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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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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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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9: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天中午放學,曹衡如出籠小鳥蹦跳進了曹執所住的庭院,正在門口堵住同樣放學回家的曹胤。

  他伸手攔住,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漢氣概,說道:“曹胤,前幾次咱們都斗得不分勝負,你以大欺小,卻也贏不了本少爺,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敢不敢再比一場,我賭你還是打不贏本少爺。”

  曹胤一怔,他與曹衡從小打到大,次數多到數也數不過來。但像今日這樣曹衡登門挑釁的,還屬首次。但小孩子天性好勝,豈甘低頭,更何況對手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當即應道:“我怎么不敢?你說,咱們賭什么?”

  曹衡狠狠的道:“哪個要是輸了,今后不管什么地方見著對方就得先躬身問安,恭恭敬敬的叫聲‘老大’,然后退到一邊,讓對方先過。”

  曹胤撇撇嘴,輕蔑道:“憑你也想作本少爺的‘老大’?我賭了!”伸出手來與曹衡三擊掌,問道:“什么時候,在哪兒比?”

  曹衡答道:“就現在,咱們到假山洞里比,也不怕勝負未分就被人打攪。”

  曹胤不假思索道:“好!”

  兩人一前一后穿長廊,過宅院,路上撞見幾個下人,看兩個小孩雄赳赳、氣昂昂的一路直奔后花園,都好奇的側立一旁,但誰也不願多事去招惹他們。

  曹府的后花園占地甚廣,在整座漣州府也首屈一指,時至午時里面卻沒什么人,正遂了曹衡的心意。他率先低頭鉆進假山洞,雙手叉腰豪氣奔放道:“來吧!”

  曹胤哼了一聲,躍了進來,說道:“搖頭擺尾囂張什么?看本少爺一會兒揍得你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曹衡昂然道:“誰若將咱們比武的事情告訴爹娘,誰就是孬種!”

  曹胤躍躍欲試,迫不及待道:“就這么說!”身形一動,欺到曹衡近前,左手虛晃,右拳疾打他的面門,正是太霞派的“落霞孤鶩拳”。

  他年紀雖小,力氣不到,但在曹執三年多的傾心教導之下,已將這套拳法使得頗為純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所差的不過是拳勁與火候而已。

  曹衡叫了聲:“來得好!”不慌不忙腳下左一搖,右一晃,輕松避開曹胤的右拳。這座假山洞口狹窄,里頭卻曲徑盤桓,別有洞天。洞頂兩方巨石相合而成,留了一道縫隙正讓日光透下。

  曹胤“咦”了一聲,跨步上前迫住曹衡,左拳蹦出虎虎生風,又是一招“飛鶩掠潭”。這些招式曹衡也會,曉得自己只要使一招“紅霞掩日”揮拳橫出即可化解。但天君說過,打不算本事,讓曹胤沾不著衣角才算贏。當下身軀滴溜溜一轉,已繞到了曹胤的身側。

  曹胤飛腿側踢,又狠又快,卻是新近學會的一式“豹尾踢”。放在以前曹衡一準腰肋中招,趴在地上。可今天竟然如有神助,毫不費力的退身錯步,又讓了過去。

  曹胤頭大火氣更大,暗道:“出鬼了!”打足十二萬分的精神小拳頭奔若流星,步步進逼,對著曹衡一陣猛攻,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曹衡見對方接連三招打自己不著,心中大是開心,記著大夢天君所傳的幾式奇遁身法,腳下進退自如,在曹胤的拳腳暴雨里穿梭往來,游走如風。

  他故意哈哈笑道:“曹胤,你是不是沒吃中飯,力氣不夠,比以前可差遠了?看來這個‘老大’本少爺是當定了!”

  曹胤滿臉通紅,二十余招下來累得呼呼帶喘,恨恨道:“這小子躲來躲去來回晃悠,看起來離得不遠,偏偏就打他不到!”口中說道:“臭小子,你只逃不打算哪門子好漢?有種就真刀真槍跟本少爺拆上兩拳!”

  曹衡看到曹胤臉紅發急,真是心花怒放,往日積郁的什么惡氣也都出了,笑道:“傻大個,你有種就先抓到本少爺再說!”

  曹胤怒極,叫道:“你真當我打不到你么?”突然腳尖點地,騰空而起猶如一頭飛鷹,居高臨下撲擊曹衡,雙手並立成掌連環劈落。

  曹衡一時傻了眼,這招爹爹從未教過自己,也不見誰平日練拳時有施展過,莫非曹胤也在半夜做夢學功夫?他快步側閃,連用兩式奇遁身法,避過曹胤雙掌。

  曹胤右手在石壁上一撐,借力橫轉再次攻到,劈向曹衡后頸。曹衡終究修煉奇遁身法不久,遠未到意發形動的地步,微現慌亂腳下立時出錯,險些一個趔趄絆倒在地,下意識的一縮脖子朝前閃躲。

  曹胤叫道:“讓你再逃!”又一記豹尾踢狠狠踹向曹衡面門,一旦擊實輕則昏厥,重則頭顱血管爆裂,命喪當場。

  曹衡“哎呀”驚呼,身子已失去平衡無法避讓,雙手一抱頭,只盼能抵消幾分腿勁。

  忽聽洞頂上方有人沙啞著聲音說道:“小小年紀,下手恁的狠毒,該打!”一股微風拂過,曹胤的身軀在空中莫名其妙的被高高拋起,連翻了幾個跟頭摔出假山洞。

  他“噗通”一聲屁股著地,摔得呲牙咧嘴,滿眼金星。幸好洞口草甸甚厚,倒沒真受什么傷。

  曹胤嚇的魂飛魄散,一骨碌起身頭也不敢回往月亮門洞拼命跑去,不住叫道:“有鬼,有鬼啊─”一不小心噗哧滑倒,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再跑,差點撞上曹夫人。

  曹衡死里逃生,聽那聲音耳熟,驚喜道:“天君,是您么?”抬頭四顧,洞壁上方怪石嶙峋,卻不見有人。

  這時就聽曹夫人在洞外喚道:“衡兒,你在里面作什么?”

  曹衡整整衣衫,奔出假山洞笑道:“娘親,我在里面玩耍呢!”

  曹夫人哼道:“撒謊,我剛瞧見曹胤慌慌張張的去了,定是你們兩人又在打架。”

  曹衡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是在跟他玩捉迷藏,誰知這小子太不禁嚇,還沒怎么就屁滾尿流的跑了。不信,你去問他。”

  曹衡賭定娘親不會去問曹胤,但曹胤會不會把這事告訴曹執就難說了。不過他絕難想到曹胤是更加不敢說的,他情急之下違拗了娘親的訓誡,施展出那套天都派的“驚濤十八掌”,事后大為惶恐,自是噤口不言,反生怕曹衡會來告狀。

  曹夫人將信將疑,但見愛子衣衫只蹭上稍許泥灰,身上並無傷痕,也就放下心來不再追問,說道:“你干爹一早托人給你送禮,快跟我回屋看看。”

  原來曹彬夫婦感懷林熠慨贈石棘獸的恩德,早將他收曹衡為義子的事與愛子說了。只是沒想到不久后,這位干爹就背上弒師叛門的彌天罪狀,為天下通緝追殺,無奈何要隱身曹府變作錢老夫子。

  曹衡雀躍道:“我干爹派人給我送禮了,是什么好寶貝?”

  曹夫人微笑拉著兒子的手往小樓行去,說道:“你看了就知,保管喜歡。”

  母子兩人回到屋中,曹夫人從櫥櫃里取出一個藍布包裹放在桌上,解開結扣。曹衡三下兩下打開包裹,卻微覺失望。只見里面是件藏青色的皮甲,做工簡單不說,看上去也比自己的個頭寬大了不少,說不定穿到成年也可。

  曹衡“哎呀”一聲嘆道:“娘親,干爹就給衡兒送這個難看的東西么?快過年了,他為什么不來看望衡兒和爹爹?”

  曹夫人展開皮甲,說道:“你干爹事忙,哪能到處亂跑?來,脫了外衣,試試看現在能不能穿?”

  曹衡嘟起小嘴道:“我不要穿,我要見干爹。娘親,你趕緊請爹爹寫封信送到昆吾山,讓干爹到咱們府里來過年吧。要不,咱們去干爹那里過年也行。”

  曹夫人笑道:“昆吾乃道家仙山,豈是說去就能去的?再說,這可不是什么難看的東西,這可是你干爹花費了無數心血才造成的皮甲,你要穿上才能知道其中的好處。”

  曹衡好奇心起,褪下外衣,把皮甲套上,松松垮垮的拖曳到膝蓋。他伸手摸了一摸,只覺柔軟輕巧,不似看上去那么笨重,還透著一股暖意。即使不穿外面的那件棉襖,也不會感到冷。

  曹夫人將皮甲下襬卷起一層,收進曹衡的腰帶,上下打量道:“嗯,這就成啦!”

  曹衡嘻嘻一笑道:“娘,干爹送的皮甲倒也暖和輕巧,我往后可以不穿大棉襖啦!”

  曹夫人搖頭道:“你以為干爹煞費苦心造出皮甲,是來代替你的大棉襖么?”轉身從墻上取下仙劍,“喀啷”出鞘揮手斬向曹衡肩頭。

  她早先已見過林熠劍劈皮甲,曉得這件石棘獸制成的寶物貌不驚人,卻堅韌無比,水火不侵,刀劍不傷,這才敢拿愛子試驗。

  曹衡哪曉得其中奧妙,瞑目驚叫道:“娘─”話音未落,仙劍已“叮”的脆響,斬在皮甲上高高彈起。

  皮甲上一絲白色劍痕一閃而褪,絲毫無損,連劍上灌注的真氣也泥牛入海,盡數卸去。曹衡睜開眼,目瞪口呆的望著肩膀,沒感覺一點疼痛,拍手道:“娘親,你的劍劈在我身上一點也不疼!”

  曹夫人點頭道:“那是自然。此甲取自石棘獸皮,不只能防刀劍,等閑罡風掌力、水火飛毒也盡可化解。可惜石棘獸軀體盡管龐大,卻唯有腹部的一塊肌膚柔軟輕薄,由此也可見這件皮甲的珍貴。你將它貼身而穿,切莫到處炫耀招惹麻煩。”

  曹衡擺弄著皮甲,喜孜孜的應了,說道:“娘親,干爹待衡兒真好,我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他老人家,當面捧茶給他喝。”

  曹夫人笑而不語,心中暗自祈禱,但願可以將實情告訴兒子的那天能早一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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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50: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雪見  

  時光荏苒,不覺已是臘月二十九,依據漣州當地的民俗被稱作“小年夜”。曹彬回來已有兩天,林熠將煉制好的三道神雷驅魔符和祭符真言一並交給了他。兩人足不出戶,開始鍛鑄石棘荊刺,把書房底下的密室整個變做了打鐵鋪子。

  林熠暫時未把那晚在后花園聽到孫二與那女子的對話轉告曹彬,只在閑談時,旁敲側擊的詢問曹執妻子的出身來歷。

  曹彬不知其中關節,只據實相告,但可惜他性情秉正又素無窺問旁人隱私的癖好,故此所知有限。只言道這位曹府二少夫人娘家乃檀州望族,復姓司徒,單名一個宛字,九年多前嫁入曹府,平時寡言少語,竟也不曉得她修煉過仙家絕學的事。

  林熠也不去揭破,可每回遇見曹執,見他一副冰冷倨傲、神氣活現的模樣時,心中不免有些憐憫。

  林熠既寄居曹府,便容不得旁人有加害曹彬等人之舉,但孫二與司徒宛隱忍多年兇行未現,自己不妨再冷眼旁觀上一陣子,設法探察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居然不惜付出偌大的犧牲代價。

  清晨早起,孫二像往常一樣服侍林熠洗漱用飯。林熠眼角余光打量,見他唯唯諾諾,笑臉不斷,哪里有那晚半分的影子?但他既看破孫二行藏,暗中留神也終能從對方不經意的舉止神態里,尋覓到點點蛛絲馬跡。

  用完早飯,曹彬來找,進門便笑著拱手道:“錢先生,在下先給你拜個早年。今日能否停課一天,愚夫婦想攜著妍兒、衡兒前往奉仙觀燒香還願。”

  原來曹衡身患九陰絕脈,久病不愈,曹彬夫婦便曾到漣州府外的奉仙觀燒香請願,以求三清聖祖保佑,庇護愛子長命百歲,去災消難。月前得石棘獸膽汁救助,曹衡轉危為安,性命無虞,故此曹彬夫婦特意選定今日前去還願。

  這奉仙觀沿自正道天都派一脈,于漣州府方圓數百里內香火旺盛,聞名遐邇。上自公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朝拜敬香者終日絡繹不絕。觀主心航道長與曹子仲素有交情。

  林熠聞言略一思忖,說道:“老朽亦久聞奉仙觀大名,奈何寄居貴府月余尚未得暇瞻觀,心中正覺可惜。既曹兄意欲前往,不知老朽可否隨行?”

  曹彬一怔,他知林熠正受通緝,平日行動異常謹慎,從不曾踏出府門半步,因此才未邀請同行。

  不料林熠會主動提出要觀瞻奉仙觀,想來也是靜極思動之舉。且年關將臨,外面的風聲也弱了不少,林熠藏在曹府眾人之中料也無事。當下也不作多想,笑道:“先生願意同行,在下求之不得。”

  孫二在旁聽著一直沒插嘴,林熠卻不放過他,說道:“孫二,你連日服侍老朽也甚為辛苦,不妨今日也隨同前往,散散心。”

  孫二望向曹彬問道:“大爺,小的去得么?”

  曹彬本就隨和,對下人也不存成見,微笑道:“錢先生有邀,你就一起去吧!”

  孫二笑顏逐開,躬身謝道:“多謝大爺,多謝先生!”

  眾人收拾停當,分坐兩輛大車出了曹府。孫二趕著馬車當先開道,曹彬與林熠便坐在這第一部車里,曹夫人則領著曹衡、曹妍乘坐后車。

  另有一干曹彬的弟子、僕從相隨,那姓馬的鏢頭也帶了數名鏢局里交好的同門跟來。一伙人浩浩蕩蕩沿青石大街出南門,往奉仙觀而去。

  奉仙觀座落在漣州城南二十余里的撫仙湖畔,占地百多畝,觀宇宏偉,林木蔥郁,亦是漣州當地一景。觀中前后三重大殿,六座偏殿,其他樓宇亭臺不計。

  出家道士常有七八十人之多,幾乎趕上整個太霞派的弟子人數。觀主心航道長清譽卓著,年近百歲兀自身輕如燕,精神矍鑠。

  眾人一路談笑風生,盡揀些過年喜慶的話題,頗是熱鬧,也不覺得二十多里地有多長。但臨近奉仙觀,馬車卻再也行走不動,被四鄰八鄉慕名而來的善男信女擠得寸步難行。一問才知,今日正逢心航道長親自主持開光大典,觀內觀外人潮洶湧,都是趕來瞧個熱鬧的。

  曹彬站在馬車外望著前方人頭攢動,苦笑道:“咱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孫二道:“大爺,咱們來都來了,總不成掉頭回去吧?不如把馬車留在路邊,大伙兒步行進去。咱們這么多三大五粗的漢子在,還怕擠不過他們?”

