就聞到了這絕品龍誕香的香味,心裡忍不住冷哂了一聲,自己的這位公主大家但凡用什麼,只選最貴的,就像這龍誕香,一用便是幾十年,豈不知真正的高門女子哪會有這種做派?說暴殄天物都是輕的……卻見大長公主已從屏風床上起身,忙幾步趕過去行了一禮。
  
  大長公主開口便問,「如何,庫狄家可答應了?」
  
  崔氏臉上全是溫柔恭順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正是,答應得還算痛快,只是說,須等到他家大娘出嫁後再辦。」
  
  臨海大長公主臉色一鬆,「長幼有序,倒也是情理之中。那媒人可打聽過她家大娘是如何看待此事?」
  
  崔氏笑道,「自然問了,媳婦找的這媒人是極會辦事的,當日提了親之後就找機會提點了那庫狄大娘的庶母幾句,昨日藉著去看那位庶女,私下又問了她。聽那位庶母那意思,庫狄大娘是不願意她庶妹給咱們府裡做妾的,說是有人說過裴守約跟咱們府裡關係不好,又說咱們家這樣急著提親多半有別的想法。這庶母認定庫狄大娘是要壞妹妹的好事,又覺得無論如何她女兒嫁過來總不會吃了虧去,到底還是勸得家主答應了。那庶母還說,她女兒最是知禮,凡事一定會聽從公主吩咐。」
  
  臨海大長公主笑了起來,「如此甚好到底還是試出來了,那位庫狄大娘竟是連家裡這點子事情都處置不了,當真是不足為患」
  
  崔氏點頭,「大家說的是,那庫狄大娘媳婦仔細看過,身體瘦弱不說,相貌雖好,卻是一副小家子模樣,說話舉止也有些怯弱,看去只怕還不如那陸娘子,媳婦說了那番話,她當場幾乎就撐不住了,第二日就說是得了風寒,起不來床。如今看她對待她庶妹的這親事,心裡並不算清楚,家裡事情更是做不得主,這樣一個女子,能翻出什麼浪來?」
  
  「原先媳婦還顧忌著她那舅父一脈原是老資歷的胡商,根基深厚,人脈又廣,若是插手洛陽那邊產業只怕會有些麻煩,她雖然因為魏國夫人的事情跟一個舅父生分了,但以她如今的身份,要回頭籠絡住他們也是容易,沒曾想她這些日子竟是舅父家門檻都沒登過,就是上回裴守約下函,得罪過她的那家舅父巴巴的送了禮來,她竟是半點反應也無,但凡心裡有半點算計只怕都不會如此拿大。」
  
  臨海大長公主微微點頭,「如此看來,那萬年宮的事情只怕不過是湊巧,這庫狄氏別的不說,運道倒是好,一步一步竟然能到了今日崔氏忙道,「她若真是運道好,有了萬年宮那番功勞,只怕早已入宮做了貴人,可見這運道也有限她靠的那武家如今有什麼?那武昭儀再得寵,以她先皇才人的身份,難道還真能翻了天去?」
  
  臨海大長公主冷哼了一聲,「可不還真想翻了天去?你難道不知,聖上這次去謁陵,皇后和四位夫人都沒帶?打的不就是讓武昭儀翻天的主意?結果蒼天都不幫她,出發第一日就動了胎氣如今死活還不知呢,就算留下命來,難道還能帶著血光就去謁陵?可見這人的命數是天定的那種卑賤的狐媚子,就算得了那福分,也沒那個命去受」
  
  崔氏自然知道,將當今皇后王氏薦給皇室的同安大長公主,與臨海大長公主關係不錯,因此提起那武氏來,自然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她自己何嘗不然?她和王氏都是五姓女中最尊貴的嫡女,以前也有過閨中來往,雖然她對王氏的木訥性子暗自也有些看不上,但到底是自己人,又都是做正室的,如今卻有一個出身卑賤、不知廉恥的狐媚子要爬到她們頭上來,這事情如何忍的?
  
