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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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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0:45:30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病重

    七年前,安嵐因白廣寒一句話留住了命,只是才七歲的小姑娘,受了那麼重的傷,之後若沒個妥當的人看顧著,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

    安婆婆就是在那個時候,走進安嵐的生命。

    長香殿的人將安嵐丟回來後,就走了,源香院似她這樣的孩子很多,受罰臥床的也不少,出事了,香使們最多是讓人送點藥過來。藥就擱在床邊上,若是自己能動的,胡亂抹上一把,或者有個交好的幫把手,命賤的便能掙扎地活下來。

    金雀那個時候還沒進長香殿,安嵐也是才剛剛進源香院,那時候的她,一臉的菜色又沉默寡言,自然沒能交上什麼朋友。

    安婆婆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在源香院當差了,就負責燒水的活兒,那天也是巧,安婆婆從安嵐那屋的門口經過時,正好聽到安嵐在裡頭低低地喊了幾聲「水」,於是安婆婆便往裡看了一眼。

    那還不是算是正經香奴的房間,裡頭陰暗潮濕,長年累月都帶著一股子發霉的味道。鋪著一張破席的木板床上,趴著個像小貓似的女孩兒,身上還帶著血跡。這麼多年,這等事也不算少見,奴才的命本就不值錢,一個小錯一頓打,很多時候,活不活得下來,當真是看命夠不夠賤。

    安婆婆生出惻隱之心,只是不等她走進去,安嵐就微微轉過臉,往門外看去。

    安婆婆一怔,她從沒見過,在傷得那麼重的情況下。眼睛還那麼清亮的孩子。

    於是安婆婆進去給安嵐倒了杯水,又給她送了一碗粥,再又找了套乾淨的衣服給她換上。過幾天後,安婆婆去香使那求了個情。就將安嵐從那小屋裡帶了出來。

    當年,若沒有白廣寒那句話,她就沒命了。

    但那些年,若沒有安婆婆,她也不可能活得下來。

    她很明白,這兩份恩情並不一樣。安婆婆是她最親的人,這些年她早將婆婆視做自己的祖母。

    「是老毛病又發作了嗎!」安嵐臉色一變,當即轉身往安婆婆那快步走去,「我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這次嚴不嚴重,找大夫了嗎?」

    「其實不是老毛病發作,是前幾天感了風寒,我照著以前的法子給婆婆熬了藥,婆婆吃下後,也覺得好些了。我,我便當還是跟以前一樣,過個幾天就能全好的。」金雀一邊跟著安嵐,一邊忐忑地道,「誰想,今兒早上。婆婆瞧著忽然有些不行了,我,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陸掌事剛剛也讓人去看了一眼。」

    安嵐忽然站住:「什麼不行了?」

    金雀紅著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兒婆婆都還能下來走呢,今兒忽然就下不來床了,你,你快去看看吧……」

    安嵐不等金雀說完,就重新往前快步走去。

    她心臟跳得厲害,手腳已經有些發軟。婆婆本就有病在身,近這幾年,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總是很害怕,但她從未將這樣的恐懼表露出來過,她總是想。只要她拚命的往上爬,就總能將日子越過越好,就再也不用去愁婆婆的醫藥錢。到時候她可以請最好的大夫,可以用最好的藥,然後她就再也不用感到恐懼了。

    可是,她如今的日子確實是越過越好了,但是,婆婆的身體,卻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也跟著越來越好。

    已經是深秋了,屋裡燒了炭,安嵐掀開簾子進去時,頓覺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婆婆年紀大了,加上腿腳總有些炎症,越來越耐不得寒,以前捨不得燒炭,只有在深冬的時候,才會燒上一些……安嵐坐在安婆婆床邊的凳子上,緊緊握著那隻枯老的手。

    安婆婆此時看起來似睡著了,除了臉色看起來比往日蒼白些外,瞧不出有什麼不妥。但此時已經快中午了,金雀說,已經這麼睡了一個上午了,之前還以為是貪睡,也就沒在意。只是太陽都快升到頂頭後,金雀又過來看了一眼,卻見婆婆還睡在床上,叫都叫不醒,她一下子就慌了。