  曹彬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招呼眾人下車聚攏,交代道:“待會進到觀里,大伙兒可隨處走走,不過莫要生事。萬一失散,一個時辰后咱們就在馬車旁會齊。”又留了兩個人看守車輛物事,這才繼續前行。

  姓馬的鏢師領著幾名壯漢當先開道。他名叫馬橫,走起路來人如其名,果然是橫沖直撞,把旁人擠到一邊,硬生生闖出一條道來。曹夫人緊牽著曹衡、曹妍的小手跟在丈夫身后,唯恐兩個小孩亂跑走丟。此處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遠比廟會還鬧忙。

  進了觀里,有數十名年輕道士在維護秩序,情形反而稍好一些。眾人在大殿前的一株樹下停住,各自大松了口氣。寒冬臘月之際,許多人竟在揩汗。

  曹彬笑道:“好厲害,多少年也沒見今日這般的陣仗。”

  小孩卻最喜熱鬧,曹衡笑逐顏開、小臉通紅,手被娘親抓著,身子卻扭來扭去,小腦袋不住東張西望。

  林熠、馬橫等人向曹彬招呼一聲各自散了,孫二也早不知被人流擠到哪里去了,只剩兩個丫鬟還侍立一旁。

  曹彬道:“走吧!咱們往真武殿敬香去。”真氣流轉盈滿外衣,身邊之人只需輕輕一觸旋即往兩旁閃開,卻不覺得疼痛。饒是如此,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前殿的回廊,來到真武殿前。

  今日落成的乃是后殿的一尊老君神像,因此入觀的游客十有八九並不停歇,逕自往后殿湧去,真武殿里較之往常略顯擁擠,但已遠遠好過殿外的情形。

  只見大殿正中供奉了一尊高達兩丈的真武神像,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兩旁列侍溫天君、馬天君、水火二將軍等神像,俱都威武莊嚴。

  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在真武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從丫鬟提的竹籃里取出香燭燃上,叩拜祝告。

  曹彬仰望真武神像,口中低聲默禱道:“真武帝君在上,我兒曹衡蒙您仙力庇佑,絕處逢生,九陰頑癥終告消解。帝君對我曹彬滿門恩重如山,小人縱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只盼衡兒今后否極泰來,平安喜樂,做個坦蕩君子,俯仰天地。一切災難罪孽,我曹彬願一力承擔,千刀萬剮,甘之如飴。”

  盡管殿內人聲嘈雜,曹衡的小耳朵仍聽得真真切切。所謂慈母嚴父,一貫以來小家伙總對自己的爹爹心存三分敬畏。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爹爹對他的疼愛絕不下于娘親,遠遠勝于自個兒的性命。

  他心中感動,叫道:“爹爹!”一頭偎進曹彬堅實溫暖的懷中,說道:“衡兒一定聽您和娘親的話,將來做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光明磊落,行俠仗義。”

  曹彬將愛子抱入懷中,感慨萬千,頓感到以往數年的奔波之苦盡不值一提,苦盡甘來夫復何求?輕拍曹衡的肩頭,道:“來,你也向真武帝君敬上一炷心香,多謝他起死回生,澤被曹門。”

  曹衡應了,罕有的規規矩矩,真心誠意學著爹娘的樣子向真武神像叩拜進香。曹彬抬頭望著真武神像,再祈一願,願林熠能逢兇化吉,冤情得洗。

  敬完了香,曹彬又捐出百兩紋銀,在觀里轉了一圈。但到處人流如潮,連走路也難,后殿更被圍得水洩不通,遠遠望去盡是黑壓壓的人頭。曹衡、曹妍不久就覺著無聊,連聲喊餓,只得退出觀外。

  來到馬車停泊處,不見有其他人回轉。曹衡與曹妍鉆進車里,打開食盒,單找些蜜餞干果吃了起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眾人陸續回來。孫二左手一串油炸臭豆腐,右手一串冰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讓曹衡大是眼紅,吵著要買。

  馬橫意猶未盡,提議道:“大師兄,時日尚早,咱們也不著急回城。干脆再雇條船,一邊游湖,一邊喝酒,豈不痛快?”

  話音未落,曹衡已拍紅了巴掌,眾人亦附和叫好。曹彬微笑道:“泛舟湖上,確乃樂事,就怕天寒地凍,雇不到船。”

  馬橫拍胸脯道:“大師兄放心,別人去了沒有,咱們威遠鏢局還怕沒有么?小弟這就去找船,你們隨后跟著來。”說罷翻身上馬,帶了兩個同伴往湖邊馳去。

  一行前呼后擁,駕著兩輛馬車徐徐跟上,須臾到了湖畔。只見碼頭上馬橫站在一艘畫舫之上,正朝眾人揮手招呼。大伙兒興致高漲,把車馬寄存岸邊,魚貫登船,齊齊稱贊馬橫辦事得力。

  這艘畫舫上下兩層,裝飾精美,水手僕從一應俱全。原本是朝中權貴的私家游船,閑泊于此。但禁不住馬橫重金誘惑,船老大私下接了這樁買賣,也算是一筆小小的飛來橫財,與手下分了,正可為家里置辦一些新衣臘肉。

  眾人在船艙里坐定,船老大一聲令下起錨揚帆。這座撫仙湖碧波萬頃,終年不凍。湖中三十六峰卓然林立,盡顯北方山水之雄奇峻偉,遙望長空云渺,碧波浩蕩,譬如一幅潑墨畫卷,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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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50:36 |只看該作者
  船中許多人都不是頭一回游湖,但依舊興趣盎然,沒坐一會兒便三五成群上了二樓的甲板,憑欄遠眺,極目湖天。曹衡與曹妍在甲板上奔下奔上,追逐嬉戲,風里洋溢起清脆的童音歡笑。

  林熠與曹彬並立船頭,風動衣袂,心懷舒暢。曹彬凝望湖光山色,說道:“錢先生,你可曾聽說過,這撫仙湖的由來還有一個神奇的典故。”

  林熠搖頭,回答道:“老朽孤陋寡聞,還請曹兄指教。”

  曹彬呵呵一笑,伸手遙指前方數里外的一座青峰道:“傳說幾千年前,那座名叫‘金云島’的小峰上隱居著一位魔神。他不知犯下何事被貶入凡塵,卻依舊不思悔改,四處為孽。

  “每逢月圓,他必要踏平附近一座村莊,將男女老少悉數剖心挖肝,下酒來喝。普通凡人雖對他恨之入骨,但實力懸殊又豈是這魔神的對手?久而久之,漣州的村民為保性命,便紛紛背井離鄉,逃亡他處。”

  林熠笑道:“故事說到此處,通常便該有哪位大羅金仙體察人間疾苦,仗劍下凡,除魔衛道,將那位魔神打得萬劫不復吧?”

  曹彬搖頭道:“不是這樣。如此過了數年,那魔神貪戀人間自在,竟樂不思遷,在金云島上建了一座比皇帝老子還宏偉豪華的宮殿,並下諭招徠僕傭以供驅使。

  “他還言道,誰肯入宮為僕,便免去其全家災厄。十年屆滿,盡可攜帶宮中珠寶珍玩回返家鄉,成家立業。”

  林熠嘿道:“條件可謂優厚,那魔神最終招到人沒?”

  曹彬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久之后還真有一個年輕人上了金云島,自願為僕。但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原來漣州的父老鄉親早對魔神深惡痛絕,寧死也不願以身侍魔,惹來鄉鄰唾罵。

  “偏偏這個年輕人舍棄了新婚妻子,告別年邁爹娘,獨自一人進了魔宮。沒幾日,他父母受不了親朋冷淡、鄉鄰譏嘲,竟被雙雙活活氣死。貌美如花的妻子不願背負罵名,亦改嫁他人。”

  說到這里,曹彬低低一嘆道:“這年輕人聞知消息后,竟不為所動,反責怪妻子沒有福分,不能等到自己十年后衣錦還鄉,共用榮華富貴。從此他死心塌地的侍奉魔神,奔前驅后極盡忠誠。

  “漸漸魔神對他消除了防備,又因這年輕人能說會道,精明干練,不覺大加欣賞起來。有一日醉酒之后,他無意中終于說出自己身上唯一的破綻,那便是腳板心乃其法力所不能及處,只消匕首運勁一戳,即刻元神潰散,萬劫不復。”

  林熠心頭一動,已清楚這故事后來的走向,但並未插話,只聽曹彬繼續道:“魔神酒醒之后早忘了自己說過什么。而那年輕人也真能忍得,又過了整整半年,他終等到魔神再次酩酊大醉的機會,把一柄鋒利的匕首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插進了魔神的腳底。

  “魔神大吼醒來,見是年輕人下手暗算自己,頓時怒不可遏,臨死一擊最終玉石俱焚,同歸于盡。那座魔宮也轟然坍塌,如今只剩下一個方圓數里的陷坑,留由后人憑吊。”

  林熠靜靜搖頭,道:“這故事定然是假的了。當事者的魔神與年輕人都已死去,魔宮內又無第三人的存在,有誰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其中過程?”

  曹彬道:“話雖這樣,但漣州的百姓還是願意相信當年確有其事。據說那年輕人的妻子得知真相后,悔恨不已,駕舟跑到湖中痛哭三夜,最后沉舟自盡。死去的身軀化作一座山峰,與金云島遙遙相望,便是那座‘望夫崖’。”

  林熠順著曹彬手指方向瞧去,果然看見金云島東側里許,有一座秀麗山峰,郁郁蔥蔥,婀娜多姿,大異于周圍其他峰巒,頗似一妙齡女郎長身遠眺。

  曹彬接著道:“這典故世代相傳,后人感懷那年輕人忍辱負重,舍身刺魔的義舉,又傳說他后來魂魄未散,得道飛天,位列仙班,被敕封為‘伏魔天君’。

  “于是漣州百姓集資建起奉仙觀,在第一重的主殿里供奉的就是伏魔天君神像,更把此湖更名‘撫仙’,以慰其在天英靈。”

  林熠恍然道:“難怪老朽在大殿里看到的伏魔天君神像,卻從未在他處見過。”

  曹彬問道:“先生在奉仙觀中游覽多個時辰,可有何收獲心得?”

  林熠嘴角逸出一縷奇異微笑,回答道:“心得或未可知,收獲卻有一二。”

  這時湖面上寒風乍起,天色驟變,云層攢聚,暗如晨昏。曹彬抬頭觀望,皺眉道:“這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好好的日頭,剛到中午竟就要下雪了。”

  船老大奔了過來,問道:“曹爺,這天馬上要落大雪,是否要停船靠岸?”

  曹彬想了想,道:“暫不忙,如此湖中雪景斷不能錯過。”

  船老大也不多話,取來斗笠分與兩人。湖面波瀾翻湧,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拍打船舷。但這畫舫甚大,行駛起來依舊平穩。天空中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開始尚嫌稀疏,然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幕天席地,白茫茫的一片掩蓋湖面。

  此時所有的人都跑上甲板,戴起船老大分發的斗笠,一個個笑語開懷。馬橫得意道:“大師兄,小弟的提議不錯吧!正趕上一場雪景。”

  曹夫人笑道:“還是馬兄弟能掐會算,未卜先知,抵得上半個神仙。”

  眾人說說笑笑,見遠山隱隱如云遮霧繞,碧綠的湖面波浪起伏翻騰起冉冉水氣,無不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雪越下越大,湖上寒風越發凜冽,眾人陸續回到艙內品茶取暖。

  馬橫與孫二等人圍了張八仙桌,玩牌開賭,曹妍和曹衡兩個小腦袋湊在人堆里觀戰,不論誰贏了都少不了他們兩個的利錢。

  忽然前方湖面上隱約出現一葉扁舟,在風雪波瀾里載沉載浮。上面立著兩名年輕文士,一著青衣,一著藍衫,任憑小船顛簸跌宕,悠然自得地欣賞著撫仙湖美妙雪景。

  曹彬凝目打量,低聲道:“偌大的風雪,這兩人只乘一小舟出湖,連一個艄公也不帶,看來絕非常人。”

  林熠點點頭沒有說話,臉上微微露出疑惑沉思的神色。

  曹彬見狀詫異道:“莫非先生認識舟上之人?”

  林熠搖頭道:“老朽身在北地,此處少有故舊,這兩位……並不認識。”

  沒多一會兒,那小舟若隱若現向西駛去,漸漸消失在曹彬視線里。

  只聽見林熠雙指輕擊朱欄,清聲吟道:“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歌聲低沉,鏗鏘悠揚,隨朔風吹送飄揚漫天飛雪之中。

  曹彬拊掌低和道:“‘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好詞,好氣魄!錢先生,這可是你作的么?”

  林熠笑道:“老朽焉有此大才?只是昔日一位摯友時常吟唱此闋,老朽聽的多了,也就記下,卻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作。”

  而這位摯友,林熠未說,其實就是他的二師兄宋震遠,感物懷人,笑意里總有一抹悵然。

  忽聞湖上遙遙有人應和道:“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歌聲清越,婉轉激蕩,正是這首詞的下半闋。

  林熠放眼望去,見那葉扁舟竟又駛回。船首站立的青衣文士面冠如玉,豐神俊朗,風蕩衣袂,翩若凌波,朝著畫舫拱手笑道:“晚生東海雁五,偶聽舫上高賢放歌,一時興起冒昧應和,還望恕罪。”

  風雪之聲雖大,但話音入耳依舊平和委婉,仿佛絲毫不費氣力,就能讓畫舫上人聽得清清楚楚。

  林熠眉宇輕抬,暗道:“真是她!只是朔風正緊,冰封北地,她跑來漣州作什么?”聽這位女扮男裝的雁五公子言下之意,頗欲登舟結交,更覺有異。

  曹彬見林熠不語,便代答道:“湖上逢佳客,曹某不甚喜之,何言冒昧?”

  雁五公子身旁的藍衫青年笑道:“兄臺可是太霞派的曹彬兄,小弟北海楚凌宇。”

  曹彬聞言愕然,渾沒料到這藍衫青年竟是號稱正道年輕弟子第一人的,北海不夜島楚大公子。其父不夜島島主楚鎮曇在正道中聲名顯赫,幾與天都掌門青松真人及林熠師尊玄干真人並駕齊驅。

  楚凌宇年不過二十五六,卻青出于藍,被期許為五十年后正道八大門派的第一高手。

  由此推論,在他身畔的雁五公子看似羸弱,身分亦必非同小可。若非顧忌林熠被識破喬裝,以他好客喜交的個性,當即就要邀請這兩人登舟一敘。

  他抱拳禮道:“楚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湖上邂逅不啻三生有幸。”

  就瞧雁五公子側向楚凌宇說了句什么,楚凌宇點點頭笑道:“曹兄謬贊小弟愧不敢當,在下與這位雁兄弟在湖上迎雪破浪不覺稍有倦乏,欲過船來討杯水酒聊作歇息,不知是否叨擾了曹兄和諸位的雅興?”

  曹彬頗感為難,楚凌宇主動出言相邀,自己臉上榮光,怎也不宜拒絕才是。但這一上船,與林熠正面相對,萬一出了岔子自己怎對得起林熠。

  林熠思忖道:“楚凌宇話雖客氣,卻未必出自本意,要結交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門人,多半是那人的主意。

  “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曹大哥若一味推辭反招惹嫌疑,索性以靜應變,瞧瞧這觀止池的‘雁五公子’究竟意欲何為。至不濟我被她識破行藏,大干一場,卻也不能牽累曹大哥一家。”

  當下他假裝拂去肩頭雪花,遮住口形傳音入秘道:“曹大哥,便請他們登舟吧。”

  曹彬略一躊躇,旋即依言揚聲道:“楚公子客氣,在下這便將船靠過來。”

  楚凌宇哈哈一笑,擺手道:“曹兄,不必麻煩!”體內仙家真氣微轉,催動扁舟靠到畫舫邊,把纜繩系上畫舫,和雁五公子雙雙縱身一掠,身如飛絮上了甲板。

  曹彬這才得機會仔細打量,漫天大雪中,這兩人身上、發上不沾一片雪花,悠然自若,談笑風生。那雁五公子分明是女兒身,想必是楚凌宇的愛侶,暗喝一聲彩道:“好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他伸手一引道:“楚公子,雁公子,兩位艙里請!”與林熠並肩伴著兩人入了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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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8: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襲  
   
   曹彬引著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回到船艙,馬橫等人也紛紛聚攏過來。曹彬一一介紹,眾人互道仰慕分賓主落坐。

  雁五公子似十分喜愛小孩子,將曹妍、曹衡小手牽住輕語攀談,極是親熱。曹衡不怕生,眨著眼道:“雁叔叔,你的手又軟又滑,比衡兒娘親的手握著還要舒服。”

  曹夫人尷尬叱道:“衡兒,好生沒有禮數,這般對你雁叔叔說話。”

  雁五公子微笑道:“姐姐莫要責怪衡兒,小妹本就是女兒身。只因出門在外為求方便,才改換了男裝。衡兒童言無忌,真是聰明伶俐的孩子。”

  曹夫人見她坦誠相待,並不刻意掩飾自己女扮男裝之事,不由生出好感,笑道:“雁姑娘有所不知,這孩子自幼被寵慣壞了,無法無天,口無遮攔,萬勿見笑。”

  曹彬有意試探楚凌宇的來意,問道:“不知楚公子與雁姑娘何時到的漣州,若非湖上偶遇豈不錯失?在下忝為地主委實汗顏,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楚凌宇道:“曹兄無需客氣,小弟與雁仙子昨夜才到的漣州,暫居奉仙觀中,正欲擇日拜望貴府曹老爺子,不想先在這兒邂逅曹兄。叨擾之處,還請諸位寬宥。”

  曹彬暗自尋思,這般大冷天的又是新年將近,楚凌宇何來的閑情雅致,風塵僕僕跑來漣州游山玩水。

  可要說是沖著林熠而來,卻看他兩人好自以暇的談笑風生,並無異常。更何況林熠隱身曹府之事,除自己與夫人外再無第三人知曉,會是哪里洩漏了消息?

  他思來想去,反倒更加琢磨不透楚凌宇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當下微笑道:“原來楚公子要找家父,敢問有何見教?”

  楚凌宇笑著擺手道:“見教可不敢當。小弟久慕令尊大名,既來了漣州,焉有不投帖造訪的道理?只是時近歲末,恐曹老爺子貴人事多,這才沒有冒昧登門。”

  馬橫說道:“楚公子哪里的話,師父他老人家若聽說您要到鏢局作客,不定會有多高興。俗話說趕日不如撞日,干脆待會兒就跟咱們一塊兒回鏢局吧!眼下過年,咱們府里也甚是熱鬧,可比奉仙觀里有趣多了。”

  楚凌宇含笑望向曹彬,問道:“馬大哥快人快語,曹兄意下如何?”

