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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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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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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9: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授人以柄(一)
  
  希靈讓小桐去“嚇唬嚇唬”金婉心,對於這種“嚇唬”的行為,她並未存有必勝的信心。畢竟那金婉心也不是個吃素的女人,她要是膽子小,也不會和陸克淵這樣的人糾纏不清。
  
  不過她不能坐在家裡賭氣,總得有所行動。先嚇唬著,權當是順便發了宣戰書。不過說心裡話,這樣一場戰爭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對於她和陸克淵的婚姻生活,她曾做過種種設想,想過好的,也想過壞的,唯獨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金婉心,讓她滿心的不好過。可她若是正經八百的為此大鬧一場,又好像是她不通情理,不是個賢妻。
  
  盡管她本來也不曾打算過做賢妻。愛陸克淵的時候,她就單只是愛,單只是想盯著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盡情的看個天長地久。現在好了,夜夜和陸克淵同床共枕了,不但可以隨便看,而且可以隨便摸,結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對他的心又生出了獨占欲。
  
  而在另一方面,希靈不知道。陸克淵是真沒把這件事,太當成事情看。金婉心是見慣風雨世情的,希靈更是個陰謀家,他認為這二位一時半會應該斗不出什麼結果來––若是能斗出個結果,就更好了,省得他還要為這些瑣事費心。他是做大事的人,哪能成天為女人們斷案?
  
  他也沒怕希靈傷心,他覺得希靈是一把尖刀,凡人的鮮血,不足以軟化她的鋒刃。家長裡短的一點飛醋,更沒有道理會傷害她。
  
  他越想越有理,有理到了最後,他腳底抹油。每天和公雞一起起床,早出晚歸的溜了。
  
  小桐到底是怎麼“嚇唬”金婉心的,希靈沒有親眼得見,不過據小桐的描述,那“嚇唬”的程度應該是剛剛好––小桐帶著幾個人,趁著夜色在小路上攔住了金婉心的汽車。打開車門拽出金婉心,他們蒙面持刀,對著金婉心比劃了一番,並且粗著喉嚨,讓她馬上滾回上海去。
  
  希靈問:“你們毛手毛腳的,刀子沒有傷到她吧?”
  
  小桐立刻搖了頭:“沒有,刀子都是新買的,沒開刃,連個蘿卜都切不動。”
  
  希靈點了點頭,決定靜觀其變。小桐看著希靈,想著自己今晚得了機會。當著金婉心的面,將她和陸克淵一起臭罵了一頓,罵得真是痛快。至於刀子––其實他根本沒怎麼亮刀子,只對著金婉心揮了揮拳頭。依著他的私心,他倒是希望金婉心勇敢一點,頂好是勝利一次,把陸克淵搶走。
  
  然而第二天的發展,讓希靈和小桐一起吃了一驚。
  
  第二天,金婉心從醫院裡給陸克淵打去了電話。說自己受到了刺客的襲擊,受傷住院了。
  
  陸克淵放下電話,不急不怒,直接去問希靈:“是你干的吧?”
  
  希靈下意識的搖了頭––搖完了頭,她愣了愣,隨即又一搖頭:“真不是我!”
  
  陸克淵抬手摸了摸她的卷發:“金婉心畢竟對我有恩,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適可而止吧!”
  
  說完這話,他匆匆的出門去了醫院。希靈瞪著眼睛目送他走遠,同時慢慢的呼出了一口氣。
  
  一嗓子把小桐吼了過來,她關了房門悄聲問道:“你到底對她動沒動手?”
  
  小桐聽了她這話,也是莫名其妙:“什麼動手?我干了什麼,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那她今天怎麼進了醫院?”
  
  小桐看著希靈,臉上也有了詫異顏色:“那可和我沒有關系!”
  
  希靈料想小桐不能欺騙自己,沉下心來思索了片刻,她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情不該這樣辦,我們這是把刀遞到她手裡去了。”
  
  她看著小桐,低聲說道:“她要一口咬定,是我要殺她了。”
  
  然後把兩只手插進連衣裙的口袋裡,她的臉多雲轉陰:“老陸也一定要相信她了。”
  
  陸克淵還沒有回來興師問罪,但希靈已經提前感覺出了不好辦。
  
  她遷怒於小桐,認為是小桐給自己出了個餿主意。小桐隨她埋怨,沉著一聲不吭。然而等到下午陸克淵回了來,出乎了她的意料,陸克淵並沒有多說什麼,還是希靈忍不住,開口問道:“金婉心怎麼樣了?”
  
  陸克淵答道:“皮肉傷,不礙事。”
  
  希靈偷偷的瞟著他:“還認定了是我干的嗎?”
  
  陸克淵搖了搖頭:“隨便是誰吧,她既然都不追究了,我還問什麼。”
  
  希靈急了,大步走到了他面前:“真不是我!”
  
  陸克淵連連的點頭:“好,好,不是你。”
  
  “你不信我?”
  
  “信,當然信。”
  
  “你––”
  
  陸克淵本來是想要往樓上走,聽了這話,他停下來轉向希靈,忽然哀求似的說道:“不鬧了好不好?”
  
  希靈看著一臉倦容的陸克淵,這回徹底閉了嘴。
  
  她看出來了,自己這回是遇上了勁敵。本來她以為自己是絕頂聰明的,可以把人心玩弄在股掌之間的––當初白家讓她玩成了什麼樣子?何家又讓她玩成了什麼樣子?她有哪一次不是心想事成大獲全勝的?
  
  現在她才開了眼界,原來不是自己多麼高明,是自己的敵人太弱。現在勁敵出現了,不過三招兩式的功夫,自己就落了下風了。
  
  “真蠢!”她漸漸的回過了味:“我為什麼要先出手呢?我怎麼就沒沉住氣呢?”
  
  很懊惱的獨自走出門去,她站到了庭院裡吹冷風。還沒等她想出對策來,小桐不知深淺的跑了上來,很關切的小聲問她:“怎麼樣?他說什麼了?”
  
  希靈看他那個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禁心頭火起,也無心理他,直接對著他恨恨的一揮手。小桐愣了愣,轉身要走,可走過了幾步之後,他下意識的一抬頭,卻是看到了二樓的玻璃窗後,陸克淵單手插兜站在那裡,正在面無表情的向下看著他們。
  
  陸克淵到了如今,看出了婚姻的好處與壞處––這婚姻是單指他與希靈的關系,他若是娶了旁的女人,倒是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希靈對他是好的,他相信她為了自己,可以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可以愛得如同飛蛾撲火。
  
  但是他受惠於她,同時也就受制於她。別的女人制他,他可以不聞不問不在乎,可希靈若是要制他,他裝聾作啞是沒用的。
  
  希靈多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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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9: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授人以柄(二)
  
  陸克淵到醫院去看望金婉心,金婉心雖是只受了一點皮肉傷,小刀子劃破了她小臂上的一層皮,但她皮肉嬌嫩,不愛愈合,這一點皮肉傷也會鬧起感染,讓她久住在醫院不能自由。
  
  人躺在病床上,她依然梳頭搽臉的打扮著,陸克淵見了,就說:“好好歇著就是了,在醫院裡還要什麼漂亮?”
  
  金婉心虛弱的笑道:“笑我老了還愛美呀?哪怕我老到八十歲了,也是個女人啊。”
  
  陸克淵知道她是女人,沒有比她更女人的女人了,她的肌膚依然光滑細膩著。眼角有淡淡的細紋,說笑得時候細紋變得明顯了一點,然而全是慈眉善目的走向,讓人覺出她的芬芳和柔軟。她年輕時是艷壓群芳過的,艷得如花如火,所以如今臉上的些許秋意,反倒讓她顯得清淡雅致了。
  
  覺察出陸克淵正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回去別吵架,其實也怪我。”
  
  陸克淵沒話講,下意識的伸手從褲兜裡掏煙盒,掏出煙盒之後,他回頭向門口看了看。金婉心柔聲說道:“想抽煙你就抽吧,門關著,看護婦也看不見。”
  
  陸克淵點了一根香煙,悶著頭抽。連著抽完了兩根香煙之後,他抬頭看了金婉心一眼,又清了清喉嚨,抬手一抹嘴唇,他還是沒話說。
  
  “不怪你。”最後,他終於還是開了口:“怪我。我沒把事處理好。”
  
  金婉心垂下眼簾,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道:“就是捨不下你……捨得下我早走了。”說完這話,她輕輕的一扭頭:“就是現在,我要想嫁,也還有人要。”
  
  這句話。陸克淵相信。
  
  金婉心又道:“回去吧,一天來一趟我就知足了。你要是回去受刁難,我還怪惦記著的。”
  
  陸克淵站了起來,在金婉心面前,他這一回真成弟弟了。
  
  “那我走了。”他說。
  
  金婉心先是含笑答應著,等他走到門口了,她才又追著叮囑了一句:“回去有話好好說,不許吵架。”
  
  陸克淵頭也不回的答應了一聲,推門走了出去。
  
  等陸克淵走了,金婉心抬手扇了扇鼻端的煙霧,又用手隔著病人服的袖子,輕輕按了按小臂上的刀傷。
  
  “嘶”的吸了一口涼氣,她按疼了自己,心中便忍不住暗笑自己––對自己也這麼不客氣,這一刀子還真是劃狠了。希望不要落疤,否則今年夏天可就沒法穿短袖衫子了。
  
  陸克淵沒有直接回家。他是挨到半夜才回去的。
  
  結果他還是沒有避開希靈。希靈沒睡,正等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困得太厲害,她看起來有種愣頭愣腦的茫然,見他回來了,她站起了身,然而也沒說話。
  
  陸克淵問道:“還沒睡?睡吧!”
  
