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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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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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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兩種心思(三)
  
  希靈豎著耳朵躺在炕上,一手摟著小寶,人像是睡著的,其實耳朵和汗毛一起豎立。天黑了,容秀回了白子灝的屋子裡——容秀不在身邊,她就沒有安全感。
  
  她想怎麼還沒有人來救自己?到底還會不會有人來救自己?陸克淵現在怎麼樣了?小桐現在又怎麼樣了?
  
  希靈很焦慮,白子灝也很焦慮。他心中應該千刀萬剮的婊子就在他的伸手可及處,只要他一聲令下,他的人就能破門而入沖進去,帶出兩條血淋淋的斷腿給他。然而又是妻子又是姐姐又是母親的容秀正盯著他,她說她沒求過他什麼,這回求他一次,求他得饒人處且饒人,求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顧忌著容秀,他不敢公開的行凶。
  
  百裡之外,小桐領著一幫兄弟上了火車。小桐也焦慮,但他的面孔沉著,眼睛寒著,焦慮在心裡,冷酷在外頭。他身邊這幫伙計,都是希靈招來保家護院的青年人,健康忠誠火力壯,也霸道蠻橫輕狂,小桐一聲號召,他們就敢跑到幾百裡外去“干大事”。
  
  但是到了百裡之外的天津衛,大事到底是怎麼干,小桐現在心裡也沒有譜。讓他去天津的人是陸克淵,陸克淵現在也在從上海往天津趕,如無意外的話,他和小桐會在天津匯合。如果不是事關希靈的生死,小桐絕不會聽他的指揮——小桐不服他!
  
  在天津衛下了火車,小桐按照陸克淵在電報上的指示,前往英租界裡一戶人家敲了門。大門敲開了,他開口問“八爺在家嗎?”,開門的人上下看了看他,隨即對他一招手,二話不說的就把他這一幫青年帶進去了。
  
  然後,小桐就在院內的小洋樓裡看見了陸克淵。
  
  他沒想到陸克淵會到的這麼快,仔細觀察著陸克淵的神情舉止,他沒看出慌亂的顏色來。陸克淵站在一架長沙發後,一手插在褲兜裡,一手扶著沙發靠背,讓小桐把那一晚希靈遇襲的情形重新詳細的講述了一遍。及至聽小桐講完了,他失神似的望著窗外愣了片刻,然後輕描淡寫的說道:“就是白子灝。他原來也這麼干過一次。”
  
  小桐咽下一口唾沫,順帶著壓了壓滿腔灼人的烈火:“你給我幾把刀幾把槍,我們上白家,把太太搶回來!”
  
  陸克淵一搖頭:“先不用。”
  
  小桐真要怒了,聲調不由自主的拔了個高:“不用?”
  
  陸克淵看了他一眼,仿佛是隱隱的有點驚訝,然而臉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只又說了一遍:“不用。”
  
  在他說完這句“不用”的兩天後,希靈摟著小寶蜷在炕上,瞪著眼睛往窗外望——她如今真是虛弱透了,所有的生命力都聚在了眼睛裡,一有風吹草動就要東張西望。她和孩子吃午飯的時間到了,可容秀怎麼一直不露面?難道——她恐慌的想——容秀讓白子灝籠絡了住,不管自己了?
  
  這個時候,縱算沒人阻攔,讓她自己往外跑,她也跑不動了。白子灝若是真要拿著刀來砍她的雙腿,那麼她都不用人來綁,只能是眼看著刀劈下來。手指痙攣著摳著枕席,指尖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忽然間張了張嘴,她有心喊容秀幾聲,可是又怕驚動了白子灝,讓白子灝想起自己來。
  
  小寶像只小動物似的,在她懷裡咕咕唧唧的出聲。她把力氣運到胳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屁股——尿布是干的,想必他也是餓了。她不怕餓,少吃一頓也不會感覺痛苦,但是她受不了小寶餓,伸出舌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冒一次險,喊一聲容秀。
  
  然而未等她的聲音出口,窗外的院子裡忽然起了騷亂。
  
  白家是有規矩的,從來沒人胡鬧,希靈抬著頭,就見幾個男人急匆匆的闖進院內,此起彼伏的亂喊老爺先生。上房響起了白子灝的回應,回應的語氣是又驚又怒。希靈慌忙掙扎著向前爬了爬,極力的探出頭去,想要聽清院內的動靜。
  
  隱隱約約的,她聽有人在喊:“太太和少爺讓人擄去了!”
  
  這話讓希靈怔了怔,隨即她想起來,上午容秀似乎的確是對玉恆許過大願,要帶他去吃什麼買什麼。容秀還讓自己等著,說她領著玉恆去街口的鋪子,出去就回,讓自己別怕,如果白子灝敢犯渾,黃媽會立刻跑出去給她通風報信。
  
  “讓人擄去了?”她六神無主的想:“誰?”
  
  這時,又有一撥聽差沖了過來,為首一人聲音響亮,一句話喊出去,希靈聽得清清楚楚。
  
  他喊:“老爺!陸克淵帶著人來了!”
  
  這話讓希靈猛的打了個哆嗦,胸中的血液升了溫度,開始緩緩的流向四肢百骸。慌忙躺回原位抱緊了小寶,她在小寶的頭上連著親了好幾口,打著顫的低聲說道:“小寶別哭,再忍一忍,爸爸來救咱們了!”
  
  嘴唇貼著孩子的腦袋,眼睛瞟著窗外,她看見有人用輪椅推出了白子灝。白子灝像是真把她忘了,出院子時目不斜視,微微的向前探了身,他顯然是著了急,輪椅走得再快,他也要嫌慢。
  
  希靈抬手攏了攏頭發,咬著牙坐起來往炕邊挪。黃媽此刻不在屋裡,這正中了她的下懷。趿拉著拖鞋站起來,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能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外挪。彎著腰從裡間挪到外間,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線笸籮。把手伸進線笸籮裡,她想翻把小剪刀出來,藏在袖子裡防身——越到了這勝利在望的時候,越不能松懈。
  
  然而她剛剛看到凌亂花線中的小剪刀,房門就被人撞開了。
  
  來的這人很眼熟,希靈認得自己初到白宅的那一夜,就是他在門外發現了玉恆。堵在門口很蠻橫的開了腔,他匆匆說道:“你抱上孩子,趕緊跟我走!”
  
  希靈當即收回了手,一邊慢慢的往後退,一邊問道:“上哪兒去?”
  
  那人急了,大吼一聲:“快點!”
  
  好漢不吃眼前虧,希靈當即踉蹌著回去抱孩子。
  
  與此同時,在白宅的前頭庭院裡,白子灝手扶輪椅,正在目眥欲裂的怒視著前方的陸克淵。
  
  陸克淵獨自站在最前頭,身後跟著一幫青年,其中就有小桐一伙。小桐單手抱著玉恆,另一只手握了一把匕首,刀尖就抵著玉恆的咽喉。而另外幾名青年反剪了容秀的雙臂,一個膽最大手最狠的小子端端正正的站在容秀身後,舉起手槍瞄准了容秀的後腦勺。
  
  今天的天氣是特別的熱,陸克淵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帶結,緊接著後退一步,他側身一掀小桐的衣襟,從小桐腰間又拔出了一把雪亮匕首。
  
  重新走回人前,他向白子灝微微一笑:“白少爺,你的人動作太慢了。”
  
  然後他橫握匕首,向後一刀扎進了容秀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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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3: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水火(一)
  
  容秀只叫了一聲,就把牙關緊咬住了。因為她看見白子灝驟然瞪圓了雙眼,身體是明顯的向前一栽。屏住呼吸忍住劇痛,她連動都不敢多動一下,只怕自己亂了他的心神。
  
  然而白子灝還是亂了。
  
  雙手握緊了輪椅扶手,他對著陸克淵怒吼:“你干什麼?!”
  
  陸克淵向前輕輕巧巧的一拔匕首,帶出了幾滴血珠子。手指捏著刀柄,他將匕首橫舉到眼前看了看,然後向旁一晃刀尖,在容秀的肩膀上蹭了蹭刀尖鮮血:“沒什麼。”他平平淡淡的一聳肩膀:“只是催你快點。否則對我太太不好,對你太太也不好。”
  
  白子灝抬起雙手,手指抽搐著攥成了拳頭又松開,最後狠狠一捶兩邊的扶手,他扭頭對著身邊聽差喊道:“快去把他們帶過來!去啊!”
  
  兩名聽差答應一聲,邁開大步轉身就往後頭跑去。白子灝抬眼再去看容秀,容秀的臉上已經褪了血色,但是對著白子灝不住搖頭,她輕聲的做口型:“沒事,不疼!”
  
