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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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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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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6:20 |只看該作者
    無奈天不從人願,鐘奎的氣勢越來越盛,血鈴嗚咽呼號把嚴放牢牢罩在團團光影裏,不得脫出。

    嚴放心急氣短,堪堪支撐了十幾個回合,劍招已開始散亂。

    鐘奎尋得破綻,低喝一聲:“小心了!”

    血鈴中光霧乍閃,百餘只被其煉化的厲魄冤魂洶湧而出,在鐘奎真言驅動裏,化作一道道殷紅光束直噬嚴放。

    嚴放更加不敵,落下身形,背靠溪畔一方高大的山石負隅堅守。

    鐘奎血鈴猛攻三招,破開嚴放仙劍,左掌立起照著嚴放的腦頂心拍落。

    眾人齊聲驚呼,有幾名與嚴放交情好的同門更是閉目不敢再看。

    突然一道藍影飛閃,費久左手一提嚴放衣領,右拳“啪”的接住鐘奎一掌,借勢飛退攜著嚴放回到對岸。

    嚴放死裏逃生面露慚色,愧疚垂首道:“師父!”

    費久怒衝衝哼了聲不答。

    仇厲召回鐘奎,嘿然笑道:“費老兒,你這是什么意思?”

    費久滿臉漲紅說道:“仇老魔,這一陣咱們認栽了,第二場便由老夫親自出馬,你們速速派人上來應戰!”

    容若蝶瞧向站在最末的那名黑衣漢子,道:“湯堅,你去會會費老先生吧!”

    湯堅精神一振毫無懼色,應道:“是,小姐!”

    他邁步就要出陣,卻被容若蝶喚住道:“湯堅,你過來,我有話交代。”

    湯堅老老實實走到容若蝶跟前道:“請小姐指教。”

    容若蝶微笑道:“指教不敢當。我問你,上陣後打算如何與費老先生周旋?”

    湯堅道:“屬下自當依照鐘師兄的戰法,先緊守門戶力求不敗,再設法取之。”

    容若蝶嘆息道:“你抱了這樣的念頭咱們就算輸定啦。費久豈是嚴放之流,能相提並論?

    “他的修為深厚,你縱耗上百招也難以見效。反因失去先手被他步步進逼終至落敗。”

    她頓了頓,低聲道:“費久粗中有細,又有嚴放前車之鑒,他一上來定會先取守勢慢慢與你拼耗功力。你便反其道而行之,放手猛攻不留退路,能逼得他出劍相抗即是你贏了。”

    湯堅對容若蝶的神機妙算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也不想的躬身道:“屬下明白!”

    他邁步出陣,仇厲擔憂道:“小姐,湯堅的修為乃四名弟子中最弱的一個,只是天生勇猛悍不畏死而已,恐怕不是費老兒的對手。”

    他不願影響湯堅的鬥志,故此等他已走到了陣前,才小聲提出疑惑。

    容若蝶從容自若道:“小妹豈有不知?但這也正是借助湯堅的地方。咱們第二局是非輸不可,但也要傳出幾個資訊給對面,好讓他們第三陣就遣出飛雲真人。”

    岑婆婆奇怪道:“資訊,什么資訊?小姐何時又透給他們了?”

    容若蝶笑而不答,林熠也樂得默不作聲。

    仇厲低頭沉思一小會兒,若有所悟,露出欣然之色。

    湯堅走到溪邊,抱拳禮道:“在下恩師座下二弟子湯堅,特來請教費老爺子高招!”

    費久一奇,他清清楚楚瞧見湯堅是從最末一位走出,而輕松完敗嚴放的鐘奎,則站在左首頭一個。

    他繼而醒悟道:“這四人多半並非以入門序列站隊,而是以修為長短排行。哼,適才那丫頭派出仇老魔手下最強的弟子以求先聲奪人,而今見老夫出戰,就叫一個修為最差的弟子應付了事好避實就虛,撐到第五局讓仇老魔出手。這般心計果真陰險!”

    他自以為所料無差,哪裏曉得聰明反被聰明誤,稀裏糊塗的又鑽進了容若蝶的套子。當下丁字步四平八穩站開,說道:“小子,老夫讓你先手,出招吧!”

    湯堅取出兩柄三尺許長的金槊,尾部各掛了三個小鈴鐺迎風“叮啷啷”直響。

    原來仇厲因材施教,未授他血屠鈴法,而改傳氣勢見長的金槊,正可發揮他剽悍勇猛的稟賦。

    湯堅功貫雙槊,二話不說飛身猛轟。

    金槊掛著嗚嗚風聲卷動兩團耀眼光瀾,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費久。

    費久奇道:“這小子怎么上場就是拼命的打法?”

    他原本做好要耐心纏鬥,持久取勝,一下子被湯堅的招式打亂。

    他錯步出掌,金槊砸到空處。

    湯堅虎吼如雷,雙槊硬生生橫轉,掃向費久腰際。

    費久身如蒼鷹直衝雲霄,金槊又從腳下走空,湯堅得理不饒人縱身緊隨,一對金槊宛如狂風暴雨,盯著費久窮追猛打全然不顧回守。

    費久一招失慎,十餘回合裏竟被湯堅迫得全無還手之力。

    虧得他閱歷修為高出對方何止一籌,這才抵擋住湯堅排山倒海般的攻招。

    仇厲特地將一套“鬥牛真罡槊法”悉心傳授與湯堅,這套槊法氣勢磅薄,招招主攻,一往無前。

    費久一個托大,未動仙劍又喪失先機,竟讓湯堅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自已看出湯堅的實力確在鐘奎之下,也更堅定了先前推測。

    但一連十多招自己都還不了手,眾目睽睽底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窺得一線空隙他反手掣劍喝道:“小子,真有你的,咱們再來試試!”

    “叮叮”兩響,仙劍撥開金槊,中路突破終於攻出了第一招。

    對岸兩派高手不明就裏只瞧得相顧駭然,萬沒料到區區一個仇厲座下弟子,居然能把費久逼得這樣狼狽,不免平添一層憂慮,必勝的信心動搖了起來。

    費久也被激得怒氣勃發,手中仙劍“長天”大刀闊斧盡是剛猛雄渾的套路,定要在氣勢上壓湯堅一頭。

    湯堅雙槊硬劈硬架硬是寸步不讓,仗著一股子不要命的蠻勁,三十招內也與費久拼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費久越發的惱怒,劍鋒罡風鼓蕩,提足十分的功力和湯堅對攻打得火星四濺,熱鬧非凡,果真又落入了容若蝶的算計之中。

    他要是能平心靜氣以浩然大七式的精妙變化,見招拆招,耐心周旋,湯堅此刻即使不落敗也必難以招架。

    偏巧此老火氣一起,舍長就短,撇開遠勝對手的經驗火候不用,一門心思的賭氣硬撼。

    兩人你來我往又鬥了數招,湯堅一套鬥牛真罡槊法用盡於是翻回頭來,再從第一式使起。

    費久慢慢熟悉了其中的招式套路,而湯堅的銳氣隨著真氣急劇耗損,大不如前,已不復開場時神威。

    正這當口,便聽容若蝶亮聲喊道:“兩位請住手稍歇!”

    費久一愣,對面的湯堅令行禁止,雙槊一擺躍出了圈外。

    容若蝶不待費久開口,接著說道:“費老先生,這局不用再鬥了,咱們認輸。”

    費久怫然道:“女娃兒,勝負未分你為何輕言放棄?”

    湯堅也是滿面的疑惑與不服氣,自信至少還能堅持到百招開外。

    容若蝶悠然道:“咱們只為切磋技藝又非生死相拼,何苦要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費老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說著話的功夫,湯堅已被仇厲喚回,他想打也打不成了,悻悻一哼收劍入鞘。

    旁邊飛雲真人與門下弟子雖齊齊上前道賀慰問,費老爺子仍覺得老大的不爽,頗有受讓之嫌。

    容若蝶見湯堅回到原位怏怏不樂,安慰他道:“湯堅你已經做得很好啦。咱們非為與費久等人爭一局之短長。

    “這一陣你雖輸了,卻能換來咱們大局的完勝。我讓你提前認輸一是免得你為費久剛烈雄渾的劍招所傷,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摸不清楚你修為的深淺,進而心懷戒懼。”

    湯堅轉憂為喜,一下把滿肚子的不服不忿拋到了九霄雲外。

    左首站著的第二位黑衣漢子,逕直走到容若蝶面前,躬身施禮道:“小姐,請您也指點屬下一二。”

    他姓雁名兆,在仇厲的四名弟子中最為機警多智。

    適才聽容若蝶已明言秦毅出戰第四局,而另外兩位師兄也先後露過臉,這一陣自該是輪到自己了,因此主動上前請求容若蝶的教誨。

    容若蝶嬌笑道:“雁兆,你已很聰明也不用我來指點。不過對方出陣的必是飛雲真人,他的修為猶勝費久半籌,我擔心你撐不到四十個回合就要落敗。”

    大凡有才智的人,難免有幾分恃才傲物之氣。

    雁兆嘴上不說心裏卻道:“照小姐話裏的意思,莫非以為我不如二師兄么?哼,怎么著我也要與飛雲真人纏鬥到百合開外,讓她不致小覷!”

    他立下決心不動聲色的抱拳道:“多謝小姐提醒,屬下定當全力以赴!”轉身而去。

    容若蝶目送雁兆背影嘴角逸出一絲微笑,暗道:“行啦,這激將之計算是使成了。飛雲真人休想舒舒服服的贏下這一陣。”

    卻說對岸費久與飛雲真人,瞧見雁兆出陣也低聲商議起來。

    費久道:“瞧這架式,此人的實力該是仇老魔四大弟子中,僅次於鐘奎的一個,故此站在左首第二位。”

    飛雲真人凝目打量雁兆徐徐道:“適才列位最末的湯堅已好生難纏,此人猶在湯堅之上,此陣若咱們輸了則大勢去矣。”

    費久深以為然的點頭稱是,第五陣是仇厲當關,兩派高手中無人能有勝望。

    所以後面兩局絕不容有失,假如第三陣輸了第四局即使贏下也無濟於事了。

    飛雲真人身後的一名鶴發道人一擺拂塵,主動請纓道:“二師兄,費兄,此戰便交與貧道吧。”

    他道號“閒雲”,與飛雲真人同列神霄五老,於正道中亦是著名的耆宿人物。他自忖要對付一個仇厲的弟子,總不致失手。

    飛雲真人精湛如電的神光,一遍遍掃視容若蝶身後那三名黑衣大漢,盤算良久搖搖頭道:“五師弟,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後面兩局咱們務求全勝。此人的修為該在仇厲諸弟子中位列次席,便交由貧道。第四陣再煩勞師弟一戰功成,你看如何?”

    其實他心裏,另外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小九九,那便是正一劍派已出戰兩場,換回一勝一負。自己與閒雲真人若能依著對方修為深淺的差異,穩吃兩局,無形中也蓋過了正一劍派,臉上自然大有光彩。

    他唯恐閒雲真人沒有領會自己的苦心,不待他多言邁步迎上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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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36:58
第八章平局

    兩人一打照面,雁兆暗讚道:“果真是飛雲真人,小姐真乃神人,計算得分毫不差!”

    他“唰”的從腰間解下一條赤色軟鞭,手腕連抖幻出團團光圈朗聲道:“在下雁兆,恩師座下三弟子,真人請了!”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雁兆的鞭花看似輕描淡寫,但勁氣內斂變幻無方,較之湯堅猛打猛衝的招式著實高明不少。

    一葉知秋,仇厲出場的三名弟子因材施教,各有所長,也彰顯出這魔頭驚世駭俗的魔功底蘊。

    他汲取費久的教訓,不敢怠慢,緩緩掣出仙劍“出塵”。

    他左手一捏劍訣,頷首道:“閣下先請!”

    真氣所至,一股無形的淩厲劍風激蕩,徐徐壓向雁兆。

    雁兆肚子裏大罵飛雲真人老姦巨猾,他盡管採取守勢可是劍氣嚴霜,咄咄逼人,等若已經出手威迫自己,隱隱佔得先機,遠不如費久來得實在。

    放在一盞茶前,雁兆都會抱元守一,偏生與飛雲真人對耗下去。

    但受了容若蝶的激將,他的傲氣陡生,三丈多長的軟鞭“啪啪”脆響,纏向飛雲真人脖頸,更不容對手漸漸積蓄氣勢,以劍氣步步進逼。

    飛雲真人不慌不忙,一式“橫斷暮嵐”仙劍疾點在鞭頭,眼花撩亂的赤色光影頓時一散。

    他右手催動仙劍反擊,腳下遊走不定,頃刻幻化起無數道身影劍光,圍繞著雁兆幕天席地的攻來,虛實之間令人目不暇接。

    若非親眼目睹,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位體態臃腫的老道士,竟能動如脫兔一快至斯。

    但雁兆的鞭法,也以輕靈迅捷見長,對上飛雲真人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並不吃虧。

    兩人以快打快,爭奇鬥傃,譬如靈蛇九曲,飛鴻在天,姿態場面都比上一場費久與湯堅之戰好看許多。

    雁兆打定一個念頭: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就算贏不下飛雲真人,怎么著也要拖得他激戰到百招開外,好讓容若蝶另眼相看。

    所以他的軟鞭看似縱橫披靡,招法淩厲狠辣,實則穩扎穩打以攻代守,牢牢扎緊了門戶。

    飛雲真人默默記招,眨眼就過了二十個回合。

    他眼見費久四十招裏便逼迫湯堅主動認輸退場,自己倘若讓雁兆走得百八十個照面,那不是被費久比了下去么?

    於是求勝心起,他加緊驅動仙劍一招未了一招又起,劍勢環環相扣,將“風起雲落十九劍”發揮得淋漓盡致,妙到巔毫。

    兩派門人固然看得如癡如醉,轟然叫好。

    林熠亦由衷點頭,心中讚嘆道:“師父曾有言道,當今正道諸家劍法中,單論變化之奇,本門的抱殘二十四式首屈一指;而論輕盈靈動,九九彈指劍亦堪稱翹楚。

    “但神霄派的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卻兼而有之,不遑多讓。虧得雁兆的軟鞭佔了些許便宜,換了湯堅上去就如同蠻牛被人套上鼻環,一招受制即動彈不得。”

    想到這裏,他不由悄悄望向容若蝶,意外的察覺她並未關注戰局,而是遠遠凝視對岸的兩派人馬,目光來回巡視好像在細心找尋什么。

    林熠一愣,思量道,難不成她是在預測對方下一場出手的人么?

    可容若蝶關注的,分明不止前排的幾名高手,更多的似乎是在揣摩後兩排的那些弟子,這可就有些奇怪了。

    他雖然將容若蝶的智計料到十之八九,然而有一件事情卻始終想不透。

    那就是這紫衣少女煞費苦心布下此局,僅僅單純為了要留下兩派的高手么?

