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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ViolaK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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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尼羅]愛走薄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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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心思(二)
  
  希靈有多愛陸克淵,小桐最清楚。小桐甚至覺得那都不是愛了,簡直是有點瘋魔了——誰會好端端的給死人做西裝買領帶?沒事的時候還要把那西裝領帶平攤在床上,細細的看細細的摸?
  
  自己在她面前本來是不必有忌諱的,無話不能說,唯獨不能說陸克淵的不是。她不愛聽,自己就不說,可是自己不說姓陸的,姓陸倒是說起自己了!
  
  小桐沒見過這麼歹毒的老家伙,自己是喜歡希靈不假,可是天地良心,他沒占過希靈的任何便宜,自己不是那種下作的人!可陸克淵拿自己當什麼了?當成登徒子小流氓?他看自己礙眼,可以不看,可憑什麼要攛掇希靈把自己發配三千裡?
  
  小桐氣得手都要發抖,但是咬著嘴唇忍住了,他進屋送了托盤,一句閒話沒多說。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裡,他沒心思換衣服,仰面朝天的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他容不下我了。”他想。
  
  他還想陸克淵不必親自的對付自己,只要他能控制希靈就夠了。聽希靈的意思,是並不想讓自己走——沒錯,就是那個意思。她和他是一起共患難過的,有好些心情和意思,都只有他們兩個能懂。陸克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希靈懂他。
  
  可單是懂他也沒用,他知道,希靈不是陸克淵的對手。有的時候,一個人敗給另一個人,並不是因為力弱一籌,而只是因為愛。希靈愛陸克淵,所以希靈一定會敗給陸克淵。為了陸克淵,她是能夠犧牲自己的。
  
  小桐按兵不動,但是趕在翌日陸克淵又出門時,他進了小客廳,找到了希靈。
  
  希靈還在興致勃勃的看那幾本賬目,見小桐來了,她也不假思索的又問起了工廠情況。小桐悶悶的答了幾句,然後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一旁,低聲說道:“昨天給你送點心的時候,我聽見陸克淵的話了。”
  
  希靈剛才臉上是帶著笑的,此刻那笑容也沒退去。微微的瞇了眼睛看著小桐,她一邊等待下文,一邊發現小桐又長高了,肩膀了胸膛都已經有些青年的樣子了。
  
  小桐又道:“是你告訴他的?”
  
  希靈搖了搖頭:“他眼睛毒著呢,還看不透你這種小毛孩子?”
  
  小桐沒有反駁,只繼續說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希靈反問道:“怎麼?怕啦?”
  
  小桐答道:“我怕什麼?我不怕。我是怕你受委屈。”
  
  希靈哭笑不得了:“傻子!我是受委屈的人嗎?”
  
  小桐看了她一眼,然後也微微的笑了一下:“你總說你厲害,那你別攆我走。”
  
  希靈用手指在賬本上來回的劃,心想自己這是被他將了一軍,不過沒關系,這點底氣,她本來也有。
  
  “誰說我要攆你走?你既沒手藝,脾氣又壞,離了我干什麼去?”
  
  小桐不服氣,但是默然無語,隨著她說。
  
  希靈又道:“以後奉天你是要常跑了,只要工廠還辦著,你就不能閒。不單是你跑,等天氣暖些了,我也是要常回去的。他說他的話,我有我的主意,早在你剛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就告訴你們有我在、不用怕。到了現在,我也還是這句話——只要有我在,只要你跟著我,那就誰都不用怕!”
  
  小桐追問了一句:“陸克淵我也不用怕?”
  
  希靈放下賬本站起身,沒言語,只是哼的一笑。不必什麼話都對這個毛頭小子說。怕陸克淵?沒錯,她是怕,怕他走了,怕他死了。正是為了不必再怕,她才不肯放棄奉天的工廠,才繼續貪戀著金錢與勢力。
  
  既然是知音,那就互相坦誠一點比較好。她承認自己格調不夠高,靈魂伴侶做久了,就對對方的肉體也起了獨占欲。
  
  至於毛頭小子——她橫了小桐一眼,還是沒太把這小子往心裡放。或許是因為相識時小桐是個男孩,所以直到現在,她也沒法子拿他當個大人看待。
  
  小桐看著像是向希靈討要一句保證去了,其實他也有他的心思。這不是要保證,這是“丑話說在前頭”:陸克淵的心思我明白了,你也向我打了包票了,如果將來哪天你又順從了陸克淵,那可是你自己打臉!
  
  既然已經如願以償,那麼小桐就又換了話題,告訴希靈:“我看見果子了。”
  
  希靈果然有些驚訝:“果子現在怎麼樣?”
  
  “窮得要命,叫花子似的。”
  
  希靈有些惋惜:“果子很聰明的。”
  
  然後她忽然來了主意:“要是她家裡沒人管她,那你就把她找來,還給我當丫頭吧!”
  
  小桐笑了:“那我上哪兒找她去?”
  
  然後他想了想,卻又一拍巴掌:“你別說,想找還真找得著!我可以去果子的娘家問問!”
  
  小桐本是隨口說了一句閒話,結果最後卻是給自己攬了一樁差事。不過橫豎他現在閒著沒事做,所以當天下午就戴上他的新禮帽,小先生似的溜達出去了。
  
  很順利的找到了果子的家,果子的媽還認識他。小桐不說實話,只講太太聽說果子如今日子艱難,讓自己給她送幾塊錢去,果子的媽一聽這話,果然立刻就把果子如今的住址給了他。
  
  小桐一路尋覓而去,末了尋覓進了一座垃圾場似的大雜院。在大雜院的深處,她看見了果子和果子的男人。果子的男人穿著露肉的破棉襖和露腳後跟的破棉鞋,形象和叫花子也差不多,並且看著比陸克淵還要年長好幾歲。聽聞小桐來找果子,那男人立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氣勢洶洶的逼問小桐的來歷。而在他逼問的同時,果子的公公婆婆和小姑聞聲而來,對小桐做了個包抄之勢。
  
  果子冷著臉,當眾把小桐扯出了人群,也不遮掩,大聲的問:“你怎麼找到這破地方來了?”
  
  小桐並不和她賽嗓門,正正經經的告訴她:“太太現在在天津呢,聽說你過得苦,願意還讓你給她當丫頭去,你干不干?”
  
  此言一出,果子的眼睛驟然瞪圓了,嚇了小桐一跳——從來沒見過果子的眼睛這麼大過。
  
  “真的?你別唬我!”
  
  小桐有點不耐煩:“我唬你干什麼?”
  
  果子紅了臉,雞啄米一樣的連連點頭:“我干我干!什麼時候去見太太?”
  
  “你什麼時候方便?”
  
  果子渾身上下拍了拍灰塵,然後答道:“反正我也沒有見人的衣裳,沒什麼可准備的,要走現在就走吧!”
  
  小桐對此沒意見,但是果子的公婆丈夫堅決不允許小媳婦跟個小小子往外跑。小桐污言穢語的和眾人交涉一番之後,末了,公婆派了她的小姑子與她同行。果子表示同意,帶著小姑子跟著小桐往外走,結果出門沒多久,她在迷宮一樣的破胡同裡亂拐了一氣,竟是硬把小姑子甩掉了。
  
  小桐看了她這個伶俐的身手,沒有很憐憫,只是納悶:“你媽圖什麼,非得讓你嫁給他?”
  
  果子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沒媽!”
  
  “胡說,我剛從你媽那裡過來。”
  
  “那女人不是我媽,是狗畜生!”
  
  “你恨她啊?”
  
  “你不懂,是她恨我!”
  
  小桐不問果子家裡這些破事了,只說:“你離我遠點兒。”
  
  果子果然是聰明的:“怕我有虱子傳給你呀?天這麼冷,虱子在棉襖裡頭呆著呢,傳不到你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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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心思(三)
  
  正如希靈所說,果子的確是個伶俐姑娘。本來她在希靈面前是唯一受寵的丫頭,在當年的白府裡也風光過的,但是如今她到了什麼山唱什麼歌,小桐嫌她身上會有虱子跳蚤,她立刻就很自覺的向旁邊退了又退,不惹小桐的厭煩。及至乘坐洋車進了日租界,小桐回頭看她,就見她張著嘴東張西望,臉上紅紅的,像那垂死的人回光返照一般,周身有股子很邪門的精氣神。
  
  待到在陸公館門前下了洋車,果子用手捂著嘴,小聲問小桐:“太太是不是還和那個陸先生在一起呢?”
  