  陸克淵轉身掀起容秀的衣衫一角,把匕首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然後抬頭望向容秀,他彬彬有禮的一低頭:“白太太,對不住。”
  
  容秀顫顫的扭開臉,不去看他的眼睛。和當初的希靈一樣,現在她也怕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太靜了,是毒蛇才有的靜法,不擊則已,一擊必中。
  
  這個時候,前方響起一片雜沓的腳步聲,是三名男子連攙帶架的把希靈拖了過來。希靈套著容秀的舊長衫,光腿赤腳穿著一雙布鞋,甭管三個男人是怎麼搬運她,她那兩條胳膊像是僵硬了一般,始終摟抱著懷裡的小寶。小寶身上的襁褓半路掉了,光著屁股蜷縮在她懷裡。
  
  希靈想死了陸克淵,盼死了陸克淵,然而如今真和他見面了,她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女的不哭男的不叫,只飛快的對視了一眼——一眼的工夫,兩人把意思全傳達到了。看完了陸克淵,希靈忽然又看到了陸克淵身邊的容秀,容秀這時帶著哭腔開了口:“希靈,我對你好,你也得對我好啊!子灝放你走,你讓他也放我走,也別傷了玉恆,成不成?”
  
  希靈不假思索的向她點了頭——這個條件是無須斟酌的,陸克淵之所以抓了容秀和玉恆,為的不就是這麼互相的一換嗎?
  
  然而這時,白子灝扭頭望著希靈,忽然很突兀的冷笑了一聲:“小婊子,福大命大啊!”
  
  希靈強掙著站穩了,這一回,她也笑了一下:“很失望吧?到了手的兩條腿,又自己走出去了。”
  
  她很會笑,笑得雙目彎彎,嘴角翹翹,笑容只在眼角與嘴角,是肆無忌憚的假笑,比怒容更刺激人。
  
  白子灝的冷笑凍在了臉上,含笑轉向陸克淵,他一抬右手:“陸先生,請吧!讓兩位太太各回各家吧!”
  
  話音一落,兩邊同時開始了行動。陸克淵那邊的人圍著容秀向前走,希靈這邊也邁了步。白子灝回頭吩咐聽差:“趕緊扶著太太回屋上藥。”
  
  聽差答應一聲,上前伸手扶住了容秀,希靈虛弱成了站不穩走不動的風中柳,所以陸克淵的人也走到了她面前要幫忙。可就在這各回各家的一剎那間,白子灝忽然出手探身一抓——手掌穿過希靈的肋下,他一把攥住了小寶的小腳!
  
  希靈只覺臂彎一滑,驚叫著低頭看時,發現小寶已經被白子灝從下方拽了出去。當即轉身對著白子灝伸了手,她下意識的大喊:“還我——”
  
  後半句話沒能出口,因為白子灝扯著小寶狠狠向下一掄,只聽一聲悶響,小寶已經被他大頭沖下摜在了青磚地上!
  
  下一秒,希靈撲倒在地,一把將小寶摟回了懷裡,與此同時院內大亂,陸克淵幾步沖到白子灝面前,一拳擊中了他的面孔。小桐把玉恆往旁邊人的懷裡一搡,也跑上來將希靈和小寶一起抱了起來。
  
  白子灝是個不禁打的,一拳就讓他的口鼻全流了血。仰著頭看著陸克淵,他哧哧的笑了起來。陸克淵身後的人全舉了槍,白子灝身後的人,凡是有槍的,也抬起槍口,將子彈上了膛。
  
  院子裡靜了一瞬,只有白子灝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一邊笑,他一邊抬手向上指了指陸克淵:“你兒子……讓我給摔、摔死啦……哈哈……”
  
  陸克淵站直了身體,垂眼看他:“可你兒子也還在我手裡沒放呢!”
  
  白子灝對著他一挑眉毛:“那你就把我兒子也摔死吧,我沒意見,橫豎都是從那婊子肚皮裡爬出來的孬種,死了我也不心疼。”
  
  此言一出,旁邊的容秀哭著開了口:“你——”
  
  想起自己求他是求錯了菩薩,容秀連忙又轉向了陸克淵:“大人有仇不能拿孩子撒氣,你傷了我我不怨,可你不能傷我的孩子啊!”
  
  這個時候,小桐的聲音從後方響了起來:“先生,太太暈過去了!”
  
  陸克淵聽了這話,終於抬手向後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然後他拍了拍白子灝的腦袋,輕聲說道:“好,白子灝,我這次回來了,就沒打算再走,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這話,他一腳踢出去,只聽轟然一聲響,白子灝和輪椅一起後仰著飛了出去。在白家眾人的驚呼聲中,他轉身帶著眾人出了白家大門。
  
  等到一行人等全都上了汽車,汽車也發動了,有人從車窗裡扔出了玉恆。玉恆徹底嚇傻了,一屁股摔在大門前的水泥地上,他愣怔怔的睜著大眼睛,一聲都沒敢哭。
  
  希靈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了“八爺”家中。
  
  睜開眼睛愣了愣,她回過了神,立刻就咧了嘴露出哭相,抬頭看見床邊的陸克淵,她出了聲,也帶著哭腔:“我的小寶呢?”
  
  陸克淵的心腸雖然剛硬,但是見了希靈的模樣,言語也遲疑了:“孩子……沒了。”
  
  希靈聽了這話,就感覺眼眶一熱,陸克淵的模樣立時就模糊了:“什麼意思?死了?”
  
  陸克淵知道有兒子的好,可孩子不是他懷的,不是他生的,他沒為了孩子吃過苦受過罪,所以和那個已經冷了的小嬰兒之間,他像是隔著一層隔膜,悲歸悲,但不會撕心裂肺的難過。伸手摸了摸希靈蓬亂的頭發,他說不出話,只歎了口氣。
  
  希靈慢慢的抬手捂了肚子,肚子是癟的,又將雙臂環抱在了胸前,懷中也是空虛的。從懷了小寶到現在,一幕一幕的光景她全想起來了,想到最後她抱住腦袋低下頭,長長的哭號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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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水火(二)
  
  希靈大哭了一場之後,讓陸克淵把小寶抱過來。把小寶接到懷裡抱穩當了,她低下頭看小寶的頭臉。小寶是剛出娘胎的孩子,還不會去看這個世界,從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乖乖睡著的小寶,就是他此刻的模樣。
  
  只是他的小臉上褪去了血色,他的小腦袋被堅硬地面撞擊得變了形狀。
  
  希靈用指尖輕輕描畫著小寶的眉眼鼻梁,描著描著,眼淚就又出了來。她的手摩挲著小寶,陸克淵的手摩挲著她。坐到床邊攬住了她的肩膀,陸克淵低聲說道:“不哭了,再哭就要傷身體了。這個孩子沒了,我們將來再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希靈哽咽著搖了頭——是的,將來還能再生,還能再生一個又一個,只要青山在。可是無論再生幾個,再生出多麼伶俐多麼健康的好孩子,他都不是小寶了。
  
  小寶在她的肚子裡住了十個月,陪著她自殺,又撐著她活過來。在他未出娘胎未成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她的伴兒。
  
  “怪我。”她抽泣著說話:“我沒抱緊他。”
  
  陸克淵拍了拍她的後背:“胡說八道,這怎麼能怪你?”
  
  然後他側過臉,親了親希靈的頭發:“放心,我會給兒子報仇。”
  
  希靈還想說話,可是氣息亂得失了控,陸克淵起身從她手中抱走小寶,她的胳膊僵硬了,小寶沒了,還放不下,手指蜷曲著,還保持著抱與抓的姿態。
  
  小小的嬰兒死了,當然不會有葬禮,無非是用個小匣子裝了上,埋到城外去。陸克淵不許希靈再管再問,只讓她躺在床上養息。
  
  幾天的工夫,希靈瘦成了一把骨頭。
  
  這天,陸克淵不在房內,小桐輕輕推門走了進來。希靈側臥在床上,大睜著眼睛看他,他迎著目光走上前去,在希靈的面前蹲了下來。
  
  希靈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帶了歲數:“你看見我那孩子了沒有?”
  
  小桐一點頭:“看見了。”
  
  希靈的臉上沒有表情,瞳孔也是大而黑:“是不是挺好的一個孩子?”
  
  小桐又一點頭:“是。”
  
  希靈疲倦的閉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小桐這時抬手理了理她額前的亂發,讓她露出了蒼白的額頭:“孩子死了,你還活著,既然活著,就該活得有個人樣。你總說你厲害,怎麼現在不厲害了?白子灝摔死了孩子,就白摔了?你瘦得人不人鬼不鬼,白子灝沒殺得了你,你要自殺了?”
  
  希靈微微的笑了一下:“別激我,我心裡明白。”
  
  “明白你還不吃飯。”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你這麼大的人了,還任性?”
  
  希靈沉默片刻,末了在枕上虛弱的點了點頭:“嗯,我吃。”
  
  希靈咽藥似的,硬喝下一小碗熱粥。這點熱粥讓她額頭上冒了汗,她讓小桐給自己拿來一面小圓鏡,躺在床上對著鏡子照了照,她蹙起眉毛,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我怎麼變得這麼丑?”
  