    如果出於這個目的,那么以她的智慧與仇厲的手段,比這簡單易行的法子數不勝數,光那座五時七候陣就夠費久等人受用不盡。

    撇開林熠的困惑不談,飛雲真人久攻不下,心生一計,連賣了數個破綻引誘雁兆來攻。無奈雁兆鐵心死纏爛打,打死了也是一副老虎不出洞的固守架式,壓根不理睬飛雲真人的屢次示弱,只管把自己周身的籬笆扎得風雨不透。

    反倒是他軟鞭隨著上下翻飛,頻頻發出“劈啪”雜音,或重或脆,或疾或徐,雜亂無章,擾得飛雲真人心煩意亂。

    如此鬥到四十回合開外,雁兆更加篤定,自覺縱是敗了,也不算落到湯堅的後頭。

    他心情一放松,鞭中種種精妙變化油然而生,和飛雲真人打得難分軒輊。

    驀然,飛雲真人一記低喝,臉上神光乍現,卻是不惜耗動真元,施出“奇正八法”的心訣。

    他劍勢陡變出塵仙劍上,煥起一蓬奪目青光。

    每一劍宛如石破天驚,崩山裂海,腳底的溪水被這絕大罡氣所激,卷起一束束高逾十丈的水柱,水面好似開了鍋一樣沸騰激蕩。

    雁兆在功力上,終究敵不過飛雲真人百多年的修為,軟鞭一觸,仙劍築作的光圈立即翩若驚鴻的飛彈而出。

    僅一轉眼就落入下風,軟鞭覆蓋的範圍,由五丈收縮到四丈再到三丈,緊緊護住身前,極力抗衡飛雲真人驚濤駭浪般的“奇正八法”。

    軟鞭越是收縮就越發的厚重穩固。待收至僅有兩丈五尺方圓時,譬如築起了一道鐵壁銅墻,飛雲真人每朝裏迫近一寸,都要較先前多耗費十倍的氣力。

    兩廂膠著又是二十多個回合,飛雲真人漸生焦躁,尋思道:“再這么打下去,沒有百八十個回合,我休想擊敗這小子,即便贏了也無甚值得誇耀,反耗損了恁多的真元。與其這般,不如放手一搏!”

    他猛然抽身而退,飄然佇立半空,縱聲長笑道:“雁兆,可敢再接貧道一劍?”

    雁兆鬥得興起,軟鞭一抖繃得筆直,仰頭答道:“有何不敢?真人盡管賜教!”

    飛雲真人深吸一口,抱元守一將真氣流轉周身經脈,一波波青色光芒由下往上流閃出塵仙劍劍身,煥放出一圈圈光瀾如同漣漪般擴散開去。

    他的面色肅穆沉靜,左手負在後腰飛速捏動劍訣,口中低低頌出真言,一雙袍袖呼啦拉飄揚,直如城頭的旌旗飄展威武雄壯。

    容若蝶臉色微變說道:“不好,這老道是要施展‘千霄無極訣’,雁兆未必能全身而退。”

    需知千霄無極訣乃神霄劍派鎮山的禦劍之術,由飛雲真人近兩甲子的真元催動,不啻雷霆霹靂。

    雁兆畢竟是仇厲座下的心愛弟子,萬一有個閃失容若蝶也過意不去。

    仇厲目光炯然觀望戰團,臉上異常的平靜,搖頭道:“小姐不必過慮,便教雁兆接他一劍又能如何?他假如能度過此劫於將來的修煉大有裨益;若是不幸喪命千霄無極訣下,異日仇某取了飛雲真人項上人頭,為他報仇就是!”

    後面站著的六名正一、神霄劍派被俘弟子聞言駭然,暗道仇老魔冷酷無情的確名不虛傳,連追隨自己數十年的弟子性命也不放在心上,卻不知仇厲實另有用心。

    這道理林熠與容若蝶都是懂得的,雁兆此際心氣正盛,實被飛雲真人的奇正八法激發出了自己最大的潛能,臻至到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只要能在飛雲真人的劍下活著回來,不論勝敗,其修為都將突破瓶頸更上層樓。

    可一旦認輸退場,自然能保全了性命,卻也教雁兆的心底留下一層未戰已敗的陰影。將來必難再作突破,甚至由此修為停滯,永無晉升魔道一流高手、窺勘仙業之望。

    故此仇厲才一力主戰,當然他對雁兆亦頗有信心,否則兩者修為相差太過懸殊,自也不必行險讓弟子枉自送命。

    果然雁兆現出興奮之意,嘿嘿笑道:“飛雲真人,你有‘千霄無極訣’,雁某也有‘萬魂靈舞’!咱們且看看誰生誰死?”

    他的血罩神功油然激發,靈志直入空明,這時就算仇厲再喚他也是聽不到了。

    溪澗兩岸鴉雀無聲,無不緊張至極的關注著兩人。

    誰也沒有預料到一場切磋,突然就演變成生死相見的決戰。

    “鏗─”出塵仙劍清嘯掠空,青色光瀾鼓蕩如潮,自劍身中幻化出,無數道絢爛亮麗的光劍,以出塵仙劍為中心列成一圈又是一圈,巍巍壯觀。

    有細心人悄悄一數,裏裏外外十九層,倣佛光輪般轉動起來。

    飛雲真人右手雙指並立遙遙一指光輪,高聲喝道:“咄!”

    千柄光劍應聲飛嘯,環繞在出塵仙劍周圍,迸發萬丈光芒,排山倒海般轟向雁兆。

    雁兆的“血魂鞭”紅霧騰騰,一振而起,似怒龍經天直攖其鋒。

    “呼”的一聲,血霧中逸起千百道黑色光影,卻是多年來煉化的陰煞魂魄,剎那天地間充滿暴戾猙厲之氣,愁雲慘霧,陰風肆虐。

    一是神霄派傳承千載的千霄無極訣,一是創自巫聖雲洗塵的不世魔功萬魂靈舞,在二十丈的高空雲層之上,狹路相逢,迎頭激撞。

    “轟─”的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群山齊齊戰栗,一蓬碩大的白色光團從撞擊中心渲湧盛綻,人們眼前光影迷離,已看不清任何的景物。

    盡管相距有數十丈遠,飛濺的罡風劍氣依舊淩厲如電,“喀喇喇”折斷一片竹林。

    清澗中的溪水宛如一下子被抽幹,凝鑄成一束白浪衝向雲霄,久久之後又如暴雨灑落。

    岑婆婆早一步擋在容若蝶身前,迫來的氣流甫一撞在她瘦小的身軀上,立時泥牛入海,連衣袂都沒能掀動一下。

    仇厲橫抱著雁兆從光霧裏穩穩走出,面無表情。

    雁兆雙目緊閉,嘴角吐著血沫,身上的衣服教罡風撕裂得支離破碎,露出一道道血痕。

    血魂鞭一頭纏繞在他右臂上,另一頭軟軟垂曳於地,釋出的陰魂也不曉得能有幾成收了回來。

    容若蝶問道:“仇大哥,雁兆怎樣了?”

    仇厲搖頭道:“小姐無需擔心,他只是受了點內傷,妥善休養一個月即可痊愈。”

    容若蝶點點頭,要岑婆婆取出療傷靈丹為雁兆救治。

    對面飛雲真人揚聲道:“容小姐,這一戰算誰贏了?”

    他面如慘金,頭頂道冠不正,嘴角隱隱也有一抹血跡,但這點傷較之雁兆自不可同日而語,如此發問,只是為了要容若蝶親口認輸罷了。

    容若蝶朗聲回答道:“真人技高一籌,這一局當然是你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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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37:11
    飛雲真人哈哈一笑,圓圓的臉上殊無歡快得意之情,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最後祭出千霄無極訣才拿下此輪,實在是勝得胸悶。

    閒雲真人闊步出列,拂塵往腰上一插道:“貧道閒雲,尚請賜教。”眼光直射秦毅。

    秦毅卻不理他,先轉身向容若蝶禮道:“小姐,可有什么需交代屬下?”

    容若蝶悠然道:“秦毅,咱們已折兩陣,今日之局就看你能否勝過閒雲真人。你與他的修為本在伯仲之間,他卻勝在多了近百年的苦修。

    “好在從昨夜至今,他少得喘息,這一點上你又佔到了便宜。此番上陣輸贏只在五五之數。”

    秦毅的性情頗似仇厲,聽完之後也是臉上不動聲色,只道:“小姐早定下屬下出戰第四陣,心中必有勝算,還望示下。”

    容若蝶淡淡一笑,回答道:“神霄五老中,飛雲多智而浮躁;閒雲豪勇而自負;雁兆拼盡全力仍然落敗,閒雲真人自看在眼裏,由此及彼,必會以為你更是遠不如他。況且此戰他勢在必得,難免求勝心切。

    “你不妨示之以弱,進一步激起其輕慢之念,待他戒心盡去即為剛極易折之時,你便誘其入溪一戰,以水為媒,施展令師所授的銷魂血咒則可必勝。”

    她娓娓而談,如同行軍布陣決勝千裏,其中更蘊有諸般兵家計謀,委實匪夷所思。

    容若蝶見秦毅目光閃爍,顯正在盤算此計的細節,接著又道:“閒雲真人精擅神霄派‘飛絮十八擊’,你要留神提防他左手拂塵突施冷箭,萬勿大意。

    “不妨先出言點破,他心高氣傲,定不願再出手暗襲,可減去你不小的麻煩。”

    林熠側耳聆聽,深感冥教有著此女直似如虎添翼。

    莫看她外表弱不禁風、嬌柔無限,然而心計之深、妙算之準,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不啻是正道各派莫大的威脅,卻也真不曉得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容若蝶低聲向秦毅面授機宜,閒雲真人已等得不耐煩,說道:“容小姐,你的話可有說完?咱們這就開始吧!”

    秦毅冷冷看了閒雲真人一眼,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姐,屬下去了。”

    容若蝶微笑道:“你只管放手一戰,我當以一曲‘金戈行’聊壯聲勢,助你奏凱!”

    秦毅慨然道:“小姐放心,屬下誓死取下這老兒,絕不負您的厚望。”

    仇厲一揮手,將覓恨血鈴拋向秦毅,沉聲道:“勝了此陣,再來還我!”

    秦毅接鈴在手,高聲應道:“是,師父!”走到陣前,眼睛瞄著閒雲真人腰間的拂塵,久久不說話。

    閒雲真人給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禁不住問道:“要打就打,你看什么?”

    秦毅道:“在下秦毅,久仰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神鬼莫測,防不勝防。所以想多瞧幾眼,好提醒自己小心防範,以免待會兒稍有不慎為真人所乘。”

    閒雲真人哼道:“你少拿話來套住貧道,出手吧!”

    一縷金石鏗鏘的琵琶聲響,容若蝶玉指蹁躚,撫曲助陣。

    秦毅展身掠空,血鈴“鏗鏗”鏑鳴,居高臨下疾劈逾電。

    閒雲真人退步清喝,身後仙劍彈鞘而出正落入右手,順勢往上一點,“叮”的擊中鈴芯。

    血鈴高高彈起,秦毅中路門戶大開,閒雲真人左掌迭出,秦毅已先一步飄身閃過。

    兩人翻翻滾滾鬥了一炷香,秦毅漸落下風。

    閒雲真人果如容若蝶所料,受了秦毅言語一激,始終不屑施展左手拂塵飛絮十八擊的絕技,但一柄仙劍依舊了得,著實不輸給其師兄飛雲真人。

    他連觀三場惡戰,心中已有一定之見,以為秦毅的修為應遜於雁兆半分,自己獲勝而歸理所當然。

    而秦毅也有意驕敵,覓恨血鈴在仙劍上往往一觸即退,不與硬撼,更令閒雲真人覺得此戰當是十拿九穩。

    而無論戰局如何變化,容若蝶的琵琶始終如一,悠揚激昂飄蕩在戰雲上空。

    眾人眼裏目不轉睛望著兩人的激戰,耳畔卻響起琵琶聲聲。忽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忽如鐵騎突出刀槍鳴,間或有血鈴與仙劍的激撞脆鳴,無不熱血澎湃,為之所動。

    琵琶驟轉高亢,切如嘈雨,一股濃烈的金戈鐵馬之息,直壓得人透不過氣,恍若兩軍陣前,萬馬奔騰千鼓鳴響無限殺伐與悲壯。

    秦毅聞琴知意,一去頹勢奮然搶攻,招招氣貫長虹,當真似沙場上單騎闖關一去不返的鐵血勇士。

    閒雲真人越鬥越驚道:“這小子也是來玩命的?”

    他當下身形遊動,暫避鋒芒,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兩派弟子見秦毅突發神威,戰局逆轉,一顆顆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屏氣觀戰竟忘記了助威吶喊。

    秦毅氣勢漸盛血鈴“叮當”急響,猶如狂風驟雨照著閒雲真人猛攻不休,一蓬蓬殷紅血霧蔓延四周,淒傃如天際晚霞,詭異似冥獄煉火。

    閒雲真人鬥到酣處,尋得一線間隙,一抖手掣出拂塵卻並未立即出招,口中低喝道:“小心,貧道要施展飛絮十八擊了!”

    秦毅一聲不吭,覓恨血鈴羚羊掛角,掃向閒雲真人胸前,招式又狠又疾,莫之能禦。

    閒雲真人左手飛出,雪白飄逸的塵絲“嗤嗤”銳鳴,恰似天外飛鴻精準的拍中血鈴。體內真氣一轉,拂塵化剛為柔,纏鎖血鈴。

    秦毅順勢一送,血鈴點向閒雲真人面門。

    閒雲真人拂塵揮蕩“鏗”的一響卷開血鈴,右手仙劍反削秦毅。

    這一手攻守兼備,一氣呵成,引得正一、神宵兩派弟子齊齊喝採,皆尋思道:“無怪乎秦毅忌憚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這一場咱們該是贏定啦!”

    秦毅血鈴用老只得飛身閃躲,先前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頓時被硬生生遏止。

    閒雲真人一柄仙劍、一把拂塵左右開弓,飄忽淩厲兼而有之,咄咄逼人卷湧翻飛。

    僅須臾功夫,秦毅氣勢枯竭,頭頂水霧蒸蒸,覓恨血鈴已是顧此失彼。

    容若蝶琵琶漸轉淒楚,幽咽如泉,聞者黯然,倣佛是在昭示秦毅的敗局難挽。

    閒雲真人一式“風行水上”去勢莽莽,力壓血鈴,拂塵“啪”的凝束成鞭,沛然轟落。

    秦毅左掌上翻,硬吃一招,身軀遽沉腳已踏到了溪面。

    閒雲真人低喝道:“孽障,還不認輸?”拂塵第二次高舉下轟。

    秦毅避無可避,無奈丹田氣沉,“撲通”隱入溪澗。

    閒雲真人拂塵走空,戰意正熾,想也不想身劍合一,鼓風長嘯破浪飛擊秦毅。

    神霄、正一兩派的弟子忍不住搶步上前,衝到溪畔好看清水下情景。

    好在溪水清冽,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團光影在水底翻江倒海,不時激撞起一道道衝天水柱。

    容若蝶的“金戈行”將近尾聲,韻律漸行漸緩,透出曲終人散、兵兇戰危的慨嘆落寞。

    林熠心頭一動道:“這曲‘金戈行’已達到近乎天人合一的化境,若非她內心裏亦極度厭倦爭鬥仇殺,斷不能彈出這般神韻。難道她棲身冥教,也是有不得已的難言苦衷?”

    水下兩人已聽不到琴曲,秦毅賣了個破綻,故意令拂塵纏住左臂,站定溪底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偌近的距離,閒雲真人的仙劍反不如血鈴來得靈活圓轉,幾記驚如密雨的對攻後,被壓制在身前苦苦守禦,無以還擊。

    但他左手的拂塵不斷催動一波波真氣強攻秦毅,又是佔得了上風。

    兩人均知勝負關鍵盡在自己的右手、對方的左手,不約而同策動狂攻來回拉鋸。

    秦毅見時機成熟,血鈴攻勢放緩,心底默運銷魂血咒,將魔氣不著痕跡的一分分度入水中。

    原本血咒一起,當有特異鈴聲惑神,但在水中兩人的耳朵都成了擺設,閒雲真人的全副心神又俱在自己仙劍的攻勢上,居然恍若未覺。

    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動了最後一擊。

    閒雲真人拂塵罡風狂卷,終破入秦毅體內“啵啵”連響,將他的左臂經脈震得寸寸斷裂,數十道血箭飆射而出,融成一蓬濃濃血水,染紅溪底。

    秦毅的血鈴激振厲吼,凝蘊水中的魔氣轟然迸發,也爆出一團淒迷紅光。

    閒雲真人猝不及防,身軀如墜湍流,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龐大魔氣碾壓激撞,只覺得周身百脈如遭雷劈電擊,一口熱血“嘩”的噴出,倣佛聽見“喀喇喇”無數骨斷筋折的脆響。他大吼一聲,奮力衝出清溪。

    溪岸上的眾人視線為血水遮掩,驀然失去兩人蹤跡,正焦灼緊張之際,卻瞧見閒雲真人打從水底箭石竄出,在空中急翻十數個筋鬥,又硬挺挺的墜落。

    飛雲真人叫道:“不好!”