  崔氏不由便點頭,笑道,「可不是,那些卑賤的狐媚子,自然有老天管著」
  
  臨海大長公主卻又笑了起來,「說起來,別人也就罷了,裴守約看上這樣一個狐媚子倒也不錯,如今這狐媚子既然已經不足為患,咱們也不用再花什麼心思,日後若是還算乖順,就由他們去,若是敢玩什麼花槍,咱們手裡不還有她的妹子?正好自相殘殺」
  
  崔氏忙笑道,「還是大家有遠見,媳婦原還想著怎麼把那胡女嚇回去,若不是您提點我,卻是沒想到這個了。」
  
  臨海大長公主淡然笑道,「你經歷的事情到底還是少,認識的人也少了些,有些消息沒有聽說,也難怪會考慮不周。你可知,今年早些日子,聖上是提過要給裴守約賜門婚事的,他竟是回絕了聖上;聖上卻轉年便要擢他進五品。你想想,他聖眷如此,就是這門婚事不成,聖上還能看著他獨身無後?到時他又已是官居五品,自然不會委屈他,便是指個宗室女子也不稀奇,那時候,難道咱們也要自相殘殺一番不成?」
  
  崔氏還是第一次聽說此話,倒也是吃了一驚,「這樣說來,倒是虧得有這個庫狄氏了。」宮裡竟然有這樣的消息傳來,難怪前些日子,大長公主對這門親事的態度突然轉了彎,卻又在聽說婚事已經定下後,讓自己走這一遭。想來倒不是為了壞這門親事,只是要讓那庫狄氏心裡對于氏,對裴行儉都生出芥蒂來,日後才好有進一步的打算……
  
  臨海大長公主點頭一笑,「此話也不算錯,這庫狄氏自然是不足為患的,只是裴守約卻不然,他才多大?眼見就是五品的官位了,再過些年,怕不得出相入將?他隱忍了這麼多年,難不成就是為了看著我們安享榮華的?」
  
  崔氏悚然一驚,頓時醒悟過來:大長公主這次要對付的,原來根本就不是庫狄氏而是要讓裴守約後宅不寧,屆時才有機可乘。想了想還是道,「只是這些事情,到底不過是後宅事務……」
  
  臨海大長公主瞥了崔氏一眼,歎了口氣,「這朝廷命官栽在後宅事務上的還少了?你難道不曾聽說那許大學士就是因為挑了蠻夷做女婿才被貶的?到如今還沒有緩過來還有當今的褚相,不也是因為家裡人強買他人宅地被貶了兩年?再說了,如今聖上正寵著那武昭儀,他竟不顧出身,娶了個這樣一個靠著武家的女子,你難道還看不出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然他回絕了聖上的好意,聖上為何反而要提拔他?阿崔,你打理這內宅事務原是挑不出錯的,只是日後辦事,眼光總不能囿於後院這麼點地方,不然我若不在了,你再不警醒著些,以如琢的性子豈能是裴守約的對手?」
  
  崔氏越聽越是心驚,這才深深歎服眼前這位生性驕奢的公主在眼光上的確比自己要毒辣得多,一步棋走出,竟是已然想得這般深遠,難怪她一面默許了這門婚事,一面卻還下了那麼大的本錢去買宅院,選婢女,甚至要拿夫君的一個媵妾之位來釣上那位身無所長的庫狄家庶女,自己卻還只道她是小題大做崔氏的臉上不由流露出由衷的敬色,「媳婦遲鈍,竟是到如今才明白大家的苦心您自然是長命百歲的,還要護佑著阿輝、阿妍他們長大成人,給您添上重孫重外孫呢。」
  
  臨海大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罷了,如今如琢在殿中省,承光和承祿在三衛都還算不錯,過得幾年,他們都出息了,咱們豈能還要靠著洛陽的那些收益?日後自有你們的好時辰」
  