  然後她放下小圓鏡,支使小桐道:“去,你給我擰一把熱毛巾來,我擦擦臉。”
  
  小桐立刻轉身走了出去,可等他端著一盆熱水走回房內時,他發現陸克淵回來了。回頭見了小桐,陸克淵沒說什麼,小桐本想按照規矩禮節,問候他一聲,可是口不隨心,只給了他冰冷的一聲“先生”。
  
  陸克淵一點頭,依然是個漫不經心的模樣。
  
  小桐把水盆放到了角落的椅子上,然後把熱水中的毛巾拎起來狠狠一擰,轉身把毛巾把送到了希靈面前。希靈接過毛巾抖了開,一邊劈頭蓋臉的擦,一邊問陸克淵:“搬去日租界?這是怎麼想起來的?”
  
  陸克淵從她手裡拿過毛巾,托著她的後腦勺幫她擦:“英租界現在沒了我的地方,我得先設法落腳。”
  
  希靈聽了這話,默然片刻,然後問道:“你這一次,是真的要回來了嗎?”
  
  陸克淵答道:“那還有假?”
  
  希靈又問:“金婉心捨得放你走?”
  
  陸克淵反問道:“金婉心她留得住我?”
  
  希靈垂下長睫毛,淡淡的笑了一下。一條熱毛巾把她的臉蛋擦白淨了,臉色一好,她立刻又顯出了幾分好看來。棉被胡亂堆在腿上,她從被子下方露出了半只赤腳,是很纖秀的小腳丫,腳背的皮膚薄成了半透明,能夠看到皮下細細的紫色血管。
  
  現在的女郎,很有在大夏天光腳丫子穿涼皮鞋的,女子的腳已經不再是那麼的神秘和尊貴。但希靈從來沒那麼打扮過,所以小桐偷眼看著她,就感覺她此刻衣衫不整,把不該露的露出來了。
  
  露出來的,他看見了,沒露出來的,他也想象出來了。一張臉忽然紅了起來,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走,撞得房門“咚”的一聲響。陸克淵回頭看著他的背影,口中說道:“這小子近來是怎麼了?”
  
  希靈隨口答道:“半大孩子,愛發神經。”
  
  陸克淵轉向希靈又問:“怎麼說走就走?是你得罪他了還是我得罪他了?”
  
  希靈到了這個時候,卻又起了回護小桐的心思——也是因為陸克淵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了小桐的小心眼,她怕家裡要出亂子。
  
  “誰也沒得罪他,他就那樣!”希靈告訴他:“他脾氣大,但是心腸不壞,干活也賣力氣,所以我也不管他,愛大就大去吧!”
  
  陸克淵聽希靈這樣說,也就不再深究。重新洗了洗毛巾,他坐到希靈面前,一邊拉過了她的手慢慢擦,一邊小聲說道:“希靈,奉天的生意放下吧,往後你跟著我,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希靈收回手,然後向前挪到了陸克淵身邊:“小寶沒了,我就只剩了你這麼一個親人,我們是不能再分開了。”
  
  在陸克淵和希靈說悄悄話的時候,小桐獨自走到公館後院,仿佛忽然年幼了好幾歲似的,他成了個百無聊賴的小孩子,用腳去踢地上的石頭玩,瞄著前頭的小樹踢。
  
  眼睛盯著小樹,心裡想著希靈,到了這個時候,他對她還是沒有好氣,想她瘦成那個鬼樣,誰跟她睡覺,半夜都得硌醒了。他還想她就是白,白還不是好白,是貧血病的白。這樣的女人也算漂亮?呸!一點都不漂亮!陸克淵現在夜裡還和她睡一張床,他倆是不是半夜還要干一場好事?媽的,沒胃口吃,倒是有力氣干!淫婦!
  
  小桐想自己若是跟希靈睡覺,就一定規規矩矩的睡,憋死了也不能動她。他年紀雖小,可他知道對她負責,不等她調養好身體了,就絕不折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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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4:17 |只看該作者
陸克淵扎了自己一刀,也一定是刺激到了他。他是沒有腿,他若是有腿,一定就要親自沖上去和陸克淵拼命了——他的脾氣多急多暴啊!他和一般的人不一樣,他是被嬌慣壞了又被折磨壞了的,他平白無故的對著自己還要發瘋,何況對著刻骨的仇人?
  
  白子灝吃了止痛藥,剛剛睡了。容秀摸了摸他的臉和手,無論如何,不忍心責怪他。
  
  看著白子灝,她心疼,想起希靈,她也心疼。從來沒想過希靈會那樣愛一個孩子,虛弱到那般地步了,還強掙扎著清醒,還要有模有樣的要給那孩子當娘。容秀自己沒生養過,可是她有玉恆。玉恆被外人打一巴掌,她都受不了,何況希靈是眼看著孩子是被仇人摔死?
  
  “完了。”她死心塌地的絕望了,知道兩家結出了血海深仇,再斗就是你死我活,沒有轉圜講和的余地了。
  
  門簾一動,大病新愈的玉恆伸進了腦袋。容秀連忙起身,小聲問道:“睡醒了?”
  
  玉恆抬手揉了揉眼睛,賴唧唧的說道:“媽,我喝水。”
  
  容秀向他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媽帶你出去喝水,咱們悄悄的,別吵了爸爸睡覺。”
  
  玉恆伸手抱住了容秀的腿,容秀走一步,他病怏怏的廝跟一步。容秀到外間到了一杯涼開水,蹲下來端著喂他喝,又問:“黃媽呢?”
  
  玉恆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然後搖搖頭。容秀恨了一聲,心想外人就是不行,孩子剛睡覺,老媽子就趁機出門逛去了。
  
  推門進了玉恆的屋,她把新給玉恆買的一小缸金魚端出來放到了院內石凳上,讓玉恆站在樹蔭下看魚。玉恆看魚,她坐在一旁看玉恆。白子灝什麼都好,不好也好,可是不愛玉恆。一想到他那天滿不在乎的要把玉恆扔給陸克淵,她心裡就忍不住要恨他——自己的心頭肉,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玉恆看夠了金魚,轉身趴到容秀懷裡,開始哼哼唧唧的伸了手往她懷裡掏,心裡知道媽沒奶,沒奶也掏,又說:“媽,我要小弟弟。”
  
  容秀扯了扯衣襟,不攔他的小手:“小弟弟長大了,該搶你的好吃的好玩的了。”
  
  玉恆扭成了一股糖:“那也要,媽你給我買一個。”
  
  容秀把他摟到懷裡:“過兩天媽再給你買,你好好養金魚,等金魚長大了,媽就給你買小弟弟。”
  
  然後她低頭細看玉恆的眉目,結果發現希靈說得真對,這孩子真是越長越像白子灝了。但是和他的爹相比,他的脾氣更好,性情更乖,更是她的小可愛小可憐。
  
  這時,一個小丫頭輕手輕腳的跑了過來。停在容秀面前,小丫頭告訴她,容少珊來了。
  
  容秀沒動地方,在院子裡接待了自家這位父親。歲月並沒有在容少珊的身上留下痕跡,因為如今生活優渥、營養充足,所以他看著比先前窮困潦倒時,又面嫩了些許。容秀越來越有太太的風格,容少珊則是越活越年輕,父女二人相對著坐在小板凳上,看起來充其量是一對兄妹。
  
  容秀現在對這位父親,已經無所謂希望和失望,只要知道容少珊還衣食無憂的活著,那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年半載不見他,也不會思念。但是她這個父親有個好處,就是不煩人,哪怕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兒,看著也挺順眼。
  
  玉恆見了他,倒是不怕生,扶著他的大腿喊姥爺。他這年輕貌美的姥爺聽聞姑娘家裡出了事,所以在幾天之後姍姍遲來,來對姑娘進行慰問。如今見姑娘和姑爺都活著,姥爺放了心,不知從身上哪裡掏出個蟈蟈籠子,他立刻和外孫玩做了一堆。容秀有心問他現在吃得飽不飽睡得足不足,有沒有換季的秋衣冬衣,可是連著說了好幾句話,容少珊忙著和外孫擺弄蟈蟈,竟然一句也沒聽見。
  
  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她扶著膝蓋想起身,在要起未起之前,她說:“爸,一會兒別走了,留下吃飯吧!”
  
  容少珊單手抱起了玉恆,笑呵呵的答道:“我們爺兒倆出去吃。”然後他問玉恆:“好不好?”
  
  玉恆立刻歡呼了:“好!”
  