  希靈看著他––如果她恨他,那麼就好辦了,她就可以沒有顧忌的大耍手段了。可以像整治白子灝何養健那樣整治他了,可是她愛他。
  
  因為愛他,所以她束手無策,沒了法子。不但沒了法子,人還變笨了,一句漂亮話也說不出。站在昏黃的壁燈下,她的臉也成了蠟黃色,所以面貌也變丑了。
  
  陸克淵一邊脫衣服,一邊又道:“小桐從奉天帶過來的那幾個孩子,總在家裡晃著也不是事,你要是沒別的事的話,就讓他們回去吧!”
  
  希靈聽出了他是話裡有話,表面上平平淡淡,其實把該表達的意思都表達出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那幾個小子過來是干什麼的!這一次我不追究,你也識相一點,別再妄想讓他們干上第二次了!”
  
  眼看陸克淵進了浴室,希靈追上幾步,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她開了口,聲音很低,幾乎是有點絕望:“你總得選一個。”
  
  陸克淵像沒聽見似的,直接把門關了上,希靈聽見“咯登”一聲,是他從裡面把門鎖了上。
  
  希靈的臉上登時發了燒––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厭棄過。
  
  偏偏這人還是陸克淵。
  
  然後眼淚就冰涼的滾下來了。她並沒想哭,尤其是不想在陸克淵面前哭。抬手滿臉的抹了又抹,最後實在是擦得來不及,她哽咽著推門跑了出去。一鼓作氣跑去了樓下的客廳裡,她壓抑著聲音擤鼻子擦眼淚。心裡的滋味說不清楚,也不純粹是憤怒,也不純粹是悲傷。她只是想自己要在這裡坐一夜,自己再也不和他睡一張床了,再也不和他說話了,再也不理他不對他好了。冷著他去,晾著他去,讓他也嘗一嘗被折磨的滋味。他來求自己,自己也不會服軟了,自己要好好的和他算一筆總賬,要讓他指天發誓,往後只要自己一個人,再也不見金婉心。
  
  “我不會輕易原諒他了。”她幼稚成了個小姑娘,要在客廳裡坐到天荒地老。
  
  結果她如願以償,翌日清晨,她糊裡糊塗的在沙發上醒了過來,凍得手腳全是冰涼。
  
  “好。”她坐起身,連打噴嚏帶流鼻涕,兩個鼻孔全堵了,身體冷得像是失了知覺,但是很奇異的,她並沒有想上樓去吃了陸克淵,只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說:“好,好,露原形了,跟我來硬的了,以為自己搶手了,好,很好。”
  
  然後想起自己當初和陸克淵死裡逃生浪跡關東的那些往事,她只覺自己是滿腔熱血潑給了老白眼狼。
  
  打著哆嗦站起身,她向樓上看了一眼,樓上靜悄悄的,也不知道陸克淵走沒走。她一眼也不想見他了,只中了邪一般在心裡喃喃的罵:“陸克淵,你行,你真是個壞人,厲害,你比我壞!”
  
  希靈去了果子的房間,讓果子去衣帽間,給自己拿套衣裳過來。果子沒看懂她是怎麼回事,就見她嘴臉烏青,像是中了毒一般。
  
  希靈懶得多說,果子前腳一走,她坐到床上,就披上了果子留下的熱棉被。棉被的熱讓她接二連三的打冷戰,滿腦袋的頭發都立了起來。
  
  希靈洗漱,更衣,讓小桐和果子收拾行李。然後乘坐汽車出了門,她一直沒往樓上去,只在臨走時告訴僕人:“等先生醒了,你對先生說,我去奉天了。”
  
  然後希靈就這麼傷心欲絕的走了。
  
  陸克淵不表態的時候,她斗志昂揚,能把金婉心燉了吃了;如今陸克淵表了態,她便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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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發表於 2015-3-18 18:39: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授人以柄(三)
  
  希靈回了奉天,在奉天住了三天,期間一封陸克淵的電報都沒接到。
  
  她是堵著氣來的,本想著這一回陸克淵膽大包天,竟然為了個金婉心冷落自己,這一回自己一定得把姿態繃住了,千萬不能輕易的讓他哄回去––不能由著他的性子囂張,自己非得趁此機會,狠狠的懲治他一次不可。
  
  一口氣堵了三天,因為始終是無人問津,所以那口怒氣也就漸漸消散了,和怒氣一起消散的,還有她的精氣神。天氣暖了,婦女們又都絡繹的回了工廠。粗枝大葉的縫紉衣褲、賺幾個小錢。女工中很有些個愛偷懶的,平時希靈一旦看見了,一定不許,但是如今巡視著一件件布絮線頭滿天飛的屋子,她像是病了,眼皮都沉重得只能半抬。
  
  她的確是有點小病,那天晚上在客廳沙發上睡了一夜,她凍著了,症狀是天天咳嗽,而且鼻子不通氣,說話總是帶著囔囔的鼻音。小桐得知了她這病的來源,說她“沒出息”。她很罕見的軟了脾氣,也沒有對小桐反唇相譏。
  
  他一沉默,小桐反倒惶恐了,私底下去問果子:“太太到底是怎麼了?除了和先生吵了架之外,還有別的心事嗎?”
  
  果子看了小桐一眼,雙手慢慢的疊著一件褂子:“這一件事就夠她煩的了,還禁得住再來別的心事?”
  
  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果子忽然向他一笑:“小桐,我還沒逛過這奉天城呢,等過幾天太太身體好些了,我去告個假,你帶我出去溜達半天,好不好?”
  
  小桐心不在焉的一點頭:“行。等過幾天的。”
  
  果子用眼睛又一溜小桐:“先生也是的,平時看他也不是那種古板的性子,怎麼這回就和太太較上勁了,太太多大的歲數,他多大?也不知道讓著太太一點。”
  
  小桐哼了一聲:“他八成是變心了。”
  
  果子的臉上現出了憂愁的神色:“喲……其實太太也就最近幾個月才過上好日子,聽你告訴我的話,太太之前跟他也沒享到福。”
  
  小桐恨鐵不成鋼,一時間就順嘴答道:“賤唄!”
  
  果子伸手一捂他的嘴:“噓!信不信我告訴太太去?”
  
  小桐倔頭倔腦的一晃腦袋:“我說的不對嗎?當著她的面我也敢說。”
  
  果子收回了手,心想小桐啊小桐,你對太太是真心還是假意?你是真看上了她那個人,還是看上了她的勢力和錢財?
  
  果子年紀小,然而思想已經實際得不能再實際。如果小桐是為了利益去勾搭希靈,那她不但不驚訝,甚至不介意。利益的確是天下第一要緊的,她一度活得不像個人,這一點她是最有體會。
  
  “要不然……”她在心裡盤算:“小桐的心不在我這裡。我也把心收回來?”
  
  但是她又不死心,因為如果小桐真的只是想勾搭太太混點好處的話,那麼自己就還是有機會的。
  
  果子覺得自己有希望,小桐也覺得自己有希望。悶聲不響的進了希靈的屋子,他拉過一把椅子在炕邊坐了,說道:“我陪你呆一會兒。”
  
  希靈倚著背垛歪在炕上,失魂落魄的,脂粉也顧不得搽了,毫無顧忌的露出了鼻梁上的若干粒雀斑。聽了小桐的話。她沒搭理,又過了良久,才自言自語似的開了口:“恨死我了。”
  
  小桐沉默著等她把話說下去,果然,她還有下文:“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魔怔了似的,她又咕噥了一句:“恨死我了。”
  
  小桐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大聲說道:“你就是賤!你又年輕又好看,能見人會說話,還有掙大錢干大事的本領,怎麼就非得靠著個男人才能活?你說你從認識他到現在,你占他什麼便宜了?你享到他的福了嗎?人家嫁個老爺子,圖的是吃香的喝辣的當闊太太,你可好,你還往他身上倒搭錢吧?”
  
  希靈聽他這樣說,竟然一句話也沒反駁。盤著腿坐起身,她抽了抽鼻子,忽然把嘴一咧,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唧唧的哭聲。小桐坐在炕邊,看她這個哭法簡直不會超過十歲,嘴咧得兩排小白牙全露出來了,並且還鼓出了一個鼻涕泡。
  
  摸出手帕一擰鼻子,她向前俯下身去,在炕上趴成了小小的一團。氣死她了,氣死她了!陸克淵就這麼讓她等著他,明明是他不規矩,他不認錯,反倒懲罰起她了!到哪兒說理去?到哪兒都說不出。葉東卿、金山,都知道她和陸克淵感情好,好得比翼鳥連理枝一樣,好到如今把她好成了淨身出戶孤家寡人,她哪還有臉向人訴苦?
  
