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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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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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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4:42 |只看該作者
    姓馬的漢子心中不免有點奇怪,昨天晚上師嫂還好好的有說有笑,怎么說病就病,而且病到不能騎馬,連坐車也怕顛簸了?

    只是曹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便多問,於是試探著回答道:“大哥,咱們也不著急這一兩天,一起回去路上也熱鬧些。”

    曹彬道:“大夥兒多半都是有家室的人,幹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活,哪怕能早回去一小會兒總也是好的。你不必擔心,說不準我還會帶你師嫂順道去逛逛興安的集市,置辦些年貨回家。”

    姓馬的漢子沉吟道:“要不讓他們先走,小弟留下來陪陪大哥。”

    曹彬笑道:“我要陪你師嫂,你留在旁邊作甚?何況近日世面不寧,這幫兄弟也得有人約束著,有你帶著我也好放心。”

    姓馬的漢子點頭道:“好,那小弟就跟大夥兒先上路了,咱們鏢局裏見。”一揚馬鞭,高聲道:“夥計們,咱們先走,爭取早點到家啊!”

    眾趟子手轟然應和,十數匹快馬在官道上風馳電掣。

    姓馬的漢子走在最後,忽一回頭衝著曹彬詭異一笑道:“大哥,不必急著追咱們,好好照顧嫂子。”在馬屁股上脆生生的拍了一鞭,絕塵遠去。

    曹彬啞然失笑,低罵道:“這個家夥!”

    一騎一車緩緩駛入路邊密林,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來。曹彬凝神觀察,確定周圍再無別人,掀起布簾低聲道:“夫人,你們出來吧!”

    曹夫人早已起身,揭開座椅的隔板,裏面蜷曲躺臥一人,除了林熠還會是誰?

    曹彬小心翼翼的探手將林熠從隔板下攙扶出來,坐在車沿抱歉道:“林兄弟,委屈你了。剛才令師兄帶人攔住咱們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林熠微微一笑,面色蒼白如故,看得人提心吊膽,說道:“虧得有曹大哥幫忙,不然小弟恐怕寸步難行。”

    曹夫人從車內取出一個包裹,說道:“林兄弟,你交代的幾樣東西,我都在鎮上置辦妥了,但這些面粉、炭筆什么的,是做何用場的?”

    林熠接過包裹,道:“小弟曾經學過一些易容之術,雖然騙不過行家法眼,可也能將就一時。”

    曹夫人恍然道:“敢情這些東西是做易容之用,那就不用再害怕會被別人認出啦。”

    易容術是仙盟中人必修的技藝之一,林熠當然也識得。

    青蓮寺寺外扮成一個傻乎乎的小道士,就是他牛刀小試。

    但易容之術博大精深,他所學的,不僅較之此中真正高手不能同日而語,比起黎仙子的千幻靈心術能隨心所欲變換形體來,也相差甚遠。

    這些面粉和炭筆還有一些用以粘貼之物,塗抹在臉上當然談不上舒服,時間一久還容易走樣,一旦露出破綻,對方只需凝神觀察便可識破。

    只是眼前林熠身負重傷,無力自保,唯有當作權宜之計。

    他不想曹彬夫婦擔憂,故此也不多做解釋,滑下馬車道:“大哥,大嫂,咱們就在這裏分手吧。大恩不言謝,日後小弟但有命在,必到府上拜訪。”

    曹彬一愣說道:“林兄弟,昆吾派正在到處尋你,這時候你還要上哪兒?不如先跟愚夫婦到漣州暫避一時,等養好了傷勢再說。”

    林熠道:“多謝大哥好意,小弟已有計較,兩位無需擔心。”

    曹夫人心細,猶疑問道:“林兄弟,你是唯恐連累了愚夫婦吧?”

    曹彬不悅道:“不成,林兄弟,你還認我曹彬是你大哥么?若認,就隨我回漣州,哪兒也別去了。待傷愈之後,林兄弟你拔腿就走我也絕不攔你!”

    林熠搖頭道:“大哥、大嫂,你們外出行鏢,突然帶了個生人回府,多半會惹人生疑。為了小弟再跟正道結下梁子,委實不值。”

    曹彬肅容道:“林兄弟,你救過衡兒,愚夫婦縱是把性命交到你手裏也是該當,況且威遠鏢局與正道各大門派素無交往,他們也不會留心咱們,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愚兄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副總鏢頭,帶位朋友回家住一陣子,誰能多言?”

    曹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角,含笑道:“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定可瞞得過鏢局裏的人。只是存了點私心,林兄弟莫要見怪。”

    曹彬急忙問道:“夫人,快說,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曹夫人笑道:“咱們衡兒的教書先生上月不是剛剛走掉,尚未另外找到合意的么?要不就委屈林兄弟一下,就說是你曹大哥從外頭替衡兒請回的新教書先生,那就不會有誰懷疑了。”

    曹彬喜道:“好主意!林兄弟若能做衡兒的先生,那是再好不過。何況林兄弟好生調養才是頭等大事,也不需真格的在衡兒身上多費力氣,只要裝個樣子掩人耳目即可。林兄弟,你看如何?”

    林熠見曹彬夫婦古道熱腸,一力相邀,若再拒絕也說不過去。

    他思忖了片刻,覺得曹夫人提出的建議的確可行。

    昆吾派多半會以為自己前去投靠冥教,又或與玄冷真人一起隱匿下來,應該決計猜不到他實則隱於市井之間。

    他點點頭笑問道:“不知大哥發不發小弟這個混吃教書先生的工錢?不然到時我可沒錢買酒。”

    曹彬見林熠答允,由衷欣喜,呵呵笑道:“林兄弟這般的教書先生愚夫婦萬金難求,肯教誨衡兒那是他的福氣,豈是一點工錢能夠打發的?府上別的沒有,松雪老窖卻也珍藏了不少,保管讓你喝個痛快。”

    當下計議已定,林熠回馬車裏喬裝易容,曹彬夫婦在外守候。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個窮酸儒生挑開布簾拱手作揖道:“曹大爺,曹夫人,請兩位行行好,賞老夫一口飯吃吧!”

    曹彬凝目觀望,見林熠已經變成了一個寬額尖頜、猥瑣落拓的中年秀才,躬腰縮肩,膚色微黑,正可掩飾失血後的蒼白,頭發也不知怎么弄的,灰蒙蒙暗無亮澤。頷下一綹稀疏的山羊胡子,隨著話音一顫一顫,三角眼睛不時上翻,整個一介落第倔秀才。

    要不是早知道車裏的人是誰,乍見此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與俊朗的林熠相提並論。

    曹夫人喝採道:“林兄弟好手藝,恐怕咱們再遇上令師兄,也不用擔憂會被他識破。”

    林熠搖頭笑道:“小弟三腳貓的易容術實難當得大嫂誇讚。改頭換面倒非難事,但要做到舉手投足、行事氣質也唯妙唯肖才算上乘。

    “小弟現在裝扮成一個酸秀才,自忖有把握學上其七分的神態,想也少有人會去留心一個相貌普通、咬文嚼字的老學究。”

    曹彬道:“原來這裏面還有那么多講究,愚兄領教了。不過你的本名暫時不能用了,咱們得另想一個才好。”

    林熠略一尋思,微笑道:“大凡落第秀才難逃一個‘窮’字。小弟便改姓‘錢’,單名一個‘億’字。今後大哥大嫂可不要叫錯了。”

    曹夫人莞爾道:“若有億兆之錢,當能富可敵國了,錢老夫子好大的胃口。”

    林熠含笑不語,這兩個字其實都是從玄幹、玄逸兩位真人的道號中化出,僅同音不同字而已。

    曹彬見諸事妥當,說道:“林─錢老夫子,咱們這就上路吧!”

    林熠頷首道:“曹大公子先請。老夫到得前面市集,還需置辦一身合體的長袍,若有折扇就再好不過。”

    曹彬點頭道:“是了,你現在穿的是愚兄的衣服,鏢局的人都能認得,必須換過。若是不提,我倒疏忽了。”

    曹夫人道:“若是衡兒看見咱們為他請回新先生,不知該有多開心?”

    曹彬笑道:“開心?這小子不知文章為何物,從小到大,不曉得氣走了多少位飽學鴻儒,私塾也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再不敢收。說到底,全是被你寵壞了。”

    曹夫人嘆道:“你不寵么?這孩子天生命苦,幸虧天見可憐,得服石棘膽汁,不然如今也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天可活?”

    一席話提醒了曹彬,道:“對了,林兄弟,那頭石棘還藏在府裏的地下密室。我甫一回府就被家父派去走鏢,還未來得及加工。好在天冷,我又在四周多放了寒冰,也不怕它腐爛。”

    三個人說說笑笑,行到天黑時分,便找了家客棧住下。

    曹彬上街買來林熠所需物品,還帶回兩壇酒。

    次日清晨,曹彬又為林熠雇了輛騾車,這才上路。車轔轔,馬蕭蕭,路上無話,隔日午間進了漣州。

    漣州府乃北地重鎮,人口數十萬,市面繁華,三省通衢,威遠鏢局也佔著地利,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進城後沿著南大街行出裏許,眾人到了一座朱漆大宅前停車下馬。

    只見宅第前,左右兩座石壇裏各豎一根兩丈多高的鏢旗桿。右首旗上杏黃絲為底,一頭威武猛虎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左首旗上繡著“威遠鏢局”四個朱紅大字,剛勁有力。

    朱漆大門上橫著一塊黑色匾額,也寫著“威遠鏢局”四個燙金字。

    九級青石臺階,兩側分立著八名虎背熊腰、勁裝束身的黑衣大漢,見著曹彬夫婦紛紛拱手作禮道:“副總鏢頭回來了!”忙有人入內通稟曹老爺子。

    曹彬輕輕一笑,回頭道:“錢老夫子,咱們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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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5: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人師

    府中自有下人去與趕騾車夫算車馬錢,曹彬攜著林熠先進了府門。

    經過兩日運功,林熠緩步獨行已無大礙,兼之有曹彬在旁照拂,應付太霞派的人綽綽有餘。他索性做足秀才酸樣,一言不發雙手負後,慢條斯理踱進大門。

    那些守在門口的黑衣大漢上下打量他兩眼,撇著嘴並不招呼他。

    府門裏是個方圓百多丈的寬敞大院,四周擺放著不少兵器架,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應有盡有,似是個練武場。而鏢局日常裝貨卸貨也都在這裏。

    剛走沒幾步,打從裏面的宅院裏,風也似的奔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宛如歡快的百靈鳥,不由分說衝進曹彬懷裏,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叫道:“爹爹!”

    正是曹衡與曹妍。兩人都穿著大紅棉襖,小臉通紅如同粉雕玉琢,十分伶俐可愛。

    曹彬哈哈大笑,將一對兒女抱起,左右各親一口,問道:“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曹衡道:“才沒有呢!衡兒不曉得有多聽話。”

    曹妍告狀道:“還說沒有?昨天晌午你不好好念書,又偷偷溜出去幹什么了?”

    曹衡急眨著眼睛道:“沒幹什么,我不過是到東大街去看人耍猴,中午便回來了。”

    曹妍嬌哼道:“你當我不知道么?人家都上門來告狀啦!說你乘人不備把兩只猴子都放跑了。”

    曹衡怒道:“小叛徒,看我以後還逮鳥給你!”

    曹彬慍言道:“衡兒,好好的你把人家的猴子放跑作甚?”

    曹衡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回答道:“我瞧那兩只猴子給人套著脖索抽來打去好生可憐,想起爹爹平日教誨孩兒說扶貧救弱乃我輩天職,怎能看著小猴兒受罪不管?所以才放走它們。”

    曹彬笑道:“你想法雖對,但用的法子未免失當。畢竟那些猴子也是人家辛苦養的,你想放生也該先花錢買回。”

    孰知曹衡一搖頭道:“不成的,爹爹。我要是給了那人銀子,日後他定會再去弄來更多的猴子雜耍。”

    林熠心裏一動,暗道:“這孩子人小鬼大,腦筋轉得倒也靈快。”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一般的頑皮淘氣,不禁對他生出喜愛。

    四個人邊聊邊走,進了內宅。

    曹妍問道:“爹爹,你這回和娘出門,有沒有給妍兒帶回什么好玩的東西?”

    曹彬道:“東西沒有,卻給你們請回了一位先生。”

    曹衡瞥向林熠,見這位新來的先生跟在父親後面亦步亦趨,弱不禁風的樣子,只怕禁不起自己三兩手的折騰,哼哼道:“衡兒不要先生,衡兒只想跟爹爹學本事。”

    曹彬斥責道:“胡說,小孩兒家怎可不識文斷字?這位錢老夫子乃當代大儒,今後你們姐弟用心學習,定會受益無窮。”

    曹衡小嘴噘得老高,嘟囔道:“就他這樣子,會是什么大儒?爹爹,他不會是來騙錢的吧?”

    林熠心中發笑道:“好小子,把你幹爹當作打秋風的無賴,看我日後怎么教導你!”想歸想,他老臉上義憤滿滿,停下腳步氣哼哼道:“曹大公子,老夫雖非當朝翰林,但自幼飽讀詩書,胸懷錦繡,焉能容小兒這般輕賤?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老夫告辭了!”

    曹彬當然明白林熠在裝模作樣,但臉上無論如何也得裝出一副敬重神情。

    他焦灼道:“老夫子莫要動怒,小孩兒口無遮攔,何必與他一般見識?”轉頭對懷裏的曹衡喝道:“還不趕緊向先生道歉?”

    曹衡滿肚子不服氣,但見爹爹神色不善,好漢哪能吃眼前虧?只好委委屈屈道:“先生別生氣,衡兒是說著玩玩的。”

    林熠摸摸山羊胡子道:“罷了,罷了,看在曹大公子面上,老夫也不與令郎計較。”

    曹妍悄悄把頭湊到乃父耳畔,輕輕問道:“爹爹,這位先生真的很有學問么?”

    曹彬忍住笑,板著臉道:“那當然,爹爹請回來的先生豈會有錯?”

    曹衡很想接一句“那倒未必”,但眼睛滴溜溜在父親的臉上轉了一圈,終於不敢。

    這時曹夫人從後追上,曹彬將一對兒女放下地,說道:“夫人,你帶衡兒、妍兒先回屋,我與錢老夫子去向老爺子問安。”

    曹夫人領了曹衡、曹妍離去,曹彬與林熠逕自到廳堂拜見曹老爺子。

    兩人到了門口,見一個身材敦實、滿面紅光的藍袍老者,端坐在太師椅裏,手裏正翻看著一本帳冊。他每看幾行,就會問身旁侍立的一個中年男子幾句,那中年男子一一作答,不敢怠慢。

    曹彬在門外躬身施禮道:“爹爹,孩兒回來了。”

    藍袍老者曹子仲放下帳冊,道:“進來吧。”

    曹彬應道:“是!”他邁步走進廳堂,站在那中年男子身旁。

    林熠大模大樣跟了進來,兩手籠在大袖中直挺挺站著,莫說施禮,連問候都沒有一句。

    老爺子問道:“彬兒,這人是誰?”言語頗不客氣,自是對林熠倨傲的做派產生了反感。

    曹彬答道:“回稟爹爹,這位錢老夫子是孩兒專門請回來教授衡兒的先生。”

    曹子仲“哦”了聲,道:“原來是錢夫子,老夫失敬了。”話這么說,人坐在椅子裏動也不動。

    他隨口問道:“先生是哪裏人士,師從何人?”