  曹彬拱手道:“楚公子隆情,在下自是歡迎之至。”又閑聊須臾,畫舫回程停到碼頭,眾人各乘車馬,逕自往曹府而去。

  一行回到鏢局,已是黃昏,馬橫早有派人先行回報曹子仲,老爺子率著曹執等人親自出府相迎。

  當晚曹府大擺夜宴,款待楚凌宇與雁五公子。楚凌宇酒力不凡,來者不拒,面不改色足足喝了二十多碗。

  雁五公子被曹妍、曹衡一左一右圍著,與女眷一席,只啜上幾小口清茶,顯得平易近人。

  宴后,曹子仲說什么也要留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在府上盤桓數日,等年后再走。楚凌宇竟不推辭,小住下來,自有下人打掃靜室,收拾床鋪。

  林熠早早退席回到屋里打坐。經過一個來月的潛心休養,他的傷勢已經好了有六七分,恢復的速度遠比自己預想的快。

  他一路之上都在留意雁鸞霜和楚凌宇的神色言舉,卻發現這兩人並未注意自己,甚至未曾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

  只有雁鸞霜問起湖上吟詩之人時,曹彬代自己作了介紹,其后就再無接觸。怎么看也不像是沖著自己來的,否則這兩人的城府也委實太過可怕了一點。

  他不由思忖道:“北海不夜島與天都派一貫交好,楚鎮曇和青松真人多年摯交形同莫逆。難不成楚凌宇此來與孫二和司徒宛的密謀有關?可為何又攜著觀止池的雁鸞霜,莫非連她也牽扯在內,同在算計曹府?”

  時近深夜,林熠收功起身,前廳的酒席早已散了。他換上大夢天君的袍服,戴上石棘獸皮制成的面具,悄然出屋奔著孫二住的廂房而去,隱到院子里的一株銀杏樹上。

  孫二的屋子窗門緊閉,黑漆漆一團似已入睡。林熠也不著急,眼睛半睜半閉坐在樹上假寐,周圍的任何細微動靜卻都難以逃過他的靈覺。

  如此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果然看到孫二的身影偷偷從窗口躍出,略微打量四周隨即向后花園行去。

  林熠心道:“看來他是約了楚凌宇在后花園見面,我且跟了下去,設法偵知他們的圖謀。”

  他曉得楚凌宇隨時可能出現,行動越發小心,運上奇遁身法遠遠綴著,更不敢靠得過近。

  進了后花園,孫二先繞了一圈,確定園中再無別人才鉆進假山洞。

  又過少頃,只見司徒宛獨自一人從月亮門洞外步入,也跟著進了山洞。

  林熠一怔,暗道:“原來他約的是司徒宛,不是楚凌宇,我倒猜錯了。”凝神運功,傾聽洞內兩人的交談。

  就聽司徒宛低聲埋怨道:“你把我急著約來有什么事,可知道這有多危險?”

  孫二冷笑道:“怕什么,憑曹執這個蠢材,也能察覺得到?”

  司徒宛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莫要一個大意壞事才好。快說,到底有什么事?”

  孫二道:“楚凌宇為何會來曹府?他身邊的那個姓雁的女子,我瞧多半便是近來大出風頭的觀止池傳人雁鸞霜。難道說天宗也曉得了這件秘密?”

  司徒宛搖頭道:“不可能,天宗和不夜島再神通廣大,也絕無可能知曉咱們的事情。近些日子外面風傳,楚凌宇自神霄宮一戰后便與雁鸞霜並肩攜游,交往甚密。說不定是在偷偷追戀人家,你不必杞人憂天,大驚小怪。”

  孫二道:“但願如此。大過年的,他們既不去北海,也不回東海,卻偏偏投到老鬼的府上,我總隱隱覺著不妥。”

  司徒宛哼道:“有什么不妥的?你整日吃飽喝足了便無事生非,疑神疑鬼才大大的不妥。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這就要回屋了。”

  孫二急忙一把拉住司徒宛,涎著臉笑道:“好妹子,別急著走。自打曹執回來,咱們兩個還未得機會好好說一會兒話呢。”

  司徒宛甩手道:“快松開,那死鬼還在靜室里打坐。萬一回屋子見不著我,又要惹出一番風波。”

  孫二抓得更緊,順勢攬住司徒宛的纖腰不以為然道:“你隨意扯個謊不就過去了?”

  兩人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之際,突然聽見外頭有人揚聲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滾出來!”

  司徒宛花容變色,顫聲道:“不好,咱們教人發現啦!”

  孫二松開司徒宛,臉上閃過一道殺機,低聲道:“哪個混蛋多事,老子去殺了他!”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一聲淒厲的慘叫,那人竟已死了。兩人面面相覷,大感困惑。司徒宛一推孫二,催道:“快出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二被人攪了好事,一肚子的邪火,縱身出了假山洞,只聽黑夜里曹府中驟然間此起彼伏,到處響起慘呼與示警聲,一道道黑影從院墻外縱入,掠向內宅。

  孫二又驚又喜。喜的是這些人並非為捉奸而來,驚的是對方俱都身法矯健,修為甚是不俗,夜闖曹府定是欲有所作為。

  司徒宛站在孫二身后,錯愕道:“二哥,這些人是什么來頭?”

  孫二搖頭回答道:“不曉得,十有八九是曹府在外走鏢時,無意之中得罪了哪方的神聖,如今人家糾集人馬前來報復。”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喊殺聲大震,到處都燃起了火頭。

  來人顯然早有籌謀,從四面八方殺入曹府,一進院墻便四散分開,各行其事,殺人放火肆無忌憚。

  曹府眾人多數正沉浸在夢鄉里,又因臨近新年府內的警戒也大不如以往,數名守值的鏢師讓人家砍瓜切菜一般的輕松料理,幾乎毫無阻滯的沖進內宅。

  司徒宛臉色一變,失聲叫道:“糟了,胤兒還在屋里!”

  她嗓音不經意里略略放大,頓時教人察覺。一個中年白衣文士哈哈一笑,招呼同伴道:“袁山主快來,果真有一對狗男女在洞里幽會!”

  一個生的如黑猩猩般的巨靈大漢揮舞銅錘應聲而至,洪聲道:“呂窟主,男的歸你,那娘們歸我!”左手毛茸茸的爪子蒲扇似的戟張往司徒宛肩頭抓來。

  孫二也顧不得隱匿行藏,踏步護住司徒宛,沉聲喝道:“何方妖人,膽敢夜闖曹府?”左掌虛晃,右掌快逾奔雷“砰”的擊中巨靈大漢的脈門。

  巨靈大漢做夢也沒想到,太霞派中居然藏有正道高手,一個疏忽已然中招,左面的胳膊酸麻難當,幾乎廢了大半。他負痛狂吼,正欲揮杵再攻,卻被那白衣文士拽住臂膀,叫道:“且慢!”

  “啪!”的展開摺扇,輕搖徐晃一對寒光如針的眼睛端詳孫二道:“‘驚濤十八掌’,閣下是天都派的弟子,偷偷摸摸藏在曹府里做什么?”

  孫二一掌沒有能將巨靈大漢擊倒,心下也是暗驚,一面凝神聚氣,一面冷哼道:“你不必知道!”回頭朝司徒宛打了一個眼色,司徒宛會意頷首。這兩個妖人既然識破了他們的來歷,那唯有一途,滅口。

  白衣文士道:“呂某好意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奈何閣下不識抬舉,就怪不得咱們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了!”摺扇收攏,化作判官筆一式“玉鞭云外指”點向孫二胸口,既疾且狠,隱有嗤嗤風動。

  孫二愕然道:“你是南荒霧靈山脈的呂窟主!”他夜半私會,自不會攜帶仙劍,只得空手相迎,一個退身回到洞中,存心要把對方引到里面,也免在外打斗之間再被人識破身分。

  那邊巨靈大漢怒吼連連,一頭闖入洞中與司徒宛交上了手。他左臂麻木,本吃了不小的虧,但司徒宛同樣未攜仙劍,唯有依靠一雙肉掌周旋,一時半會難分伯仲,也占不著對方的便宜。

  這一仗雙方打得熱鬧非凡,可又都有些稀里糊塗。呂巖與巨靈大漢固然想不明白天都派的人為何會隱身曹府,深更半夜私會被自己逮個正著;孫二和司徒宛則是鬧不清楚,太霞派何時得罪了南荒群妖,惹得他們漏夜來襲。

  按下孫二等人不表,林熠聽到慘呼聲響立即舍下這對鴛鴦,施展身形逕自往曹彬住的小樓而去。

  此時曹府已亂成一鍋粥,許多從睡夢里驚醒的鏢師紛紛披衣出門,抄起家伙與來敵殺成一團。

  林熠舉目望去,數十名銀衣人已湧入內宅,一馬當先的那人滿臉麻子,面色如金,赫然就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他立時醒悟道:“敢情這些人是來報龍首山一箭之仇來著!”

  在麻奉秉身畔,另有一名灰衣老者氣勢不凡,面色陰森。林熠雖不認識,但瞧這架式必然也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中人。這些人的前方,更有百余名來自霧靈山脈的魔道嘍啰打頭陣,聲勢浩大。

  那些太霞派的弟子與威遠鏢局的鏢師,焉能是金牛宮群魔的對手,甫一接戰即潰不成軍,接二連三的倒地身亡,金牛宮此次擺明了要趕盡殺絕,不留半個活口。

  林熠心想:“金牛宮尋不著我和邙山雙聖,跑到這里來拿太霞派出氣。曹府遭此無妄之災,我既然撞見,豈可坐視不理?縱然不得不暴露形跡,也管不了這許多!”

  正打算挺身而出約戰麻奉秉,忽聽半空有清亮動聽的嗓音說道:“麻護法,丁護法,小妹雁鸞霜恭候諸位多時了!”

  一束淡青色柔和劍光風生水起,譬如天外飛仙幻化無方凌空擊落。麻奉秉來不及掣出腰上的金戟,急忙雙掌上翻吐氣揚聲施展出焚金神掌,拍向仙劍。

  來人並不與他雙掌硬撼,輕描淡寫里一轉仙劍,斜斜挑向側翼那名灰衣老者,招式恰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丁護法錯步左閃,不防劍華如影隨形迫近咽喉。他大吼一聲翻身旋轉,疾退三丈,堪堪逃過穿喉之厄。雙足一落實地趕緊拔出一對金鉤,擺開門戶全力以待。孰知對方並未乘勝追擊,收劍飄落。

  丁護法驚魂未定,驀地感覺胸前有異,忙中抽空低頭一瞥,驚見自己胸前的衣襟已被對方凌厲無儔的劍氣劈裂,若非有護體真氣遮擋,早已傷及皮肉。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凝目望去,只見對面飄然立著一位年輕人,手中仙劍負在身后,氣定神閑說不出的雍容自若,卻不帶絲毫的殺氣。

  麻奉秉也已掣出金戟,如臨大敵,冷冷哼道:“雁仙子,久聞天宗潔身自好不問正魔紛爭,你何苦來蹚這混水?”

  雁鸞霜悠然微笑,夜風輕蕩衣袂絲絳,恍若隨時都會凌風仙去,靜靜說道:“匡世扶危,天宗大任。貴宮無端進犯曹府,欲滅滿門,怎能說是小妹在蹚混水?”

  丁護法冷笑道:“雁仙子修為卓絕,可要說欲以一人之力與敝宮抗衡,未免有些不自量力。咱們與太霞派的私人恩怨,輪不到天宗來插手!”

  就聽有人朗聲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雁仙子在此,楚某亦在此!”藍色的身影晃動,楚凌宇已立在雁鸞霜身側,仙劍上兀自有一滴滴未干的血珠滴落。

  麻奉秉死灰色的目光如電,投射在楚凌宇身上,道:“北海不夜島的楚少島主也來了。很好,很好,看來天宗與不夜島是聯手要跟敝宮干上了!”

  他暗暗舒展靈覺四下窺探,再不見其他的異動,稍覺放心。

  雖說近來雁鸞霜與楚凌宇聲名遠揚,但也僅限傳聞。若其后再無援手,己方仗著人多勢眾,應可硬吃下來。

  雁鸞霜微微一笑不答,緩聲道:“楚兄,這里交給小妹就是,煩勞你護住內宅。”纖纖玉手擎劍虛指,意由心生,劍起鳳鳴,一道無形劍氣綿綿卷湧,遙遙罩住丁麻二魔。

  麻奉秉金戟“叮”的脆響,橫格胸口,只覺得一蓬蓬潮水般的劍氣迫面而至,水銀洩地般裹挾周身,迫得他不得不凝聚起精修百余年的魔功竭力抵御。

  奇怪的是雖然對方的劍勢恢弘柔和,毫不含咄咄煞氣,但心底里偏生出一種無堅不摧、莫能與之抗衡的頹敗感覺。彼此尚未真格的交手過招,氣勢已遜色三分。

  再用眼角余光偷偷掃了眼身旁的丁護法,見他雙目圓睜,金鉤顫響,較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同樣承受著來自雁鸞霜無可匹敵的劍氣壓迫。

  就這么稍一走神,遽然左肋一寒,如遭電擊。他駭然之下趕緊收攝心神,體內魔氣滾滾湧動,頭頂冉冉現出一團金色光霧。便瞧見雁鸞霜深邃悠遠的目光正從自己左肋移開,又投向丁護法面門。

  丁護法大叫一聲,身軀后仰,宛如真有一柄看不著的仙劍正挑向他的眉心,忙不迭雙鉤並舉,狂舞金蛇把頭頂護持得密不透風。而雁鸞霜分明一動未動,好整以暇盈盈佇立,僅僅目光飄忽游走而已。

  她的眼神投射到哪里,麻丁二人勢必面色驟變,金戟金鉤齊齊相護,身形更是不知不覺里往后退縮,在地上留下四排一寸多深如同刀削斧劈的足印。

  原來雁鸞霜人雖未動,然而一雙秋波所及之處,盡皆麻丁二人招式中的破綻所在。她仙劍煥發的縷縷劍氣隨即跟進,直似能夠憑空洞穿對方的護體真氣。

  一時間二魔節節后退,只覺得各自身上仿佛全無設防,赤裸裸暴露在這少女的劍下。素來自詡爐火純青的金牛宮絕學,似讓那雙縹緲明亮的目光盯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一任他們二人如何變幻招式,游走身形,依舊是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這情形詭異至極,好像雁鸞霜眼睛里射出的不是目光,而是一道道無形無影的絲線。而堂堂的金牛宮兩大護法,成了牽線木偶,只會隨著對方的視線飄移不停騰挪飛躍,驚怒呼喝。

  楚凌宇見狀又是好笑又是驚羨,他知雁鸞霜獨對丁麻兩大護法也是綽綽有余,于是揚聲道:“雁仙子,在下先去收拾那班金牛宮的嘍啰1仙劍一亮虎入狼群,殺進銀衣衛的戰團之中,自是所向披靡。

  麻奉秉眼睜睜看著楚凌宇大顯神威,奈何自顧不暇。短短一眨眼間,他額頭鬢角冷汗涔涔,猶如已酣斗了三百回合。體內的魔氣劇烈消耗猶在其次,全身的氣勢亦在飛速的削弱枯竭。這樣僵持下去,不消片刻便要折戟沉沙,想全身而退也難。

  在此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景中陷入愈久,麻老魔愈是膽寒,懊惱不已自己怎么接了這趟要命的差事。

  忽然周遭龐大無倫的壓力驟消,雁鸞霜收回目光淡淡道:“麻護法、丁護法,這是何苦來由?太霞派縱有得罪之處,也不致慘遭滅門,還請收兵回山吧!”

  麻奉秉大松一口氣,心頭“怦怦”劇烈跳個不停,手心里滲滿冷汗。他與丁護法對視一眼,雙目中掠過一絲猙厲,猛喝道:“大伙兒一起上!”縱身飛撲雁鸞霜頭頂,金戟舞動如雪,卻再不敢看一下對方的眼睛。

  丁護法與周圍五六個金牛宮好手聞風而動,將雁鸞霜困在了正中。劍光掌影、刀氣罡風熾如狂風暴雨,均自在想:“你就是再厲害,終究也只有一人雙臂,難不成還能飛上天去?”