  “他真不要我啦?”她邊哭邊問小桐,反正小桐從來不給她好話,她在小桐面前也不要臉了:“我走了三天,他一聲不吭,我對他那麼好……”說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哇哇了幾聲,繼續哭訴:“白好了……”又哇哇了一串:“我是想跟他過到老的……”又是一陣哇哇。
  
  小桐起身從臉盆架子上取下毛巾,放到水中擰了一把,想要給她擦把臉,哪知道攥著毛巾一轉身,她在炕上又耍出了新的花樣。“光當”一聲向旁一躺,她伸手拽過枕頭狠狠扔向對面的山牆。枕頭沉重,她又沒力氣,枕頭只向下砸上了她的小腿。她嗷的一聲伸手又去抓撓被子,同時雙腳一陣亂蹬,把枕頭蹬到了地上去。然後就地打滾坐起來,她扯起被褥開始耍大旗,沉重的厚棉被褥,她當然耍不動,飛到半空的棉被兜頭罩住了她,她怪叫一聲,在棉被裡繼續腳蹬手刨的發瘋,越是發瘋,越是甩不開棉被,小桐站在炕邊,就見一大團棉被在炕上起伏翻滾。
  
  小桐知道人憋氣憋到了一定的程度,心裡像有火似的,非得發洩出來才舒服。約摸著希靈差不多該鬧累了,他從外扯開棉被向旁一扔,讓瘋頭瘋腦涕淚橫流的希靈重見了天日。
  
  單腿跪上炕去,他伸手托了希靈的後腦勺,開始給她擦臉。希靈累癱了,只剩了呼呼喘氣的力量。等到臉干淨了,枕頭和被褥也歸位了,她垂頭喪氣的獨坐了片刻,倒是感覺頭腦清醒了些許。
  
  小桐問她:“這回心裡舒服多了吧?”
  
  希靈點了點頭。
  
  小桐又問:“接下來你怎麼辦?”
  
  希靈啞著嗓子答道:“我再等等。”
  
  “還等啊?”
  
  希靈怏怏的答道:“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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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馴妻(一)
  
  希靈等著陸克淵來向自己謝罪,陸克淵不來,那麼她就硬等,硬要“再給他一次機會”。恨歸恨,在她這裡,恨這東西抵消不了愛,甚至是愛越深、恨越切,越恨他恨得很,夢裡越是五次三番的要見他。每一次見都是他負荊請罪的情景,她在夢裡拿喬作勢,就不原諒他,結果做作了沒有多久,夢醒了,屋子裡黑洞洞空蕩蕩。她向旁伸手一摸,什麼都摸不到。
  
  “他這是要教訓我呢!”她想。
  
  她這一次倒是想對了,陸克淵的確是打算教訓教訓她。當然,是點到為止的小教訓,目的是讓她稍微的老實一點,不要太囂張的對著男人指手畫腳。天地良心,就憑金婉心如今的姿色,還很能讓他生出一點勃勃的興致來,而且據他對金婉心的了解,只要自己一透露出那方面的意思,金婉心求之不得,能立刻回家鋪床展被等他“臨幸”。嘴邊的一塊肥肉。他硬是不吃,為什麼?不就是因為要對得起希靈嗎?
  
  結果希靈可好,一天比一天不懂道理,為了這點子破事,天天的和她鬧,不但明著和他鬧,暗裡還學會了調兵遣將,這還了得?要是讓她學會了這一套,將來她還不得是想殺誰殺誰?她真惹出大亂子了,最後麻煩還不都得落到他身上去?誰讓他倆是一家呢?
  
  陸克淵原來對希靈很有一點惺惺相惜的意思,希靈當他是知音,他也覺得自己的靈魂和希靈有共鳴,兩個人無論干什麼。包括使壞,都能心有靈犀的勁往一處使。然而最近希靈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不知怎麼搞的,靈魂忽然飛速的庸俗化,變成了一只俗不可耐的醋罐子。
  
  對待知音,陸克淵是可以保持一點尊敬的,可是對待醋罐子老婆,他可懶得客氣。不管怎麼講,他不能讓個醋罐子老婆爬到自己頭上去。
  
  他知道希靈的脾氣很不小,此刻定是在奉天安心釀醋,等著潑自己一身。有好日子不過,非要去釀醋,這當然是她咎由自取。陸克淵現在從外面回了家,雖然感覺家裡沒了太太,少了很多人氣,但是心情的確是輕松的。因為不怕太太沖上來質問批評自己。
  
  如此閒閒的過了幾天,這天早上他翻著黃歷,心想:“差不多了吧?”
  
  太太再酸也是太太,而且給他生過了一個兒子,這樣的太太,就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一會兒出去給她買樣首飾,過兩天抽時間去一趟。”他有條不紊的盤算:“到時候先兵後禮,等她乖乖的了,就趕緊把她領回來。不能太逼急了她。真逼急了,她那一罐子醋也許會變成硝鏹水。”
  
  然後他派一名手下去了醫院,開汽車將金婉心從醫院接了出來。金婉心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干結成了一道細細的血痂,做什麼都不礙事了。離開醫院之後,她沒有再去春美的嬸嬸家,而是直接到了另一處公館裡。原來她早就找下了這處房屋,那一夜在遇襲之前,她就已經准備好搬家了。
  
  這一處房屋半新不舊,先前住了一戶很文明的外國人,家具都是堅固雅致的上等貨。經了金婉心的布置,這公館裡添了許多清雅明媚的顏色,搖身一變成了女兒國。
  
  春美在上海玩瘋了,一直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這也正中了金婉心的下懷。慢條斯理的在廚房裡忙了一下午,她親自做出了幾樣精美的私房小菜,然後把陸克淵叫過來,不說別的,只說自己這裡做好了晚飯,讓他過來跟著吃一頓算了。
  
  陸克淵匆匆趕來,純粹只是為了“吃一頓”,結果進了餐廳一看,發現桌子上又有菜又有酒又有花。金婉心對著椅子一指,等他坐下了,自己才坐:“你現在是孤身一個人,也沒人照顧你。我別的管不了,就只管你一天三頓的飽飯吧。”
  
  然後她對希靈是半句都不提,只一味的勸酒布菜,或者說些市井新聞。陸克淵偶爾講一句話,她必是微笑著贊同。
  
  陸克淵不客氣,一鼓作氣吃了個飽,然後放下筷子抹抹嘴,他起身要走。金婉心坐著不動,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笑:“急什麼?是你吃我的,又不是我吃你。還怕我要你付賬呀?”
  
  陸克淵站住了,轉身答道:“我喝多了,趁著還清醒,趕緊回家歇著去。”
  
  “這兒也一樣有房有床,不夠你睡的?再說你又不是沒在我家裡住過。”
  
  陸克淵笑了笑:“婉心,你還真是放心我。”
  
  金婉心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食指一戳他的額頭:“壞小子,我就是傻,對你放心了一輩子。”
  
  然後她又輕輕一推陸克淵:“我讓人給你鋪床去。”
  
  陸克淵晃了一下,真想就近睡一覺去,可是因為並沒有醉透,所以理智尚存。站穩了定了定神,他不看金婉心的眼睛,只說:“真得走,不是回家睡覺,是還有別的事,不能耽誤。”
  
  說完這話,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嫌疑是嫌疑,事實是事實,今天他要是留下了,那看這個情形,他和金婉心之間必定要發生點故事。到了那個時候,他可就不便再理直氣壯的教訓太太了。
  
  陸克淵回家,睡覺。第二天日上三竿時才醒過來。一個電話打去熟識的珠寶行,珠寶行的經理很快登門,帶了一箱子珠寶隨他挑。
  
  他挑了一對寶光璀璨的金剛鑽手鐲,用小首飾箱裝好了,然後命人去給希靈發電報,說自己這兩天要去奉天接她回家。得給太太一點准備的時間,他想,不讓她把十八般武藝都耍盡了,她不能甘心。自己正好也見識見識她撒潑的本領,往後心裡也好有個數。
  
  當天下午,電報被人送到了希靈手裡。希靈將電報看了又看,看完之後把電報紙一放,她抬起頭,一顆心在腔子裡撲通通亂跳。
  
  她是怎麼想的,沒人知道。反正小桐晚上來叫她吃飯的時候,就見她對著鏡子擺弄頭發,一邊擺弄,一邊眉飛色舞的哼著歌。

☆、第六十八章 馴妻(二)
  
  小桐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希靈,沒見過這麼沒皮沒臉沒志氣的女人。前兩天還看她在炕上撒潑打滾的嚎啕呢,今天就變了一副嘴臉,開始對著鏡子臭美起來了。
  
  小桐心裡生氣,又不能公然的挑撥離間,只好按捺下性子,靜觀其變。而希靈一有了陸克淵,旁人就全顧不得了,對著鏡子連試了好幾個顏色的口紅,最後她終於選出了一支最中意的,把兩片嘴唇塗得亮晶晶的增了厚度。她是薄嘴唇,厚一點更好看,於是自己對著鏡子左偏偏臉右偏偏臉,自覺著頗有幾分姿色。將兩片嘴唇又抿了抿噘了噘,她打算用這一副美麗的紅唇,去和陸克淵算總賬。
  
  如她所料,一天之後,陸克淵又發來了第二封電報,向她告知了自己所乘的列車車次以及到站時間,擺明了是要讓她去接他。希靈想了想,末了決定保持姿態,守株待兔。
  
  如此又過了三天,兔先生如期而至。小桐奉了希靈的命令,開汽車去接陸克淵過來,結果人在火車站外。他不只看見了陸克淵,還看見了何養健。心中一驚,他以為這二人是一路過來的,幸而陸克淵隨即就和何養健一團和氣的分了開。帶著一名保鏢坐上了汽車,陸克淵問小桐道:“太太這幾天怎麼樣?”
  