    他飛身而起後發先至,攬臂抱住師弟下墜的身軀,猛感到懷中抱的好似一團軟綿綿肉泥,渾身骨骼經脈盡斷,再無一處完好。

    閒雲真人七竅流血,早已昏死了過去,就算醒來從此亦成廢人。

    秦毅腳步蹣跚,沿著河床走出溪澗,左臂垂在腰畔一蕩一晃也是廢了。

    他面色蒼白,每邁一步都氣喘如牛,搖搖欲墜。

    仇厲箭步迎上,一把握住秦毅左臂輸入一道真氣,助他穩住傷勢,卻知這條胳膊能否保全仍需看天數。

    秦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血鈴交還仇厲,斷斷續續說道:“師、師父─弟子幸、幸不辱命!”

    仇厲取出一枚藥丸送進秦毅口中,道:“別說話,運氣療傷。”

    眾人駭然變色,飛雲真人橫抱師弟身軀,悲憤叫道:“秦毅,你使了什么詭計暗算我閒雲師弟?貧道與爾等誓不兩立!”

    仇厲攙扶住秦毅,哈哈冷笑道:“想不認帳么,仇某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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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7: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天宗

    飛雲真人的滿頭白發已用發簪束起,兀自氣得巍巍直顫,怒喝道:“閒雲師弟分明佔著上風,若非遭了暗算,焉會轉眼變成這個樣子?”

    仇厲傲然道:“銷魂血咒下能逃一命已屬幸運,換作仇某出手,他怕連半根骨頭也留不下來。大丈夫願賭服輸,真人情急狡辯未免有失身分。”

    飛雲真人老臉漲的血紅,說道:“貧道就是不信這個邪!仇厲,你可有膽讓秦毅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施展一回銷魂血咒,瞧瞧貧道是否也會筋斷骨折?”

    仇厲蔑然道:“飛雲真人,劣徒苦戰獲勝,油盡燈枯連走路都難,如何施展得動銷魂血咒?你想領教,仇某恭候。”

    費久心想飛雲真人適才祭出千霄無極訣,真元大損,再戰仇厲多半兇多吉少,於是邁步上前慨然道:“好,仇老魔,便讓老夫來試試你的銷魂血咒!”

    三十一年前,仇厲夜闖正一派連傷七名高手宿老,其中就有三位乃費久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可謂冤大仇深。

    這些年來,費久念念不忘復仇雪恥,奈何仇厲行蹤詭異,修為卓絕,始終不得機會。

    數日前,仇厲傷在林熠掌底,傷勢未愈,以費久的眼光自能看出。

    此消彼長,他禁不住要挺身求戰,寧可舍了性命也要教仇厲鎩羽。

    容若蝶輕笑道:“費老先生,你豪情萬丈令晚輩佩服,但也不可壞了重復出戰的規矩,難不成正一、神霄兩派人才濟濟,竟無第二人敢與仇大哥一戰了么?”

    費久語塞,飛雲真人哼道:“容小姐,你的話強詞奪理可也站不住腳。秦毅暗箭傷人在先,壞了規矩的卻不是我們!”

    容若蝶搖首嘆息道:“遙想兩百年前,貴派先掌門明德真人高風亮節,光明磊落,兩道共仰何等的氣魄風姿?怎到了真人這一代卻只會抵賴食言?

    “秦毅,你不妨將水底的經過說與諸位聽聽,看看其中是否有卑鄙無恥的手段?”

    秦毅得仇厲真氣之助,鎮住傷勢,呼吸也不似先前急促,恭聲道:“屬下遵命!”

    三言兩語他將自己如何誘閒雲真人沉入溪澗,借助水流積蓄魔氣,一舉發動銷魂血咒戰而勝之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在場眾人俱是各派精英,對照所見的情形,心知秦毅的話不假,只是利用溪水克敵著實不可思議,也難怪閒雲真人中計落敗。

    大夥兒終究出身正道名門,這么多人盯著,強辯賴帳的話自也說不出口,何況容若蝶手裏還攥著六名人質。

    然而就此認輸,心有不甘。

    下一輪仇厲親自出馬,莫說費久與飛雲真人無法再次出陣,即使沒有這條約定也毫無制勝把握。

    若在平時,在築玉山留滯年餘,最多不過失去了點顏面也不算什么。

    可當日兩派聯手大破九峒觀烈火宮報復在即,這二十多人,不啻是本派舉足輕重的力量,豈能平心靜氣的幽居此處,賞月觀花?

    正進退維谷時,正一劍派中走出一位少女,布衣銀釵,肌膚微黑,貌不驚人,淡淡道:“費師叔,這一陣便交由弟子吧!”

    費久一愣!這少女乃掌門師兄冉劍寐門下弟子言慧,拜入正一劍派不過十數年,資質僅屬中等。

    此次霧靈山脈之行,言慧本無資格同往,但臨行前,冉劍寐卻將她加入了名單,說是借機歷練一番。

    費久心裏大是不以為然,可礙於掌門師兄的面子也不好反對,將就著帶上。

    一路言慧寡言少語,棲宿時也總與其他女弟子離得遠遠的。

    費久只當此行弟子中僅有她一人來自冉劍寐門下,與各支同門素來不熟,故也不以為意,反在幾場惡戰裏讓嚴放等人多加照應。

    她毛遂自薦,主動請戰,勇氣可嘉,大合費久的胃口。

    但此戰非同小可,仇厲魔功精湛,豈是兒戲?

    他當下一皺眉道:“你如何是仇老魔的對手,還不退下?”

    兩派弟子裏,有不少年輕人早已看不慣言慧一副清高自賞,愛理不理的做派。

    若是她修為超群又或天生麗質尚有可恕之道,偏生言慧資質平平,相貌也不出眾,更讓人心生不滿。

    眾人見她受到訓斥多少存了幸災樂禍之意,均想道:“你不自量力,妄圖挑戰仇老魔大出風頭,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有好心的人,便出言勸道:“言師妹,快回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言慧神色不改,櫻唇微微翕動,費久與飛雲真人同時動容,兩雙眼睛齊刷刷盯在她身上。

    言慧點點頭,又說了兩句,費久臉上現出興奮之色,高聲道:“好!便由你出戰,向仇老魔討教兩手血屠鈴法!”

    費久的師弟沈觀乘,低聲問道:“費師兄,這是怎么回事,這丫頭豈是仇老魔對手?”

    他是剩下眾人裏修為最高的一個,倘若飛雲真人與費久限於約定不能出手,原也該由自己與仇厲生死一搏。

    費久泰然自若,捋著黑須笑道:“年輕人嘛!有這樣的大場面,歷練歷練總是好的。”

    沈觀乘一頭霧水,另一邊神霄派的弟子,見飛雲真人也不出言反對亦不好攔阻。

    言慧說道:“多謝費師叔恩允,剛才秦毅得覓恨血鈴之威,戰敗閒雲真人,弟子也想借費師叔的長天仙劍與仇老魔一較高低,教他不敢小覷正道英豪!”

    費久洪聲大笑,拔出仙劍,雙手遞到言慧手上,說道:“好好打,替老夫滅了仇老魔的威風,出胸中一口惡氣!”

    言慧頷首,仙劍反手豎在背後,走到仇厲近前,兩人隔著一條飄紅溪澗,對峙互視。

    仇厲冷然皺眉,也在奇怪費久與飛雲真人,為何遣出這么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出陣?自己乃是魔道一等一的翹楚人物,縱然贏了亦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仇厲的四名弟子面面相覷,偷眼瞧向容若蝶。

    只見她面含微笑懷抱琵琶恁的悠然,弄不清葫蘆裏賣的是什么藥。

    林熠凝視言慧若有所思,但倣佛仍有一處關鍵未能明白,劍眉微蹙默然沉吟。

    言慧徐徐道:“仇先生,你先請!”口氣之大,讓費久、飛雲真人也自嘆不如。

    仇厲嘿嘿而笑,他睥睨正魔兩道,威震八荒四海,誰敢大言不慚讓自己一個先手?

    這少女不過是正一劍派門下的一個二代弟子,名不見經傳卻行大宗師之事,好生教人困惑。

    他目露寒光,正欲反駁,陡然一凜。

    原來在剎那間,仇厲驚覺言慧那雙原本平淡無光的眸子裏,暗暗藏蘊著一泓深不可測的晶瑩華採,若非如此近距離的仔細打量,絕難發現竟是功通造化、返璞歸真之相。

    他再細心觀察言慧的站法身姿,看似生澀實則毫無破綻,更一反平庸,盡顯婀娜之態,並與周圍的山水天地融成一體,勝過費久何止一籌?

    仇厲輕敵之念盡消,收斂笑容,面色凝重肅殺,沉聲道:“閣下請!”

    眾人對仇厲的神態變化大為驚異,心想就算他面前站的,是正一劍派掌門冉劍寐也未必會這般謹慎認真,何以一個少女令其至此?也有人想這或許是仇老魔的詭計,好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得意忘形,再加耍弄戲辱。

    容若蝶忽道:“兩位且慢,小妹尚有一個提議。仇大哥百年修為已臻大乘,這位言姐姐即便是天縱英才也難以望及。這樣的較量功力懸殊過大,不免有失公允。況且小妹本意僅在切磋,點到為止,若再加傷亡可就不好了。

    “不如兩位交手時皆收斂真氣,只在彼此招式身法上一決輸贏。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

    眾人一愣,容若蝶的這個建議無疑對言慧大大有利。

    仇厲不能運用血罩神功,更施展不了銷魂血咒,如斷一臂威力大減,盡管他百餘年的閱歷火候仍非言慧可堪比擬,但言慧好歹也有了一線勝機。

    林熠聽得容若蝶說到“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之語,眼中驀地一亮,心道:“原來如此,這丫頭好深的城府,好厲害的心機!”他舉目望向言慧,瞧她如何應答。

    言慧面色沉靜,卻掩藏不住目光裏掠過的一絲驚訝,深深瞥了容若蝶一眼,若有所悟。

    她緩緩道:“悉聽尊便。”竟是毫不領情也毫不在乎。

    仇厲淵渟岳峙,神光罩定言慧,右手血鈴輕輕晃動。

    他不運真氣這鈴聲聽上去也順耳多了,一停一響宛若風鈴叮咚。

    言慧則依舊保持原先姿勢,只有林熠、費久等少數幾人看得出,她的左手玉指隨著血鈴響聲有節奏的悄然屈伸,遙遙呼應仇厲幾不可察的招式試探。

    靜默半晌,兩人仍無動靜。

    幾名年輕的弟子等得不耐煩,嘀咕道:“仇老魔怎么婆婆媽媽的?這丫頭三腳貓的功夫,讓我上此刻也早擺平啦。”

    日頭徐徐西沉,透過竹林間隙,一線刺眼日光照向言慧,令她的視線在電光石火中一黯。

    仇厲冷喝乍動,似一束黑色閃電已到近前,血鈴幻影層層只聽不見鈴響。

    原來他出招的速度過快,連鈴鐺都不及撞響。

    費久聳然動容,喝道:“小心!”

    言慧右肩微微一沉,長天仙劍側轉,一抹光線正折射在如水鋒刃上,直耀仇厲雙目。

    光芒之亮,比之日頭斜射更勝。

    仇厲冷哼,左手袍袖舒展好比一面大帳篷把陽光割斷,血鈴化虛為實,飛點言慧咽喉。

    言慧撤步側身,仙劍順勢從背後滑出,劍尖“叮”的挑中血鈴。

    正一劍派的弟子齊聲驚咦,言慧施展的這招乃“奇門十九式”中的一招“旁敲側擊”,本派十年以上的弟子盡皆會使,可謂入門劍法殊不足為奇。

    然而她招式的運轉幅度縮小了一半,那可是大大的錯謬。

    要是有哪一個弟子平日練劍這般使來,難逃過費久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可她偏巧能將錯就錯,輕描淡寫的把仇厲淩厲無疇的攻勢化於無形。

    言慧手腕翻轉,仙劍劈落,依稀便是“奇門十九式”中的“水落石出”。

    但她步法不對,出劍的高度也低了半尺,剛構著仇厲胸膛,卻也正因如此,這一劍變化更快去勢更疾,竟令血鈴不及回擋。

    仇厲眉宇一揚,讚道:“好!”左袖飛蕩,席卷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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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即明言約定不可比較功力,仇厲這一拂雖說詭異飄忽,但長天仙劍在激撞之下,僅僅一側,反刺向他的右肩像預先精算過一般,硬將仇厲迫退數丈,回到原先佇立的位置。

    頓時群情激越,轟然喝採。

    神霄派的人也就罷了,正一劍派的弟子於興奮鼓舞的同時,不免心中奇怪。

    林熠也看得心馳神搖,見言慧施展的一招一式都普通至極,可稍加變化立時化腐朽為神奇,能把仇厲迫退委實不可思議。

    他與正一劍派的弟子也曾有過數次交手,對“奇門十九式”、“浩然大七式”可說了然,卻也從未想到同樣的招式,換到言慧手中竟能發揮出偌大的威力。

    其中關鍵全在於不拘陳規,因勢利導,但與自己耳聞目染的諸般教條已大相逕庭。

    他的眼前宛如乍現一線天窗隱約抓到了什么,全神貫注在言慧的長天仙劍上,苦苦應證推敲,只覺得受益無窮。

    場內兩人漸漸放開手腳,你來我往,身影交錯。

    言慧的仙劍隨心所欲,指東打西,無一不是妙到巔毫,也無一不是正一劍派中俯首可拾的招式。

    仇厲的血屠鈴法爭鋒相對,亦是妙手迭出精採紛呈。

    盡管雙雙收斂了功力,可驚心動魄之處遠勝前頭四場,當真勝負僅係毫厘。

    二十招過去,五十招過去,接著一百招又過去,兩人平分秋色難分伯仲。

    仇厲陡逢勁敵,鬥得興起,一聲長嘯幻化出十三道光影圍繞言慧遊走,血鈴水銀洩地,無孔不入的連環絕殺,看得人眼花撩亂。

    忽聽“撲通”、“撲通”幾聲,有兩個修為稍差的神霄派弟子,被仇厲的身形攪得頭昏腦漲暈倒在地,旁邊的人正緊張觀戰也來不及攙扶。

    言慧在內圈以靜制動,不慍不火,臉上沉靜的表情窺不出絲毫的心緒。

    偶爾注視她的雙眸,卻能發現其中神光深邃,精華內蘊。

    仇厲的身法越來越快,到最後幻化出十九道光影,上天入地、四面八方齊齊迫來,如此聲威直令費久、飛雲真人駭然無語。自忖在這“分光身法”之下,絕難支撐過五十招。

    驀然,十八道虛影一收,仇厲飛身逆襲,使出“血屠鈴法”最後一招“哀鴻無歸”。

    血鈴猶如雁行經空,吞吐無方,越過長天仙劍轟向言慧面門。

    眾人轟然驚呼,俱以為敗局已定。

    孰知異變突起,言慧鎮定若亙,頭向後仰,劍柄倒轉“叮”的蕩開血鈴。

    她左袖掠出,電光石火裏拂向仇厲。

    仇厲此招有攻無守,更料不到言慧居然能夠破解,猝不及防,只得吸氣飛退,但胸口一麻仍被輕輕掃中,好在言慧袖上真氣內斂未至受傷。

    兩派弟子歡聲雷動,幾乎不能相信言慧真的擊敗了不可一世的“血魔”仇厲,人人臉上洋溢著興奮光彩。

    仇厲飄身落地,咄咄目光射向言慧,啞聲道:“好劍法!”