  雁鸞霜輕輕搖頭,櫻唇邊逸出一絲出塵飄逸的笑容,幽然嘆息道:“諸位一意威凌,小妹唯有得罪。”

  劍光如虹經天,麻奉秉眼簾里陡然失去了雁鸞霜的身影,甚至靈覺中也感應不到對方的存在。他金戟走空,趕忙擰身回保。

  他耳朵里卻聽見左側一聲悶哼,一名丁護法的弟子拋了雙鉤軟軟倒地,身上不見傷痕。卻是被雁鸞霜沛然莫御的劍氣透體而入震傷經脈,暫時失去了行動之力。

  雁鸞霜一招見效,嬌軀不作些微停留,翩若驚鴻游走在戰團之中。那重重疊疊的刀光劍影密不透風,可在她跟前恍若無物,行云流水般穿梭飄舞,不僅姿態曼妙輕盈,更能避實擊虛,避開丁、麻二人的窮追猛打。

  她劍不輕出,每次玉腕一振,劍光閃耀里必有一名金牛宮弟子應聲倒地。麻奉秉與丁護法追在后頭總是慢上半步,干瞪眼瞧著自己的弟子一一中劍倒下,急火攻心偏又無可奈何,心中的震撼亦越發的濃烈。

  林熠見雁鸞霜與楚凌宇雙雙現身,力壓群魔,亦放下心來。他可沒閑情雅致躲在一旁欣賞雁鸞霜的絕世豐姿,徑直奔向小樓。他縱身登上二樓,揮掌劈開窗戶,里面是曹妍的臥房。

  小姑娘聽到外頭的喊殺,已起床點著了燭火,正想去找爹娘,猛然看見窗戶被震開,一個面蒙皮具的黑衣人闖將進來,禁不住尖聲驚叫。

  林熠一把攬住曹妍,柔聲安慰道:“別害怕,我是你爹爹的朋友!”飛腳蹬開房門,進了過道。

  曹妍的隔壁就是曹衡的屋子,林熠自然再熟悉不過。盡管屋門緊閉,可里頭卻傳來桌椅翻倒和一個成人的怒喝叱罵聲。林熠二話不說,再踹開房門抱著曹妍閃身入內。

  黑暗之中,小曹衡施展奇遁身法借著桌椅家俱的掩護,正拼命逃躲。一個頭陀手持殷紅血刀緊趕慢趕,急切間居然逮不到他。他似有意生擒曹衡,否則也不必追拿,飛起一刀劈出,小家伙又哪里能夠躲閃得過?

  林熠橫身攔阻,將曹衡擋到身后,沙啞的嗓音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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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暴露  
   
    那頭陀收刀停身,上下打量林熠,問道:“閣下是誰?”他本非善茬,若非林熠在身法上無形露了一手,這句話原也省了,提刀砍了就是。

  曹衡絕處逢生,一把扯住林熠衣角一迭聲道:“天君,這個惡人好兇,你快幫衡兒趕跑他!外頭好吵,來了很多惡人么?我爹娘在哪里?”

  林熠作出一副冷漠陰森的模樣,不但與錢老夫子的酸腐南轅北轍,更要無從讓人聯想到他的真實身分是昆吾派的叛逃弟子,一字字道:“你又是誰?”

  那人答道:“霧靈山不滅崖恨頭陀便是老子!”

  原來青蓮寺無戒和尚斃命的消息一經傳出,呂巖、恨頭陀等知道屠滅云居觀之事已經敗露,人人自危唯恐成了下一個倒楣蛋。幾個妖人惶恐之下紛紛投到麻奉秉門下,企圖附驥金牛宮保住性命。

  此次麻奉秉奉命夜襲曹府,呂巖等人也盡數隨同,本以為滅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只需伸出一個小指頭就行,誰曉得這府中竟然藏龍臥虎,暗匿高手,著實碰上了硬釘子。

  林熠聽恨頭陀報上名號反而笑了,說道:“血屠云居觀的,你也有分?”

  恨頭陀抽了一口冷氣,嘴上依舊強橫道:“是又如何?今日老子還要滅盡曹門,閣下識相點趕緊滾開,不然連你也一塊宰!”

  林熠縱聲一笑道:“好大口氣!”他心懸曹彬夫婦安危,不願與恨頭陀過多糾纏。兼之確定對方是殺害云居觀數十名道士的兇手,出手再不容情。

  林熠身形閃動,右手掠出抓向恨頭陀肩頭,一招攻出即將對方的上半身完全籠罩在爪力之下。恨頭陀識不得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厲害,吐氣揚聲一刀斬向林熠右臂。

  曹衡叫道:“天君小心!”

  曹妍也在林熠懷里唬得以手捂面,隱隱感受到撲面襲來的冷冽刀氣。

  林熠右臂陡然變招,一轉一滑躲過血刀,輕輕巧巧扣住恨頭陀腋窩,低喝道:“去吧!”掌心太炎真氣如洪流決堤,震散對方護體魔氣直攻心脈,正是那日雨抱樸用以摔飛自己的“淵底擒龍”。

  恨頭陀大吼跌出,身子重重撞在墻上,“喀喇喇”壓塌一片青磚,手足抽動幾下嘴角流出殷紅血絲,雙目放大已是死了。那柄血刀“當啷”墜地,哀鳴聲響。

  曹衡看傻了眼,高聲叫道:“天君,衡兒也想學這一招!”

  林熠對敵之時也少有像今天這樣使出殺手,一招奪命。但恨頭陀屠戮云居觀,殘忍歹毒,作惡多端,自己理應為冤死之人討回公道。只是手舞足蹈小八式牛刀小試,陡現偌大的威力,倒出乎林熠意料之外。

  想那恨頭陀修為不弱,換作三個月前自己十個照面以內應能得手,遠不如眼前這般輕松。

  他無暇細想回味,轉身出了屋子,說道:“以后再說,先去找你爹娘。”

  曹衡“哎喲”一聲,急忙出屋往曹彬的臥房奔去,叫道:“爹爹,爹爹,娘親─”

  剛到門口迎面一股聞之欲嘔的綠色霧氣迫來,腦袋一昏仰天朝后跌倒。林熠一把拎住曹衡背心,運氣替他驅除毒素。好在小家伙服食過石棘膽汁,身上又有皮甲保護,應無性命之憂。

  他放下曹妍,叮囑道:“你們兩個留在屋外,莫要亂跑。”穿過已被掌力震碎的房門,步入室內。

  一個綠發老者口中念動真言,頭頂盤踞著一只碧玉蟾蜍,正在吞云吐霧,煥放出層層慘綠毒瘴湧向曹彬夫婦。

  曹彬因事起倉促,尚來不及拔劍就被這綠發老者纏上,只能以雙手不斷拍出罡風抵擋毒霧。曹夫人雖然手中有劍,但仙劍上已蒙起一層綠幽幽的詭異光芒,連肌膚也透出隱隱的綠色,顯然已經不支。

  這綠發老者正是霧靈山寒月洞的洞主,幸虧他的碧玉蟾蜍曾在玉茗仙子手底吃過大虧,法力受損,否則焉能讓曹彬夫婦支撐這多工夫?他一面催動毒瘴,一面寒聲逼問道:“快說,你們把石棘獸藏到哪里去了?”

  曹彬拼命抵抗,咬牙不答。盡管他屏住呼吸,但那毒瘴仿佛無孔不入,竟滲透過衣衫肌膚侵入體內。時間一久,丹田濁氣漸沉,耳朵里響起嗡嗡怪鳴,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軀體更是麻木起來。

  驀然屋中亮起一束絢麗紫芒,雄渾風雷驟動,“叮”的擊中碧玉蟾蜍。那碧玉蟾蜍擋不得紫芒一擊,“喀喇喇”脆響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玉石殘渣,爆出一團綠瀾迸射飛濺,彌漫的毒瘴立時消退散淡。

  綠發老者受氣機牽引,“哇”的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面色慘白劇烈震顫,難以置信的望向門口。

  林熠右手微抬,紫芒倏忽鉆進袖底不見,冷冷說道:“這等害人的邪物,毀了最好。”

  曹彬如釋重負,身子依靠墻壁大口喘息,叫道:“林——”猛意識到不對,急忙打住。

  林熠見曹彬夫婦只是惡戰脫力,受了毒霧侵襲,心頭一定,說道:“曹妍、曹衡平安無事,兩位放心。”

  綠發老者強運真氣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明白撞上了勁敵。眼見自己苦心修煉的碧玉蟾蜍化為烏有,心里驚怒交加,淒厲長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用閣下的性命抵償老夫仙寶毀損之痛吧!”

  林熠早已從羅禹處得知呂巖等人的外貌長相,見著這綠發老者的模樣,與所祭出的碧玉蟾蜍,已了然對方身分,沉聲道:“殺人償命,謝洞主這話說得一點不錯。云居觀數十條人命,今日也該抵還一二了!”

  謝洞主被林熠叫出身分,喝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認得老夫?”

  林熠淡然道:“去問恨頭陀吧!黃泉路上有人相伴,閣下不必擔心寂寞。”

  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照葫蘆畫瓢臨摹自仇厲,看在綠發老者眼里,卻顯得更加高深莫測,霸氣迫人,頓覺氣餒生出脫身的念頭。當下雙掌虛晃一招,拍出兩道狂飆意圖阻上對方一阻,翻身竄向窗口。

  林熠后發先至,飄身擋住窗戶,一式“無往不利”遞出,嘿然道:“走得了么?”

  綠發老者收勢不及,一顆大好頭顱宛如投懷送抱迎向林熠的右掌,不由得魂飛魄散,鼓氣厲嘯。他的修為較之恨頭陀高出不少,對林熠的厲害亦有所戒備,驚惶之中還是能夠轟出雙掌,只盼能與對方硬撼一招,借力從屋門遁出。

  豈料林熠身軀左閃,讓開窗口,左手凝成電爪攻向綠發老者的腰眼。綠發老者頭已探出窗戶,大半截身子尚在里邊,背后疾風如芒暗叫不好,硬生生的挺腰沉身,額頭“砰”的砸碎窗欞,也顧不得了。

  林熠身形飄忽騰挪,手舞足蹈小八式連綿不絕揮灑自如,將綠發老者壓縮在狹小的空間里閃躲不得,更無還手之力。

  曹彬瞧得眉飛色舞,心折不已,暗暗思忖道:“我若有林兄弟一半的本事,今日也不會險些喪命在這綠發妖人的邪器之下。”念及愛子能得林熠傾心傳授,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又是欣喜難以名狀。

  忽然懷里一熱,聽見曹衡喚道:“爹爹!”一雙小手抱住曹彬虎腰,眼睛瞪圓了觀瞧激戰。原來他與曹妍終究違背了林熠的叮囑,偷偷溜進了屋子。

  林熠左手一式“順手牽羊”、右手一招“螳臂擋車”打的綠發老者左支右絀,首尾難顧,露出了胸前破綻。他右手輕輕一送,化爪為掌轟然拍在對方心口,低喝一聲:“去!”綠發老者狂吼聲中撞開窗戶,直挺挺摔落庭院,果真去找恨頭陀了。

  曹衡渾不知害怕,眉飛色舞道:“天君,你真厲害!”

  林熠微微一笑,不過有面具遮掩誰也瞧不出來,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小弟的這身打扮,沒嚇著你和大嫂吧?”

  曹彬搖頭,說道:“師妹,你將兩個孩子帶到書房暫避,我去看看爹爹。”他與曹夫人原屬同門,私下里便以“師妹”相稱,對著林熠也不需避諱。

  曹夫人牽住曹衡、曹妍,頷首囑咐道:“彬哥,你多加小心,今晚來的可都是金牛宮的魔頭。”

  曹衡卻不干了,拽著娘親叫道:“爹爹,衡兒也要跟你一起去打壞人!”

  曹彬心急火燎,哪有心思和兒子磨蹭,呵斥道:“胡鬧什么,快隨娘親下樓!”

  曹衡見爹爹發怒,不情不願的讓曹夫人牽著下樓,小嘴里依舊不服氣的嘟囔道:“每回打架都教我遠遠躲開,真是沒勁!”

  林熠道:“曹大哥,來犯的是金牛宮麻奉秉等人。觀止池的雁鸞霜與楚凌宇已在外頭擋住他們,咱們這就去救援令尊。”

  兩人躍出小樓,往曹子仲的“聽濤樓”御風疾行。曹府里早亂戰一團,黑煙四起,也沒誰顧得上他們。林熠當先開道,打發了幾個銀衣衛已闖到聽濤樓前的庭院。

  幾具太霞派弟子的屍首血跡未干,橫倒在地,樓里漆黑一團聲息皆無,只有十余具銀衣衛的屍體,盡是被人一掌斃命,氣絕當場。

  曹彬里里外外找不到曹子仲的蹤跡,高聲呼喊也不見應答,越發的焦急。林熠卻盯著那些銀衣衛屍體暗暗詫異,不知這曹府里除了雁鸞霜與楚凌宇外,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強橫的修為,輕松收拾金牛宮的銀衣衛。

  兩人尋到后院,依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連屍體也沒見著。林熠飄身上墻,朝外打量。一條黃土小道迤邐曲折通向十多丈外的杏樹林,林內黑壓壓靜謐異常,飄蕩著一蓬若有若無的紫色霧氣。他輕咦一聲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快過來這里!”

  曹彬躍上墻頭,順著林熠手指的方向瞧去,黃土小徑上每隔丈遠便灑濺了幾滴血跡,一直延伸向杏樹林。若非心細之人,很可能疏忽過去。他精神一振,道:“咱們進去瞧瞧!”

  林熠一搖頭,低聲說道:“稍等片刻,我總覺得這杏樹林有些古怪。”靈覺舒展,向前方湧去,甫一接觸紫霧就像迎頭撞在一道鐵壁上,被反彈了回來。他不驚反喜,微笑道:“原來有人用靈符將樹林封住,難怪我在外面覺察不到什么。”

  曹彬焦灼道:“老爺子定是被人困在林中,說不定這些血跡就是他留下的。”

  林熠催動太炎真氣,揮手激射出一枚璇光斗姆梭,“轟─”的一記巨響,樹林上空爆出一連串耀眼火團,紫霧獵獵蕩開去。

  曹彬迫不及待掠入杏樹林,果見曹子仲被金牛宮五大高手團團合圍,腳畔橫躺著兩具屍體。他正待上前助戰,可剛一踏近就被一蓬狂湧的罡風震退,“砰”的撞在樹干上,胸口酸麻郁悶好不難受,大叫道:“爹爹!”

  林熠飄然到了曹彬身旁,一手抵住他的胸膛膻中穴輸入一道真氣,低聲道:“曹大哥稍安毋躁,令尊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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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19:28 |只看該作者
  曹彬略一鎮靜,定睛望向戰團,頓時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只見曹子仲一雙肉掌縱橫跌宕,幻化無方,身形猶如鬼魅般神出鬼沒,竟是大占上風。

  他目睹此景原該高興才對,可心里面的震撼卻遠有勝之,訝異道:“爹爹的修為何時變得這般驚人,可這、這都不是本門功夫啊?”

  林熠沉聲道:“的確不是,原來老爺子才是真正的高人。”

  這時曹子仲手起掌落將一名金牛宮高手格殺當場,冷哼道:“彬兒,你怎么來了?”

  曹彬喉結動了幾下,仍舊恭聲回答道:“孩兒擔心爹爹安危,所以趕了過來。爹爹,您、您老人家不礙事吧?”

  曹子仲臉上一片肅殺陰冷之色,與平日的豪邁爽直大相徑庭,簡直換過了一個人,傲然道:“我能有什么事,幾條金牛宮走狗能奈我何?”

  一名身材高大的綠袍老者奮力蕩開曹子仲鐵掌,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曹子仲面沉如水,道:“高護法,咱們也算老相識了,你貴人健忘也是難怪。”身形一轉欺到一個瘦小老者背后,掌心勁力一吐又結果了一個。

  高護法見自己手下接二連三的身亡,手中金柺舞動更疾,嘶聲低吼道:“閣下連殺敝宮十數人,好狠辣的手段1

  曹子仲不答,杏樹林中又響起一聲慘呼,高護法的一名心愛弟子被劈中眉心,頭骨開裂,腦漿迸流,死狀慘不忍睹。

  曹彬只瞧得心驚膽顫,暗自道:“爹爹一身修為卓絕至此,但他為何始終深藏不露,更不將這些奧妙精深的絕學傳授給我和二弟?”

  忽聽曹子仲寒聲長笑道:“高滇,你認命吧!”三掌連環迫得那高護法中路門戶大開,再是一掌泛起熒熒紫光斬落。

  高滇見勢不妙,突然一個撤身揮手抓起身旁的部屬,向前一推,縱身朝林內飛去,叫道:“恕不奉陪了!”

  曹子仲一掌劈中那個替死鬼,屍體“砰”的支離破碎,揚起一團血腥紫霧。霧光里突見亮銀色的光華一閃而逝,高滇大聲慘呼,身軀去勢不止,又往后掠出十余丈,重重摔落塵土。

  在他背心之上,現出一道寸許長的傷口,閃爍著銀色光斑,緩緩向四周裂出一條條紋縫,卻不見半點鮮血滲出,“嗤嗤”連聲里,縷縷銀光從開裂的縫隙里迸射而出,融成一個炫目的光團。高滇的身軀在這團銀白光芒里逐漸消融,魂飛魄散。

  曹彬駭異至極,驚恐到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呆呆望著相處幾十年的爹爹。

  曹子仲若無其事,緩步走近,臉上恢復到往日的神態,微笑道:“彬兒,你爹爹的這手本事如何?”

