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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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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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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 23:26:58 |只看該作者
    他鼻子裏不屑一哼道:“譚師弟何須多慮?縱然妖狐修為盡復,又能擋得了你我幾劍?我倒想聽聽,她還有何狡辯之辭?”

    黎仙子點點頭道:“那日本姑娘,在端州一家客棧碰著段衡之時,他已身負重傷,命懸一線,躺在床上只等咽氣。

    “當時我並不曉得他是誰,更不知道,他盜出了烈火宮的《雲篆天策》。只是見他修為不俗,又離死不久,我便想著,今夜這人橫豎都要死,莫如吸了他的陽魄,正可補元療傷。”

    忽然覺得手臂微動,低頭就見那小道士偷偷拉著自己的袖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黎仙子不禁皺眉問道:“你又有什么事?”

    小道士囁嚅道:“仙子師父,您真的是妖、妖怪,為何您要吸食男人的陽魄?”

    黎仙子冷笑道:“你這蠢道士現在才明白過來么?若是害怕,只管滾到一邊去。”

    小道士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您先前救了小道的性命,又殺了無戒妖僧,為我師父報了仇,又怎會是妖怪?小道說什么也不信。”

    黎仙子哼道:“信不信由你!反正那晚本姑娘的確差一點就吸食了段衡的陽魄。

    “說起來都怪昆吾劍派的那個羅禹,本姑娘與他惡鬥一場,他用煉魂塔傷了本姑娘不說,還在後苦苦追索。

    “本姑娘危在旦夕,否則也不至於去吸食一個無怨無仇之人的陽魄,那晚我也顧不了這許多,待到夜深時,偷偷潛入客房,便欲下手。”

    袁瀾冷笑道:“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我段師叔何等的修為?豈是區區一個妖狐所能暗算?”

    此話一出,卻想到黎仙子今好端端、俏生生的站在眼前,自己口中修為超凡的段衡,卻屍骨早寒,魂歸九泉,話裏底氣頓時不足,反恐那妖狐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

    誰知黎仙子嘆了口氣道:“你說得沒錯,本姑娘的修為與段衡相較,確實天差地遠,又欺他重傷垂危,一個大意竟為其一招擒住。

    “原來他早察覺到,我在屋外窺覷,只等著本姑娘自己送上門來。”

    小道士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沒有吭聲,似乎已漸漸接受自己新拜的這位“仙子師父”,乃是一介千年妖狐,而非天界無憂仙子下凡。

    黎仙子接著說:“本姑娘聽他報出名號,乃是正一劍派門下,心裏當場涼了半截,閉目說道:”我既落入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料段衡竟松開禁制,喘息微笑道:”段某是將死之人,何苦殺你再造罪孽?只要仙子肯答應段某所托,縱是取了在下陽魄又何妨?’“我又驚又喜,更不敢相信他的話,只覺著天底下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譚成插言道:“段師叔相托之事,想來就是《雲篆天策》。”

    黎仙子點頭道:“正是!當下他道明事情原委,求我將《雲篆天策》轉交一人,說是如此死也可瞑目。本姑娘一時心軟便答應下來,又當著他的面立下毒誓,取過了《雲篆天策》。段衡心事已了,便咽了氣。

    “他於本姑娘有不殺之恩,本姑娘豈能再吸食他的陽魄?後來本姑娘將他的遺體,帶到野外找地埋了,墳前還立下一塊碑石。”

    袁瀾和譚成輕輕頷首,他們都已去過端州郊外段衡的墳冢,知道黎仙子這段話所言不虛。

    袁瀾聽得入神,問道:“後來又怎樣?”

    黎仙子苦笑道:“我剛葬了段衡,烈火宮的人便追了上來,也猜知《雲篆天策》已落入本姑娘手中。

    “更可恨的是那個羅禹,也不知為了什么狗屁,要替天行道,在後窮追不舍,本姑娘傷勢未愈,無奈之下,只好回轉霧靈山脈的瑤邪仙府修養避禍。段衡托付之事,也就不得不先耽擱下來。”

    袁瀾道:“段師叔要你轉交之人是誰,莫非是敝派的掌門師伯?”

    黎仙子回答道:“不是,段衡壓根就沒打算把《雲篆天策》送回正一劍派,不然他出了烈火宮,怎會一路向西,與貴派仙山方位南轅北轍,越離越遠?”

    袁瀾眉毛一聳,大出意外,急急追問道:“那他老人家到底要轉送給誰?”

    黎仙子道:“那人到底是誰,段衡並未說明白,只說讓本姑娘等他現身就好。可惜半個多月過去,仍無一絲音訊。”

    譚成道:“不可能!段師叔對正一劍派滿腔忠義,更不惜隱姓埋名側身侍魔。他既辛苦得了《雲篆天策》,哪有不獻予師門的道理?

    “你費勁心機編排故事,不過是想吞佔天策,不願歸還敝派罷了。”

    黎仙子道:“本姑娘念你們與段衡同出一門,才將實情相告,不信便罷。”

    袁瀾道:“我們當然不信。你若交出《雲篆天策》,也省得袁某出劍冒犯,否則爭鬥起來死傷難免,你可要想清楚了!”

    黎仙子滿不在乎的嬌笑道:“適才在青蓮寺中,木仙子與左天尊兩人聯手相迫,本姑娘也未曾低頭,現在就憑你們兩個要奪《雲篆天策》,癡心妄想!”

    袁瀾掣劍在手,邁步朝前,喝道:“既然你不肯聽袁某良言相勸,莫怪我仙劍無情,取你性命。”

    黎仙子方才將一番曲折故事娓娓道來,丹田內真氣恢復了五、六成,自忖也堪與袁瀾一戰,哪管他嚴詞厲色!

    她慢條斯理道:“那就要看看袁大劍客,有沒有這本事了。”

    她見小道士還呆呆站在身邊,一把推開他道:“乖徒弟在旁替為師掠陣,瞧我怎么收拾這位正一劍派的大劍客!”

    小道士挺胸擼袖,人卻縮得遠遠的道:“仙子師父,有小道在後壓陣,您只管放心教訓這家夥。”

    黎仙子咯咯一笑,香風拂過,身形似一朵紫雲,淩空飄向袁瀾。

    半空裏劍鳴如琴,“玄機百變劍法”畫出縷縷光華,耀亮幽幽松林。

    袁瀾完全沒料到,黎仙子會說打就打,待驚覺對方已出手時,多情仙劍已近在眼前,頓失了先機。

    他暗道一聲:“妖女狡猾!”

    他手中仙劍,施展一式“橫峰雲出”朝外封架。

    黎仙子的劍招陡然生變,化作千點光雨當空灑落。

    袁瀾招式用老,來不及回防,只得退步躲閃。

    黎仙子搶得先手,大有得理不饒人之勢,多情仙劍猶如雨打芭蕉,八面來襲,接連七式攻招,勝似狂風驟雨,一波接連一波,壓得袁瀾無力還手,不住後退。

    直到第九個照面上,袁瀾才覓得黎仙子換招之間的一線空隙,仙劍疾劈,迫得對方硬拼了一劍。

    “叮”的兩劍交擊,黎仙子鋒芒用盡,攻勢一緩。

    袁瀾哪敢再托大懈怠?擰身出劍搶攻,始扳回局面。

    此刻他輕敵之心盡去,將師門的一套“浩然大七式”使得有板有眼,中規中矩,一招一式分毫不差,段落分明,顯示出極深厚的基本功。

    黎仙子再佔不到半點便宜,多情仙劍只能在外圈遊鬥,怎也攻不進袁瀾仙劍鑄成的光圈。

    偶有一劍乘隙殺入,也立時翩若驚鴻給逼了回來。

    此消彼長之下,袁瀾的“浩然大七式”使得虎虎生風,氣勢十足。

    先是一招“三省吾身”,破解了黎仙子的側襲,緊接著一式“義無反顧”,罡風呼嘯,劍光如虹反攻過去,一邊觀戰的譚成看到此景,眉飛色舞,連連點頭。

    他自恃名門高弟的身分,即便袁瀾頻出妙手,局勢可喜,也不願大聲高呼喝採,以免攪了那兩人心神。

    可小道士就顧不了那么多了,從黎仙子飛身突襲開始,嘴巴就沒停過,到後來索性連雙手雙足都用上。

    黎仙子久戰不利,又聽見小道士不懂裝懂在場外叫道:“仙子師父好劍法,可惜慢了半分沒刺著!”、“哎喲,仙子師父小心,這高竹竿要劈您肩膀!”、“仙子師父,高竹竿轉身不靈,攻他的屁股!”

    如果能說得頭頭是道也就罷了,可又分明驢唇不對馬嘴,徒惹人心煩,黎仙子禁不住喝道:“臭道士,閉嘴!想吵死本姑娘么?”

    她心氣一浮,險些讓袁瀾猛攻得手,更是著惱,思忖道:“這姓袁的小子,人雖狂妄自大,倒也有幾分真本事。名門正派的弟子終是不凡,若我能恢復到八、九成的功力,百招之內或許能取勝。

    “但現在真氣不繼,旁邊還有個姓譚的小子虎視眈眈,再纏鬥下去恐怕就要吃虧。本姑娘得想個法子盡快解決了他。”

    想到此處,黎仙子招法陡變,佯作不敵且戰且退,誘得對方放手來攻。

    袁瀾見黎仙子俏臉泛霞,劍勢散亂,滿以為她後繼乏力,畢竟她比不上自己名門正宗來得功力渾厚,他心中一喜,步步進逼,剛提起的三分警惕又蕩然無存。

    於是乎一個有心,一個大意,在松林中又鬥了十餘回合。

    袁瀾一招“威武不淫”,挑開黎仙子的多情仙劍,猶如驚濤駭浪直攻上來,一柄仙劍嗡嗡鏑鳴,將對方的上半身,盡數籠罩在磅薄劍勢之下。

    黎仙子“啊”的輕呼,花容慘澹,一雙漆黑如星的明眸中,流露出哀哀神傷的目光,如泣如訴,幽怨朦朧。

    袁瀾心神一震,沒來由的思緒一陣恍惚,呆呆對著她的淒幽眼神,倣佛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手中仙劍怎也刺不下去。

    猛聽見小道士遠遠高聲叫道:“高竹竿子,莫要傷了我仙子師父!”他揮起一團泥巴擲了過來,撞在袁瀾仙劍散出的劍氣上,砰然碎裂。

    小道士擲泥巴的水準實在遜色,一點都沒傷著袁瀾,反讓他眼中的迷惘之色頓消。

    突然,就見面前綠蒙蒙的霧光閃動,黎仙子左手揮出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針,照著自己面龐打來。

    他“啊喲”一聲險險躲閃,左掌遽然拍出一股罡風。

    “嗤嗤”連聲,銀針大半被掌風震飛,可惜依然有幾枚從縫隙中穿過,直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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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 23:2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血鈴

    袁瀾情急之下,也管不得什么風度儀表了,順勢倒地翻滾而出。

    他面頰邊寒風絲絲,白皙的面龐上,教銀針蹭破了數道殷紅的血痕,總算是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小命來。

    黎仙子行險施展“媚魂心術”懾住袁瀾心神,揮手射出一蓬“無顏神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小道士一嗓子外帶一團臭泥巴驚醒袁瀾,令其最後關頭僥幸逃脫,不由恨怒交加,口中清喝多情仙劍長虹貫日,直擊袁瀾。

    “叮”的一聲,譚成迎面趕到,出劍接住。

    他見袁瀾大佔上風,一招“威武不淫”暫態即可令黎仙子俯首稱臣,正自欣喜。豈料形勢急轉直下,袁瀾如中魔咒,反遭黎仙子“無顏神針”偷襲,欲待救援已晚了一步,卻也剛好截下對方。

    袁瀾驚魂未定,彈身而起,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抹全都是血,破口怒罵道:“好個妖狐,膽敢暗箭傷你袁爺爺!”

    遂縱劍而上,與譚成夾擊黎仙子,招招追魂奪魄,再不留情。

    黎仙子以一敵二,被袁瀾與譚成的劍光困住,幾次欲奪路而走都未成功,反險傷在劍下。

    她有心再施展“無顏神針”,可袁譚二人已有前車之鑒,哪能重蹈覆轍?

    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不給黎仙子絲毫喘息騰手的機會。

    忽聽小道士叫道:“高竹竿子,矮石墩子,你們兩個打一個,欺負我仙子師父,算什么本事?小道來也!”

    只見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拔起一根碗口粗細的青松,橫抱在身前,跌跌撞撞朝戰團奔來,揮樹橫掃,居然是有模有樣的一招“席卷千軍”。

    袁瀾怒道:“小道士,你上來找死!”

    看也不看左掌就拍中樹杈,“喀喇”悶響聲起,兩丈多長的青松,震裂成大小不一的碎木片,挾著尖銳嘯聲漫天激射。

    譚成不為所動,劍招一緊,迫得黎仙子不住後退,旦夕難保。

    小道士被袁瀾的掌力帶得腳步踉蹌,大叫一聲:“哎喲,不好啦!”

    他跌跌撞撞衝進戰團,無巧不巧跟黎仙子撞了個滿懷,手忙腳亂裏,一把扯住她就往地上摔倒。

    袁瀾大喜,箭步上前揮掌拍下。手上雖說只用了三成力道,可若打實了,也定可教小道士昏死過去。

    黎仙子看得真切,只是身子讓小道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雙手又被他的臂膀緊緊箍住,連仙劍也提不起,氣急道:“傻小子,你在做什么?還不快放開本姑娘!”