    林熠三角眼一翻,答道:“老夫乃南方人,近日遊歷至此,不巧邂逅貴府大公子,他萬般殷勤邀請,老夫不得已才受聘府上。一千八百年前的文聖駱子,便是學生的恩師。”

    旁邊的中年男子嘿嘿譏笑道:“好大的口氣,文聖駱子何時收過閣下為徒?我可沒聽說文聖門下的七十二弟子中有哪位姓錢。”

    林熠打量這中年男子,見他相貌與曹彬也有幾分酷似,只是稍小了幾歲,臉上多出一些精明,少了幾分儒雅。

    他一身綾羅綢緞,倒顯得富貴氣十足,似乎更像哪家豪門的貴介子弟。

    曹彬介紹道:“夫子,這位便是在下的二弟曹執,亦是鏢局的副總鏢頭。”

    林熠懶洋洋的一拱手道:“久仰。只是二公子豈能不知天下讀聖賢書的文士,不論貴賤老少,皆乃文聖門徒,駱子遺澤?學生自幼拜讀文聖著作,自當以他為師。”

    曹執哼了聲,也不屑與這酸儒鬥嘴。

    曹子仲聽林熠的話裏果然帶著濃重南方口音,聽起來古怪刺耳甚是難受。他雖不喜曹彬請回的這位教書先生,但也不便因這小事駁了兒子的面子,淡淡道:“彬兒,你走鏢累了,就先請錢老夫子下去歇息吧!”

    曹彬謝過後,帶著林熠退出廳堂。

    兩人走到無人處,曹彬低聲苦笑道:“夫子,看上去家父對你頗為不滿。”

    林熠微笑道:“何止是不滿?恐怕心中厭惡得很吶。老爺子的涵養算是好的,換了別人多半要把小弟掃地出門,不過我也是有意如此,大哥且莫見怪。”

    曹彬問道:“為何要有意如此?”

    林熠道:“人一旦厭惡心起,便絕不願意再多加親近,我豈不正好少了露出破綻的可能!”

    曹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不滿家父的輕慢,故意氣他。”

    林熠笑道:“老爺子為人豪爽耿直,小弟豈會不曉?”

    曹彬引林熠進了一座清靜的小院,說道:“以前的先生都住在此處,雖不奢華,倒也幽靜。”揚聲喚道:“孫二!”

    一個瘦小的漢子在院外應道:“來啦,來啦,大公子!”一溜小跑上前,說道:“大公子,您走鏢回來了?”

    曹彬一點頭,道:“這是新來的教書先生錢老夫子,今後用心伺候著。不過他生性喜歡安靜,若不叫你,就別踏進院門半步,記住了?”

    孫二點頭哈腰道:“明白,明白,小的一準把老夫子伺候得舒舒服服,不會有錯。”他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林熠。

    曹彬道:“看什么,還不請錢老夫子進屋歇息?”

    孫二應道:“是,是!”搶步上前推開正屋的大門。

    曹彬低聲道:“這個孫二機靈精幹,就是有些油嘴滑舌,賊頭鼠腦,不過伺候府上已經多年啦!”

    走進正屋,孫二正手腳伶俐的擦拭八仙桌,笑呵呵問道:“夫子,您老對這兒可還滿意?”

    林熠“嗯”了聲道:“湊合。”負著手四下打量。

    外屋是間客廳,墻上掛了不少字畫,不過多非精品。

    裏面一間臥室用竹簾隔開,收拾的十分幹凈。

    但沒過多久,新來的錢老夫子,就讓孫二充分見識了什么是雞蛋裏挑骨頭。

    他不單是指責墻上書畫不堪入目,需得全部重新換過,就是埋怨床上的被褥太薄,自己體虛多病,耐不住寒。

    孫二聽著,嘴裏哼哼哈哈應付著,心裏卻在埋怨大公子從哪兒找回來這么個難服侍的主子,往後自己的日子還能有好么?這滿心的苦處可得找人傾訴去,若不讓全鏢局的人都知道,自己可不就成了白受罪么?

    稍事收拾,有丫鬟來請曹彬與林熠到後頭用飯。

    桌旁只有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一雙孩童。

    錢老夫子人雖古怪,對菜肴卻不挑肥揀瘦,胃口也甚小,只選些清淡的小菜吃了幾口,但顯然頗為享受桌上的那壇松雪老窖。

    曹府家規嚴謹,飯桌上長輩在側,曹衡和曹妍都顯得乖巧無比。

    雖然兩人的心裏,對這位看見酒壇就三角眼發光的老酒鬼大大的瞧不起,可父母對教書先生素來客氣敬重,兩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表露出不敬。

    曹衡拿著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裏滑拉著飯菜,眼光碰著林熠瞇縫的三角眼,又趕緊低頭,不過那雙小眼睛裏卻逐漸閃動起了亮光。

    用過飯,林熠說自己慣常午休,要回房歇息。

    曹彬夫婦知道他是要打坐療傷,吩咐下人不可打擾。

    曹衡向曹妍丟個眼色,一前一後溜出屋子,坐到院角槐樹底下。

    曹衡氣呼呼哼道:“大姐,這個錢老夫子架子要多臭有多臭,要多大有多大,比以前的先生還討厭。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曹妍性格溫馴,但畢竟也是小孩兒家,對這個一身酸氣毫無趣味又邋邋遢遢的學究同樣不喜,蹙起秀氣的雙眉問道:“爹爹請也請來了,你說能怎么辦?”

    曹衡掃視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老法子,把他趕走!”

    曹妍遲疑道:“恐怕不成,我看爹爹和娘親都對錢老夫子十分尊敬,你惹他生氣,多半會挨爹爹的板子。”

    曹衡道:“爹和娘才不會打痛我呢!大姐,我只要你說,幫不幫我?”

    曹妍咬著嘴唇想了片刻,輕聲問道:“你要姐姐怎么幫你?”

    曹衡大喜,跳將起來扶在曹妍肩頭,竊竊私語說出早盤算好的妙計。

    曹妍聽完嚇得直搖頭道:“不行,這么冷的天,老夫子看起來身體也不大好。”

    曹衡道:“只要咱們營救及時,不會有問題。我只是想讓他嘗到苦頭,卷鋪蓋走人,又不是要他老命,你怕什么?”

    曹妍還是搖頭,說道:“爹爹曉得了,非打死你不可。”

    曹衡怒道:“姑娘家就是怕疼怕死。你不敢,我一個人幹!”

    曹妍無可奈何,低聲答應道:“好吧,我幫你就是。”

    曹衡一把抱住曹妍,喜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姐。”

    曹妍心裏連念阿彌陀佛,只求爹爹別一怒之下請出家法,那自己和曹衡今晚可就慘大了。

    林熠自然不清楚這兩個娃娃正在設計對付自己。

    他回到小院,關上屋門,盤腿在床上坐下。

    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效力果然非同凡響,短短兩天,他斷裂的經脈已漸漸開始續合,丹田內始終充滿暖意,椎心刺骨的劇痛也正在逐漸減輕。

    但這等靈丹聖藥,服食接連兩粒已經足矣,再多則成白白浪費。

    林熠體內早非泰鬥真氣,自不能再用昆吾派的打坐心法。

    他澄靜心緒,收斂神思,抱元守一徐徐空明靈臺,意念凝動丹田,依照悔心軒石刻上的太炎心訣,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流轉銅爐。

    如今他的十二常脈與奇經八脈俱都淤塞,真氣遊動生澀呆滯,連往日一、兩成的威力也施展不出,凝聚的一小團太炎真氣甫一湧出丹田,便如同撞上鉛塊一般寸步難行。

    而這團真氣也著實太過微弱,更不足以打通經脈,疏通氣血。

    林熠耐住性子按部就班運轉真氣,在丹田內緩緩遊動,如小雪球一樣不斷吸附遊離的真氣。

    但這個過程異常緩慢,一個下午也未有多大成效,想要恢復五、六成以上的功力以打通經脈,看來至少也需三、五十天。

    他收功睜眼,外面夕陽斜照,透進屋子一片暗紅的色彩。

    院子裏寂靜無聲,顯然孫二已經為他宣傳過了,從此不得曹彬吩咐,別人也不願來觸這位錢老夫子的晦氣。

    林熠下了床,坐在椅上思忖道:“我眼下的修為莫說遇上昆吾派的諸位師叔,連曹老爺子也比我強出一大截來。萬一遇事,自保大成問題。最簡單的法子,需得趕緊煉制幾道靈符,聊備不時之需。”

    忽想到藏在曹府中的石棘獸,它的內丹不僅是鍛鑄仙兵神器的上好材料,且其性屬雷,用以煉制靈符亦法力倍增。當下盤算起制作靈符所需的各種材料,和仙家典籍上記載的煉制方法。

    正想著忽聽院外細碎的腳步響動,林熠聽聲辨步,曉得是曹彬的愛女曹妍來了。

    他微微一愣,心道:“這小丫頭一個人跑來找我作甚?”

    果然,門口響起曹妍脆生生的童音:“先生,您在屋裏嗎?”

    林熠裝出錢老夫子特有的尖銳嗓音問道:“誰在外面?”

    曹妍答道:“是妍兒來拜見先生。”

    林熠道:“那就進來吧!”

    曹妍走進外屋,林熠掀簾步出,道:“你找老朽有何事?”

    曹妍捏著衣角,垂下頭避開林熠目光,囁嚅道:“我剛才在先生院外玩耍,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水池裏,先生能不能幫妍兒揀上來?”

    林熠心中嘿嘿一笑,問道:“這等小事為何不去找孫二?”

    曹妍低著頭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孫二個子太矮,手也不夠長,先生人高,所以只好麻煩先生了。”說著低語央求道:“錢先生,你幫幫妍兒好不好?”小女兒家神態嬌憨,惹人憐愛。

    林熠心道曹妍性情乖巧,該不會主動來捉弄自己,多半是那小曹衡的主意。

    那小子一肚子壞水,把容易取得別人同情信任的曹妍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後頭,也算聰明,可惜怪只怪他沒運氣,撞見了搞惡作劇的祖宗。

    林熠存心想瞧瞧曹衡在搞什么鬼,假做沉吟頷首道:“好吧!池塘在哪裏?”

    曹妍以為林熠中計,暗暗欣喜,小手拉著他往外走,說道:“就在院外。”

    兩人出了院門,從小道上往右走出十數步遠,果然有一座荷塘。

    如今寒風刺骨,荷花早已凋謝,水面上薄薄的浮了層冰。

    周圍的下人早早讓曹衡趕走,小家夥拿著一根比自己胳膊長不了多少的枯枝,趴在池塘邊的石壇上,作出竭力構毽子的模樣。

    他見林熠到來,氣喘吁吁的起身問候道:“先生!”

    林熠見那毽子停在距離石壇四、五尺遠的浮冰上,不近不遠,剛好能讓一個大人用樹枝構到,暗笑兩聲,尖著嗓子說道:“把樹枝給老夫。”

    曹衡遞過樹枝,林熠一手扶住石壇,一手拿著枯枝探身朝毽子構去。

    曹妍與曹衡擠在一邊,叫道:“先生小心,別掉進水裏!”

    林熠哼道:“叫什么,老夫手長,怎會掉進水裏?”樹枝伸出去離毽子兀自差了幾寸,身子不自覺又朝外探出一些。

    身後的曹衡突然大叫一聲:“大姐,你幹么擠我?”雙手直直的往林熠後腰一按,就想把對方送入荷塘。

    小曹衡人雖小,但從四歲起便隨父親修學太霞派的功夫,以為強身健體之用,至今真氣小有初成。

    他滿以為這么一按,錢老夫子勢必狼狽不堪的摔進冰水裏,求曹少爺救命。不料就在他手往前按的同時,林熠毫無徵兆的側身跨了一步,撐手扶腰嘆道:“人老啦!腰都不給勁。”

    曹衡手未按到實處,身子頃刻失去重心,正欲扎住馬步,無巧不巧,林熠撐起的手在小屁股上不著痕跡的輕輕一頂。

    曹衡“哎喲”驚叫,“撲通”栽進荷塘。

    那池水頗深,咕嚕嚕水面冒起氣泡,曹衡頓時沉了下去。

    曹妍嚇得呆了,怎也料想不到掉進水裏的不是錢老夫子,而是自己的弟弟。

    她急忙叫道:“小弟!”

    錢老夫子也是一臉驚愕慌張,叫道:“快來人啊,孫少爺掉進水裏啦─”

    半晌也不見曹衡冒出水面,林熠心道:“糟糕,我可不要玩得過火!”正想設法解救,驀然水面一開,曹衡探出半個身子,嘴裏鼓鼓囊囊含了滿口冰水,“噗”的朝林熠射到。

    原本林熠再至不濟,曹衡的“水箭”再淩厲十倍也難以射中。可他現在的身分是弱不禁風的錢老夫子,猝不及防之下,焉有能躲過“水箭”的道理?

    林熠無可奈何暗道:“好小子,這筆帳咱們往後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閉目領受冰水噗哧射中面門,又透溼身前衣衫,跺腳不迭。

    躲在遠處的下人這才聞聲趕到,目睹此景不禁都面面相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作者注:第一部的書名中皆有“龍”字暗喻林熠。這一集叫做“亢龍有悔”,聰明的書友當知其中隱意。

    下集預告:

    林熠喬裝改扮,隱身威遠鏢局療傷。他如今的身分是曹彬請回的教書先生,可這份差使實在不怎么輕松。人小鬼大的曹衡給林熠出了一道道難題,卻漸漸發現這位“錢老夫子”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

    林熠借著這段寧靜時光,臥薪嘗膽,一面恢復功力,一面煉制靈符以備防身。

    他原本想太太平平熬過這段日子,可惜老天爺偏不給這個機會。很快,他就發現有一個周密的陰謀,正悄悄針對曹彬夫婦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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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5: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一章 蟄伏  
   
     幾個僕人七手八腳將曹衡從荷池里拽上來,小家伙臉白唇青模樣嚇人。只是他服食過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四肢骨骸雖然冰冷透骨,小腹與胸口仍暖融融的一團,並無大礙。

  曹妍在一邊急得不知如何才好,捂著曹衡哆嗦的小手連聲問道:“小弟,小弟!你沒事吧?可不要嚇姐姐。”

  曹衡濕漉漉的淌著水,再受冷風一吹,當真是全身僵硬,根根寒毛倒立,居然硬挺著呲牙一笑,答道:“沒……沒事,不就洗了個冷水……澡嗎?”可惜這笑比哭還難看。

  更讓他難堪的是自己的小舌頭不聽使喚,話音模糊難辨不說,牙齒更需咬緊。否則不說話尚好,一開口便立刻聽到“咯咯……咯”清脆的聲音。

  曹彬夫婦聞訊趕至。曹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摟著曹衡奔回屋中,換去身上濕衣,著下人把火盆生得旺旺的。小家伙蜷在母親懷里依舊止不住地顫抖,剛緩過勁轉動眼睛,卻一眼瞥見立在旁邊的那位臉黑嘴尖、耷拉著眼皮的錢老夫子,心里犯起了嘀咕。

  曹彬把愛女叫到一邊,問起事情經過。曹妍見闖了大禍,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照實交代。曹彬只聽了個開頭便明白兒子使的鬼心眼,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曹衡這小家伙,把他原來對付教書先生的小把戲,搬出來使到林熠頭上,比起當年給關進豬圈的兩位正一劍派年輕高手,此次不過只讓他掉進冰水里自作自受一番,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他見曹妍嚇得說話都帶哭音,也不忍再呵斥責備,反溫言撫慰幾句,揮手讓眾人散去。

  林熠與曹彬相顧而笑,曹彬故意大聲道:“錢老夫子,可有興致到在下的書房里去坐一坐?”