  崔氏自然也跟著湊趣,說了好一篇話,眼見臨海大長公主臉上略有了些倦色,才準備告辭出來,還未開口,卻聽外面有人道,「啟稟公主,豐管事回來了。」
  
  大長公主一怔,忙道,「讓他去東邊屋裡候著。」隨即便對崔氏道,「豐管事是隨著如琢去謁陵的,你也跟我過去,聽聽到底是何消息。」
  
  崔氏扶著大長公主從後面進了東屋,只見雙層羅帳低垂,外面站著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聽到環珮響動的聲音也不敢抬頭,只伏身一拜,隨即聲音低沉的道,「啟稟公主,郎君昨日打探得了確切消息,武昭儀得的是一位皇子,雖然有些凶險,但如今母子都已平安,再過幾日便要送回宮中休養,又讓貴妃趕往皇陵齋戒。」
  
  臨海大長公主臉色不由一沉,半響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眼見管事已經退下,她卻站在那裡久久不言不動。
  
  崔氏心情也有些發沉:武昭儀竟又得了一個兒子,而且竟是母子平安而皇帝寧可讓貴妃前來,也不提皇后……只聽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我讓你找的婢女,你還要加緊去找才是」
  
  崔氏忙恭謹的應了聲是,嘴裡卻不由有點發苦:有的事情原是要靠運氣,豈是她加緊就能找到的?只是此事既然如此重大,她也只有再多去找一找。再過十來天就是元日……唉,看來這個年節,她是莫想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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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2 22:57:13
  第89章 辭舊迎新人約黃昏
  
  長興坊蘇將軍府裡一處小院裡,兩株頗有點年頭的臘梅正凌雪怒放,映著地上紅艷艷的爆竹碎片,分外有一種年節的喜慶。上房朝南的直欞窗下,隨著銀剪的細微轉動,小小的紫色帛片中,一個裊裊婷婷的美人兒已經漸漸露出了輪廓,只是剪到最後一角衣裙時,握著銀剪的那只芊芊素手不知怎麼的一抖,飄飛的裙裾頓時被斷成了兩截。
  
  正低頭看著的羅氏不由頓足歎道,「可惜了」。
  
  琉璃抬起頭來,歎了口氣,隨手便想把帛人扔掉,羅氏忙搶到手裡,「不過是衣角略短了些,用來粘屏卻還是不錯的。」
  
  琉璃不由笑了起來,「嫂嫂便對琉璃這般沒信心?」
  
  於夫人也抬眼一笑,「知道你是個巧的,只是這美人兒已是活靈活現,丟了到底可惜。」說著也把自己剪好的帛人拿起來端詳了兩遍,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原覺得自己剪的也不錯,和你剪的這美人兒放在一起,卻只好幫她掃地牽馬了」
  
  琉璃和羅氏看著她手裡那個身材粗壯的帛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這還是琉璃第一次剪「人勝」。故老傳言,女媧造人之時,初一造了雞,初二是狗,初三是豬,初四是羊,初五是牛,初六是馬,而到了第七日,才造出了人來,因此正月初七便是人勝節。明日長安城裡,人人的帽子髮髻上,家家的屏風上,自然都是這用五彩絹帛或金銀紙箔剪成的人形花飾「人勝」。
  
  琉璃以前雖沒剪過人勝,但她手穩心細,練了半個時辰便剪得有模有樣。眼見羅氏把她剪壞了衣角的的帛人和于氏剪的那個都粘在了屏風上,忙集中精神又剪了幾個,放下剪刀時,才覺出胳膊手指都有些僵了。
  
  于氏早剪得不耐煩,見琉璃放下剪刀,忙把剪刀也一扔,「有這麼些儘夠了,你的可以用來飾發,我和阿羅剪的粘屏上,意思到了就好,我還是去廚下看看明日的煎餅和長命面準備得如何,不然你那義父又該有說了。」說著就像生怕琉璃要拉住她一般忙忙的走出門去。
  
  琉璃和羅氏相視一眼,不由都大笑起來。琉璃站起身子,甩了甩胳膊,又活動了一下手指,酸疼的感覺愈發明顯,只是看著蘇家給自己準備的這間遠遠談不上奢華的房間,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起來。
  