    “叮─”言慧垂手將長天仙劍插入沙土,靜靜道:“我輸了。”

    歡呼聲一下子沉寂,眾人愕然望向言慧。

    容若蝶拊掌嬌笑道:“言姐姐光明磊落,小妹好生敬仰。”

    沈觀乘皺眉道:“言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為何認輸?”

    言慧淡然道:“輸了便是輸了,弟子心中自明就是。”

    容若蝶道:“沈老先生,這裏面的緣由晚輩倒是明白,你想不想知道?”

    沈觀乘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容若蝶微笑問道:“沈老先生,你也是正一劍派的宿老名家,適才言姐姐倒轉劍柄抵擋血鈴的招式,你可曉得是出自貴派的哪一招?她飛袖拂面逼退仇大哥的那手絕技,又是出自貴派哪一種功夫?”

    沈觀乘愣了愣,才驚醒到言慧最後使用的兩記招式,都非正一劍派的絕學,可源於何處卻也說不上來。

    他不願示弱,冷冷道:“言慧天資聰慧,觸類旁通,心靈福至之下另創妙手,也是有的,難不成你能說出它的來歷?”

    容若蝶搖頭嘆息道:“難怪沈老先生不認得這兩招絕學,恐怕普天下能清楚的人也屈指可數!那式倒轉劍柄的招式稱做‘莫逆於心’,飛袖拂擊則是馳名於世、卻少有人親睹過的‘拂心忘塵袖法’。言姐姐,小妹可有說錯?”

    除了費久與飛雲真人,兩派高手齊聲驚叫道:“這不是天宗止念池的絕學?”

    言慧恍若不聞,只問容若蝶道:“你早就知道了?”

    容若蝶頷首道:“若非如此,小妹焉會布下此局引言姐姐現身?適才你若忍住不出手,小妹也無法認定二十餘人裏究竟哪位才是姐姐化身。可現在,唉,姐姐卻作繭自縛了。”

    言慧當然清楚容若蝶這話裏的意思,她若不出手,原本雙方的賭約就束縛不了自己。但如今若默認,這份賭約對自己也一樣有效,卻枉自暴露了身分。

    林熠豁然開朗,所有關節終於全部想通。

    容若蝶定是從哪裏得到密報,知曉天宗傳人隱身費久一行人中,但又難以確認。

    因此她苦心設計,將費久、飛雲真人等誘入築玉山,再提出賭約迫言慧現身。

    這一連串的計謀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卻把費久他們全當作了誘餌。

    嚴放錯愕道:“你、你不是言師妹,你究竟是誰?又怎會本門的劍法絕學?”

    費久罵道:“笨蛋,她自然不是言慧,是天宗觀止池的雁仙子!”

    天宗觀止池乃仙家聖地,其門下嫡傳弟子不過十數人,素以參修天道、明悟自然為己任,少有過問世事紛爭,隱然超脫正魔兩道之上,與號稱“禪宗”的大般若寺齊名當世,現任宗主“天帝”戎淡遠更是神仙中人,難得一現。

    每隔百年,便會有若幹觀止池弟子入世修行,以增廣閱歷見聞,期滿後由天宗長老會同宗主考評,從中挑選下任宗主的候選者。

    因此不必費久過多解釋,大夥兒都能明白這位雁仙子,實乃觀止池嫡傳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亦大有可能在未來接掌天宗。

    容若蝶銀鈴般嬌笑道:“果然是天宗雁姐姐大駕光臨,小妹幸何如之。”

    雁仙子道:“容姑娘何必自謙,鸞霜輸了賭約,已淪為貴教的階下囚。此後一年鸞霜與飛雲真人、費老先生他們便要多多叨擾了。”

    仇厲聞言暗喜,若能將雁鸞霜等人幽居築玉山一年,於冥教而言自是再好不過。

    尤其是雁鸞霜身為觀止池嫡傳弟子更是非同小可,她既與正一、神霄兩派高手同來,顯然將不利於本教,能留她一年自己也可多睡幾個安穩覺。

    況且這個消息傳將出去,正魔兩道勢必震動,大漲冥教的威風。

    不料容若蝶搖頭道:“妹子的這座小廟粗俗鄙陋,怎敢簡慢雁姐姐在此逗留?”

    雁鸞霜淡然道:“容姑娘此言差矣,這般山清水秀的所在比之世外仙境也不遑多讓。鸞霜能留駐此間一年,還需多多謝過容姑娘的好意。”

    林熠心中微微一笑道:“這位雁姑娘瞧不出也是極厲害的角色,竟以退為進擠兌容若蝶,這兩人對上可有好戲看了。”

    容若蝶不慌不忙掃了眼費久等人,說道:“雁姐姐的厚誼小妹求之不得,奈何費老先生與飛雲道長他們心懸烈火宮進襲之事,怕也無心在此逗留吧?”

    費久怒哼道:“女娃兒,你到底想要怎樣,不妨給句痛快話!”

    容若蝶嫣然一笑道:“小妹想請在場各位立下一個誓約,一年之內絕不參與任何針對聖教的敵對行動便可離去。”

    飛雲真人愣道:“容小姐,就這么簡單?你可當真?還有沒有別的?”

    需知近年來正道各派的首要大敵,乃是五行魔宮。冥教僻居南方倒少有糾葛。容若蝶縱不提出這點要求,或許三五年內各派也難得會與冥教發生正面衝突,答應下來倒是不難。

    容若蝶道:“其他的就是小妹私人想托雁姐姐,代送一封信函交與天宗雪長老禦覽,不知雁姐姐能否成全?”

    雁鸞霜沉吟問道:“信在哪裏?”

    容若蝶從袖中取出一封印泥封緘的信函,信封上只寫著“雪長老寧宜親覽,晚輩容若蝶頓首”這兩行小字。

    字跡娟秀灑脫,多半出自容若蝶親筆。

    雁鸞霜接過,感到裏面硬邦邦似有異物。

    她也不多問,說道:“容姑娘隆情鸞霜心領。此信鸞霜當親手交與雪師叔,但她老人家願否拆閱,則非旁人所能左右。”

    當下費久等人立下誓約,容若蝶吩咐道:“仇大哥,恭送諸位出山。”

    飛雲真人道:“多謝容小姐好意,不過咱們既然能進來也就能離開,不勞動仇先生大駕了。”

    仇厲解了六名弟子的禁制,費久瞪眼望向林熠道:“林師侄,你與咱們一起走么?”

    容若蝶不等林熠回答,說道:“費老先生走好,小妹尚另有要事與林兄商洽,稍後當親自送他離去,諸位無需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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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8: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十日

    費久道:“那怎么成?林熠乃昆吾派弟子,咱們豈可把他一人留在這兒?”

    飛雲真人站在一邊悶聲不響暗暗埋怨費久,不該為了個昆吾派的弟子橫生枝節,可也不好多說。

    林熠笑道:“費師叔一路順風,弟子在此多待片刻也無大礙。只拜托你老人家替我與恩師知會一聲,好令他勿念。”

    費久一愣,想不透林熠的意思,更不曾想到林熠乃仙盟中人身價可貴,容若蝶與仇厲如何肯輕易放虎歸山?

    他於是點頭道:“好,老夫就先走一步。他們要是敢對你不利,咱們正一、昆吾各派,都跟冥教沒完!”

    容若蝶嬌笑道:“費老先生不必多慮,林兄乃小妹貴客。”

    費久哼了聲,說道:“那最好!”

    林熠見此老古道熱腸也頗感動,頷首道:“費師叔走好,咱們後會有期。”

    費久等人離去後,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你可是在心裏責怪小妹不該如此輕易的放走他們?”

    仇厲道:“小姐此舉必有深意,還望為仇某指點迷津。”

    容若蝶道:“這些人留在築玉山一年於正道各派實力損失不過爾爾,咱們卻不但要將他們供養起來還需派專人看守,殊不劃算。

    “況且他們答應留下,兩派的掌門與天宗的高手卻未必答應,其後必會設法解救,咱們也犯不著為此與正道結仇開戰,不如讓他們立下誓約,放其離去,化解了眼前紛爭。

    “尤其那位天宗傳人雁鸞霜,這一年裏是休想再與聖教為敵作對,屆時咱們設法在正道各派與五行魔宮之間挑燈引火,坐山觀虎鬥,豈不輕松快哉?”

    她解釋完了還不放過林熠,轉頭微笑道:“林兄,不知小妹說的可對?”

    林熠裝聾作啞道:“蝶姑娘剛才與仇老哥說了什么?在下怎么一個字也沒聽見?”

    容若蝶似笑非笑道:“林兄,你主動留下,不就是想多查探一些小妹的底細與盤算么?如今小妹都把心裏所想的都說與你聽了,你為何又充耳不聞呢?”

    林熠一本正經道:“蝶姑娘錯了,在下實是為你的仙姿天樂所動,所以只想留在築玉山,能在蝶姑娘身畔多待一刻好過一刻,便是教我作神仙也不換。”

    仇厲嘿道:“林兄,你既有此心不如幹脆加入本教,今後豈不是可以多加親近容小姐?”

    林熠肅然道:“仇老哥的建議大謬不然。小弟若是加入貴教不啻成了蝶姑娘的屬下,身分上就矮了半截,日後只怕蝶姑娘懶得拿正眼瞥小弟一下。倒是常與貴教搗蛋為敵,反能令蝶姑娘時時記著在下的存在。”

    岑婆婆不屑道:“小混蛋,滿口胡言亂語,小心老身煽你的耳刮子。”

    林熠嘻嘻一笑,拍拍胸口說道:“岑婆婆發怒啦!好嚇人!”

    容若蝶將紫玉琵琶交給岑婆婆,說道:“仇大哥,此件事了,小妹仍需逗留數日,就有勞你先行回稟教主他老人家了。”

    仇厲道:“好,仇某先告辭。林兄,咱們也後會有期。”

    林熠招招手作別道:“仇老哥,咱們日後還是別再見面為好,小弟第一次撞著你就被揍了個半死,剩下的半條小命我還想多留幾年。”

    仇厲哈哈大笑,向容若蝶與岑婆婆一抱拳,率著四名弟子去遠了。

    容若蝶目送仇厲五人遠去,道:“好啦,現在這裏就剩下咱們幾個人了。林兄,小妹帶你去見一個人,待與他會面過後林兄即可離去。”

    林熠詫異道:“是誰,這築玉山還住著旁人么?”

    容若蝶搖頭道:“他是小妹的一位尊長,名字小妹可不能說。”

    岑婆婆“呸”道:“什么尊長,一個老混蛋,老瘋子罷了。”

    林熠樂道:“老混蛋,不正好與在下這個小混蛋湊成一對么?”

    當下容若蝶在前引路,林熠緊隨其後,岑婆婆竟自顧回了竹廬。

    兩人走進北面的竹林,容若蝶道:“林兄留神,這面的陣勢尚未撤去,切不可隨處亂走。”

    林熠問道:“蝶姑娘學究天人,敢問令師是哪一位世外神仙?”

    他從仇厲對容若蝶的稱謂裏,已經清楚她絕非巫聖門徒,否則仇厲理應稱其為“師妹”,而非“小姐”了。

    容若蝶搖頭道:“小妹沒有師父,自幼失孤,全賴岑婆婆撫育成人。”

    林熠道:“原來蝶姑娘與我一般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過我連親生爹娘是誰都不曉得,比起蝶姑娘恐怕更慘一層啦!”

    容若蝶問道:“林兄又何以投到昆吾派門下?”

    林熠回答道:“師父說是有人半夜裏把我抱到昆吾劍派的山門外,我餓得慘了便嚎啕大哭,驚動了守夜的弟子。師父見我可憐就收留下來。

    “又從我襁褓中尋到一枚玉墜,見上面刻了個‘林’字,便給我起名叫林熠。因為他老人家說抱起我時,在下雖然餓得臉色發青,可一對眼睛卻熠熠閃光活像夜裏的小賊。”

    容若蝶笑道:“林兄的名字卻有這般來歷倒也有趣得很,令師想來定也是位詼諧灑脫的人。”

    林熠心道,你對神霄、正一各派甚至天宗的情形都了若指掌,昆吾派何能例外?我師父是怎樣的脾氣,只怕你曉得的比我還清楚,他回答道:“蝶姑娘猜的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平日裏十分風趣,但小弟最怕的也是他。”

    容若蝶驚訝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林兄害怕的人?”

    林熠本來是在套容若蝶的口風,一轉眼卻說到了自己頭上,他哪肯吃虧,嘿嘿笑道:“在下膽小如鼠,怕的人著實不少,譬如蝶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容若蝶故作不解道:“林兄何出此言,小妹一介弱質女子,林兄只伸一根手指頭便能戳倒啦。”

    林熠道:“蝶姑娘客氣了,連仇老哥都對你俯首貼耳,又談笑玩弄費師叔等人於股掌之間,小弟豈能不對蝶姑娘的殷勤款待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容若蝶幽幽一嘆,道:“林兄這么說才當真令小妹誠惶誠恐了。其實在小妹心中,不但對林兄毫無惡意而且恰恰相反,是視若知己才對,難道在林兄眼中,小妹是與你各為其主、勢不兩立的人么?”

    林熠撓撓腦袋,道:“不會吧,咱們只是初次見面,該沒這么深的交情吧?”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莫非沒聽說過‘一見如故’的典故?”

    林熠哀嘆道:“完了,完了。師父要知道我和冥教的容若蝶小姐一見如故,還被引為知己,不知該罰我洗多少件臭衣服、臭襪子?

    “蝶姑娘,你要真當我是朋友,定不忍心見在下受罰吧?還是痛痛快快告訴我實情,就算小弟求你了。

    “唉,你沒聞過師父他老人家的襪子有多臭,咱們洗劍齋內外都找不著一只耗子,便全仰仗他老人家之功。”

    容若蝶莞爾道:“林兄,你背後編排令師,可小心他老人家有千裏側聽之能,你也不必再追問小妹了,終有一日林兄會全部明白。”

    這時前方竹林裏隱約現出一排石室,打從裏面有一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問道:“蝶丫頭,有什么事情笑得那么開心?也說來給我聽聽。”

    容若蝶吐吐舌頭,壓低嗓聲向林熠附耳說道:“糟糕,咱們的話教老爺子聽見啦。”

    石室裏那人又問道:“蝶丫頭,你為何不回話?身邊有了小白臉陪著,就不管我這糟老頭子了么?”

    容若蝶俏臉微微一紅,林熠已揚聲道:“老爺子,在下的臉可不怎么白。”

    石室老者哼道:“那是黑的了?”

    林熠笑道:“也不算太黑。”

    石室老者怒道:“不黑不白卻是什么,難不成是陰陽臉?”