  林熠會意,捻須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曹彬住的小樓就在林熠院子的對面,當中隔了座小園子,三兩步路即到。兩人進了書房,曹彬把門從里鎖上,又關了窗戶,低聲道:“林兄弟,我帶你去看一件東西。”

  他走到書架前,探手在第二排的一冊詩集上輕輕一撥一按,書架徐徐中分,露出扇黑漆漆的暗門。曹彬取出鑰匙打開門鎖,道:“這是愚兄的一間密室,除了家父與拙荊外,連二弟也不曉得。”

  林熠隨在他身后邁步走下暗門后的臺階,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曹彬取出火石,“啪”的點燃壁上一盞油燈,又在墻上突起的銅鈕上一轉,上面的書架合起,重新與外世隔絕開來。

  石階盡頭是一條三丈來長的甬道,兩側各有一扇虛掩的石門相對而立。甬道則直通向一間圓形石室,石室高約三丈,甚是寬敞,里面像是剛剛打掃過,地上還有一灘未干的水漬,應是沖洗地面留下的痕跡。

  曹彬點燃桌上的燭臺,微笑道:“愚兄練氣打坐、閉關修煉皆在此處,只求清靜安全。不過近幾日這間石廳卻派作他用。林兄弟可願猜上一猜?”

  林熠掃了眼地上的水漬,笑道:“曹大哥可是把石棘放在此處?”

  曹彬點點頭,笑道:“今天一個下午,愚兄與拙荊終于將石棘獸盡數分解。可剛忙活完了這邊,一出去就聽人來報,衡兒掉進了荷池。呵呵,愚兄不用多想,就曉得這小子定然是想偷偷捉弄林兄弟,不料偷雞不成反折了一把米。”

  他搖頭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孩子自幼便被愚夫婦寵壞,全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膽大任性,肆意妄為。讓他嘗點苦頭也好,免得將來無法無天闖下大禍。”

  林熠道:“衡兒天資聰慧,只要善加調教,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曹彬謙遜道:“林兄弟莫要誇他。我只求這小子太太平平,別四處惹禍上門就心滿意足了。鏢局里人人寵他,愚兄真怕他養成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小霸王脾性。只是每回要揍這小子,偏生又舍不得。這般下去,始終是愚兄的一塊心病。”

  林熠道:“大哥盡可寬心,這孩子的本質很好,不會有差。所謂耳聞目染,有大哥、大嫂這樣的爹娘,衡兒絕不至于走上歪路。小弟寄居府上,左右無事,便幫大哥、大嫂從旁敲打敲打他,你看如何?”

  曹彬等的就是林熠這句話,作揖喜道:“愚兄求之不得,只怕會耽誤林兄弟你的休養療傷。”

  林熠搖頭道:“不礙事。小弟好歹也是衡兒的干爹,還是大哥請來的教書先生,于情于理都當效勞。不過,小弟管教孩子的手段,大哥看了只怕會心疼,屆時莫要責怪小弟才好!”

  曹彬暗道衡兒若能得林熠盡心指點調教,不啻勝過自己夫婦十倍、百倍,就算再掉進三五次荷花池也是值得,慨然道:“林兄弟盡管將衡兒看作自己的孩子,任何責罰悉聽尊便,愚兄與拙荊絕無二話。”

  林熠頷首道:“好,曹大哥,咱們這就一言為定了。”看到曹彬點頭,心里暗笑道:“小家伙,往后你就等著瞧吧!今天咱們不過才剛開場。”

  正在娘親屋里偎在火盆旁大喝姜湯的曹衡,原本身上已經有了暖意,突然“哈啾”打了個大大噴嚏,揉揉小鼻子,莫名地湧起一股心驚肉跳的不祥預感。

  曹彬打開左首墻邊的一排櫥櫃,里面大大小小十多個暗格,滿滿當當分別擺放著從石棘獸身上取下的犄角、軟筋、內丹、棘刺等物。曹彬似乎對這些東西的收藏頗為在行,如內丹、軟筋等都浸泡在盛滿藥水的容器里,不虞腐爛損壞。

  林熠贊道:“大哥動作好快,短短半日竟已完全弄妥。”

  曹彬道:“林兄弟,依照咱們當日約定,愚兄如今就將這些東西物歸原主了。”

  林熠道:“大哥,小弟正要和你商量這件事情。小弟想挑選幾根上佳的棘刺,為大哥鍛鑄防身的暗器,再揀那合適的軟筋與獸皮煉制成神鞭寶甲贈與衡兒。至于小弟,則要用內丹研磨成粉,煉制幾道靈符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犄角等物,還歸大哥處置。”

  曹彬驚訝道:“林兄弟,你會鍛器煉符,那可再好沒有了。”

  林熠輕聲道:“昔日先師玄干真人在世時,曾傳授給我們師兄弟幾人鍛鑄仙器、煉制靈符的技藝法門。小弟對此也頗感興趣,鉆研數年,但願不會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這石棘獸。”

  曹彬聽林熠的口氣中帶著幾分悲涼,岔開話題道:“林兄弟,愚兄全聽你的。你鍛鑄煉制需要些什么東西,只管列張單子。縱然太霞派沒有,我也想方設法從外面買來。”

  林熠笑道:“小弟需要的東西可不少,有些仙家神器,大哥即便捧出萬金也難以求得。好在咱們可以用次一級的替代,雖效果會有稍許遜色,但也能差強人意。”

  曹彬睜圓雙目滿臉興奮,道:“好,咱們說干就干。林兄弟,你這就開列清單,我明日便出門置辦。”忽然想起林熠的傷勢,暗悔自己是否操之過急了,急忙道:“林兄傷勢未復,眼下還是療傷要緊。”

  林熠道:“小弟想借大哥的這間密室一用。每晚前半夜干活,后半夜療傷,兩不耽擱。何況借助煉符鑄器,小弟也正好游走真氣,疏通經脈,可謂一舉兩得。只是大哥今后修煉要另選地方了。”

  曹彬一擺手道:“那不礙事,林兄無須掛懷。”

  林熠揭開一只容器蓋子,里面用藥水浸泡著石棘獸的內丹,大小如成人的拳頭,隱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芒。林熠面露喜色道:“大哥,這回咱們可撞上華蓋運了。按書中記載,這般大小的紫金色內丹,要修行八百年以上的石棘獸王方能煉出。

  “有了它,咱們將來鍛鑄的青棘芒刺與神鞭寶甲,肯定能成一等一的仙兵神寶,小弟的靈符也能借此提升一個檔次。”

  曹彬奇道:“林兄弟,靈符也有檔次之分?”

  林熠微笑道:“仙家有散仙、地仙、金仙、天君之分,靈符自然也有威力大小之別。如尋常游走江湖的方士煉制出的鎮宅辟邪、祈運招財的靈符為最下等,一般稱作‘散符’。

  “略高一些的便是普通煉氣之士煉制的‘地符’;再往上依次還有‘金符’、‘天符’與‘聖符’三等。

  “只是聖符一說僅見典籍,人間從未有現。便是天符也需金仙一流催動真元歷時數年,再借助上等的神器方可煉成,更因其間兇險,因此當世所存絕不超過十道。”

  曹彬大感興趣,津津有味的問道:“那林兄弟煉出的靈符該是哪一檔次的?”

  林熠將容器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道:“若用普通石棘獸的內丹,依照眼下條件與小弟的技藝功力,充其量只能煉出幾道地符。但有了這八百年的紫金內丹,小弟再煉不成金符,豈不辜負了這頭石棘獸王?”

  曹彬道:“它的威力,只怕能趕上愚兄用以圍困石棘獸的那四張紫電符了吧?”

  林熠道:“或許還能略高一籌。石棘獸其性屬雷,小弟索性就多煉制幾張護身攻敵的五雷符。在靈符體系里,風符靈動,云符縹緲,電符凌厲,但論及雄渾剛猛仍首推雷符。大哥,等我煉制成了,也分幾道靈符送給你和大嫂,權作新春佳節的賀禮。”

  曹彬自遇林熠以來,隔三差五即有好事臨頭,拱手稱謝幾成家常便飯,當下又是一拱雙手道:“愚兄卻之不恭,那就再謝過林兄弟啦!”

  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回到書房。

  林熠坐在曹彬的書桌前,提筆想想寫寫,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列出一張六頁紙頭的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百數十種材料,有些旁邊還注有說明。

  曹彬接過,借著燈火低聲念道:“道家金剛劍一柄,果子、香茶、米酒各三,符筆一支、天界山出產朱砂一兩,神霄宮開光黃紙一疊,三清始祖聖像各一,漱心庵神香九炷─”

  再往下面越來越古怪離奇,什么黃沙、青磚、瓷器、木牌、銅鼎等物,還有這些物品的數量和出處,甚至替代之物。

  曹彬看得頭昏腦脹,搖頭道:“林兄弟,這怎么像巫婆神漢要擺法壇祭天請神?”

  林熠嘿嘿笑道:“這些不過是小弟煉符用的物品,而且刪繁就簡,已省略了許多。想當年,為了記住這些東西,害我整整背了三天三夜。

  “曹大哥盡力置辦吧,若實在沒有,咱們再另想辦法。不過,我怕買全了單子上的東西,大哥的家底也要被掏空,那小弟可過意不去。”

  林熠此言並非嚇唬曹彬。想那一張靈符輕若鴻毛,卻是溝通人、天、地三界神魔及至虛空里種種莫測力量的橋梁與通道,絕非兒戲。所謂“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便是這個道理。

  置辦煉符用具物品尚屬小事,一旦開壇煉符,若有絲毫大意疏漏,則將引動天怒地嘯,將施術者轟得元神消散,萬劫不復;而煉制的等級越高,兇險自然也就越大。否則正魔兩道靈符漫天飛,世道豈非早已大亂了?

  曹彬知道紫電靈符威力無比,又哪料得煉符艱險實難與外人道哉?他將清單收入懷中道:“林兄弟放心,里面不少用品太霞派也有常備。剩下的那些,我保證年前置齊,掏空家底也是值得。何況愚兄多年來小有積蓄,絕不至于教這張單子弄得傾家蕩產。”

  林熠心中大定,推開窗戶,笑道:“啊!外面下雪了。”

  屋外天色已黑,夜空中白茫茫的鵝毛大雪紛紛灑灑,飄落滿天。

  庭院里的屋宇、樹枝、地面、竹亭上,覆蓋起一層銀白的積雪,天地似乎都在畫中,顯得分外美麗。

  “呼”的一陣寒風,卷來冰涼的雪花吹進窗戶,書桌上的火燭搖曳不定,幾張未用完的宣紙飄落地上。林熠大力吸進一口冷冷的空氣,郁悶的胸襟舒暢不少,凝視黑漆漆的天幕,低聲贊道:“好雪!”

  曹彬走到窗口與林熠並肩而立道:“瑞雪兆豐年,這已是今年漣州的第三場雪了。”

  林熠低聲道:“昆吾山上這時也該下雪了吧?小時候我們幾個師兄弟每到下雪,便會相互招呼著跑到后山,在雪中嬉戲玩耍。我最愛將冰涼的小雪團偷偷塞進大師兄的脖領里,惹得他哇哇大叫不停追打。

  “其實我曉得,憑他那時的修為,壓根不可能讓一個七八歲小童把雪塞進衣服里。他假作不知,只是為了逗我開心。”

  想到清原師兄在思過壁前絕望憤怒的眼神,林熠的心一下子抽痛,下意識的咬緊牙關。

  曹彬沉聲道:“林兄弟,我雖然不清楚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但我一直相信你必定是清白的。水落石出終有日,令師兄與諸位同門的尊長,也必定會像從前一般的對你。”

  林熠悵然搖頭,長吁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凝結成一道筆直的白色氣霧,瞬息散去無影。

  曹彬只聽林熠徐徐說道:“從小弟得知師父仙逝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決心生死不悔。旁人如何評說,我都不管也絕不在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既無法回頭,唯有一直走下去。”

  曹彬同情的拍拍林熠肩頭,道:“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只嘆無法為你分擔。林兄弟,愚兄平生沒有服過誰,但對你別無二話。今后水里火里,任憑驅使,只要你不嫌棄我修為低弱就成。”

  林熠道:“可惜大哥根基已定,小弟又不能私自將昆吾派的心法傳授。”

  曹彬泰然笑道:“林兄弟真心待我,愚兄已經很知足了,何況你已經送我那么多寶貝。為人怎可貪得無厭,索取無度?”

  林熠眼睛亮了亮,忽然道:“大哥,我有一套身法,並非來自昆吾派,或能拿來與你切磋。”

  他暗想雨抱樸傳授自己的“手舞足蹈小八式”里,蘊含著一套完整的“幻空身法”,不需過多講究真氣運行,曹彬也許能學著三四成的真髓。盡管不足以一躍成為正道高手,可行鏢保身應綽綽有余。

  曹彬一擺手道:“林兄弟,這……如何使得?”

  林熠微笑道:“身外之物而已,大哥何必在意?這幾日小弟就將它整理出來,乘著開壇煉符前授予大哥。不過,大哥切勿將這套身法教給衡兒。”

  他見曹彬神情微微一愕,解釋道:“衡兒與大哥的情形不同。他初學太霞心法,根基尚淺,還來得及改弦易轍。我會親自將這套身法配合上乘的煉氣心法傳授給他,只是這么一來,他就不能完全算作太霞派的弟子啦!”

  曹彬一言不發,深深一躬到地,道:“林兄弟,今后衡兒但有半點小成,皆是受你所賜。我會教他視你如師如父,永無違拗。”

  林熠扶起曹彬,笑嘻嘻道:“我既是干爹,又是先生,可不是如師如父么?”忽然鼻子用力嗅動,往東廂房望去道:“好香的松雪老窖,我怎么突然覺得餓了?”

  曹彬大笑道:“你不是餓了,是饞了。走,兄弟,咱們喝酒去!”