  容秀不囑咐容少珊,而是讓人叫來了前院的保鏢,讓他們多出幾個人,跟緊了外老爺和小少爺,堅決不許他們走遠。
  
  然後她得了空,正好聽見屋內電話鈴響。連忙三步兩步的跑回去,她掀簾子進了裡間一瞧,發現白子灝自己挪到炕頭,已經把電話聽筒抓了起來。
  
  睡眼朦朧的聽了片刻又“嗯”了幾聲,白子灝掛斷電話,然後張嘴打了個大哈欠。
  
  容秀把他的身體擺正了,問道:“又有什麼事?不是說好這幾天在家靜養、什麼都不管了嗎?”
  
  白子灝閉著眼睛答道:“李孝忠的電話,說陸克淵現在公開露面了。”
  
  “他不是上了通緝令嗎?”
  
  “李孝忠說的就是這件事——陸克淵運動了人,把通緝令給撤了。”
  
  “那……他是要找你報仇?”
  
  白子灝懶洋洋的一笑:“他要什麼沒什麼,怎麼找我報仇?上次我是沒防備,讓他鑽了空子。那種錯誤,我不會再犯了。”
  
  容秀看著白子灝,心裡憂愁,喃喃的自語:“這麼打,要打到哪天才算完呢?”
  
  白子灝沒言語,只是一笑。
  
  容秀不敢再引他說話,怕他抻動傷處。如此過了一個時辰,容少珊把玉恆送了回來,容秀隔著窗子瞧見,當即歎了一聲——好好一個玉娃娃似的小少爺,經了容少珊的手,結果弄得滿手是糖滿臉是灰,不知是喝了什麼飲料,灑得前襟五顏六色,下巴都是花的。
  
  容少珊審時度勢,告辭撤退。容秀給玉恆擦手擦臉換衣裳,忙著忙著,就忍不住歎道:“你和你爹,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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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4: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你爭我奪(一)
  
  希靈的身體,一天一天的好轉起來了。
  
  她把頭發重新剪了剪燙了燙,面頰豐潤了些,眼睛也有了一點光彩。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多月,熱被窩把她捂得白白嫩嫩,皮膚像是飽含了水分,幾乎有一點半透明。一場月子坐下來,她倒是變得更好看了些。
  
  她不再提小寶這兩個字了,從來不提,別人提了,她也充耳不聞的不回應。她不提,陸克淵也不提,但兩人各有各的原因,她是不忍,陸克淵是無暇。
  
  希靈知道他是在為他的東山再起而奔走,所以並不拖他的後腿,只讓小桐往奉天發去電報,向葉東卿和金山報了平安,又讓一個最精明伶俐的婦人代她暫時管理工廠。金山已經聽聞了陸克淵“死而復生”的消息,不禁十分心虛,拿著電報掂來掂去,末了他為了表達善意,給希靈匯去了幾百塊錢,讓她拿著買點補品。
  
  這種慰問的風格,顯然是很不上檔次,不過希靈當時正是半死不活,故而也就把他放到一旁,姑且不和他算總帳。
  
  希靈好了,天氣也涼了。她虧空了元氣,十分怕冷,早早的穿上了厚呢子洋裝。這天陸克淵不在家,她站在庭院裡曬太陽,一邊曬一邊對身邊的小桐說:“還以為這回搬到了日租界,就能住一次日本房子呢。”
  
  小桐說道:“我見過日本人家的院子,小裡小氣的,沒什麼好。”
  
  希靈也同意:“要說好,當然還是洋房好。”
  
  小桐道:“不是說洋樓不接地氣?”
  
  希靈答道:“我不怕不接地氣,我只怕不接暖氣。”
  
  這時小桐遞給了她一副手套,她接過來戴上了,同時笑道:“這手套真暖和。”
  
  小桐不服氣的告訴她:“我放在懷裡給你焐了半天,能不暖和嗎?”
  
  希靈一聽這話,卻是回頭面對了小桐。
  
  “你明知道我是有夫之婦了,我和他的感情也很好,你怎麼還是不聽話不死心?”
  
  小桐倔頭倔腦的反駁:“誰不聽話不死心了?有夫之婦不是人不怕冷啊?我對你好還好出錯了?”
  
  希靈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你也大了,我給你錢,你去做幾套漂亮西裝,然後找幾個女朋友玩玩吧!”
  
  小桐的臉上現出了怒容:“你別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我怎麼就那麼愛找女朋友?”
  
  “狗咬呂洞賓,有本事你一輩子別找。”
  
  “一輩子就一輩子!我本來也沒想找!看見女的就煩!”
  
  “那你看見我也煩呀?”
  
  “煩!”
  
  希靈發現自己永遠沒法子和小桐正正經經的談心,說著說著就要吵架:“那你別跟我一起站著,你回屋去!”
  
  “我早就想回去了!”
  
  “那你走哇!”
  
  “你也跟我走!大陰天的哪有太陽可曬?站在這兒光喝風了!”
  
  “我願意喝風!”
  
  “喝風屙屁!”
  
  “放屁崩的也是你!”
  
  此言一出,兩人一起愣了愣,希靈抬手掩了口,萬沒想到自己情急之下,會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來。而小桐先是抿嘴皺眉看著希靈,隨即雙手叉腰把臉扭開,他哧哧的笑出了聲。希靈紅了臉,抬手給了他一巴掌:“罵你呢,還笑!”
  
  小桐笑也笑得壓抑,不會哈哈哈,只會哧哧哧,笑得不痛快,於是也憋紅了臉。正當這時,前方的黑鐵門緩緩開了,一輛汽車駛了進來。
  
  車門開處,陸克淵那一絲不苟的腦袋伸了出來,希靈一看是他,立刻就把小桐給忘了。三步兩步跑上前去,她用雙手抓住了陸克淵的一只手:“今天怎麼回來得早?”
  
  陸克淵抬手一拍她的腦袋:“太太這幾天變漂亮了,當然要回來得早一點。”
  
  然後他看了小桐一眼,又問希靈:“這麼冷的天,出來干什麼?”
  
  希靈笑道:“曬曬太陽。”
  
  陸克淵抬手向上一指:“大陰天的,你還能找到太陽?”
  
  希靈晃了晃他的手,因為見了他就是心花怒放,所以笑容簡直收不住:“這話說的,和小桐一模一樣。”
  
  陸克淵握著希靈的手,這回轉向了小桐,含笑問道:“你也勸太太回屋了?”
  
  小桐臉上的笑意早沒了,聽了這話,他悶頭悶腦的“嗯”了一聲。
  
  陸克淵審視著小桐的神情,又問:“太太聽話了嗎?”
  
  小桐一搖頭:“沒有。”
  
  陸克淵繼續說道:“以後太太再不知冷熱,你得多管著她。”
  
  小桐這回無言的一點頭。
  
  陸克淵領著希靈進入樓內,到了樓上的臥室裡,陸克淵搓了搓手,站在窗前一邊向外望,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我看小桐,也就是和你還有話講。”
  
  希靈說道:“這裡不比奉天,沒他認識的人,他悶得慌。”
  
  陸克淵抬手,用手指在玻璃上劃了幾下:“要不然,讓他回奉天吧!你那個工廠裡不是正缺個信得過的管事人?小桐這孩子,只要別半路學壞,幫你看看工廠,應該還沒問題。”
  
  希靈聽了這話,登時驚訝的笑了:“開什麼玩笑?他才十五,連個正經大人都還不算呢,你讓他去獨當一面看工廠?”
  
  陸克淵轉過身,雙手插在褲兜裡,靠著窗台向希靈一笑:“正因為他年紀小,不懂事,所以我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到奉天去。”
  
  希靈望著陸克淵的大眼睛,聽出了他是話裡有話:“怎麼?你容不下他?”
  
  陸克淵一搖頭,然後邁步走到希靈面前,低頭說道:“那孩子看你的眼神不對。”
  
  希靈一聳肩膀:“你還怕我紅杏出牆不成?”
  
  陸克淵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傻子!那麼大的孩子,說長大就長大。將來哪天他真要是動了邪心,那咱們措手不及,可未必防得住他。”
  
  希靈回首往昔,把小桐到自己身邊後一點一滴的言行舉動都回憶了一遍,末了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咬人的狗不叫,小桐臉臭嘴硬,有什麼說什麼,雖然不討人愛,但也絕不會是白眼狼。”
  
  陸克淵用食指一點希靈的眉心:“小東西,你吃過的鹽,還沒有我吃過的飯多。我看人不比你更准?”
  
  希靈有些不服氣——小桐再氣人,也是和她同甘苦共患難過的,拋去太太奴才的身份不提,僅從人與人的關系講,她和他之間既有情、也有義。陸克淵的兄弟是兄弟,她的兄弟就不是兄弟了?這一回她被白子灝綁架,若不是小桐四面八方的通風報信,恐怕陸克淵現在還在上海和金婉心膩歪著呢!
  
  這麼一想,希靈就沒有對陸克淵百依百順。拉起他的一只手攥住了,她用他的熱手,暖自己的冷手:“你讓我想想怎麼安排他為好——其實我覺得他就是十幾歲的孩子發神經,興許明天他認識了個女朋友,後天就恢復正常了呢!”
  