    「大夫什麼時候能過來?」安嵐低聲問。

    「應該快了,半個時辰前讓人去請的。」金雀站在安嵐身邊低聲道,隨後又抬手小心放在安婆婆鼻子前試了試,感覺到鼻息後,她才微微放心,接著道,「婆婆以前可從沒這般過,昨天也是好好的,我昨晚還特意來婆婆這說了好一會兒話,婆婆的精神瞧著也不錯的。」

    安嵐沒說話,只是緊緊握著安婆婆的手,眼圈微微有點紅,但沒有哭。

    金雀總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安婆婆,想自責幾句,又怕安嵐更難過,想安慰安嵐,又覺得自己沒這個資格。她其實也很害怕,婆婆於安嵐來說是親人,於她來說,又何嘗不是。

    於是,兩人都沉默地守在一旁。

    一會後,金雀看了安嵐一眼,小心問了一句:「那晉香會,你……」

    安嵐點頭,金雀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忍了忍,才低聲道:「太好了!」

    安嵐卻搖了搖頭,看著床上的婆婆,這一輪,她通過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並沒有覺得多開心,如今在看婆婆這樣,就更沒有那份心了。

    之前在天樞殿,赤芍看她的眼神所表露出來的意思,又何嘗不是她所擔心的事。

    金雀還想說什麼,卻這會兒,一個香奴探頭進來道:「金香使,大夫來了。」

    「快請!」安嵐忙抬起臉,金雀也跟著站起身。

    片刻後,一位花白鬍子的老大夫走了進來,安嵐和金雀退到一邊,緊張地在一旁等著結果。

    老大夫似拿不準病症,第一次把脈後,搖了搖頭,又把了一次脈,並且第二次的時間比第一次還要長。

    「大夫?」待那大夫放下手後,安嵐忙開口,「婆婆她怎麼了?」

    「先吃兩副藥看看。」大夫輕輕一嘆,說著就開始寫藥方。

    金雀接著問:「大夫,婆婆為什麼一直睡著?」

    那大夫掉書袋般地說了一大通,金雀和安嵐都沒聽懂,他便簡單地道:「寒邪入體,加上多年病痛纏綿,又這麼大年歲了,能這般睡著,總也比醒著受苦強。先吃兩副藥看看,若是能醒過來便能好,若是醒不過來,那就準備後事吧。」

    安嵐頓時呆在當場,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金雀也懵了,好一會後,才結結巴巴地道:「大,大夫,你說什麼?什麼後事,你可,可別亂說話,我……」只是她話還沒說完,眼淚就下來了。那大夫似已見慣了這樣的事情,也不見怪,將藥方開好後,又交代了煎藥的法子,然後搖了搖頭,就領著藥箱走了。

    「怎麼會這樣……」金雀喃喃道,「我再去請個大夫。」

    「剛剛那位大夫對婆婆的身體最是瞭解,這些人給婆婆瞧病的,大都是他。」安嵐低聲道了一句,然後看了看手裡的藥方子,接著道,「先去抓藥。」

    她看起來太過平靜了,平靜到金雀愈發覺得心慌,於是便道:「我去抓藥。」

    安嵐想了想,就點頭,然後將藥方子遞給金雀,並交代一句:「快去快回。」

    金雀點頭,只是她將轉身時,又一個香奴找過來,瞧著安嵐果真在這兒,那香奴鬆了口氣,就在門外欠身道:「安香使長,掌事請您過去。」

    安嵐正要拒絕,金雀忙道:「你去吧,我看著婆婆,藥我找個香奴去抓。」

    安嵐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很平靜,金雀只覺得鼻子有點酸,忍著吸鼻子的動作,接著道:「去吧,中不能叫陸掌事親自過來見你,你好了,婆婆瞧病抓藥的事也能順利些。」