  小桐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語氣,不肯露出破綻:“嗯……也沒怎麼樣,開始那幾天挺不高興的,還哭了一場,這些天就好多了。”
  
  陸克淵聽了這話,心裡略略的有了數。哭一場就算很可以了,因為她不是那種哭哭啼啼的弱女人。
  
  “一定是天天在罵我吧?”他換了輕松的語氣又問。
  
  小桐遲疑了:“太太……”緊接著他靈機一動:“您問果子去吧,她天天跟太太一起呆著,肯定知道。”
  
  陸克淵笑了一聲。小桐的回答讓他心裡舒服了一點。不知道就對了,小桐作為一個大男孩子,沒有必要對太太的言行太了解。
  
  小桐怕他再盤問自己,於是主動換了話題:“先生是和那位先生一起來的?”
  
  陸克淵問道:“哪位?”
  
  “就是那個特別高的,我見過他好幾次,可是他叫什麼,我想不起來了。”
  
  陸克淵明白過來:“我和他也是偶遇。”
  
  小桐“哦”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在小桐把陸克淵往家裡接時,何養健也在旅館裡安了身。這一回再到奉天,他可以將先前的生活略略恢復些許了。旅館,可以挑好的住,選好旅館裡的好房間,不但絕對沒有臭蟲,還有浴缸可以泡澡。
  
  休息好了,人有精神,也能更有效率的做事。把事情辦完了。還得馬上回天津。鋪子離不得他,孩子也離不得他。因為容少珊自從得了差事之後,又變得來無影去無蹤,所以玉恆徹底的長在了他家裡。玉恆冷淡怕人,但是和他很親,他偶爾被他纏得煩了,語氣略重了一點,玉恆會立刻瞪大兩只黑眼睛,驚弓之鳥一樣的看著他。是在拼命的察言觀色。
  
  所以說起來,他現在也就是和這孩子在一起,才能付出和收獲一點柔情。他覺得這樣就很好,小毛孩子至少不會陷害他。
  
  一邊躺在床上休息,何養健一邊又想起了陸克淵。希靈在天津是有一點小生意的,這他知道。陸克淵來了,且有汽車來接,可見大概希靈已經先他一步到了奉天。一家作坊似的小工廠,有必要勞動他兩口子的大駕嗎?還是陸克淵不滿足於東山再起,要把手繼續往北伸了?
  
  何養健現在不想舊恨,只想眼前這點最實際的事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願意有一點君子風度。
  
  何養健並不知道自己高估了希靈夫婦,這對夫婦此刻已然見了面,正在暗藏殺機的打招呼。希靈穿了一身半新不舊、一塵不染的洋裝裙子,頭發梳得又蓬松又整齊,臉上的胭脂水粉更是搽得一絲不苟。小桐跟在陸克淵的身後,都忍不住的多看了她好幾眼,感覺她今天是特別的漂亮——她缺乏血色,所以是需要打扮的那一類女人。
  
  居高臨下的站在門前台階上,她對著陸克淵勉強一笑:“來了?”
  
  陸克淵若無其事的一點頭:“來了。”然後他環顧四周,並沒有笑,很平靜的說道:“地方不大,收拾得倒不錯。”
  
  希靈轉身向房內走去:“果子,倒茶。”
  
  果子答應一聲,跟著她進了房間。陸克淵知道她不會給自己多少好臉色看,所以自動邁步,進門之後一掀簾子,他在裡間屋子裡見到了桌椅立櫃以及一鋪炕。
  
  這屋子是不需要椅子的,陸克淵不消希靈發話,直接在炕沿上坐了下來。脫了西裝上衣往炕裡一扔,希靈不言語,他也不言語。果子用托盤端了熱茶和水果上來,他沒喝茶,慢慢的剝了個橘子吃。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希靈居然比他更沉得住氣。
  
  於是沉默到了最後,他放下橘子皮,還是先開了口:“心裡還在記恨我?”
  
  希靈反問道:“恨怎麼樣?不恨又怎麼樣?”
  
  陸克淵答道:“不恨,就跟我回家去,咱們好好過日子。恨,那你講講你怎麼才能不恨?”
  
  希靈說道:“你和金婉心一刀兩斷,我就不恨了。”
  
  陸克淵一點頭:“好,我可以和金婉心一刀兩斷,但有條件。”
  
  “什麼條件?”
  
  “你把小桐打發了,往後別讓我在天津和奉天這兩處地方看見他。”
  
  希靈登時急了:“憑什麼?你現在想拿小桐來威脅我了?”
  
  陸克淵針鋒相對的答道:“我可以為了你趕走金婉心,你不可以為了我趕走小桐嗎?金婉心對我有意思,小桐對你有意思,咱們兩個既然是要講專一,那就公平一點吧!”
  
  希靈強忍著怒氣說道:“我和小桐清清白白,小桐對我還有恩情。你和金婉心呢?你們清白嗎?”
  
  陸克淵笑了一下:“怎麼不清白?我一指頭都沒有碰過她。碰了她的是你,不是我。”
  
  說完這話,他抬眼去看希靈,黑眼珠很深很大,帶著壓迫力:“希靈,你還以為你很占理?”
  
  說完這話,他起身問道:“給我收拾一間屋子,我坐火車坐累了,想睡一覺。晚上再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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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馴妻(三)
  
  陸克淵自己不肯在希靈的屋子裡睡覺,那希靈當然也不便主動挽留他。讓果子把陸克淵帶走了,她獨自坐在炕沿上,心裡打起了鼓。
  
  很久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了,陸克淵的確是厲害,一張嘴說得她啞口無言。她心裡明明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明明是他強詞奪理反咬一口,然而對著他,她忽然沒了本領和智慧。
  
  目前他也算是對她攤了牌,要讓步,大家一起讓步,他不要金婉心,自己也不能要小桐。可是,現在對於陸克淵來講。金婉心已經不是靠山和必需品,他是翻了身的人,沒有金婉心,他也依然能在天津衛橫行霸道。但自己沒了小桐呢?沒了小桐,自己可還能再找到第二個像小桐這樣忠心耿耿又能干的人?
  
  平時小桐對她沒好氣,她對小桐也沒好話,可她心裡明白,自己離了小桐,就等於是斷了一條臂膀、瘸了一條腿。
  
  今天沒了小桐,明天就可能也失去這間小小的工廠。這間小工廠不只是她謀利的工具,也是她的一處私人堡壘。有了這間工廠,她就總有進項。手裡有錢,腰桿才壯,底氣才足。
  
  而且只要工廠在,她就還是個“場面”上的人,她與外界的聯系就斷不了,她就能有機會擁有一點私人的力量。工廠若是沒了,她便沒了在社會上奔走交際的機會,即便露了面,也只能是陸克淵的太太。
  
  到了那個時候……
  
  希靈難熬的把兩只手攥成了拳頭,指甲快要扎進手心裡——到了那個時候,如果陸克淵再去找金婉心銀婉心,她便連鬧的力量都沒有了。
  
  陸克淵不是好色的人,但也絕不是聽話的丈夫。男人只要有錢有勢。八十歲了照樣可以找十八歲的紅妝。而她呢?她不可能永遠年輕,她現在仗著天生的面嫩,可以披掛洋裝,扮個招人愛的洋娃娃模樣,可是再過五年、再過十年呢?
  
  直著目光盯著地面,希靈嘗到了兩情相悅的苦。如果她不愛陸克淵,或者如果她知道陸克淵不愛自己,那麼現在都不會這樣兩難。可她愛陸克淵,她還知道陸克淵對自己也有情,所以她就束手無策,她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希靈自己沉默著想,一直想到晚上,陸克淵一覺睡醒,走了過來。
  
  這回陸克淵沒再沉著臉給她下馬威,而是若無其事的脫鞋上炕,盤腿在炕桌前坐了下來。果子把晚飯端到了炕桌上。又送進來了一瓶洋酒和兩只小玻璃杯。陸克淵拿起酒瓶看了看標簽,然後擰開鐵皮瓶蓋,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希靈倒了一杯。
  
  希靈搖搖頭:“我不喝。”
  
  陸克淵把酒杯放到了她手邊:“不愛喝就少喝。”
  
  然後他端起飯碗開始吃,自己吃,偶爾也給希靈夾幾筷子菜。希靈感覺到他像是對自己好了一點,心裡就惴惴的,摸不清他的路數。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陸克淵忽然問道:“哎。想沒想我?”
  
  希靈愣了愣,隨即反問道:“你想我了嗎?”
  