  小桐無言的一點頭,感覺果子這個舉動很小家子氣,說句話也要鬼鬼祟祟的捂著嘴,殊不知果子是不敢離他太近,又不便高聲喧嘩,所以抬手捂了嘴,是想聚一聚聲音,讓小桐聽得更清楚一點。跟著小桐進了客廳,她很自覺,只在門口站立,又對著希靈深深的鞠了一躬:“太太!”
  
  這個躬鞠得太誠懇了,鼻尖差點碰到了膝蓋,簡直不是行禮,是“鞠躬盡瘁”裡的那個鞠躬。然後抬起頭面對著希靈,果子又是歡喜又是委屈,扁了嘴幾乎要哭——對於她來講,希靈乃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如今重新站到了希靈面前,也像是信徒又見了神明。信徒是離不得神明的庇護的,神明這裡有洋房,有汽車,有暖氣,有一村多厚的羊毛地毯,有隨時生火的廚房和隨時取用的食品飲料,還有不薄的月錢,以及出入高級場所的機會。
  
  而信徒那裡就只有饑寒交迫和拳打腳踢,以及永遠不退的虱子和跳蚤。
  
  希靈上下打量了果子,倒是很平靜,只說:“果子沒長大。”
  
  果子點了點頭,抬手用破袖子一抹眼睛。
  
  希靈又問:“你丈夫家裡管不管你?你要是自己做得了主,就還回我這裡當差來。”
  
  果子連忙答道:“能做主,他們不讓我來我也得來!太太,不知道小桐有沒有告訴您,我是被我家裡硬逼著嫁人的,嫁去的人家一點也不好,男人是個賭鬼。我早就不想跟那個賭鬼過了,我就是沒地方可去……”說到這裡她明顯是真急了,賴唧唧的都帶了哭腔:“我娘家容不下我,要是您能給我一碗飯吃,那我、那我——”她掙紅了臉:“我直接就留下來,再也不回去了!”
  
  此言一出,希靈和小桐都嚇了一跳,萬沒想到果子的膽量這樣大。但果子打得一筆好算盤,可果子的婆家絕對不會隨便的丟個媳婦,到時候他們一家找上門來,算是誰的麻煩?
  
  這話只在希靈的心中出現,希靈並沒有機會把它說出口,因為果子像有讀心術似的,隨即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太太,您要是肯留下我,我就先預支兩個月的工錢,不是我自己要,是我拿了錢給那個賭鬼,買個一刀兩斷。他是賭瘋了的人,他家裡也窮瘋了,只要我有錢給他們,不怕他們不聽話。”
  
  希靈沉吟著點了頭:“哦……”
  
  她剛“哦”了這一聲,果子又開了腔:“太太,您若是肯留下我,就算救了我這條命了!”
  
  希靈和小桐對視了一眼,原本小桐應該和果子是一伙的,但是現在局勢變了,他和希靈交流了眼神和意見。緊接著希靈一點頭,告訴小桐:“你到我房裡拿錢,然後再帶幾個人,陪果子回去一趟,把話說明白了。最好別打架。”
  
  小桐答應一聲,不出片刻的工夫,就帶著錢和家裡幾個年輕的小聽差出門走了。
  
  小桐這一回走,親自開了汽車去。果子亦步亦趨的跟著小桐,一張臉雖然快瘦成了狐狸臉,然而因為紅彤彤的,看著倒也有點好看。很艷羨的坐在後排座位上,她看著小桐發動汽車:“小桐,你真有本事,連汽車都會開了?”
  
  小桐如今對待果子,是很有優越感了:“開汽車算什麼,我在奉天還管著一個工廠呢!”
  
  “啊?!”果子驚呼了:“太太讓你管工廠?你這麼厲害?”
  
  小桐說完了那句話,就有一點心虛,認為自己有吹牛之嫌,但是仔細想想,又似乎是不必心虛——希靈本來就是想讓他學著管理工廠嘛!
  
  果子不說話了,很崇拜的看著小桐的後腦勺,感覺小桐現在不但長了本事,除了本事以外的好些東西,比如個子和派頭,也都長了。現在的小桐,真是夠帥的了!
  
  小桐回到了果子的婆家,如他所料,還是打了一架。
  
  果子的賭鬼男人看著挺高,其實一推就倒,小姑和婆婆只會銳聲叫罵,並不敢真動手,公公是個老朽之徒,小桐一只手就把他摁了住。沒動手之前,果子的婆家漫天要價,仿佛果子是位花魁;動了手之後,果子的婆家接了小桐遞過去的錢,小桐又逼著賭鬼寫了一紙休書摁了手印。果子傻呆呆的站在一旁看著,直到小桐把休書遞給她了,她才如夢方醒似的,沖到賭鬼面前,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然後率先扭頭沖出大雜院,她氣喘吁吁的回頭笑道:“小桐,謝謝你!”
  
  小桐漫不經心的答道:“謝我干什麼?救你的人是太太。”
  
  果子看著他,臉上有艷麗的霞光:“我謝太太,也謝你!”
  
  小桐不以為然,認為果子還是個幼稚的小丫頭,而他和小丫頭之間,沒有什麼可說的。
  
  果子沐浴更衣剪頭發,把剪下的長發和脫下的舊衣一把火燒了掉。花了許久的時間,她總算是把自己徹底收拾干淨了。
  
  她畢竟是在大宅門裡做過高級丫頭的,如今飛快的就把舊規矩撿了起來。她心裡有數,陸克淵回來了,旁邊再沒人,她也不主動的上前去伺候,從早到晚的,她就只圍著希靈一個人轉。希靈是個孤僻性子,並不時常的叫她,不叫她她就不出現,也不知道她平時都在哪裡藏著,需要她的時候,她立刻就轉出來了。希靈偶爾出門,果子必定要在前方開路,樓門到院門這短短的一段路,被果子打掃得沒有土也沒有雪,甭管天氣多麼壞,都絕不會走髒了希靈的皮鞋。平心而論,果子並沒有干什麼太辛苦的活計,但是在一個月之內,希靈賞了她兩次零花錢。
  
  果子很得意,得意了的果子攥著久違了的鈔票,想要報答報答小桐。她問小桐要什麼,小桐什麼都不要;她又想請小桐吃頓好飯,然而小桐也不饞。最後她見小桐出出入入總愛戴那頂黑呢子禮帽,呢子不夠厚,現在戴怕是要凍了腦袋,於是她另買了一定花格子呢的厚鴨舌帽給了他,告訴他:“你戴上這頂帽子,看著肯定像個大少爺!”
  
  然而小桐不領情,照舊戴著那頂黑帽子,因為黑帽子是希靈給他的,他戴著這頂帽子,冷不冷的在其次,主要是圖個心裡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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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爭鋒(一)
  
  希靈走在街上,看到了何養健。
  
  現在她已經可以很坦然的在天津衛露面了,不再像先前那樣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出門的時候她坐汽車,汽車夫是小桐,希靈坐副駕駛座,後排座位上則是坐著兩名保鏢。保鏢很沉默,無聲無息而又無處不在,像是男性的果子。
  
  現在當著陸克淵的面,小桐不大和希靈說話了——不搭理希靈,但是常和果子談幾句閒話,果子有時候讓他順路從外面給自己帶些小玩意兒來,他也肯答應。陸克淵看在眼裡,這一天對希靈說:“我看小桐對果子很不錯。”
  
  希靈笑了:“我的話對了吧?小桐就是這個顛三倒四的年紀,給他個女朋友,他就安穩了。”
  
  小桐這麼一干,陸克淵看他就不再那麼像眼中釘了,希靈帶著他出出入入,也不心虛了。這天她下了汽車,是想要往百貨公司裡走,冷不防一抬頭,正看到了面前的何養健。
  
  何養健照例還是一身深沉素淨的打扮,迎面見了希靈,他停住腳步,也不驚也不怒,只平平淡淡的一點頭:“好久不見了。”
  
  他若無其事的,希靈也是一派自然:“是表哥呀?表哥最近還好?”
  
  她這話問得全無誠意,只是一句客套話,沒想到何養健竟是認真的做了回答:“我現在在白子灝手下做事,還可以生活下去。”
  
  希靈一聽這話,當即笑道:“那你們同病相憐,應該很談得來呀!”
  
  何養健不笑:“你知道,我對白子灝是很看不慣的。”
  
  他這話一句比一句出人意表,希靈猶豫了一下,簡直不知道下一句應該怎麼說。略微想了想,希靈說道:“在人屋簷下、不敢不低頭。這裡面的學問,表哥怕是懂得有限。不過不懂也無妨,多受點氣吃點虧,自然就明白了。”
  
  何養健答道:“表妹說得對。”
  
  然後他摘下帽子合在胸前,對著希靈微微一躬身:“我還有事,再會。”
  
  然後抬手戴上帽子,他巍巍然的轉動大個子,沿著街邊向遠走去。希靈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的背影,嘴裡對小桐說話:“這人今天又演的是哪一出?”
  