    小道士驚慌道:“是,仙子師父!”

    他屁股一抬,雙手撐地往後退縮,似要從黎仙子身上爬起,她背後負著的仙劍劍鞘尾端不知怎的翹了起來,順著小道士後退之勢,剛好點中袁瀾右腿的還跳穴。

    袁瀾右腿一軟,撲通跪倒,左掌走空擊在地上,“砰”的濺起一蓬落葉。

    他視線受阻,心中一凜,正要收身回撤先求自保,不料小道士腳下一絆,撞進他懷裏。

    小道士雙手一通亂舞,嘴裏叫道:“仙子師父救命啊,小道要元神歸位啦!”

    肩貞、膻中、風府、玉枕諸穴一麻,袁瀾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一番忙亂說來話長,實則僅是彈指間事,譚成眼花撩亂間,袁瀾已經躺倒。

    他大吃一驚,飛起右腳踢向小道士,口中叫道:“袁師兄,你怎樣了?”

    袁瀾“嗚嗚”作聲,竟是全身經脈受制,連話也說不出。

    小道士順勢一滾,躲過譚成飛腿,雙手搭住譚成站立於地的左小腿上,叫道:“兄臺,拉小道一把!”

    小道士的十指,已扣在譚成穴上,一股雄渾純正的真氣湧入。

    譚成目瞪口呆,仰天摔倒,也同樣只剩“嗚嗚”作聲的分。

    兩人有口難言,神志依舊清醒,憤怒的瞪著小道士,直想把他生吞活剝。

    以他師兄弟二人的修為,縱比不得木仙子、石左寒那般的魔道高手,本也不該一招受制於敵。

    只是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表傻乎乎的小道士,竟是深藏不露之人,一個疏忽大意,讓兩師兄弟都稀裏糊塗的著了道。

    小道士爬起身子,拍打身上塵土,嘟囔道:“好險好險,差點便沒命了。”

    一眼看到袁瀾面色鐵青的躺在近前,驚咦道:“這位兄臺,你怎么睡下了,是不是打得累了,想休息片刻?”

    袁瀾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聽黎仙子冷冷對小道士說道:“臭小子,你究竟是誰?為何一路裝瘋賣傻跟著本姑娘?若不說清楚,我立時要了你的狗命!”

    想著自己整晚都被這小道士騙得暈頭轉向,黎仙子直恨得想將銀牙咬碎,要不是心存忌憚,早衝上去對他劈頭蓋臉拳腳相加了。

    小道士回過身,笑呵呵道:“仙子師父,小道不就是您新收的弟子大智么?”

    黎仙子啐道:“狗屁大智!”

    見他要邁步走近,急忙橫劍於胸,緊張道:“你別過來,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小道士笑道:“不過來就不過來,怕小道會吃人么?”

    手指一彈,射出了兩枚枯葉,將袁瀾還有譚成點昏。

    黎仙子瞧得頭皮發麻,這小道士修為之高,自己想逃走都是不能。

    她當下忐忑問道:“臭─小道士,你到底想做什么?”

    忽地,她靈光一閃,失聲叫道:“你不是雲居觀弟子,你是林熠!”

    小道士嘻嘻一笑,伸袖抹去臉上塵灰,露出清秀英挺的面容說道:“仙子師父知道我是誰啦!真聰明!”

    黎仙子思潮起伏,今夜所遇的種種奇事,也都有了答案,難怪自己潛入禪堂只瞧見無戒和尚的屍體;也難怪石左寒縱走自己以後,在耳旁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句,可笑她被蒙在鼓裏,被戲弄得好慘。

    想通所有環節,黎仙子羞怒之心難平,寒臉道:“你這小子騙得本姑娘好苦,只怕也是為了《雲篆天策》吧?”說這話時只覺胸中氣苦,眼眶一紅。

    林熠一口一個“仙子師父”原來是有所圖謀,都是虛情假意,卻累得她信以為真,牽腸掛肚。

    林熠笑容一斂,正色低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黎仙子的多情仙劍,幾乎失手跌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喃喃道:“你、你─”

    她心中所受的震駭無法形容,半晌才想起,接口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右手一翻,指尖顯出一方翠玉,碧綠通潤,正中鏤刻著一個“仙”字,微微笑道:“黎仙子,你受驚了,小道先替段叔謝過。”

    黎仙子委實說不清自己現下心裏是何滋味,愣愣道:“原來你就是段衡所說的接寶之人,為何不早說?”

    她二十餘日來東躲西藏,遭受正魔兩道的無數追殺,如今終於可以將《雲篆天策》轉交正主,就像卸下了一副千鈞重擔,頓感輕松。

    林熠嘿嘿一笑,收起玉佩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小道這不是向你賠罪了么?”

    黎仙子聽他又喚自己“仙子師父”,欲笑不能,狠狠瞥了他一眼道:“你恁高的修為,本姑娘可沒資格做你師父。”

    林熠笑嘻嘻剛想回答,密林深處突然傳來一串“叮當、叮當”的沙啞鈴聲。

    這鈴聲來得好快,初聞時猶似在數裏之外,再響起時已近在耳畔。

    林熠嘴角那懶洋洋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彈指點出兩股罡氣,解開袁瀾和譚成的禁制,說道:“快走,‘血魔’仇厲到了!”

    袁瀾剛迷迷糊糊恢復神志,聞言渾身一震,可是那“叮當、叮當”的鈴聲,驀地沉寂。

    他一躍而起見四周並無動靜,以為林熠有意使詐要嚇退自己,仗劍喝道:“臭道士,你敢暗算老子,又抬出仇厲唬我,老子會怕什么‘血魔’么?”

    譚成以劍拄地,凝視林熠道:“袁師兄,這小子修為不弱,咱們得聯手對付他!”

    林熠嘆了口氣,苦笑道:“為何每次當我說實話的時候,人家總不肯聽我良言?”

    林中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幽幽道:“那是因為你謊話說得太多,便連實話也沒人相信。”

    一道森森陰風無端吹起,地上枯葉沙沙作響,飄蕩盤旋。

    黎仙子嬌軀一個激靈,明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可怕煞氣,從四面八方如流沙般湧來。

    袁瀾與譚成茫然環顧四周,這時已是大大的後悔沒有聽從林熠勸告及早遁走。

    而今方圓百丈的青松林,盡為濃鬱陰森的煞氣籠罩,再想走已是晚了。

    他們此次雖是首次下山歷練,可早在拜入師門後,不久就聽聞過血魔仇厲的大名。

    此人乃冥教教主,巫聖雲洗塵門下的首徒,功通造化辣手無情,數十年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耆宿,命喪“覓恨血鈴”之下。

    同門的師尊長老談及此人,無不咬牙切齒又深為畏之。

    三十一年前,正是這個仇厲單槍匹馬闖上正一劍派,連傷門中七大高手,僅負輕傷而去,以至於數十年間許多人聽到鈴聲就會色變。

    兩人面面相覷,俱聽見對方粗重緊張的呼吸聲,握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腦海裏不約而同泛起一句名諺:“血鈴響處,赤野末路!”

    黑暗松林裏一片死寂,唯有嗚咽的陰風與沉重的呼吸。

    周圍的空氣壓抑到了極至,連喊叫出聲都變成極為奢侈。

    林熠哈哈一笑,向著話音響起的方向說道:“仇老哥,你又何時被小弟騙過?初次見面便編排我的不是,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他的笑聲無羈飄蕩,宛如和風拂身,恍然中,這青松林裏又有了生氣。

    林內亮起一蓬幽暗的血霧,仇厲緩步自暗處走出,瘦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袍裏,只將慘白枯幹的雙手裸露在外。

    一枚拳頭大小的青銅血鈴,扣在右手指尖,輕輕搖曳卻未發出聲響。

    乍看上去,這位鼎鼎大名的仇厲,更像一名中年文士面含儒雅。

    他紫白相間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睛漆黑深邃透著寒光。

    暗林中,可以看到朦朧暴戾的血霧徐徐從黑袍裏,散成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罩,顯是魔功之深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與林熠四目相接,淡淡道:“昆吾林六公子的名頭,仇某早有耳聞,卻沒料到竟也是仙盟中人。看來仇某此行大有收獲,也不枉萬裏迢迢趕來霧靈。”

    袁瀾至此方始明,捉弄自己的這個小道士,居然是昆吾劍派玄幹真人的關門弟子林熠。

    至於“仙盟”一詞,他聞所未聞,忍不住轉首望向譚成,就見他也是一臉驚疑瞧著自己,顯然同樣沒有聽說過。

    倒是黎仙子見過林熠的玉佩,記起段衡也有一枚,上面亦鏤刻著“仙”字,只是被他臨終毀去,難不成這便是仙盟的標記?

    林熠從袖口裏取出一只錫壺,拔了塞子,仰首飲了一口,苦笑道:“仇老哥,什么時候開始你也學會窺人隱私?再說下去,小弟的這點底細都快被你抖落幹凈了。”

    仇厲望著林熠手裏的錫壺,皺眉道:“仇某對喝酒之人無甚好感,林六公子不曾聽人說過么?”

    林熠搖頭道:“仇老哥的事小弟聽得不少,可惜小弟的膽子一貫小得很,喝口酒只為壯膽罷了。何況縱然到得黃泉地府,也總要做個醉死鬼方才不枉。”

    袁瀾從最初的驚惶錯愕,漸漸鎮定下來,見仇厲正眼也不打量自己一下,只管與林熠說話,倣佛這青松林中再無他人,一種被人極度羞辱的感覺令他血衝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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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仙劍陡振發出“嗡嗡”清音,他高喝道:“仇老魔,姓林的怕你,袁某卻不怕,可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仇厲喃喃低語道:“這都快秋末了,怎還聽見有不識趣的蒼蠅嗡嗡叫?”

    袁瀾與譚成對視一眼。兩人齊聲低喝,縱劍飛擊,均想先聲奪人殺一殺仇厲的氣焰,或可覓到一線機會抽身而退,怎也比坐以待斃來得強。

    仇厲佇在原地未移分毫,黑色長袍裏散發出的殷紅血霧驟然轉濃轉亮,似潮水般膨脹蔓延籠罩周身三丈方圓,就好像來自幽冥的鬼火死光,滾滾照得夜色血紅淒傃。

    林熠喝道:“血罩神功,兩位快退!”

    他淩空翻飛,如一條遊龍,後發先至,探手抓向袁瀾和譚成背心,想將兩人拉了回去。

    仇厲手中血鈴輕輕一晃,搖頭道:“遲了!”

    一股淩厲血芒激射林熠,迫得他化爪為掌,回身自保。

    掌風“砰”的撞上血芒兩相抵衝飛散,“砰砰”炸裂附近七、八株參天古木。

    林熠被震得高高飄起,在空中深吸一口氣,驅去胸口鬱窒。

    袁瀾和譚成聽得血鈴沙啞的叮當聲,欲待回轉變招已然不及,從那濃鬱的血霧裏生出一道絕大的吸力,將兩人身形不由自主的拖曳而入,猶如面臨浩蕩洪濤,轉瞬沒頂。

    袁瀾和譚成驚恐絕望地嘶吼連聲,兩人身上的衣服、肌膚、毛發乃至血肉骨骼、手中的仙劍,頃刻之間融化不見,一片一片被血霧吞噬殆盡。

    隱約有兩縷魂魄從中逸出,也被血鈴收去。

    黎仙子呆呆凝望這幕恐怖景象,實難相信兩個大活人竟這般活生生的,遽然憑空像青煙一樣消融,連殘渣都不剩半點。

    她的雙腿幾乎失去所有氣力,軟軟的依靠在樹幹上,情不自禁的尖聲驚叫。

    “呼─”血霧退潮,林內光線又復幽暗,枯葉上並無鮮血灑落,連空氣中也聞不到鮮血的氣味。

    仇厲若無其事的笑道:“林兄,但願這兩只討人厭的蒼蠅,沒打擾你我聊天的興致。”

    林熠受血鈴一擊,面色微顯蒼白,微微笑道:“仇老哥,你這覓恨血鈴中收攬的冤魂厲魄,沒有一千,也該有八百吧?”

    仇厲不明白林熠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仍回答道:“不瞞林兄,覓恨血鈴乃仇某師尊所賜的聖教至寶,千百年來被它煉化吸食的魂魄早逾萬計,僅在仇某手中,便已有一千九百九十八人,加上剛才兩個正可湊足兩千之數。”

    言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絲倨傲自得,一旁的黎仙子反手在後撐住樹幹,卻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林熠松了口氣,說道:“這就好,稍後小弟的魂魄便不愁沒人作伴了,若是今後每日總對著那兩個正一劍派的家夥,悶也會悶死。”

    仇厲道:“林兄,仇某何時說過要殺你?”

    林熠喜道:“原來是小弟誤會仇老哥了。既然如此,幹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喝他娘的不醉不休,豈不比拿槍舞棒來得快活?”

    他一轉頭,向著黎仙子招呼道:“仙子師父,你也來吧!今晚算是小道請客。”

    黎仙子暗自苦笑,心想仇厲此來,豈是為找你我喝酒交朋友的?