    安嵐垂下眼,片刻後,就站起身:「我一會就回來。」

    她出門後,金雀就叫了個香奴過來,將抓藥的事吩咐下去,然後坐在安婆婆旁邊,狠狠吸了吸鼻子,好一會後,才低聲道:「婆婆,你可不能丟下我們走啊。」

    ……

    「我聽說了,當真是可喜可賀!」陸雲仙瞧著安嵐後,不等安嵐進屋來,她就先站起身迎過去,「聽說最後一輪比試定在……除去今日的話,便是兩天後了。」

    安嵐點頭,表情有些呆愣。

    陸雲仙打量了她一眼:「怎麼,不高興嗎?」

    安嵐搖頭,不是不高興,而是此時,但凡心裡有一點兒高興,她都覺得是個罪過。

    陸雲仙雖不是很清楚她心裡的感覺,但卻知道安婆婆這幾日不好,剛剛還急急忙忙又去尋大夫,此時再看安嵐這臉色,估計情況不容樂觀。於是,她想了想,就嘆一聲,安撫道:「你也別太擔心,安婆婆一把年紀了,身體難免有些毛病,你要看得開心,也別太熬著。夜裡你叫幾個香奴過去輪流伺候,最後一輪晉香會就在兩天後,千萬別因此損了精神。」

    安嵐默了一會,就站起身行了一禮:「多謝掌事。」

    陸雲仙笑了笑,將早準備好的亂香往安嵐跟前一推:「聽說那天要你們自己準備這東西,我知道你還沒有這個,拿去吧。」

    安嵐一怔,陸雲仙又道:「不是給你,只是讓你拿去用,你以前也很少碰這些東西,如今只有兩天時間,你多少熟悉一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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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0:45:54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做夢

    「安嵐,你去歇一會吧,婆婆已經喝下藥了,這兒我看著就行。」金雀坐在安嵐身邊,低聲勸道,「婆婆要是醒了,我一定馬上告訴你。」

    安嵐沒動晃,也沒應聲,依舊那麼坐著,有些怔怔地看著安婆婆。

    她看起來並不像難過,因為那雙眼睛此時顯得有些呆呆的。

    「安嵐……」金雀握住她的手,微微哽嚥著道,「是我不好,我沒有照顧好婆婆。」

    「沒有。」安嵐這才轉過臉,「你去睡吧,這兒我看著就好。」

    金雀咬著唇搖頭,她的眼圈一直紅紅的,安嵐沉默了一會,垂下眼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有些害怕,我其實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態,可是這樣的常態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平靜接受的,至少對安嵐來說,就很難接受。

    安婆婆對於她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一直以來,安嵐都很少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就在現在,她也沒有特意去想,但是,現實卻以一種極為粗暴的方式讓她看到了答案。

    她是個無根的人,安婆婆就是她的根,只要有婆婆在,她就會覺得紮實,覺得安心,覺得有所依託。

    只要有婆婆在,她就覺得,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還委屈,都有一個可以哭訴的地方,有一個能允許她軟弱的懷抱。

    她那麼努力,用了那麼多的算計,才總算走上那條路。

    而婆婆。其實並不怎麼贊同她的選擇,只是因為她的執著和堅持,才默認了她的決定。她其實也曾想過順了婆婆的心意,但是孝順的心意卻抵不過心裡的慾望。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到了現在,到了此時,她對那個地方的渴望一樣沒有熄滅。她甚至還想著兩天後的晉香會將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婆婆能不能在那之前醒來,她能不能在丹陽郡主和方少爺兩人中脫穎而出。

    婆婆此時就躺在床上,躺在她面前。並且很可能已到了彌留之際,而她竟還有心去想自己的事。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樣的自己,自私得令她感到可怕,真實的想法如此醜陋,令她手腳冰涼。

    她忐忑不安甚至恐懼,同時,又為自己感到羞愧,為婆婆養了這樣的自己感到難過。

    這些紛亂的感覺在她心裡攪了一整天,時而這個佔上風,時而那個佔上風。折磨著她異常痛苦,於是臉色愈加蒼白。

    外面起風了,夜裡的寒意比白天重了許多,安嵐那麼呆呆地坐了近兩個時辰,腿都有些麻了,感覺到有風從門縫裡溜進來。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金雀心思沒有安嵐那麼細膩,但是,她卻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安嵐的心情。她起身往炭盆裡添了些新炭,然後就推開門出去了。

    安嵐沒有問她去哪,果真,沒多會,金雀就又回來了,手裡抱著一床厚厚的被子,身後還跟著兩個小香奴,兩香奴有些吃力地抬著一張寬面長凳跟著金雀進來。安嵐慌忙起身將門掩上。然後看著她們道:「這是——」