  陸克淵看了她一眼,然後低聲答道:“廢話。”
  
  希靈不說話了,低了頭用筷子挑著飯粒,一粒一粒的往嘴裡送。陸克淵仰頭喝了最後一口酒,然後欠身挪到了她身邊。抬手一下一下摸了她的頭發,嘴唇湊到她的額角吻了一下,希靈聽到了他的一聲歎息。
  
  “咱倆不該吵架。”他抬手摟了希靈的肩膀,低低的說話:“咱倆吵架,等於自相殘殺。”
  
  希靈慢慢的放下筷子,不吃了。
  
  陸克淵順勢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用雙臂把她穩妥溫暖的環抱在了懷中:“你是我的好太太,我知道。”
  
  希靈偎在他的懷裡,暖得幾乎要落淚。
  
  陸克淵又道:“咱們是共患難過的夫妻,為了誰傷和氣,都不值得。”低頭又親了親希靈的額頭和臉蛋,他把希靈又抱得緊了點:“好孩子,不生氣了。”
  
  希靈閉了眼睛,抬手摟住陸克淵的脖子,她覺得自己是摟住了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這一刻,一切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如果她此刻和陸克淵一起墜進火海冰湖裡,只要能互相緊緊的抱著,那麼也沒關系了。
  
  抬起頭望著陸克淵,她輕聲開了口:“我把這間工廠留給小桐,將來干得是好還是壞,就全看他自己的本事吧!”
  
  陸克淵點了點頭:“好。”
  
  然後他湊到希靈耳邊,又道:“明天咱們就回家。”
  
  希靈在他的氣息中點了點頭,同時就感覺十分虛弱,仿佛骨頭都被人抽去了一般。
  
  第二天,希靈和小桐做了一番談話。
  
  小桐一直是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表情。聽到最後,他眉目不動,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
  
  “行。”他的笑冷,聲音也帶著冰碴子,然而很平靜:“行,有什麼不行的。一分本錢不搭,白得了一家工廠,還附帶個大倉庫,工人也都是現成的。我是占了大便宜了。”
  
  希靈說道:“你別跟我陰陽怪氣的。”
  
  小桐不言語了,定定的看著她。
  
  希靈不敢直視這大男孩子的眼睛,垂著頭又道:“這樣對你也好,要不然,你跟著我也是白跟,我有丈夫。”
  
  然後她又說:“我平時怎麼打理生意的,你看了一萬遍,肯定都記住了。你學我就成。”
  
  片刻之後,小桐一點頭:“好,我學你。”
  
  希靈又道:“那往後要是沒什麼事,我就不聯系你了。”
  
  小桐笑了,笑得惡毒:“不,有事也別找我。”
  
  希靈知道他心裡一定是含了怨,但是沒辦法,兩個之中選一個,她當然選擇陸克淵。選都選了,再說什麼也都無用了。
  
  “那……”她遲疑著說話:“我走了。”
  
  小桐站起了身:“走吧,不送。”
  
  現在小桐的態度再怎麼惡劣,希靈都不和他計較了。走到門口回頭又看了小桐一眼,她想起了幾年前在這鋪炕上,她和小小桐守著一盞小油燈算賬,算著怎麼找生意,怎麼多省錢。那時候多苦啊,懷著孩子,沒有男人,天再冷風再大,也要帶著小小桐東奔西走,像是小姐姐領著小兄弟。
  
  於是,她說了最後一句話:“那時候,多謝你。”
  
  不等小桐回答,她跨過門檻,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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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好時光(一)
  
  希靈跟著陸克淵上了火車,上火車的時候,她的腕子上多了一副璀璨的鐲子。陸克淵拉著她的手走路,他的手大而溫暖,她落後一步盯著他的背影看,看他依然風度翩翩,是個有魅力的老花花公子。
  
  不,希靈又想,他不老,他今年才四十三周歲,四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壯年。
  
  兩人進了包廂,因為已經心照不宣的達成了協議,而且都很明智的不翻舊賬。所以暫時沒有吵架的由頭。陸克淵躺在小床上,希靈趴在他身上,心情也說不上是好是壞——看著陸克淵,應該是好的;可一想起小桐,又變壞了。
  
  爬上去和陸克淵貼了貼臉,她忽然說道:“我們生個孩子吧!”
  
  陸克淵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好,再給我生個兒子。”
  
  希靈說道:“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要孩子。”
  
  陸克淵答道:“沒當過爹,不知道養兒子是什麼滋味,所以不想。等你把兒子給我生出來了,我自然就想了。”
  
  希靈笑了笑,認為陸克淵這話很真實。
  
  夫婦二人回了天津陸公館。果子得知了內情,心裡恍惚了一下,但是臉上很平靜,一點破綻也不露。而據希靈得知,金婉心果然也真回上海去了。
  
  這一回,她心中清靜了。
  
  清靜了的希靈變得無所事事——本來奉天的生意一直吊著她的心,她一有機會就要往那裡跑,現在好了,她自己一刀把自己和奉天的聯系切斷了。
  
  沒有生意可管了,該報的仇也都報了,所以她連動腦筋使壞的機會都沒有了。一身的力氣和心術省下來,她很理智的分析了自己當下的生活,認為這是自己一輩子最好的時候:年輕貌美。有錢有閒,內無內憂,外無外患,實在是舒服極了。
  
  但是偶爾她也寂寞,她沒有同性的朋友,雖然她有的是機會去和貴婦闊太太們接觸交際,但是她身上似乎是有股子煞氣,這股子煞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精明的人最能感覺得到。但若說她哪裡凶惡,又絕說不出——都誇陸太太長得像個洋娃娃,也都承認陸太太的一顰一笑都甜美可愛,只是闊太太們和她在一起總是無法放松的娛樂,好像她是女界的魔王,隨時預備著降下一個雷來。
  
  希靈知道自己不是個可親的人,平凡的婦女們難和自己做朋友,和自己保持了長久友誼的女子。想一想,竟然只有一個葉東卿。但若說葉東卿是女人,她自己又有點違心。
  
  沒了朋友,沒了事業,希靈只剩了吃喝玩樂,問題是她不饞,也沒什麼嗜好,就說她愛陸克淵,可也不能把陸克淵扒光了從早喜歡到晚。於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希靈就百無聊賴的寂寞了。
  
  她想生孩子,想再生個心肝寶貝出來,這回她已經掃除了一切障礙仇敵,再不會讓孩子歷險了。然而生孩子這事有時也靠緣分,不想要的時候接二連三的來,如今想要了,它卻又很矜持的不肯現身了。
  
  於是這一天,在希靈發現自己又來了月事之後,她很沮喪的撇了撇嘴,冷不丁的想起了玉恆。想的時候她毫無母愛之心,只想:“他倒是活得挺結實。”
  
  正如希靈所想的那樣,玉恆活得是很結實,只是他那位姥爺目前自身難保,像是沒有精力再管他了。
  
  容少珊在一位大官家裡當鳥把式,本來當得很好,並且一如既往,很招主人的愛,何養健沒有白給他養外孫子的道理,通過容少珊,何養健還和那位大官拉上了關系。
  
  然而鳥把式當到前些天,他忽然被大官的一位姨太太撓了一頓。起初何養健以為他不安分,憑著一張小白臉去調戲了人家,可是後來看著形勢,又感覺不像,因為大官並沒有懲處容少珊,反倒是把姨太太給揍了一頓。何養健後來才知道自己是把事情想反了——容少珊沒有勾引姨太太,是姨太太勾引了容少珊,因為勾引未遂,所以姨太太反咬一口兼反撓一手。可是那位大官沒信姨太太的讒言,而是信了容少珊的實話,所以容少珊現在搬到大官家裡養傷去了,因為大官說他“沒心眼兒,怪可憐的”。
  
  玉恆稱何養健為叔叔,雖然照理來講,何養健應該算是他的表舅。何養健沒有糾正他的叫法,他叫叔叔,他就答應著。這二人一大一小,然而在一起過得挺和諧,晚上他回了家,家裡燈光明亮,是玉恆坐在桌邊,桌上早擺了飯菜,但是玉恆不動筷子,等著他回家一起吃。
  
  兩人一起吃飯,一床睡覺。玉恆很自覺的不給他添麻煩,夜裡有了尿,不管多麼的黑冷,一定自己摸索著跑出去尿,開門關門都加了十足的小心,盡量的一點聲音都不出。
  
  所以何養健養他養得十分輕松,給他一口飯吃就足夠了。
  
  這天晚上,窗外有了夏蟲鳴叫,何養健枕著雙臂仰臥在床上,玉恆系了個老媽子給他做的大肚兜,光著屁股蹲在一旁玩一只布老虎。這是他僅有的一件玩具,也是老媽子給他縫制的,縫得很粗糙,並且沒有填飽棉花,是只不大有形狀的軟老虎。手裡捏著布老虎,他讓布老虎從何養健的赤腳開始往上走,一直走到何養健的肩膀上。何養健被他弄癢了,又懶得出聲呵斥,只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然而玉恆並沒有回應他——玉恆雖然和他親,可也很少和他對視,純粹只是自己玩自己的。
  
  布老虎在何養健的身上翻山越嶺,最後玉恆累了,這才在床尾躺了下來。床尾欄桿上系了個嶄新的癢癢撓,玉恆白天拿著它當刀槍棍棒,連掄帶耍的自己玩。這時把布老虎往床裡一放,他解下癢癢撓,在空中左一揮右一揮,又要把它當成金箍棒,兩只手抓著它來回的轉。
  
  “啪”的一聲,他一金箍棒敲到何養健的小腿上了。
  
  何養健疼得一抬腿,自己伸手揉了揉痛處,他說:“別鬧!”
  