  小桐答道:“可能本來是想演一出全武行的,看咱們人多,就臨時改成文戲了。”
  
  希靈被小桐逗笑了,也就不再多說。進了百貨公司之後,她給自己買了幾樣華麗精致的飾品,又給陸克淵買了一支領帶夾,小桐一步不落的緊跟著她,忽然說道:“你也給我買點什麼吧!”
  
  希靈和他開玩笑:“真好意思,伸手向人要東西。”
  
  小桐不要臉了,又像是鬧又像是撒嬌,小聲對希靈說:“快過年了,你本來也應該給我買點東西。”
  
  希靈笑問:“那你想要什麼?”
  
  小桐說道:“我也要一支領帶夾。”
  
  希靈驚訝的望向他:“你少湊熱鬧。你又不打領帶,要領帶夾干什麼?”
  
  “我明天就去做西裝!”
  
  希靈想了一想,忽然懷疑小桐之所以臭美起來,是因為果子來了的緣故。小桐愛果子,當然是好事,對自己和小桐都好。但是一想到忠心耿耿的小桐也許要另投他人懷抱了,希靈又悵然若失——她想小桐要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就好了。
  
  依了小桐的意思,希靈給他買了一支領帶夾。
  
  然而到了第二天,也並沒見小桐去做西裝。小桐把領帶夾收了起來,自己還是老樣子。
  
  希靈沒留意,因為陸克淵帶回來了新消息,他告訴希靈道:“白子灝派出了個代表,要和我開談判,你猜代表是誰?”
  
  “他那個小表舅呀?”
  
  陸克淵一搖頭:“不,是何養健。”
  
  希靈聽了這話,冷笑一聲:“有意思,兩個賤人合作起來了。”
  
  然後她問陸克淵:“何養健表現如何?”
  
  陸克淵一抬眉毛:“唔,很正常。”
  
  希靈說道:“他正常不了多久,因為他根本就不服白子灝。你接受他的談判了嗎?”
  
  陸克淵笑了一聲:“接受啊!”
  
  希靈狐疑的望向了他:“接受?”
  
  陸克淵答道:“一邊談,一邊打,兩不耽誤。”
  
  希靈聽了這話,才放心了。而陸克淵忽然又說道:“希靈,金婉心要來一趟天津。”
  
  不等希靈發問,他直接做了解釋:“別生氣,我沒請她,是她自己要來看我。”
  
  希靈沒想生氣,只是一波醋浪驟然翻起,酸得她直咽唾沫。
  
  “好厲害!”她笑道:“逼到我眼前來了。”
  
  陸克淵苦笑了一聲:“不好一定不讓她來,不過你放心,我有數。”
  
  希靈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忍不住要拿話刺一刺陸克淵:“你說,金婉心和小桐相比,誰的邪念更重?”
  
  陸克淵走到她身後,張開雙臂摟住了她:“不一樣,金婉心對我有恩,而且和好些個日本要人都有關系,我不能不敷衍她一下。你若以為是我自己對她有意思,那可真是冤枉了我。”
  
  希靈背過手,也環住了他的腰:“等金婉心一到天津,就把她和小桐捆作一堆,直接送到奉天去——有邪念的都往奉天送。”
  
  說完,她咯咯的笑出了聲音,一邊笑,一邊向下拍了拍陸克淵的屁股。陸克淵被她敲打了一句,但是也無話可答,只好訕訕的陪著她笑。而希靈笑夠之後,又道:“等金婉心到了,就把她接到這裡來住。我明白的告訴你一句,讓她住到我眼前,不是我愛看她,是我要監視你們兩個!”
  
  然後她向後一轉身,揚起臉注視了陸克淵:“別再跟我說什麼你不值錢之類的話,我愛你,在我眼裡,你每一根頭發都很珍貴!況且男子漢大丈夫,總想靠著個女人找出路,也不是什麼光彩事情。”
  
  陸克淵的臉上紅了一陣又白了一陣,希靈定定的看著他,知道自己那話可能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但是這話她非說不可——再不說,她就委屈了!
  
  她可不是能受委屈的人!
  
  她靜等著陸克淵惱羞成怒,但陸克淵最後舔了舔嘴唇,卻是向她微微一笑:“好,好,太太的教導,我記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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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爭鋒(二)
  
  金婉心當真來了。
  
  希靈和陸克淵親自到火車站去迎接了她,陸克淵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老大哥,唯獨在金婉心面前會像個弟弟。他並不想做金婉心的弟弟,尤其是不想在希靈面前做,然而金婉心下了火車,一邊和藹可親的拉著了希靈的手,一邊含笑望向陸克淵,溫溫柔柔的說道:“連著好些年沒回北邊了,都忘了家鄉的冬天到底有多冷。”
  
  她今天氣色好,妝容尤其精致,看著正是一位標志端莊的老美人——希靈看她老,不過在旁人眼中,她脂粉香濃巧笑倩兮,大概不會有多少人留意到她的年紀,而只看見她的美。尤其她身段玲瓏,舉止也優雅,雖然是北方人,但是口音已經染了一點吳儂軟語的味道,除去面貌不提,她其它的方面,也很有動人之處。
  
  陸克淵問道:“春美一個人在上海?”
  
  金婉心挽住了希靈的手臂,然後微笑答道:“春美要和朋友一起過聖誕節,我就沒有帶她。怎麼,失望啦?”
  
  希靈暗暗的一驚,沒想到她這麼大方,什麼玩笑都敢若無其事的開;而陸克淵裝作沒聽見,快走幾步打開了汽車的後排車門,他對希靈說話:“兩位女士請上車吧!我坐前頭。”
  
  希靈引著金婉心上了汽車,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及至汽車將要到陸公館了,金婉心忽然向著前方的陸克淵說道:“小陸,忘記告訴你了,春美的嬸嬸一定要我去她那裡住,我就不叨擾你們小夫妻了。”
  
  陸克淵回過了頭:“屋子都給你收拾好了,怎麼又改了主意?”
  
  金婉心笑道:“好啦,我心領你的好意了。一會兒我順路到你家裡看看去,看過了再走。”
  
  陸克淵聽金婉心另覓了住處,倒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好,看看吧!是臨時找的房子,沒什麼好的,你一定看不入眼。”
  
  金婉心不理他,轉向希靈笑問:“你信他這話嗎?我是不信。他對吃是不挑剔,可對於穿和住,很是不馬虎呢!”
  
  希靈也笑:“沒錯,我前幾天還笑他愛臭美。”說完這話,她向前輕輕一敲陸克淵的後腦勺:“看他這個腦袋就知道了!”
  
  金婉心和希靈一起笑了起來——陸克淵的短發經了發蠟的管理,的確是一絲不亂。
  
  汽車駛到了陸公館大門外,下車之時,又是一番忙亂。希靈一定要留金婉心住下,金婉心一定不肯住下,兩個女人一台戲,演得聲情並茂。等到金婉心進了陸公館的樓內,希靈再次殷勤的招待了她——太殷勤了,好像她轉了性,移情別戀到了金婉心身上一般。
  
  金婉心終於有點坐不住了,不是希靈態度不好,而是希靈的態度太好,好得一望便知是虛張聲勢。一張臉很近的湊到她面前,她簡直能夠看清希靈臉上的每一粒雀斑,而希靈完全沒有後退的意思,一雙眼睛炯炯的盯著她,兩只手不是抓著她的手臂就是攥著她的腕子,熱情得讓她渾身難受——但又實在是挑不出希靈什麼毛病來,除了她那笑容不甚誠摯。
  
  於是草草的吃了一頓晚飯之後,金婉心很堅決的告辭了。金婉心一走,陸克淵和希靈都松弛了下來。陸克淵靠著床頭半躺半坐,懶洋洋的一邊吸雪茄,一邊說話:“我看金婉心簡直有點怕你。”
  
  希靈坐在梳妝台前,用刷子刷自己那滿頭卷發:“你怕我嗎?”
  
  陸克淵答道:“也怕。”
  
  希靈通過鏡子,去看身後的陸克淵:“我現在出遠門,危不危險?”
  
  陸克淵問道:“去哪裡?”
  
  “奉天?”
  
  “又到奉天去干什麼?”
  
  “快過年了,也沒什麼活可干了,我去算一算總賬,一人多發些錢回去過年,等到開春了,我再開工。”
  
  “你等過了這幾天,我陪你去。”
  
  希靈回頭看著他:“我沒時間等你,如果沒危險,我就帶幾個保鏢,自己回去。”
  
  陸克淵立刻答道:“有危險,你等一等我吧!”
  