    但看林熠輕松自如,言笑無忌,不由對這戲弄過自己的臭小子多出幾分欽佩。

    果然仇厲說道:“林兄,仇某已說過不好飲酒,你也不用左顧而言他,更別妄想拖延時間以求有人來救你。

    “這片樹林仇某早以靈符封結,天亮之前誰也休想跨入半步。你還是老老實實告訴仇某,仙盟的盟主是誰,總舵在哪裏?”

    黎仙子大奇,尋思道:“這仙盟中到底有些什么人?竟讓仇老魔如此重視,難道他不是為了本姑娘身上的《雲篆天策》來的么?”

    其實事實並非如此,只不過在仇厲心中,黎仙子與林熠,不過是擺在桌面上的兩道菜肴,動口下箸僅是早晚問題而已,故毫不著急。

    林熠歪著腦袋想了想,問道:“仇老哥,小弟要是不說,是不是恐怕就會成為覓恨血鈴吸食的第兩千零一個冤魂?”

    仇厲道:“林兄是聰明人,這般大煞風景的問題,又何苦要仇某回答?”

    林熠苦惱道:“可若我說了,從此仙盟視我為叛徒,我一樣也活不長久。”

    仇厲見他以生死之事與自己討價還價,當即許諾道:“以林兄之才,如果能棄暗投明,教主定然喜歡的緊。

    “再有仇某從旁幫助,難保他老人家不會收你做個關門弟子。屆時林兄盡得聖教神功,身居萬人之上,區區仙盟魑魅小醜怕他何來?”

    林熠眼睛亮道:“仇老哥是說,巫聖他老人家肯收小弟為徒?”

    這件事情仇厲自然作不得主,心底更無半分把握,但林熠話送到嘴邊何妨先答應下來再說,屆時攻破仙盟總舵,再一腳把這小子踹開。

    他毫不猶豫的頷首道:“師尊雖早已不收弟子,但林兄若能為聖教立得大功,仇某必定引薦,這不都是水到渠成、十拿九穩的事么?”

    林熠道:“仇老哥此言當真,不如咱們立下誓約,也好讓小弟安心。”

    黎仙子見他滿臉期盼欣喜的模樣,欽佩之情早換成了鄙夷之意,心道:“這臭小子原來是個軟骨頭。仇老魔三言兩語就讓他丟了氣節。

    “昆吾劍派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幸虧本姑娘尚未將《雲篆天策》交予他,不然怎對得住段衡?”

    林熠之言,讓仇厲疑慮漸減,又生怕林熠不信或是反悔,當即一面向天發誓道:“好,倘若仇某方才所言有虛,日後定教我死在林兄劍下,萬世不得超升。”

    另一面心中卻在默念:“蒼天在上,我仇厲只說向師尊引薦他十拿九穩,可異日師尊若是不喜歡他或是殺了他,仇某可不算說了假話。”

    林熠見仇厲立誓,大松一口氣道:“這樣小弟就放心了。”

    仇厲道:“林兄,你現在總該向仇某,說出仙盟總舵的位置了吧?”

    黎仙子叱罵道:“臭小子,你變節棄義,異日定不得好死!”

    想到自己曾對這卑鄙小人有過一縷掛念,更是羞愧惱怒,但記著女兒家的矜持,沒有罵出更難聽的臟話來。

    林熠也不理她,說道:“仇老哥,說句實話,小弟入盟不久職位低微,別說總舵在哪裏,我連盟主他老人家的面都沒見過,怎會知道總舵在哪?”

    仇厲幽冷的眸中殺機一閃,低哼道:“林兄,敢情你是在消遣仇某?”

    林熠急忙道:“仇老哥別動火,小弟雖然不曉得仙盟總舵的所在,手裏卻有一份紀錄著聯絡地點、暗號以及各種暗記的冊子。

    “有了它,要將仙盟一網打盡也非難事,更何須發愁找不到總舵與盟主?”

    仇厲轉怒為喜,問道:“林兄,你說的話可當真,冊子可有帶在身上?”

    林熠笑道:“如此重要的東西,小弟焉能不隨身攜帶?仇老哥不信,我這就奉上。”說罷,伸手從袖子裏取出一頁青色薄紙,上面密密麻麻滿是一排排奇異符號。

    仇厲感覺古怪,喝問道:“林兄,你手裏拿的是什么?”

    林熠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小弟要送給仇老哥的見面大禮!”

    手一揚,靈符飛出,林熠低喝道:“仙子師父,快逃!”

    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青色濃霧爆散彌漫、風卷雲蕩,狂撲向仇厲,將他團團包圍,再也看不清周圍景物。

    仇厲立即舒展靈覺,追蹤鎖定林熠與黎仙子的蹤跡。

    哪知自己的靈覺一入青霧,便似石沉大海了無回應,身上的血光與青霧激撞衝抵,“嗤嗤”急響,帶起一蓬蓬湍急氣流。

    黎仙子這才省悟林熠真心,但青霧重重,已瞧不見他的身影,當下她無暇多想,丹田提氣禦風向南飛去,只盼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與仇厲碰面。

    然而事與願違,耳邊猛然響起一記穿金崩石的血鈴鏑鳴,猶如有萬道金針,刺透耳膜直插進她的五臟六腑。

    她體內真氣一濁,氣血翻騰,像要被人硬生生撕裂一樣劇痛難忍,不禁悶哼嗆血,嬌軀“啪”的一聲摔落倒地。

    瞬息之內,仇厲瘦小的身子已循聲飄忽而至。

    他一時托大,中了林熠的詭計,情急之下只得耗損真元,催動血鈴發出“銷魂血咒”震落黎仙子。

    自忖縱使放走了林熠,能奪下《雲篆天策》也算功德圓滿,他陰陰冷笑,揮掌拍下。

    黎仙子被銷魂血咒震得昏昏欲嘔,胸口說不出的煩躁,忽感勁風迫身,知是仇厲來襲。

    她下意識舉起多情仙劍招架,孰料甫一動氣,經脈似有萬蟻叮咬,眼前一黑,她差點昏厥,居然連翻滾躲閃的勁道也失去了。

    她雙目一閉,心底黯然絕望,想著林熠必已脫險,又有些許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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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 23:29: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鬥智

    黎仙子等了半天,也沒感到掌力轟落,耳畔卻聽見一陣密如急雨的金石激撞聲,一道道狂飆在四周跌宕呼嘯,卷起無數枯葉盤旋。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就見未散的青色煙霧裏林熠若隱若現,正仗劍跟仇厲激戰。

    黎仙子心喜道:“這臭小子好歹還有點良心,尚知道回來救我。”

    可轉念一想,林熠此舉多半也是迫不得已,仍是為著《雲篆天策》。

    她左手撐地想爬起來,可是身子抬到一半便栽了下去,她細細嬌喘,咽下一口已經衝到咽喉的熱血。

    仇厲手起掌落正要拿下黎仙子,驀地背後劍氣如刀,知道有高手來襲。

    他雖有血罩神功護體,但也不敢怠慢,右手血鈴倏忽擊出“叮叮叮─”一連九響,將林熠的劍招封架化解。

    林熠右臂發麻,暗驚對方功力了得,仙劍卻無絲毫徐緩,吐氣揚聲又是九劍。

    他既知仇厲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就絕不能讓其緩過先手、有機會轉守為攻,故此“九九彈指劍”勢若閃電驚鴻般連綿不絕,力壓仇厲,斷不能容他喘息。

    仇厲好似腦後生出眼睛,血鈴上下飛舞,總能先一步準確截下劍鋒。

    見他左一擋,右一點,巴掌大小的血鈴卻飄忽不定,將林熠的仙劍一次次彈起。

    他口中喃喃讚道:“不錯,好劍法!林兄之才單以劍法而論,該不在令師玄幹真人之下,可惜功力差了一點。”

    林熠悶聲全力猛攻,一柄仙劍早化成千把萬把,使得出神入化迅捷逾電,將九九彈指劍的奧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道弧光緊連一道弧光,始終不離仇厲後背諸處要害。

    黎仙子瞪大眼睛,任她性高氣傲,對昆吾劍派又無好感亦敬佩不已道:“這小子的修為果真厲害,難怪剛才戲弄仇老魔也是那般輕松自如。”

    片刻,九九彈指劍招式用盡攻勢稍緩,仇厲乘機轉過身子正對林熠,血鈴掛在仇厲左腦太陽穴。

    林熠錯步側閃,仙劍斜挑仇厲,已換了一套“抱殘二十四式”。

    這套劍法乃六百年前昆吾劍派所創,每一招虛實莫測,卻絕不把劍勢用老。

    往往只攻出半招就改弦易轍,覷準敵人招式中的破綻另變新招,二十四式使將下來,真正運用完整的通常不過兩、三招而已,故名“抱殘”。

    其後歷代昆吾劍派的高手,又對這套劍法進行了無數次磨礪完善,傳到今日,實乃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劍法。

    林熠習劍十四年,其中倒有八年日夜浸淫於這抱殘二十四式中,若非撞上仇厲這般強敵,平日也僅在同門練劍互拆時方會施展。

    尋常所遇對手,三兩劍下便被九九彈指劍法殺得暈頭轉向,眼花撩亂,也不需他動用抱殘二十四式。

    仇厲也是初見這套劍法,瞧見林熠仙劍挑來,血鈴在胸前劃了小半道圓弧迎上,左掌並立,疾劈林熠右肩。

    這一招攻守兼備,為的就是要將對手迫得撤劍飛退,拱手將先機讓出。

    若有功力相倣者,或可出掌硬撼拼個立見高下。

    但林熠這一劍,乃是抱殘二十四式中的第七招:“半途而廢”,即有此名劍招本就不會用實。

    仇厲左掌甫動,林熠劍到中途突然引而不發,斜向上指正對著左掌來路,以逸待勞等著仇厲自己把掌心往劍鋒上撞。

    仇厲眉宇一揚叫了聲“好”,左掌食指一屈,往劍頁彈擊而去。

    不料他變得快,林熠也不慢,仙劍脫韁激射削向他探出的食指。

    仇厲化指為拂,掌風在林熠仙劍上輕輕一帶將它引偏數寸,血鈴回守身前,以防對方再有妙招攻來。

    這抱殘二十四式最緊要的一點便是“料敵機先”,在對方出招前,已通過蛛絲馬跡算到其招路用意。

    這好比兩人對弈,落子者棋在手中卻已能胸有成竹,計算到三步乃至數十步之後的局勢。

    故此一旦為抱殘二十四式所制,宛如鑽進了一個連環套中,讓人牽著鼻子一步步落入陷阱萬難掙脫。

    仇厲此時驚訝自己被動,轉攻為守原也不足為奇。

    林熠方才的削指一招名為“半路出家”,仍是沒有用老,順著仇厲掌風手腕一振,又是一式“半月曉霜”。

    仙劍遊走龍蛇光華吞吐,劃過半道圓弧點向仇厲右肋,猶如半彎殘月勾勒,將他右側的身子悉數籠罩在劍氣之中。

    黎仙子喝採道:“好劍法!臭道士加把勁兒,宰了這家夥。”

    可惜眼前的仇厲身為巫聖首徒,縱橫正魔兩道也有數十年,不過三個照面已悟出林熠劍招的精髓全在一個“變”字。

    他思忖道:“這小子的劍法詭異,我若是一意與他鬥氣爭勝,見招拆招反如了他的心願。有道是夜長夢多,我何必與他慢慢周旋非要在招式上勝他一籌不可?”

    他一吐濁氣,身軀左轉閃避,右手血鈴“鏗鏗”發出沙啞的金石鳴響,紅光大盛迎面拍向林熠面門,已用上了八成功力。

    他實在是太看得起林熠,竟把對方當勁敵對待,欲以深厚無倫的魔功恃強硬吃。

    仇厲策略一變,林熠頓時吃緊。

    因為仙劍不論如何變化,仇厲就是不理,血鈴開闔處恰似一條血龍奔騰飛舞,雄渾肅殺的罡風流轉四溢,將仙劍震得“嗡嗡”鏑鳴,倣佛陷入狂風怒浪裏難以舒展。

    林熠漸落下風,臉上輕松神色依舊不減,一面抵擋仇厲的猛攻,一面笑道:“仇老哥,小弟已將仙盟的情報交與了你,為何還要出手相逼?難不成是想試試小弟的修為夠不夠投入令師門下的資格?”

    仇厲面無表情,淡淡道:“死到臨頭還有心說笑?”

    此時血鈴的催動更疾,丹田真氣攀向顛峰,方圓十丈內的樹木不斷喀喇喇地折斷傾倒,地上的枯葉則被激飛到空中,在兩人的掌風劍氣的碾壓中,無聲無息碎成了齏粉。

    黎仙子早已起身,卻被漫天激蕩的罡風逼到了五、六丈外。

    她一則放心不下林熠,覺得就此逃走有失義氣,而靈臺中也隱約感覺到,仇厲的一縷氣機始終緊緊鎖定自己須臾不離,只要自己稍有妄動,就會有石破天驚的一擊尾追而至。

    可見仇厲至今仍未盡全力,對著林熠遊刃有餘,尚能分心神監視來牽制一旁觀戰之人,幸好現在有林熠在前,更萬幸自己孤身一人時雖屢遭人追擊,但天佑沒撞上這個煞星。

    眼前林熠局勢不利,她自知功力懸殊,上陣反會束手束腳連累那臭小子,空自站在一旁唯有幹著急的分。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要殺小弟自是不難,可《雲篆天策》不要也罷。”

    仇厲嘿嘿道:“《雲篆天策》仇某勢在必得,林兄的性命也一樣照收不誤!”