  這頓酒兩人喝得酣暢淋漓,若非不敢耽誤林熠療傷,曹彬定還要拉他秉燭夜話。林熠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洗漱完畢打發走孫二后,關起門進了臥室。

  他熄燈上床卻不入睡,雙腿盤坐在床板上,開始捉摸如何將幻空身法從手舞足蹈小八式里演化出來,變成一套適合曹彬父子施展的完整身法。

  這事說來簡單,其實無異于另起爐灶,自創一脈。對林熠這樣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來說,沖擊這樣一項創舉,全賴其本身智慧過人,勇氣可嘉。

  而能將靈感與熱情融合于一身者,往往能獨辟蹊徑。但最終是否果真能闖出一番天地,除智、勇兼備外,起決定因素的,應是百折不撓的毅力與恆心。

  好在幻空身法畢竟有章可循,林熠又曾與雨抱樸切磋數日,得其傾囊而授獲益匪淺,故不至于毫無頭緒。

  他為難的是曹彬父子根基淺薄,較之昆吾派平常的二代弟子尚有不如,幻空身法中許多精妙深奧的招式,都受制于此無法施展。

  他心里苦笑,自己真氣淤塞,目下的功力剩下不到兩三成,與曹彬的情況大致相符。倘若這套完整獨立的幻空身法果真能創制出來,受益之人自己應是第一個才對。

  林熠凝神冥想,漸漸進入空明忘我的境界,腦海浮現起一式式幻空身法,就宛如從手舞足蹈小八式中剝離出的碎片,晶瑩閃亮卻無法編織串連。

  這些身法招式,無不需要配合手舞足蹈小八式的神形真髓,恰似水乳交融,一旦分離便靈性驟滅,怎么組合、怎么別扭始終成不了章法。

  這也難怪,林熠所修習的幻空身法,乃北帝雨抱樸耗費十八年心血,在老的幻空身法基礎上去蕪存菁,凝煉入手舞足蹈小八式中。

  其動靜奧妙、虛實變幻,實到了增一分則溢、減一毫則涸的無上境界。論聰明應變林熠縱屬一流,但短時間內想在其中有所作為,談何容易。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工夫,他腦子里越想越亂,只覺得無數人影紛繁復雜的上下前后翻飛輕舞,根本不能整理出一點頭緒來。反而頭腦昏昏沉沉,難受欲嘔。

  然而他心志極堅,更想到自己對曹彬拍了胸脯,數日后定要有一套精妙的身法招式相授,豈能食言?

  雨抱樸已把顆顆珍珠奉獻于前,自己難道便無法有所超越,找尋到一條珠鏈將它們合為一體,渾然天成?

  他雜念一起,靈臺立時失守,“哇”的噴出一道血箭,直打到對面雪白的墻壁上。可這口血一噴,胸口也隨之一清,心中靈光乍現,重重一拍床板,險些將它震塌。

  林熠顧不得這些,自言自語道:“珠鏈、珠鏈─”臉上喜色越來越濃,暗罵道:“笨,竟走了老大一段彎路。仙家絕學暗合天意仙心,萬變不離其宗。我舍本逐末,豈不笨到家了?

  “雨老爺子曾說過,幻空身法脫胎于奇門遁甲中的九宮、六儀、三奇之學,只要能把每一式身法的淵源尋到,合上九宮、六儀、三奇的變化脈絡,自能水到渠成。”

  原來奇門遁甲中自古便有“九宮、六儀、三奇”之說,用以測算天意,預知將來。所謂九宮,乃洛書與八卦相融,以中宮之數為五,寄于坤宮。

  如此依照次序,便是一宮坎居北,二宮坤居西南,三宮震居東,四宮巽居東南,五宮中寄于坤,六宮干居西北,七宮兌居西,八宮艮居東北,九宮離居南。

  其后再以六儀戊、己、庚、辛、壬、癸之序與日、月、星三奇之變排局布陣,形成一座生生不息、變化萬千的奇妙法陣。

  林熠心靈福至,頓悟到其中精髓,譬如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出一條康莊大道。他心無旁騖,著手破解暗藏在手舞足蹈小八式里的每一招身法,將其推理演算,回歸于奇門遁甲的變化之中。如同按圖索驥,逐漸有了眉目。

  但奇門遁甲之學深奧淵博,而雨抱樸取之以精華片斷的身法要破解開來,當中過程艱難復雜可想而知。

  林熠神游虛空,思遠萬古,不斷的周天演算,應證演繹兩者本源,一夜之間也僅僅完成手舞足蹈第一式的小半。

  天色微明時,林熠睜開眼睛,出奇的沒有感覺到絲毫疲憊和不適。他尚未意識到,就在自己破解推算幻空身法的同時,體內的太炎真氣也油然流轉,遵循著主人那點先天靈心汩汩綿綿消融淤塞,游走經脈。

  其實對于林熠本身更加重要的,當是他循著雨抱樸的足跡為曹彬父子殫精竭慮創制身法的時候,自己靈臺深處對于天心的領會與體悟,也無形中不斷增長突破,悄悄跨越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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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授課  

  林熠下床推開窗戶,屋外大雪已止。天地白茫茫一片,清新幽靜,微露的晨曦透過對面的屋宇照進窗欞。

  他默默想道:“這套幻空身法經此整合,該有一個新的名字,也免得露了雨老爺子的底。”

  略一沉吟,“奇遁”二字浮上心頭,林熠一拍窗欞低聲自語道:“就叫這個名字,脫胎奇門遁甲之學,而得飄逸之術,顧名思義再好不過。”

  他目光掃到墻壁上刺目的血跡,拿起桌案上最大號的毛筆,潤足了墨汁,在宣紙上刷刷刷寫下三字,條幅貼上墻剛好遮掩住那灘血跡。

  “聖賢居”,林熠瞇著眼欣賞自己的大作,口氣不小,字卻寫得四平八穩、平庸無奇,不過與那迂腐固執、自以為是的錢老夫子倒是很般配。林熠點點頭,應該不會有人會對這幾個字有任何興趣,更不會從筆跡里看出破綻。

  忙完這個,林熠施施然步到外屋叫來孫二。孫二端來了林熠的早點,竟又有一壺溫好的酒。

  他瞧著林熠自斟自酌、怡然愜意的模樣,心里道:“什么文聖門人,整個一酒鬼。今日就要給少爺、小姐授課,打死老子都不信他能強過以前的幾位先生。”

  林熠好像看出孫二的心思,慢吞吞放下酒杯,問道:“今日起老朽要給孫小姐與孫少爺授課了吧!怎不見他們兩個前來問安?”

  孫二答道:“瞧這天色,也該來了。”

  話音未落,曹妍從院外走了進來,入屋向林熠行禮道:“學生給先生請安。”

  林熠問道:“為何不見孫少爺,他到哪里去了?”

  曹妍囁嚅道:“小弟昨天掉進荷花池中,今日一早就發起了高熱,不能起床。他托學生向先生告假一天,請先生恩允。”

  林熠一翻白眼道:“高熱?那老朽該親自去探望才是。請孫小姐前頭帶路。”

  曹妍連忙搖頭道:“不是高熱,只是偶染風寒而已,睡上一覺就好,豈敢勞動先生大駕?”

  林熠怫然道:“妍兒何出此語?學生染病,為師焉能不前往探視?”

  曹妍推托不過,偷偷向孫二使了個眼色,孫二會意說道:“先生,小的先告退。”

  林熠揮揮手,孫二退出屋子,一路小跑進了對面院子,遠遠就望見曹衡正指揮兩個丫鬟,把支大掃帚插在雪人身上當作武器。

  原來曹彬夫婦一早就出門辦事,曹衡如脫韁野馬沒了管教。他晨起練功完畢,也不理曹妍的勸說,拉著丫鬟玩起了雪。

  孫二見狀趕緊氣喘吁吁叫道:“孫少爺、孫少爺,不好了!”

  曹衡一愣,問道:“孫二叔,什么不好了,是我爹娘回來了么?”

  孫二擺手道:“不、不是,是錢老夫子聽說你病了,要來探望。人馬上就到。”

  曹衡一挺小胸脯道:“他要來便來,本少爺還會怕他?”

  孫二道:“孫少爺自然不會怕了這個木頭秀才,可需小心他回頭告訴大爺。”

  曹衡一驚,想起錢老夫子耷拉的三角眼,透著幾分陰陽怪氣,指不定真會告自己的黑狀,慌道:“那怎么辦?”

  孫二道:“當然是趕緊回屋躺上床裝病。只要過了這一關,孫少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曹衡看看堆了一半多張牙舞爪的雪人,掃興道:“這個臭老頭,總和本少爺過不去。”就聽到院子外面曹妍大聲說道:“先生慢慢走,小心路滑。”

  曹衡拖著兩個丫鬟回身往小樓沖去,邊跑邊低聲道:“快,幫我裝病!”

  孫二笑著在外望風。

  曹衡風風火火奔進臥室,小丫鬟七手八腳替他脫了外衣、靴子,又把被子鋪開。小家伙哧溜鉆進被窩,嘴里叫道:“火盆,火盆挪過來,放下帳子。”

  剛收拾停當,曹妍引著林熠推門而入,丫鬟施禮問安道:“孫小姐,錢先生!”

  曹妍朝帳子里面叫道:“小弟,錢先生看望你來啦!”

  帳子里,曹衡用比昨天還虛弱顫抖的聲音道:“多、多謝先生,恕學生不能起床行禮。”

  曹妍心下暗笑,恭敬道:“先生,屋里空氣污濁。小弟的風寒萬一沾染到你可就糟啦!不如學生領您到樓下小廳里稍坐?”

  林熠搖頭道:“不妨,看來孫少爺病得不輕,可有去請本城的大夫診斷?”

  曹衡回答道:“一點小病,只要睡上一覺就能退熱。衡兒不敢驚動爹娘去請大夫,倒煩勞先生關愛。”

  林熠扯著嗓子道:“這怎么成?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防微杜漸才是正理。好在老朽粗通針石醫藥之學,便為孫少爺看上一看。”

  曹衡大吃一驚,忙不迭道:“衡兒的病不礙事,不敢有勞先生診治。”

  林熠道:“舉手之勞,孫少爺不必在意。”邁步走到床前,伸手揭開帳簾。

  曹妍暗暗叫苦,錢老夫子只需一見曹衡生龍活虎、紅撲撲的小臉蛋,這戲就穿幫了。

  孰知帳簾掀開,卻看不到曹衡的臉,敢情這小家伙見勢不妙,先一步把腦袋縮進被窩里藏了起來。林熠一怔問道:“孫少爺,你的頭怎么埋在被褥里?”

  曹衡甕聲甕氣回答道:“衡兒怕冷,不敢把頭露在外面,請先生見諒。”

  林熠道:“嗯,不妨。請孫少爺伸出左手,老朽為你切脈。”

  曹衡無可奈何從被角里探出左手。林熠伸指搭住脈門,奇怪道:“孫少爺,你身上好像不怎么發燙啊?”

  曹妍趕忙道:“啟稟先生,小弟內熱不散,寒毒積郁體內無法散發,所以才會這樣。等過一陣子寒毒發作出來了,只怕會比火炭還燙手。”

  林熠裝模作樣瞑目捻須道:“話雖如此,但孫少爺的脈象平和強勁,似乎─”他的話剛說一半,曹衡的脈搏躍動突然加速,毫無規律的一通亂跳。

  林熠啞笑不止,心道:“好小子,居然用真氣攪亂脈象。好,你既存心裝病,我若不配合到底,豈不顯得做先生的太無趣?”

  他“咦”了一聲,收回右手煞有其事道:“果然病得不輕,要立刻診治不能延誤。”起身走到書案前研墨提筆,說道:“老朽開一張方子,請孫二趕緊抓藥熬上,即刻令孫少爺服下。三帖之后,病情當有好轉。”

  他端端正正的寫了十數味草藥,盡是黃連、杏仁等之物,服之無害只是劇苦而已。

  曹妍沒想到新來的先生做事這般較真,對曹衡“關愛有加”至極,試探道:“先生,風寒小病,焐一身熱汗就會沒事,這藥便不用服了吧?”

  林熠不悅道:“孫小姐可是信不過老朽的診斷?也好,老朽這就去稟明令祖,煩他請一位本城名醫替孫少爺診治。”

  被子里傳來曹衡忍氣吞聲的聲音道:“衡兒願意試試先生開的藥方。”

  林熠歡顏道:“這就對了,老朽的醫術名動江南,保你不會有錯。”揚聲喚來孫二著他去街上抓藥,又親自下廚熬好,將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端到曹衡跟前。

  曹衡靠在床上,不知怎的,小臉當真變得有點發黃,望著藥湯苦臉問道:“先生,衡兒覺著休息了一會兒已經好了不少,這藥能不能暫時不喝?”

  林熠老臉好像也變黑了,肅然道:“生了病焉有不吃藥就能康復的道理,快喝了!”

  曹衡無奈,戰戰兢兢伸出舌頭在碗里舔了一小口,立時五官擠成一堆,癟嘴道:“先生,這是什么藥啊?苦口得緊!”

  林熠道:“良藥苦口,古有明訓。越苦,就越是好藥,趕緊喝了,莫等它涼。”

  曹妍心中不忍,有意代弟受苦。

  只不過吃藥治病的事誰也替代不了,她唯有眼睜睜瞧著曹衡兩眼一閉,把藥湯一口灌下,等碗拿開,再看曹衡臉上,五官似乎都移了位置。

  林熠滿意的點點頭道:“好,等到中午老朽再為你熬上第二帖,如此三次,明日一早孫少爺的寒毒便能拔清,屆時下床走動當無手足酸軟、氣喘體虛之癥。”

  曹衡把藥碗一扔,險些從床上跳了起來,失聲道:“這藥我還要喝……喝兩次?”

  林熠慢吞吞道:“是啊。倘若高熱不退,明日再多加幾帖,直到病好。”

  曹衡一迭聲道:“不用,不用!學生剛一喝完這藥,就已覺得渾身發熱,顯是病好了。”

  林熠疑道:“不會吧,哪有這么快?至少中午還得再服一帖。”

  曹衡一骨碌翻身跳起,拳打腳踢作出精神百倍的模樣,道:“先生開的藥方果然神奇,衡兒一下子全都好了,當真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林熠大樂,理著頜下幾縷胡須得意道:“老朽的祖傳秘方,自然錯不了,但孫少爺還需臥床休息。”

  曹衡心中恨極,腦中竟已勾勒出幻境,自己正一根根慢慢拔掉錢老夫子的胡子、眉毛、頭發,令他一張老臉變成皺皮光鴨蛋,臉上卻不得不笑道:“喝了先生的藥,衡兒不知為何再也躺不住,就想起來走動走動。”

  林熠暗道:“你不起來才是怪事。”他暗中狂笑又辛苦忍住,一本正經道:“也好,把衣服穿上,莫要著涼。”

  曹衡一面乖乖穿起衣服,一面提心吊膽的問道:“先生,中午那帖藥─”

  林熠道:“病既然好了,藥當然不必再服。孫少爺要不要老朽再開一張固本培元、補虛滋陽的藥方,以免病情反覆?”

  曹衡一聽,連連晃動雙手道:“不用、不用,多謝先生關心。”

  林熠見捉弄他到差不多了,說道:“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好生休息。往后要是再有不適,只管來找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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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6:31 |只看該作者
  曹衡喉嚨里苦麻難耐,連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他心里想想這一天的假著實來之不易,今后寧死也不再說自己生病,那錢氏的祖傳秘方壓根就不是人能喝的。

  林熠放了二小的大假,自己一個人悠哉游哉回了小院,關門療傷。

  中午時孫二送酒飯來,說起早上的事情一翹大拇指道:“錢先生,高,實在是高。小的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用這方兒對付孫少爺,往后他可不敢裝病賴課啦!”

  林熠似笑非笑道:“孫二,你很會看眼色,跑得也挺快啊!外頭的雪人化了么?”

  孫二尷尬笑道:“他是孫少爺,小的總得護著點,這點小伎倆哪能瞞過先生?”