  希靈的黑眼珠悠悠一轉,收回目光轉向了前方:“天津衛成白子灝的了?有他在,我還不能出門了?”
  
  陸克淵輕輕一咬雪茄:“你是兩頭堵啊!沒危險,你就要出門;有危險,是我沒本事。”
  
  希靈放下梳子,走到床邊坐到了陸克淵身邊:“我不留在這兒和金婉心爭風吃醋,免得你為難。但是丑話說在頭裡,不論我在不在,你都是有婦之夫。不管金婉心怎麼樣,總之你不許和她勾勾搭搭。”
  
  陸克淵抬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是是是,絕不勾搭。”
  
  “也不許和她耍貧嘴!”
  
  “好好好,絕對不耍。”
  
  希靈伸手一擰他的嘴唇:“能忍住嗎?忍不住的話,我把你的狗嘴揪下來隨身帶著!等從奉天回來了,再給你安上!”
  
  陸克淵當即把希靈摁到自己的腿上,對著她的屁股輕拍幾巴掌:“反了你了!這要是安不上,你怎麼賠我?嗯?”
  
  然後他扶起希靈,捧著她的臉湊了上去:“那我就把你的嘴搶過來!”
  
  陸克淵和希靈互啃了一場,啃得嘻嘻哈哈。最後陸克淵抱著希靈滾到床上,氣喘吁吁的笑道:“再讓你給我懷一個孩子,行不行?”
  
  希靈紅了臉:“行不行的,還不是看你的本事,我說了又不算。”
  
  陸克淵低聲說道:“這回有我在你身邊,咱們一起看著孩子出生長大。”
  
  希靈一聽這話,立時把金婉心忘到了腦後去。雙手摟著陸克淵的脖子,她回想起去年冬天自己的慘景,對比之下,就感覺此刻真是幸福極了。
  
  幸福的希靈在兩天之後,帶著小桐和三名保鏢踏上旅途。臨走之前,她把果子叫進房內秘密的囑咐了一番。
  
  於是她是雖走如在,果子是她的千裡眼順風耳,不動聲色的幫她盯著陸克淵。真是的,希靈想,自己為那條老狐狸,也算是操碎了心。其實青春年少的是自己,就算家裡有人紅杏出牆,也輪不到他。然而他們夫妻兩個把這個次序反過來了——沒處說理去!
  
  希靈比較幸福,小桐十分幸福,他早就盼著能有機會和希靈再回奉天。在奉天的時候沒覺著日子有多好,離了奉天才知道那日子是可遇不可求。
  
  但他終究還是比先前更沉穩成熟了,心裡這麼樂,他的臉上硬是一點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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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6: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重整舊山河(一)
  
  希靈大搖大擺的回了奉天,這回進了那住了小半年的舊屋子裡,她站在地上環顧四周,就見火炕已經燒暖了,周遭也都提前打掃得一塵不染。和天津的陸公館相比,這屋子像是處在了另一個世界裡。脫鞋上炕烙了烙屁股和腳——她冬天要漂亮,腿上只穿一層羊毛襪子,出入必須坐汽車,在外面多走幾步就受不了了。
  
  這麼穩穩當當的一坐,她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肚子,生出了滿心的憂傷和悵惘。硬生生的把那情緒甩了開,她對小桐說道:“又回來了。”
  
  小桐正在向窗外望,從他這個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前院零零散散的破紙破布破繩子,都是縫紉時扔出的余料。天津衛的公館,房前屋後都講究要一點“景”,但這裡是沒景的,這裡只有個不甚好看的大院子,和院內院外一些個不甚好看的女人男人。
  
  可小桐喜歡這裡,破爛和破人湊在一起忙忙碌碌,能夠忙出希靈手中的財富和她們自己一天三頓的干糧。忙,說明有生意,所以都是越忙越高興,風景不好,卻是一派興旺氣象。
  
  轉身也在炕邊坐下了,小桐悶悶的沉默片刻,末了卻是起身打開櫃子,從裡面取出了一套棉襖棉褲放到希靈面前:“大冷天的,你就別臭美了。我出去,你把這個換上。”
  
  說完這話,他一掀棉門簾子走了出去,等了十來分鍾,他聽見房內的希靈召喚了自己一聲,這才轉身又回了去。棉襖棉褲剪裁得好,希靈穿上了,依然能顯出一點身段來。盤腿扳著膝蓋,她無意中向小桐咧嘴笑了一下,小桐看得一呆,感覺她這個打扮特別顯小,簡直小成了自己的妹妹。
  
  “這回暖和了吧?”他問希靈,帶著一點責怪的語氣,不等希靈回答,他又問:“今天是不是就不出門了?”
  
  希靈向外看了看天色,然後搖了頭:“不成,一會兒我得到葉家走一趟。”
  
  小桐勸不住希靈,而希靈等到周身暖和過來了,當真把她那一身華而不實的洋裝重新披掛了上,乘坐汽車前往了葉府。正巧葉東卿在家招待表兄,表兄不是尊貴的長輩,葉東卿對表兄不拘禮,捎帶手的就把希靈也招待了。
  
  葉東卿這位表兄,乃是一位青年才俊,並且是極其的才極其的俊,高高大大的在房內一站,真有英氣四射之感。見葉東卿這邊來了一位女客,表兄當即告辭要走,走也走得漂亮,馬靴靴底踏在地板上,一步一響。等到這位表兄卡卡的走出去了,葉東卿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對著希靈一笑:“你看我這表哥如何?”
  
  希靈真心實意的答道:“很好呀!”
  
  葉東卿吸了一口煙,然後坐在沙發上,一翹二郎腿:“我嘛,艷福不淺,家裡有意思讓我和表哥結婚。”
  
  希靈睜大了眼睛:“你又要結婚啦?”
  
  葉東卿用手指夾著香煙,對著希靈一擺手:“不,別人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結過婚也離了婚,對誰都交待得過去,還再結一次干什麼?”
  
  希靈不明白她的行為怎麼就“對誰都交待得過去”了,但是她那思想素來和一般女性不同,希靈也不打算深究。葉東卿這時又問:“讓白子灝把你綁去了?”
  
  希靈垂下了頭,把心神定了又定,最後用較為平穩的聲音作了回答:“我兒子剛出娘胎沒幾天,就死在他手裡了。”
  
  葉東卿這才想起來——希靈的圓肚子不見了。
  
  希靈又道:“我和白子灝之間的仇,這回是不死不休了。”
  
  葉東卿把煙頭扔進煙灰缸裡,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有她的心術和計策,但她從來不在背後嚼人舌頭。
  
  “你後來找的那個男人——”她把半截香煙拿起來,又吸了一口:“現在和你在一起?”
  
  希靈答道:“嗯,這回我們算是又團聚了。丟了個孩子,找回了丈夫。”
  
  葉東卿對於家長裡短是一竅不通,對著希靈點了點頭,她又沒了話題。幸好希靈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開始求她年後再幫自己拉幾單生意,葉東卿聽了,很是納罕:“你還回奉天做你的生意?”
  
  希靈笑道:“好好的生意,丟了多可惜,別人想做還沒這個路子呢!”
  
  說完這話,她又將葉東卿恭維了一番。葉東卿吃軟不吃硬,一誇就笑,笑著笑著,就什麼都好說了。
  
  希靈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呼嚕呼嚕的喝了一小碗湯泡飯,她早早的上炕休息。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她起床梳洗打扮了,然後再次出發,這回,她把金山堵在了家裡。
  
  “金師長!”她換了一副面孔,是來者不善:“對不住,我來了!你的懶覺,今天就停一天吧!”
  
  金山蓬頭垢面的披著小褂,對著希靈張了張嘴,因為自知理虧,所以沒有急吼吼的先說話,准備看明白狀況了,再做還擊。
  
  希靈不等人讓,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然後板著臉說道:“金師長,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當初你派我先生出去,就是預備著讓他送命去了!”
  
  然後她抬眼狠瞪了金山,語氣隨之變得凌厲:“金山!我陸家和你有什麼冤仇,要讓你平白無故的害人性命?讓我們孤兒寡母受了這麼多苦?”
  
  金山剛剛睡醒,斗志不足,並且被她的黑眼珠子震了一下,所以張了張嘴,依然無話可答。
  
  房中寂靜了片刻,空氣沉重。末了金山回過了神,開口反駁道:“屁話!誰讓他送命去了?是他自己笨,他——”
  
  話沒說完,因為希靈霍然起身,大喊一聲:“你還嘴硬!”
  
  金山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沒嘴硬啊!”
  