    林熠道:“我與仇老哥一見如故,所以才好心勸你一句。《雲篆天策》固然是天地至寶,但真收入囊中,恐怕以後連覺也睡不安穩。”

    仇厲哼道:“信口雌黃,本教睥睨群倫無敵天下,又怕誰來?”

    血鈴突然一緊,“嗤”的將林熠左臂刮破了一道數寸長的血槽。

    黎仙子再忍不住,早扣在手裏的一把無顏神針揮手祭出,射向了仇厲。

    仇厲只管緊迫林熠,數十枚無顏神針射到近前被狂風一卷盡數反激,鋪天蓋地回噬舊主。

    黎仙子嚇得扭身急躲,眼前劍光連閃“叮叮”有聲,林熠仙劍圓轉如意已將神針激飛。

    林熠口中笑道:“仇老哥你沒明白小弟的意思。以貴教實力巫聖修為,百十年後收齊六份《雲篆天策》或許可能。

    “但若得不到解開天策的法門,就猶如空守寶山而不得入,那滋味豈不比未獲此寶來得更加難受?

    “從此之後,令師徒整日對著《雲篆天策》抓耳撓腮廢寢忘食,愁白了頭發也空有嘆息,怎說不是反受其害?”

    他為了救助黎仙子不免露出破綻,讓仇厲一通排山倒海的攻勢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可是他的嘴角笑意不消,落在仇厲眼裏,也多有佩服這年輕人的鎮定。

    他說道:“仇某剛領教過閣下的詭計,對閣下的花言巧語再無興趣可言。”

    林熠奮力接下仇厲的連環三招,一臉惋惜道:“小弟原本覺得仇老哥是個人物,才多嘴了幾句,沒想到閣下與那些毫無見識的人也無甚差別,小弟好生失望。

    “唉,若是巫聖當面他老人家必會相信,小弟的話絕無虛言,更是為了令師徒好。”

    仇厲冷笑道:“你我是敵非友,林兄不必安得好心!”

    他話中雖不信林熠所言,可心裏又開始活動,手上招式有意無意的變緩,淩厲之勢稍減。

    林熠得著喘息越發的輕松,微笑道:“小弟空口無憑,也難怪仇老哥不信。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老哥你。

    “當年魔聖聶天坐擁全部《雲篆天策》,為何不善加利用橫掃正魔兩道?反而將其分與五行魔宮,以致最後為朋屬所叛,落得淒慘收場。

    “他才智修為均不下於令師,原本也不該如此才對。”

    仇厲道:“這其中原因莫非林兄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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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發問,血鈴殺氣再減,僅以功力牢牢壓制住對方勿令其逃脫。

    林熠有若與他達成默契並不乘勢反攻,“抱殘二十四式”改以“守缺六十四劍”封閉門戶,與仇厲周旋。

    他回答道:“仇老哥大智大慧想來也已猜到。不錯,聶天盡管得著了《雲篆天策》,可是缺少破解的法門等若無用。

    “事實上,《雲篆天策》奧妙又何止於此?莫說六卷合壁,縱使一卷在手也同樣能發揮出驚天動地的威力。

    “枉五行魔宮收藏多年卻白白蹉跎歲月,實在可笑、可惜。”

    仇厲疑道:“照你所言,《雲篆天策》得之無用,仙盟又何必窺測此寶?”

    林熠大搖其頭嘆道:“仇老哥,小弟剛讚你大智大慧,怎突然就犯起了糊塗?聶天與五行魔宮的人不知天策秘訣,卻不代表天下無人知曉。否則上天空遺此寶,讓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是為何?”

    仇厲譏諷道:“這么說來,《雲篆天策》的驚天秘密,林兄倒是知道?”

    林熠滿臉誠懇的道:“以小弟的身分,這樣的秘密原本也無資格獲悉。但事有湊巧,小弟有一位交好的知情人,她告訴我原來《雲篆天策》的秘密盡在一首詩上!”

    仇厲不能全信,可又不敢全不信,試探道:“林兄鬼話連篇,又想來哄騙仇某不成?《雲篆天策》之秘訣法門僅天地可告知,豈是與你交好就可輕易告訴你?”

    林熠得意道:“那就要看小弟說的這個知情人是誰了。一般的人她自然守口如瓶,半字也不會洩漏。不過小弟和她的交情偏偏非同一般,相處久了早已無話不談,無事不言,《雲篆天策》的破解法門,她自也不會隱瞞小弟。”

    仇厲半信半疑道:“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又怎會知天策秘訣?”

    林熠露出遲疑模樣道:“不成,這人萬分緊要,怪小弟多言,若當真洩漏出去,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利,仇老哥聽過就算吧。

    “唉,小弟今日死在仇老哥手上,也只能怨自己技藝不精,投錯師門。”

    邊說他手上倒加緊三分,似乎正奮力相抗。

    仇厲雖然老辣,適才又上過一回惡當,可林熠一開始如竹筒倒豆子般幹脆俐落,到後來支吾遮掩,半天也不見有一顆豆子倒出。

    仇厲被他說得心懸不已,哪裏還肯容他再有保留,激將道:“你既不敢說出,分明就是子虛烏有,唯恐仇某找出破綻,這等技倆少來賣弄!”

    林熠暗喜,臉上好一番猶豫為難的模樣,又是委屈又是激憤道:“小弟乃將死之人,何苦編這一通謊話欺哄老兄?實在是這人身分特殊,萬萬說不得。”

    仇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仙盟中緊要的人物!”

    林熠驚道:“咦,仇老哥怎會知道?如此說來我再隱瞞已是不必。仙盟中在盟主之下,的確是有一位總召集人任聯絡協調之職。號令到處如盟主親臨,接令之人莫敢不從。”

    仇厲情知林熠所說非虛,也知那位總召集人執掌仙盟所有人員名單與聯絡暗語、暗記,乃至各地分舵的詳情。

    若能抓到此人,與冥教為禍作對多年的仙盟,不啻成為板上魚肉只待宰割,這般功績實不下於得到一卷《雲篆天策》。

    事關重大,仇厲心意萌動卻不敢表露,還故意裝作不以為然的說:“倘若仇某連這點都不清楚,怎佩為我冥教效力?”

    林熠自得道:“那仇老哥也必然聽說過,現任的總召集人乃是一位極年輕的女子。實不相瞞,小弟能受仙盟看重也多半因她之故。”

    仇厲心中釋然道:“我說仙盟中人,多為正道各派的耆宿精英。林熠的修為雖屬上乘,可資歷總是太淺,本是不夠資格獲得招徠,原來裏面有這層緣由。”

    懷疑既去一分,信任也就隨之多加一分。

    仇厲道:“想不到林兄居然與仙盟總召集人是摯交好友!”

    林熠笑嘻嘻道:“仇老哥的話仍只說對一半,小弟與仙盟總召集人非但是摯交,但更深一層的關係卻不足為外人所道了。

    “此事小弟本來也不應炫耀,但要是不如實稟告老哥聽,只怕你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小弟,方才所言絕非欺騙。”

    仇厲思忖道:“更深一層的關係?那總召集人左右也不過是個年輕女子,定是看上這年輕英俊、又會花言巧語討人歡心的小子。嗯,這也不足為奇。”

    林熠寥寥數語,在仇厲心目中的身價立時陡增,從先前的絲毫不信,開始變得半信半疑。

    多年來仙盟高手神出鬼沒,以各色身分潛伏於正魔諸家,令各門各派如梗在喉,無不欲除之而後快。

    但這些人生性極為堅毅,縱然偶有查獲也絕不會吐露半分仙盟機密,甚而當場自盡,以身相殉。

    因此,冥教與仙盟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卻依舊對其知之甚少。林熠自報家底引得仇厲聳然動容,暗自驚喜。

    他嘿嘿笑道:“恭喜林兄,即蒙仙盟總召集人的垂青,日後前程遠大無可限量。”

    林熠嘆道:“小弟今夜就要命喪仇老哥鈴下,哪裏還談得上什么前程?不過《雲篆天策》另藏玄機,仇老哥總也該相信了吧?”

    仇厲不答,私下裏轉動念頭,一邊判斷林熠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實程度;一邊尋思如何能將他生擒,好從他嘴裏撬出更多秘密。

    林熠察言觀色,豈有不明白仇厲在想什么?他心中暗笑:“饒是你狡詐似鬼,這回也被小爺哄得團團轉沒了方向。我索性再唬他一唬來個板上釘釘。”

    他一擺仙劍撤身收招,說道:“仇老哥,看在你好意要引薦小弟拜入令師門下的分上,我不妨對你多說一點內情。

    “你可知六卷《雲篆天策》都形似玉筒一般的長短大小,然而顏色各異也各有妙用?”

    仇厲也收了血鈴,只遙遙壓制林熠,說道:“這個仇某早曾聽師尊說起過,你能曉得也不足為奇。”

    林熠道:“好,這點秘密的確不算什么。可仇老哥未必清楚每一卷《雲篆天策》的色澤究竟為何,上面篆刻的花紋又有何特異。

    “譬如烈火宮失竊的這卷天策,小弟雖至今未曾見過,可一樣能說得絲毫不差。小弟是如何得知的,仇老哥不問也該明白。”

    仇厲哼道:“仇某怎知你確實沒見過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

    林熠回答道:“很簡單,仇老哥隱身林內,必定也看到小弟向黎仙子出示仙盟玉佩的情形。

    “在此之前,黎仙子不明小弟身分,莫說是將《雲篆天策》取出讓小弟細細打量,就算掃上一眼怕也不行。仙子師父,小道可有說錯?”

    黎仙子只含含糊糊“嗯”了聲,似有些神思不屬。

    她腦海裏翻來覆去念道:“原來這臭小子已有心上人了,竟還是什么狗屁仙盟的總召集人。想來定也是出身名門修為卓絕,比我這邪魔歪道的狐仙無疑強盛許多。哼,異日有機會,本姑娘倒要見識一二!”

    林熠全副腦力都在與仇厲周旋,根本沒心思看黎仙子的臉色。他繼續說道:“烈火宮所藏的《雲篆天策》通體碧綠,表面鏤刻有描金花紋,有若天書共分九行,可惜寫的是什么小弟莫說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仇老哥。老哥若存疑慮盡管詢問黎仙子。”

    黎仙子驚愕道:“臭小子,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旋即肯定,是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私下相告,連如此細致的機密都能盡數告知林熠,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一股莫名酸意泛出。

    她忿忿哼道:“那丫頭既有如此神通,你何不找她去要天策,還來糾纏本姑娘?”

    仇厲見黎仙子模樣不似作偽又信了幾分,想想問道:“林兄的意思是,破解《雲篆天策》的法門,要著落在玉筒表面鏤刻那些花紋的天書之上?”

    林熠喝採道:“仇老哥高見!然而僅破譯九行天書花紋尚且不夠,仍需配以四十八句雲篆總訣,也就是小弟所說的那首詩詞。此詩前六句總起,後六句總成,當中每六句對應一卷《雲篆天策》。次序不能顛倒,字義也不可有誤。”

    他繞了一大圈又回到詩詞上,可仇厲的態度已是大不同。

    他沉吟片刻,雙眉微蹙小心翼翼的問道:“林兄,莫非這四十八句總訣你也知道?”

    林熠搖頭道:“現在小弟倘若說沒有,仇老哥大概又要用血鈴轟小弟了。不錯,這口訣小弟爛熟於胸,一俟獲取黎仙子手中的天策,即可破解。

    “屆時借助此寶的神威,說句得罪仇老哥的話,除了令師當面,天下已沒幾個人能擋得了小弟。”

    仇厲先是懷疑道:“如果真有這等神威,他為何不從那妖狐手裏取來天策對付仇某?定然因為破解天策需耗費功夫,他已來不及。

    “也幸好如此,否則《雲篆天策》一旦為仙盟所獲,本教勢必被動。但畢竟另有五卷流落在外,難保沒有一個萬一。當務之急除了得取這卷天策,更要從這小子嘴裏撬出總訣!”

    想到這裏,他忽地起了私念:“憑林熠的修為參悟出一卷天策的秘密,便能這般厲害。我若能獲取此寶,不啻如虎添翼,以後縱橫四海無敵天下亦非癡人說夢。”

    有此一念,仇厲切盼之意更殷,輕捋須髯道:“也罷,既然林兄坦誠相待,仇某也就開門見山。總訣之說仇某也早有聽聞,更曾蒙師尊恩寵傳下兩句。林兄可否把起首幾句念來,是真是假仇某立知。”

    黎仙子緊張起來轉目望向林熠,唯恐他不懂裝懂,立刻讓仇厲瞅出破綻。

    林熠怫然不悅道:“鬧了半天仇老哥還是不信,故意考教小弟來了。也罷,起首幾句說的只是上古遺留天策的本意,說出來也沒什么打緊。

    “仇老哥可要聽好,瞧瞧小弟念的可有半字錯謬?”

    他清清嗓子,緩聲吟道:“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神通三界兮以襄清平;天地分六合兮萬物滋生,陰陽為爐炭兮天策如火,驅動五行兮歸本始一;心參自然兮神悟空無,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念到這裏一停,仇厲急忙問道:“林兄,下面呢?”