    說著話的兩人走到石室跟前,當中一間屋子的石門無風自開,裏面空蕩蕩的地板上,只坐著一個滿頭花白、亂發披腰的老者。

    這老者左邊的袖口空垂於地,右手扯著亂糟糟的胡子也不看他們,仰頭瞧著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石刻念念有詞。

    再看石室的四壁和地上也被人畫得亂七八糟,滿是看不懂的圖形字元。

    容若蝶站在門口,含笑道:“老爺子,人給你帶來了。”

    老者“哦”了一聲,好半天才回過頭,上下掃了林熠一眼道:“小夥子,進來坐。”

    容若蝶輕聲道:“林兄,進去吧。”

    她剛一邁步,老者急忙叫道:“蝶丫頭,誰教你也進我的‘悔心軒’了,快退出去!我老人家這屋子裏最忌諱女人了。”

    容若蝶不以為忤,問道:“老爺子,那我何時可以來接林熠?”

    老者想了想道:“十天吧,這當中別來煩我們。”

    林熠隱隱感覺要上當,忙道:“蝶姑娘,你要我在這裏留十天作甚么?”

    老者道:“錯了,不是她,是我老人家要你留下。”

    林熠苦著臉道:“老爺子,說句得罪你的話,這間破屋子裏什么也沒有,要我在這兒待上十天,整天對著你老人家悶也悶死了。我只答應陪蝶姑娘來見你一面,如今咱們也算照過面了,我可得走啦。”

    老者嘿嘿道:“走什么走,沒我老人家開口,你哪兒都去不成!”

    他身影一閃,右手五指飛抓林熠肩頭。

    林熠沉肩出掌,可手剛抬了一半,老者右臂一轉一滑已搭到他腋下,五指稍一運勁低喝道:“進來吧!”

    “呼─”的將林熠偌大的身軀甩進了石室。

    跟著“砰”的一聲石門關閉,依稀聽見容若蝶在外面道:“林兄且莫多心,十日後小妹再來接你。”腳步聲響,竟是走了。

    林熠腰間一挺,翻身貼著石壁飄落,老者威風凜凜地堵在門口得意道:“小夥子,剛才那招‘淵底擒龍’,妙得緊吧?”

    林熠一招受制亦是凜然,他自忖縱然對面站著的是仇厲,若不偷襲也斷難辦到。

    這個糟老頭貌不驚人,瘋瘋癲癲,修為卻恁的了得,可是為何要強留自己在此呢?

    他一面提神防備,一面假裝不屑道:“我看也稀松平常。”

    老者大怒道:“稀松平常?好,咱們再試一次,看你躲不躲得過。”

    林熠一轉眼睛,搖頭道:“不來了。”

    老者愣了愣,問道:“你小子害怕了?”

    林熠昂然道:“我林熠天塌下來也只當被褥蓋,豈會怕你?只是昆吾門規裏有一條‘尊崇師長,禮待老弱’。在下瞧你老人家胡子、眉毛都一大把了,萬一動起手來老胳膊、老腿有個閃失那怎么得了?”

    老者一蹦多高,嗷嗷叫道:“混小子,我老胳膊、老腿?著打!”

    他淩空翻了個跟頭,又探右手抓林熠肩頭,招式與先前一模一樣。

    林熠有了前車之鑒,心想:“我不抬手,卻讓你如何再抓?”貼著石壁掠起,右腳飛踢老者右腕。

    老者右臂還是一轉一滑,又繞過林熠右足,一把扯住他小腿,喝道:“去!”

    林熠應聲飛出,這回老者惱他不敬,有意給他苦頭吃,手上爪力一吐破入他體內。

    林熠經脈受震,剎那間竟凝鑄不起真氣,眼睜睜看著與對面石壁飛速拉近距離,“咚”的撞了一聲悶響,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頭昏腦漲。

    耳聽老者打了個響指,邁腿在自己身前踱來踱去,問道:“小混蛋,服不服?”

    林熠摸著腦袋起身,他適才對老者的招式變化瞧得清清楚楚,然而還是沒能破解。

    兩次被甩,一趟被抓著腋下,一趟被扯住小腿,部位各異卻有相同的奧妙。

    他心下佩服,嘴裏還是嘟噥道:“老混蛋,這么好的身手,幹嘛不去當捕快?”

    老者哈哈笑道:“你懂什么,這是我老人家耗費整整十八年的光陰,才創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拳打腳踢算什么?唯有抓在手裏才最是實在。”

    林熠啞然失笑道:“‘小把式’?老爺子當真謙虛。”

    老者罵道:“狗屁,是小八式可不是小把式!你小子想不想學?”

    林熠疑惑道:“老爺子,你跟我非親非故為什么一定要教我?”

    老者怒氣稍歇,回答道:“誰說我跟你非親非故了?想當初─”

    他突然噤口,狠狠煽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奶奶的,又是這張臭嘴,當年苦頭還沒吃夠么?還要亂說!”

    林熠看他臉上張牙舞爪的紅指印,心生疑竇,問道:“老爺子,想當初什么來著,幹嘛不說完?”

    老者幹笑道:“沒什么,沒什么,你問這么多幹什么?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你要不要學?”

    林熠莫名其妙被人連摔兩個大馬趴,對手舞足蹈小八式大是見獵心喜,但剛才老者的話頭勾引起他不小的好奇心,因此故意搖頭道:“不學,除非你先告訴我,為何要教我?”

    老者道:“我喜歡,我樂意,你學不學?”

    林熠說道:“不學,我喜歡,我樂意,就是不學!”

    老者抓著頜下亂蓬蓬的胡子,瞅著林熠,道:“吆呵!你這臭小子自以為拜了玄幹那臭牛鼻子老道作師父,練得幾手狗屁不如的昆吾劍法,就登上天了?老實告訴你,差遠了!沒有我老人家指點,你小子一輩子連天道的毛都沾不上。”

    林熠笑呵呵道:“那倒是,晚輩這兩手三腳貓的劍法,原本便不堪入你老爺子法眼。要不咱們就別學了,先坐下來舒舒服服喝幾壇好酒如何?”

    老者道:“好小子,修為不怎么樣,鼻子倒挺靈光,居然聞到我埋在屋外的那幾壇好酒香味啦!不成,你先拔劍讓老夫瞧瞧昆吾的九九彈指劍法,這二十年來又有多大的進步,敢不把我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擺在眼裏。”

    林熠直搖頭道:“不打,不打,打架哪有喝酒有趣?”

    老者大叫一聲道:“混蛋,這能由得你么?”

    並指如刀,一掌劈出,雄渾浩蕩的罡風洶湧撲向林熠。

    林熠猛吃一驚,閃身揮掌“砰”的一接,苦笑道:“老爺子,這可是玩真的?”

    他整條右臂酸麻難當,他趕緊施展泰鬥心法,將破入經脈中的掌力轉嫁到背後石壁上。出乎意料的是石壁承受了驚天一擊,不但紋絲不動連石屑也沒落下半點。

    老者哼道:“自然是真的,你這不識抬舉的小子,打死也是活該!”

    林熠沒來得及回話,眼前一花,老者已欺身近前,又一掌崩雲穿石轟向胸口,真要挨上,十條小命也一樣交代。

    林熠無奈,反手擎劍,叫道:“老爺子,得罪了!”

    九九彈指劍如閃電驚虹般騰空吞吐,九點寒星直刺老者掌心。

    老者喝道:“看我‘順手牽羊’!”掌心下翻朝前一送,輕描淡寫之間五指又貼住仙劍劍刃,劈手奪過!

    林熠一躍閃退,大叫道:“老爺子,你言而無信,我不陪你打了!”

    老者一呆捏著仙劍問道:“我怎的說話不算數了?”

    林熠義憤填膺道:“咱們說好了要讓你見識見識本派的九九彈指劍法,可一招沒過,你就把在下的仙劍搶了去,這算什么?”

    老者啞口無言,支吾道:“說的也對,好!我就不用手舞足蹈小八式,咱們再來打過。”手一揮已將仙劍擲還。

    林熠已覺察出這老者對自己全無惡意,接住仙劍笑道:“老爺子,咱們說好了,打完了就喝酒。”

    老者道:“哪那么多廢話,打過了再說!”他擰身再上,劈掌斬落。

    林熠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奮起迎戰,立意要給這古怪的石室老者一點苦頭吃吃,以報兩次被摔之仇。

    他眼見老者一掌落到頭頂,靜立不動猛然高聲喊道:“且慢!”

    老者聞言住手,右掌穩穩停在半空,掌風一絲不漏,問道:“又怎么了?”

    林熠驀地一轉身形,閃到老者右側,仙劍疾出,笑道:“先讓我替你修剪修剪胡須!”

    老者渾沒料到林熠這般無賴,意到身動,立時飛退數丈。

    劍光閃處,幾縷須髯冉冉飄落。

    老者氣得哇哇大吼道:“好小子,不給你點教訓,我老人家就不姓雪!”

    林熠一震,電光石火裏失聲叫道:“原來你也姓雪!”

    但漫天掌影已將他層層籠罩,罡風鼓蕩迫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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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一章 洗髓

    雪老人右手拍出,小指與拇指朝兩側高高翹起,食指蜷曲往前凸出,拳不像拳,爪不像爪,手形怪異令林熠好奇心大起。

    真氣所到之處,指間亮起一蓬金色絢光,赫然現出一羽狀似振翅高吭的蒼鷹,挾著一溜蒙蒙弧光,罩著林熠胸口轟落。

    林熠不知此招乃是昔年威震正魔兩道的冠世絕學鷹揚九鑒,但見這掌勢大力沉,也不敢硬接,身形右閃,仙劍一式“九星連珠”側點雪老人右腕脈門。

    仙劍與金色光瀾甫一碰觸,如陷暴風急流,“嗡嗡”鏑鳴震顫把持不住,隨時可能脫手逸出。

    林熠年紀雖輕,但出道數年閱歷頗豐,其中更曾經歷過與仇厲這般高手的惡戰。

    他當即手腕一振,一縷真氣注入劍刃,仙劍青華綻放,順著掌風激蕩韻律再抖落九點寒星,吞吐閃爍,虛實不定。

    雪老人輕讚一聲:“好!”食指倏然彈出,“叮”的震開仙劍,手間凝鑄的金羽蒼鷹砰然雷動,脫韁轟出。

    林熠一凜,暗道:“這老爺子的修為,竟臻至‘鑄元凝光’的無上化境,豈非已是地仙一流!”

    他仙劍用老,旋即左袖飛拂,唯恐抵擋不住雪老人驚世駭俗的掌力,身子朝後疾退。

    孰知那羽金鷹宛似通靈,在雪老人催動之下翩飛盤旋,躲過飛袖,側轉到林熠身後,直叩背脊。

    林熠淩空飛退,只覺眼前光芒一閃,金鷹已失去蹤跡,身後卻生出一道雄渾罡風,排山倒海的掩襲而至。

    他若轉而朝前閃避,雪老人如山橫亙,正以逸待勞守候著他,成前後夾擊之勢。

    情急中,林熠吐氣揚聲身軀倒翻,頭朝下,腳往上,憑空拔起,仙劍施展“守缺六十四劍”裏最為沉穩凝重的一招“天衣無縫”,剎那幻起層層光幕,“砰”的與金鷹迎頭激撞。

    劍氣金光鼓蕩呼嘯,金鷹“嗤嗤”蒸騰起一蓬光霧,衝破仙劍築成的青色光壁。

    林熠顧不得虎口酸麻,左掌斜斜按出,泰鬥真氣勃然崩流,轟然震裂金鷹。

    流光彌漫中,林熠借著龐大的反彈罡風,身軀一振向側上方飛逸,胸口鬱悶難當,急忙深吸一口氣流轉真元,打通淤塞經脈。

    兩人交手不過一個照面,林熠已是由死到生走了一回。

    幸虧他應變及時,若果真讓這式鷹揚九鑒轟中背心,少說也得去掉半條小命。

    他禁不住叫道:“老混蛋!我只削了你幾根胡子而已,犯得著這般狠嗎?”

    雪老人哈哈笑道:“我老人家已近二十年沒跟人動手過招,你小子忒有福氣,只管好生消受吧!”伴著話音,鷹揚九鑒的第二式“一飛衝天”沛然打出。

    兩人盡管相隔四、五丈的距離,但光瀾熊熊,金鷹振翅,已到林熠面前。

    林熠吃過一回苦頭,豈能重蹈覆轍?

    他抱元守一穩定心神,靈臺清澈映照金鷹飛行的軌跡,待到金鷹一路翱翔,軀體不斷膨脹,如小山一般轟到,仙劍急顫以攻對攻,一招“九雷奔月”斬向鷹首。

    “噗!”劍落鷹裂,碩大的金鷹被一劈為二。

    林熠陡生疑竇,料想雪老人這招絕不會如此容易平常,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果不出其然,迸裂的金鷹乍分作兩弧光飆,一左一右猶如張開的臂膀,合圍林熠。

    虧林熠心思敏銳早一步察覺到不對,千鈞一發間身形一閃,從兩束光飆縫隙裏脫穎而出。

    “轟”的一響,光飆失去林熠的蹤影,結結實實對撞在一處,飄零於無形。

    林熠再不敢容雪老人舒舒服服攻出第三招,身形如龍,劍光如虹,揚聲喝道:“老爺子,你也來吃我一劍!”聲到人到,劍華奪目籠罩雪老人。

    他知對方修為遠勝於自己,自己根本無須有所顧及,因此傾力而出,將九九彈指劍揮灑得淋漓盡致。

    然而雪老人手不抬、腿不移,上半身似風舞柳絮在驚濤駭浪般的劍光裏隨意輕晃,“嘶嘶”連聲,卻讓林熠一連六劍走空。

    他正待閃過林熠接下來的三劍揮掌反攻,孰知仙劍幻影盡斂,驀然凝成一束化虛為實,快逾驚電疾挑眉心,卻非九九彈指劍中的變招,其靈感則是來自於雁鸞霜與仇厲一戰。

    林熠天資聰穎,又盡得玄幹真人親傳,一身修為在同輩中出類拔萃,以至於有人戲言“昆吾六子,末者為最”。然而大凡得來太過容易的東西總不見得珍惜,林熠少年有成,也難免會犯同樣的毛病。

    羅禹等人需修煉三年的技藝,林熠往往一年半載即可有成,進境之快,常令同門感嘆老天不公。奈何內心深處亦在有意無意中滋生懈怠,兼之玄幹真人寬厚詼諧,更令他有了不思深究、偷懶胡鬧的機會。

    自打出道以來,數年之間他聲名鵲起,可謂順風順水。縱然遭遇一二強敵,倚仗著幾分聰明機智,亦能屢屢化險為夷。

    但這一回為接應羅禹及取回《雲篆天策》,他與仇厲深夜血戰,險死還生,當時雖然無懼,事後回想卻免不了生出幾分凜然之意。

    其後目睹雁鸞霜絕世劍術,宛能化腐朽為神奇,更醒悟到自己故步自封,十數年所得僅是皮毛罷了。

    而今再與雪老人交手,被那“手舞足蹈小八式”折騰得束手無策,林熠也如遭人當頭棒喝,只覺那兩跤不只是摔在身上,更摔在了心裏,終激起好勝求進之心,暗暗立下決心要痛改前非,靜下心思,不辜負上天所賜。

    卻說雪老人見林熠劍招突變,大異常理,驚“咦”一聲透出歡喜道:“好小子,倒也懂得因勢利導,意行劍先!”他右掌已經來不及封架,當下全身松弛若棉,雙足穩穩踏地,仰面後傾,左袖輕拂。

    林熠料敵機先,劍到中途再生變化,一招“抱殘二十四式”中的“青山半落”轉刺為劈,切向雪老人前心。招式轉換一氣呵成,渾然無隙,就像往日早練過了萬千回一樣。

    雪老人猝不及防,兩股真氣灌入雙腿,腳底橫生勁力,身軀保持原先姿勢“呼”的往後閃退丈許。

    林熠得理不饒人,一舒被對方兩次摔飛的悶氣。

    他雙足虛空飛踏,如踩白浪,連環直踹而下。

    雪老人腰際一挺,身軀不可思議的橫懸半空,雙足一屈彈出,以腳對腳劈哩啪啦一陣如同新年爆竹的脆響不絕於耳,封架林熠的連綿攻勢。

    他有意考教林熠修為,僅用上三成的功力,片刻裏在招式上並不曾佔到絲毫便宜。

    林熠腿勢將盡,不等對方反擊,雙腳一點雪老人足尖,借力高高飛起,身子貼吸住石室高懸的天花板,以上臨下不停晃蕩兩腿,看似悠閒,實則是借機消除徹骨的劇痛,嘻嘻笑道:“老爺子,你這模樣,可不像極了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么?”