  曹彬喉嚨發干,囁嚅道:“好、好極了,孩兒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功夫。您老人家平安無事,孩兒也就放心了。”

  曹子仲哈哈一笑,似乎自己也頗為滿意,說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孝心。”

  曹彬見曹子仲神情柔和親切,心頭驚駭也漸漸淡去。曹子仲轉眼打量林熠,問道:“老夫是該稱呼閣下為‘大夢天君’呢,還是錢老夫子?”

  林熠平靜如初,仿佛早已料到對方識破了自己的身分,徐徐道:“悉聽尊便。”

  曹子仲嘿嘿一笑,道:“老夫不清楚你蟄伏曹府的真正意圖,但你對衡兒視如己出,又是彬兒的朋友,這可就有點難為我了。”

  林熠泰然道:“我寄居府上只為避難,對老爺子的事情毫無興趣,也一無所知。假如老爺子實在不能放心,在下也無可奈何。”

  曹子仲嘆道:“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很重,所以才能太太平平活了這多年。閣下隱瞞身分投入我府,卻教老夫怎生相信你?”

  林熠催動真氣布滿周身,眼中射出犀利精光,淡然道:“巧的很,在下也想再太太平平活上很多年。看來咱們是談不攏了。”

  曹子仲臉上的笑意消失,低嘆道:“是啊,談不攏了,真是難為老夫啊!”一股陰冷的寒流透體而出,籠罩林熠,腳下的落葉沙沙作響盤旋舞蕩。他的雙眸漸漸變成深紫色,長袍上也隱隱籠起一層光波。

  曹彬瞧出不對勁,惶急道:“爹爹,他是孩兒的好友,對咱們家絕無歹意!”

  林熠輕松笑道:“曹兄不必驚慌,老爺子不過是想試試在下的身手來歷。”手底暗扣一道神雷驅魔符,太炎真氣磅#湧蕩,與對方發出的陰冷寒流不期而遇,“喀喇喇”不停的撞擊轟鳴。

  曹彬伸手攔在林熠跟前,叫道:“爹爹,求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過孩兒的朋友!”

  曹子仲沒有理睬,深邃冰冷的目光凝視林熠,問道:“你為何不長嘯示警,引來雁鸞霜又或是楚凌宇?”

  林熠淡淡道:“在下是令郎的朋友,生死之交,這個理由夠了吧?”

  曹子仲身上的殺氣輕微波動。他明白林熠的意思,倘若自己三招兩式之間無法力斃對方,等到雁鸞霜等人聞聲而至,自己的秘密勢必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殺十個林熠也沒有用。然而林熠看在曹彬面上,寧願選擇冒險一拼。

  曹子仲頷首贊道:“好朋友,好男兒!彬兒,你的福分不淺,眼光更是不差。”

  曹彬喜道:“爹爹,您是改變主意了?”

  曹子仲沉吟不語,似乎內心正做著激烈的斗爭,身上的殺氣也隨著他心緒的往復不斷波動激蕩,一時形成微妙的僵持。

  驀然林外有人微笑道:“早知曹府藏龍臥虎,連一位教書先生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小妹也不必千里赴援,白擔了心思。”話音悠揚,林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立時稍松。

  雁鸞霜青衣負劍,走入林內,不偏不倚站在曹子仲與林熠的當中。兩股雄渾的罡流陡然如泥牛入海,被她不著痕跡的化解卸去,連衣袂都沒翻動一下。

  曹子仲“嘿”了一聲,說道:“雁仙子厚誼,老夫自該謝過。不知金牛宮來犯之敵是否都已退了?”

  雁鸞霜道:“來敵已被擊退,楚兄正協助貴府子弟掃蕩殘余。不過,貴府有位叫‘孫二’的僕人卻被金牛宮擄走了,其他傷亡幸好不大。”

  曹子仲微微一驚,道:“孫二?”

  雁鸞霜輕輕頷首,說道:“司徒姐姐也受了些傷,但並不礙事,已回屋歇息了。”

  曹子仲徐徐道:“看來,雁仙子知道的事情實在不少,對曹府很關心吶!”

  雁鸞霜淡雅自若道:“老爺子誤會了,鸞霜從無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

  曹子仲點點頭,身上的殺氣驟然消失,嘆道:“老啦,疑心病越來越重,真是要不得。”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自顧自的去了。

  曹彬向著曹子仲的背影叫道:“爹爹!”又看看林熠與雁鸞霜,不曉得該走該留,先顧哪一頭。

  雁鸞霜道:“曹大哥,小妹想私下與錢先生聊幾句,不知可否?”

  曹彬瞧向林熠,見他對自己默默點頭,于是道:“雁仙子請便。”快步追著曹子仲去了。

  雁鸞霜玉容似笑非笑,說道:“錢先生,您真令小妹刮目相看,也更加激起鸞霜的好奇之心,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您到底是誰?”

  林熠道:“既然如此,雁仙子何必現身,莫如在林外袖手旁觀,或許能找出答案。”

  雁鸞霜坦然道:“實不相瞞,小妹本有此意。但聽到錢先生為維護朋友不惜一戰,不免自慚形穢,終忍不住出面勸和。”

  林熠淡淡笑道:“原來如此,在下感激不盡。不曉得雁仙子要對我說什么?”

  雁鸞霜道:“小妹有一種奇異的直覺,你我從前似乎有過一面之緣。而錢先生望向小妹的目光里更隱含戒備,小妹不知為何,錢先生可否教我?”

  林熠哈哈一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難不成在下滿是景仰的對著雁仙子,才算正常么?仙子又何必關注如我這般的一個小人物呢?”

  雁鸞霜不以為忤,嫣然淺笑道:“錢先生絕非池中之物,寄身曹府或有難言之隱。只是此間不日必有一場大變,非先生久留之地,不如盡早離去。”言罷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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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打劫  

    次日清晨,雁鸞霜與楚凌宇辭行。曹子仲親送至府門外,再三言謝,滿是感激之情,只絕口不提昨夜杏樹林中之事,便如同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

  曹彬忙碌整夜,處理善后,加緊戒備,以防金牛宮卷土重來。本來這日正是農歷的大年三十,可鏢局里絲毫沒了喜慶的氣氛。劫后余生者暗自慶幸,痛失親友者哀聲淒淒,治喪吊唁。

  盡管曹府封鎖消息,極力掩飾昨夜的變亂。但府內火光沖天,喊殺四起,終究是驚動了官府。日上三竿時來了幾個衙役詢問情況,曹彬推說是強盜劫掠,已被擊退,又取了百兩紋銀分贈幾人,將此事暫且擺平。

  晚上的年夜飯了無味道,草草結束,誰都不曉得金牛宮何時會再來報復。可奇怪的是連過數日,府中都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大伙兒的心才漸漸放下。

  自杏樹林一戰后,林熠與曹子仲再也沒有碰面過,老爺子深居簡出,做了甩手掌櫃,對前來登門慰問的賓客都分由曹彬、曹執接待迎洽。

  他有時想起雁鸞霜臨別之言,隱隱預感到自己無意之中又卷入了一個深淺莫測的漩渦里。而這個漩渦的中心,應就是曹子仲。

  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林熠的傷勢逐步痊愈,功力亦恢復了八成上下,已有自保之力。但顧念孫二與司徒宛的密謀,且金牛宮吃了偌大的一個虧,也絕無忍氣吞聲的道理,于是決定再暫住上一段時日,靜觀其變。

  正月十五后,主顧逐漸上門,這日又接了一筆年前就預訂的生意。可鏢局里的人手卻有些吃緊,一些告假還鄉探親的鏢師尚未回來。而曹執要忙著照料受傷的司徒宛,無暇旁顧,唯有曹彬親自出馬。

  曹衡不知從哪里得來消息,又是撒嬌又是央告著要隨爹爹同行。經歷了那夜金牛宮的突襲,曹彬也不甚放心把他和曹妍獨自留在府中。想著這次接手的鏢銀數額並不大,所經之處也無太多兇險,便答應了下來,只喜得曹衡連翻了幾個跟頭。

  曹彬遂為他與曹妍向林熠告假,林熠一皺眉頭,說道:“曹大哥,小弟靜極思動,不如陪你和大嫂到隋陽府走上一圈,權且當是散散心。”

  曹彬不虞有他,爽快答應,翌日一早率著鏢隊起程上路。從漣州到隋陽,大約七八天的路程,大多是一馬平川的官道,十分好走。這當中只有一段山路,時有山匪出沒,但也從未動過威遠鏢局的生意。

  那貨主雇了輛牛車,也攜了兩個僕人隨行。每晚宿店都招呼曹彬等人小酌幾杯,幾日下來雙方處得頗為熟稔。林熠隱身車隊之中,白天趕路,晚上睡覺,也沒誰來多搭理他。倒是曹衡、曹妍一路上不住的纏著他說些典故逸事,打發光陰。

  行了六日,前面的道路漸漸崎嶇,已進了隋陽山的北麓。待翻過此山,再行百余里便是北地重鎮隋陽府,至此行程已過大半。

  晌午時鏢隊正沿山道徐行,忽聽后頭馬蹄聲響,兩名黑衣騎士潑喇喇催動馬匹趕了上來,其中一人高舉馬鞭威風凜凜吆喝道:“閃開,閃開,沒長耳朵么?”吆喝聲中兩人已從鏢隊里穿行而過,拐過彎角絕塵去了。

  馬橫血氣方剛,用力吐了口唾沫,望著那兩人的背影低罵道:“屬螃蟹的么?”

  曹彬笑道:“馬兄弟何苦跟他們計較?或許人家身負要事急著趕路,略有失禮也是難免。”

  馬橫哼道:“那么寬的山路,他們偏要往鏢隊里擠,分明是在耍威風。要不是行鏢在外隱忍要緊,我方才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那貨主連忙道:“出門在外,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曹衡打趣道:“和大叔,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和生財’算了,可不人如其名么?”

  眾人說說笑笑又行出五六里,身后再次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兩名與先前黑衣騎士裝束打扮一模一樣的壯漢,催著坐騎又超了過去。不久之后又有兩撥四騎先后從后趕過,俱都飛揚跋扈,氣勢凌人。

  馬橫催馬追到曹彬身側說道:“大師兄,這事兒可有點邪乎。”

  那“和生財”一聽緊張起來,急忙問道:“曹爺,這些人是沖著鏢銀來的?”

  曹彬搖頭道:“說不準。按理隋陽山是伏虎寨商六的地界,咱們每年都有派人拜山,十多年來相安無事,他該不會突然朝咱們下手,壞了道上的規矩。”

  馬橫說道:“我看那些黑衣人不像商六的手下,不定是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曹彬道:“也許事有湊巧,人家未必是針對咱們。大伙兒打點精神,多加小心也就是了。”他話音未落,鏢隊后方第五次響起了馬蹄聲,不過這一回,馬蹄聲在接近鏢隊后慢慢悠悠的放緩下來。

  馬橫低聲咒罵道:“他奶奶的,又來了!有完沒完,鬧什么鬼?”轉首回望,只見一人一騎,馬上坐著個中年男子,相貌丑陋,亂糟糟的頭發在頭頂打著卷兒,遠遠看上去像足了鳥窩。

  他一身緞袍,背后負劍,任馬往前走自己卻在打瞌睡,不疾不徐始終與鏢隊保持著十來丈的距離。

  如此走了一段,曹彬示意放緩車速。那人恍若未醒,坐騎卻跟著慢了下來。

  馬橫再也忍耐不住,道:“大師兄,我去探探他。”

  曹彬心中早已生疑,聞言頷首道:“形勢未明,敵我未分,不動手為好。”

  馬橫應了,返身策馬來到鏢隊末尾,停下坐騎,喝道:“朋友,你這算什么意思?”

  那人像是被馬橫驚醒一般,勒住馬韁,睡眼惺忪翻了馬橫一眼道:“什么什么意思,我趕路的,這道是給你一個人走的么?可笑!”

  馬橫打著哈哈道:“趕路的?你這話才真正可笑。你若正兒八經的趕路,為何不快不慢,偏偏就綴在咱們鏢隊后頭?”

  那人怪眼一瞪,道:“奇怪了,有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隋陽山又不是你們威遠鏢局買下的,我想怎么走便怎么走,難不成還要你來批準?”

  馬橫濃眉一挑,嘿道:“好伙計,你擺明了是來找茬的!”

  那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你要這么想,我也沒法子。”

  馬橫大怒,正欲發作,就聽曹彬叫道:“馬師弟,咱們趕路要緊,莫耽誤了行程。”

  馬橫橫了那人一眼,沉聲道:“不是最好,不然咱們威遠鏢局也不是花架子,紙老虎!”拍馬追上曹彬,道:“大師兄,你都聽見了?我敢打賭這小子十有八九和前面那些人是一伙的,打的就是鏢銀的主意。”

  曹衡不曉得天高地厚,聽了這話反而大大興奮起來,問道:“馬叔,你是說有人要劫鏢?”

  那“和生財”頓時嚇得面色如土,說道:“曹爺,曹大爺,你可一定要保得我身家性命的周全。只要這批貨不出問題,我將貴鏢局的酬勞再加上一成,不,兩成!”

  曹彬安慰道:“和老板寬心,在下既接了這趟鏢,自該護得它周全。何況咱們威遠鏢局的招牌,也不是誰說砸就能砸的!”

  “和生財”一顆心七上八落,戰戰兢兢跟在曹彬身后。鏢隊后面,那人騎著馬依舊一副篤定悠閑的模樣。

  馬橫高聲喝道:“兄弟們,大家伙兒都把招子放亮一點,胸脯挺高一點,別讓人家看了咱們威遠鏢局的笑話!”

  眾人轟諾道:“知道了!”一個個神情振奮,摩拳擦掌。雖說眼下的情形有些古怪,但鏢局子里的人,哪個不是刀口討命的過活,一旦遇事絕無當孬種的道理。

  大伙兒見那人形跡可疑,十有八九就是“踩盤子的”,均曉得惡戰將臨,不消馬橫提醒,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頭。

  中午時分,鏢隊到了一座山口。前方兩道山崖有如斧削,相對而出。一條黃土山路彎彎繞繞朝里延伸,光禿禿的山壁不見林木。

  曹彬與馬橫悄然對視,心里均想道:“真要打劫,應該就是這里了。”但明知如此,此去隋陽府別無他途,唯有從谷里穿行而過。當下眾人加緊腳程,進入山谷,暗自都握緊了刀把。

  果不出其然,剛進山谷半里多地,猛聽見高空中一記尖銳的呼哨。兩側山崖頂上現出二十多人縱身飄落,攔住去路。前后兩頭馬蹄聲脆響,各有十余騎奔出,將鏢隊嚴嚴實實的堵在了中間。

  一直跟隨在后的那個中年男子睜開眼睛,舒服地伸個懶腰,哈哈笑道:“曹兄,你們這趟鏢的路算是走到頭啦!”

  曹彬一揮手,鏢局里的人紛紛抽出兵刃護住鏢車,“和生財”雙腿酥軟兩手摟住馬脖子,好不容易才沒掉下去,嘴里直念“三清聖祖保佑、三清聖祖保佑”。

  林熠偷眼觀瞧,就見除了那名中年男子外,前方三十多人里有兩男一女分外醒目,大咧咧站在佇列的最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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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20:26 |只看該作者
  當中的女子已是半老徐娘,穿著鮮艷的大紅披風,腰間並排插了十二把飛刀,刀鋒藍汪汪的閃爍,顯然喂過劇毒。在她左首是個老者,手拿旱煙袋,瞇縫著小眼睛有滋有味的吞云吐霧。

  右首站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大漢,宛如鐵塔,手上一對銅錘,每只不下百多斤,一左一右扛在肩頭。

  曹彬揚聲問道:“敢問究竟是哪路的朋友,為何攔住曹某的鏢隊?”

  那半老徐娘“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紅影亂閃,說道:“曹彬,虧你還在北地行鏢多年,連太陰四煞都不認得,這雙眼珠子早該挖下來給咱們當家的下酒喝啦!”

  曹彬頓覺蹊蹺,他當然聽說過“太陰四煞”的名頭。但太陰山位居塞外,與威遠鏢局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千里迢迢趕到隋陽山來打劫?況且這趟鏢銀的數目,原該不入這些魔道妖人的法眼才對。

  他高聲答道:“原來是太陰四煞!一直跟隨我們的想必是閻九爺?”

  那中年男子腳后跟一踢馬肚子,從鏢隊里穿行而過,完全不把曹彬等人放在眼里,慢條斯理道:“不錯,正是你九爺。曹兄,剛過完年沒幾天,兄弟們卻一個個窮得叮當響,直找我要飯吃。

  “兄弟左思右想,只好厚起臉來向你討點銀子使使。久聞威遠鏢局慷慨仁義,想來曹兄不會駁了這點面子吧?”