    林熠一攤雙手道:“沒了,起首六句就這么多,仇老哥看小弟可有念錯?”

    黎仙子急忙目不轉睛盯著仇厲,怕他一搖頭可就糟了。

    好在仇厲一呆,又緩緩點頭道:“果然和師尊傳授小弟的總訣一模一樣,但後面四十二句,林兄也同樣未必曉得。”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做人要厚道。你想套出四十八句總訣何不直說?但後面那四十二句實是最關鍵的部分,連一個字都不能多說,小弟無可奉告。”

    仇厲怒哼道:“林兄不說而說,說而不盡,用意何在?枉自吊起仇某的胃口,還是想消遣在下么?”

    說到這裏,他手中血鈴徐徐抬起,大袖無風鼓蕩,眼眸中精光閃爍眼看就又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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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 23:3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陣圖

    林熠毫無應戰的意思,連連擺手道:“仇老哥別發火,若非你一再追問小弟,我也不致說了這么多。

    “不過小弟提及《雲篆天策》總訣的秘密確另有用意,仇老哥何妨聽上一聽?”

    仇厲道:“我料你也不會白白便宜仇某,將這等絕密輕易托出,果然別有圖謀!”

    林熠嘿嘿道:“小弟自幼就有幾樣嗜好,喝酒居首,可另外有一樣仇老哥也不可不知,那就是賭。”

    仇厲譏諷道:“林兄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仇某佩服,甘拜下風。”

    林熠不以為然道:“承讓承讓,小弟今日就是想和仇老哥再賭上一把運氣。”

    仇厲問道:“你有何物與仇某賭?”

    林熠一字一頓道:“當然是《雲篆天策》和那四十二句總訣。咱們以一個時辰為限,小弟與黎仙子先行一炷香的功夫,仇老哥要是能夠在期限內追著咱們,小弟就將後面六句總訣如實相告。”

    仇厲冷笑道:“要是追不到呢?莫非就此放走你們兩人不成?”

    林熠笑道:“非是小弟自負,假如一個時辰裏仇老哥追不著小弟,那么以後也別想找著了,就看仇老哥敢不敢賭?”

    仇厲道:“縱是仇某追上你們也僅得六句總訣。照此計算,豈非要放過你們七回才能完滿?再加上那卷《雲篆天策》,嗯,那便要八回了。”

    林熠道:“仇老哥算得可比小弟快多啦,你瞧這個建議可好?”

    仇厲搖頭拒絕道:“不好,你們兩人已是仇某掌中之物,仇某何須節外生枝?”

    林熠微露失望之色,似乎不甘心的說道:“如果仇老哥覺得八回太過麻煩,咱們也可商量減半。”

    仇厲堅持道:“一次也不成。林兄你莫再枉費心機,仇某不會再上你的惡當。”

    林熠嘆息道:“放著好處不沾小弟也沒法子啦。你縱是擒住小弟,也休想聽到後面四十二句總訣,我雖鬥不過仇老哥,可橫劍自刎卻不是難事。”

    仇厲儒雅的面容變得猙厲,緩緩道:“那卻未必!”

    此時,覓恨血鈴紅光暴漲,一蓬陰風掃蕩林間吹得人遍體生寒。

    他手腕一振,百年真元勃然奔湧汩汩注入血鈴,默念真言施展出“銷魂血咒”中的“鎖心術”。

    “叮、叮叮─”

    沙啞的鈴聲並不見得有多響亮,但卻狠狠砸在黎仙子的心頭,血鈴每晃動一次,就有一股無形的魔力衝擊她的心神,恍惚中腦海裏顯現短暫的空白,全身真氣也隨之渙散。

    鈴聲猶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邪力越來越盛。

    黎仙子感到自己的靈臺風雨飄搖隨時都會覆滅,隱約聽見林熠高聲喝道:“仙子師父,趕緊抱元守一,萬勿妄動!”

    黎仙子渾身酸軟,即使想“妄動”也是不成。她今夜連番力戰又遭銷魂血咒重擊受了內傷,此時修為尚不及平日三成,根本無法抵擋仇厲的鈴聲鏗鏘。

    這鎖心術乃是銷魂血咒的至高境界,專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若修為不到越是運功抵抗,越可能被摧毀神思,受害深者形同白癡,若無仇厲施救,終生難有復原之望。

    但仇厲催動鎖心術耗費真元也甚為可觀,更有可能因被施術者意志極堅又功力遠勝於己,不僅無法控制對方,反會遭其反噬而走火入魔。

    仇厲欲知後面的四十二句總訣,誤殺林熠或是果真令他抓到自盡之機,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可不是仇厲所願。他因而不惜大動幹戈發動鎖心術,以期能兵不血刃的擒下林熠,從他口中套出秘密。

    因為血鈴七響,黎仙子已昏厥過去不足為慮,但林熠兀自支撐不倒,雖然是面色潮紅,汗如漿下,可眼中神志依然保持清明,右手緊握仙劍,腳步蹣跚向仇厲迫來,身後印出兩排由闊而窄由淺至深的足跡。

    仇厲冷哼道:“林兄,苦苦相抗徒增辛苦而已,棄劍認輸吧!”

    血鈴加大一成功力,鈴聲叮叮暗啞低沉毫無節奏韻律可言,方圓十丈之內幾乎被夷為平地。

    林熠每承受鈴聲一擊,修長挺拔的身軀就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一下,五、六丈的距離不啻天涯海角,鴻溝橫亙。

    勉強前行了三丈,他的眼神漸漸迷茫但仍逆風跋涉,大口喘息道:“仇厲,你可敢收起血咒與小弟再戰一場?”

    仇厲道:“林兄,不管你意志多堅,修為多純,也休想抗住血咒鎖心!你再強撐下去,全身功力渙散便是仇某也救你不得了。”

    林熠咬牙又跨前一步,驀地悶哼一聲,身軀搖搖欲墜,勉強將仙劍插入地下穩住平衡。

    眼前離仇厲僅不到兩丈遠,可自己已成強弩之末,寸步難進了。

    他眸中的目光遊離朦朧,仙劍上徐徐滑落掌心凝聚的熱汗,再融入枯葉中。

    仇厲的血鈴晃動更疾,頭頂開始冒出騰騰紅霧,顯也拼出了真火。

    倘使林熠能再多堅持半炷香,他便要考慮及早收手以免真元枯涸,引得魔氣反噬讓自己走火入魔。

    此時,幸好林熠的身子慢慢軟倒昏睡了過去。

    仇厲大松一口氣,收住血咒低哼道:“好小子,倒是難纏!”

    他略一調息舉步邁向林熠,費了偌大氣力總算大功告成,心中興奮自不待言。

    走到林熠跟前,仇厲停步俯身探掌按下,打算先禁制住他的經脈,心裏卻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警兆。

    不等他反應過來,林熠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眼中清澈明亮,哪有半分神志迷惘的影子?

    他哈哈一笑道:“仇老哥,你中計了!”

    仇厲大吃一驚,催動掌力急急拍下,林熠手中的仙劍快逾驚鴻,直刺胸前。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仇厲全無防範,閃躲已不可能,電光石火中按向林熠的左掌橫掃,“啪”的蕩開仙劍,“砰”的一聲!小腹卻被林熠結結實實印上一掌。

    仇厲怒吼飛退,右手血鈴鏗然射出,林熠側身翻滾,“轟”的擊中他後背,一團血光爆開撞得他身軀高高彈起,有如枯木敗葉般飄蕩開去。

    短短一招間,二人各中對方一記重手,兩敗俱傷。

    仇厲退出十多丈外,背脊狠狠撞在一株青松上,兩人也合抱不來的粗大樹幹“喀喇”折斷轟然墜倒。

    林熠這一掌堪堪擊中了他的小腹,那正是煉氣之士的丹田要害。

    饒是林熠為抵擋血咒侵襲,泰鬥真氣耗損大半,仇厲有血罩神功護體也難以消受。“哇”的噴出一道血飆,丹田內的真氣七零八落四處狂竄,正是散功的徵兆。

    仇厲沙啞低吼道:“好,好,老子敗得不冤!”

    林熠的背上血肉模糊,靠倒在半截橫躺於地的樹幹上,嘴裏同樣血如泉湧,臉上那副鎮定輕松的笑意仍在,艱難咳道:“當然不冤!小弟十九年來尚是第一遭被人打得橫飛十丈,仇老哥當真神勇!”

    他顫顫巍巍從袖口裏,取出昆吾劍派的療傷聖藥和酒服下,火辣辣的酒汁混著鮮血刺激咽喉,嗆得他拼命咳嗽,口中熱血噴出更多。

    仇厲也取了丹丸吞服,喘息道:“仇某血鈴三十一響,玄幹老道也唯有遁逃一途,你卻為何可以不受迷惑反戈一擊?”

    兩人說話時都加緊鎮住傷勢爭取盡快復原,同時也在揣測對方受傷的程度與恢復的速度,誰都明白彼此的性命僅懸於一線之間。

    林熠微笑道:“小弟天生不怕,否則怎敢誘仇老哥發動鎖心術死中求生?”

    仇厲寒芒一閃,嘿道:“原來仇某施展銷魂血咒已在林兄算計之中,料敵不明果真敗得一點不冤!”

    林熠丹田逐漸聚攏一縷真氣,暗自一喜,不動聲色道:“這原也怪不得仇老哥,銷魂血咒當者披靡,實乃魔道一等一的絕學,小弟天幸異稟頗有些勝之不武。”

    仇厲笑道:“哈哈哈哈!勝之不武,難得林兄能自認這四字,可比正道那些偽君子坦誠太多,可惜你我各為其主,否則仇某甘願破例把酒相交,引為知己。”

    林熠聽仇厲的喘息漸平心中凜然,只等真氣略復,立即攜了黎仙子遠揚,嘴裏不停道:“能得仇老哥金口譽讚,小弟三生有幸。可惜壺中酒盡不然當痛飲三鬥。”

    仇厲微微一笑道:“林兄面頰漸有血色,可是準備告辭了?”

    林熠道:“這也瞞不過仇老哥,咱們他日狹路相逢,小弟必先敬老哥三杯,喝完了再打他個地動山搖!”

    仇厲搖頭道:“換作旁人仇某也許就暫放一馬了。但林兄才智修為均屬頂尖,日後必成本教心腹大患,說不得仇某要厚顏相留,縱得不著《雲篆天策》的總訣,也絕不能放走林兄。”

    大手一揮,一支黑色卷軸激射而出,在空中“啪啦啦”的,迎風舒展開一幅七星伴月圖,其中隱然一股戾氣衝霄。

    林熠凜道:“七星捧月陣圖!”他強提真氣,飛身掠向昏厥未醒的黎仙子。

    仇厲縱聲笑道:“林兄,晚了!”

    他雙手結起法印,真言念動,畫卷中擴散出一蓬銀白光瀾席卷青松林,將林熠與黎仙子雙雙吸入陣圖。

    他注視懸掛半空“滋滋”鳴響的七星捧月陣圖,低語道:“林兄,對不住了,是死是活便看你的造化,仇某也無能為力了。”

    畫卷上白光浩蕩,旋即將林熠與黎仙子的身影吞噬。

    林熠懷抱黎仙子,身形一定,穩在空中,面前淒迷的白光消失。

    漆黑無垠的虛空裏,遙遙望見七星連珠閃爍,似在極遠處卻又倣佛觸手可及。

    四周萬籟俱寂聽不到一點聲響,回過頭去也瞧不見來時的路徑,滿眼都是無邊無際的黑幕。

    他嘴角逸出一絲苦笑,心道:“我千算萬算,怎沒想著仇厲即為巫聖座下大弟子,又乃冥教舉足輕重的人物,隨身攜帶七星捧月陣圖也是理所當然,前面的一番苦心可算是白費了。”

    不過他素來樂觀堅毅,這念頭一閃而過,開始靜下心神調息療傷,舉目打量周圍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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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與其懊喪後悔,還不如把氣力留在如何脫困上。

    遠處七星忽的亮了起來,遙遙圍繞著林熠移轉,頭頂上隱約有彎月銀光萌動,忽閃忽滅。

    林熠忖道:“此陣即名七星捧月,其中的玄機變化自與七星陣法相聯。我若非重傷難行好歹也要闖上一闖,可是現在唯有靜觀其變,抓緊功夫恢復功力。”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黎仙子,雙目緊閉,秀眉微鎖,似受煩憂相伴。

    他掌心微吐一道真氣,震動黎仙子心脈,片刻後低低嚶嚀。

    黎仙子懵懵懂懂睜開妙眸,困惑的打量林熠,詫異道:“臭小子你怎么受傷了?咦,我們這是在哪裏?”

    林熠眺望高空的銀光變幻,說道:“咱們被仇老魔困在七星捧月陣圖裏。”

    黎仙子聽見仇厲的名字,清醒了一多半,問道:“仇老魔呢?”

    林熠道:“他被我偷襲得手打成重傷,現正在陣外,滋味卻絕不會比林某好受。”

    黎仙子稍松一口氣,可望著七星閃爍又發起愁來,道:“臭小子,你可有法子破陣?”