  用過午飯,林熠打發走孫二開始繼續靜悟奇遁身法,到黃昏時,終于想通手舞足蹈第一式中所有的身法變化,剛巧曹彬來找。

  林熠將他請到外屋落坐。曹彬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得夠嗆。愚兄與拙荊依照林兄弟開列的清單分頭置辦,往來近千里,總算買到了二十多樣。再加上府中常備的那些,已有一小半辦妥了。”

  林熠微笑道:“辛苦大哥了。不曉得外面風聲如何?”

  曹彬面色凝重,低聲道:“林兄弟,這回動靜可鬧大了。昆吾、正一、神霄各派已聯名發出通告,懸賞緝拿你。據說觀止池的雁仙子也應允出手襄助,誓要將你擒住,以祭奠令師玄干真人在天之靈。”

  林熠低低一笑,道:“懸賞,不曉得他們給小弟的腦袋定了多高的價錢?”

  曹彬道:“昆吾仙劍一柄,靈丹一壺,另贈金銀不計。還有就是正道數家掌門親筆簽署的報恩牌,萬一有事憑借此牌便能請動各派高手出面排憂。別的不提,單此報恩牌,現下已引得人人眼紅心動。莫說正道,連魔道中人也在到處打探林兄弟的下落。”

  林熠嘖嘖道:“好家伙,不如小弟自己送上門去,領得賞金,免得便宜別人。”

  曹彬道:“你還有心思說笑?咱們太霞派也收到了通告,老爺子正派人滿城打探呢!可沒想到要在自己府上查一查。”

  林熠又問道:“大哥可有聽到什么其他消息?”

  曹彬道:“如今街頭巷尾談論最多的就是林兄弟的事,別的倒沒什么了。”

  林熠“哦”了一聲,他原本想問一下容若蝶的動靜,想來她行蹤飄忽隱秘,曹彬也無從打聽,提醒道:“大哥置辦這些物事尚需多加留意,別讓旁人起疑才好。”

  曹彬頷首道:“我明白。對了,明日愚兄要護送一批紅貨前往京城,正好沿途購置,估計來回需要半個多月。我留下拙荊照應,當可無事。”

  林熠知道年關將近,正是鏢局一年四季里生意最火的時候,說道:“大哥盡管去忙,小弟不會有事。聽說京城老百記的‘陽春玉液’很有名,不妨捎帶一些回來。”

  曹彬一怔問道:“陽春玉液,是煉符鑄器要用的么,不知要買多少?”

  林熠哈哈笑道:“是酒的名字,大哥順道帶幾壇回來也就是了,用它煉符可不成。”

  曹彬也啞然失笑,道:“沒問題,我裝一車回來,過年時喝個痛快。”兩人又閑聊一會兒,說到早上曹衡喝藥的事,曹彬捧腹大笑,道:“有你的,這小子今后定會老實不少。”

  林熠道:“我還不曉得他明天又會冒出什么壞水來跟我過招,嘿嘿,孺子可教。”

  曹彬道:“林兄弟,愚兄的這個寶貝兒子就勞你多費心啦!”

  林熠道:“大哥放心出門。等你回來,小弟保證還你一個改頭換面的小曹衡。”

  曹彬大喜,又拉著林熠喝酒去了。

  次日清晨他率著鏢局里的一隊人馬押送鏢銀起程,曹夫人則留守府中,暗地里繼續購置清單上的物品。

  早飯后林熠步入西廂房授課,曹妍、曹衡已在這里等候。也許是受過了昨天的教訓,曹衡規規矩矩起身和姐姐一道向林熠請安。

  林熠落坐,剛一沾到紅木椅子上的軟墊立覺有異,一枚細鐵釘尖頭朝上正對準著自己的屁股。

  林熠不動聲色的穩穩坐下,釘尖已被壓入椅面,他心底嘆了一口氣,暗道:“這種小把戲忒沒意思,若能生動有趣的才好!”

  曹衡眼睛也不眨的瞅著林熠,滿以為他會捂著屁股跳起來,豈料一片風平浪靜,他瞪大眼睛訝異連連:“呀!這糟老頭難不成皮厚到連釘子也扎不進去?哼,說不定是大姐多事,悄悄把釘子拔了。”

  此計不成,另圖他法,曹衡笑嘻嘻雙手端起早準備妥當的杯盞,恭恭敬敬捧到林熠面前說道:“先生,請用茶。”

  林熠懶洋洋抬眼看看他,若說這小子喝完藥就學乖了,至少表面上會尊師重道,孝敬先生了,那當真是天下奇聞,問道:“孫少爺,你的病體可康復了?”

  曹衡一只手按住杯蓋,里頭似有細微的輕響,回答道:“先生的藥方真靈。今早學生起床,什么病痛都沒啦!所以我特意讓丫鬟燉了參茶,聊表謝意。”

  林熠望著杯盞呵呵笑道:“孫少爺客氣了。”他抬手做接狀,觸到杯底手心真氣微吐,果然“吱吱”尖叫聲中,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掀開杯蓋打從里面沖出,一旁正自驚奇的曹妍見狀不由失聲尖叫。

  那小老鼠蹦出杯盞,不偏不倚哧溜鉆進曹衡脖領,順著胸口直往下竄,竟到了褲襠里。曹衡猝不及防,駭然變色,隔著衣服怎也抓不住它,驀然慘叫道:“媽呀─”顧不得曹妍在旁,手忙腳亂褪下棉褲,伸手去掏。

  林熠假作驚惶道:“哪來的老鼠!這、這不是參茶么?”

  曹衡面色蒼白,從褲子里逮出了肇事的家伙。幸虧這只小老鼠昨夜吃得甚飽,不然到處亂啃亂咬起來,自己可大事不妙。他驚魂未定,緊攥著“吱吱”亂叫的小老鼠喘息道:“我、我也不曉得,說不定是哪個下人干的好事。”

  林熠怒道:“反了他們!待老朽稟明夫人,定要查出罪魁禍首。”

  小家伙自己就是禍首,聽林熠一說趕緊用兩根手指夾住小老鼠的嘴巴,反手藏在身后,忙道:“先生,咱們先上課。待會兒放學,衡兒再稟報娘親,請她查辦。”

  林熠見好就收,頷首道:“好,請孫少爺先將這只老鼠放生。需知聖人有好生之德,縱一草一木亦愛如己出,況且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鼠乎?”

  曹衡應了,提起褲子奔到門外,倒拎起小老鼠尾巴,低罵道:“笨蛋,連往哪兒鉆都搞不明白,虧得本少爺養了你一晚上。”松手將它放了,小東西在地上打個滾,一溜煙逃進墻角的石縫中。

  曹衡垂頭喪氣回到屋里,見曹妍掩口在笑,狠狠瞪了一眼,蔫蔫地坐回位上。

  林熠看看擺在案上的書籍,問道:“孫小姐,你們已學到哪一篇了?”

  曹妍回答道:“稟先生,咱們剛學完《問禮七章》,正要開始拜讀《知物集》。”

  《問禮七章》與《知物集》俱是文聖駱子所著,曹妍九歲、曹衡七歲便已學到此章,進境也算快的了。

  林熠幼時也曾在二師兄宋震遠的督導下研讀《知物集》。宋震遠詩文風流著于昆吾,他耳聞目染也不遜色。單是要對付兩個孩童,肚子里的那點文墨自是足夠有多,游刃有余。

  可惜林熠打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論及蹺課偷懶的功夫,恐怕曹衡知道會驚為神人。要他照本宣科給二小一句句道來,豈不先把自己氣悶至死?

  他草草翻了幾頁《知物集》,皺眉道:“子曰:“學而用之’,方為大道。又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見讀書不能光憑死記硬背,需時時刻刻身體力行,用心體悟才能事半功倍,領會聖心。走,老朽帶你們到后花園賞雪品梅,咱們也挪一挪窩。”

  曹衡一聲歡呼,高高拋飛書本,跳起道:“好啊─”

  林熠反背雙手,領著興高采烈的曹衡和滿腹疑惑的曹妍出了小院,逕自往后花園去。守在外頭的丫鬟不敢攔阻,忙稟報曹夫人知曉。

  曹夫人心中雖是詫異,但也只淡淡說了句:“聽憑錢老夫子的主張,莫要管他。”

  三人到了后花園,大雪初晴,園內數十株寒梅冰枝嫩綠,競相綻放,花色美秀,爭奇斗艷,疏影清雅,幽香宜人。

  林熠一指梅樹說道:“你們兩個可聽說過,梅乃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被譽為花中魁首。自古有詩頌贊道:“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又有言曰:“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稱詠其凌寒留香,鐵骨冰心的錚錚氣節。

  “吾輩讀聖賢之書,非為金榜題名,其志當在天下。便如這園中寒梅,風雪越烈,怒放越艷,永不向淫威逆境折腰。”

  曹妍固然聽得入神,曹衡也停下撥弄雪枝的手,神往無限道:“先生說得真好,大丈夫處世立身,就該像這寒梅自強不息,堅韌不拔。”

  林熠嘿嘿道:“知難行易。孫少爺處處以大丈夫自居,可裝病蹺課,捉弄先生,豈是君子所為?如這寒梅,一任昨夜大雪狂暴,何曾低過半分頭,俯下半寸腰?你既心存大志,就當以梅為師,自強自立,且莫做只會躲在爹娘翼下撒嬌的溫巢小鳥。”

  曹衡臉一紅,心頭“咯@”一下道:“哎喲,原來這糟老頭子早就識破了本少爺的妙計。但他說的也對,好男兒志在四方,偷懶蹺課不是男兒所為。不過昨天那藥害我嘔了一天,這筆帳絕對不能算完。”

  他點著腦袋,神氣地一叉小腰道:“衡兒定要學作傲雪寒梅,展翅大鵬,絕不學溫巢鳥雀!”

  林熠見他言辭鑿鑿仿佛開了竅,哪管他心中轉了那么多的心思,微笑道:“斯言善哉,老朽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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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傳功  
   
     其后十余日林熠深居簡出,上午授課,下午療傷,到得晚間便思悟奇遁身法。他的授課手段總是別出心裁,似乎沒有屋檐束縛的廣闊天地才是最好的教室,講解起來亦縱古博今,妙趣橫生,聽得二小心曠神怡,嬉笑連連,再不把讀書當作苦事。

  曹衡每日準時到林熠屋內請安聽課,宛如換了個人,連布置的功課也做得妥妥貼貼,絕不偷工減料,曹夫人看在眼中,欣喜不已。

  不過小家伙對如何給錢老夫子下套的功課,似乎有更強烈的鉆研欲望,賭著氣想要那糟老頭在自己手底栽上一回。只是窩火的是,怎么到頭來吃虧的十有八九還是自己?

  一師一徒斗智斗巧樂此不疲,最后曹妍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幫著弟弟給先生出題。盡管兩個小腦瓜加起來也沒錢老夫子一個人的好使,卻惹得小院里歡笑不斷,時時灑遍空寂寒冷的冬季天空。

  這日午夜,林熠終于將手舞足蹈小八式里所有的幻空身法全部破解而出,心中喜樂自不待言。他的傷勢亦逐步好轉,真氣從淤塞的經脈里已能通轉小半,恢復了三四成的功力。

  然而接下來林熠便碰到了一個更頭大的問題,這些一鱗半爪的幻空身法獨立成章,拆分開來施展無不妙到巔毫,卻依舊難以融會成形。往往一式用完,方位體姿怎也無法順利轉化到下面的一式,勉強為之頓顯生澀無比。

  他並不沮喪,畢竟在幻空身法的基礎上另創新招絕非易事,假如一帆風順反倒奇怪。可接連數日林熠都百般苦思不得其解,眼看曹彬就要行鏢回來,自己總不能拿著半吊子的身法當作“絕學”糊弄人家。

  他廢寢忘食,畫的九宮陣圖就不下千張,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方案。如今串連珍珠的鏈子雖然有了,但這鏈子扭七拐八殊不流暢,等若前功盡棄。

  這一天掌燈后,曹夫人見林熠郁悶煩躁,便提議下棋。兩人在書房里擺開陣式,曹妍、曹衡在旁觀戰,為娘親助威。

  林熠棋力稍高,下到中盤已漸漸占了上風,在右上角圍住曹夫人一條二十多子的大龍。曹夫人舉棋不定,曹妍、曹衡七嘴八舌出著主意,可沒一招好使。

  又下了幾手,大龍終被林熠的白子屠戮殆盡,勝負之勢已十分明顯。曹夫人本無爭勝之心,推秤認輸,微笑道:“先生好棋力,小妹自愧不如。”

  曹衡不服氣道:“要不是娘親的大龍被屠,這局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林熠笑道:“孫少爺說的不錯,夫人的大龍本該有救,卻棋差一著,功虧一簣。”

  曹妍好奇問道:“先生,你說我娘親下錯在哪里?”

  林熠提子復盤,指向黑棋道:“適才走到這一手,老朽的圍勢已成,夫人卻還一心一意想用中腹的黑子接應大龍,連成一氣,不意正中老朽下懷。此時若改弦易轍,放棄接應而作出活眼,六步之后右下角當能形成雙活之局,夫人的棋亦大有可為。”

  他一面說一面擺放,果見棋盤上犬牙交錯形成黑白雙方雙活的模樣。盡管白棋在周邊重兵圍困,卻也再奈何不得這條大龍。

  曹夫人含笑道:“先生這一說,小妹才醒悟過來,敢情那一手‘接’是敗招?”

  林熠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夫人若能棄接做活,便輪到老朽大傷腦筋了。”

  曹衡收拾盤上棋子,鼓勁道:“娘親,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再跟他下過。”

  曹夫人正要詢問林熠的意思,不意見他雙目凝注,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棄接做活,才是正道!”他反覆沉吟這兩句話,好似入魔障了一般。

  曹衡疑惑道:“先生,你在嘀咕什么?”

  林熠一醒,猛拍桌案哈哈大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坤即是干,干亦化震!”

  曹衡母子三人,被林熠突如其來的異樣舉動,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曹妍壯著膽子問道:“先生,您還下棋么?”

  林熠滿臉喜色,搖頭道:“不下了,不下了,老朽要回屋睡覺去也。”

  曹衡噘嘴嘟囔道:“贏了就跑,沒種,還算什么聖人門徒?”

  曹夫人呵斥道:“衡兒,你怎可這樣對先生說話?”她也不明白林熠為何急于回屋,想來多半是悟到什么療傷的法子,說道:“先生慢走。”將林熠送到門外。

  曹衡見林熠晃晃悠悠,手舞足蹈的去遠,奇怪道:“錢先生不過贏了娘親一盤棋,就高興瘋了么?”與曹妍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兩顆小腦袋一起搖頭。

  林熠進屋在床上坐下,思忖道:“我這些日子一味想著如何將各式幻空身法合成一體,卻是誤入歧途。所謂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我何必要煞費苦心把這一招一式強行連貫?對敵之時,隨機應變,哪一招不可承前,又有哪一式不能啟后?