  陸克淵對著希靈微笑:“我才不信他能找到比我太太更美的女朋友。”
  
  希靈當胸給了他一拳:“老狐狸,又來貧嘴!”
  
  陸克淵抬手做了個投降的姿態,然後後退一步笑道:“今天讓家裡早點開飯,我晚上還得出去一趟。”
  
  “干什麼去?”
  
  “放心,不是去花街柳巷。”
  
  陸克淵若是真去花街柳巷,希靈自然是不滿,但聽他不去花街柳巷,希靈又緊張:“到底干什麼去?告訴我!”
  
  陸克淵翩翩的一轉身,打開了屋角架子上的留聲機。放上一張舞曲唱片,他走回來擁抱住了希靈。微微俯身嗅了嗅希靈的鬢發和面頰,他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你男人不老實,要出去和人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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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你爭我奪(二)
  
  陸克淵讓家裡早早的開了飯,然而自己並沒有吃幾口。若有所思的坐在餐桌旁,他向後一靠,伸長胳膊架在桌子上,手指很靈活的擺弄一根雪茄。
  
  希靈用筷子尖挑了米粒,慢吞吞的往嘴裡送。眼睛盯著陸克淵潔淨的手指,她見陸克淵玩雪茄也能玩得花樣翻新,不禁感覺很是有趣,哪知陸克淵的動作陡然一變,竟然做了個很露骨的下流手勢。希靈登時臉一紅,抬眼再去看陸克淵時,她忍不住一皺眉頭,因為發現陸克淵不知何時盯住了自己,一臉逗人玩的壞笑。
  
  “煩人。”希靈把臉扭開了,不接他的招。
  
  陸克淵輕輕巧巧的把雪茄插進了自己胸前口袋裡,然後手按桌沿一起身,走到希靈身後按了按她的肩膀:“晚上等我,一起睡。”
  
  希靈當即回了頭:“早點回來!”
  
  陸克淵抬手向她打了個響指:“知道,速戰速決!”
  
  說完這話,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希靈並沒有跟上去目送他,心裡對他其實是很擔心的,可是又不能攔著他不讓他出門。當初她就愛他是個壞人,是個亡命之徒,結果現在她吃了苦頭,一顆心高高的懸在喉嚨口,她從此刻起連口水都喝不下,滿腹的心思都系在那壞人的身上了。
  
  可她依然愛他是個壞人,依然愛他的好勇斗狠、不知死活。這個男人殺氣騰騰寒氣森森,是虎狼,是毒蛇。
  
  世上只有他懂她,只有他能回應她滿心的恨意與殺機。跟著他,她心中熱的更熱,冷得更冷,而她愛這冷熱分明。
  
  陸克淵走了,小桐來了。來了之後坐到希靈對面,他看了看桌上的飯菜。
  
  希靈問道:“吃了沒有?”
  
  小桐一搖頭。
  
  希靈說道:“那你就在這兒吃吧!”
  
  小桐讓人拿來了潔淨碗筷,下命令時也有一點男人的威嚴氣派。滿滿的盛了一大碗飯,他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忽然鼓著腮幫子說道:“還是咱們兩個在一起舒服。”
  
  希靈想起了陸克淵的話,心中不禁也動了動。放下飯碗端起水杯,她捧著杯子喝了一口,然後說道:“大懶蛋,成天除了睡就是吃,再不然就是和我斗嘴。”
  
  小桐說道:“我不吃不睡我干什麼?你有差事給我嗎?”
  
  希靈當即答道:“有!”
  
  小桐針鋒相對的抬了頭:“說!”
  
  希靈告訴他:“你回趟奉天,把廠裡的賬本子給我拿過來,我要親眼對一遍。張佩芝雖然是能管事,但我信不過她。”
  
  小桐逞能了,不假思索的一點頭:“行!”
  
  讓小桐只回去“一趟”,本不是希靈的本意,可讓她生生的把小桐硬趕回奉天,那樣的話,她說不出口。
  
  小桐三口兩口的吃光了一大碗干飯,自己起身又盛了沉甸甸的一大碗,這回坐下來,他吃得慢了一點,舌頭有了閒工夫,開始和希靈一問一答的說話。聽聞陸克淵和人“打架去了”,他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搶地盤啊?”
  
  希靈嘲笑了他:“廢話!”
  
  小桐想了想,然後說道:“其實他也就那個樣兒,沒什麼了不起的。”
  
  希靈斜了眼睛看他:“半天沒和我拌嘴,你舌頭癢癢啦?”
  
  小桐沒有笑也沒有怒。抬手向希靈張開五指,他很認真的比劃了個“五”:“你給我五年,他能搶來的,我也能搶。”
  
  希靈聽了這話,也正經了。
  
  “我寧願你只是管管工廠。”她說:“我不想讓你到四十來歲了,還要和人打打殺殺。”
  
  小桐一歪腦袋:“陸克淵不是活得挺風光嗎?”
  
  希靈低聲說道:“他背地裡風不風光,你應該知道。”
  
  小桐不言語了,不是無話可說,是認為希靈那話沒有反駁的價值,反駁她不如好好的吃飽飯。風光就是風光,風光還分表裡?
  
  他若是不風光,你這牙尖嘴利眼毒心狠的女人,會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但是小桐不說了,小桐什麼都不想說了。話說三遍淡如水,他記得他和希靈之間的關系,加上今天這一回,希靈已經勸了他兩次。所以,他的心思他的話,不能再透露了。
  
  一鼓作氣吃了三大碗飯,小桐回了房間。希靈一個人在樓上走來走去,不時的趴到窗前向遠望——這一帶沒有高樓大廈,她一望可以望出很遠去。然而遠近都只有零星的燈光,並沒有汽車駛過來。
  
  她感覺此刻時間尚早,陸克淵縱是回來,也不該是這個時候回。然而讓她坐下或者躺下,她又是絕坐不住躺不住。有心去找小桐說說話,可是她臨時管住了自己的腳,心想那小子正是一肚皮鬼心思,自己躲他還躲不及,哪能大晚上的主動去找他?
  
  正在她抓心撓肝之際,她忽然發現漆黑的庭院裡,大門似乎是一動。
  
  下意識的閃身躲到窗後,她極力的伸長手臂,一扳牆上的電機。房內的電燈立時滅了,她隨即沖到床前,從床褥下面翻出了手槍。
  
  提著手槍跑回窗前,她在黑暗的掩護下向外望,結果發現院子裡已經恢復了寂靜。六神無主的思索了一瞬,她轉身正要往門口跑,哪知房門忽然開了,一個人影晃了進來:“希靈?”
  
  希靈長出了一口氣,把手槍扔到了大床上——原來這人是陸克淵。
  
  “你是怎麼回來的?”她一邊開燈一邊問:“我怎麼沒見你的汽車開進來?”
  
  燈光一亮,她看見了陸克淵的全貌。陸克淵走時是西裝革履,如今周身依舊是一絲不亂。對著希靈抿嘴一笑,他的大眼睛裡有溫柔的光:“汽車被砸壞了,我懶得雇車,就用兩條腿走回來了。”
  
  希靈一聽這話,連忙沖上去將他上下摸了一通:“有人砸你的汽車了?”
  
  陸克淵當即笑道:“不是,是瓦斯爆炸,一塊水泥飛出來,正好砸上了我的汽車。早知道會搭上一輛車,我就坐輛舊汽車去了。”
  
  希靈越聽越不對勁:“怎麼還有爆炸?”
  
  陸克淵輕描淡寫的答道:“我是燒了一家鋪子,沒想到會有爆炸。”然後在希靈面前轉了個圈,他讓她把自己看清:“幸好沒砸到我,虛驚一場。”
  
  然後他一邊脫上衣,一邊說道:“明面上是李孝忠的產業,背地裡有白子灝的股份,我不燒它我燒誰?”
  
  希靈一聽這話,沒有出言評論,只翹了嘴角一笑,笑容甜美,越是甜美,越是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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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你爭我奪(三)
  
  陸克淵說要和希靈“一起睡”。
  
  他們夜夜都是同床共枕,所以今天這特別提出來的“一起睡”,就帶了心照不宣的旖旎色彩。希靈就是摸不清陸克淵這一點——他若是禁欲起來,真有坐懷不亂的本領,可若是讓他敞開了干,他也能貪婪得讓人吃不消。裹著睡袍上了床,她剛一躺下,就被陸克淵摟進了懷裡。
  
  一只手撩起睡袍摸上她的大腿,陸克淵翻身壓到她的身上,開始深而纏綿的吻她。希靈抬手摟了他的脖子,在他的氣息與撩撥中閉了眼睛。兩條腿軟軟的纏住了他的腰,她扭開臉躲開了陸克淵的嘴唇,顫顫的笑:“你……”
  
  “你”字之後,是一聲驚喘,因為陸克淵的嘴唇一路向下,濕漉漉的噙住了她。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胸膛上,燙得她慌忙用手捧住了他的腦袋,又把手指埋入他的短發,握緊又松開的抓撓了他的頭皮與脊背。熱血如同暖流,滔滔的向下湧,如火一般燒得二人融為一體。希靈感覺自己是被熱浪托舉起來了,又被熱浪壓下去了,總而言之,身不由己,被陸克淵沖撞得無處躲無處藏。
  
  一場野火,連綿不熄。最後二人相擁而臥的時候,已經到了凌晨時分。
  
  房內很黑,兩個人誰也看不清誰,所以一個人說了話,另一個人就聽得格外清楚。
  
  陸克淵問:“希靈,你說實話,跟了我之後,有沒有過後悔的時候?”
  