    林熠如實回答道:“此陣號稱冥教三大奇陣之一,非同兒戲。我體內真氣潰散禦風也成難事,想要破陣可就難了。”

    黎仙子惶急道:“那怎么辦?仇老魔隨時都會殺將進來,咱們可抵擋不住。”

    林熠安慰道:“仇老魔丹田受損一時半刻也不敢妄入陣內。仙子師父勿慌,如此天星明月,良辰美景,咱們正該靜下心來好好欣賞一會兒才是。”

    黎仙子呸道:“都這等節骨眼上了,你還有閒心說笑?”

    腳底“嗡”的一響,亮起一方一尺見寬的光格,再看別處,也絡繹不絕的有光格次第亮起,分作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徐徐鋪展無有邊際。

    林熠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些光格,見它們不斷漂移閃現變幻著色彩,與連珠七星遙相呼應。

    頭頂的彎月銀光更盛,將虛空映照得流光異彩,奼紫嫣紅。

    他嘻嘻一笑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咱們要破陣勢可比登天,可想逃出去倒非不能。”

    黎仙子難解林熠話中之意,為何破陣無望,逃出卻有可能?

    尚不及問話時,她卻忽然察覺自己還靠在林熠懷裏,立刻啐道:“臭小子,還不快把本姑娘放下來,想抱到什么時候?”

    等到林熠當真依言輕輕放下她,黎仙子反而微微覺得有些失望。

    眨眼間,頭頂彎月轉成血紅,四面八方的虛空裏陡然生出獵獵火海,幕天席地卷湧而至,聲威遠勝於當日丹鼎神君所施的“九離陰焰”。

    黎仙子正待揮劍抵擋,林熠念動真言,飛速祭起一道青色靈符,“砰”散裂幻化出一團紫電,將兩人籠罩在內。

    那火舌熊熊吞吐,撞擊在紫電光罩上“啪啪”脆響,泛起妖傃的綠色光焰。

    林熠從容自若道:“這道‘辟魔禦電符’能替咱們遮擋片刻。”

    黎仙子道:“臭小子,你剛剛可有說咱們能從陣中逃離出去?”

    林熠強壓體內的傷痛,右手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翠色明珠,微笑道:“有這枚‘流風神珠’在,法力遠勝於五行遁術,仇老魔的鬼陣又能如何?”

    黎仙子瞅著林熠手中的流風神珠,問道:“臭小子,這可是七大奇珠之一的流風神珠,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難不成是那丫頭送你的訂情之物?”

    林熠一愣,道:“丫頭?哦,仙子師父指的是仙盟總召集人么?小弟從未與她謀面,更談不上交情,她怎么可能送我流風神珠?”

    黎仙子哼道:“當面扯謊,你與仇老魔說的話猶在耳邊,這么快就忘了么?”

    林熠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小弟騙仇老魔的鬼話,仙子師父也信了?”

    黎仙子道:“你若不認識那丫頭,焉能將《雲篆天策》的情形說得頭頭是道,還曉得那個四十八句狗屁總訣!”

    林熠笑意更濃,搖頭道:“那總訣是小弟編造出來哄騙仇老魔的,我算準他會施展銷魂血咒圖生擒你我,這才將計就計佯裝不敵鎖心術,昏厥過去。

    “然後出其不意在他小腹上狠狠轟了一掌,不然咱們早已去見閻王爺啦!”

    黎仙子將信將疑道:“你編造的?那仇老魔為何還連連點頭,著緊要你說出後面的四十二句?”

    林熠道:“這世上哪有《雲篆天策》的總訣?仇老魔為套我的話才故意為之,卻不曉得他在煞有其事連連點頭時,我早已笑破了肚子。

    “那時不論小弟胡謅出什么狗屁詩句,他也只有洗耳恭聽虛心受教的分。”

    他說著,從袖口裏拿出一支三寸長的碧綠玉筒,接著道:“至於我能說出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的模樣,秘密就在於此了。”

    黎仙子失聲道:“《雲篆天策》!你、你什么時候從我身上偷走的?”

    林熠說道:“仙子師父可記得,小弟為表演撓癢腳心的絕技失足摔進你懷中?我便是在那個時候順手牽羊取了過來,還望仙子師父多多寬宥。”

    黎仙子抬手將玉筒拿起,果然是自己從段衡身上取來的那支,訝異道:“不可能,我以‘袖裏乾坤’將天策隱起,你如何能盜得?”

    林熠道:“啟稟仙子師父,小弟曾從兩位朋友處學得一手‘神仙探囊’的絕活,專破‘袖裏乾坤’與‘懷中日月’,不管什么寶貝自是信手拈來。”

    黎仙子道:“你說的那兩位朋友,就是邙山雙聖吧?”

    林熠詫異道:“仙子師父,你認識他們?”

    黎仙子道:“本姑娘還見著了羅禹,現下他們已去雲居觀找你。”

    她漸漸相信了林熠的解釋,看來這小子,的確與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無甚關聯,心中頓時舒暢許多。

    林熠喜道:“羅師兄可好?”

    他夜入青蓮寺本就是為探查羅禹下落,順手替雲居觀雪恨,孰知從無戒和尚口中,問不到半點有關羅禹的音訊正自頭疼。

    黎仙子道:“他受了些傷,性命倒是無礙。”

    頭頂猛然響起“轟”的一聲,四周火海不知何時褪去,卻有一道雄渾絢爛的銀色雷光,劈中辟魔禦電符。

    光罩左右搖晃,紫芒黯淡眼見不保。

    林熠急忙將流風神珠交在黎仙子手中,說道:“時間緊迫,仙子師父速把它含入口中,小弟盡力將你送到思閒峰附近,有羅師兄和邙山雙聖在當可無事。

    “三日之內仙盟必會有人前來接應,謹記他的暗語是‘相逢一醉是前緣’。”

    黎仙子道:“你、你不和本姑娘一起走么,還留在此處作甚?”

    林熠說道:“小弟尚有要事在身需另去它處,不陪仙子師父同行了。”

    黎仙子醒悟過來,搖頭道:“是不是這珠子只能讓一個人遁走,你才要我先走?不成,咱們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本姑娘豈能獨自偷生?”

    頭頂又是轟然巨響,第二道銀雷劈落,光罩“嗡嗡”晃動,裂開數道細長紋縫。

    林熠催促道:“仙子師父莫要擔心小弟,《雲篆天策》事關重大,需趕緊送至仙盟。”

    黎仙子怒道:“狗屁天策!與本姑娘何幹?你不走我也不走!”

    林熠微笑道:“你是天上無憂仙子下凡,怎能和我這么一個臭小子死在一起?”

    不等黎仙子開口,他突然探掌拍在她香肩上。

    黎仙子只覺經脈一麻已不能動彈,又驚又怒道:“臭小子,你要幹什么?”

    光罩外銀雷隆隆林熠恍若不聞,將流風神珠送入黎仙子櫻唇中,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卻因方才強運真氣又震傷了心脈。

    他竭力作出輕松自若的模樣,右掌捏成法印,左掌貼住黎仙子後心,說道:“仙子師父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黎仙子的熱淚不由自主盈溼眼眶,朦朧的視線裏就瞧見林熠口念真言,流風神珠煥放一蓬翠色光華流轉全身,與她合而為一怎也吐不出來。

    她凝視林熠蒼白憔悴卻充滿泰然笑意的面容,真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再抱住他永不松手,哽咽說道:“臭小子,你可要活著回來找我!不然本姑娘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

    林熠“哇”的吐出一口黑紫色淤血,不斷將壓搾出的泰鬥真氣源源輸入黎仙子體內,喘息含笑道:“仙子師父,小道尚未向你行過拜師禮,萬萬死不得。”

    黎仙子想笑,可心底泛起濃烈的酸楚,睫毛一顫珠淚滴落,幽怨道:“你這人,總沒有正經的時候─”

    流風神珠的光華一亮,黎仙子瞬間幻為一道光影,“呼”的消失在林熠面前。

    “轟─”銀雷炸裂辟魔禦電符,橫絕的罡風將林熠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

    他的心脈,就像有人在用鋸子硬生生切割發出撕心裂肺的劇痛,大口大口噴出淤血,所有的經脈骨骼渾似散了架,丹田裏空蕩蕩的難受無比,宛如有一團灼烈的火焰在炙烤。

    眼簾的景物不住搖晃,越來越模糊,只感到黑暗裏有無數光團在閃。

    林熠努力站直身軀,腳下的光格變作深藍色,一卷高逾十丈的龐大狂飆咆哮洶湧,風馳電掣的逼迫過來。

    他已無力閃躲卻絲毫沒有將死的恐懼,只是想著:“仇老魔得不著《雲篆天策》的四十八句總訣,定會懊喪不已。

    “今後他每日嘴裏念叨的,必是‘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哈哈!任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這是本公子自家的傑作。

    “仇老哥,你慢慢參悟吧,總有一日能‘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的嘴角逸出一縷微笑,直至一團奪目的白光將他的身子完全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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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初見

    窗外的啾啾鳥鳴喚醒林熠,一線日光照在床上。

    他徐徐睜開眼,感覺全身暖意洋洋,慵懶舒泰,僅從背後傳來隱約的灼痛。

    一層絲綢薄被覆在身上,鼻中依稀聞見如蘭似麝的清香。

    自己的仙劍靜靜懸掛在竹廬的壁上。

    這屋子精雅古樸,竹門虛掩,窗臺上擺著兩盆淡紫花卉,含苞欲放。

    林熠對花草所知不多也喚不出它的名字,但見清幽芬芳,非是俗品。

    一曲低婉如訴的錚錚琴聲徐徐從竹廬外傳來,譬如仙樂幽幽,教林熠這個僅粗識樂律的人也心曠神怡。

    他記起昏睡前的情景,困惑道:“我這是在哪裏?莫非仇老魔最後關頭還是舍不得讓我死掉?”

    他瞧瞧屋子裏的布置,又和仇厲的做派大不相襯。

    他默默探視體內真氣,汩汩綿綿平和流轉已恢復了五、六成。

    左臂的傷口也被人精心包扎,還有被藥膏抹過涼津津的舒服感覺。

    林熠坐起身下床穿了靴子,將仙劍解下負到身後,循著琴聲出門。

    這座竹廬築在一條溪澗旁,四周群山環抱雲霞飄浮,竹葉婆娑鳥鳴空幽。

    一位身著淡紫衣裳的少女小坐溪邊方石上,懷抱紫玉琵琶,正背對著林熠忘情撫奏,倣佛沒有察覺到有人自身後走來。

    林熠放輕腳步唯恐驚擾少女,緩步走到溪邊,正看見晨曦波光裏,倒映在水面上那道絕美的身影。

    就算多少年後,林熠也無法形容此刻的驚傃心情,只清晰記得當自己第一眼望見波光,整條溪澗,整座山谷,整片天地都在剎那間亮了起來。

    清清溪面上映出那清麗的容顏,那絲綢般滑潤亮麗的長發,冰肌玉骨,明眸櫻唇,好似上天將世上所有的恩寵都鐘秀於一身,任憑妙手神筆也難以描繪出其中一兩分的神韻。

    少女的一雙纖足嬌小晶瑩,凝若玉脂,無限寫意的浸入溪水裏,惹得魚兒流連忘返,遊弋不去。

    一切的景致盡皆成為了陪襯,林熠在心底一瞬升出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之念。

    他少有的委屈自己不去招惹對方,老老實實侍立一旁,靜觀伊人耳聞天籟,頓覺那是天下最賞心悅目之事,哪怕極低的咳嗽一聲,都是莫大的褻瀆與唐突。

    一曲終了,林熠盡忘塵世傻傻的沉浸在繞梁餘音中,心神俱醉。

    紫衣少女抱琴回眸,淺淺笑道:“小妹彈得入迷,累林兄久候了。”

    聲音入耳婉轉謙和,卻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教人不敢唐突。

    林熠一醒,說道:“想來在下這條性命是蒙姑娘相救,卻尚未請教芳名?”

    紫衣少女道:“小妹容若蝶,久仰林兄‘昆吾驕龍’的大名,有緣相見,足慰平生。”

    林熠哈哈一笑道:“姑娘客氣了,有道是見面不如聞名,在下被仇老魔打得落花流水差點小命難保,哪有一點‘驕龍’的威風?說是條小毛毛蟲還差不多。”

    他反覆回憶,自己聽說過正魔兩道的年輕女子姓名,但怎么也想不起來有哪一位叫做“容若蝶”,難道是個化名?

    他一時吃不準對方來路索性也不去多想,大喇喇在少女身邊的溪石上坐下,也學她的模樣,將赤足浸入水中卻嚇散了一堆魚兒。

    紫衣少女似乎看破林熠的猜疑,微笑道:“小妹本是一介孤雛,原先的名字不提也罷。山居簡陋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林兄恕罪。”

    林熠問道:“蝶姑娘,這是什么地方?”

    容若蝶回答道:“此地乃天南築玉山,離霧靈山脈逾兩千六百裏。

    “林兄數日前來此至今已昏睡了六日。其間雖有幾次醒來,但因小妹在給林兄服食的草藥中加入了安神寧息之物,故此直到今日始能清醒。”

    林熠恍然道:“我說夢裏總感到有人影晃動,可怎么也睜不開眼,卻是這個道理。但不知蝶姑娘與小弟素不相識,何故救我?”

    容若蝶道:“小妹救治林兄原是受人所托,而這位朋友林兄也算認識。”

    林熠愣了愣,道:“小弟認識的三教九流著實不少,不曉得蝶姑娘指的是哪一位?”

    容若蝶答道:“林兄六日前在 松嶺上尚與他大戰一場,怎的這么快就忘了?”