  她從沒有想到過,這個年節,自己居然可以過得如此快活。
  
  十二月十八那日,楊老夫人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趕往了行宮,她自然不可能追去,在武家住著又尷尬,好在第二日於夫人便打發人來接她。琉璃原想著也就是小住幾天,沒料想武則天的身子似乎不好,楊老夫人索性守在了那邊,說是小皇子滿月之後才會出宮。
  
  琉璃一面一日兩遍的打發阿霓回去探問消息,一面卻忍不住歡欣鼓舞起來——在蘇家住了三日之後她便發現,自己只要扛得住於夫人的勸吃神功,旁的真是萬事不憂心。於夫人開朗直爽,羅氏聰明隨和,兩人都是愛說愛玩的性子,每日裡不是搗鼓各種為年節準備的各種吃食和玩意兒,就是帶著琉璃出門四處採購拜訪,加上羅氏的那對寶貝兒子蘇槿蘇桐正是調皮的年紀,雖然蘇定方與蘇慶節都隨帝謁陵,日子卻半點也不冷清。半個月下來,琉璃倒是認識了好些武官家眷,和陸瑾娘也見了兩面。
  
  到了初三下午,蘇氏父子終於伴駕回城,蘇家越發的熱鬧起來,這三日家裡已經招待了五六撥女客,又抽空出去轉了兩家親朋,只是琉璃心裡總有些空落:隔壁那個孤家寡人,下了衙之後是守著那空落落的房子,還是日日跟那些面和心不合的族人周旋?每每想起,心頭免不了一陣發堵——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在這邊,他連這府裡都不方便過來了。
  
  眼見天色慾晚,琉璃又剪了十幾個各種質地顏色的「人勝」來,想了一想,還是選了七八個出來拿在手裡,低聲對羅氏道,「嫂嫂……」
  
  羅氏怔了一下,立時便明白過來,笑著接到手裡,又找了個七八歲的小丫頭過來,「去把這些送給隔壁的裴九郎,讓他珍惜著些。」
  
  小丫頭奇怪的眨了眨眼睛,還是清脆的應了一聲便跑了,琉璃臉上發熱,只好低頭接著剪絹帛,羅氏上來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你再剪下去,明日手該疼了,阿家還饒得了我?咱們一起出去看看,看這時辰,只怕晚飯也該好了。」
  
  琉璃只得丟了剪子,跟她到了上房裡,果然大食案上已經擺了五六個大碗,扣著蓋子,七副碗筷也都已設好,蘇槿蘇桐在屋裡跳來跳去,滿屋子都是熱鬧,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耳邊彷彿又響了裴行儉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人陪我用過飯了。」
  
  蘇定方走進來時,卻若有所思上下打量了琉璃幾眼,見琉璃抬頭看她,向她點頭一笑,琉璃只覺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古怪,仔細看時又沒了那種感覺。好容易吃過晚飯,羅氏出去了一圈,回頭便拉著琉璃到了自己房中,笑著拿起兩個人勝往她手裡一放,「來而不往非禮也。」
  
  琉璃看著手頭那兩個小小的銀箔人勝,不由呆住了,紙人看得出是一男一女,輪廓雖然簡單,卻自有一種古拙雅致的韻味——就像他的字一樣。他居然會剪人勝而且剪得這麼好?琉璃愣了好半晌,忍不住扶額苦笑起來。
  第二日的人日,蘇家自然又是一番熱鬧,吃紅豆、喝七樣羹、煮長生面、送煎餅,這一番禮尚往來直鬧了一日方休。而人日過後,便迎來了長安城一年中氣氛最是悶騷的幾天:家家戶戶都要挖空心思的做花燈,年輕男女要挖空心思的準備奇裝異服,主婦們自然是挖空心思的準備各種應節的吃食。
  