  希靈很仔細的將往事回憶了一番,末了答道:“沒有。”
  
  “一次也沒有?說實話。”
  
  希靈這回不考慮了,直接告訴他:“沒有。”
  
  陸克淵低低的笑了:“真的?”
  
  希靈詫異了,反問道:“為什麼不真?我有什麼可後悔的?”
  
  “我為了自己找生路,把你扔在奉天,不管你的死活。你不生氣、不後悔?”
  
  希靈也是笑:“這麼一想,我倒是應該生一生氣。”
  
  但是她隨即歎了一聲:“可我當時見了你,光顧著高興了,哪還有心思生氣?”
  
  陸克淵說道:“現在生氣也來得及。”
  
  一只薄薄的小手搭上了他的面頰,很輕很柔的撫摸了他:“現在也不生氣。又不是剛知道你心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壞人。”
  
  “那你還肯跟我?”
  
  希靈低低的笑了:“你別逼問我,我說不清楚。跟你也不是圖你對我好——我不用任何人對我好。”
  
  無可奈何似的,她枕著陸克淵的胳膊,搖了搖頭:“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
  
  陸克淵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貪圖我老人家的美色。”
  
  希靈笑罵道:“不要臉!”
  
  她越是說陸克淵不要臉,陸克淵越要不要臉給她看。一床大被蓋住了兩個人,棉被起起伏伏,蓋住了滿床低低的嬉笑聲。
  
  一夜過後,陸克淵神清氣爽的起了床,在家接待了幾名日本客人。日本客人是他通過金婉心認識的新朋友,新朋友願意和他聯手,在天津衛占據一席江山,陸克淵知道他們只是想拿自己當個打手或者代理人,明面上,他也並不表示反對。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事情干得多了,他對此早已習慣成自然。事前不必把賬算的太清楚,將來走著瞧就是了。
  
  而在陸克淵和日本人見面之時,在城市的另一邊,徹夜未眠的白子灝,剛剛送走了愁眉苦臉的李孝忠。
  
  李孝忠,如白子灝所料,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蠢到手握刀槍都不會殺人的地步。沒錯,他們在日租界的賭場是被陸克淵燒了,但一場大火能燒得毀房子,卻是嚇不住他白子灝!李孝忠再不濟,也是個有點兵有點權的人物,陸克淵能和日本人勾結,他就不會通過李孝忠向日本人施壓嗎?
  
  一場大火沒氣著白子灝,倒是李孝忠的慫樣讓他惱了一場。氣哼哼的坐在炕上,他只恨自己沒有一雙健全的雙腿——若是他自己能夠隨心所欲的奔走,還用指揮頑石一樣的李孝忠事倍功半的東跑西顛?
  
  他越是生氣,越有那不知死活的小東西往槍口上撞。玉恆沒頭沒腦的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大聲喊媽——人不大,嗓門可不小,震得白子灝雙手做癢,抄起手杖就扔向了他:“滾出去!”
  
  手杖是紫檀桿象牙柄,結結實實的砸在了玉恆的肩膀上。玉恆疼得一踉蹌,對著白子灝咧嘴“嗚”了一聲,他很識相的沒敢真哭,跌跌撞撞的轉身逃了。豆丁大的小孩子,走都走不利落,自然逃也不能逃得得心應手。沒跑出幾步,他又在地上摔了個大馬趴——這回可真忍不住了,他哭著喊起了媽。
  
  媽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玉恆見了媽,稍稍的有了一點底氣,於是開始向媽控告爸。
  
  容秀抱起孩子來回的走,好容易哄得玉恆收了聲。把玉恆交給黃媽,她一挑簾子進了裡屋,彎腰撿起了手杖。單腿跪到炕上去,她雷聲大雨點小的用手杖打了白子灝一下:“真有本事,欺負起兒子了!”
  
  白子灝虎著臉,呵斥了她一聲。容秀看他氣色不善,這才放下手杖,坐下來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怎麼了?李孝忠這麼早就過來找你,他有什麼急事?”
  
  白子灝冷哼了一聲:“什麼急事?陸克淵動手了,燒了我一間鋪子!”
  
  容秀聽了這話,“喲”了一聲,卻也說不出什麼來,只道:“要是燒幾間鋪子能解恨,那你就讓他燒吧!畢竟是你下狠手在先……”
  
  白子灝瞪了她一眼:“屁話!他要的是幾間鋪子嗎?他是想要我的命!”
  
  容秀站起身,囁嚅著無話可答。無所適從的將炕邊幾條毛巾疊好了放到一旁,她低聲說道:“這些事情我是不懂,我只會做家裡這點活計。”
  
  她想走,避開白子灝的煞氣,可是邁步走到門口,她卻忍不住又回頭問道:“那……你想怎麼辦呢?”
  
  白子灝對著她一瞪眼睛:“我想怎麼辦?我想把我爹刨出來,讓老頭子把他們有一個算一個,穿成串全槍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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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動作(一)
  
  小桐帶著他那一幫小兄弟,出發回奉天去。明明有錢雇洋車坐,但是他們偏偏要走著去火車站,為的是沿途再看一次風景。這一行人出發得早,特地留了時間慢慢的逛,小桐穿著一身素淨衣裳,頭戴一頂嶄新的黑呢子禮帽,空了手在前頭走,不是他沒有行李,是他的行李都在後頭小兄弟們的手裡和肩上——雖然他年齡不大,可在這一幫小子裡面,他已經是毋庸置疑的“小桐哥”了。
  
  做了大哥的小桐,當然就不用自己親手拎行李了,而在這幫初來天津衛的毛頭小子面前,他也的確是見多識廣有主意。毛頭小子們本來都是貧家的孩子。一生道路已經是黑漆漆的定了的,哪知忽然來了位陸太太,讓他們這幫半大孩子有了好吃和好穿,又來了一位小桐哥,領著他們闖起了江湖——這一趟天津衛之旅,對於他們來講,就是“闖江湖”了。
  
  而在見識了洋房舞場和滿街的摩登女郎之後,這幫小子野了心腸,寧可在外頭打殺賣命,也勢必是不能再回家鄉過那賣苦力的生活了。
  
  當初是小桐領著他們擠上火車的,所以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裡,他們誰也不認,只認小桐。
  
  小桐領著這麼一幫家伙,也有一點愉快,感覺自己像是個小號的陸克淵。小沒關系,他的年紀擺在這裡,還有很長的光陰讓他成長。他有預感,自己正是在往上坡走,而陸克淵——陸克淵的年齡也擺在這裡,他再威風,又能威風幾年?
  
  這樣一想,小桐的嘴角就不易察覺的翹了一下,算是一個微笑。不是他胸有城府,是他天生的喜怒不形於色,風雨雷電都在胸中。
  
  結果剛笑完,他一抬頭,忽然看到前方走來了個熟悉丫頭。他抬頭,偏巧對方也抬了頭:“呀!小桐?”
  
  小桐停下腳步,也喚了一聲:“果子?”
  
  果子比小桐大了將近一歲,自從嫁了人之後,小桐就再沒聽過她的音信。此刻看著面前的果子,他就見她幾乎就是衣衫襤褸,頭發梳得倒是還算整齊,然而一張臉又黃又瘦,若不是她的聲音和神氣沒有變,小桐定然就不敢和她貿然相認了。
  
  果子不是美人,但是生得緊眉俏眼,精神利落,無論做姑娘還是做媳婦,都拿得出手。上下打量著小桐,果子很驚訝的笑了:“小桐,我聽人說你去了奉天,你在奉天發財啦?”
  
  小桐實話實說:“我發什麼財,我是在奉天遇見太太了。”
  
  果子越發吃驚了:“太太也在奉天?”
  
  小桐答道:“嗯,我們在奉天開了個工廠,招了一幫女人做軍裝,太太有辦法,生意還不錯。”
  
  果子明顯是羨慕了:“工廠要是開在這裡就好了,我也干活掙錢去。”說著她向小桐一扯補丁摞補丁的前襟:“你看看我,現在快成要飯的了。”
  
  小桐看著叫花子似的果子,也不由得皺了眉頭:“你男人還是賭?”
  