  “譬如從‘淵底擒龍’中化出的那式身法,由干位踏中宮,依六儀之變最后收于離位。這離位不過是我為明步法而定的方向,隨時隨地也能當作坤位、干位另生新招,卻不必非要接上自離位起步的身法。”

  他想通這樁關鍵,眼前立時一片光明,腦海里諸般身法變化紛沓而來,只覺得不論如何組合貫串,都可隨心所欲一氣呵成,再無一定之規束縛手腳。不知不覺心入空明,渾然忘我,竟從床上起身,在屋子里步罡踏斗,游走起來。

  起初他走走停停,身子稍嫌凝滯,不時會撞及桌椅床鋪,甚至一頭頂在墻上。但到后來步法漸漸成熟,在狹小的斗室中穿花繞步,翩舞如風,越走越快直化作一道閃電,奔騰不已。

  體內的太炎真氣逐漸被催發帶動,光影綽綽,妙不勝收。若非潛意識里顧忌到夜深人靜不可莽撞,心頭舒暢得直想仰天長嘯。

  慢慢的林熠發現,從幻空身法里演化出的這七十二式精粹,剛好每八式可歸入一類,對應九宮諸象。待七十二式翻來覆去的施展完畢,總能順乎自然的回歸中宮坤位,凝氣定身。

  奇遁七十二式至此終于卓然成型,而它的創制之所既非山明水秀的洞天福地,也非幽寂無人的蠻荒寒窯,竟是威遠鏢局一間不起眼的斗室之中。

  那些桌子、椅子、床鋪、櫥櫃,乃至橫梁、立柱,無形里都被林熠假想成四面合圍的勁敵,穿梭游走,如履平地,無論身形如何閃展騰挪,始終保持著奇妙的平衡與靈動。

  幸好屋中未點燭火,孫二等人也早已入睡,否則此刻若有人路經小院,透過窗紙當能瞧見無數條青色身形飄忽如云,風馳電掣輕舞飛揚,還不以為是半夜鬧鬼?

  恍惚中聽見外頭雞鳴三遍,林熠收身吐氣,才發現自己汗流浹背,頭頂水霧繚繞,竟整整在屋子里轉了大半個晚上的圈。

  林熠並無疲累之感,反覺丹田里浩浩湯湯真氣澎湃,經脈暖流流轉,如浸泡溫泉水浴。他坐下歇息,不斷回味奇遁身法,尋思道:“閉門造車這一步總算完成,可運用在實戰之中效果究竟怎樣尚待檢驗。可惜眼下我需小心隱匿蹤跡,不然找幾個魔道高手應證一番,才更有把握。”

  他這么想著,門外腳步響動,孫二叫道:“錢先生,您老起床了么?”

  林熠應了聲,打開外屋的門,孫二笑嘻嘻道:“昨兒夜里二爺夫人與二孫少爺已省親從娘家回來,正在前廳派發禮品呢。錢先生不去瞧瞧?”

  林熠曾聽曹彬說過,他二弟曹執也成婚多年,妻子乃檀州府的大家閨秀,膝下生有一子今年八歲,喚作曹胤,哼了聲道:“這等小事,有何可瞧?”

  孫二小聲咕噥道:“說的也是,反正帶回來的禮品也沒你的分,看也白看。”

  不防錢老夫子人雖老態龍鐘,耳朵卻尖,瞪眼問道:“你說什么?”

  孫二趕忙道:“沒什么,小的這就給您打水洗漱。”

  林熠裝模做樣的擦擦臉,用完早點,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曹妍與曹衡前來上課。

  林熠微微有些奇怪,這些日子曹衡的劣性大為改觀,從不遲到,何況還有個一貫循規蹈矩的曹妍也不見人影。當下說道:“孫二,你去問問孫小姐、孫少爺為何到現在還不來上學,是不是也跑到前廳看熱鬧去了?”

  孫二搖頭道:“不會,孫少爺不會去前廳湊這個熱鬧,他和二爺家的合不來。”

  林熠剛要問,就聽曹妍氣喘吁吁跑進來道:“先生,小弟今天上午來不了啦!我奉娘親的吩咐,替他請半天假。”

  林熠詫異道:“孫小姐,出了什么事,孫少爺為何請假?”

  曹妍道:“小弟適才在前院的演武場和曹胤打了一架,兩人的鼻子都破了。后來被二叔見著了拉開,讓爺爺好一陣訓斥。”

  林熠道:“打架,兩位孫少爺為了什么打起來?”

  曹妍回答道:“這個妍兒也不曉得。他們兩個經常打架,有時候也沒什么理由。”

  林熠更加疑惑,起身道:“走,帶老朽去看看小少爺。”

  曹妍如今對林熠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聞言在前引路到了曹彬的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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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7:34 |只看該作者
  一進門就看到曹衡鼻青臉腫,滿面不服不忿的站在曹夫人跟前挨訓,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袖口上擦的全是血跡,可見兩小子當時戰況之烈,廝殺之狠。

  曹夫人點著兒子的小腦袋數落道:“你這孩子,人家剛回家就干上了架,那是你兄長,知道么?”

  曹衡氣哼哼道:“可是是他先招惹我的,他說我是‘病夫’、‘孬種’,孩兒氣不過,才和他到演武場一決勝負來著。”

  林熠笑道:“好一個‘一決勝負’,不知孫少爺是贏了還是輸了?”

  曹衡一本正經道:“我和曹胤大戰三百回合,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高下,卻教二叔拉開,沒來得及分出輸贏。”

  曹夫人道:“你二叔是長輩,他好心勸架,你又朝他瞪什么眼睛?”

  曹衡小臉漲得通紅,道:“二叔哪是好心?他跟曹胤說什么我是長房長孫,將來曹府的家主,不可得罪。就算做錯了事情,揍錯了人,也需忍著。

  “還說什么長幼有序,他為鏢局做了再多,也得看爹爹的眼色行事,誰讓自己晚生三年,上頭有個哥哥呢?娘,您聽這都是什么話?”

  曹夫人神色微變,喝斥道:“衡兒,你胡說什么?你二叔豈會這般貶損你爹爹?”

  曹衡受了委屈,大聲道:“我沒胡說!大姐,二叔說這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旁邊聽見了么?我可有添油加醋半個字?”

  曹妍點點頭輕聲道:“娘親,二叔確實是這么說的。我聽了,心里也難受得很。”

  曹衡見姐姐出言應證,嗓門更大,叫道:“娘親,你聽、你聽,我沒胡說八道吧?”

  曹夫人一怔,無言以對,良久方道:“這些話多半是你二叔一時氣話,莫要再告訴你們的爹爹。妍兒,快領你弟弟上樓換衣上藥去。”

  曹妍“哦”了聲,牽著弟弟的小手上樓去了。

  曹夫人尷尬一笑,輕聲道:“些許瑣碎家事,令錢先生見笑了。”

  林熠從曹衡的敘述里已聽出一些端倪,曉得此事涉及曹彬、曹執兄弟之間不可外宣的恩怨利益,自己也不好多問,捻髯道:“既然孫少爺並無大礙,老朽就告辭了。今日上午的課,不妨暫休,請孫少爺好好歇息。”

  曹夫人道:“多謝先生關懷。”忽放低聲音道:“今早外子差人回府送信,三五日內他便能到家。先生所需的東西,也大致置辦妥當,年前便能用了。”

  林熠微笑道:“恐怕兩位都費了不少心思,老朽先行謝過。”向曹夫人一拱手,走到廳門口又回過頭說道:“今晚孫少爺的屋中若有異樣動靜,請夫人不必擔心。”

  曹夫人先是一怔,隨即醒悟到林熠話中的意思,禮道:“多謝先生。”

  林熠一笑道:“這事先不忙跟孫少爺說,只當是老朽送他的一份驚喜。”出門去了。

  這時曹衡剛上樓換了外衣,曹妍一面為他在傷口上敷藥,一面埋怨道:“小弟你真是的,曹胤比你大了一歲,個子又高,你不是他的對手,為何不能忍忍?”

  曹衡強著脖子道:“士可殺,不可辱。他罵我是病夫、孬種,我要是不揍他,那不等若承認自己是孬種、膽小鬼了?哎喲!姐,你手上能不能輕點?”

  曹妍哼道:“你不是常說英雄好漢不怕死,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怎么這點痛便禁受不住了?”手上卻越發的小心起來。

  曹衡咧嘴哼道:“誰說我怕疼了?再說曹胤那小子也被我揍的不輕,我又沒吃虧。”

  曹夫人送走林熠,上樓探望愛子,剛到門口正聽到這句話,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責備道:“不管怎說曹胤也是你兄長,今后不準再跟他打架。”

  曹衡氣哼哼地振振有辭道:“他不來招惹我,衡兒還懶得理他。可他罵我,我憑什么要忍?”

  曹夫人嘆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若有你大姐一半乖巧,娘親也省心許多。”

  曹衡朝曹妍眨眨眼道:“姐,娘親誇你呢!你該如何謝我?”

  曹妍放下藥膏,奇道:“我為什么要謝你?”

  曹衡笑道:“要不是有我這個不聽話的弟弟,怎顯得出姐姐的乖巧?”從椅子上一跳起身,叫道:“娘親,我要去上學啦!”說著就風風火火往門外沖,早把打架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

  曹夫人一把拽住他,說道:“不用去了。錢先生放了你的假,命你好生休息著。”

  曹衡失望道:“可昨天先生的故事才講了一半,我還急著曉得結局呢!”突然多了半天休息,他竟感覺空蕩蕩的無事可做,反不及上學有趣。

  晚上曹夫人照料曹衡睡下,替他塞好被角留著燈燭〈這位英雄好漢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黑〉,柔聲道:“乖乖睡覺,過幾日你爹爹就該回來了。”

  曹衡點點頭,忽然睜開眼睛道:“娘,你說錢先生是不是有點古怪?”

  曹夫人愣了愣,道:“你小腦袋瓜里又在瞎想什么,他哪里古怪了?”

  曹衡認真道:“我也說不出來,反正總覺得他怪怪的。娘,他真是個落第秀才么?”

  曹夫人用手合上曹衡的眼睛,微笑道:“你小小年紀想忒多,腦子會痛的!睡吧,明日早起還要上學。”

  曹衡終是小孩,很快閉了眼睡熟。

  曹夫人將屋門虛掩,看著愛子酣睡的模樣心里思忖道:“不知今晚林兄弟要如何教導衡兒,他的傷勢怕已不礙事了。”雖然好奇,可傳功授徒乃極為私密的事,在旁偷窺乃是大忌,她也不便觀瞧。

  轉眼夜深人靜已近子時,桌上的紅燭燃到盡頭,屋子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驀然一道黑影閃入屋內,無聲無息的站在曹衡床前,伸手點住他胸口三處大穴,攬臂抱起小家伙瞬間出屋。

  黑影輕車熟路潛入曹彬書房,開啟暗門步入甬道,進了左側的石室,將曹衡放到地上,屈指凌空連彈解了穴道。

  曹衡恍若不覺,夢中正在拳打曹胤,腳踹曹執,好不高興。迷迷糊糊里聽到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道:“曹衡,地上涼快吧?”

  曹衡睡眼惺忪睜開雙目,懵懵懂懂的張望,想瞧瞧是誰在跟自己說話。猛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十分陌生,一個戴著青色獸皮面具的黑衣人直挺挺佇立在身前,一雙犀利的眼睛閃爍著精光,透過面具上的小孔正冷冷凝視著他。

  曹衡嚇得一個激靈,睡意全消鯉魚打挺跳將起來,驚恐道:“你是誰,我娘親呢?”轉頭環顧四周,竟是置身在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里,除了眼前的黑衣人,屋里空空蕩蕩,更無第三個人。

  他心下大駭,下意識的往屋角退去,拼命喊道:“娘、娘─”

  黑衣人漠然道:“沒用的,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

  曹衡急得快哭出來。難得兀自牢記著好漢流血不流淚的古語才強忍下來,顫聲問道:“這是什么鬼地方,本少爺怎么會到了這兒?”

  黑衣人嘿嘿笑道:“自然是本仙人將你帶到此處,你怕了?”

  曹衡硬起頭皮道:“誰怕了?本少爺連死都不怕,豈會怕你?”又問道:“你─您說您是仙人?”心想,要這黑衣人果真是位仙人,自己倒不必太過驚惶,畢竟傳說里的仙人都是行善濟世,慈悲普渡,不致為難一個小孩。

  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沒從對方身上瞧出一點“仙味”來,反覺得寒氣森森,像個勾魂的黑無常更多一些。

  黑衣人回答道:“老夫乃大夢天君,諒你一個小小孩童也不識得。如今你便在老夫所設的無量夢境之中,與世隔絕。”

  曹衡一愣,偷偷掐掐大腿,好一陣疼痛,立時叫道:“我才不信呢!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騙么?我都七歲啦,才不會上你的鬼當。”

  黑衣人哈哈笑道:“大夢天君豈會騙人?我說來你聽,不由你不信。你叫曹衡,你爹爹是曹彬,爺爺是太霞派掌門曹子仲,還有個姐姐叫曹妍。

  “嗯,你臉上有傷,那是今天早上和你二叔曹執的兒子曹胤打架所致。我還曉得你天生的九陰絕脈,命不長久。本仙人可有說錯?”

  曹衡瞪圓了眼睛道:“你怎么全都知道?”

  趁著曹衡吃驚之下腦子不靈的工夫,黑衣人哼道:“何止這些!我還知道你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和一顆九生九死丹,如今已轉危為安,這事怕連你姐姐都不曉得吧?”

  曹衡越聽越愣神,自己服食石棘膽汁和九生九死丹的事情,確實除了爹娘和幾位同門的師兄之外,沒人清楚。這黑無常說的頭頭是道,著實匪夷所思。難不成他真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

  黑衣人見曹衡傻呆呆的模樣,心里發笑,不過臉上蒙了石棘獸皮制成的面具,也不虞露出破綻,驀地身形一晃,失去了蹤影。

  曹衡大吃一驚,叫道:“喂,喂!大夢天君,你去哪里?”心想,要是自己獨自一人給留在這個“無量夢境”里可不妙,萬一出不去,一輩子就見不著爹娘和姐姐啦!

  正惶恐時,冷不防背后一股涼颼颼的寒氣灌入脖子,嚇得他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竄到屋角死死將后背貼緊墻壁。

  黑衣人倒懸在石壁上,微微笑道:“小曹衡,你現在還不信,還說本仙人騙你么?”

  曹衡小臉煞白,使勁搖頭又點頭道:“不……不,我信,我信!天君您老人家冰心鐵骨,凌寒留香,世外神仙,自不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兒。”

  他情急之下為拍馬屁,把前幾日學的詠梅之辭給生搬硬套出來,黑衣人一呆之下哭不得,笑不出。

  黑衣人飄然落地,問道:“剛才本仙人施展的那式身法,你想不想學?”

  曹衡一聽有了精神,慢慢把恐懼扔到一邊,尋思道:“我要是也能這般來無影,去無蹤,不就可裝神弄鬼去嚇唬曹胤,直教他哇哇鬼叫、屁滾尿流么?”說道:“天君,您老人家要教衡兒仙術?”