    林熠失聲道:“仇厲!”

    見容若蝶輕輕頷首,他嘆了口氣道:“蝶姑娘你還是行行好,把小弟再打回原形吧。”

    容若蝶啞然失笑道:“小妹可沒這個本事,林兄也不必太過介意,仇大哥對你其實也並無惡意,否則也無需強壓內傷,輾轉千裏將你送到此地。”

    林熠聽她稱仇厲為“仇大哥”,思忖道:“聽她口氣這般熟稔,莫非她也是冥教中人?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他自己昏迷六日六夜,也不清楚黎仙子是否已安然將《雲篆天策》交與了仙盟,羅禹是否回轉昆吾。

    他搖頭苦笑道:“鬧了半天,小弟還是成了貴教的俘虜。”

    他有意用“貴教”二字而不說“冥教”,就是想試探容若蝶的底細。

    容若蝶道:“林兄何出此言?仇大哥對林兄的機智才學十分欽佩,小妹更是待林兄為上賓,豈敢將林兄視作聖教的囚俘?”

    林熠按捺住驚訝之情,嘻嘻一笑道:“這裏山清水秀又有蝶姑娘作伴,就算當幾天俘虜味道也不錯。沒想到仇老哥待我如此殷厚,回頭定要好好道謝。”

    容若蝶凝眸含笑,注視林熠道:“林兄恁的鎮定,竟不生離去之念么?”

    林熠一翻眼道:“小弟為何要離開?我與蝶姑娘聊的正開心,說什么也要等見了仇老哥向他當面道謝過才走。不告而別焉是君子行徑?”

    心裏卻說道:“你當我不想馬上離開么?可瞧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暗地裏必有布置。周圍敵情不明,我輕舉妄動豈不是自討苦吃?”

    容若蝶似笑非笑說道:“難得林兄尚是位守禮君子,左右無事,小妹莫如再彈奏一曲以饗林兄,權且待仇大哥謝過誤傷林兄之罪。”

    兩人是敵非友,容若蝶步步謙禮倣佛在與相交多年的知己娓娓談心,讓林熠也摸不清她的用意。

    當下以不變應萬變,叫道:“蝶姑娘且慢!”

    他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清洗面龐,連耳朵也不放過。

    清冽的溪水頓令神志一清,分外舒爽。

    容若蝶奇道:“林兄,你這是在作甚?”

    林熠笑道:“蝶姑娘的仙樂人間僅見,小弟豈能不把耳朵洗洗幹凈用心聆聽?”

    他裝模作樣一番正襟危坐道:“好啦,這下才配得上蝶姑娘的琴韻。”

    容若蝶“錚錚”調動了幾下弦音道:“林兄說笑,小妹的雕蟲小技遠稱不上‘仙樂’,只是愉己愉人而已。”

    此時琵琶聲響,或如清溪淙淙,或如玉珠墜盤,婉轉幽遠直如行雲流水,恍然天高海闊。

    林熠取出錫壺剛想飲上兩口,晃了晃裏面早空空如也,唯有作罷。

    容若蝶曲至一半,溪流對面的竹林裏有一名瘦小的黑袍人緩步走出,正是仇厲。

    他的面色仍有些蒼白,顯然林熠的一擊也不好挨。

    仇厲站在對面溪邊向容若蝶抱拳施禮,容若蝶微微頷首曲聲不歇。

    仇厲一反那日青松林中駭人的凜凜威風,安安靜靜佇立不動側耳聽曲,只向林熠一笑示意。

    一曲終了,仇厲拊掌過溪,讚道:“小姐神技舉世無雙,仇某今日有幸能得聞一二,快慰平生。”

    林熠見他對容若蝶恭敬有加大是好奇,暗道:“以仇老魔的身分修為,何故對這少女百般謙恭?難不成她在冥教中的地位尚在仇厲之上?”

    容若蝶道:“仇大哥過獎了,這些日子為追索《雲篆天策》之事著實勞累你了。”

    仇厲忙道:“此乃仇某職責所在不敢居功。只是那妖狐宛如憑空消失,仇某雖命人多方查探但仍無音訊。此中多有失職之處,請小姐責罰。”

    容若蝶淡淡笑道:“仇大哥不必自責,區區一個黎仙子早晚也逃不脫聖教手心。

    “也是小妹失算,低估了林兄才智方至功敗垂成。若言問責,小妹應頭一個向令師謝罪才是。”

    一陣晨風吹起,容若蝶竟似不勝秋寒微微一顫,盡管極為輕微但也逃不過林熠與仇厲的眼睛。

    林熠的驚訝更甚,實在猜不出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纖纖弱質的絕色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能令仇厲萬般恭謹。

    但聽仇厲尋不到黎仙子,又稍感安心。

    仇厲目中閃過關切之色,低聲道:“小姐日夜操勞可莫累壞了身子。此處風寒,不妨回竹廬暫歇。”

    容若蝶擺手道:“不妨,小妹算算時間客人也該到了。”

    說著話,西首竹廬中有位滿頭白發、相貌奇醜的駝背黑衣婆婆,臂彎裏擱了件杏黃披風,小心翼翼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湯走過來,說道:“小姐,該吃藥了。”

    容若蝶輕蹙秀眉,說道:“岑婆婆,今早不喝這藥成么?停一、兩頓也無大礙。”

    岑婆婆不容置疑拒絕道:“不行,老身什么事都可依著小姐,唯獨此事答應不得。”

    容若蝶嘆了口氣道:“這藥著實苦得緊。”還是伸手接過蹙眉喝下。

    岑婆婆滿臉慈祥,見她將藥湯盡數用盡,目露欣慰,輕輕將披風為容若蝶加上。

    仇厲乘這當口向林熠招呼道:“林兄,你的傷勢如何了?”

    林熠苦笑道:“你老哥下手好狠,若非醫救及時,小弟早已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仇厲哼道:“林兄那一掌也不輕啊!仇某出道以來尚是頭一回吃了這么大的虧。”

    林熠道:“仇老哥,你救得小弟性命,莫非還是念念不忘那四十二句總訣?”

    仇厲哈哈笑道:“狗屁總訣!仇某險些上了你小子的大當。那位總召集人年紀輕輕便能執掌仙盟,非凡人豈能做尋常事,又怎可因情徇私將這等絕密洩漏給林兄?

    “林兄輕描淡寫將前六句總訣告訴仇某,一旦傳將出去,於林兄,於那位總召集人,轉眼就是殺身之禍,她豈不是間接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如此不智之舉也斷非林兄所為。

    “你這么做,無非是想誆騙仇某施展鎖心術,藉以死中求生罷了。”

    林熠毫無尷尬,笑嘻嘻道:“仇老哥當真讓小弟刮目相看,竟能說出這多道理。”

    仇厲微笑道:“仇某愚鈍,論到鬥智豈是林兄對手?這些話全是蒙小姐提醒,始令仇某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中了林兄的詭計。”

    林熠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女,心道:“我自負機智,卻不料這少女的才智更在林某之上。幸虧那晚遇見的不是她,否則不單是《雲篆天策》,連我與仙子師父的性命,也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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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3 23:31:29 |只看該作者
    這時東面的竹林深處忽升起一盞燈籠高高懸浮空中,頗有節奏的上下左右晃動數下。

    仇厲見狀道:“小姐,他們來了,一共是二十三個人,為首的乃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與正一劍派的費久。”

    容若蝶將藥碗交還岑婆婆,注視竹林方向不動聲色道:“也該來了。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畢竟是正道名門實力不容小覷。僅僅一夜便突進山谷破了聖教的三道防線,委實名不虛傳。”

    林熠聞言,腦中立刻轉動起來。

    原來容若蝶所說的“客人”,居然是正一、神霄兩派的高手,卻怎會尋到此處殺將進來?

    瞧這情形多半是冥教故意為之,將他們誘入此地。

    仇厲與容若蝶的對答並不忌諱自己,更說明早有十足的制敵把握。

    仇厲說道:“小姐的‘五時七候陣’玄奧莫測,他們縱入了山谷也闖不到竹廬。更何況區區二十來個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的宵小,仇某也不放在眼中,與其空等半晌不如讓仇某將他們手到擒來。”

    容若蝶搖搖頭道:“小妹以此陣誘困兩派高手,主是要耗損他們一些氣力更要激得他們心浮氣躁,疲乏焦灼,屆時咱們再出手當能事半功倍。仇大哥修為未復,無須與他們鬥氣,請稍安勿躁,待會兒小妹自有借重你的地方。”

    仇厲恭聲道:“是,仇某謹遵小姐之命。不過這陣勢全賴小姐主持,莫要太耗損心力才好,否則咱們可得不償失。”

    容若蝶聚精會神觀望了片刻,嘴角逸出一縷輕松微笑道:“看來入陣眾人之中並無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高手,倒省下小妹不少氣力。”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拂琵琶錚錚幾記輕響,竹林中又升起了一盞燈籠,距離原先那盞有半裏之遙。

    林熠凝神打量,依稀看出林內潛流暗湧,一股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彌漫飄蕩。

    在那清幽寂靜的表面之下,隱藏著莫測的玄機與殺伐,然而在僅隔裏許的溪邊,甚至一、兩聲呼喊與怒嘯也聽不見。

    他聽容若蝶的意思並未打算將這些正道高手斃於五時七候陣中,故而也不著急,只靜觀其變。

    直至日上三竿,容若蝶徐徐吐了口氣道:“好啦!該當請他們來此了。”

    琵琶“錚”的一響,竹林上空的燈籠同時退去。

    容若蝶轉首望向林熠說道:“林兄,稍後正一、神霄兩派高手蒞臨,小妹無意傷其性命只求盡數生擒,還望林兄袖手旁觀,萬勿為難小妹才好。”

    林熠心道:“你們早有布置,我修為大損才恢復了五、六成,即使有心也力所不逮你可高看我了。”

    他回答道:“既然這樣小弟便坐山觀虎鬥,一睹蝶姑娘的豐姿神威。”

    話音一落,竹林中有個宏亮的聲音響起道:“仇老魔,遮遮掩掩算什么本事?有種的就別當縮頭烏龜,現身出來與老夫一決雌雄!”

    仇厲眉宇一聳目射寒光,顯是動了殺機,但看了眼容若蝶,眼中寒光退去只重重低哼了一聲。

    腳步聲響從林內魚貫走出二十餘人。一位藍袍老者須發戟張,滿身浴血,手提仙劍走在最前面,果然是正一劍派的耆宿高手費久。

    在他身邊有一身材胖大的道人,頭發花白手持拂塵,眾人之中以他的神情最是從容。這人林熠也認得,正是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

    在兩人身後分作兩排有男有女,一個個怒氣衝衝,衣裳上滿是血污頗有幾分狼狽。

    容若蝶咯咯嬌笑道:“晚輩久聞費老先生脾氣火爆,口無遮攔,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只不知仇大哥有何處得罪了你老人家,惹得費老先生大發雷霆?”

    費久駐足溪澗對岸,目視容若蝶訝異問道:“丫頭,你是何人?”

    岑婆婆冷厲呵斥道:“好膽!我家小姐豈容你輕慢?”

    看她彎腰駝背、老態龍鐘,可這一聲斷喝猶如雷鳴,震得費久耳朵發炸,心頭氣血一浮,凜然道:“這老婆子哪裏冒出來的,老夫沒見過她,也從未聽說過她!”

    他不甘氣勢為岑婆婆所奪,瞠目運氣回喝道:“老夫天生膽大,你又怎的?”

    容若蝶淺笑道:“老爺子何苦動怒?晚輩容若蝶雖不是什么大家閨秀,卻也非丫頭。”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費久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當著如此一位楚楚動人、笑語盈盈的少女,也發作不得,哼道:“女娃兒,快教仇老魔將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放了,不然就拿下你來作交換!”

    他性情暴烈但閱歷頗豐,已瞧出來這些人應該是以容若蝶居首。

    目光掃過林熠時,他也情不自禁“咦”了聲,道:“喂,小子,你不是昆吾劍派的林熠么,為何與冥教的人廝混在一起?”口氣裏多有不滿。

    林熠回答道:“費師叔見諒,弟子如今是容小姐的階下囚,想走也走不了。”

    費久頷首道:“好你別擔心,一會兒老夫就救了你一起離開,看哪個敢攔?”

    仇厲冷笑道:“嘿嘿,費老兒大言不慚,今日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個都別想走!”

    飛雲真人緩緩道:“仇老魔,閣下修為高深貧道一向佩服,但要說能把我們這些人全都留下,恐怕是癡人說夢。”

    費久大聲應和道:“不錯,咱們既來得自然也走得!”說著斜眼瞥向容若蝶,察看她的反應。

    林熠心中暗笑:“這老爺子外貌粗豪可也不是飯桶,比他的那些弟子強多了。但今日之局可難以善了。”

    容若蝶道:“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諸位現在要走,晚輩也強留不得,唯有恭送。”

    費久一瞪眼道:“你們還沒把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送回,咱們為什么要走?”

    容若蝶嫵媚笑道:“真是!幸虧費老先生提醒,晚輩險些忘了這件事情。”

    她玉掌輕輕一拍,南面的竹林裏,四名黑衣漢子押著一串神情委頓的俘虜走了出來。

    這些人腳步虛浮眼睛無光,顯受到了禁制,見著各自的師長同門精神大振,齊聲叫道:“師父!”、“師叔!”