  希靈不再理他,自顧自的長歎了一口氣,然後降低了聲音問道:“金師長,我當時知道了這件事情,真是氣得要死,恨不能立刻就回奉天來,和你算一筆總賬。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是等到如今,才登了你的門嗎?”
  
  金山伸出一截舌尖,用牙齒咬了住,不是要做鬼臉裝可愛,是真有點迷糊。
  
  希靈繼續說道:“我氣歸氣,可是一想起後來你對我的種種幫助,我又不忍心和你徹底的翻臉。”
  
  金山立刻收回了舌頭,抬手一指希靈:“這話沒錯!我對你可真是不賴!其實當時我不管你也行,但我還是管你了。”
  
  希靈點了點頭:“我是這樣想的,我家先生也勸我萬事都往好的一面看,冤家宜解不宜結。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對你感激歸感激,但是先前的事情,我也得向你說明白了!”
  
  金山這時才聽出了一點意思來:“你到底是啥意思?你是就來罵我一頓痛快痛快,還是要找我報仇?”
  
  希靈答道:“就是來罵你一頓。”
  
  金山一拍腦袋:“唉,你嚇我一跳。罵完之後,這事就算拉到了吧?”
  
  希靈“哼”了一聲,不回答。
  
  金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刻松了一口氣,向門外喊道:“讓廚房趕緊炒菜,我請陸太太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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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發表於 2015-3-18 18:36: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重整舊山河(二)
  
  希靈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說得金山暈頭轉向——不過最後知道她是不打算和自己拼命了,金山便是糊裡糊塗的松了一大口氣。不是他怕希靈,希靈有什麼可怕的?問題是希靈和葉東卿私交甚密,他怕希靈懷恨在心,會滿世界的敗壞自己。雖然他並沒有什麼好名聲,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道理,他是懂得的。
  
  於是乎,為了表示歉意,他讓廚子給希靈□了兩個大豬肘子,然而希靈不能領略肘子的妙處,不肯吃,只吃了一點飯菜,於是金山一邊暗暗擦著冷汗,一邊自己動嘴,將肘子細細的啃成了骨頭。
  
  小桐見了希靈的所作所為,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很滿意,但是故意的問她:“你不給陸克淵報仇啦?”
  
  希靈答道:“那不是著急的事,況且現在我也沒那個本事,至多是跑到金山面前罵他一頓,可是那又有什麼意思?再說我也不大會罵。”
  
  小桐點了點頭:“也好,彼此彼此,陸克淵也還沒把白子灝怎麼樣。”
  
  希靈看了小桐一眼,發現這小子好像是別有用心:“那怎麼能一樣?白子灝在他那個烏龜殼子裡縮得嚴實著呢,老陸再厲害,也不能沖進他家裡,明著把他宰了!”
  
  小桐聽聞此言,只“哼”了一聲。
  
  希靈又道:“你少管我的事,你沒事的時候上街逛逛,要是有好東西,給果子買點回去。”
  
  小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了,登時就皺了眉頭,覺得希靈很煩很俗,也學著那幫婦女們的樣子拉郎配,真是無聊極了。
  
  但他只是轉身出了門,依然是不辯解。
  
  希靈盯著小桐的背影,本來她一直自認眼神銳利,一眼看過去,就能把人看透七八分,然而對著小桐看了又看,她沒看清,反倒是看糊塗了。不過也可能是小桐不按套路出牌——興許他自己也是顛三倒四的糊塗著呢!
  
  她不知道,小桐原來的確是糊塗過,不過現在,他覺著自己是越來越清醒。愛情和欲望,竟可以讓人成長得這麼快,他已經能夠把心事向下壓到最深處了。
  
  在希靈身邊,小桐不惜力氣,不出一個禮拜的工夫,工廠內的女工各自領了工錢和賞錢,歡歡喜喜的回家歇冬過年去了。希靈現在手裡只剩了一個倉庫還要經管。倉庫裡堆著許多破布破棉花,以及金山藏進來的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希靈認為自己算是大功告成,心裡也有幾分喜悅。估摸著自己也走得夠久了,她決定班師回朝,倒要看看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陸克淵和金婉心是親是疏。
  
  臨走之前,她去葉家,給葉東卿送春節的禮物。葉東卿要什麼有什麼,所以她這邊也只能是禮輕情意重。臨走的時候,正好有人往葉家送來幾大箱西洋來的好葡萄酒。葉東卿讓希靈拿去一箱,希靈卻是只要了一瓶:“我不是會喝酒的人,嘗嘗味道就夠了。”
  
  把這瓶葡萄酒帶回家,她嘗了一小口,感覺果然是有點好滋味。小桐這時進了門,她就給小桐也倒了一杯,小桐一仰頭喝了,也認為不錯。兩人對著又喝了幾杯,小桐這時說道:“哪有這麼干喝的?我去弄點下酒菜吧!”
  
  希靈奔波了一天,身體凍透了,也願意吃點喝點。於是不出片刻,小桐往熱炕上擺了一張小炕桌,又將幾樣熱菜和一大碗熱湯端了上來。兩人相對著坐下來,像小孩子偷喝汽水一樣,一口一口喝得很急。結果沒過多久,希靈面紅耳赤的向旁一歪,枕著枕頭笑道:“完了,醉了。這酒也能醉人?”
  
  小桐答道:“我沒醉,你酒量不行。”
  
  說完這話,他也晃了一晃。勉強向炕裡挪了挪,他也慢慢的側臥了下來,隔著桌子腿,他正好直視了希靈。希靈穿著不甚好看的棉襖棉褲,棉襖領子托出她粉紅粉白的小臉蛋。小桐越看越覺得她美,看著看著,他爬了過去,哼哼的低聲喚道:“希靈?”
  
  希靈沒回答,像是醉得睡了。
  
  小桐傻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希靈的臉,又低下頭,在她臉上重重的親了一口。
  
  然後腦袋落下去,他也昏迷似的睡著了。
  
  兩人好睡了一夜,天光大亮的時候,希靈和小桐才一起醒了過來。一醒之下,兩人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全傻了眼。
  
  小桐的臉在希靈的頸窩中埋了一夜,希靈則是將小桐的腦袋捧了一夜。慌忙推開小桐坐起身,希靈飛快的做了一番回憶,末了確定自己除了捧了小桐的腦袋之外,應該再沒做任何逾矩之事。抬手又在脖子上摸了一把,她隨即一咧嘴:“噫!真惡心,你睡覺還流口水!”
  
  小桐也坐起身,呆頭呆腦的抬手一抹嘴。
  
  希靈又道:“還看什麼?把桌子撤了,再給我拿條毛巾,我擦擦脖子!”
  
  小桐伸腿下地,暈頭轉向的忙了起來。等他忙清醒了,希靈已經恢復了常態。他尷尬,她卻是滿不在乎,並且根本不再提昨夜的事情。希靈不提,小桐倒又有些悵然,同時也很恨自己——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是從來不流口水的。
  
  他想找個機會,向希靈道歉,順帶著把這事再提一提,看看希靈是否依然滿不在乎。可是沒等他找到機會,希靈卻是從報紙上看到了一條大新聞——李孝忠被人殺了!
  
  李孝忠就是白子灝的刀與槍,李孝忠一死,白子灝就等於是被人將兩只手也斬了去。希靈猜測這李孝忠是死在了陸克淵手裡,不過之前一點風聲也沒聽到,所以她也不能確定。
  
  在這間屋子裡,她是格外的愛想起小寶,對白子灝的恨意也就格外強烈。匆匆的指揮小桐收拾行李鎖了大門,她這回再無牽掛了,決定立刻就回天津去。
  
  這時距離春節還早,交通還算便利。希靈說走就走,不出兩天的工夫,已經回到了天津衛。她沒有提前給陸克淵發電報,所以這一次是突然回歸。然而興沖沖的進了家門,她卻是並沒有看到陸克淵。
  
  立刻把果子叫了過來,她問果子:“先生這幾天怎麼樣?”
  
  果子告訴他:“先生連著好幾天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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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6: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交鋒(一)
  
  希靈聽了果子的話,臉上顏色不變,心裡卻是立時變了滋味。怎麼著?她想,我剛一走,老狐狸就跑到金婉心面前,去賣他那一身不值錢的老狐狸肉去了?
  
  強壓著醋意和怒火,她不肯在果子和小桐面前失態,自顧自的上樓回房休息。小桐和果子站在樓下,果子低聲問小桐:“奉天怎麼樣?現在是不是特別冷?”
  
  小桐一點頭:“嗯,是冷。”
  
  果子又問:“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吧!”
  
  小桐這回一搖頭:“我不餓。”
  
  果子實在是想為他干點什麼,然而他一無所求,她便有些訕訕的:“那……那你也歇著去吧,太太要是叫人使喚,有我呢!”
  