  黑衣人道:“本仙人授你奇遁七十二式身法,乃感懷你爹娘善心可嘉,功德匪淺,才惠及于你。卻不是為了教你捉弄曹胤、為非作歹。你更半點不能向旁人說起。”

  曹衡眼睛瞪得溜圓,從此認定大夢天君能讀人心思,再不敢懷疑,應道:“是,衡兒謹記教誨。”

  他再聰慧狡黠,到底仍是個七歲的孩子,單純天真,這就信了。但身子禁不住還在瑟瑟發抖,原來石室陰寒,曹衡只穿了單衣,恐懼稍減才感到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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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煉符  
   
  黑衣人見曹衡縮脖抱手,小臉發青,抬手在他眉心一點,輸入一道真氣。曹衡身子一顫,就感到一股熱融融的暖流順著經脈直下,寒意大減,說不出的舒服。

  黑衣人道:“盤膝坐下,本仙人先教你御寒取暖的法門。”

  曹衡如今對這位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敬畏無比,乖乖盤腿坐下,耳中聽到黑衣人沙啞的聲音徐徐道:“意在氣先,氣在形前;瞑目吸氣,意守丹田;摒棄雜思,靈臺無塵;止念坐忘,定觀入靜─”

  這聲音仿佛含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漸漸的曹衡心頭一片寧靜,忘卻了寒冷恐懼,神思跟隨聲音而動。

  過了良久,曹衡丹田微微生出一團暖意,好像有一只小蝌蚪在小腹里鉆來鉆去,煞是有趣。他被弄得麻癢難當,忍不住“咯咯”輕笑。猛聽到黑衣人低喝道:“抱元守一,神融氣海,不得發笑!”

  曹衡一凜,趕緊收攝心緒,全神貫注在那團暖暖的真氣上。

  他自幼隨父母修煉太霞派心法,已小有根基。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這兩樣天地珍品,築基培元,不啻有脫胎換骨之效。只是年紀幼小,而太霞派的心法又殊不相稱,才未能顯露其中的無上功用。

  黑衣人將太炎心訣化繁就簡,授予他入門的基礎心法。盡管不能立竿見影,一蹴而就,但假以時日曹衡的修為勢必青出于藍,遠勝乃祖。

  饒是如此,曹衡的進境也比尋常孩童快了不知多少倍。那團暖流漸漸成形,繼而集絲成束在丹田內綿綿不斷緩緩流轉。每循環上一圈,好似又輕靈渾厚了稍許。這種感受實難言表,如同有一縷青煙冉冉繚繞,格外受用寫意。

  待蘇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好端端的縮在被窩里。曹衡大為訝異,揉揉眼睛發呆道:“我昨晚是在做夢,或是夢游了?”可細心體察,丹田暖融融仿佛有清泉潺潺流動,大異以往,好像那又不是夢。

  此后數日,曹衡每晚夢里來,夢里回,與那位大夢天君相會。有一晚他躺在床上睜大眼睛想撐到天亮,好看看如此一來大夢天君還會不會現身?孰知午夜一到,微風乍起,自己又不爭氣的合上眼簾沉睡過去。

  他畢竟是個孩子,而曹彬當初對兒子的評價一點不錯,膽大任性。遭遇此等怪事竟甚感離奇刺激,慢慢恐懼之心盡去,反盼望著每晚早早入睡,等待大夢天君的到來。

  大夢天君也從不爽約,將太炎心訣悉心傳授,言辭雖厲,倒也不會打罵。曹衡天資聰穎,往往也是一點即透,絕不需大夢天君重復第二回。有些心法因他修為不到,修煉時稍嫌生澀,天君便會以自身真元導引,助他闖關。

  偶爾兩人閑聊幾句,大夢天君說起曹府的情形了若指掌,甚至連曹衡上學時捉弄錢老夫子的事情亦清清楚楚,小家伙聽到兩眼幾乎發直。

  四五天下來,曹衡的太炎心訣漸有小成,也不再畏懼石室的寒冷。愛子的這些變化本難瞞過曹夫人的眼睛,但她卻從不過問,好像一無所知般。曹衡牢記大夢天君的告誡,娘親不問,他自樂得不說,當作自己最寶貴的秘密守口如瓶。

  這日半夜,黑衣人又將曹衡引到石室,兩人盤膝對坐。黑衣人並未像前幾日那樣開始教授心法,而是冷冷問道:“曹衡,你今天下午又和曹胤打架了?”

  曹衡早習慣天君說話的腔調,嘻嘻一笑道:“我和他瞞著旁人,在后花園的假山洞里又偷偷干了一架。天君教我的心法果然厲害,那小子的拳頭捶在衡兒身上,就像撓癢癢一樣,遠不比從前那么疼了。”

  黑衣人哼道:“沒出息,沒被打疼就沾沾自喜,樂翻了天。你還差得遠,他若打你不著,那才算本事。”

  曹衡喜道:“天君,您要教衡兒倒懸石壁的本事了么?”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這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黑衣人淡淡道:“你低頭看看地上。”

  曹衡垂首打量,才瞧見石室光滑如鏡的地面上,忽然多了一幅方圓三丈的圖形,圓圓的畫了一圈。每一道線條都稜角分明深嵌入地,更依據方位鐫刻了“干、坤、坎、離”等篆字。自己小屁股待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巧是圖形中央的一個小圈里。

  曹衡撓撓腦袋,驚奇道:“天君,這是您用鑿子打上去的么?”

  黑衣人哼了聲,地上的九宮陣圖是他早先用指力勾劃,居然被小家伙想到了鑿子上去。他呵斥道:“哪來那么多問題?你莫小看了身下坐著的這幅圖形,一旦配以六儀、三奇的變化運轉起來,奧妙無窮,功奪造化……你還有什么問題?”

  就見曹衡蹙著小眉頭,怯生生的問道:“天君,什么是六儀、三奇啊?”

  黑衣人雙目精光閃動,瞪著他半晌方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你不是一直以為百無一用是書生么?”

  曹衡紅著臉低下頭,心里卻嘀咕道:“不說就不說,好稀罕么?明天我去請教錢先生,他一準知道。”

  黑衣人繼續道:“我教你的奇遁七十二式身法,即從九宮、六儀、三奇的諸般變化中衍生而出。你修為尚淺,需從最基本的口訣、步法學起,本仙人這才特意畫了九宮陣圖,輔以修煉。

  “真到了高手對決、生死一發之際,又有誰會容你先在地上畫好圖形再動手?難不成你拔出劍來,先招呼說:“哎喲,對不起,閣下請稍歇一會兒,等我在地上先劃幾個圈?’”

  曹衡又被逗得“噗哧”一笑,道:“那可得多帶幾支炭筆,才能走哪兒畫哪兒。”

  黑衣人道:“有了炭筆也是不成的。高手相逢,天上地下、湖海山岳無處不可一戰。這些地方,你又往哪里畫去?那時就需牢記‘身外無畫,心中有畫’。而什么時候你能把心中的那幅九宮陣圖也盡數忘卻,才能算真正的窺望到其中真髓。”

  曹衡用心思索,點點頭道:“天君,這話的意思我明白啦。就是說衡兒不能拘泥于腳下既有的陣圖步法,而要做到心中有圖。可這也不算厲害,唯有完全忘記九宮陣圖,把天地虛空也當作九宮諸象,才能隨心所欲,無往不利,對不對?”

  黑衣人微笑道:“難得你能想到這些,也不算太笨。好,我們先來學一學由干位開始的八種身法變化。憑你資質,今晚或許能學得一式。”

  一個用心教,一個認真學,在靜謐無人的石室里,曹衡恍若步入了一個夢想不及的奇妙殿堂。只覺得大夢天君的話語字字珠璣,精妙無窮,偏又能深入淺出,說來毫不晦澀枯燥。

  花了一個多時辰,曹衡果然初步領會了奇遁身法的第一式心訣,在九宮圖中走得有模有樣。開始他尚有賴黑衣人的不時提醒和腳下所畫的方位游走,到后來,黑衣人將他眼睛用黑布蒙上,也不會踏錯半步。

  這第一式的身法變化,源自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自干位起而至中宮止,又可細分出若干不同的步法。也難為小曹衡記性奇佳,舉一反三省了黑衣人許多口舌氣力。

  待練的大致純熟,黑衣人便命曹衡拋開腳下步伐,心凝丹田流轉真氣,修煉太炎心訣。小家伙一邊在陣圖中游走騰挪,一邊練氣運功,這般修煉的方法著實別開生面,但也事半功倍,令他受益無窮。

  次日曹衡醒來,頓感小腿酸脹,足心生疼。他急忙按照大夢天君教的練氣心訣催動丹田真氣流轉數圈,疼痛略減才起了床。

  早晨的課上,曹衡將“六儀”、“三奇”等一一向錢老夫子求教。那錢老夫子果然博學多才,對答如流,甚至取筆在紙上畫了起來,不過圖形歪歪扭扭和游方道士塗鴉的鬼畫符差不多。

  中午放學,孫二笑嘻嘻進來稟告說曹彬打從京城回來,還帶了一車的年貨。曹妍與曹衡歡呼雀躍,一路蹦跳去見爹爹。

  午飯后眾人在書房小聚,曹彬說起走鏢趣事與京城見聞,讓二小大為神往。曹衡趴在曹彬的腿上道:“爹爹,下回你再出門,定要帶上衡兒和姐姐。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整日窩在巢里的鳥雀永遠長不大。”

  曹彬哈哈笑道:“好小子,幾日不見果有長進。不過行鏢非同兒戲,那是刀口舔血的差事。你現在還小,等大些再說吧。”

  曹衡嘟囔道:“人家過完年就八歲了,哪里還小?錢先生說,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錢先生還說─”

  曹夫人笑著牽起兒女,道:“好啦,咱家的兩位小英雄該午睡去了。你爹爹和錢先生還有話要說。”

  曹妍乖乖聽話,隨娘親出了門。

  曹衡走到門口反身探回小腦袋來問道:“爹爹,有沒有一位神仙叫做‘大夢天君’的?”

  曹彬一怔,忽見林熠向自己使個眼色緩緩點頭,當下會意呵呵笑道:“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仙人,法力通天,與日月齊輝。衡兒為何問起他來了?”

  曹衡一搖頭,臉上不自禁的露出得意之色,口風倒緊得很,道:“沒什么,我隨口問問。”這才興高采烈跟著曹夫人去了。

  曹彬把門從里鎖上,微笑道:“林兄弟,你這位先生實至名歸,做得可真不賴啊!”

  林熠也不相瞞,把近日教導曹衡的事說了,包括自己深夜傳功,假扮子虛烏有的大夢天君,教授曹衡太炎心訣與奇遁身法的經過也簡略道明。

  曹彬又驚又喜,恍然道:“難怪衡兒問我‘大夢天君’是誰,我還當是你教書時編的什么故事,原來如此。”

  林熠從袖口里取出一只卷軸,遞給曹彬道:“這是小弟前兩日繪制的奇遁身法圖解與注釋,大哥若有不明之處,咱們再來研究。”

  曹彬雙手珍而重之的接過,謝道:“林兄弟,愚兄就厚顏收下啦。我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清單上的東西總算置備齊全,現都藏在密室之中,你可要看上一看?”

  兩人穿過暗門,到得那座圓形的靜室里,諸般鑄器煉符的用品滿滿當當堆了一地,分門別類擺放齊整。其中最為醒目的當屬一尊三尺多高的鼎爐,乃太霞派的寶物,也被曹彬搬來。

  曹彬問道:“林兄弟,你看還少什么?愚兄好趕緊補齊。”

  林熠笑道:“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小弟打算借石棘內丹煉制七道‘神雷驅魔符’,雷為陽之魄,以午時煉制最為妥當。

  “我正可乘這會兒工夫設置法壇,加緊準備。等明日午時凈心存思,沐浴更衣后即可開始。不過,還要勞煩曹大哥替小弟打個下手,可莫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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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8:26 |只看該作者
  兩人忙活了一整下午,將法壇築成。法壇設在石室中央,分作三層。最高一層上懸三清聖像,案上供著米酒、水果、香燭、金剛劍,另有調配妥當的朱砂,從神霄宮請來的黃紙等物事。

  每一件東西的放置位置都大有講究,絲毫錯不得,更莫遑論顛倒了擺放的先后秩序。

  第二層法壇依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方位供起四道木牌,木牌上所繪皆乃九天諸神,面向三清,神威凜凜。

  最外一層的法壇祭起八道符咒,上面繪著形態各異的朱紅圖案,乃是引雷令符。

  另外壇前壇后都刻有一道法印,遙遙相對。每層法壇的青磚地面上,也都被林熠刻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文字,卻是道家所用的龍章鳳文。但各門各派的寫法也不盡相同,愈發惹人好奇。

  曹彬站在石室門口,搓手嘆道:“真沒想到築座法壇也這般辛苦細致,由此可知那些游方道士是多么害人了。”

  林熠笑道:“那也未必。不同的靈符自有不同的效用,如等閑驅鬼求財,請子祈運,便不需這等繁瑣。而要煉制一道‘天符’,則不僅法壇的規模大上數倍,損耗的時力亦非小弟力所能及。不過我旨在煉出幾道神雷驅魔符保身安命,也不用太過講究。”

  曹彬看了眼桌案上的黃紙,問道:“林兄弟,愚兄聽說也有人將符咒畫在棗木板上,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林熠道:“何止棗木板,其實可供畫符的材料林林總總不下一百之數。常見的有如黃紙、柏木板、棗木板、布、絹絲等,就連石塊、磚、瓦也能畫符。平日用的最多的還屬桃木板,以借助其驅魔辟邪的靈力。

  “而施咒的方法也五花八門大相徑庭,例如筆咒、墨咒、水咒、硯咒、朱砂咒等等。”

  曹彬道:“哦,想不到煉符之中竟有這么多學問。”

  林熠嘿嘿一笑,說道:“這些只是尋常小道,曹大哥若感興趣,閑暇時小弟亦可與你研討一番。什么咒語、吉日,什么日君訣、月君訣、天綱訣,什么舌尖書符、凌空書符,保管讓你聽得昏昏沉沉,懨懨欲睡。”

  曹彬大笑道:“這就叫做:“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累彎腰。’”

  翌日晌午,林熠早早的放學,與曹彬沐浴更衣,進入密室。

  兩人在法壇前停住,林熠說道:“曹大哥,小弟就要開壇煉符,稍后不論遇到任何情形,你都不可妄動,只需在旁觀瞧,小弟自會掌握分寸火候。”

  曹彬頷首道:“行,愚兄好比一個看客,就在臺下瞧林兄弟如何唱戲啦!”

