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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血鈴
袁瀾情急之下,也管不得什么風度儀表了,順勢倒地翻滾而出。
他面頰邊寒風絲絲,白皙的面龐上,教銀針蹭破了數道殷紅的血痕,總算是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小命來。
黎仙子行險施展“媚魂心術”懾住袁瀾心神,揮手射出一蓬“無顏神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小道士一嗓子外帶一團臭泥巴驚醒袁瀾,令其最後關頭僥幸逃脫,不由恨怒交加,口中清喝多情仙劍長虹貫日,直擊袁瀾。
“叮”的一聲,譚成迎面趕到,出劍接住。
他見袁瀾大佔上風,一招“威武不淫”暫態即可令黎仙子俯首稱臣,正自欣喜。豈料形勢急轉直下,袁瀾如中魔咒,反遭黎仙子“無顏神針”偷襲,欲待救援已晚了一步,卻也剛好截下對方。
袁瀾驚魂未定,彈身而起,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抹全都是血,破口怒罵道:“好個妖狐,膽敢暗箭傷你袁爺爺!”
遂縱劍而上,與譚成夾擊黎仙子,招招追魂奪魄,再不留情。
黎仙子以一敵二,被袁瀾與譚成的劍光困住,幾次欲奪路而走都未成功,反險傷在劍下。
她有心再施展“無顏神針”,可袁譚二人已有前車之鑒,哪能重蹈覆轍?
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不給黎仙子絲毫喘息騰手的機會。
忽聽小道士叫道:“高竹竿子,矮石墩子,你們兩個打一個,欺負我仙子師父,算什么本事?小道來也!”
只見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拔起一根碗口粗細的青松,橫抱在身前,跌跌撞撞朝戰團奔來,揮樹橫掃,居然是有模有樣的一招“席卷千軍”。
袁瀾怒道:“小道士,你上來找死!”
看也不看左掌就拍中樹杈,“喀喇”悶響聲起,兩丈多長的青松,震裂成大小不一的碎木片,挾著尖銳嘯聲漫天激射。
譚成不為所動,劍招一緊,迫得黎仙子不住後退,旦夕難保。
小道士被袁瀾的掌力帶得腳步踉蹌,大叫一聲:“哎喲,不好啦!”
他跌跌撞撞衝進戰團,無巧不巧跟黎仙子撞了個滿懷,手忙腳亂裏,一把扯住她就往地上摔倒。
袁瀾大喜,箭步上前揮掌拍下。手上雖說只用了三成力道,可若打實了,也定可教小道士昏死過去。
黎仙子看得真切,只是身子讓小道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雙手又被他的臂膀緊緊箍住,連仙劍也提不起,氣急道:“傻小子,你在做什么?還不快放開本姑娘!”
小道士驚慌道:“是,仙子師父!”
他屁股一抬,雙手撐地往後退縮,似要從黎仙子身上爬起,她背後負著的仙劍劍鞘尾端不知怎的翹了起來,順著小道士後退之勢,剛好點中袁瀾右腿的還跳穴。
袁瀾右腿一軟,撲通跪倒,左掌走空擊在地上,“砰”的濺起一蓬落葉。
他視線受阻,心中一凜,正要收身回撤先求自保,不料小道士腳下一絆,撞進他懷裏。
小道士雙手一通亂舞,嘴裏叫道:“仙子師父救命啊,小道要元神歸位啦!”
肩貞、膻中、風府、玉枕諸穴一麻,袁瀾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一番忙亂說來話長,實則僅是彈指間事,譚成眼花撩亂間,袁瀾已經躺倒。
他大吃一驚,飛起右腳踢向小道士,口中叫道:“袁師兄,你怎樣了?”
袁瀾“嗚嗚”作聲,竟是全身經脈受制,連話也說不出。
小道士順勢一滾,躲過譚成飛腿,雙手搭住譚成站立於地的左小腿上,叫道:“兄臺,拉小道一把!”