  曹彬笑道:“敢情是閻九爺缺錢花。這個容易,在下立馬奉上二百兩紋銀,權當與諸位交個朋友。”

  那半老徐娘笑道:“曹彬,你打發叫化子么,區區二百兩就想叫太陰四煞走路?”

  曹彬不動聲色,耐著性子道:“要按紅娘子的意思,又該當如何?”

  那鐵塔似的壯漢洪聲道:“什么該當不該當的?鏢留下,人滾蛋,不就完事么!省得你熊五爺動手。”

  馬橫火冒三丈,叫陣道:“熊五,不要滿嘴放屁,你有種就過來跟馬爺爺先過上幾招!”

  閻九陰惻惻道:“不必了。咱們是來劫鏢的,可不是打擂臺爭哪個是天下第一。”

  曹彬道:“奇怪了,曹某久聞太陰四煞威震塞北,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么也會動上威遠鏢局區區十幾車鏢銀的主意?”

  熊五不耐煩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子本來干的就是打家劫舍這一行,在哪兒打劫不都一樣?廢話少說,是你們識相一點,還是勞煩熊五爺送你們回姥姥家?”

  曹彬正欲答話,忽然神色微動,轉而高聲道:“閻九爺,難得你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曹某今日買你的金面,這筆鏢銀就送給諸位了!”

  此言一出,莫說威遠鏢局眾人,連太陰四煞也盡皆愕然,唯有曹夫人隱約明白其中文章,悄悄望了馬車上的錢老夫子一眼,見他縮在一角,抱著曹衡嘴直打哆嗦。

  “和生財”連連向曹彬作揖道:“曹大爺,這萬萬使不得呀,這十幾車鏢銀可是我的命根子,絕不能送啊!”

  馬橫不解道:“大師兄,這鏢銀留下了,咱們兄弟的臉今后往哪兒擱?”

  曹彬一擺手,低聲道:“和老板,和氣生財嘛!”再以傳音入秘道:“和老板放心,今晚掌燈前,在下保證閻九他們老老實實的,把這十幾車鏢銀一分不少給你送還回來。如若不然,咱們威遠鏢局包賠你所有損失。”

  這時閻九狐疑問道:“曹兄,你這話不是開玩笑的吧?”

  曹彬道:“閻九爺,只要你不動手傷人,讓開一條道,咱們這就留下鏢銀離去。”

  紅娘子湊到丈夫身邊,壓低聲音問道:“當家的,曹彬這般爽快,莫非他已經知道─”

  閻九搖頭道:“不可能,那小子不敢耍我。”他一揮手,喝道:“讓路!”身后部眾齊刷刷往路邊閃開一道缺口。

  曹彬拱手道:“閻九爺,多謝了,咱們后會有期!”吩咐眾人舍下鏢銀,魚貫退出。片刻之間走得干干凈凈,一個不剩。

  熊五咕噥道:“他奶奶的,曹彬這家伙在搞什么鬼?屁也不放一個就把銀子留下了?九哥,這事有點玄乎。”

  紅娘子問道:“當家的,會不會那鏢車上裝的東西已經給調包了?”

  閻九一驚,道:“我查過車輪印子,應該不會。”

  果然一名手下興沖沖奔來說道:“九爺,全是通泰錢莊的現銀,沒錯!”

  那抽旱煙的老者驀地一睜眼,說道:“他們都已退出山谷口,卻在谷外的林子里停了下來。”

  熊五奇怪道:“八哥,你的這雙耳朵沒聽錯吧?他們不趕緊回漣州報訊求援,停在谷外作甚?反過來打劫我們?哈哈哈……”

  這老者姓汪,在太陰四煞中年紀最長,閻九雖為當家也得尊稱他一聲“八哥”。只是識趣的從不敢連名帶姓的一塊兒叫,免得被老爺子錯聽成“王八”,一怒賞上幾個耳刮子。

  汪八聽熊五的口氣意似不信,傲然道:“老夫的‘諦聽神耳’豈會有錯?你若不信,回頭自去打探。”

  紅娘子抬頭看看天色,道:“八哥的耳朵天下無雙,也不必再去打探了。我看日上中天,他們該是在用飯吧!”

  熊五呸道:“他奶奶的,丟了鏢銀還有心思吃飯,這些軟蛋臉皮也夠厚的。”

  閻九道:“別管他,諒曹彬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咱們出谷。”一聲令下,眾人駕著鏢車出了山谷,往隋陽府方向行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並不見威遠鏢局有人從后追來,一行人的心情更加松弛。

  紅娘子笑道:“我原以為少不了要飛刀子,沒曾想曹彬這么不禁嚇,男人做到這個分上可真夠窩囊。”

  熊五道:“可不是?以前聽說曹彬也有兩下子,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今天撞上了才曉得也是個軟蛋。跟他兄弟一個樣。”

  驀地山道旁的密林中有人說道:“你們高興的太早了點吧?”緩步走出二十個道士,或老或少,每人背后均負有一柄仙劍。

  這嗓音低沉柔和,然而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猶如重鼓驚雷轟轟作響,閻九等人猝不及防之下一陣氣血翻騰,兩眼發眩。身后十幾個手下紛紛悶哼,身軀搖晃,還有幾個一頭從馬背上栽落。

  那些騾馬受了驚嚇,揚啼嘶鳴,車隊立時亂作一團。

  閻九暗自駭異,舉目望去。就見那開口說話的是位白衣老道,鶴發童顏,懷抱一柄拂塵。在他身后的十數名道士眼蘊精光,淵渟岳峙,一看即是硬手。

  閻九勒馬不動,思忖道:“莫非是曹彬有了準備,在此埋伏下幫手?可他又怎么算到我今日要來劫鏢?”

  他微一抱拳,問道:“敢問道長大名,何故攔阻閻某的去路?”

  白袍老道淡淡道:“貧道心航,僻居漣州,閻先生恐怕未必聽說過。”

  閻九愕然道:“原來道長是奉仙觀觀主心航真人,閻某眼拙,失敬失敬!”

  心航道人微笑道:“‘真人’二字貧道愧不敢當,閻先生也無需客套。”

  閻九道:“不知心航道長攔下閻某的車隊,有何貴干?”

  心航道人嘴角掛上一絲蔑然笑容,道:“閻先生,這車上裝的鏢銀是你的么?”

  紅娘子柳眉一豎,說道:“好啊,堂堂的奉仙觀觀主也做起黑吃黑的買賣來了,傳出去直教天下人笑死。”

  心航道人面不改色,道:“諸位差矣。這十幾車鏢銀奉仙觀一文不取,從哪里來,還到哪里去。”

  紅娘子厲喝道:“是曹彬請你們來的么?難怪他扔下鏢車自己跑了!”

  閻九心念急閃,飛快的權衡利弊,揣摩形勢。奉仙觀的這十幾個道士,分明是等在此地候著他們兄弟,觀主心航道人親自出馬,說明是勢在必得。

  太陰四煞雖未和奉仙觀打過交道,但心航道人盛名在外,剛才露的那手仙家修為又實在漂亮,自己幾個兄弟是比不上的。

  何況,久聞奉仙觀乃正道第一名門天都派的支系,自己又不是真的缺銀子花,犯不著為這十幾車的鏢銀開罪對方。

  計議已定,他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心航道長名重北地,閻某自當從命。伙計們,把鏢車留下,咱們走!”

  心航道人低喝道:“走?且慢!”

  閻九不明其意,問道:“道長,你還有何吩咐?”

  心航道人身后一名中年道士冷冷道:“鏢車留下,人也得留下!”

  熊五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出家人本當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竟也要做趕盡殺絕之事!”

  中年道士面罩秋霜,肅然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卻也不會妄縱兇人。”

  閻九眼睛里閃過一縷驃悍精光,嘿然道:“心航道長,你什么意思不妨明說,果真是要咱們太陰四煞把性命也交給奉仙觀?”

  心航道人徐徐道:“閻先生若能誠心悔改,不妨下馬隨貧道回轉奉仙觀,從此面壁思過,洗心革面,貧道擔保諸位毫發無傷,絕不妄殺一人。”

  紅娘子啐道:“放屁,什么面壁思過,想把老娘關進黑牢里一輩子不見光么?沒門!”

  心航道人面露悲天憫人之色,嘆息道:“諸位惡貫滿盈仍不思悔悟,貧道無奈,只好替天行道痛下殺手了。”

  汪八猛吮兩口旱煙,“呼”的噴出一縷真元,大喝道:“風緊,收帆─”

  太陰四煞相交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默契。汪八噴出真元的同時,紅娘子亮起六把飛刀,閻九拍出兩道掌風,齊齊向心航道人招呼去,身子都騰空而起,率著部眾往路邊山林里退卻。

  汪八的旱煙管受真元鼓蕩,前端的窩鍋里瞬間迸射出一蓬耀眼火星,幕天席地湧了過去,正是他的看家絕活“漫天星斗”。

  心航道人揮手揚起拂塵“嗤嗤”罡風如注,不僅將那蓬汪八以本身真元激射的火星滌蕩一清,更風卷殘云般把紅娘子的飛刀、閻九的掌風盡數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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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21: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雷符  

  慘叫連聲,十余名太陰部眾或是中刀或是被掌風掃到,紛紛落馬,還有命在的都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那中年道士凌空掠起,反手掣劍一振右腕,晃動出七道光圈將熊五和紅娘子卷裹而入。熊五怒吼暴跳,一對銅錘左右開弓砸向中年道士,“呼”的撞在光圈上被彈了回來,險些砸中自己的腦袋。

  紅娘子嬌叱出刀,她的十二把柳葉刀既可作為暗器射出,亦能當作短刀近身廝殺。當下雙手從腰間抽出兩把柳葉刀朝上一翻,“叮叮叮叮”爆竹般的脆響接連不斷,退出五步,終于化解了攻來的劍招。

  在外圈十八名奉仙觀的道士以少圍多,將三十多個太陰四煞的手下迫回到山道上,斗作一團。

  這些道士人數雖少,但一個個劍法如神,即便以一敵三還占得上風。地上盡管不斷有人流血躺倒,卻都是太陰山的部眾。

  閻九與汪八並肩而立,面對著心航道人不敢懈怠。明知己方戰局不利,也不敢稍分一絲的心神。

  心航道人對周圍的慘烈打斗亦是視若無睹,雙目凝射精光罩定二人,手中拂塵輕輕飄蕩,並不著急出手。

  汪八耳朵里聽到熊五的虎吼,正破口罵道:“哎喲!他娘的臭牛鼻子,老子作鬼也要砸死你們!”罵聲尖厲可中氣不足,已是受了傷。

  他心中慘然道:“沒想到咱們太陰四煞縱橫塞北數十年,今日竟要埋骨此處!”丹田催動真氣注入旱煙管,傳音入秘道:“老九,你快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記得給弟兄們報仇!”

  不待閻九回應,張口猛噴,旱煙管中冒起一股濃烈的青煙宛如靈蛇出洞,直射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微咦一聲,似未預料到汪八甫一交手,便不惜耗損六十余年苦修的真元,以“青霓氤氳”與自己抵死相拼。

  當下他面色凝重,緩緩推出左掌,“砰”的掌勁和青煙一交。

  青煙劇烈抖動扭曲,匯聚更濃,慢慢朝前寸寸迫近。心航道人往后退了一步,與青煙依舊保持三丈遠的距離,再次緩緩推出左掌。

  如此連退三步,連出三掌,青煙終于凝滯半空不能前行,汪八的頭頂水霧繚繞,拼出了真火,但勢難支撐許久。

  閻九大喝道:“咱們兄弟同生共死,今日能死在一處還怕什么,一起拼了!”抽出青銅鞭一式“雪壓蒼松”,身如大鳥撲擊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左掌抵住青霓氤氳,右手的拂塵一振卷向青銅鞭,動作干凈俐落毫無拖泥帶水。

  三個人翻翻滾滾拆解了十幾個回合,閻九在外圈游斗尚能支持,汪八實打實的功力硬撼已然不支。

  那股青煙漸漸稀薄跌宕,一寸寸的后退萎縮,一任汪八竭力催動亦無濟于事。

  熊五和紅娘子更加狼狽,在中年道士仙劍猛攻之下左支右絀,步步敗退。熊五的銅錘徒有神力,總趕不到點上,屢屢走空反把自己累個半死。

  紅娘子所余的六柄飛刀又被擊飛四把,只剩下手里的兩柄勉力支撐。身邊太陰山的部眾不斷倒下,越來越少。

  值此數十人性命系于一發之際,密林中響起一聲清越長嘯,如游龍經天、群山回蕩,震得每個人心頭均是一驚。

  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橫空出世,沖入戰團。他並無多話,避開心航道人與那中年道士,直取十八名奉仙觀弟子。

  但聽得“叮叮”連響,那蒙面人游走陣中,迅若疾電。

  奉仙觀弟子只覺眼前人影晃動,手中一輕,仙劍一柄接一柄不翼而飛,立時成了赤手空拳。

  那蒙面人腳下不停,游走一圈每擊必中,絕無落空,眨眼間懷中就攬了十七柄明晃晃的長劍。

  待奪走最后一個年輕道士的仙劍,他身軀驟停哈哈一笑,“刷”地將一捆仙劍往地上一插。

  仙劍應聲連柄釘入土中,地面上只呈現出大大的三朵六瓣梅花點跡,將在場眾人也同時釘立當場。

  心航道人左掌疾劈,“啵”的震散青霓氤氳,身形飛退三丈凝目望向來人道:“何方仙友?貧道奉仙觀心航道人在此稽首了!”

  蒙面人搖搖頭,見所有人都停止打斗望著自己,方才開口道:“心航道長多此一問,在下既然蒙了面具,又何必報名?”

  中年道士冷笑道:“藏頭縮尾的魔道妖人,當然不敢以面示人。”

  蒙面人淡淡道:“心度道長說得不錯,在下確實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可這也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善君子強些,更不會殺人滅口,做出博取清名的茍且之事。”

  閻九一震,若有所思,與汪八對望一眼,終究忍住沒有開口。

  紅娘子卻禁不住叫道:“你說他們是要殺咱們滅口,為什么?”

  心航道人面無表情,緩緩道:“閣下恐怕誤會了。今日奉仙觀在此擒拿的,乃是塞北惡名昭著的太陰四煞,為威遠鏢局討還失落的鏢銀,何來博取清名之說?至于殺人滅口,更是無稽之談。”

  蒙面人道:“心航道長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健忘。在下提醒一句,年前的臘月二十九,曹府一名叫做孫二的下人乘著曹彬上香還願之機,悄悄進了道長的‘渡心堂’,與心度道人秘談良久,所為何事?”

  心度道人臉色一變,冷喝道:“魔道妖人信口雌黃,竟膽敢敗壞本觀清譽,貧道容你不得!”

  蒙面人悠然笑道:“怪了,在下並沒說孫二與道長所商何事,怎就成了敗壞貴觀的清譽?”

  心度道人黑著臉道:“貧道從未見過什么曹府的下人孫二,更不曾與他私下秘談過,你造謠生事到底意欲何為?”

  蒙面人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太陰四煞不過是一時利欲薰心受人蠱惑,而你們為孫二、司徒宛推波助瀾,殺人滅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惡。”

  熊五驚訝道:“司徒宛,那不是曹執的老婆么?”

  他突察覺說漏了嘴,急忙閉口。

  好在心度道人已無暇理會他,雙目緊緊鎖住蒙面人厲聲道:“你是存心要與本觀作對了,且讓貧道看看你夠不夠這個斤兩!”

  蒙面人搖搖手道:“不夠,不夠,自然是遠遠的不夠。”

  心度道人一愣,哼道:“想不到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蒙面人笑道:“在下是說道長你想與我單打獨斗,還遠遠的不夠斤兩,換作令師兄來或許堪可一試。這點自知之明,在下總還是有的。”

  太陰四煞和部眾甚是配合的放聲大笑,他們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對蒙面人的好感大增。

  心度道人氣得臉色發青,仙劍一指蒙面人叫陣道:“孽障,出來與貧道一戰,瞧瞧到底是誰斤兩不夠?”

  不料心航道人沉聲攔阻道:“師弟且慢,讓貧道來!”

  蒙面人道:“畢竟是作師兄的有眼光,可惜白白糟蹋了一身仙家修為。”

  心航道人收起拂塵,從身后拔出仙劍橫在胸口,雙腳丁字步一站有若生根,真氣微吐,仙劍嗡嗡鏑鳴,朗聲道:“請閣下賜教!”

  蒙面人望望腳下的三朵梅花,又看看心航道人手中的仙劍,嘿嘿笑道:“這可難為我了。我如果空手相陪未免對道長有失尊敬,但又嫌腳下的這堆廢銅爛鐵不中用。也罷,在下便向心度道長借劍一用!”