  林熠緩步登上法壇。身披一件黑色太極法衣,足穿一雙七星云履,頭頂銅簪束發,竟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走到神案前靜立片刻,瞑目存思,摒除雜念,才燃起九炷煉自漱心庵的神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爐,口中低聲禱告,行跪拜大禮。

  禮畢起身,林熠雙手捧起神案上所供的金剛劍,執于右手,左手一捏法訣,念念有詞,腳下禹步徐行,步罡踏斗進入忘我之境。金剛劍緩緩亮起一泓光芒,汩汩流動越來越亮,發出低低的清越鏑鳴。

  一蓬淡淡的金色光團從劍上湧出,霧濛濛的一片往四周擴散,瞬間將整座法壇籠罩,充盈著一種肅穆莊嚴而又恢弘奇異的氛圍。

  曹彬遠遠站著,屏息凝神靜觀林熠施法,心中清楚此刻林熠的神思正交融天地,入道出世,故此不敢稍有異動,唯恐有所驚擾。

  當金色光霧接觸到法壇前后篆刻的法印與龍章鳳文時,這些深烙入石的文字圖形,驀地煥放出炫目的光華,自下而上形成一道光束,與金剛劍的光芒合而為一,掠影浮光,冉冉升騰。

  “叮─”一記清脆如鐘罄的響聲傳出,法壇上祭起的三清聖像、四象神牌與八道引雷令符由內而外次第亮起,金光煌煌,氣勢磅#。

  林熠身形繞轉法壇,金剛劍翩如起舞,左手法印變幻更疾,手指捏、彈、劈、點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忽然腳步驟停,振臂虛點金剛劍,向著八道引雷符遙遙一指。引雷符無風而動,獵獵飄蕩,金光越發濃烈,隱隱響起風雷之聲。

  林熠雙手擎劍高舉向天,目光仰視仿佛能洞穿樓宇直面蒼穹。身上的黑色太極袍服衣袂翻飛,頭頂青色水氣濛濛蒸騰,已將真氣臻至峰巔。

  “喀喇喇─”驚雷如鼓,憑空響動,震得密室里嗡嗡回響,曹彬氣血翻湧,朝后不由自主的退出兩步。林熠恍若未覺,左手輕輕一揚,撒出一蓬紫金色的粉末,正是由石棘獸內丹研磨制成的符媒。

  金粉如雨熒熒閃光,均勻的飄浮在法壇上空,紛紛揚揚煞是好看。驀地“轟隆隆”雷鳴更烈,四象神牌同時顫動,光柱上方赫然開裂一道缺口,光滑如鏡,清澄如潭,八道引雷符不約而同飆射出一束金芒匯入其中,大風驟起。

  那些金色粉末宛似飛雪,被席卷進鏡潭內消失無影。

  林熠面色沉靜,飄飄欲仙,右手高擎金剛劍一咬舌尖,低喝一聲道:“咄!”一股血箭激射而出,灑濺劍刃。金剛劍殷紅閃亮,劇烈顫鳴,似在威嚴召喚。

  上空鏡潭“轟隆、轟隆、喀喇喇─”連響不斷,一聲比一聲疾,一聲比一聲厲,終于一道金光閃閃的雷電勃然奔湧,擊中金剛劍尖,束集成流水銀洩地般洶湧直下,破入林熠軀體。

  林熠身軀猛烈振蕩,卻始終保持平衡舉劍向天,再噴出第二道血箭。

  狂雷奔騰,金瀾如洪,引自天地間的神雷靈力浩浩湯湯,透過金剛劍傳遞到林熠的體內。林熠的衣衫遽然熾光大放,仿佛幻化作雷神之體,不斷吸納著金色雷光。

  曹彬看得心搖神馳,震撼之情難以言喻,呆呆望著林熠,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看到金雷越加的密集澎湃,從光柱上方絡繹不絕的劈落,林熠如同山岳橫亙,屹立挺拔,將一道道雷光引入身體,好比是百川匯海,生生不息。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林熠的周身已布滿雷光,滾滾流動,金剛劍上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顯然他的承受力已到滿盈。林熠雙目猛瞠,揮手一松喝道:“去!”金剛劍應聲騰空,直射鏡潭,“啪”正插在中心。

  鏡潭光幕猛烈搖曳,金雷凝滯潭口隆隆翻滾,再不劈落,片刻后動靜減小,似在徐徐收斂。林熠不為所動,快步走到神案前執筆沾墨,體內真氣流轉引導神雷靈力游走周天,最后匯聚在手太陰肺經,注入筆端,引而不發。

  他深吸一口氣,清聲吟道:“丹石鎮兇魔滅鬼崩研書靈符三界通行急急如律令─”彎曲左手四指指尖,唯有食指平伸,指尖朝上,化作日君訣,提筆疾書黃紙。筆尖的朱砂雷力水乳交融化為圖符,緩緩融入紙中蟄伏。

  如是右手揮筆不停,左手不斷變化日君、月君、天綱諸訣,一張神雷驅魔符巍然成形。

  畫完最后一筆,林熠毫不停頓,倒轉筆尖,將體內剩余的神雷靈力盡數灌注筆頭,心筆合一,天人相通,如同耗盡全身力量般猛向靈符點擊三次,凝聚筆頭的金光漣漪在符上擴散、消融。

  林熠身軀一晃,臉色蒼白,揚手召回金剛劍,指劍赦符,而后提起靈符繞香爐疾行三圈,總算完成了最后一個步驟。

  此刻他已汗如雨下,全身的精力宛如被搾干了似的疲態盡顯,但神色中卻洋溢歡愉欣喜之意。

  雷聲漸隱,光柱上空的缺口徐徐合攏消失,金色光霧也開始暗淡。曹彬始從震撼中醒轉,耳朵里兀自有“隆隆”的奔雷悶鳴。

  林熠雙手小心翼翼提起神雷驅魔符,上下打量,如釋重負的長吁口氣道:“成啦!”

  曹彬趕忙闊步迎上,伸手扶住林熠,擔心道:“林兄弟,你沒事吧?”

  林熠微笑道:“只是稍許感到心力交瘁,卻未牽動傷勢,並無大礙。只要休息一宿,明日當可緩過勁來。”

  曹彬感嘆道:“真沒想到煉一張靈符竟要耗費林兄弟這么多的精力,愚兄的那幾道靈符不煉也罷,累壞了林兄弟委實得不償失。”

  林熠搖頭道:“曹大哥不必過慮,小弟自有分寸。你可看到符上閃爍的點點紫金色光芒?那便是石棘獸的內丹所化,有了它小弟省力許多,絕無問題。”

  曹彬知拗不過他,順從道:“好,好,咱們明日多休息一天,隔日再煉。”

  林熠笑而不答,法壇金光褪淡,又恢復到初時的寧靜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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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9: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窺秘  
   
  數日后曹彬押運一批官府的餉銀起程,沒多久曹執也接了一筆生意出門。曹府內宅冷清了不少,但臨近新年,每個人臉上仍多是喜氣洋洋,笑聲不斷。

  林熠上午授課,中午煉符,下午療傷,深夜傳功,日子安排得滿滿當當,卻是他自藝成出山后所渡過的少有寧靜時光。然而在他心中,遠未有表面那樣輕松,昆吾派對他的追緝也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這天半夜,月明星疏,林熠收拾妥當悄然出屋,正打算去接曹衡到密室傳功。驀然靈覺微動,側身掠上院子里的棗樹凝目觀望。就見一道黑影從不遠處的月亮門洞一閃而逝,進了后花園,身形之快猶如鬼魅,遠遠高出曹衡等人一截。

  林熠望著背影,覺得異常熟悉,暗自疑惑道:“這人是誰,深更半夜往后花園里跑作甚?”他寄居曹府多日,自不願有人在暗處做出不利于太霞派與威遠鏢局的舉動,且多日閑散手腳也有些發癢,略一思忖就隱匿身形追了下去。

  他的功力雖只恢復了五六成,卻已非同小可,又得后花園的樹木亭臺掩護,那人茫然不覺,徑直掠向假山,身子一晃沒了蹤影,原來是鉆進了洞里。

  林熠不清楚那人的底細,唯恐打草驚蛇,只遠遠藏身在假山對面的梅花叢中,隱隱聽見里面響起一個女子嫵媚甜潤的聲音。

  他沒有舒展靈覺以免驚動洞中之人,只功聚雙耳凝神傾聽,心里暗笑道:“敢情是有人夜半私會,被我撞個正著。”

  若是普通的曹府丫鬟下人,林熠這就走了。可那男子分明露了手頗為上乘的身法功夫,大非尋常,林熠便不急于離開。

  就聽那女子聲音半是撒嬌、半是責怪道:“等了你半天,怎的到現在才來?”

  那男子低哼一聲,說道:“你還有臉說我,自己回來了那么多天也不見我一面。”

  林熠立時呆住,這男子的聲音盡管由于壓低而顯得有些模糊沙啞,但對他而言依然熟稔得很,竟就是那個終日服侍自己的曹府下人孫二。這家伙整日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插科打諢,居然沒露出半點破綻。要不是今夜正好趕上,不曉得還要隱藏到什么時候。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你生氣了?你又不是沒瞧見,那個死鬼天天纏著我,哪能分身來見你?好不容易等到他走鏢去了,我這不趕緊約了你來么?”

  林熠思忖道:“‘死鬼’?哦,多半是這女子的丈夫,聽她聲音甚為年輕,卻與孫二暗生私情,假山幽會,給她男人戴了好大一頂帽子。她說‘那死鬼’走鏢去了,又會是誰?寄居曹府的鏢師家眷不少,常年在外后院起火,也是有的。”

  孫二道:“你莫跟我提那個混帳,每次看見他我就來氣。若非害怕壞了大事,老子早一劍送他歸西。”

  那女子幽幽一嘆,道:“二哥,我知道你為了小妹受了許多委屈,甚至不惜跟到曹府做了個低三下四的傭人。可小妹也是身不由己,度日如年,僅有的樂趣也全都寄托在你身上。只盼咱們能早日解脫,天涯海角小妹與你雙宿雙飛。”

  孫二聽得她的溫言軟語,心頭積郁的嫉火與憤懣消除大半,沉默片刻緩和了口氣問道:“你說的那一天,不知還有多遠?”

  那女子道:“我也不曉得,這事急不得的,咱們還得徐圖緩計。”

  孫二火氣又往上撞,低吼道:“咱們已徐圖緩計了九年,還要再等多久?”

  林熠聞言若有所悟,嘴角逸出一絲壞壞的微笑,心道:“原來如此,九年光陰著實不短,虧得孫二與她都能忍得。”但隱忍越久,所圖必越大,太霞派僅是正道普通一脈,又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讓他們垂涎三尺,蓄謀多年?

  那女子柔聲勸道:“二哥,你莫要著急。九年咱們都等了,還有什么忍不下來的?況且看在胤兒面上,咱們也不能操之過急。你看他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教的招式一學就會,將來定成大器。”

  孫二嘿嘿冷笑道:“你別拿胤兒搪塞。說到底,你就是舍不得眼前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享用慣了,不肯下狠手!”

  那女子也嗔怒道:“好啊,我不肯下狠手,有本事你把那東西找出來?小心壞了大事把老命也丟在曹府,教我與胤兒作了孤兒寡母。”

  孫二頓時英雄氣短,囁嚅道:“我─”忽然嘴里發出“唔唔”之聲,似讓什么給堵住了。

  過了許久,那女子輕輕喘息道:“二哥,小妹不在的這些日子,府里有什么動靜?”

  孫二道:“也沒什么,曹彬揀回來個教書先生,專愛雞蛋里挑骨頭惹人厭煩,偏還要老子伺候。哼,也不明白他使了什么花招,曹衡這小崽子居然比以前規矩了許多,曹彬夫婦也對這酸秀才尊敬得很,一天到晚請到書房聊天。”

  那女子沉吟道:“這事恐怕沒那么簡單,我聽你說過,曹彬的書房里有道暗門,會不會私下里他們在做什么?”

  孫二一省道:“你不說,我倒沒多想。每回曹彬和那個酸秀才躲進書房,曹夫人一準會在外望著,不讓人打擾。有機會我需留意查查。可惜不知道暗門開啟之法,不然偷偷潛進去省事許多。”

  那女子道:“也不必冒這個險了。曹彬不值一提,能翻出多大的風浪?那酸秀才你平日里留心一點就是,或許是曹彬請來對付那死鬼的也未可知。”

  孫二道:“是了,我看曹彬夫婦出門一趟,不知尋到了什么靈丹妙藥,現在那曹衡臉色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不少,好像九陰絕脈已被治愈。曹彬沒了后顧之憂,又能全力打理鏢局里的事務,難保那老鬼不會把心眼再偏回去,對咱們可不利。”

  那女子哼道:“老鬼的心眼就從未偏向那死鬼過。原本還能指望曹衡一死,曹彬無后,老鬼不改變主意也不行。倘若曹衡的病果真好了,麻煩倒不小。”

  孫二冷笑道:“麻煩什么?我找個機會宰了那小崽子,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那女子嘆道:“二哥,你動動腦子好不好?要殺也該殺曹彬,若此計可行我早下手了,還等到今天?況且咱們畢竟是名門正派出身,行事也不宜過激。”

  孫二怔怔問道:“那你說怎么辦?我聽你安排就是。”

  那女子片刻后緩緩道:“這事一時半刻也不著急,我會想法處理。”

  孫二道:“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法子。老鬼不是器重曹彬么?咱們設法劫了他保送的鏢銀,教他顏面盡失,以后再難在老鬼面前說上話。”

  那女子輕輕拊掌道:“好計!也不用咱們出面,曹執對他大哥早心懷不滿,生出妒忌,我便教他聯絡幾個朋友半路下手,打曹彬一個措手不及,也省得露了咱們的形跡。”

  孫二低笑道:“妹子,你這招驅虎吞狼的計策可妙得緊啊!不怕曹執不上鉤。”

  那女子道:“開了年我就讓那死鬼動手。他想著老鬼的位子,眼睛都紅了,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孫二“啪”的一拳擊在假山石上,咒罵道:“王八羔子生來命好,居然還要咱們兩個暗地里替他出力奪太霞掌門,越想越窩囊。”

  那女子低聲責叱道:“你發那么大聲響干什么,想把全鏢局的人都招來嗎?”

  孫二不以為然道:“放心,鏢局里的人早睡死了。好妹子,這些日子你不在,都快想死我了─”緊接著響起窸窸窣窣的衣裳褪落聲,竟是行云布雨。

  林熠無意再聽,心里打個招呼道:“你們兩位在這兒慢慢涼快吧!小弟不奉陪了。”

  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悄然離去,到小樓接了曹衡。他一路盤算,怎生想個法子不著痕跡的探出這兩人的來歷底細,看究竟是哪一家“名門正派”在打太霞派的主意。沉思一小會兒,已有了辦法。

  進得密室,解開曹衡禁制,小家伙一睜眼便問道:“天君,今晚咱們該學什么了?”

  林熠搖頭道:“暫且不忙。這些日子你進境頗快,本仙人甚為歡喜。但究竟領悟了多少,尚需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戰驗證。可是想找一個與你年紀相仿、修為相若的孩子,卻不容易。”

  曹衡這些日子學得幾式奇遁身法早已腳底板發癢,聽得天君有意要找人與他驗證所學,立刻眼中滿是光彩,說道:“天君,衡兒有個堂兄,只大上一歲。我與他經常打架,誰也勝不過誰。”

  這句話小曹衡未免有些臉上貼金,他畢竟比曹胤小了一歲,力氣、個頭都不占優,常常吃虧的多,撈著便宜的少。

  林熠見他入彀,假意沉吟道:“你說的是曹胤么?嗯,倒可試試。”

  曹衡見大夢天君應允,大受鼓舞,興奮道:“這回我定能打過他!”

  林熠哼道:“打?本仙人曾說過的話,你已經忘記了么?”不理曹衡一臉的困惑,繼續說道:“你與曹胤比試,當引他全力出手,在一炷香里未讓他沾著半片衣衫,才算你贏。”

  曹衡恍然道:“天君,我明白啦!憑衡兒現今的修為,打倒他也沒什么了不起,要教他捉不到衣角才是真本事。”

  林熠頷首道:“你明白就好。不過本仙人擔心,你如果在閑雜人前洩漏了你的奇遁身法,那本仙人以后可就不能再來了。”

  曹衡呵呵一笑,小胸脯拍的梆梆作響,道:“沒問題,天君放心,明日中午放學,我引他到后花園假山洞里,誰也不會知道。”小腦瓜跟著活動起來,尋思找個什么藉口挑逗曹胤,要逗到他全力施為才算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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