  這話說得對了小桐的心思,他轉身就走,留下果子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一眼。
  
  一天過去,到了晚上,陸克淵回來了。
  
  進門之後見到了希靈,他很詫異:“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前給我來封電報?”
  
  希靈看了他那副理直氣壯的嘴臉,心中越發的有氣:“你這是從哪裡回來?”
  
  陸克淵當即望著她笑了:“剛到家就要升堂了?”
  
  希靈反問道:“怕了嗎?”
  
  陸克淵走到她面前,一邊解衣扣脫衣服,一邊答道:“我不做虧心事,也就不怕你這個小鬼叫我的門。說吧,你想怎麼審?”
  
  陸克淵這樣滿不在乎的一派坦然,希靈看在眼中,更生氣了:“你連著幾天不回來,是跑到哪裡去了?”
  
  陸克淵脫下西裝上衣,隨手往沙發背上一搭:“去了好些個地方。”
  
  “也有金婉心那裡吧?”
  
  陸克淵一點頭:“有。”
  
  希靈本來是很喜歡陸克淵這股子雲淡風輕的勁,然而今天,她第一次被他的雲淡風輕惹惱了:“我說過,不許你再去勾搭她!”
  
  陸克淵抬手把領帶也扯了下來,又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紐扣:“沒勾搭,是去談幾句正事。”
  
  希靈提高了聲音:“你每次都說是和她去談正事——她有什麼了不起的,怎麼就知道那麼多正事?她不就是認識幾個日本人嗎?只要我想,我也能認識!”
  
  希靈從來不和陸克淵吵架,於是陸克淵詫異的看著希靈,再開口時,語氣就正經多了:“希靈,別鬧。我們一起過了這麼久,你還信不過我嗎?”
  
  希靈憋了滿腔的話,一時間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才好,急得用力一跺腳:“不是——我信得過你,可是我看不慣!你懂嗎?我看不慣!小桐還是個大毛孩子,他多看我一眼,你都生氣,你都要把他送到奉天去,可是你自己呢?你當著我的面和那個金婉心勾搭不清,你說我生不生氣?”她又狠狠的一跺腳,跺得整個人都是一晃,重復著大喊道:“你說我生!不!生!氣!”
  
  這一嗓子喊出去,她缺了氧氣一般,眼前黑了一瞬,嗓子干巴巴的做癢,她咽了口唾沫——她的一切都脆弱,都禁不起消耗,一嗓子就把她的聲音喊嘶啞了。
  
  陸克淵驚愕的看著她,眼睛睜大了,顯出了深深的雙眼皮痕跡。希靈怒視著他——這一回,連他美麗的大眼睛都不能讓她心軟了。
  
  驚愕過後,陸克淵笑了一聲,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笑法。
  
  “我以為……”他只說出了三個字,沒有下文。
  
  他以為希靈是與眾不同的女子,他們兩個會是志同道合。而且他捫心自問,當真是沒有逾矩的行為。金婉心對他動手動腳,他可是一次都沒有回應過。
  
  走到希靈面前,他張開雙臂抱了抱她:“你誤會了,我這些天是去見過金婉心,但是一共只見了兩次。我說我還去了好些別的地方,你怎麼就不問問呢?”
  
  希靈仰臉問道:“那你還去了哪裡?”
  
  陸克淵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我去了李孝忠家的大門口,送他上西天去了。”
  
  然後他抬起頭,向下看著希靈的眼睛:“下一個,就是白子灝了。”
  
  希靈聽到這裡,果然就轉移了注意力:“你決定怎麼干?”
  
  陸克淵反問:“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希靈移開目光,扭頭望向了窗外,一瞬間想起了許多的舊事,想到最後,她輕聲說:“當然不能讓他像李孝忠這樣死得干脆。”
  
  陸克淵又問:“知道是誰向我透露了李孝忠的起居時間嗎?”
  
  希靈一搖頭:“金婉心呀?”
  
  陸克淵笑了:“是何養健。”
  
  “他不是白子灝的人嗎?”
  
  陸克淵笑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他沒有明著告訴我,是無意中透露出來的——究竟是無意還是有意,我也還是摸不准。”
  
  希靈想了又想,也沒有想出個結論來。
  
  這時,陸克淵又告訴她:“我聽說,白子灝那邊已經亂了。”
  
  陸克淵這話真實不虛,白子灝的確是亂了。
  
  六神無主的坐在家裡,他的面前站著何養健。他現在沒心思再去挑剔何養健的身高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何養健一臉呆滯的死相,擺明了是無話可說。
  
  容秀也聽說了李孝忠的死訊,所以不敢再去貿然的打擾丈夫思考。人在廂房守著玉恆,她強忍著不歎氣,並且在心裡忖度著一片言語,想要勸白子灝趕緊收拾細軟,讓自己帶著他和玉恆逃之夭夭。
  
  抬眼再去看玉恆,她那一聲歎息忍無可忍,還是從她的口中溜了出來。
  
  活潑而又聽話的、天天叫媽找媽的,對著小金魚都能講演一番的玉恆,現在已經徹底變了性格。靜靜的側臥在炕上,他的眼前放著一只小布老虎,盯著布老虎看了許久,他伸手讓布老虎轉了個方向,然後面無表情的繼續盯著看。
  
  容秀逗他:“玉恆,你看什麼呢?拿過來給媽也瞧瞧!”
  
  玉恆慢慢的坐起來,又慢慢的把布老虎送到容秀手中。
  
  容秀拿著布老虎,笑著說道:“媽那兒有幾塊灰布,給你縫個小灰狗,好不好?”
  
  玉恆不甚感興趣的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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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6: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交鋒(二)
  
  白子灝不肯坐以待斃。李孝忠那個蠢貨的確是死透了––他若是沒有死透,那此事必定不能善了,堂堂一位大師長,其實可以隨便被人打個半死的?可問題是他死得十分徹底,連他公館裡的女人們都各自收拾細軟、溜之大吉了。
  
  世間少了個蠢貨師長,並不會受任何影響,可白子灝少了一雙左膀右臂,立刻就變得舉步維艱了。當然,他並不是只認識李孝忠這麼一個丘八,他還能給自己找到新靠山,但是他也知道,不會再有人會像李孝忠那樣聽話了。
  
  容秀不是他的知音,正在他日夜苦心思索對策的時候,容秀居然膽大包天。不識時務的往他那槍口上撞––夜間在她給他按摩腰臀的時候,她試試探探的開了口:“子灝,氣你也出了,上風你也占了,你干嘛還和希靈沒完沒了的斗?”
  
  白子灝一絲不掛的趴在床上,低聲說道:“現在不是我和她斗,是她和我斗!”
  
  容秀又道:“那咱們不跟她斗,咱們躲開她,不就成了?”
  
  白子灝這回側過了臉:“什麼意思?”
  
  容秀挪到了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話:“咱們把東西收拾收拾,趁人看不見,偷偷的離開天津。往北走也好往南走也好,天下大著呢,難道就天津這一處好地方?”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白子灝的神色,見他並沒有現出怒容,這才繼續說道:“咱們另找個遠遠的地方,買所好房子,舒舒服服的住下去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多少人想過這樣的日子都不能夠呢!”
  
  白子灝看著她點了點頭:“哦,我要走,陸克淵就讓我走了?”
  
  容秀向他一笑,笑容溫存,仿佛他是個暴脾氣的小奶娃:“他肯定不能讓你走呀,但是咱們兩腳抹油偷著溜。讓他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咱們早沒影了。”
  
  白子灝又點了點頭:“好,還是你厲害。我倒不知道我身邊還藏著你這麼個能人,說兩腳抹油就能兩腳抹油,說偷著溜就能偷著溜。怎麼著?陸克淵是你相好的,你說什麼他就聽什麼?你要溜他就瞎?”
  
  容秀知道他嘴損,鬧脾氣的時候那話更是尖酸醃臢得沒法聽,可是聽到了這句話,她還是感覺白子灝罵過了,自己好歹是他的正房媳婦,男人罵姨太太,可以信了嘴的胡罵;可是拿這骯髒話罵太太,就真的是太“過”了。
  
  她紅了臉,決定忍一忍,不和白子灝一般見識。白子灝和玉恆一樣,都是她的寶貝。是她手心裡的大家伙和小家伙,他們像小娃娃離不得媽一樣的依賴著她,她還不得大人不計小人過?
  