  他聲到人到,十來丈的距離視若咫尺,一個跨步已欺近至心度道人跟前,探手切落。心度道人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仙劍疾劈蒙面人手腕。蒙面人掌到中途陡然一轉,屈指彈擊。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眼花撩亂交手數招,猛聽心度道長一聲怒喝,仙劍脫手而出,已然到了蒙面人的手中。

  在場眾人里不乏好手,將蒙面人的一招一式都瞧得清清楚楚,盡皆心中一沉,暗自思量道:“要是他來奪我手里的兵刃,我又能擋得幾招?”念及于此無不駭然,太陰四煞等人居然連笑也都忘了。

  蒙面人若無其事隨手揮動幾下仙劍,頗為滿意道:“這一柄將就用用。”

  心航道人雙目遽睜,喝道:“請!”聲同炸雷,路旁林木簌簌顫栗,片片落葉激蕩飛舞。

  蒙面人手指輕彈仙劍“叮”的脆響,遙遙斜指心航道人道:“得罪了!”

  心航道人一怔,蒙面人使出的起手式他再熟悉不過,竟是太霞派“甘露七十二式”的第一招“云雨初凝”。

  此劍式采的是守勢,與他適才顯露的驚人手段殊不相稱。

  兩人對峙約有一盞茶左右,蒙面人左手劍訣一引,步罡踏斗仙劍揮灑,正是“甘露七十二式”中的第二招“暴雨如注”。

  心航道人振劍相迎,以快打快,與蒙面人戰作一團。他乃玄門正宗,施展的是源自天都派的“一字電劍”。這套劍法招式紛繁復雜,凌厲異常,和昆吾派的“九九彈指劍”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心航道人在一字電劍上浸淫近百年,造詣非同小可。劍出如霹靂,劍收似滾雷,把一字電劍的精髓要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嘆為觀止。

  閻九略微色變,有些害怕道:“敢情這老道與我和八哥過招時尚有留手,不然這套劍法施展出來,我閻九的身上早被穿了不曉得多少窟窿啦!”

  然而心航道人心里不存半分得意之情,他跟蒙面人一交上手即刻察覺到,對方右手仙劍施展的太霞劍法不過是個幌子,那只左手使出的招式才是綿里藏針,奧妙非常。手里的仙劍直被攪得束手束腳,十分別扭。

  蒙面人身形越走越快,招法也越發的變幻莫測,出神入化,左手宛如在不停編織起一道道天羅地網,層層緊收纏繞向心航道人。

  不論他如何催動真氣,竭盡全力,仙劍仍然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好似劍刃上被鎖繞了無數看不見的鐵鏈。

  心航道人半是驚愕半是窩火,他的一字電劍原本以快見長,最講究一氣呵成,圓轉如意。

  偏生黑衣人的左手宛如神助,每每在他劍招將發未發、將起未起的關鍵時刻,突如其來的一彈一點。看似輕描淡寫,卻悉數攻在他最難受的地方,令他不得不改弦易轍,收劍招架。

  好端端的一套一字電劍便給拆得七零八落,凌亂不堪,久之胸口猶如憋了一團火,發不出來,堵得郁悶難當。

  三十招一過,明眼人都已看出心航道人表面攻勢不減,但氣勢、身法都已被對手牢牢壓制,除非另有奇峰突起,否則敗局難逃。

  紅娘子大感暢快,調笑道:“當家的,人家用劍都是一招快過一招,可這牛鼻子老道干什么越使越慢?”

  閻九接茬道:“這你就不懂了。心航道長施展的,乃是比一字電劍更勝一籌的天都派絕技,叫做‘老牛破車式’,軟磨硬泡,慢條斯理,不把對手拖趴下絕不甘休。”

  心航道人聽得譏笑,怒氣勃發,清修八十年的道家仙心業已泯然。他虛晃一劍飛身半空,俯首喝道:“你敢再接貧道一式‘天女散花訣’么?”

  汪八急忙提醒道:“恩公,天女散花乃天都派四大御劍訣之一,你可要小心!”

  蒙面人朝他輕輕頷首表示謝意,答道:“我若是接了又如何?”

  心航道人見對方仿佛胸有成竹,信心一挫,但話既出口也不能收回,答道:“你倘使能破解貧道的御劍訣,貧道自當罷戰退兵。可如果你破解不了呢?”

  他將“接下”改成“破解”,僅僅兩字之差,涵義卻有云泥之別。

  蒙面人不以為意,縱聲笑道:“在下抽身就走,再不插手奉仙觀與太陰四煞之事就是!”

  心航道人點頭道:“好,一言為定!”右手抱劍入懷,左手一掐劍訣,臉上旋即泛起一層濛濛紅光。

  “呼”的一蓬疾風從心航道人體內驟起,圍繞著他的身軀流動盤旋,漸濃漸亮,形成一束淡紅色的風柱。

  緊接著仙劍徐徐亮起,原先清澄如水的劍刃上,閃耀出一顆顆紅豆大小的光點,此起彼伏炫人雙眼。

  心航道人左手變化劍訣,口中喃喃低念真言,意守靈臺而通劍心,丹田真元奔騰潮湧,源源不絕注入仙劍。

  周身的風柱逐漸粗壯抬高三丈,氣勢咄咄逼人,遠在十多丈外的閻九等人立足不穩,只好運功相抗,慢慢往后退去。

  突聽見心航道人低喝道:“咄!”仙劍一顫遙指蒙面人,風柱“轟隆”滾雷般鳴響震動群山。

  劍刃上的紅色光點驟然迸射如一朵朵蓓蕾盛開,幻化作無數瓣艷麗落英,“嘶嘶”微響向風柱頂端抬升。

  風柱驀然升騰,好像一條三丈多長的紅色天龍,卷裹著無數淒艷光花經天呼嘯,以雷霆萬鈞勢不可擋之狀轟向蒙面人。

  蒙面人靜靜佇立原地,垂下仙劍棄之不用,左手揚起,一束青色光芒激射而出,甫一接近風柱即被席卷而入不見蹤影。

  汪八眼尖驚咦道:“是道靈符!”

  他的話音未落,“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風柱中段首先炸裂,一蓬不可以目光逼視的青色光華從中爆裂,浩蕩莫御的罡風氣流中隆隆有聲。風柱自當中向兩頭飛速碎裂消融,天地間仿佛這一刻已完全被青色光芒籠罩主宰。

  當青光卷湧到風柱頂端,那些殷紅光瓣一一被無情吞噬,只留下支離破碎的一小截風柱兀自勉強成形,也已是強弩之末,不堪大用。

  心航道人大喝一聲身軀飛跌出去,連翻七八轉才勉力穩住,頭上道冠“啪”化作齏粉,白發飛揚,再無怡然自得的神仙豐姿。

  他身后的其他奉仙觀道士更加狼狽,修為稍高些的拼命立定身軀不倒,修為略差的一個個被拋飛起來又重重摔落,只是呼喊叫疼的聲音盡被那隆隆雷鳴掩蓋。

  蒙面人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祭起的這道靈符居然能有如許驚天動地的神威,倒也省下袖口里早已預備的璇光斗姆梭。

  他身劍合一化作一束電光,從殘余風柱中穿越而過,“叮”的一振仙劍,凝佇在離心航道人胸膛不足一寸之處引而不發,微笑道:“如何?”

  心航道人面如死灰,壓抑著咽喉的湧血,喘息道:“神雷驅魔符!”

  心度道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唯有大喝道:“你要是敢傷我師兄一根寒毛,天都派與奉仙觀誓與你不死不休!”

  蒙面人反手將仙劍擲給心度道人,說道:“在下不開殺戒非是怕誰,而是遵照前言請奉仙觀退兵。望道長受此教訓好生反省,今后多念道經,少做悖天之事!”

  心航道人長出一口氣道:“受教了!貧道修為不精,敗得無話可說。還請閣下留下真名,日后奉仙觀若能杰出后進之士,定當討回今日之辱。”

  蒙面人搖頭道:“也許有一日在下會告訴道長,不過不是現在。”

  心航道人心灰意冷,嘆道:“罷了,罷了!”再不多言,率著奉仙觀弟子退去。

  閻九等人一擁上前,齊齊拜倒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蒙面人笑道:“何必謝我?所謂煩惱皆因強出頭,諸位若非貪圖小利,受人蠱惑,又焉會有今日之難?”

  閻九問道:“恩公,奉仙觀這些人當真是曹執那個兔崽子請來的么?”

  蒙面人道:“曹執哪有這么大的面子?此事全由他的妻子司徒宛一手策劃,恐怕曹執也未必知情。”

  他不欲多透露司徒宛和孫二的底細,故此也不多說。

  熊五疑惑道:“曹執既然請咱們劫了他哥哥的鏢,為何司徒宛又請人來殺咱們?他們夫妻難道不是一伙兒的嗎?”

  紅娘子罵道:“笨蛋,這個你也想不明白?定是他們害怕咱們握住曹執的把柄,今后會有所不利。況且曹執終究是威遠鏢局的人,丟了這趟鏢,鏢局白白的損失怎么算?

  “若是奉仙觀殺了咱們,又替威遠鏢局奪回鏢銀,既給了曹執面子,又揚了心航道人的威名,一石三鳥好不歹毒。”

  閻九恨恨道:“這群狗男女,臭道士,全沒一個好東西!”

  卻突然忘記他不過在幾個時辰前,還將威遠鏢隊截在山谷中,喝令曹彬滾蛋的事情,那時好不耀武揚威,銀子到手又好不興高采烈,似乎較之曹執等人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僅此而已。

  汪八道:“幸虧恩公識破了他們的詭計,不然咱們這些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后恩公要是有用得著咱們兄弟的地方,吩咐一聲,無不領命效勞。”

  蒙面人道:“諸位不必客氣,不過在下倒真有一事相請,希望閻九爺不會拒絕。”

  閻九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道:“恩公可是要咱們把鏢銀還給曹彬?小事一樁,不敢勞動恩公開口。嘿嘿!今天的事我們太陰四煞和曹執、奉仙觀都不算完!”

  蒙面人道:“最好再請閻九爺親書信函一封,寫明此事的原委經過交與曹彬。”

  閻九道:“沒問題,老子找機會還要跟曹執當面對質!”

  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恩公,您往后管叫我閻九得了,后面加個‘爺’字,那不是羞我么?”

  蒙面人拱手道:“諸位,在下先行一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閻九等人趕緊抱拳還禮道:“恩公走好!”

  蒙面人身形一晃,御風而起,辭了閻九等人往東飛去。

  他行了一段,復朝北方,須臾之后飄落一片密林之中。他褪下面具,換回原來裝束,再往地上滾了一圈,將衣袍上沾上腐泥枯葉,這才起身顫顫巍巍往林邊走去,揚聲叫道:“有人么,快救救老朽!”

  這般邊走邊叫,忽聽見小曹衡的聲音喜道:“先生,我找到先生啦!”與曹妍雙雙奔出,一左一右撲過來攙扶住錢老夫子,埋怨道:“先生,你去了哪里?害得咱們好一通找。”

  錢老夫子苦笑道:“林中小路縱橫,看上去都沒差別,老朽欣賞景色不知不覺越走越遠,竟險些迷路。

  “好在遇著你們,不然衣食無著尚屬小事,說不定便宜了山林兇獸,可憐我這把老骨頭,要葬身其腹成了美餐吶!”

  曹妍左右張望道:“先生,這樹林子里陰森森的,有什么可欣賞?”

  錢老夫子哼道:“老夫樂在其中,汝輩安能明白?”

  行了半里多地,到了鏢隊暫宿的林邊。

  曹彬迎上道:“錢先生,你沒事吧?”

  錢老夫子搖頭道:“虛驚一場,虛驚一場。”隨即傳音入秘道:“大哥,事辦妥了,你就靜候佳音吧!”

  曹彬礙于人多口雜無法追問詳情,只能抓住錢老夫子的胳膊搖晃幾下以示謝意。

  果然半個多時辰后,山谷口車馬蕭蕭,閻九等人押著鏢銀回轉,個個神色恭謹,早沒了上午的強盜氣焰。

  眾人正詫異莫名,陡然北面有一人御風飛來,遠遠的大叫道:“曹大哥,老爺子殯天啦!”

  曹彬心頭劇震,剛才的喜悅盡數蕩然無存。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林熠挫敗奉仙觀第一高手心航道人,不僅讓太陰四煞感激不已,同時也破滅了司徒宛的詭計。然而沒有等他松上一口氣,卻驚聞太霞派掌門曹子仲殯天的消息。

  是他殺,還是自殺?諸多疑團困擾著眾人。曹執為奪去太霞派掌門,在司徒宛和奉仙觀的攛掇和力挺之下不惜與曹彬反目。曹府內訌初起,外患又至,而這一次來犯的敵人比上一次遠遠兇狠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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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21: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一章 猝死  

  曹彬的腦袋上好似挨了一記悶棍,耳邊“嗡嗡”聲起,他揪住來人衣領低吼道:“趙師弟,你說的是真的?我離家那日老爺子還好好的,怎么會說去就去了?”

  趙普原本就較曹彬矮上不少,曹彬乍聽噩耗之下手上加力尚不自知,那趙普雙足幾乎離地,滿臉的悲憤又被抹上豬肝醬色,奮力嘶聲叫道:“師父他……是被人毒死的!”

  驀然覺得領口一松,趙普大喘了一口氣,抬眼剛好觸到曹彬直直地瞪著他,不由打了個激靈,耳中聽曹彬喃喃問道:“誰?是誰干的?誰會下此毒手?”

  馬橫擠開眾人沖過來又一把扯住趙普胸襟,怒道:“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連師父也照料不好!”

  趙普無言以對,只得哽咽道:“馬師弟,你想罵就罵吧,我該死!”

  此刻眾人已亂作一團,誰也無心去管押著鏢銀返轉的閻九等人。閻九老于世故,見狀很識趣地悄聲吩咐手下將鏢車趕到路邊等候。

  那和生財看到自己的鏢銀又回來了,真是驚喜交集,但在這當口也不敢催促曹彬。

  馬橫重重推得趙普一個趔趄,高聲叫道:“伙計們,回漣州,替師父報仇去!”

  眾鏢師轟然相應,一個個群情洶湧,紅了眼睛。

  曹彬一醒,喝道:“站住!你們找誰報仇去?咱們押的鏢銀還要不要了?”

  馬橫雖義憤填膺,蠻勁發作,可對曹彬仍不敢放肆,一跺腳叫道:“大師兄,這都什么時候了,師父都被人害啦,咱們還管他什么狗屁鏢銀?”

  曹彬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徐徐道:“越是這時候,咱們越要鎮定,不能砸了威遠鏢局的招牌教外人看笑話。馬師弟,你先請趙師弟到林內小憩,我去見過閻九爺,稍后咱們再來商議家里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強作出笑容迎上閻九,抱拳招呼道:“九爺,曹某家中突遭大變,一時心慌意亂怠慢了諸位朋友,尚請海涵。”

  閻九趕忙還禮道:“好說,好說!在下是來歸還鏢銀的,先前對曹兄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萬勿計較。說到底,咱們也都是被曹執那兔崽子給坑了。”

  曹彬一愣,不知這話又該從哪兒說起,不解問道:“九爺,此話怎講?”

  閻九撓撓亂糟糟的頭發,苦笑道:“事情的經過在下都寫在上面了,曹兄一看即知。”說罷,從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箋雙手交給曹彬。

  曹彬匆匆打開一目十行,瀏覽一遍心臟幾近停止跳動。

  就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敘述了曹執如何偷偷聯絡太陰四煞,如何許以種種好處,懇求他們出面劫走曹彬的鏢車。

  又寫了奉仙觀心航道長如何率著眾道士半路攔截,欲要殺人滅口,一石三鳥。最后閻九又如何為一位黑衣蒙面人所救,奉其所請特來歸還鏢銀,負荊請罪。

  曹彬腦海里迅速盤算應證閻九紙上之言,除了那位蒙面人他能確認是林熠無疑外,其他的事情雖令人匪夷所思,但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況且他們根本沒有陷害曹執的必要,心中雖十二萬分不情願,但已信了八、九分。

  他和曹執因性情不合,近年來日漸疏遠,但終究是親生的兄弟,怎也料想不到手足相殘之事,今日果真發生在自家兩兄弟之間。

  他收起信箋,略略平復心緒說道:“多謝閻兄歸還鏢銀,相告實情。”

  閻九搖頭道:“哪里的話,在下一時的鬼迷心竅,連累曹兄不說,差點把兄弟們的性命也丟了。咳,這個跟頭栽得重了。假如曹兄覺得可以,在下和兄弟們願隨諸位同返漣州府,當面與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對質!”

  紅三娘嬌聲道:“當家的說得是,這事咱們怎么也不能便宜了曹執這小子!”

  曹彬心里苦笑,太陰四煞拍著胸口願意出頭,應該是想趁機一吐胸中惡氣,但這同根傾軋之事並無甚光彩,如讓雙方當面對質,中間還摻合著奉仙觀,不但將家丑昭示于天下人,自己更不知該如何收場方為上策。

  如今自己的父親剛被人毒害,曹府正逢多事之秋,他作為兄長,又怎能不顧大局,火上澆油?