    費久上下打量這六個被俘弟子,見他們氣色尚好也不像遭受虐待的樣子,火氣稍小了點,怒哼道:“沒用的東西,只會丟我老人家的臉。”

    他的話連神霄派的四名弟子也一起罵進了,飛雲真人與身後的門人口中不說,但均皺了皺眉頭,暗道:“此老如此口無遮攔!”

    四名黑衣漢子,在容若蝶等人身側站定,躬身禮道:“屬下見過小姐。”

    又向仇厲施禮道:“師父!”而後退在一邊。

    費久道:“人既然領來了,下面咱們就該談談條件啦。女娃兒你不妨劃下道來,刀山火海老夫也敢闖它一闖!”

    容若蝶美目流轉說道:“費老先生誤會了,晚輩絕無為難諸位之意。只想請仇大哥座下幾位弟子與諸位切磋,討教兩手,不知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意下如何?”

    飛雲真人問道:“容小姐,敢問咱們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容若蝶道:“若是諸位勝了,晚輩自當送還六位被俘弟子,恭送大夥兒出谷。若是諸位不幸輸了,晚輩也只是懇請大夥兒,在此處留駐一年,隨後去留悉聽尊便。”

    費久瞇起眼睛,瞅了容若蝶半晌,將信將疑道:“女娃兒,你想留咱們……一年?”

    容若蝶微微頷首,飛雲真人冷冷道:“容小姐的話,不知是否也是仇先生的意思?”

    仇厲嘿然道:“老牛鼻子,休要拿話擠兌仇某。小姐說什么,仇某便做什么,你們要能贏,我拍手相送!”

    費久與飛雲真人對視一眼,均是一呆。

    想仇厲何等身分,當世除了巫聖雲洗塵外哪服膺過誰?今日竟把操縱大局之權,毫不猶豫的交在一個弱質少女手上,這少女的身分當真令人生疑。

    飛雲真人更是在私下裏盤算,如何設法將容若蝶捉過來,不啻是對冥教重重一擊。

    費久道:“這切磋的規矩又是什么?女娃兒你可得先說清楚,免得待會兒耍賴。”

    容若蝶的玉指掃過身側站立的四名黑衣漢子,說道:“這四位俱是仇大哥座下多年的得意弟子,晚輩便請他們出場向諸位討教。

    “倘若四局裏平分秋色,便由仇大哥出手與兩派中的任何一位一戰賭勝負。當然,那人需得未曾出戰過。”

    飛雲真人道:“容小姐何不親自出戰這第五陣?”

    容若蝶道:“晚輩自幼身患重疾不堪修煉,身上是半分修為也沒的,倒教諸位見笑了。”

    眾人齊齊訝然,林熠雖早看出了些端倪但總不敢斷定,只因眼前少女實是給予他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測之感。

    飛雲真人道:“原來如此,貧道唐突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規矩?”

    容若蝶道:“每一局出陣之人的先後,由雙方輪流,晚輩忝為東道自當先出一人。咱們點到為止,哪一方示意認輸,又或明顯沒有再戰之能,即算對方勝出。”

    費久回顧身後眾人,猛一點頭叫道:“好,咱們賭了,請姑娘先派人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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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五陣

    費久與飛雲真人盡管隱隱覺得,容若蝶此舉斷非表面這么簡單,背後定然隱藏著極大的陰謀,可又說不上來。

    仇厲座下的四名弟子以修為而論,雖說不凡,但只要二老親自出手,也該是十拿九穩,這樣就等於贏了一半。

    剩下兩陣要取勝一場也非難事,己方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林熠也覺得有些奇怪,但與費久和飛雲真人所不同的是,他堅信容若蝶絕不會輸!

    而且這場切磋很可能是容若蝶某個計畫中的一環,否則亦不必煞費苦心將兩派人馬引入山谷,又迫二老訂下賭約。

    正思忖間,就聽容若蝶道:“林兄,你現在要提醒費老先生他們也還來得及。”

    林熠凝視容若蝶充滿智慧與自信光芒的明眸,報以一笑道:“小弟只是借光看戲的,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我可不能壞了規矩。何況蝶姑娘既無惡意,小弟又何苦大費腦神去思前想後?”

    容若蝶笑道:“好啦,仇大哥,該咱們派人出陣挑戰,莫讓費老先生他們等急了。”

    仇厲道:“仇某手下這四個弟子,修為雖各有所長但也相差無幾。如何安排還請小姐費心指點。”他似乎對容若蝶懷有莫大信心,以至於根本不擔心己方會輸。

    這時雙方為騰出比試的場地,以溪水為界各自朝後退出十丈,遙遙相對。

    容若蝶的妙目掃視四名黑衣漢子,見他們每個人都神情興奮躍躍欲試,當下問道:“仇大哥,不知他們四人中誰的修為稍高一線,功力也更加深厚一些?”

    她語音放輕,費久等人又顧忌身分不便運功偷聽,故此不虞對面的人知曉。

    仇厲一指左手第一個黑衣大漢,回答道:“稟小姐,四名劣徒中論修為第一應是鐘奎,他追隨仇某時日最久,已將仇某的血屠鈴法學的六、七分的真髓。只要不是費老兒或飛雲真人出戰,他定可勝任有餘。”

    容若蝶笑道:“仇大哥,小妹打賭,你所擔心的二老絕不會出陣。小妹這一陣是勢在必得,非要取下不可。”

    她看仇厲與岑婆婆眼光裏有些疑惑,便道:“林兄,其中關鍵小妹不便多說,還請你代勞一二。”

    林熠一震,他在容若蝶詢問仇厲時,已判斷出了此女的用心但一直裝作若無其事,沒想到還是被找上門來。

    此刻他大可拿出裝瘋賣傻的絕活糊弄過去,但對方即敢指名道姓要自己解答,擺明就是窺破了自己的心思,要再藏拙只會被人看輕。

    他侃侃而談道:“倘若小弟揣測的不錯,蝶姑娘早已做好第五局一戰勝之的準備。

    “這第一陣,費師叔與飛雲真人不願出戰,原因便在於他們自以為,集兩派精英對決仇老哥的四名弟子已然大佔便宜。要是一上手就遣出己方修為最高的兩人,未免有些失了身分。

    “況且縱然輸了一場,後面仍可有機會扳回,反不如借機觀測仇老哥弟子修為的深淺底細反而穩妥。”

    岑婆婆道:“可對面派出的弟子實力未知,鐘奎不一定就能贏。”

    林熠道:“岑婆婆無需擔心,鐘奎是贏定了。對方無論派二老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上來,都是久戰力疲之身又心浮氣躁。鐘奎功力深厚,只要耐心遊鬥周旋耗其真氣,最後一舉勝之當無意外。”

    他說罷看了容若蝶一眼,好像是告訴對方:“我說這么多也該夠了吧,剩下那點咱們心照不宣就是。”

    仇厲哈哈笑道:“林兄分析的絲絲入扣,可口氣聽起來,怎么倒像咱們這邊的人?”

    林熠感到那幾個被俘弟子正朝著他怒目而視也不去解釋,心裏想:“我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兩樣?容若蝶早智珠在握了,咱們兄弟同病相憐,彼此彼此。”

    對面費久揚聲催促道:“女娃兒,仇老魔,天色不早,咱們趕緊開始吧!”

    容若蝶對鐘奎道:“林兄之言你可記下了?”

    鐘奎頷首道:“屬下定牢記小姐與林公子教誨,拿下首局不辱師尊的期許。”

    他邁步走到溪邊,衝著對岸高聲叫陣道:“在下恩師座下大弟子鐘奎,奉容小姐之命,來向兩派高手請教高明!”

    費久與飛雲真人也早已安排好了出場人手。

    一名中年魁梧大漢應聲出陣,此人姓嚴名放,乃費久門下最得意的弟子,修為之高已不遜色於正一劍派上一代尊長。

    兩人互通姓名之後更不多話,擺開門戶隔溪對峙。

    鐘奎右手也握著一枚血鈴,但比仇厲的要大上兩圈,不停的輕輕搖晃發出“叮叮當當”刺耳難聽的噪音,擾亂嚴放的心神。

    嚴放亮出仙劍,擺出“浩然大七式”的起首式,劍尖遙指鐘奎。

    兩人初次交鋒均不願魯莽行事,各自凝息運氣找尋對方身上的破綻。

    僵持了片刻,還是嚴放首先忍耐不住,暗自道:“師父打從二十多位兩派同門裏,選出我來打頭陣,可見是信任有加。我說什么也要拿下此局,為他老人家掙得臉面。”

    他大喝一聲:“看劍!”步罡踏鬥,擰身搶攻。

    鐘奎記著林熠之言並不直攖其鋒,閃身讓過,血鈴“鏗啷”響動虛打嚴放面門,兩人戰在了一處。

    嚴放劍招大開大闔,有心要贏得幹凈俐落,顯出正一劍派的威風,一開始便不吝功力地放手猛攻。

    鐘奎則故意示弱,倚仗身法,在空中飛舞盤桓,一味的遊鬥耗其真氣。

    但從表面來看,不免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仇厲只看了幾招就放下心來,知道鐘奎百招開外即可穩操勝券,與容若蝶相視一笑。

    容若蝶低聲道:“仇大哥,你四名弟子中的修為僅次鐘奎的是哪位?”

    仇厲回答:“該是仇某的關門弟子秦毅,他便站在最末一個。”

    容若蝶凝目望向對岸,見費久等人都全神貫注在嚴放與鐘奎的激戰上,輕輕道:“請他站到左手第三的位置,準備最後出戰。”

    仇厲不明其意卻也不多問,應了聲“好”,將秦毅的位置轉換到左手第三位。

    容若蝶有意無意瞧了林熠一眼,正撞上對方一臉悠然自若的笑容,心中道:“我這計謀能瞞過費久、瞞過仇大哥,可騙他不得。”

    她忽起爭雄之念,笑問道:“林兄,你猜下一陣他們會由誰出場?”

    林熠暗道:“好個丫頭,又來考教我啦!”

    這道題目說難也不難,嚴放一旦落敗,費久的面子定然掛不住,以此老的個性必會親自披掛上陣,賺回一局穩住情勢,容若蝶焉有不明之理?

    他剛要回答,驀地腦筋一轉,思忖道:“我越是鋒芒畢露,這丫頭與仇厲,便越對我忌憚提防,該裝傻的時候要裝傻可不能太出鋒頭。”

    他故作苦思,目光一遍遍掃過對岸的兩派高手,撓撓頭道:“蝶姑娘可為難小弟了,那二十多人藏龍臥虎,無一弱者,派誰出場都有可能,我怎能猜到?”

    容若蝶深深注視他,淡淡輕笑道:“林兄大智若愚,那也不必過謙。”

    岑婆婆莫名其妙的看看小姐又望望林熠,不明白林熠答不上來,容若蝶為何還要讚他“大智若愚”,想來多半是安慰之辭了。

    她聯想到這些日子容若蝶對這小子的精心照料,陡然嚇出一身冷汗:“哎喲,難不成小姐,看上了這個臭小子?”

    她禁不住偷眼仔細打量林熠,覺得這小子修為才智均屬上乘,長相也差強人意,勉強能匹配上容若蝶。

    兩人站在一處堪稱金童玉女,珠聯璧合。

    而自己千寵萬疼的小姐,也在不知不覺間出落成人。

    這些年深谷幽居罕見過年輕男子,少女懷春也是理所當然。

    奈何林熠乃正道弟子又是仙盟中人,此事如何能使得?她不由得憂心忡忡,心思全不在嚴放與鐘奎的打鬥上。

    此時那兩人交手已逾六十回合,對岸的喝採聲越發的如雷貫耳。

    嚴放佔盡上風仙劍大顯神威,逼得鐘奎左支右絀,步步後退,似乎取勝只是早晚的事。

    嚴放打得興起,體內真氣提升到極至,劍氣“嗤嗤”作響拼盡全力要盡速壓倒對手。

    鐘奎頻頻遇險,然而偏能在千鈞一發的勝敗關頭突施妙手,絕處逢生,令震天的喝採聲裏又夾雜著一串串惋惜的低嘆。

    費久漸漸覺察不對,縱聲點提道:“放兒,步步為營,切忌焦躁!”

    嚴放應了一聲心裏卻大不以為然,總覺著自己有數次只差半拍就能斃敵於劍下。鐘奎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而已,自己若是攻勢稍緩,豈非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

    故此他的招式非但沒有放慢反而又加緊了三分,將壓箱底的本事都亮了出來。

    兩人從溪上鬥到數十丈高空,又從高空掠至竹林梢頭,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回到場內,嚴放的頭頂開始隱約冒起一蓬水霧。

    他一夜惡戰又在五時七候陣中困守多時,精力與功力都逐漸到了極限,反觀鐘奎卻遊刃有餘好整以暇。

    此消彼長之下,八十個照面一過,鐘奎厲聲長嘯,血鈴光芒如虹轉守為攻。

    嚴放真氣幾近透支,身法劍招也遠不如起初輕盈,安能擋得?

    戰局立時逆轉,鐘奎以逸待勞,修養積蓄了大半天的殺氣,勃然奔湧,威不可擋。

    對岸鴉雀無聲人人愁眉不展,只希望嚴放也能如鐘奎一般先守穩陣腳,待熬過這一段攻勢再伺機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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