  於夫人提前一日便開始做最應景的「焦糙」,琉璃多少有些好奇,忍不住也到廚下去看了一回。卻見蘇家的廚子用麻油調好了一盆面,準備好一盆餡,再煮上一鍋水、一鍋油。真正做起「糙子」時,先隨手抓了團餡料到油面裡團了團,手上一捏,再拿篦子略略一刮,便成了一個中間包著餡料的圓溜溜的麵團兒,把它丟到水裡煮熟,又瀝了水丟到油鍋裡炸上兩遍,一個個放到盤中還滴溜溜滾動的金色小球便出現了眼前。
  
  琉璃頓時恍然大悟:這不就是炸湯圓麼?她在庫狄家原也吃過幾回,賣相實在差得有點遠,以至於她都沒有發現,所謂「焦糙」不過是將湯圓換了種吃法當日下午,羅氏卻又拿出了好幾盞花燈,說是「孩兒燈」,要送給那些家裡希望添丁的親朋好友,琉璃聽得明白,忙調了硃砂出來,每盞燈上都畫了一副簡單喜慶的嬰戲圖,於夫人和羅氏自然都拍手叫好,送燈的下人回來時也各個喜笑顏開:拿著燈的這一路上便出了不少風頭,到了親友家中更是得了格外厚的一個封賞。
  
  到了十四這日,吃過早飯,琉璃便對阿霓笑道,「這個年節倒是讓你這邊陪了我十幾日,家裡也不得團聚,這兩**便回去,過了十六再回來就是。」阿霓自然道是不必,到底擰不過琉璃,領了賞倒也是暗自歡喜的回去了。琉璃鬆了口氣,想到那日裴行儉說的,「你只要出來觀燈,我自然能找到你」,臉上不由又熱了起來。
  
  待她到了上房時,卻見羅氏正讓幾個婢女擦洗幾疊面具,只見都是做得極精巧的木製面具,有做成獸面獠牙的,有做成金剛怒目的,也有做成豁牙丑角的,造型誇張,各不相同。最多的卻是一種白鬚胡老的面具,足有五六個,琉璃試著一戴,倒也貼合輕巧,雙眼口鼻處都留有空洞,視物說話均是無礙。
  
  蘇槿蘇桐也一人搶了一個,奈何臉兒都太小,這些面具都沒法戴,琉璃忙找了兩張硬紙,用剪刀裁出兩張小面具,按照兩人的五官剪出眼睛嘴巴,又磨了墨,調了硃砂和雌黃,將面具畫成了兩個誇張的小虎頭,在耳上打孔,用紅繩將紙面具繫在了兩人雙耳上。一屋子人無不拍手叫好,蘇槿蘇桐戴上面具更是高興得滿屋子亂躥。
  
  眼見天色將黑,於夫人忙把裝備好的焦糙、粉果、面繭都物都端了上來,那粉果也是帶著甜餡的小圓麵點,面繭則是做成梭子狀的面果子,每個人都取了一個,蘇桐吃得最快,呸的一聲吐了個小木片出來,上面畫著小小的元寶,眾人頓時一陣大笑。蘇定方卻是吃出了一個畫金印的木片,羅氏便笑道,「阿翁今年莫不是要掛帥出征?」蘇定方呵呵一笑而已。琉璃知道了這裡面的機關,吃到中間時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果然咬到一個硬物,忙拿出來一看,木片上畫的卻是一頂花冠,於夫人與羅氏頓時拍手大笑起來,「這個應景」
  
  一頓飯胡亂吃完,琉璃忙回去換了身出門的衣衫,摸著頭上簪著的那對銀色人勝,心裡忍不住已有些撲騰,再回到上房一看,不由呆住了:屋裡站著四個身量苗條的婢女,人人臉上戴著一樣的白鬚胡老面具,一眼看去宛如四胞胎,羅氏見琉璃進來,不由分說也給她戴上了一個,又拿了五件一樣的白色披風給她們都披在了身上,站開幾步端詳了幾眼,拍手笑道,「這下再也分不出來了」
  
  琉璃頓時有些茫然。卻見門簾一挑,蘇定方也踱了進來,上下仔細打量著幾個人,點頭不語,突然看見琉璃的頭上的銀色人勝,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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