    雪老人哭笑不得,遙想當年自己睥睨四海,橫掃八荒,與魔聖聶天惺惺相惜,傾心相交,何時想到若幹年後,會被一個後生晚輩譏笑自己四腳朝天像只王八?

    他氣得大叫一聲道:“小混蛋,瞧我老人家怎樣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手上又多加一成功力,鷹揚九鑒縱橫跌宕,如魚翔淺底,如鷹擊長空,一掌猛似一掌。轉眼金色光瀾充斥石室,恰似有千鷹齊出,萬雷轟鳴,把林熠卷裹在一片驚濤駭浪中。

    林熠暗自咋舌,讚嘆道:“這老爺子只有一條胳膊,可比邙山雙聖的兩頭四臂還厲害!”

    但見雪老人鷹揚九鑒施展開來如行雲流水,隨心所欲,兩三個回合已令林熠顧此失彼,恨不能比邙山雙聖還多出兩個兄弟來,好抵擋住這四面八方猛過潮水般的攻勢。

    林熠仙劍不住承受雪老人強大氣勢的壓迫,猶如被一縷縷無形絲線纏繞,逾顯沉重凝滯,硬生生克制了九九彈指劍輕靈迅捷的招式。

    林熠見此路不通,索性改以一套守缺六十四劍應敵,緊守藩籬,足不點地在空中倏忽往來,全力遊鬥。

    突然雪老人左袖揮灑,林熠仙劍來不及變招,“啪”的纏鎖,修長的大袖頓似靈蛇一圈圈往臂上纏繞,越收越緊。

    雪老人哈哈笑道:“小混蛋,還不撒手!”右掌凝鑄金芒,當胸拍到。

    林熠嘟囔道:“撒手就撒手!”掌心運勁,仙劍鏑鳴激射向對方咽喉。

    雪老人右掌一帶,激飛仙劍。

    林熠左手吐出一股倒吸之力,收過仙劍“唰唰”疾劈,恍如右手一般靈活自如。

    這一手兔起鶻落,精採之至,就好像兩人之間存有默契,玩了一回驚心動魄的雜耍,但當中分寸的掌握,端的一絲一毫也偏差不得,稍稍猶豫不但錯失戰機,更有可能禍水東引而危及自身。

    雪老人左袖劇震,引得林熠身形不穩朝右面一個趔趄,仙劍走空,他嘿然道:“好小子,看你這回再不撒手?”右掌橫掃,虛按林熠右腕脈門。

    林熠不甘示弱道:“那也未必!”手腕往外翻轉,仙劍劍柄朝內側亮出,頂頭突起的劍鍔,堪堪對準雪老人的掌心。

    這一劍無中生有,也是衍生自觀止池的那式“莫逆於心”,甫一施展,亦令雪老人措手不及。

    雪老人眼見自己掌招將盡,右掌掌心避無可避直撞向劍鍔,也顧不得事先的約定,右手化剛為柔,使出手舞足蹈小八式裏的一招“手到擒來”,五根指頭蜷曲吞吐,若寒梅怒放,輕輕搭上劍鍔。

    林熠只覺得劍柄裏一道雄渾灼熱的奔流湧到,虎口一顫,仙劍似肋生雙翅,再也拿捏不住,“鐺啷”經石壁彈折落到地面。

    雪老人心裏暗叫慚愧,自知雖然勝了林熠,卻還是仰仗遠遠高過對方的三甲子修為之功。單論招式變化而言,林熠的表現實是出乎他的意外。

    他生恐林熠指出他老人家失約動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未免尷尬,於是搶在對方之前開口笑道:“讓老夫再試試你小子的掌力如何?”右掌在胸口劃了半道弧光,橫越林熠身前。

    這一手看似多餘的花架式,實乃蓄勢尋機,只要一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便能隨時就地起掌,雷霆萬鈞般劈出。

    雪老人的掌勢雖在待機而發,但從掌尖溢出的浩然罡風鼓嘯充盈,也如同千斤巨石迫到林熠胸膛,壓得他幾乎難以透氣呼吸。

    他篤定雪老人絕無傷害自己的意圖,猛然挺振身軀,硬生生朝對方的懷裏撞去,嘴裏兀自輕松笑道:“老爺子看我這招以身化劍使不使得?”話音為罡風催壓,變得若斷若續,模糊縹緲,最後幾個字真氣用盡,已啞若無聲。

    雪老人明曉得是林熠的詭計,也不敢不收掌,怒罵道:“小混蛋,你耍滑頭!”右臂一沉,掌勁頓斂,卸向林熠肩頭。

    林熠乘勢左掌直拍雪老人前心,他滿以為對方會回掌自保,心裏已計算好該如何應對變化。哪料雪老人逕自不理,右手指尖已搭到林熠肩膀,竟似一報還一報,同樣認定林熠無意傷己。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你也不賴!”強收起大半掌力,他尚未達到收放自如,功通造化的境界,真氣回湧直堵得心口一通鬱窒。

    如此這般兩人你來我往,互不設防,危機當頭不管不顧,自有對方化解。

    “啪!”林熠左掌擊中雪老人胸膛,剩餘的掌勁,甫一沾到對方的衣裳,就似一滴水珠匯入江河,蔓延消融,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雪老人的右手也抓到林熠肩頭,透入一股雄渾勁力,林熠的左臂勁道頓失,再攻不出第二掌。

    林熠大吃一驚,剛想撤掌變招,驀然雪老人胸口生出一股灼流,將他手掌牢牢吸附,宛如粘連在身上甩脫不得。那股灼流滾滾然如江海浩蕩,熊熊然似熔岩流火,轉眼震散林熠護體真氣倒卷入他的掌心。

    林熠雙臂被雪老人緊緊鎖死,欲動不能,急忙叫道:“老爺子,我口渴啦!咱們不玩了,喝酒如何?”

    雪老人恍如未聞,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紅光,鼻孔裏隱約有兩股殷紅光霧漫出,胸口真氣源源不絕,勝似氾濫洪濤摧枯拉朽,由左臂直上轉至胸前,再到丹田,頃刻滌蕩周身,秋風掃落葉似的消融汩汩泰鬥真氣。

    灼流所經之處林熠經脈膨脹欲裂,火辣辣的劇痛鑽心徹骨,胸口翻江倒海一樣的激蕩撕絞,幾欲昏厥。

    他又驚又怒,一時鬧不明白雪老人為何突然當真對自己下手,唯有竭力催動苦修十數載的道家真氣凝神相抗,再無餘力吐出半個字來。

    然而,林熠與雪老人兩者間的修為相較實在過於懸殊,泰鬥真氣一觸即潰,譬如春陽冬雪瞬間溶化,節節敗退,竟不能遲滯那股灼流片刻。

    他數日前遭受仇厲重創,傷勢未愈,此刻被雪老人罡鋒一催,背脊烈烈作疼,可也遠遠比不上體內經脈撕心裂肺的痛楚。

    電光石火裏,林熠腦海陡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老混蛋是要殺我?”

    可從雪老人凝重肅穆的面色上,絲毫窺不出一點殺機;而貫串前後際遇,容若蝶也著實不必煞費苦心、大費周折要用此法除去自己。

    正自驚疑不定間,他小腹上方凝聚的灼熱奔流越來越盛,勃然鼓脹,耳朵裏好像依稀聽見轟然悶響,丹田終告失守,身體劇烈震顫,簡直快炸裂開來。

    他“啊”的一聲如墜洪爐,真元外洩,天旋地轉。偏生神志依舊清晰,真切感覺到泰鬥真氣一絲一毫的蒸騰流失,經脈裏充斥的灼熱洪流往來呼嘯,掃蕩殘餘。

    漸漸的,林熠身上騰起一蓬隱約若現的淡紅霧氣,衣裳上盡為熱汗浸溼,額頭汗珠滾滾而落。臉上忽紅忽暗,猶勝醉酒之人,可其中滋味實有天壤之別。

    雪老人的罡鋒蕩盡林熠體內最後一絲泰鬥真氣,又遊走一圈,驟然歸藏丹田,低聲喝道:“小混蛋,還胡思亂想什么?意存丹田,心守靈臺,沒的走火入魔反連累了我老人家!”

    林熠一肚子的不明白全給堵在嗓子眼下,聞言一省,隱隱揣測到雪老人的意圖,還來不及多想,丹田內的洪流浩浩蕩蕩流轉不息,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差點就把他的身子烤燒起來。

    林熠再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聚心神,漸漸將心念融進那團火球,隨著它的運轉起伏不斷屏除雜思,徐徐清澄靈臺,反不覺得經脈裏的劇痛再似先前那樣難以忍受。

    恍恍惚惚中四周似乎陷入沉寂,只有雪老人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回響:“知守氣含和者為小乘,守神煉形為中乘,守虛無空為大乘。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始得三華聚頂,窺望天門─”

    在歌訣聲裏,雪老人慢慢抬起右掌,按上林熠胸口膻中大穴,砰然爆出一團絢爛紅光,把兩人的身影籠罩卷裹,不停的淩空旋轉變大。

    林熠只覺心脈猛震,腦海裏響起一記驚天動地的轟鳴,霎時失去了知覺。

    潛意識之中,他依稀感到自己的身子宛如飄浮在雲端海上,忽而灼熱如烈日當空,忽而冰寒似霜凍天地,載沉載浮渾不曉歸於何處。

    到最後這兩種奇異的感覺齊齊湧到,一遍又一遍循環往復,周轉經脈。丹田裏冷熱夾攻,猶如墜了一團鉛球,當快要撐破整個身子的時候,驟然爆裂宣洩─

     渾渾噩噩不曉得光陰流逝幾許,林熠醒轉,察覺自己正雙膝盤坐在地上,周圍一片漆黑,似乎仍然在那座石室裏,卻探察不著雪老人的蹤跡。

    他體內的劇痛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潺潺周轉的暖流,無需刻意神動,悄然遊走全身經脈。丹田裏暖烘烘的一團,如雲繞煙繚,好像泡在溫泉裏一樣,有說不出的充盈愜意。

    心念微動間,丹田真氣勃然而起,運轉自如,舒暢無滯似風行水上。

    更玄妙的是無需靈覺舒展,身體裏隱約透出的一縷縷氣機,已然與虛空交融,石室內的景物洞察若明,彷似自己的神思軀體與莽莽天地息息相關,建起了一座無形橋梁,正是天人感應之兆。

    林熠驚喜交集,運用內視之術仔細察看體內情形,果發覺了許多不同之處。

    尤其是他的經脈宛如擴充數倍,從原本一道汩汩溪流驀地變作浩蕩江河,盡管真氣尚相形較弱,但此後修煉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更上層樓僅待時日而已。

    往日許多真氣流轉顯得凝滯生澀的地方,現也成為康莊大道,一馬平川,能夠隨心所欲的遊弋往來。身體飄飄然漫步雲中,舉手投足意到氣貫,不啻是脫胎換骨。

    可惜沒容他高興多久,猛然察覺不妙,心裏“哎喲”叫道:“壞了,這老混蛋把我一身泰鬥真氣悉數化去,如今我體內運轉的真氣雖憑空精進了數十年功力,可已經改頭換面,要想煉化回來,又不知要耗費多少光陰!”

    幸好他生性豁達樂觀,只稍一惶急便釋然自嘲道:“銅板銀錠一樣是錢,只要能用就行,管他那么多幹么?這老爺子終是一片好意,不惜折損自身真元為我吸髓築基,難不成我還要哭著找他討回來?”

    他一搖頭又想道:“嗯!討回來是不必了,這帳卻不能不算。他折騰得我暈暈乎乎,好不難受,給點賠償不算過分吧!石室外面那幾壇好酒聞上去很是不錯,我得弄來痛痛快快喝上幾口!”

    林熠腦筋一動到美酒上頭,頓時沒心情再盤腿坐下去,功透雙目眼前一亮,揮手收了仙劍入鞘,起身朝門口走去。

    可石門緊閉,林熠用力一推,紋絲不動。

    他默運真氣灌注右臂,二次推門,石門依舊巍然如故。

    這下再笨的人也曉得石門大有古怪,林熠不願再做徒勞之功,松開右手揚聲叫道:“老爺子,我醒啦!你在哪裏?快放我出去!”

    他這聲暗蘊玄功,震得石室嗡嗡轟響,回音鼓蕩如鐘宏鳴。

    等了半天,也沒見門縫透出一絲亮光。

    林熠又喚了幾聲不見動靜,低頭撓撓腦袋,兇巴巴的喊道:“老爺子,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要把這破屋子給大卸八塊了啦!”原地轉了兩圈,還是沒人理他。

    林熠換了副笑臉道:“老爺子,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外面有什么好玩?不如放我出來,咱們聊天喝酒,豈不更痛快!”

    可不管他怎么折騰,雪老人就是不露面。

    也不曉得是故意裝聾作啞,還是果真人已離去。

    林熠喊到自己感覺實在無聊,嘆口氣喃喃道:“沒法子,只能把這兒拆了!這可怪不得我,是你老爺子逼的!”雙掌推出,用了五成的功力轟向石門。

    他得雪老人之助,修為今非昔比,莫說一道石門,縱是金門、鐵門也當者披靡,碎為粉末。

    不料雙掌結結實實的擊在冷冰冰的石上,只“轟隆”爆出一蓬金光,龐大的回挫氣浪,反把毫無防備的自己震退數步,石屋僅僅微顫幾下又恢復平靜,連凹坑也沒半個。

    林熠恍然笑道:“好你個老爺子!原來在石室中設了結界,難怪先前咱們打得驚天動地,也不見塵屑飛揚。”

    他振作精神,真氣滾滾注入雙臂,運上九成的功力再次轟擊石門。

    綻裂的金瀾更亮,好在林熠有了準備,側身閃避卸去反湧的氣勁。

    待光芒褪淡,林熠定睛細打量,忍不住一聲呻吟,破口罵道:“老混蛋!皇帝老子的天牢,也沒你這破屋子結實!”

    屋中只聽到林熠的罵聲嘹亮回響,石門依然好端端的默立相對。

    林熠掣出仙劍,意凝劍鋒,光寒虛空,揮手斬落。

    “叮叮叮”一氣連劈七、八、九、十劍,火星四濺,光瀾洶湧,但怎也奈何不得這道黑乎乎的石門。

    他舉目四顧叫苦不迭,周圍黑乎乎的,別說有第二道出入門戶,就連窗戶都沒有半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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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奪酒

    林熠繞著石室踱步轉了一圈,思忖道:“雪老爺子既然肯耗損真元為我洗髓築基,不論出自何等原因,都不應對我懷有惡意。難不成他現在把我困在這兒,就是想瞧我求他開門時的狼狽模樣,一解胡須被削之憤?

    “嘿嘿,我偏不求他,咱們兩個就隔著這間石屋耗上,看看誰熬得過誰!”