  “又急了。”她勉強笑著,伸手在白子灝的光脊梁上摸了一把,是順毛摩挲,要以柔情馴化他:“什麼臭脾氣,一說就急。”
  
  她這一招果然好使,白子灝不服氣的抿了抿嘴,沒再吭聲。
  
  容秀又道:“你別急。好好的聽我說。事在人為,你既然能和陸克淵斗這麼久,當然也是個有本事的。我是不懂外面的事,可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有多大的志氣,我還不知道嗎?”
  
  白子灝看了她一眼,依然是沉默。
  
  容秀繼續說道:“我信你有本事,能帶著我們娘兒倆離開天津衛。”說到這裡她又是一笑,用力一拍白子灝的屁股:“就看我男人這個臭脾氣,就不是平地臥的角色。”
  
  白子灝很冷淡的受了她這一巴掌,然後扭過臉問道:“你是不是看我完蛋了,想跑?”
  
  容秀一愣:“什麼?”
  
  白子灝面無表情的盯了她的眼睛問:“你是不是看我完蛋了,想帶著那個崽子跑?”
  
  容秀這才聽明白了:“你是說我看你不行了,就要甩了你,領著兒子自己走?”
  
  說完這話,她瞪著白子灝,半晌沒言語。直過了良久,她才輕聲問道:“子灝,你說這話,是因為心裡不痛快,故意要拿話損我出氣,還是真心這麼想的?”
  
  白子灝的心也亂了,但是他身邊就只有一個容秀是可以隨著他撒嬌撒野撒瘋的,他自己都覺著自己像一條絕境中的狗,已經六親不認,非得逮著容秀咬出滿嘴的血才痛快!要是自己把容秀咬出血了,容秀還依然愛自己,那才叫真愛!他需要真愛,需要容秀表一表決心!
  
  所以,他一揚眉毛,非常堅定的告訴她:“真心的!沒假!你要是嫌我是個廢物累贅,嫌我要給你招災惹禍連累你,那好,咱倆夫妻一場,我不綁著你。你想走,隨時可以!”
  
  容秀靜靜的看著他,這回是真的要流眼淚了。白子灝平時罵她笨罵她蠢,罵她什麼她都不在意,都能忍,唯獨今天這句,她忍不了。苦和累她都不怕,她甚至是願意為自己所愛的人做出犧牲。然而白子灝的話讓她感覺自己是白白犧牲了,自己的滿腔心血,全潑給狗了!
  
  “好。”她氣息顫抖,對著白子灝一點頭:“你當年又髒又臭癱在床上的時候,我沒嫌你是個廢物累贅;你逃出去前途未卜的時候,我也沒嫌你是個廢物累贅,現在你有錢有人了,我倒嫌你了。我當大姑娘的時候,都沒嫌你;現在跟你過了幾年,反倒嫌你了。”她對著白子灝連連點頭:“好,好。我為了你,把希靈都得罪成死敵了,我那孩子,讓你嚇得都不會笑了,你說得對,我是該嫌你了。”說到這裡她紅了眼眶,有了哭腔:“我賤啊,巴心巴肝的對你好,結果換來這麼一句話。給你把屎把尿這麼久,結果你說我嫌你!”
  
  說完這話,她伸腿下炕,趿拉了鞋就往外走。白子灝慌忙伸手去拽她,結果拽了個空。
  
  “秀兒!”他大聲喊:“你回來!我有話跟你說!”
  
  容秀披了衣裳,大踏步的往外走,一走走到了玉恆的屋裡去。她給老媽子放了假,夜裡要親自陪玉恆睡。放到先前,玉恆能跟媽睡一個被窩,那早就樂得跳高打滾嘰喳亂叫了,然而如今聽了這話,他頭都沒抬,就自己坐在床尾,專心致志的摳著褥子上的一段棉線。
  
  容秀看見玉恆變成了這樣,把他摟到懷裡掉了眼淚。玉恆看見媽掉了眼淚,依然是不吭聲,垂著眼皮擺弄起了自己的手指頭,總而言之是自得其樂,不與外界發生聯系。
  
  “媽對不起你。”容秀用力的和玉恆貼臉:“媽光顧著疼他了,把我玉恆都給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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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交鋒(三)
  
  容秀摟著玉恆睡了一夜,起初玉恆像個布娃娃似的,隨著她擺弄,一點反應也沒有。睡到半夜,容秀無端的忽然睜了眼睛,結果發現玉恆不知何時拱到了自己胸前,嘴裡還叼著一個乳頭。
  
  他很久沒有這樣和容秀親近過了,所以容秀把他又摟了摟,萬萬不敢驚醒了他。
  
  到了天明時分,玉恆自己早早的醒了,醒了之後就不再黏著容秀了,容秀敞了懷,坐起身抱著他輕輕搖晃,他仰面朝天的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先前他見了媽就鬧著要吃奶。兩只小手無孔不入的往容秀的衣裳裡掏,為此挨了不少訓斥,然而現在他目不斜視,給奶都不摸不吃了。
  
  容秀歎了一口氣,低頭親他的額頭,就在這時,門外有小丫頭開了口:“太太,老爺叫您過去呢!”
  
  容秀答道:“你告訴他,我不過去。”
  
  小丫頭躡手躡腳的走了,片刻之後又回轉了來:“太太,老爺要解手。”
  
  容秀答道:“讓他炕上拉炕上尿。”
  
  小丫頭放軟了聲音,低低的哀求:“太太。您就過去吧,您再不過去,老爺該生氣了。”
  
  容秀答道:“氣就氣,我不管他!”
  
  小丫頭囁嚅了幾聲,悄悄的又走了。這回過了良久,門簾一動,白子灝自己搖著輪椅進了來。
  
  “秀兒。”他陪了笑:“真生氣了?”
  
  容秀只覺懷裡一空,低頭看時,正是玉恆自己爬出了她的懷抱,自己躲到了角落裡去。於是她抬手一邊系紐扣,一邊問白子灝:“你看孩子––好好的孩子,現在成什麼樣了?我一手伺候大的孩子,我都不捨得動他一手指頭。你可好,你還是他的親爹呢!”
  
  白子灝垂了頭,自己攥了拳頭,輕輕的捶著大腿:“秀兒,我心裡不痛快,你也知道。”
  
  容秀橫了他一眼:“你不痛快,就非得讓我也不痛快?你不痛快,就能說那些喪良心的渾話啦?”
  
  白子灝低聲說道:“我現在也就能對你犯渾了,除了你,誰還能這麼慣著我?”
  
  容秀一聽這話,心中一陣酸熱,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白子灝抬頭望向了她,又道:“李孝忠在的時候,他的人我隨便用,我誰都不怕;現在他沒了,我手下立刻就調動不來人了。萬一陸克淵跟我來橫的。我還真怕抵擋不住。昨晚你走之後,我想了一夜,最後覺得你那話也有道理,你說要離開天津衛躲一躲,那我聽你的,咱們往南走,到上海去。正好我在上海也有舊朋友,咱們不投奔他們,只麻煩他們幫著找找房子。想必他們也不能推辭。”
  
  容秀一聽這話,眼睛裡登時有了光芒:“真的?你這個臭家伙,一晚上不見,你就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
  
  白子灝委委屈屈的說道:“我想撒尿。”
  
  容秀伸腿下床,推著他往外走:“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那麼怕人看?撒個尿也非得等我。”然後她在臨出門前又對玉恆說道:“兒子,一會兒讓陳媽給你穿衣裳,然後媽抱你過去吃好吃的!”
  
  容秀把白子灝伺候得身心舒服了,同時也嚇唬他道:“你要再說那些狼心狗肺的話,可別怪我真翻臉。你把我氣跑了,看還有誰能像我這樣對你好。”
  
  白子灝苦笑著不言語,他的確是不敢氣跑了容秀,容秀跑了,他自己沒法活。他,一個殘廢,偏偏是又怕人看又怕人摸,性情又躁,脾氣又壞。沒了容秀,他縱是坐擁一座金山,也未必能夠活得自在如意。
  
  所以他經過一夜的思索,決定從了容秀,到外地去避避風頭。橫豎這一場交鋒,他並不算是失敗。陸克淵和那個小婊子的兒子,不是讓自己扯腿活活摔死了嗎?那一摔真是過癮,既然過了一點癮,那麼明哲保身,就不要執著的非去謀算小婊子的兩條腿了。橫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總有一天,他會把小婊子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你去收拾收拾你的東西。”他仰起臉,小聲對容秀說:“悄悄的收拾,別聲張,也別什麼都帶,只撿最貴重的,和你最心愛的。玉恆那邊就不用管了,要走的時候帶上他就走,橫豎他現在一不吃奶二不尿床。”
  
  容秀笑了,抬手用力一摩挲他的後背:“那你呢?”
  