  果子犯惡心似的一咧嘴:“賭!他們家沒好人,當我是他們家買回來的奴才,輪著班的想要使喚我。”
  
  小桐問道:“那你呢?”
  
  “我?”果子理直氣壯的答道:“我跟他們干!那個賭鬼讓我撓了個稀爛。有本事他們全家打死我,否則我就不服!”
  
  小桐伸手掏褲兜,掏出了一卷鈔票。數出一半遞給果子,他說:“我急著趕火車去,這錢你拿著花。”
  
  果子見了錢,眼睛一亮,一把就將錢抓了過去——抓過去之後她反應過來了,登時有點不好意思:“我……我謝謝你。”
  
  小桐擺擺手,帶著小兄弟們繼續上了路。走出老遠之後,他偶然的一回頭,卻發現果子站在路邊,還在怔怔的望著自己。對著果子又揮了揮手,他忽然想起當年他們幾個作為希靈親自挑選出來的“親軍”,平常在一起玩時,總會一本正經的攛掇果子逃婚。吉慶出了主意,讓果子嫁給有順或者他。他嫌果子不夠好看,一聽這話就裝聾,但是有順會望著果子笑瞇瞇——有順少年老成,膽子大主意多,如果有順還活著,也許真能拐了果子私奔。
  
  那樣的話,果子就不用做窮賭徒的小媳婦,活成叫花子樣了。
  
  思及至此,小桐有些感慨,感慨而已,並沒有拯救果子的慈悲心。等到上了火車,他指揮小兄弟們放置行李,一時忙亂,就干脆把果子忘記了。
  
  小桐回到奉天,自去忙他的差事,一時半會的回不得天津。希靈自覺著身體恢復了健康,就也想助陸克淵一臂之力。
  
  聽了她的意思,陸克淵搖頭一笑:“太太,並不是我對你客氣,實在是你幫不上我的忙。”
  
  希靈不服氣,振振有詞的答道:“你若是讓我去打打殺殺,那我的確是辦不到;可是除那之外,有什麼是你能辦而我不能辦的?”
  
  陸克淵笑道:“多了!外頭全是爺們兒,我能讓你陪他們逛窯子,還是能讓你跟他們對著躺炕上燒鴉片?”
  
  希靈一皺眉頭,果然啞然。而陸克淵又道:“況且,我也不能讓外界說我陸某人不擇手段,派太太出去和人交際。”
  
  希靈不以為然:“你這麼好面子,那怎麼又好意思自己跑去上海,把我一個人扔在奉天呢?我那時候一個人為了謀生東奔西走,可是沒少見男人,更沒少和男人交際。”
  
  陸克淵沉默片刻,末了走到希靈面前,低聲說道:“對不起。”
  
  希靈閃動睫毛看了看他,心裡卻又後悔自己方才說重了話。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她柔和了語氣,故意笑道:“放心,我沒記你的仇,只是不服氣,非要斗你個啞口無言!”
  
  然後她抬手一戳陸克淵的胸膛:“老狐狸,輸了吧?”
  
  她把話說得這樣輕松,陸克淵的臉色便也立時緩和了些許。心照不宣的換了話題,希靈問道:“白子灝那邊,最近有什麼動作?”
  
  陸克淵當即答道:“哦,有動作,動作還很大,說是從他家的台階上摔下來,差點沒當場摔死。”
  
  希靈聽了這話,並沒有幸災樂禍,只輕描淡寫的答道:“還好沒摔死,否則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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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動作(二)
  
  白子灝的確是摔了一跤,罪魁禍首是玉恆。
  
  白宅的前後院門都是拴了狼狗看家護院的,玉恆盡管個頭和狗差不多高,但是閒極無聊,居然私自生出了逗狗的膽子。一貫玩忽職守的黃媽已經被容秀開銷掉了,換了個細心勤快的陳媽。陳媽什麼都好,就是老眼昏花,時常是一轉身的工夫,她就找不到少爺的影子了。
  
  玉恆偷著和狼狗玩,從來沒人留意過,結果這天狼狗不知怎麼掙脫了繩索,竟然和他你追我趕的嬉鬧了起來。玉恆在前頭跌跌撞撞的跑,狼狗吐著長舌頭在後方追,一人一狗進了院子,玉恆的本意是請狗朋友進自己的屋子裡去,哪知道這時候容秀用輪椅推著白子灝出了正房房門,大狼狗“忽”的一下子向他們撲了過去,容秀嚇得一松手,結果輪椅上的白子灝向前一栽,直接就從水泥台階上滾下去了。
  
  台階並不高,無論如何摔不死人,問題是白子灝的腦袋正好撞上了台階稜角,一聲悶響過後,他足足昏迷了半個多小時,一個腦袋險些當場開了瓢。事後一追查狼狗的來歷,他勃然大怒,若不是容秀攔著,他就要把玉恆活吃了。
  
  發落的結果,是陳媽帶著玉恆搬去了跨院裡住,等閒不許出現在白子灝面前。玉恆前些時日被陸克淵那場綁架嚇得病了一場,如今見識了他父親的雷霆之怒,嚇得先是哭,哭著哭著不哭了,咬著牙倒在地上,竟是現出了要抽風的征兆。容秀慌忙抱著他逃離了白子灝,在沒人的安靜屋子裡,容秀百般的撫慰他,抱著他滿地來回的走。然而他瞪著眼咬著牙,依舊是不哭。
  
  不哭,也不說話,直過了一個多禮拜,他才又向容秀開了口,然而話很少,語速也很慢。陳媽同時告訴容秀,說少爺添了尿床的毛病——小孩子尿床,並不算稀奇,問題是玉恆先前並不尿床。
  
  容秀這才緊張起來,懷疑孩子是讓白子灝給嚇壞了。心急如焚的把小金魚和小玩具擺在玉恆面前,她逗著他哄著他,然而玉恆像是對他那些寶貝失去了興趣,每天早上睜開眼睛,也不賴唧唧的跑出去找媽了。非得等到媽走進他屋子裡、走到他面前了,他才怯生生的向媽伸出雙手。
  
  容秀看見玉恆變成了這樣子,心疼死了,可是一句也不敢向白子灝抱怨。白子灝如今對她真是徹底敞開心扉了,臭脾氣是橫著耍。她有心冷他一天半天,不理他,可是一聽他很親的喊“秀兒”,就忍不住要心軟。
  
  所以她就冷不下來,她就還是得管他。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纏著她墜著她,她從早到晚不得閒,身是累極了,然而心中很安然,靈魂不辛苦。
  
  因為她最愛的人,都在她身邊,都在她手裡。
  
  況且她知道白子灝並不是胡鬧,他的脾氣都是有來歷、有原因的。男人在外頭的事業,她不懂,她只知道白子灝入了股子的買賣被陸克淵砸了好幾家。陸克淵找了日本人當靠山,敢和帶著中國兵的李孝忠對著干了。
  
  以著容秀的意思,她很想把家裡的細軟收拾收拾,然後帶上白子灝和玉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然而這話她不敢說,她知道這話只要一出口,白子灝非得罵死自己不可。
  
  容秀不知道自己是過慮了,白子灝其實並沒有罵她的癮,尤其是他現在心事沉重、比較忙,越發的沒有余力對著太太撒野。若是可以的話,白子灝倒是很有興趣借她的雙腿一用,因為李孝忠最近蠢得沒邊,他已經一見這位小表舅,就要像那條因沖撞他而被處死的大狼狗一樣,狂吠一場了。
  
  李孝忠是爛泥扶不上牆,姑且不提了,白子灝放眼周圍,想找個有點人樣的代理人替自己交際奔走,結果找了一圈,僅感覺何養健還比較類人,其余的全是畜生。何養健如今很像一條霜打了的茄子,當然還保持著相當的嚴肅,是條莊重的茄子,比一般人看著更尊貴些,於是白子灝一個電話打出去,喚狗似的把茄子先生喚了過來。
  
  茄子先生飄然而至,雖然精神依然很萎靡,但頭發整齊,皮鞋珵亮,長袍盡管是舊的,可是一絲皺褶也沒有。站在白子灝面前,他的狀態介於不卑不亢和心如死灰之間。白子灝叼著一根香煙,手撐著矮榻仰臉看他,他面無表情,低頭也看著榻上的白子灝——白子灝照舊用一條毯子把從腰往下的部位全裹了起來,像條煙癮很重的男性人魚。
  
  人魚和茄子兩位先生對視了片刻,末了茄子移開目光,人魚開了口:“哎,你最近忙什麼呢?”
  
  茄子黯然答道:“沒什麼事做。”
  
  人魚一邊噴煙一邊說話:“那你留下來,這幾天給我跑跑腿。”
  
  茄子答道:“好。”
  
  人魚向外一揮手:“滾吧!別出我家大門,等我隨時叫你!”
  