    他想通關鍵,心平氣和地往石室中央的地上一坐,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道:“老爺子,我先躺下了,沒事別來吵我。”

    他雙臂朝腦後一枕,悠然自得仰面蹺起二郎腿,嘴裏哼起不著調的曲子,打點十二萬分的耳力心神,方能勉強聽出似乎是當日容若蝶所奏的《金戈行》。

    林熠翻來覆去唱了多遍依舊是一個調調,百無聊賴舉目望向天花板上的石刻。

    他一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間屋子到處都刻著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圖紋花樣,但直到此刻才有空閒仔細打量。

    目光所及處,頭頂中央是一幅巴掌大小的圖案,上面彎彎繞繞勾出密密麻麻的曲線與圓點,如同糾纏在一起的亂線團,旁邊四字“丙正十四”,比那綠豆也大不了多少,若非留神觀望,定會一晃而過。

    林熠順著圖形方向朝左面瞧去,依次看到“丙正十三”、“丙正十二”直至“乙副三十六”的字樣。

    原來這些圖形相互貫串排列,分作正、副圖兩大部分,卻不知當中隱藏何意。

    在頭頂中央的地方,刻著一幅丈許大小的圖形,外圓內方,裏面星羅密布,龍章鳳文並列其中,獨樹一幟,與周圍圖形大相徑庭,也不見有小字標識。

    再看四面的壁上與腳底中心,也同樣刻有類似的巨大圖形,彼此遙遙相對。

    林熠看了半晌忽然想道:“莫非這些亂七八糟的圖形,就是石室結界所設的符文?倘若果真如此,我要是能破解開它,不但進出此處可隨心所欲,不用央告雪老爺子,更反而能嚇他一嚇!”

    想到這兒,他曲子也不哼了,站起身子繞著石室找尋這些圖形的起始點。

    林熠邁步走了小半圈,在石室東首的盡頭,尋到了“甲正一”的標記,旁邊的那幅圖畫線條戟張,活像一只八爪章魚。

    林熠用心揣摩許久,從《說符解圖》到《水雲靈符集》再到《符海遺珠》,幾乎搜遍記憶裏見過的所有符文圖樣,也沒找到一幅與眼前這只“八爪章魚”相似相匹的。

    雖說不能排除雪老人獨具匠心,自創新符的可能,但是畢竟天下符文萬流歸宗,總也有跡可尋,像這般全無頭緒的怎么也說不通。

    林熠搖頭苦笑,如果這些鬼畫符,是雪老人無聊時胡亂塗鴉的傑作,又或另有玄機,自己這樣摸黑冥想,怕再有三日三夜也無濟於事。

    他正欲放棄,目光突然觸到圖形正中的那團圓弧,神志恍惚間,丹田竟驀地一熱,似有奇異感應生出,一縷縷真氣如同從睡眠裏醒轉,躍躍欲試。

    他一愣,凝神內視丹田內湧動的真氣情形,不多不少剛好是八縷,與石壁圖形堪堪相合。原來這些莫名其妙的圖形哪裏是符文靈印,分明乃是一套心法絕學!

    林熠茅塞頓開,如天幕開啟,屏除雜念,真氣在丹田內重新又循環兩轉,鼓蕩充盈。而後依照甲一圖形上所繪的八道線條,將真氣一縷縷抽絲剝繭分離出來,分走奇經八脈諸處要穴。

    這個過程放到以往任何時候,林熠都未必能輕易完成,尤其是任、督、衝、帶四脈限於功力真氣凝滯難行,殊不易為。

    然而如今他修為大進,分流八脈舉重若輕,僅僅需心念微動而已。

    林熠馬不停蹄,往甲正二圖上瞧去。這幅圖比上一幅更加復雜,分從“中極”、“天突”等穴,將奇經八脈與十二常經融會貫通,最後形成周天遊轉。

    林熠照葫蘆畫瓢,駕輕就熟調動真氣,體內一熱,如有涓涓熱流往復流淌。繼而一縷真氣自右臂雲門、中府兩穴沿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俠白、尺澤諸穴,貫串手太陰肺經。

    林熠心無旁騖,一幅接著一幅地參悟修煉,感到體內真氣越來越燙,遊走的也越發流暢淳厚。

    到第二十八幅上,“甲正”字係列的圖形戛然而止,林熠眼前猛然一亮,腦海中“轟”的空明一片。

    後面一幅幅“甲副”字的畫面撲面而來,好似根根線條與圖形都活轉起來,映射在靈臺上幻化出無數獨臂人影,閃展騰挪,舒臂屈指,飄忽遊動─這是一式極為高明的擒拿手法,依稀就是雪老人曾經施展過的那招“淵底擒龍”。

    林熠至此豁然開朗再無疑慮,神聚靈臺,默默體悟淵底擒龍的種種玄奧變化,身體裏勃發出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終於一聲清嘯飛身掠空,丹田真氣磅@浩蕩直注右臂,舒展身軀手舞而足蹈。

    初始動作緩慢凝滯,往往會有停頓反覆,到後來諸般玄機了然於胸,招式越走越是純熟圓潤,直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乃雪老人閉關十八年,嘔心瀝血傾注一生心力所創,集太炎心法、幻空身法、踏沙腿法以及諸般手法、指法等於一體而得大成,其中每一招都可謂窮盡天下古往今來的各種套路變化,再配合上手眼身心,紛繁復雜譬如無涯瀚海。

    好在它重意而不重形,重悟而不重修,大合林熠素來不喜生搬硬套、死記硬背的口味,一時間融入個裏心神俱醉,難以自拔,渾然忘卻身外景象,歲月倥傯。

    他如饑似渴,一鼓作氣依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順序參悟下來。

    那六幅外圓內方的石刻鑲嵌正中位置,卻非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心訣,林熠無暇多顧,只略過不問。此際即便有人告訴他,這就是石室結界的符文封印,恐怕林熠也同樣拋諸腦後,全心投入另一片浩瀚天地。

    待到手舞足蹈小八式盡數貫通,林熠禁不住鼓起長嘯,頭頂隱現三華五氣,周身紅光萌動,青氣繚繞。身如龍,指似電,從最後一式“螳臂擋車”倒著往上,翻翻滾滾演練到第一式淵底擒龍,一氣呵成,說不出的舒暢痛快,神清氣足,絲毫也不覺疲憊。

    腦海中的圖形不斷循環往復的浮現又褪去,褪去又再生,只覺得奧妙無限,博大精深,每多體悟片刻,便會又有新的裨益收獲。

    林熠就如瘋魔附體一般在石室裏上竄下跳,左飄右飛,忽而會意而笑,忽而蹙眉而思。如果這情景教岑婆婆瞧見,定會在他“小混蛋”的評語後,再賞他一個“瘋子”的稱謂。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門驀地悄然開啟,雪老人單臂環抱一個剛從地下啟出、尚未來得及擦凈泥塵的酒壇靠在門邊,瞇起雙目觀瞧林熠。

    林熠狀似無睹,依然故我。雪老人默然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容,左袖“啪”的拂去封泥,正想舉壇暢飲。

    林熠的身形驟然停住,鼻子用力翕動,目光順著醇正的酒香望到雪老人懷裏,頓時眉飛色舞道:“好酒!這是正宗的‘烈火燒’,據說至今只剩不到十壇。老爺子好生厲害,居然有如此的絕世佳釀!”

    雪老人道:“小混蛋酒經不少,這可是當年我老人家用一式鷹揚九鑒才換來的寶貝,多少年來也沒舍得喝上一口!”

    林熠涎著臉笑道:“這么說你今日把酒拿來,是特意準備要招待晚輩的?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晚輩可就不客氣啦!”

    雪老人趕忙把酒壇往懷裏捂,搖頭道:“做你小子的千秋大夢吧,一口也甭想!”

    林熠一攤雙手,無奈道:“老爺子,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端著酒壇躲哪兒一個人偷偷喝了不好,偏在晚輩面前來回晃悠,這不是擺明挑逗我么?”

    雪老人把酒壇抱得更緊了,呵呵笑道:“你小子不服,那就來搶啊!若能抓到酒壇,這烈火燒就分你一半。”

    林熠心念一動,醒悟到雪老人是有意要借這個因頭,考教自己手舞足蹈小八式的進境。他顯出一副為難模樣,嘆息道:“那哪成?你老人家不惜耗損數十年真元,為晚輩築基洗髓,恩同再造,我豈能忘恩負義,再出手搶你的美酒?”

    雪老人眨眨眼睛,嘿道:“小混蛋,別裝模作樣啦!再說,你未必能沾著酒壇子的邊。”

    林熠苦著臉道:“說得不錯,你老人家這么死死抱著酒壇,我哪有機會得手?萬一稍不小心,再把壇子震碎了,可就白白糟蹋了這壇烈火燒。”

    雪老人似乎嫌身體護著還不夠,又把左袖掩在酒壇上,越加蓋得嚴實,振振有辭道:“我不抱進懷裏還頂在頭上么?廢話少說,想喝酒,只管使出本事來搶!”

    林熠一味搖頭道:“你老人家只消大袖隨手一掃,就能將我震出三、四丈遠,我壓根近身不得,這個賭不打也罷!”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鬧了半天,你小子怕的是這個!放心,我老人家不用功力欺你,否則打起來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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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39:31 |只看該作者
    林熠嘴裏有一句沒一句討價還價,眼睛悄悄觀察雪老人。

    只見他淵渟岳峙,倚靠石門,除了正面出招之外別無他途。一袖一手環抱胸前,周身上下護持的天衣無縫,潑水難進,要想使強硬搶,多半徒勞無功。

    他劍眉一揚,計上心來,壞笑道:“我險些上了老爺子的惡當,外面樹下分明還埋著幾壇子好酒,盡可取來痛飲,卻何苦與你爭得頭破血流?”邁步便往門外走。

    雪老人喝道:“小混蛋,站住!”揮袖迸出一道勁風,欲將林熠堵在門內。

    他左袖一抬,胸前頓生縫隙。林熠哈哈一笑,動如脫兔欺身閃過袖風,右手一招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無往不利”探向雪老人懷裏酒壇,看似簡單,但左肩微聳,雙腿步罡踏鬥,又暗藏一式淵底擒龍,隱隱罩住對方左右身側的趨避退路。

    只要雪老人一個應對失當,後面的攻勢必如滔滔巨浪連綿不絕的湧至,絕不容有喘息之機。

    雪老人怪叫一聲:“好,小子有詐只管使來!”

    想那手舞足蹈小八式乃他所創,一招一式的變化玄機自了若指掌,電光石火間算準對方攻招的角度分寸,右手一松,酒壇下落,立掌如刀向林熠右腕疾劈。

    林熠“哎喲”叫道:“留神,酒要灑啦!”右臂一翻一轉讓過雪老人來掌,化為淵底擒龍抓他胸口,變招之快匪夷所思,顯然事先已籌謀妥當。

    雪老人哼道:“灑不了!”左腳一勾一送,酒壇滴溜溜急轉飛起,剛好被袖口卷住,裏面滴酒未濺。跟著身軀貼住石門騰空,右腳踹向林熠肩頭。

    踢酒、接壇、飛身、出腿幾個動作節奏分明,錯落有致,盡顯爐火純青的上乘功夫。

    林熠一望即知雪老人的招式,同樣源自於手舞足蹈小八式,只是將諸般身法腿法重新組合,信手拈來更是妙到巔毫。

    他由衷喝了聲採,左手探出托向雪老人右足,中指稍稍蜷曲,藏著飛彈對方足底諸穴的殺招。

    雪老人一個筋鬥淩空側翻出屋,林熠從後追上,又是一招“纏綿悱惻”。右手虛握成爪,快逾電閃的畫出大大小小無數圓弧,隱而不發,盡是遙遙對著雪老人肋下夾住的那只酒壇。

    兩人你爭我奪轉眼鬥了三十多個照面,林熠始終奈何不得雪老人。

    就看那酒壇穩穩當當的貼著雪老人,從肩頭滾到手上,從手上頂到背上,再從背後挪到大腿,躍來蹦去,酒香越烈,裏面的酒汁卻灑不出半滴來。

    林熠明白雪老人是有意在給自己喂招,更何況有美酒當前,如此大好機會實是千載難逢,自己錯過了豈不大是可惜?他放開手腳,盡情施展從石壁上參悟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用心體悟每一點細微變化與精奧。

    這般一個捉,一個逃,整整大半個時辰,兩人的拳掌竟無一次正面對撼。到後來,更是雪老人手足一動,林熠已知其接下來的招式,立刻中途換招另起爐灶。

    他打得興起,再不拘泥手舞足蹈小八式,習自昆吾劍派的各套掌法、身法,乃至化劍為指一一抖落出來,分外的熱鬧。

    突然林熠冷不防又問了聲:“老爺子,你可是說準了,絕不以功力欺負晚輩?”

    雪老人不明其意,答道:“這是自然,我老人家說出的話,潑出的水,焉能反悔?”揮手一拋,酒壇穩穩當當落到左大腿上,一式“金雞獨立”化去林熠的攻勢。

    林熠大笑道:“言出不二,老爺子好氣概!”沒等雪老人得意,丹田真氣倒轉,覷準對方胸前一絲縫隙,猛地大吸一口氣。

    “嘩啦啦─”已去掉封泥的酒壇裏躍出一道白練,順著太炎真氣的引導筆直似箭,往林熠嘴裏射去。

    雪老人吃驚不小,連聲叫道:“喂喂喂,你小子這算什么?停─”大袖抖出,罩向酒壇。

    林熠早料有此一招,雙手猛擊向雪老人左肩,令他急切之中不能騰手。

    雪老人眼見林熠臉上得意的笑容,再看那道酒箭就要灌進林熠口裏,急中生智也狠吸一口氣,鎖向酒箭。

    “啵”的微響,酒箭在半空牢牢定住,凝成一線顫動不止,但畢竟仍然有一小口進到了林熠的嘴裏。

    雪老人又好氣又好笑,他不能催動遠勝林熠的功力將酒箭壓回壇中,唯有緊緊定住酒箭,再不教這小滑頭喝到半滴。

    可這進退之間的拿捏實在玄妙,他稍有不慎,又令林熠得逞,但苦於有嘴難言,想罵也罵不出口。

    一老一少你瞪我、我笑你,手上腳下也不閒著,短兵相接鬥得越發精採。

    林熠驀然雙掌齊出,右腿飛踢,跟著吐氣揚聲大笑道:“老爺子,你要喝就喝,晚輩不與你爭便是!”酒箭受他真氣一激改變方向,疾射雪老人眉心。

    雪老人正忙著招待林熠的掌腿相加,一時猝不及防,喉嚨裏怪響一聲,趕緊仰面甩頭,“咕嘟咕嘟”吞下了一大口烈酒。

    忽然左腿上一輕,酒壇已被林熠順手牽羊,輕輕巧巧奪了過去,林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仰頭一通痛飲,身前門戶盡數敞開。

    雪老人愣愣望向林熠,臉上的怒容漸漸褪淡,一聲苦笑道:“小混蛋,這酒該當你喝!”

    他瞧林熠喝得酣暢淋漓,羨慕有之,肉痛有之,但總也不好意思厚起老臉劈手奪回。

    林熠舒泰無比的吁出一口大氣,滿面紅光讚道:“好酒!”雙手捧住酒壇又湊到鼻子底下,閉起眼用力聞了聞,再將它遞還給雪老人。

    雪老人大喜接過,一掂量裏面少說還有半壇多,詫異道:“小子,不趁機多灌幾口?過了這村可再沒那店。”

    林熠微笑道:“多謝老爺子美意!這般絕世佳釀,晚輩能得嘗半口已是幸事,怎能再不知進退,盡奪人所好?等過些日子,我從‘抱醉山莊’弄幾壇‘酒中仙’來,也請老爺子你好好喝上一宿。”

    雪老人搖頭道:“三兩年裏,你怕是見不著我老人家啦!你那些酒便先存著,異日或許還有機緣。”

    林熠不解問道:“老爺子,這是為何?”