    金雀讓那兩香奴將長凳放下後,再將被縟往凳子上一放,然後就讓那兩小香奴去旁邊的耳房歇著,並吩咐她們夜裡別睡得太時,隨時留意這邊的聲音。

    「總不能這麼直直地坐一夜。我們輪流守著。」金雀鋪好被縟後,就道,「你先歇一歇,我守著,你休息好的起來叫我。」

    安嵐還有些愣怔,金雀有些急了,紅著眼道:「婆婆這樣,我也很難過,不能叫你一個人熬著,我……」

    「我知道。」安嵐開口,似不敢看金雀的表情,垂下眼,低聲道,「我去睡,你累了叫我。」

    金雀哽住,然後點點頭。

    她脾氣急,眼淚淺,無論是為婆婆還是為安嵐,她都能哭上一哭。但是,這個時候,她是絕不能哭的,哭了會晦氣。

    安嵐躺下了,將目光從安婆婆那收回來,然後不由自主地落到擱在旁邊的亂香上。她有些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後就閉上眼,並轉過頭。

    金雀沒有忽略安嵐這個動作,但這個時候,她什麼都說不得,只得握著安婆婆枯老的手,不停地揉搓著,心裡乞求道:婆婆,你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

    本以為不可能睡得著的,卻不想,躺在沒多會,她竟就入了夢鄉。

    夢裡,她還是在婆婆的屋裡,金雀也在。

    只是金雀趴在婆婆床沿上睡著了,婆婆卻醒了過來,真一臉慈愛地摸了摸金雀的腦袋。

    安嵐片刻的震驚後,慌忙坐起身,也不顧被子被縟掉到地上,就急步走過去:「婆婆,你醒了!你,你沒事了嗎?!」

    「我能有什麼事。」安婆婆抬起眼,看著她笑,「怎麼都在這呢,睡覺也不回屋睡去。」

    「婆婆,你真的沒事了!」安嵐有些顫抖地握住安婆婆的手,感覺到婆婆的手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暖,眼淚終忍不住掉下來,「我,我以為你會醒不過來呢,大夫都說……」

    「瞎說什麼。」安婆婆看著她搖頭,「什麼大事,也值得你哭,快把眼淚收了,回自個屋裡睡去。」

    安嵐搖頭:「婆婆,你不怪我的是不是。」

    「怪你什麼,怎麼說起胡話來了。」安婆婆笑了笑,然後似想起什麼,就問,「哦,第三輪晉香會,你沒有通過?」

    安嵐搖頭,低聲道:「通過了。」

    「那就好。」安婆婆反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啊,注定是要走那條路的,好好準備,下一次的晉香會是什麼時候?」

    安嵐道:「兩天後。」

    安婆婆點點頭:「那好,可別遲到了,大香師最不喜歡遲到的人。」

    安嵐含著淚點頭,只覺得心裡一塊大石頭放下了。

    安婆婆又道:「好了,我沒事,你快回屋歇著去吧,將金丫頭也帶回去,別都跟我這熬著,熬壞了身體怎麼好。」

    「是。」安嵐說著就叫金雀,又輕輕推了金雀一下。

    卻不想,這一開口,醒過來的確實自己,並且一睜眼,就看到金雀站在她身邊。

    她一時間沒能緩過神,於是有些茫然地道:「婆婆醒了?」

    「沒有。」金雀搖頭,然後問,「你做夢了嗎?剛剛聽到你在喊我,眼睛卻是閉著。」

    「我……」安嵐坐起身,有些急切地往安婆婆那看過去,果真看到安婆婆還躺在床上,哪有一絲醒過來的可能。她有些懵住,心頓時沉了下去,剛剛,是在做夢!

    「安嵐?」金雀瞧著她神色有些不對,就擔心道,「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蒼白,你快躺下再歇一會。」

    安嵐愣怔了好一會才緩過神,然後才道:「我沒事,我剛剛,夢到婆婆醒了,一點事都沒有。」

    金雀微鬆了口氣:「真是個好夢,那婆婆一定會沒事的。」

    在怎麼好的夢,也只是個夢。

    安嵐慢慢站起身:「你歇一會吧,我換你。」

    「不用,我還不累,還是你——」金雀瞧她臉色不好,就要推辭,只是安嵐卻搖頭,然後直接往安婆婆那走過去,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金雀轉頭,看著燭光下那單薄的背影,莫名的,她覺得那背影像是在哭泣,她的鼻子即有點酸。為什麼,她們無論做什麼事,都這麼難!