  他當下婉轉道:“大伙兒的好意,小弟心領。奈何日前家父不幸駕鶴西歸,小弟方寸已亂,這件事情暫擱幾日不遲。”

  紅三娘驚道:“曹老爺子被人下毒害死了,兇手是誰?”

  曹彬回答道:“小弟無能,尚不知兇手是誰。如今正要回府奔喪,追查此事。”

  汪八“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翻怪眼道:“曹兄弟,這事依老夫看來,也不用查了。八九不離十,定是你那王八羔子兄弟干的。他既然能陷害你,那毒死自己老子的事兒,又有什么干不出來?”

  曹彬曾親眼目睹曹子仲那夜杏樹林中大顯神威,將金牛宮護法高滇與一眾弟子格殺當場,其修為何等的厲害,焉能是曹執所能暗算得了的?

  況且自己的這個兄弟雖有些不成器,但若說他有膽敢害死爹爹,曹彬仍不能相信。

  可這些話他也不便對閻九等人說,只搖頭道:“在下的兄弟雖然一時糊塗,但終究並沒想害死我,更何況是忤逆弒父之事,一定不會是他。這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明白,還待小弟回府后再詳加查詢。”

  閻九欲言又止,終于忍不住壓低嗓音道:“曹兄,在下多嘴提醒你一聲,小心曹執背后再跟你玩陰的。

  “令尊一死,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位子都空了出來,那小子哪會甘心今后萬事都要聽從曹兄的,不定會使出什么陰招對付曹兄。他有奉仙觀那幫牛鼻子撐腰,你未必能斗得過他們。”

  曹彬謝道:“承蒙閻兄關懷,小弟自當留神。”

  閻九見話已說到,于是拱手道別:“曹兄,我等告辭。”

  曹彬頷首道:“有勞諸位送還鏢銀,他日有暇小弟定要登門拜謝。”

  熊五扛著一對大錘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曹大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個老子養的親兄弟最難對付,你可得多當心點。”

  待太陰四煞率著嘍啰們去遠,曹彬吩咐手下接管了鏢車,回到林中。

  馬橫焦灼道:“大師兄,那些家伙嘰里咕嚕跟你磨嘰什么,不曉得咱們急著要回漣州嗎?”

  曹彬把眼光投向別處,半晌搖搖頭答道:“也沒什么,人家把鏢銀送回,我總需道聲謝。”

  馬橫詫異道:“大師兄,這些家伙吃進嘴里的肉,怎么又肯吐出來?”

  曹彬環顧四周,見人人臉上都帶著疑惑,正側耳聆聽欲知答案,他緩緩道:“這件事情等咱們以后有空再說。現下最要緊的事,是麻煩趙師弟趕緊把老爺子過世的詳情說上一說。”

  趙普已緩過勁來,理了理腦子的思路,道:“自打大師兄出門押鏢,我們就更少見到師父了。他老人家整日把自己反鎖在書房里,鏢局里的事,全交給了二師兄和幾位師叔打理。昨天中午,電刀門的鄧師伯來訪,我便到書房去請師父─”

  他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在門外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師父回應。這時二師兄和鄧師伯他們等得不耐煩,也尋了過來。

  “二師兄上前敲門,卻聞到書房里有一股腥臭味。咱們覺著不妙,斗膽撞開屋門闖了進去,就見師父他、他老人家─”

  曹彬面容黯淡,一字一頓道:“老爺子是不是已被人毒殺在書房里?”

  趙普點點頭,圓臉因激動而略微變形,說道:“師父趴在書案上,全身都已被一種紫幽幽的毒汁腐蝕,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連手腳也泡爛了。

  “四師弟一時情急碰了師父的遺體,手上被沾上毒汁,沒過片刻的工夫突然大叫一聲,也渾身發紫倒地身亡。”

  曹夫人摟著曹妍,明顯感覺懷中的女兒在渾身發抖,撫摩女兒柔軟的黑發低嘆道:“好厲害的毒藥!”

  馬橫破口大罵道:“趙普,你這個混蛋!師父慘死,你們居然那么多天還像沒事人似的,你還有臉站在大師兄面前!”

  趙普痛哭流涕道:“大師兄,馬師弟,我……”

  曹彬臉色慘白沉聲道:“趙師弟,不要介意馬師弟的話,這事也不能怪罪于你。你先把老爺子遇害的經過說完。”

  趙普抽泣道:“后來、后來二師兄找了塊白布,把師父和四師弟的屍身包裹入殮,當天下午就設了靈堂,向各處親友報喪。我問二師兄,是不是要趕快將你請回漣州,主持喪事?二師兄說你走鏢在外,不便扔下鏢隊回趕。”

  馬橫怒道:“這是哪門子狗屁道理!師父死了,大師兄怎能不趕回府奔喪?”

  趙普說道:“當時我也覺著不妥,于是私下和幾位師叔商量,得他們準許才連夜追著鏢隊的路線趕來,請大師兄趕緊回漣州治喪。”

  馬橫哼道:“三師兄,你總算還沒有糊塗到家。若是聽了二師兄的話,看我老馬回了漣州能饒你?”

  曹彬問道:“趙師弟,有沒有查出來到底是什么毒?”

  趙普搖頭。

  曹彬皺起眉頭又問道:“這些天都有誰進過老爺子的那間書房?”

  趙普很肯定地答道:“沒人,師父從前天一早進去就沒出來過,里面的門窗也全都下了鎖,莫說是人,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曹夫人遲疑道:“彬哥,公公他不會是─”

  后面的話盡管沒說出來,但曹彬已明白妻子的意思,斷然道:“不可能!這毫無道理,況且人若有此意,總該留下些遺言書信,豈會就這般撒手歸西?”

  趙普眨眨眼睛明白過來,也附和道:“大師兄說的是,鄧師伯他們也都這么說。師父定是受人暗算的。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怎會突然想著去死?”

  曹彬沉吟道:“趙師弟,我走后的這些日子,老爺子可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趙普耷拉著腦袋道:“師父成天不見人,我也不曉得他老人家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馬橫道:“這就是最大的不對勁!你啥時候見著師父整天不露臉的?”

  趙普道:“可這情形過年時就有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說到這里,他像猛然記起什么來似的叫道:“對了,大師兄你們走后的第二天,師父接到過一封書信。可信里頭什么也沒有,只畫了一幅古里古怪的圖形,像是道符印之類的東西。”

  曹彬急忙道:“趙師弟,那封信呢?你帶來了么?”

  趙普答道:“信已經不在了。師父看完什么話也沒說,揮手就把它撕成碎片。”

  曹夫人道:“彬哥,也許那封信和公公的遇害有莫大的關系。說不定送信之人,就是殺害公公的兇手。”

  趙普道:“嫂子,送信的是個小乞丐,拿了一文賞錢便一溜煙的跑啦。”

  曹衡突然開口說道:“趙師叔,送信的是小乞丐,可寫信的未必是乞丐。”

  曹彬大力一拍樹干,震得枝葉沙拉拉的直響,低聲道:“趙師弟,咱們馬上回府!”

  那和生財正側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出神,這下再也憋不住了,趕忙道:“曹爺,你們都走了,我的這些銀子怎么辦?”

  馬橫道:“咱們師父都死了,誰還有心思管你的銀子?和老板,你自個兒另想辦法吧。”

  和生財哭喪著臉,直如過世的是他家的老爺子,看看馬橫神色不善,只好滿臉哀求望向曹彬。

  曹彬安慰道:“和老板放心,既然咱們威遠鏢局接了你的生意,定會有個交代。這趟鏢,咱們照走不誤。”

  和生財大喜過望,連連作揖道:“多謝曹爺,多謝曹爺!”

  馬橫哼了一聲,道:“大師兄,這趟鏢誰愛送誰去,小弟定要趕回漣州。”

  曹彬熟知馬橫的脾氣,曉得他蠻勁一上來九頭牛也拽不回,只得道:“趙師弟,煩勞你走上一回,將鏢銀送到隋陽府。我算了算,如果日夜兼程明晚之前就能到。屆時你一路回趕,尚能來得及為老爺子出殯。”

  趙普應道:“大師兄,你只管回漣州,這趟鏢交給小弟就是。”

  曹彬拍拍趙普肩膀,說道:“趙師弟,多辛苦你了。我在漣州等你回來。”

  曹衡插嘴道:“爹爹,我和娘親、大姐怎么辦?衡兒要和你一起回去!”

  曹彬想了想,自己這次回去除了為老爺子奔喪報仇,曹執多半也要另生事端。

  曹府局勢不明,自己攜著一雙兒女同行多有顧忌。莫如自己先回轉鏢局,待把諸事梳理出一點眉目來更為妥當。

  他望向妻子道:“夫人,我和馬師弟先行一步。你領著衡兒、妍兒和錢先生坐馬車回返,路上多加小心。”

  曹夫人點點頭,曹衡卻不干了,大叫道:“我不要坐馬車,我要和爹爹一塊回漣州!”

  曹彬心亂如麻,無心和曹衡糾纏,低喝道:“衡兒,聽話,爹爹回府是有許多要事要辦,顧不得你。”轉身朝林熠一抱拳道:“錢先生,在下告辭,有勞你一路照料。”

  林熠道:“曹兄無需擔心,有老朽在,定當平平安安的將令嬡、令郎送返曹府。”

  曹衡心里大不以為然,氣鼓鼓地瞪著小眼睛望向錢老夫子,暗想道:“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爹爹還拜托你來照顧我們。哼,待會兒馬車跑快了,你可別當孬種,又是害怕又是頭暈。”

  曹彬把諸事交代完畢,與馬橫御劍而去。曹夫人攜了曹妍、曹衡與林熠另駕一輛馬車,也與眾人作別,往漣州回轉。

  四人晝夜不息,換馬兼程,這日傍晚終于抵達漣州府城南十里亭。

  遠遠看到路邊守候著一人,渾身縞素朝著南面的官道不住翹首相望,卻是趙普。

  他押送鏢銀至隋陽,即刻御劍返回,反比曹夫人他們早到了。

  見著曹夫人的馬車,趙普大喜迎上,叫道:“嫂子,你們總算回來了!”

  曹夫人迫不及待問道:“趙師兄,你怎么會在這兒,府里的情形如何?”

  趙普道:“嫂子,你們回來晚了一步,師父今天一大早已經出殯。那毒汁把遺體腐蝕得太厲害,大師兄也不敢再耽擱,只好選了今天入土為安,現下大伙兒正聚在前廳里商議大事。

  “我惦記著嫂子和衡兒、妍兒,便向大師兄請命到城外來接你們,已經等了大半個下午。”

  曹夫人問道:“趙師兄,他們在商議什么事情?”

  趙普上了馬車,接過馬鞭一邊趕車一邊叨咕道:“還能有什么事,不就為了太霞派掌門和鏢局總鏢頭的位子么?大家伙兒這幾日都在商量由誰來接任。門里有支持大師兄的,也有推舉二師兄的,兩邊誰也不讓誰,就盼著嫂子早日回府啦。”

  曹夫人呆了一呆,苦笑道:“我回來能幫上什么忙?彬哥是怎樣的態度?”

  趙普接著道:“大師兄似乎有意退讓,但馬師弟頭一個就不干,帶著咱們鏢局里的一班師兄弟,昨日險些與二師兄翻臉動手。

  “原本幾位師叔也都站在大師兄一邊,可奇怪的是奉仙觀的心航道長,還有漣州正道幾位頭面人物都一力替二師兄撐腰。這兩天風向漸漸的變了,幾位師叔的意見也有了分歧。”

  曹夫人喃喃自語道:“怎么會是這樣,不過是一個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虛名而已,為何惹出偌大的動靜,令諸位同門大動干戈?”

  趙普在馬屁股上輕輕抽了一鞭,道:“我也說不明白,嫂子回府一看就知。近來二師兄可花了不少心思籠絡大伙兒,更不曉得用了什么法子,把心航道長也請來了,聲勢上遠遠勝過大師兄。

  “咱們這些師兄弟心里雖都向著大師兄,奈何人輕言微,在心航道長和幾位師叔面前壓根說不上話,只有干著急的分。”

  曹衡氣呼呼道:“二叔恁的過分。不就是個破掌門么,爹爹不做也沒什么打緊,干么還找奉仙觀的人來壓咱們?”

  曹夫人若有所思道:“小孩子家懂得多少?你爹爹乃是曹府長子,一直以來都被視作本門的下一代掌門,縱有心謙退,恐怕也身不由己,這事情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

  趙普道:“嫂子說的沒錯。二師兄的為人行事許多弟兄看在眼里,都很不服,更不滿他請來外人對付大師兄,所以大家都盼著大師兄能繼任。

  “大師兄這下可真難了。處置不當,傷了眾兄弟的心,萬一再生出內訌,四分五裂,咱們可誰也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我猜大師兄顧忌著這個,才左右為難。”

  曹衡接口道:“趙師叔,你的意思是,鏢局會散伙?”

  趙普遲疑道:“這我可說不準。不過,馬師弟、李師弟他們都放出話來,若是二師兄執掌太霞派與威遠鏢局,他們便破出師門分道揚鑣。幸虧你爹苦勸壓制,才沒生出更大的亂子。”

  曹夫人聽得心中暗驚,亦越發的牽掛曹彬處境,催促道:“趙師兄,咱們走快一點,其他的等回了府里再說。”

  趙普甩了一記響鞭,催動馬車沿大街疾行,背后少不了惹來一片罵聲,不過此時曹夫人也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須臾到了曹府門前。曹夫人未走正門,領著眾人從側門進了內宅,先安置下曹妍、曹衡。

  這時早有人通知了曹彬,很快便有弟子來請曹夫人到前廳議事。

  除卻曹府長媳的身分,曹夫人亦是曹子仲的嫡傳弟子,身分于太霞派中尚在趙普、馬橫等人之上。

  曹夫人走了幾步,發現曹衡居然不吭聲地跟在后面,又好氣又好笑道:“大伙兒在廳里商量正事,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摻和什么?還不快去沐浴更衣,早早吃了晚飯上床歇息?”又叮嚀曹妍好生看管曹衡,這才匆匆與那弟子去了前廳。

  曹衡氣鼓鼓趴在窗口,瞧著娘親在樓下走遠,低聲咕噥道:“總說我是小孩子,這也不讓,那也不許,小看人!”

  曹妍道:“小弟,別埋怨了,還是去洗個熱水澡吧,在這兒干著急又有什么用?”

  曹衡不滿道:“你也是爹爹的女兒,怎么一點都不急,什么都不管?路上沒聽說二叔為了爭掌門的位子,都快和爹爹干架了?現在前廳不知該有多緊張,說不定連廚子、馬夫都去了,偏把咱們扔下。”

  曹妍生氣道:“你干什么來編排我的不是?爹娘他們是在商議正事,咱們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告訴你,其他的我還真不管,可就管你了,你別想著跑去添亂,省得回頭我被你拖累著一塊兒挨罵。”

  曹衡心道:“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管得了我,還管得了我的腿么?”有了主意,反回過頭來笑嘻嘻道:“說的也是,爹娘在辦大事,咱們可不能去添亂。姐,要不你先洗吧,我在屋里喘口氣,一會兒便來。”

  曹妍疑道:“小弟,你不會趁我不在,一個人悄悄溜進前廳去吧?”

  曹衡信誓旦旦道:“不會,不會!我一定不會進前廳的。”暗中心道:“我最多到前廳外面的墻角,可不算溜進前廳。”

  曹妍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曹衡好一會兒,想想還是不能放心,喚過一個丫鬟在門外守著小少爺,走幾步回過頭,見曹衡托著腮幫子穩篤篤坐在窗邊的茶幾上,見她回頭還沖她揮揮手,這才下樓去了。

  曹衡聽姐姐的腳步聲漸遠,一挺腰跳下來把屋門關上,推開后窗探頭朝外張望,見院子里空無一人,輕輕縱身躍下。

  他躡手躡腳溜到前廳,順著墻根想找一處僻靜的角落伏下偷聽。孰知前廳周圍密布著太霞派守值的弟子,沒走幾步就被一個人影攔住了去路。

  曹衡抬頭朝上看,就見到一個人的肥下巴、鷹鉤鼻子、銅鈴眼,心中暗叫糟糕。

  那弟子乃是曹執的門下,耳中聽他傲聲道:“小孫少爺,師父、師伯有令,不得許可誰也不準靠近前廳,您還是上別處玩吧。”說著連拉帶扯將曹衡拽遠,一任曹衡軟硬兼施也不管用。

  曹衡不甘心,在前廳外又轉了一圈,見到處守衛森嚴實在無法接近,才沒奈何死了心。

  他一屁股坐到樹下,雙手撐著小腦袋直生悶氣,思量道:“爺爺出殯我也沒能趕上,反正爹爹和娘親正忙著,我不如這就到城外給爺爺上墳叩頭去。”

  小家伙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悄然離府往城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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