  白宅前頭有幾間屋子,算是訪客們的等待之所,現在白宅並沒有訪客,所以何養健獨自坐在裡面,倒是很清靜。
  
  房內燒著個熱烘烘的小洋爐子,何養健拉過椅子,就坐在小洋爐子旁邊取暖。離了白子灝的眼睛,他的情緒倒似乎是好了一點——其實,本來也沒有那麼糟。天無絕人之路,天都不絕他,他會自己絕了自己?
  
  白子灝先前支使他做事,似乎做事是小,主要是想拿他當個奴才使喚取樂。現在白子灝焦頭爛額,何養健料想他應該沒有再拿自己消遣的閒心了。這回他讓自己“跑跑腿”,大概也不會是送信送錢之類的雜活了。
  
  這很好,他也不願意總是死氣沉沉的閒著,他需要奔走、需要見人,需要一個復活的機會。
  
  何養健在屋子裡坐了小半天,到了下午,白子灝果然給他派了差事,他領命而走,結果未等出大門,迎面卻是碰見了容秀。
  
  容秀抱著玉恆,帶著個丫頭從外往裡走,冷不丁的和何養健打了個照面,她怔了怔,隨即含糊一笑——對待何養健,她不知道應該拿出怎樣的態度來才合適。
  
  何養健也不讓她為難,只冷漠的向她一點頭,然後腳步不停的向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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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5: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心思(一)
  
  小桐從奉天回了來,這回沒帶他的小兄弟們。拎著一只挺款式的公文包,他自覺著很有大人樣,帶著一沓賬本就上了火車。
  
  到家之後,他先去見了希靈。這是下午時分,希靈坐在起居室的矮沙發上,正對著小茶幾吃下午茶。這下午茶的內容很簡單,是一盤沙琪瑪和一杯熱紅茶。希靈照舊是沒食欲,吃也不正經吃,喝也不正經喝,小桐進門時,她正用小餐叉叉了一塊沙琪瑪,一點一點的啃著它的一角。
  
  小桐進門時很嚴肅,像是堵著氣回來的,一點也不給希靈好臉。希靈放下叉子擦了擦手,倒是對於那一公文包的賬目很有興趣。屋子裡熱烘烘的,小桐感覺自己身上有灰塵,就在茶幾旁的羊毛地毯上席地而坐了——他盤腿在地上坐,希靈抬起雙腳,盤腿在沙發上坐。一邊翻閱著賬本子,她一邊詢問奉天情形,小桐板著臉,問一句答一句,答著答著,興許是房內太溫暖,地毯又太柔軟的緣故,他板不住了。
  
  大男人的面孔板到此刻為止,他不知不覺的恢復了原形。伸手一端茶幾上的點心盤子,他說:“你不吃,我可吃啦!”
  
  希靈一點頭,又道:“你沒吃飯,讓廚房給你做熱的去。”
  
  小桐把希靈啃過的沙琪瑪捏起來塞進了嘴裡:“用不著,在火車上吃過一頓了。”
  
  希靈又問:“張佩芝管得還好?”
  
  張佩芝是工廠裡的女總管之一,是個有些本領的中年婦人。小桐聽了這話,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大口,然後答道:“她還行吧,就是你不在的時候,她把她弟弟弄到廠裡管事去了,有人說她弟弟不正經,總愛對小媳婦們動手動腳。”
  
  希靈登時一皺眉毛:“那可不行。女人扎堆的地方,本來就容易被人說閒話,再真弄個流氓進去,更糟糕了。張佩芝挺好的,怎麼弟弟會是那樣的人?”
  
  小桐不屑的哼了一聲:“她好個屁,都說她和看倉庫的老王不清不楚。老王那種破老頭子,她也看得上。”
  
  希靈向茶幾上一伸手:“行啊,回去不到一個禮拜,連桃色新聞都——”話沒說完,她低頭一看茶幾,當即換了話題:“好哇,你全吃啦?”
  
  小桐咽下最後一口紅茶:“你、你沒吃飽?”
  
  然後他立刻就站起來了:“你等著,我去廚房再給你端一份來。”
  
  不等希靈說話,他咚咚咚的推門跑了出去,結果這一跑跑急了,他一頭撞進了陸克淵的懷裡。陸克淵剛從外面回來,凍得鼻尖泛紅,用冰涼的雙手一扶小桐,他逗孩子似的笑了一聲:“小子!看路!”
  
  小桐萬沒想到他會無聲無息的迎面走來,很尷尬的後退一步,他低低的咕噥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垂頭繞過陸克淵,匆匆的向前跑去了。
  
  陸克淵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推門進了起居室。隨手關嚴了房門,他搓了搓雙手,然後走到希靈身後,用手背一貼她的後脖頸。
  
  希靈被他冷得一驚,當即歪了腦袋向旁一躲,又是笑又是叫:“煩人!”
  
  陸克淵微笑著收回手,俯身去看她腿上的賬本子:“就不肯享享清福,非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嗎?”
  
  希靈一合賬本子,扭頭笑道:“你別小瞧我這個廠子。”
  
  陸克淵答道:“不就是個作坊嘛!”
  
  “管它是什麼,反正現在牌子上寫的是工廠,那就算它是工廠。我這個廠子,看著不怎麼樣,其實也不少賺錢呢!”
  
  陸克淵探頭和她貼了貼臉:“你這樣要強,我有些慚愧。”
  
  希靈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頰,感覺很涼,便轉過身,用兩只熱手嚴密的捧住了他的臉:“慚愧什麼?你又沒用我養。”
  
  陸克淵看著她的眼睛說話:“要強應該是丈夫的事。”
  
  希靈拍了拍他的臉:“你老人家少來這一套,明知道我最怕你對我講好話,你一講好話,我就恨不得向你掏心扒肺了。”
  
  說完這話,她抬手向上一指:“知道你現在需要錢,我剛開了一張支票,放在臥室桌子上,你自己拿去兌錢用。放心,那錢都是我做生意積攢下來的,也沒全給你,我還有體己呢!”
  
  話音落下,她含笑觀察著陸克淵的神情。陸克淵笑歎了一聲,沒有回報她以甜言蜜語,也沒有推辭——他越是沉默,她心裡越是有了數。
  
  她看出來了,他是不大好意思要太太的辛苦錢,但是此時此刻,他又真需要錢。所以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只能是發出一聲笑歎。她相信這老狐狸的心是在自己這裡的,但是假如此刻拿出錢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金婉心,那麼陸克淵大概也會這麼一模一樣的對她笑歎一聲——沒錯,心的確是在自己這裡的,可惜除了心,他是什麼都敢往外給。
  
  理直氣壯的,也不管她受得了受不了。
  
  這樣一想,希靈忽然感覺自己也是自作自受,一步一步走成了他的知音,以至於沒法子再落回凡婦俗女的境界,對他吃醋撒潑。
  
  這時,陸克淵直起身,忽然又問道:“那小子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把他打發回奉天去了嗎?”
  
  希靈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哪能說打發就一下子打發走了,再也不讓他回來呢?就是讓他管工廠,他也得邊學邊管呀!”
  
  陸克淵不急著坐,圍著沙發慢慢的兜圈子:“希靈,我也是從十幾歲過來的,他的心思,我也有過,我懂。他如果是手腳不規矩,有些小毛病,那我不念功勞念苦勞,一定不會讓你攆他。可他如今是起了邪心——”他隔著茶幾轉向希靈,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這裡要是邪了,往後就不好辦了。”
  
  小桐剛坐了許久的火車回天津,身體還沒焐熱呢,陸克淵就琢磨著要讓他走,希靈聽在耳中,心中十分的不忿,好像小桐是她的弟弟。她承認小桐是有些個毛病,可他那是不懂事——誰在十四五歲時是懂事的?她十四五歲時還愛何養健愛得死去活來呢!
  
  況且小桐甭管心裡怎麼想,從來沒對她動手動腳過,他根本就還是個別別扭扭的大毛孩子。這麼又臭又硬又別扭的大毛孩子,你說他心裡邪?
  
  希靈心裡不滿,但是臉上不露,只撒嬌似的一笑:“你啊——小桐再邪,能有金婉心邪?”
  
  陸克淵果然尷尬了:“那不是一回事。”
  
  希靈搖了搖頭:“好啦!你別把你太太當成寶貝看了,興許過幾天小桐就找到女朋友了呢!”
  
  希靈和陸克淵在房內一問一答,並沒有想到一門之隔的房外,正站著小桐。
  
  小桐端著個托盤,托盤裡放著一碟子點心和一杯熱咖啡。他站得很直,手也很穩,呼吸更是平順,於是就把房內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到最後,他面無表情的轉身輕輕走遠。然後停住腳步,他原地做了個無聲的向後轉。
  
  這一回他放重腳步,潑潑灑灑的把咖啡和點心端向起居室,人剛到門口,他就大聲喊道:“太太,點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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