  玉恆“噢”了一聲,然而安穩了沒多久,又拿著癢癢撓練起武來了。
  
  何養健怕自己再受誤傷,所以索性坐起身來,自己出去端回了一盆洗腳水。坐到床邊把腳踩進水裡,他有些疲憊,所以只將兩只腳互相的蹭了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玉恆溜下了床。
  
  在大水盆邊蹲成小小的一團,他伸出了兩只不大一點的小手,要給何養健洗腳。何養健剛要攔他,可是手都伸到一半了,又被他硬生生的縮了回去。
  
  玉恆洗的還不如他自己蹭的干淨,不過他享受著這一點可有可無的伺候,心裡想著他是肅希靈的種,雖然這不是他的罪過,然而讓他當當自己的小奴才,也算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自己確實是喜歡這孩子的,可誰讓這孩子帶了原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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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好時光(二)
  
  玉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隨著天氣越來越熱,他開始和窗外的大喜鵲一起起床。大喜鵲在外面一叫,他便在房內睜了眼睛,窗簾半垂,正好留出一塊窗玻璃,讓他能看到外面的大晴天。
  
  他並不立即跑出去玩,而是翻身去叫何養健。何養健從早奔波到晚,勞心費力,所以沒有他這樣旺盛的精神。但何養健是自律的人,玉恆沒來的時候,他每晚都會給自己定個鬧鍾,如今有了玉恆,他便讓玉恆取代鬧鍾。每天早上叫自己起床。
  
  對於玉恆來講,這是一項頂有趣的差事。他可以趁機去捏叔叔的鼻子,扒叔叔的眼皮,甚至坐起來雙手齊上,把叔叔的鼻子和嘴全捂住。
  
  除了這個時候,平常玉恆也不大敢和他上頭上臉的胡鬧。手上摸著何養健的胡子茬,他心裡忽然想起了爸爸,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大記得爸爸的模樣了,只記得他沒有腿。
  
  叔叔是有腿的,腿還很長。忽然爬到一旁掀開棉被,他確認了一下——確實有腿,腿上還長著毛。試著伸手捏住一根毛。他揪了兩下,揪掉了,連忙抬頭去看何養健,他發現叔叔還在睡,是總也睡不夠的樣子。
  
  何養健的確是睡不夠,但是小腿上一直傳來刺刺癢癢的微痛,這點微痛慢慢驅散了他的睡意,末了他不甚情願的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小崽子拔光了自己一片腿毛。
  
  何養健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玉恆,有心呵斥他一頓,可玉恆顯然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又把兩只黑眼珠瞪得有圍棋子那麼大。同時怯生生的伸出手,在他小腿那一小片不毛之地上反復的揉,是要把他的疼痛揉走。
  
  孩子既然已經嚇成了這樣,那何養健也就大人不計小人過,自行下床洗漱去了。
  
  他去洗漱,玉恆依然是跟著他。天氣熱了,何養健用涼水洗漱,玉恆也是同等的待遇。何養健撅在臉盆架子前,捧著一只大銅盆連洗脖子帶洗頭,旁邊的玉恆撅在一只小板凳前,也從個海碗大的小盆子裡往自己臉上撩水。等他二人洗干淨了,家裡的老媽子也從外頭把早點買回來了。
  
  何養健似乎已經和他過去曾有過的闊少身份決裂了,他端著碗,咕咚咕咚的喝豆漿,大口大口的吃油條。胡同口有個牛奶鋪子,所以玉恆不喝豆漿。玉恆喝牛奶,吃泡在牛奶裡的小餅干。何養健買一筒餅干回來,夠他吃好多個早晨。
  
  兩人各吃各的,屋子裡只有咀嚼聲音。玉恆用勺子在碗裡亂攪,攪得牛奶都飛濺出來,於是何養健終於呵斥出了聲:“要吃你就好好的吃!”
  
  玉恆“噢”了一聲,立刻老實了,而何養健又撕了一點比較柔軟的油條芯子,喂進了他的小嘴裡。
  
  何養健吃完了早飯。並不立刻就走,而是一邊喝茶,一邊再看一份報紙,看著看著,他一抬頭,發現玉恆站在門口,正在探頭探腦的窺視自己。
  
  這種窺視也是他習慣了的。對著玉恆招了招手,他無聲的把這孩子叫過來抱到了大腿上——終究是個小娃娃,沉默久了,他偶爾遇見了一個能讓他大起膽子的人,便忍不住的顯露天性,想要和這個人黏一黏膩一膩,賤一賤撒撒嬌。
  
  何養健似乎生下來就是嚴肅端莊的,所以並不能理解小孩子的心理,他只知道玉恆一旦賊頭賊腦的偷看自己,那就是想讓自己抱抱他了。
  
  何養健讀完報紙喝完茶,把腿上的玉恆放下,然後起身出門,往當鋪去。玉恆跟著他走到大門口,走到大門口就不走了,他站在門檻子裡面,向何養健揮手道別,揮得很認真,一揮能揮好一陣子,可見他這道別十分真誠、並非敷衍。而何養健照例是拔腿就走,走出十米左右回過頭,做個手勢讓玉恆回去;然後再走十米,他再次回頭——這是最後一次回頭,還是讓玉恆回去的意思。玉恆知道,就往門內退了一步,欲走還留的只露出個小腦袋來。
  
  何養健這一走,照理來講,就得到晚上才能回來,不過也有不照著道理來的時候,他若是有了應酬,那就不一定幾點才能到家了。
  
  比如今天,他就是後半夜才回來的。玉恆夜裡怕驚動他,他可不怕驚動玉恆,開了電燈端來了水,他洗去了自己滿頭滿臉的煙氣和酒氣,又擰了一把毛巾,很徹底的擦了擦身。玉恆側躺在被窩裡,睡眼朦朧的看著他。而他掀了被子往被窩裡一躺,就覺得一側肩膀暖烘烘的,是玉恆的呼吸。
  
  何養健嘴上不說什麼,心裡是驚詫的,不是對玉恆驚詫,是對自己驚詫,驚詫於自己竟然糊裡糊塗的在身邊養了這麼一個小活物。
  
  何養健在外面喝了酒,此刻也還帶著醉意。翻身面對了玉恆,他睡不著,就把玉恆的小胳膊拉到嘴邊,一口一口的輕輕咬他。玉恆身上總帶著一股子奶香,皮肉更是細嫩的軟豆腐,何養健故意露出牙齒做個凶相,嚇得玉恆掙扎不止。但他也知道何養健是在逗自己玩,所以怕歸怕,並不哭。
  
  何養健拿玉恆醒酒,逗得孩子吱哇亂叫。等到逗夠了,他又問玉恆:“我好,還是姥爺好?”
  
  玉恆想了又想,末了答道:“你好。”
  
  “我哪好?”
  
  他是隨口問著玩,玉恆卻是思索得認真:“你對我好。”
  
  “那你給我當兒子吧!”
  
  玉恆為難了:“我有爸爸。”
  
  “你爸爸死了,死了不就沒有了?”
  
  玉恆一聽這話,覺得也有理:“那……好吧。”
  
  “那你喊聲爸爸,我聽聽。”
  
  “爸爸。”
  
  何養健覺得很有趣,又對著他一偏臉:“來,親一口!”
  
  玉恆湊上去,在他的臉上“叭”的親了一口。
  
  何養健鬧夠了,沉沉睡去。一覺醒來,他聽玉恆在自己耳邊叫:“爸爸,爸爸!”
  
  他一愣,立刻睜開了眼睛:“你怎麼叫我爸爸?”
  
  玉恆也愣了:“你讓我叫爸爸。”
  
  何養健抬手一拍腦袋:“別叫了,我不是你爸爸,叫叔叔。”
  
  玉恆“噢”了一聲,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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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好時光(三)
  
  夏日傍晚的雷陣雨過後,天氣會是特別的好。何養健單手抱著玉恆,在泥濘的胡同裡小心翼翼的走。他高,玉恆又是很久沒被人抱過了,坐在他的懷裡向下望,竟會有點害怕,非用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才能安心。
  
  他是高處不勝寒了,何養健卻是根本沒拿他那點份量當回事,雖然不是運動家,但何養健天生的粗胳膊長腿,體魄強健如同武人,玉恆坐在他的臂彎裡,他只感覺自己是托了個小貓小狗。
  
  “有河了!”玉恆忽然出聲提醒何養健:“河!”
  
  何養健高抬腿,邁過了前方那一小坑雨水。在他“過河”的時候。玉恆有些緊張,恨不能把他的脖子腦袋一起抱住。隨即見他一步就跨過了“河”,玉恆這才慢慢的松了手,同時真正明白了叔叔的厲害。
  
  心裡一安,他就放輕松了,開始有閒心東張西望了。何養健抱著他走出胡同拐上大街,一邊做傍晚的散步,一邊順路到鋪子裡買一鐵筒小餅干回來。餅干到了手,他讓玉恆自己用手抱著,因為手裡正好剩了幾個銅子兒的零錢,所以他又在水果攤子上買了一個很大的香瓜。他沒有吃零食的癖好,香瓜也是給玉恆買的。
  
  玉恆抱著餅干筒子和香瓜。用鼻子嗅著香瓜的香氣,又想讓叔叔給自己買個小風車。何養健手裡沒了零錢,所以告訴他“下次再買”,他因為有了香瓜,對於風車的欲望不很強烈,也就乖乖的表示了同意。
  
  何養健也沒有逛大街的閒情,既然把餅干買回來了,玉恆明天早上的早飯有著落了,他就打算回家去。可是他萬沒想到,自己半路上會遇見希靈。
  
  希靈帶著果子,一主一僕都打扮得像花似的,從一家洋行裡走出來,正好和何養健走了個頂頭碰。何養健停了腳步。對著她淡淡的一點頭,希靈很敷衍的笑了一下,顯然對他也是毫無興趣。
  
  然而未等笑容消散,希靈忽然發現何養健抱了個孩子,而這孩子——她對玉恆看了又看,同時心中驚訝的自問:“這是小耗子?”
  