小道士的十指,已扣在譚成穴上,一股雄渾純正的真氣湧入。
譚成目瞪口呆,仰天摔倒,也同樣只剩“嗚嗚”作聲的分。
兩人有口難言,神志依舊清醒,憤怒的瞪著小道士,直想把他生吞活剝。
以他師兄弟二人的修為,縱比不得木仙子、石左寒那般的魔道高手,本也不該一招受制於敵。
只是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表傻乎乎的小道士,竟是深藏不露之人,一個疏忽大意,讓兩師兄弟都稀裏糊塗的著了道。
小道士爬起身子,拍打身上塵土,嘟囔道:“好險好險,差點便沒命了。”
一眼看到袁瀾面色鐵青的躺在近前,驚咦道:“這位兄臺,你怎么睡下了,是不是打得累了,想休息片刻?”
袁瀾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聽黎仙子冷冷對小道士說道:“臭小子,你究竟是誰?為何一路裝瘋賣傻跟著本姑娘?若不說清楚,我立時要了你的狗命!”
想著自己整晚都被這小道士騙得暈頭轉向,黎仙子直恨得想將銀牙咬碎,要不是心存忌憚,早衝上去對他劈頭蓋臉拳腳相加了。
小道士回過身,笑呵呵道:“仙子師父,小道不就是您新收的弟子大智么?”
黎仙子啐道:“狗屁大智!”
見他要邁步走近,急忙橫劍於胸,緊張道:“你別過來,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小道士笑道:“不過來就不過來,怕小道會吃人么?”
手指一彈,射出了兩枚枯葉,將袁瀾還有譚成點昏。
黎仙子瞧得頭皮發麻,這小道士修為之高,自己想逃走都是不能。
她當下忐忑問道:“臭─小道士,你到底想做什么?”
忽地,她靈光一閃,失聲叫道:“你不是雲居觀弟子,你是林熠!”
小道士嘻嘻一笑,伸袖抹去臉上塵灰,露出清秀英挺的面容說道:“仙子師父知道我是誰啦!真聰明!”
黎仙子思潮起伏,今夜所遇的種種奇事,也都有了答案,難怪自己潛入禪堂只瞧見無戒和尚的屍體;也難怪石左寒縱走自己以後,在耳旁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句,可笑她被蒙在鼓裏,被戲弄得好慘。
想通所有環節,黎仙子羞怒之心難平,寒臉道:“你這小子騙得本姑娘好苦,只怕也是為了《雲篆天策》吧?”說這話時只覺胸中氣苦,眼眶一紅。
林熠一口一個“仙子師父”原來是有所圖謀,都是虛情假意,卻累得她信以為真,牽腸掛肚。
林熠笑容一斂,正色低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黎仙子的多情仙劍,幾乎失手跌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喃喃道:“你、你─”
她心中所受的震駭無法形容,半晌才想起,接口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右手一翻,指尖顯出一方翠玉,碧綠通潤,正中鏤刻著一個“仙”字,微微笑道:“黎仙子,你受驚了,小道先替段叔謝過。”
黎仙子委實說不清自己現下心裏是何滋味,愣愣道:“原來你就是段衡所說的接寶之人,為何不早說?”
她二十餘日來東躲西藏,遭受正魔兩道的無數追殺,如今終於可以將《雲篆天策》轉交正主,就像卸下了一副千鈞重擔,頓感輕松。
林熠嘿嘿一笑,收起玉佩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小道這不是向你賠罪了么?”
黎仙子聽他又喚自己“仙子師父”,欲笑不能,狠狠瞥了他一眼道:“你恁高的修為,本姑娘可沒資格做你師父。”
林熠笑嘻嘻剛想回答,密林深處突然傳來一串“叮當、叮當”的沙啞鈴聲。
這鈴聲來得好快,初聞時猶似在數裏之外,再響起時已近在耳畔。
林熠嘴角那懶洋洋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彈指點出兩股罡氣,解開袁瀾和譚成的禁制,說道:“快走,‘血魔’仇厲到了!”
袁瀾剛迷迷糊糊恢復神志,聞言渾身一震,可是那“叮當、叮當”的鈴聲,驀地沉寂。
他一躍而起見四周並無動靜,以為林熠有意使詐要嚇退自己,仗劍喝道:“臭道士,你敢暗算老子,又抬出仇厲唬我,老子會怕什么‘血魔’么?”