    雪老人一指身後石屋,說道:“林熠,你可曉得那是什么地方?”

    林熠答道:“我聽老爺子你曾說起,這間石室名叫‘悔心軒’,莫非有什么來歷?”

    雪老人搖搖頭,愴然一嘆。

    石室外竹林環繞,日當正午,聽風聞鳥,幽然恬靜。可神思一瞬間倣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再睹那日的風雨和眼前的一片血紅,身軀微微一抖竟似不能自已。

    耳旁林熠低聲喚道:“老爺子,老爺子?”

    連叫了幾聲,雪老人才陡然一醒,目向蒼穹惆悵蕭索,宛如換了個人般,靜靜道:“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憾事,錯恨難返,害得平生第一知己含恨而逝。我的這條臂膀便是自己一劍斬斷的,只為能求稍恕罪孽。”

    林熠低低“啊”了聲,卻不敢插嘴打斷。

    雪老人嘴角泛出一絲苦澀笑意,緩緩道:“再後來,老夫便隱居在這石室裏,這悔心軒便是老夫悔心之地。等你走後,我就要閉關修煉,以禦天劫,若我所算無差,這場劫難只在這三兩年裏。”

    林熠這才明白,道:“原來老爺子在石室中設下結界,是為抵禦天劫。”

    需知無論正魔,一旦臻至“凝光”的地仙境界之後,每一甲子期間定會遭受一次莫大的劫難,以證其心。

    如果能安然度過一劫,則又可多六十年的歲月參修天道,一步步晉升真仙之列;反而言之,萬一抵擋不住天劫歷練,則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故此也有許多仙家魔尊自忖難逃劫難,於是搶在天劫蒞臨之前兵解肉胎,祭出元神轉世輪回,以期修得來生。

    似林熠的恩師玄幹真人,玄門靜修一百五十餘載,終登大道,突破了“鑄元”境界,躋身散仙一流,卻較地仙差了一級。饒是如此,玄幹真人於正魔兩道中已堪稱翹楚,隱隱為一代宗師。

    雪老人道:“老夫設下的這座法陣,能否助我躲過此劫尚未可知。好在能在閉關前見你一面,老夫可無牽無掛矣!”

    林熠醒悟到老者耗損數十年真元替自己築基洗髓,對自己而言固然大有裨益,憑空省卻一番苦修;然而對老者自身來說,不啻元氣大傷,異日天劫一至委實增加不少兇險。

    他心中感動,胸中升起一股熱血充盈胸膛,說道:“老爺子,晚輩可否能襄助你一臂之力?”

    雪老人呵呵笑道:“這樁事情是誰也幫不了忙的,老夫唯有自個兒消受。你不用擔憂,我老人家已度過一回天劫,多少算有點經驗準備,定可無事。”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都到了這個分上,你為何還不願告訴晚輩你的真實身分?你與蝶姑娘又到底為了什么,這般的襄助造就於我?”

    雪老人道:“這個問題你還是留著去問蝶丫頭。要我說,那就兩個字:”緣分‘!“

    林熠嘆道:“老爺子,你這不是跟什么都沒說一個樣么?”

    雪老人舉起酒壇灌了一口,嘖嘖咋舌道:“真是好酒!小子,咱們不談這些,只管喝酒。趁還有兩天的工夫,我老人家再傳你些心法口訣,保管你出關之後修為飛進,再過些年絕不遜於仇厲那個混球。嘿嘿!他雲洗塵能調教出好徒弟來,我─雪老人就不能么?”

    林熠想盡記憶裏姓雪的高手,除了傳聞中觀止池長老雪宜寧外,再無第二個能有仙家境界修為的人物。

    只是雪宜寧乃一女子,更不可能躲在築玉山中。

    當下他也不去多想,搶過雪老人手裏的酒壇子,一口灌入咽喉,直覺火辣辣的感覺刺得喉嚨忒的舒服,揚眉笑道:“好,咱們不管那么多,且先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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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1:4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飛鞋

    此後兩天林熠便留滯悔心軒,與雪老人終日切磋,所獲收益不啻遠超平日三五年的修煉參悟。不僅習得了一套手舞足蹈小八式,劍法、內功乃至對天道的領悟,也水漲船高,突飛猛進。

    開始的時候,林熠所提的疑惑症結,雪老人略一思忖即可回答,可到後來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逐漸演變為兩人之間的相互探討。

    這晚一老一少聊了半宿“太炎心訣”,雪老人說道:“我已將這套心訣融入手舞足蹈小八式當間,今後你好生研習,再配以我老人家所授的心法口訣,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不出二十年,憑你的資質,勉強也能達到散仙境界。”

    林熠突發奇想問道:“老爺子,你不怕我順藤摸瓜,從這些心法招式上尋出你的來歷?”

    雪老人得意笑道:“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各式身法、腿法、手法、指法,經我老人家十多年的去蕪存菁,修繕磨礪,早面目全非,當世有誰還認得出?

    “至於太炎心訣,所知者本就屈指可數,且無一不是修為登峰造極的絕頂人物,等你遇上的時候,不定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他拍拍林熠肩膀,繼續說道:“老夫的身分,你也不必枉費心機去猜。我這么做,歸根結底也是為你著想。

    “你只要牢記一條,任何時候,都不可向任何人吐露這十餘日間發生的事情,更不能告訴別人曾見過老夫。縱是你的師父親人,也不能透露點滴,否則徒招殺身之禍不說,更會牽累到老夫!”

    林熠一呆,說道:“老爺子,你的話晚輩記下了。不過我一身的太炎真氣已非師門所傳,只怕瞞不過旁人。”

    雪老人道:“這個我可管不著,你平素多加注意也就是了,實在不成,便隨意編個借口搪塞過去,難不成有人還會為了這個將你宰了?”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晚輩可是一個老實人,你要我編謊話瞞哄恩師、欺騙同道,這事可有些為難。”

    雪老人暢快地笑了起來,道:“拉倒吧你!你小子不眨眼就能說上一車的鬼話,如你這般的老實人,打著燈籠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林熠面無愧色,嘻嘻一笑說道:“晚輩耍滑使詐總也要看誰,豈能將恩師也騙了?”

    雪老人一時語塞,忽然“咦”道:“蝶丫頭來了!”趁機起身開門,外面一線晨曦射入石室,原來已是第十一天的早上。

    容若蝶手挽一只食盒,笑意盈盈從竹林中走出,深秋金燦燦的陽光輝映在她的玉容上,倣佛光線也化身成歡樂的小人兒。

    見著雪老人舉步走出石屋,她淺笑說道:“老爺子,這十餘日著實辛苦你啦!我特意炒了幾碟小菜來孝敬你。”

    雪老人喜道:“好,好得很,還是蝶丫頭有良心。”環顧四周,一把抓起一塊四角有型、表面平整的巨石往空地上一放,衝著林熠叫道:“小子,快去把樹下最後一壇烈火燒抱來,有菜怎可無酒?”

    林熠輕車熟路啟出烈火燒,在雪老人對面席地而坐。

    容若蝶從食盒裏取出六碟小炒,依稀能辨出其中的山菇、筍幹、石耳,雖俱是平常能見到的野食山珍,但一道道色香誘人,惹人食蟲。

    這兩人的修為早過了辟谷境界,即便數月不吃不喝,僅是餐風飲露亦無問題,但聞香知味,面對如此美食想不動心也難。

    容若蝶又拿出三只小杯,將酒斟滿,舉盞道:“林兄,小妹先恭賀你功德圓滿,順利出關。”

    雪老人不滿道:“蝶丫頭偏心,若非老夫嘔心瀝血栽培這小混蛋,哪有他今日的功德圓滿?哼,這第一杯酒怎么也該先敬我才對。”

    容若蝶嫣然道:“老爺子,要說偏心的也該是你。蝶兒在你身邊待了這么多年,也沒見你將一身絕學傳下一招半式,你這般厚此薄彼,蝶兒可不依。”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好丫頭,跟我討要好處來了?這十多年中,我教你的還少么?再說我老人家將手舞足蹈小八式傳與林熠,又和教給你有什么兩樣?”

    這話一出,饒是容若蝶辯才無雙、慧心通明,也消受不住,窘羞薄怒道:“老爺子,你還沒喝酒,卻哪裏來的瘋言瘋語?”

    雪老人滿不在乎,見容若蝶受窘更是開心,笑嘻嘻道:“老夫說錯了么?你和他─”剛說到個“他”字,猛然像記起了什么,急忙咳嗽道:“不說啦,喝酒!”舉起杯子,一口飲盡。

    林熠也把酒喝了,容若蝶卻只是淺淺啜上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又為兩人斟酒。

    林熠見她語笑晏晏的嬌柔模樣,如何也無法將眼前殷勤勸酒的少女,與那個指點群魔、談笑間力壓正道圍攻高手的容若蝶聯係在一起。

    他當然不會傻到自我陶醉,以為容若蝶對自己另眼相待、垂青有加,乃是傾心於己之故。

    從雪老人與容若蝶談話透露出來的蛛絲馬跡中,林熠斷定其中必另有隱情,只不過自己毫不知曉,亦無從去瞎猜亂蒙。

    但為何這兩人始終三緘其口不肯說明,這其中隱藏著怎樣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是針對自己設下的陷阱?

    想到這裏,林熠心中啞然失笑,暗道:“本公子不過是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容若蝶也不需耗費偌大心力來算計。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容若蝶又舉起杯盞,說道:“林兄,這第二杯酒是小妹與雪老爺子為你餞行,祝你日後能笑傲四海,前途不可限量。”

    林熠笑道:“這酒小弟就更加要喝了,也祝蝶姑娘青春永駐,秀顏長青。”

    雪老人夾了一箸菜塞進嘴裏,滿面笑容含糊不清的問道:“蝶丫頭,有二必有三,這第三杯酒又有什么彩頭,是交杯酒么?”

    林熠大搖其頭道:“錯了,錯了,這第三杯酒應是我和蝶姑娘一起敬你老人家,預祝老爺子春風化雨,晚來有伴,老夫少妻,花好月圓。”

    雪老人滿口烈火燒嗆在喉嚨口,上下不得,漲得老臉通紅,連連咳嗽道:“小混蛋,好心沒好報,竟敢消遣我老人家。老夫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哪來的老婆?”

    林熠一笑,轉眼看見食盒裏還有三套杯盞碗具,奇道:“蝶姑娘,莫非還有其他客人,怎不見岑婆婆?”

    容若蝶笑道:“小妹正要告訴林兄,數日前有兩位朋友闖入築玉山,一路高呼狂喊林兄的名字,尋到小妹的竹廬前。

    “小妹好言相告林兄正在閉關,不能分身,那兩位朋友卻鬧了起來。岑婆婆忍不住出手驅逐,不料那兩位朋友修為甚是了得,無奈之下小妹只好將他們誘入竹林,困在了五時七候陣中。”

    雪老人怒道:“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膽,跑到老夫的一畝三分地來鬧事?蝶丫頭,你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老人家定要給他們點苦頭嘗嘗。”

    容若蝶微笑道:“聽他們的口氣並無惡意。我將他們困在五時七候陣裏四、五日也就夠啦!不敢勞動你老人家出手。”

    林熠會心一笑,道:“若我猜得無差,那兩位惹是生非的朋友定是邙山雙聖。”

    容若蝶道:“林兄猜對了,小妹聽他們自報名號,果是邙山雙聖。”

    不待林熠說話,竹林裏傳來拳掌交擊、呼喝怒罵之聲,但見岑婆婆與一對連體怪人且戰且走往這邊過來,正是白老七與白老九這兩個活寶。

    白老七一面出招一面怒道:“臭老婆子,你說誰是醜八怪了?還不趕緊向我們兄弟賠禮道歉,擺上一桌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們!”

    他與白老九被困在五時七候陣,委實吃了不少苦頭,憋著一肚子邪火,好不容易逮著岑婆婆,再不肯輕易放過,打得興起,竟沒注意到石屋前的林熠。

    岑婆婆左支右絀,氣喘吁吁道:“放屁!”腿踢連環踹向白老九。

    不防邙山雙聖一個轉身換位,白老七將將殺到,一把撈住岑婆婆右腳,哈哈笑道:“老太婆,這回我看你往哪裏逃?”

    白老九在後面叫道:“老七,別放手,把她甩到我這面來!”

    白老七剛應一聲“好”,不料手上一空,迎面勁風凜凜,岑婆婆小腿一曲一彈,右腳從鞋子裏脫出疾點白老七面門。

    白老七“哎喲”大叫:“好臭的腳!”忙不迭的遠遠逃開,伸手拼命煽動鼻子四周的空氣。

    岑婆婆惱羞成怒,飛身追上,喝道:“醜八怪,快把老身的鞋子還來!”

    白老七捏住鼻子,揮手把鞋子甩出,叫道:“別過來,別過來,我還你就是!”

    岑婆婆接過鞋子,尚未打定下一步的主意,白老九已詫異道:“咦,哪兒來的酒香?極品、極品!”兩眼賊亮,可背對著林熠等人什么也瞧不見。

    白老七這才發現林熠正坐在一方青石前,松開鼻子“啊哈”怪叫一聲,道:“好小子,咱們兄弟累死累活,九死一生,你倒有酒有菜,風流快活。不成,老子可不能吃虧,壇子裏剩下的酒誰也不準動,全是咱們兄弟的啦!”

    話音未落,舍了岑婆婆迫不及待合身撲來,惡形惡狀宛若餓狼覓食。

    雪老人驀地起身,沉聲喝道:“我也踢你們一腿試試!”左足飛起,踢向白老七。

    白老七人在空中,大叫道:“老九,這一腳讓給你啦!”猛一翻身,把背後的白老九亮了出來。

    白老九嘟囔道:“什么嘛!喝酒搶在前頭,挨踢卻要我先上。”雙手在胸前抱圓,正抓住雪老人的左腳。

    白老九嘻嘻笑道:“老頭,你年紀大了,腿腳可不怎么靈便,還是歇著吧!”

    雪老人嘿然道:“那倒未必!”

    白老九只覺雙手一滑,驟然生出一股沛然莫禦的勁力,雪老人左腳上的鞋子“嗖”的脫手射出,直奔面門,去勢比利箭還快上幾分。

    白老九措手不及,怪叫道:“好厲害,臭鞋子還能打人!”間不容發中淩空倒翻,變成白老七臉朝下、腳往上對著雪老人。

    白老七兀自沒回過味來,一只臭烘烘的鞋子已然打到,急忙順勢探足一點,“啪”的回踢。

    也虧得邙山雙聖自幼修煉聯手搏擊之術,心有靈犀,默契天成,舉手投足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堪稱天衣無縫,不然這個虧可就吃定了。

    雪老人見狀也心生佩服,左腳伸出接住鞋子穿上,右腿又起道:“一人一腳,老夫不偏不倚,童叟無欺!”

    白老七化解了雪老人的一招飛鞋,剛想誇獎自己兩句,第二腳快逾電閃已經攻到。

    他嘗過了厲害,不敢怠慢,雙掌如封似閉往外招架。

    孰知雪老人的右腿僅是作勢一抬隨即收回,白老七虛驚一場,正欲破口大罵,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身側繞了半道弧線,無聲無息的打到。

    原來雪老人出腿是虛,飛鞋才是真。

    “砰!”白老七左半邊的面頰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任是他護體真氣了得,雪老人又腳下留情,也疼的齜牙咧嘴,更難堪的是,臉上印了一團臟兮兮的鞋底印記。

    岑婆婆看得大是解氣,高聲叫好。

    雪老人穿回鞋子,慢條斯理問道:“你們兩個小混蛋還鬧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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