  玉恆怕生,把臉躲在了餅干筒子和香瓜後面,而希靈疑惑的繼續盯著他看,發現這耗子長得變了模樣,現在看著既不像白子灝,也不像自己——換言之,就是變得順眼多了,先前臉上那點礙眼的影子,全不見了。
  
  “這孩子怎麼——”她有點張口結舌:“怎麼在你這裡?”
  
  何養健很平靜的答道:“我認識容少珊,容少珊現在找了份差事,沒辦法照顧他。就把他送到我那鋪子裡去了。”
  
  希靈聽了這話,當即問道:“他是不是經濟上有困難?我說過我可以負責他們的生活費,他怎麼不去找我?”
  
  何養健想了想,然後答道:“不清楚,我沒有問過他。”
  
  然後他對玉恆說道:“別躲,這是媽媽,叫媽媽。”
  
  玉恆從香瓜後面露出一只大眼睛,眼神是惶恐而又茫然的,不知道自己怎麼又有了個媽媽。他惶恐。希靈聽了“媽媽”二字,也很惶恐,因為從來沒把這孩子當成自己的骨肉愛過,現在讓玉恆叫她“媽媽”,她也感覺是受之有愧。
  
  很勉強的笑了一下,她帶著果子落荒而逃。何養健繼續抱著玉恆往回走,玉恆告訴他“她不是媽媽”,何養健答道“我知道”。
  
  但何養健隨即又說:“但是以後你見了她,要叫她媽媽。”
  
  玉恆不明白,疑惑的看著何養健。
  
  於是何養健低聲解釋道:“她喜歡聽小孩子叫她媽媽,你叫她媽媽,她一高興,就會拿錢給你買好吃的了。”
  
  玉恆大概的明白了一點,並不是全明白,可是也沒有追根尋底的欲望,只想著回家去吃香瓜。
  
  在玉恆吃到香瓜的同時,希靈也回了家。
  
  不像白子灝的玉恆忽然變得討人喜歡了許多,以至於要讓她對他想了又想。但是她並沒有把今晚這場奇遇講給陸克淵聽,因為玉恆實在是和陸克淵半點關系都沒有。
  
  想過一夜之後,她翌日上午打發果子出去,給何養健送了兩百塊錢,也不算是贍養費,只說給孩子的零花錢。果子勤勤懇懇,幾乎走大了腳,終於憑著一己之力找到了榮興當鋪,並且親手把錢交到了何養健手中。給錢的言辭含糊,收錢的也不客氣。只是當晚回家之時,何養健順路買了小風車。進門之後把小風車給了玉恆,他說:“昨天你叫了媽媽,今天給你獎勵。”
  
  玉恆並不記得自己昨天有沒有叫媽媽,只一把搶過了小風車。然而何養健並不許他舉著小風車滿院子跑,而是親手給他擦了一把臉,又給他換了一身干淨衣裳,然後抱著他去了照相館。
  
  三天之後,當鋪裡的一名小伙計跑去陸公館,讓果子把一封信轉交給陸太太。希靈撕開信封向內一看,發現裡面並無信紙,只有一張照片。抽出照片再一看,她看到了玉恆的半身像。
  
  因為是半身像,所以面孔照得特別清楚。照片上的玉恆神情羞澀——白子灝是從來不羞澀的,她也很少羞澀,所以這回的玉恆真成了個全新的人,乍一看和父母都沒有什麼關系了。
  
  “他好看嗎?”希靈把照片拿給果子看。
  
  果子實話實貨:“好看。”
  
  希靈又問:“像我嗎?”
  
  果子這回看得仔細了一點,末了決定依然實話實說:“不是很像。”
  
  “像白子灝嗎?”
  
  果子搖了頭:“也不像。”
  
  “哪兒不像?”
  
  “哪兒都不像呀。”果子盯著照片:“這孩子倒是有點像一個人,像誰來著?”
  
  果子這麼一說,希靈也感覺玉恆終究還是像一個人,但這個人到底是誰,卻一時間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一個小時之後,主僕二人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這孩子身上那股子勁,怎麼有點像容少珊?
  
  容少珊一無是處,但相貌的確是好的,玉恆長得像他,倒也不是壞事。希靈把照片夾在一本書中,若無其事的收了起來,又在月份牌上做了記號,決定下個月的今天,再給何養健送點錢過去——自己犯不上占何養健的便宜,不用他出錢給自己養孩子。
  
  但是讓她親自去養玉恆,她心裡又還有一道坎:玉恆那孩子身後,有了白子灝和容秀兩人的影子。她們母子之間,鴻溝已經是難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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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孤家寡人(一)
  
  希靈和何養健之間,因為玉恆的存在,有了一點聯系。
  
  希靈並未因此放松了對何養健的警惕,她難得全心全意的相信誰,尤其是不能輕易的相信何養健。但何養健收養玉恆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她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摸清。
  
  玉恆是沒有用處的,至多是每個月給他帶去兩百塊錢的額外收入。玉恆和陸克淵沒有血緣關系,何養健無法拿玉恆去要挾陸克淵做什麼;她倒的確是玉恆的親媽,不過她們之間毫無母子情可言,想讓她為了玉恆做出犧牲讓步,那也絕對是不可能。
  
  思來想去的,希靈沒想出什麼結果來,只好暫時作罷了。只是有時候拿出玉恆的照片看一看。她心裡泛出一股子說不清的滋味,也像是有點想見見這孩子。
  
  “要是自己有孩子就好了。”她想,要是自己有了孩子,身心都被占滿,就不會去想那只耗子了,那只耗子也是的,生下來一直長得和白子灝一模一樣,怎麼活著活著,忽然變了面貌?面孔還帶說變就變的?
  
  他要是不變,她一輩子也想不起來他;他這麼一變,導致她驟然意識到他還不到四歲,卻已經活成了大半個孤兒。比小時候的自己還要可憐。
  
  這麼一想,她心裡就隱隱的有些難受了。
  
  這一天,何養健往陸公館打來了電話,指名要和希靈說話。希靈拿起聽筒一問,卻是他來詢問玉恆的生日。
  
  希靈思索著回答:“是四月……四月十八吧!你問這個干什麼?”
  
  何養健不帶感情的答道:“玉恆看別家的小孩子過生日,他也要過。”
  
  “哦……”希靈說道:“那今年是過不成了,等明年吧!”
  
  何養健也說:“嗯,明年再說。”
  
  希靈感覺他是要掛斷電話,搶著又問了一句:“小耗子——玉恆最近還好?”
  
  “好。”
  
  希靈聽出何養健是不很願意搭理自己,便識相的放下了話筒。
  
  到了晚上,她把陸克淵推倒在床上,抬腿騎上了他的腰。陸克淵仰面朝天的笑問:“太太,太太。饒我一天,就算我是匹馬,這麼天天讓我打種,我也受不了啊!”
  
  希靈一聽這話,也笑了,翻身下去坐到了一旁:“看你還吹不吹牛。”
  
  陸克淵起身盤腿坐了,笑道:“你啊,想要孩子了,恨不得立刻就生一窩出來。我這年紀大的都沒著急,你急什麼?”
  
  希靈垂頭答道:“我想小寶了,我想再生一個小寶出來。”
  
  陸克淵聽了這話,笑歎了一聲,拉著希靈躺下去:“別急別急,我還能結實好多年呢,咱們慢慢來。”
  
  他這話並沒有安慰到希靈,一夜過後。希靈帶著果子,悄悄的去了醫院做檢查——陸克淵肯定是沒問題的,如果有問題,那很可能就是出在她身上了。
  
  結果出來得很快,希靈垂頭喪氣的坐在醫生面前,得知自己的子宮受過嚴重的創傷,所以很難再受孕了。
  
  創傷自然是受過的,生小寶的時候,險些搭上了她的一條性命。這該怪誰?當然是該怪白子灝。可是白子灝已經死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希靈總不能再把他從墳裡刨出來鞭屍。
  
  於是她垂頭喪氣的出了醫院,垂頭喪氣的回了家,又垂頭喪氣的向陸克淵匯報了診斷結果。陸克淵聽了這話,也愣了——本來家中天天鬧著要孩子的是希靈,不是他,他甚至覺得盼子心切的希靈有些可笑,可是如今得知希靈可能真的不能生育了,那個被摔死了的孩子,竟然就是自己這一生最後的一點骨血,他也感到了失落。
  
  其實本不該失落的,他是刀頭舔血的人,早就做了斷子絕孫、不得善終的准備,可希靈在不知不覺間煽動了他的心,他嘴上對希靈不以為然,其實心裡已經篤定的相信自己不但有了太太,將來還會有兒女,會有一個很興旺的家庭。
  
  “唉……”他強笑著對希靈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別往心裡去,你看我都不在乎。”
  
  此言一出,卻是觸了希靈的逆鱗:“你當然不在乎!不能生的又不是你!”
  