譚成以劍拄地,凝視林熠道:“袁師兄,這小子修為不弱,咱們得聯手對付他!”
林熠嘆了口氣,苦笑道:“為何每次當我說實話的時候,人家總不肯聽我良言?”
林中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幽幽道:“那是因為你謊話說得太多,便連實話也沒人相信。”
一道森森陰風無端吹起,地上枯葉沙沙作響,飄蕩盤旋。
黎仙子嬌軀一個激靈,明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可怕煞氣,從四面八方如流沙般湧來。
袁瀾與譚成茫然環顧四周,這時已是大大的後悔沒有聽從林熠勸告及早遁走。
而今方圓百丈的青松林,盡為濃鬱陰森的煞氣籠罩,再想走已是晚了。
他們此次雖是首次下山歷練,可早在拜入師門後,不久就聽聞過血魔仇厲的大名。
此人乃冥教教主,巫聖雲洗塵門下的首徒,功通造化辣手無情,數十年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耆宿,命喪“覓恨血鈴”之下。
同門的師尊長老談及此人,無不咬牙切齒又深為畏之。
三十一年前,正是這個仇厲單槍匹馬闖上正一劍派,連傷門中七大高手,僅負輕傷而去,以至於數十年間許多人聽到鈴聲就會色變。
兩人面面相覷,俱聽見對方粗重緊張的呼吸聲,握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腦海裏不約而同泛起一句名諺:“血鈴響處,赤野末路!”
黑暗松林裏一片死寂,唯有嗚咽的陰風與沉重的呼吸。
周圍的空氣壓抑到了極至,連喊叫出聲都變成極為奢侈。
林熠哈哈一笑,向著話音響起的方向說道:“仇老哥,你又何時被小弟騙過?初次見面便編排我的不是,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他的笑聲無羈飄蕩,宛如和風拂身,恍然中,這青松林裏又有了生氣。
林內亮起一蓬幽暗的血霧,仇厲緩步自暗處走出,瘦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袍裏,只將慘白枯幹的雙手裸露在外。
一枚拳頭大小的青銅血鈴,扣在右手指尖,輕輕搖曳卻未發出聲響。
乍看上去,這位鼎鼎大名的仇厲,更像一名中年文士面含儒雅。
他紫白相間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睛漆黑深邃透著寒光。
暗林中,可以看到朦朧暴戾的血霧徐徐從黑袍裏,散成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罩,顯是魔功之深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與林熠四目相接,淡淡道:“昆吾林六公子的名頭,仇某早有耳聞,卻沒料到竟也是仙盟中人。看來仇某此行大有收獲,也不枉萬裏迢迢趕來霧靈。”
袁瀾至此方始明,捉弄自己的這個小道士,居然是昆吾劍派玄幹真人的關門弟子林熠。
至於“仙盟”一詞,他聞所未聞,忍不住轉首望向譚成,就見他也是一臉驚疑瞧著自己,顯然同樣沒有聽說過。
倒是黎仙子見過林熠的玉佩,記起段衡也有一枚,上面亦鏤刻著“仙”字,只是被他臨終毀去,難不成這便是仙盟的標記?
林熠從袖口裏取出一只錫壺,拔了塞子,仰首飲了一口,苦笑道:“仇老哥,什么時候開始你也學會窺人隱私?再說下去,小弟的這點底細都快被你抖落幹凈了。”
仇厲望著林熠手裏的錫壺,皺眉道:“仇某對喝酒之人無甚好感,林六公子不曾聽人說過么?”
林熠搖頭道:“仇老哥的事小弟聽得不少,可惜小弟的膽子一貫小得很,喝口酒只為壯膽罷了。何況縱然到得黃泉地府,也總要做個醉死鬼方才不枉。”
袁瀾從最初的驚惶錯愕,漸漸鎮定下來,見仇厲正眼也不打量自己一下,只管與林熠說話,倣佛這青松林中再無他人,一種被人極度羞辱的感覺令他血衝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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