    片刻後,她走過去,將旁邊的棉衣拿給安嵐,然後一臉認真地道:「婆婆一定會沒事的,你也一定能留到最後的。」

    安嵐接過棉衣的手微顫,金雀知道她的恐懼和焦慮,並視為理所應當,可她,卻覺得不能原諒。

    ——————————

    這一章,安嵐的心境比較複雜,不知道我表達清楚了木有,乃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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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0:46:49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選擇

    到了第二天,安婆婆依舊沒有醒過來,幸好藥還能喂得進去,於是安嵐和金雀只能相互安慰,心裡盼著安婆婆明日就能醒過來。

    只是,兩人這麼守著安婆婆,卻一下子將源香院的差事給撂下了。

    安嵐如今還是香使長,但她自坐上這個位置後,就沒盡過幾天的職責,之前還一下子離開了半個月。幸好這一路過關斬將,越來越引人注意,陸雲仙也就沒有什麼不滿。但是,現在她都回源香院了,卻還這麼幹坐著,陸雲仙就有些看不過去了。主要是,就她這樣的乾耗時間,看在陸雲仙眼裡,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陸雲仙明白安婆婆對安嵐來說不同於他人,所以安嵐一回來,她就吩咐了幾個香奴過去輪流看著了,這兩天婆婆若有一絲要醒過來的可能,都會馬上去通知安嵐的。就算安嵐不放心那幾個香奴,好歹金雀也在一旁守著呢,為此,她甚至允許金雀撂下手裡的差事,偏她這一番苦心,安嵐竟還不知足!

    陸雲仙認為,在這個時候,安嵐應該將晉香會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至少要保證休息的時間,不能這般沒日沒夜地熬著。不過是個小姑娘,這麼熬上兩天兩宿,腦子不都成漿糊了,還比什麼香,肯定讓人直接刷下來,到時哭都沒地兒哭去。

    但是陸雲仙的建議,安嵐一直沒有照搬,甚至陸雲仙讓香奴來請她過去,她都推說走不開。

    「她這是想做什麼!」陸雲仙聲音了帶著幾分薄怒,她這不是在裝。而是真的有些惱了。

    安嵐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她還勉強能理解,可以不予計較。但是,她對於安嵐進入晉香會之事。一直以來,都是給予全力的支持,包括現在也是。安嵐走了多遠,她的心也跟著提了多高。眼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在這件事上,她比任何人都緊張,絕不願看到有任何不該有的意外出現。

    可偏偏,這個意外就來自安嵐本身,叫她如何不惱!

    這可是關係到她前期的那些投入很可能會白白打了水漂的,並且關於以後的暢想也都將變成空談。

    陸雲仙越想越坐不住,就準備親自過去,只是她才站起身。石松就從外頭進來了。石松如今已升了庫房的小管事。每個月這幾天。都要將清點的賬目拿過來給陸雲仙過目。

    「放在那。」陸雲仙看了石鬆手裡的冊子一眼,往桌案上示意了一下,就領著兩個香奴往外走。只是。她剛走到門口,忽然就遲疑了一下。然後轉頭打量了石松一眼,片刻後問出一句:「你跟安嵐的關係如何?」

    石松微怔,一時不明白陸掌事問這話是何意。

    陸雲仙便又道:「安婆婆病了,你可知道?」

    石松點頭,自王掌事倒台後,他跟安嵐雖一樣很少接觸,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到底跟以前有所不同了。並且,安嵐還有意讓他跟金雀多多通氣。於是,這樣一張由安嵐編織的無形的網,在王掌事走後,開始發揮作用。