  陸克淵看出希靈這是要鬧脾氣了,便決定避其鋒芒,不和她一般見識。可希靈現在心裡正是難受的時候,他這麼一避,她便成了個孤家寡人。孤零零的坐在屋子裡,她想小桐要是在就好了,自己至少可以和小桐說說話,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小桐還是個大男孩子呢,哪能對個大男孩子嘮叨這些?小桐好意思聽,自己還不好意思說呢。
  
  到了晚上,她總算等回了陸克淵,陸克淵躺在床上,看她又往自己身邊湊,便隨口開了一句玩笑:“白費這個勁干嘛?”
  
  希靈沒打算和他親熱,只是想和他說說話,冷不防的聽了這麼一句,她怔了怔,緊接著就退回了一旁。攏著睡袍獨坐了片刻,她下床推門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樓下餐廳,從酒櫃裡拿出白蘭地給自己倒了一大杯。
  
  然後她沒有立刻喝,而是低頭盯著酒杯,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和陸克淵過得越久,她越發現這人有時候很可恨,很讓人寒心。
  
  然而在這世界上,他就是她最親的人了。愛他也罷恨他也罷,都只能忍著受著了。端起酒杯將白蘭地一飲而盡,她把玻璃杯“砰”的一聲砸到桌子上,然後向前猛地一推。桌面光滑,沒鋪桌布。沉重的玻璃杯向前滑去,隨即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玻璃破碎聲讓希靈稍微有了一點發洩的感覺。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她憋氣窩火的回了臥室,也不理陸克淵的詢問,倒頭便睡。
  
  第二天中午,希靈醒了過來,發現陸克淵還未起床,而陸克淵留意到她醒了,就轉向她問道:“我昨晚又招惹到你了?”
  
  不等她回答,陸克淵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別誤會,希靈,我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生氣歸生氣,可是千萬別往心裡去。”
  
  見希靈不回答,他湊近了笑問:“是不是覺得我越來越討人厭了?”
  
  希靈點了點頭。
  
  陸克淵笑道:“咱們是夫妻嘛,我是定了型的人,想改也改不了,你就多擔待些吧!”
  
  希靈願意多擔待些,但她沒想到陸克淵是話出有因——金婉心要回天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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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4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孤家寡人(二)
  
  希靈得知金婉心回來了,並且還帶了女兒春美,一顆心就是往下一沉。一種預感在她心中隱隱約約的露了頭,但是很奇異的,她這一次並沒有暴怒。不但不怒,她甚至還存了一點“拭目以待”的閒情,倒要看看金婉心有何用意,還要看看陸克淵如何應付。
  
  有閒情,不是因為她有必勝的自信和把握,只是因為她怒也怒夠了,恨也恨夠了,她不是怨婦的坯子,感情激烈糾結到這般地步,也就到極限了。
  
  陸克淵向她笑道:“哎。這可不是我把她請回來的。”
  
  希靈也是微笑:“看來,她是對你念念不忘啊。”
  
  陸克淵看著她的臉,察言觀色的問道:“是不是又要生氣了?”
  
  希靈搖了搖頭:“不生氣。”
  
  “怎麼忽然變大方了?”
  
  希靈含笑看著陸克淵,心想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一直是小氣。
  
  起身走到鏡子前照了照,她換了話題:“晚上去李家打牌,你說這麻將牌有什麼好玩的?”
  
  “不喜歡打牌,就不要去嘛。”
  
  “我就是去湊湊熱鬧,要不然天黑得晚,坐在家裡怪無聊的。”
  
  陸克淵聽到這裡,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他的確是很久都沒帶希靈出門游玩過了,但是一般人家的太太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這也不能算他是冷落了希靈。
  
  他不說話,希靈就也不說話。
  
  到了晚上,希靈果然是出了門,身邊帶著果子和一名保鏢。但是她並沒有到李家打牌去,而是開著汽車滿街的兜了兜風——她實在不是一個愛娛樂的人,與其讓她去打牌,她寧可一個人枯坐。坐在後排望著窗外,她想自己能夠指揮動的兵,就只剩了旁邊的果子,和前頭的那名保鏢。保鏢其實還是陸克淵的人,只不過天天跟著她出門,看著是和她更親近一點。看著親近,心可不親近。是利用不上的。
  
  那就只剩一個果子了,果子精明,可惜又只是個小丫頭。
  
  希靈不許自己再想小桐,權當小桐是過去時代的人,和現在的自己再無任何關系。
  
  金山和葉東卿也聯系不上了,聯系上了也沒有用,他們的勢力都不在天津。
  
  希靈想了又想,末了讓汽車夫調轉方向,回家。
  
  回了家的希靈等到半夜,等回了陸克淵。陸克淵醉醺醺的,身上有胭脂水粉的香味。希靈知道他大概是和他的兄弟們跑到什麼高級窯子裡廝混消遣去了,當然他只是逢場作戲,不會真在那些地方留宿。他們那幫人,半輩子都是這麼混過來的,讓他忽然洗心革面當個正經人,那不可能。況且他鬧歸鬧。但是從不留情,原來他的家裡就沒有女人,現在除了希靈,他也依舊是不和任何其他女人糾纏。女人們知道他的身份,當然也不敢糾纏他。
  
  除了金婉心。金婉心不怕他,他拿金婉心也沒辦法——人家對他不求名不求利,一味的只是疼他愛他,他怎麼能夠對她太冷酷?尤其兩個人年輕時還曾經相好過,年輕時候的愛情。是一輩子也難忘的。
  
  金婉心當初答應的好好的,回上海去,和他只做一對書信上的朋友,哪知這麼快就食了言。陸克淵和她見了面,頗想埋怨她幾句,然而金婉心很憔悴的向他苦笑,是情到深處難自制,她本也不想再來,她是身不由己。
  
  春美許久未見陸克淵,如今在他面前,依然是瀟灑活潑自來熟。陸克淵對著希靈,有時候是要加小心的,有時候是要細思量的,有時候甚至是要怕她的,但是在金婉心這裡,他可以無憂無慮。春美傻玩傻樂,是朵鮮艷的無憂花,金婉心則是柔情似水,對他無比的包容無比的溫存,把他從頭到腳伺候得舒舒服服。
  
  於是,偷偷摸摸的,陸克淵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一處小樂園——這裡是隱秘的小樂園,外頭的天地是他廣闊的大樂園。
  
  希靈一直沒質疑過他,他自己也格外的加小心。不過今天晚上是沒關系的,今天晚上,他的的確確只是陪著老兄弟們逛了一趟花街柳巷而已。
  
  希靈主動的伺候他更衣沐浴,等他坐進浴缸裡了,她走出浴室,從他脫下的西裝口袋裡抽出一條陌生的紫綢子手帕。手帕是很精致昂貴的高級貨,一角繡了個小字,是一個很秀氣的“婉”。
  
  希靈把這條手帕捂到鼻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依然是沒有表情,心中也很安靜,只是覺得自己命不好,總是遇人不淑。
  
  把這條手帕疊好收進了抽屜裡,她把陸克淵的衣物拿出去交給僕人,然後自己轉身回了浴室,對陸克淵抱怨道:“成天在家裡呆著,膩死我了。”
  
  陸克淵笑問道:“那你想怎麼樣?人家的太太每天玩都玩不過來,你可好,還嫌膩。”
  
  希靈說道:“你給我找個差事,讓我每天有點事做。要不然,我真要閒出病來了。”
  
  陸克淵抬手一指她:“你啊,勞碌命。”
  
  然後他想了想,又道:“哪有太太能干的活呢?”
  
  希靈說道:“我什麼都能干,要論算賬,我可是一把好手。”
  
  陸克淵沒多想,只是一邊往身上撩水,一邊凝神的思考,末了依然是笑:“唉,真沒有合適的,你就不能在家裡乖乖做我的好太太嗎?”
  
  希靈把雙臂環抱到胸前,也擺了個苦思冥想的姿態:“嗯……太重的活我可干不了,太費心思的我也不干,只要讓我別閒著就行了。我想想……”
  
  希靈想了又想,到了第二天,她想出了結果來。
  
  她照例是帶著果子和保鏢出了門,去了陸克淵名下的一家小貿易行裡。這家買賣,洋氣一點稱呼,可以叫做貿易行,寫實一點稱呼,其實就是家亂七八糟的鋪子。一位落魄商人欠了陸克淵的債,無力償還而又不敢抵賴,便將這間鋪子給了陸克淵。陸克淵干的都是大買賣,拿著這間鋪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算把這破房子拆了,破伙計攆了,另蓋房子出租。破伙計們惶惶不可終日,就怕哪天陸老板派人過來拆房,斷了他們的生計。
  
  結果這一天,陸老板沒來,陸太太來了。
  
  破伙計們幾乎當場嚇尿,然而陸太太並沒有要拆房子的意思,而是用手帕堵著鼻子進門環視了一圈,然後說道:“能干活的留下來,把這鋪子給我收拾收拾,再找個裱糊匠過來,把這牆壁天棚都重新糊一遍。不能干活的,到我這裡領五塊錢,就回家去吧!”
  
  破伙計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登時看著就不那麼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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