  白子灝被容秀摩挲得一晃:“我沒什麼可准備的,我管錢就行了。但是這邊留下的買賣,我還得安排人管一管。我打電話,你忙你的去吧!”
  
  容秀當即轉身出了屋子,而不出片刻的工夫,便有客人來到,客人並非一位,但中間有一位鶴立雞群的大個子,正是何養健。
  
  何養健的風度、學識以及沉默,都讓白子灝認定了他是個倒了大霉的人才。而且他一倒霉,身上的傲氣退了個干淨,看著也比先前順眼了許多。白子灝身邊實在是沒有幾個可用的能人,先前他倒也不覺得,如今到了需要人手的時候,他才感到了人才的匱乏。於是抓壯丁似的抓住了何養健,他想即便何養健壞處無數,至少有一點是好的––他和希靈有著血海深仇,所以在自己和希靈的對決之中,他絕對忠誠,絕對干不出吃裡爬外的事情來。
  
  白子灝並不說自己是要溜之大吉,而說自己的傷腿最近發了炎,需要去上海治療一番。自己不在的時候,何養健要幫自己看看房子,另外和陸克淵那一邊,該談的還是要談,別讓對方察覺到自己離開了天津。
  
  何養健照例像一條蔫了的茄子一樣,白子灝說幾句,他點一點頭,非常的嚴肅。他一直是以少年老成贏得人心的,此刻也是一樣,白子灝看了他的態度,只感覺自己的字字句句都被他聽進了心裡,自己是當大事說的,他也是當大事聽的。
  
  打發走了何養健,又把接下來的幾家買賣都托付給了合適的人。他自覺著大功告成了一半。隔著窗戶把容秀叫了過來,他讓容秀找來了容少珊。
  
  容少珊現在徹底成了閒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女兒一叫就趕了過來。白子灝很別扭的喊了他一聲爸爸,爸爸垂著頭,也很尷尬的答應了一聲。
  
  然後白子灝給容少珊也分配了任務:他讓容少珊跑一趟腿,去買幾張船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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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8:37: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交鋒(四)
  
  何養健端坐在榮興當鋪裡,一言不發的慢慢喝茶。榮興當鋪是李孝忠和白子灝合伙開的買賣––起初是李孝忠說了算,然而買賣干著干著就換了東家,成了白子灝的產業。這家當鋪內有玄機,一般的平民百姓是不接待的,它只收那些旁人連想都不敢想的黑貨,比如有人從北邊運來了一批煙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買家,可以“當”到他這鋪子裡,而需要煙土的客人,也會光顧這家當鋪。大批的黑貨都是事先訂好了主顧的,不必臨時來當;但白子灝單是零零碎碎的收些東西,便足以不聲不響的發起橫財。
  
  這家當鋪的門路太“野”了,想揩油也太容易了。所以白子灝特地的把它交給了何養健打理,因為何養健一身半死不活的正氣,看著不像是占起便宜沒夠的樣子。這樣何養健就一身兼了三職:去和陸克淵談判,管理當鋪,以及等白子灝走後,給白家看房子。
  
  於是何養健就名正言順的接過了榮興當鋪的賬簿,接了沒有三天,他去找了白子灝,說道:“當鋪裡的大掌櫃上個月偷了兩把手槍和八包煙土。”
  
  然後他把證據擺在了白子灝面前。白子灝早就覺得那位大掌櫃手腳不干淨,這回一看,當即下了命令:“傳我的話,開了他!”
  
  何養健問道:“讓誰頂替他?”
  
  白子灝正滿腹心事。沒空搭理他,匆匆答道:“你看著辦!”
  
  何養健答應了一聲,轉身走了。結果剛回當鋪,就遇上了混混登門鬧事。他好言好語的拿錢哄走了混混,然後出門前去面見了陸克淵。
  
  非常深沉的開了口,他告訴陸克淵:“這幾天榮興當鋪歸我管理,還請陸先生高抬貴手,別讓它在我手裡出事。”
  
  陸先生老奸巨猾,立刻就聽出了他這話不對勁:“什麼意思?這幾天歸你管理,過幾天就不歸了?”
  
  何養健答道:“過幾天等白先生回來了,自然就不用我管理了。”
  
  陸先生遞給何養健一根香煙:“白子灝去哪裡了?”
  
  何養健一擺手,拒絕了香煙:“白先生的腿傷有些反復,打算去上海的醫院裡治一治。”
  
  “哦……”
  
  陸先生長長的“哦”過一聲之後。對著何養健意味深長的一笑。
  
  “那沒問題!”他說:“你既然開口求到我這裡來了,我當然要給你一點面子。”
  
  何養健聽聞此言,當即起身告辭,牌坊一樣的走回當鋪裡去了。
  
  陸克淵也回了家,告訴希靈道:“白子灝要逃了。”
  
  希靈聽了這話,很是鎮定,只說:“好啊,知道他要逃,把他抓回來也活活摔死就是了。”
  
  陸克淵看著希靈微笑。希靈轉向他,一揚眉毛:“怎麼?你還怕我捨不得摔嗎?”
  
  陸克淵當即搖了搖頭:“不,說別人捨不得,我信,說你捨不得,我不信。”
  
  希靈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平平的肚子,心裡對那沒了的小寶說話:“媽說給你報仇,就一定給你報仇!你安心的轉世投胎吧。你還投到媽的肚子裡,這回媽再也不讓別人傷害你了,誰敢再碰你一手指頭,我就把他的胳膊砍下來!”
  
  一邊想,她一邊抬起頭,從前方的玻璃門上,她看見了自己雪白猙獰的面孔。於是抬手捂住臉搓了搓,她放下手,對著玻璃門笑了一下。笑過之後,她提起沉重的裙擺又滴溜溜的轉了個身,於是面孔甜美了,身姿也輕盈了,她又成了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
  
  陸克淵饒有興味的望著她這番行為,沒出聲,怕打擾了她恢復原形。
  
  白子灝若無其事,偷偷的准備走。陸克淵和希靈也是若無其事,偷偷的准備追。於是一時間天下居然太平起來,仿佛兩派仇敵忙於過年,要暫停斗爭了。
  
  白子灝怕走露風聲,又知道自己手下那幾位大管事的也都是惹人注目的人物,所以特地的啟用了容少珊。容少珊這人,因為沒有什麼風光的歷史,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所以只要他別當街裸奔去,那麼走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目。而且他雖然當爹當得一塌糊塗,做人也做得馬馬虎虎,但是讓他跑去輪船公司買幾張頭等艙的船票,他還是能做到的。支使這樣一位大小伙子似的老丈人去跑腿,女婿和女兒也都不心疼。
  
  容少珊不辱使命,去到就把船票買了回來。這一回要走的人中,也有他老人家一位––白子灝和容秀肯帶著他,並非是願意給他養老,之所以讓他同行,是因為他性情天真愛玩,僅從靈魂來看,大概比玉恆年長不了幾歲。玉恆現在見了狼狗都不搭理,唯獨和姥爺在一起,還能喃喃的說幾句話。而他這位姥爺也並沒有刻意的去哄孩子,孩子純粹是看姥爺玩得太歡,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了過去。
  
  而且姥爺不嚇人,還愛偷著犯點小錯。容秀不許玉恆吃那些不易消化的零食,但是姥爺不管那一套,姥爺自己吃,也給外孫吃,吃著吃著看見媽媽來了,姥爺和外孫會一起嚇一跳。
  
  到了這天凌晨,毫無預兆的,白家開了後門。輪椅放在汽車後備箱裡,容少珊抱著玉恆,容秀搬運著白子灝,一家四口上了汽車,不聲不響的就出發了。
  
  汽車開到了碼頭,車門一開,汽車夫下去打開後備箱,把輪椅搬了出來。而容秀也從汽車裡拖出了白子灝,把他抱到了輪椅上。白子灝抱著一只皮箱,容秀推著輪椅,腕子上也掛了一只包袱,容少珊因為干什麼都是手忙腳亂,所以只負責抱著玉恆。
  
  大清早的,天還沒亮,寒風凜冽,玉恆冷得直打哆嗦,容秀把白子灝的大衣領子立了立,又說:“把圍巾掖一掖,別吹了脖子。”
  
  白子灝依言掖了圍巾,容秀又回了頭,讓容少珊到前頭走。說完這話她轉向前方,卻是發現前方出現了幾個黑影。
  
  那黑影直奔了他們而來,及至走近了,領頭一人摘下帽子,對著容秀微微一躬身:“白太太,別來無恙?”
  
  然後他順手把帽子扣到了白子灝的頭上:“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看來我們也是有緣。”
  
  白子灝目瞪口呆的仰起頭,而容秀也在風中打了結巴:“陸、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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