    陸雲仙想了想,就道:「安香使長已經在安婆婆那守了一天一夜了,後天就是最後一輪晉香會的比試,你去勸勸她,讓她先顧著休息,別影響了後天的正事。」

    石松遲疑了一會,就應下,卻沒有保證一定勸服安嵐。

    「去吧,辦成了這事,自有你的好處。」陸雲仙說著就從門那走回來,這個時候,她不願跟安嵐鬧出什麼不快,而且,她總不敢確定,自己親自去,就真能勸得動安嵐。

    ……

    石松走到安婆婆這裡的時候,正好安嵐出來倒藥渣。

    他有好些日子沒有看到她了,但是,一直有聽到她的消息。論起來,如今的源香院,名聲最大的不是陸掌事,而是安嵐。幾乎每個提起安嵐的人,語氣裡都帶著幾分豔羨,大部分人都嘆想不到,不久前還只是個小香奴呢,怎麼這一眨眼,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呢?

    他從沒就此事插過嘴,因為他一直知道,那姑娘的心有多大,那麼長時間的蹈光養晦,為了就是那一日。旁人只看到她如今的風光,卻不知她曾為此付出多少努力,費了多少心思。

    幸運從來不是白得的,即便有白得的,也必定享不了那樣的福分。

    「你還好吧。」石松走到安嵐跟前,打量著她蒼白的臉道。

    安嵐倒了藥渣後,又將藥罐洗了一遍,然後接過香奴遞過來的熱水洗了洗手,才看向石松,淡淡地「嗯」了一聲。

    石松沉默了一會,又問:「婆婆怎樣了?」

    「還沒醒。」安嵐擦乾手後,進去之前,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這段時間,源香院應該很忙,眼下還是屬於新舊交換的時候,要完全穩定下來,至少要半年時間。

    「我來看看婆婆。」石松說著就詢問地看向安嵐。

    安嵐有些意外,卻還是點點頭,石松便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金雀正給安婆婆捏著胳膊,忽然瞧著他們,不由愣了愣。石松只覺得這屋裡有些熱,於是進來的那一瞬,忽有瞬間的恍惚。

    看到床上那個老人,再看安嵐那雙雖透著焦慮,但依舊清亮的眼睛,石松想要勸說的話留在了肚子裡,只是離開之前,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那麼多年的努力,總不能就這麼放棄了,我們可以等,但你還能再回來嗎?」

    安嵐只覺得有把刀子在自己心口那挖,這句話,她已經想了一夜了。

    但是,依舊沒有答案。

    第三天,藥已經吃完了,婆婆依舊不見又醒過來的可能,兩人的心沉到谷底。

    金雀又將那老大夫給請了過來,那大夫自己看了一會後,搖了搖頭,然後給安婆婆施了幾針。待那大夫收針後,遂聽到安婆婆夢囈般的喃喃了一句什麼,安嵐和金雀慌忙湊過去喊婆婆,只是安婆婆也只是微微皺眉,然後就又睡了過去。

    兩人同時轉頭:「大夫!」

    那老大夫微微蹙眉:「還能有反應,只是聲音已微乎其微了。」

    安嵐著急道:「什麼意思?」

    那老大夫搖了搖頭,又開了一張方子:「再用一副藥,只是過了今晚,若是能醒過來,怕也只是迴光返照。」

    ……

    又到了晚上,這已經是第三個晚上,兩人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金雀沒有多說,早早就讓安嵐去休息。

    那張凳子昨兒也讓陸雲仙換成一張舒適的躺椅了,若不是因為安婆婆的房間小,陸雲仙怕是要往這裡搬一張床進來。

    雖是換成舒適的躺椅了,但安嵐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是腦子也一片空白。該想的,不該想的,前面兩日兩夜都已經想了,如今,剩下的只是等待。

    下半夜,金雀再次換安嵐去睡一會的時候,她才終於合上眼,小睡了片刻。

    只是,還是如前兩天一樣,她只要睡過去,就能看到婆婆醒過來,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還跟她說話,說自己沒事兒,是她瞎擔心,讓她趕緊準備晉香會的事……

    這樣的好夢,幾乎讓她不願醒過來。

    但是,眼睛一睜開,天就已經亮了,婆婆還是沒有醒。

    金雀仔細檢查了婆婆的鼻息和心跳,趕緊似還是跟前兩天一樣,於是她咬了咬牙,就道:「你準備準備,不能耽誤了晉香會,我給你梳頭髮!」

    安嵐怔怔站了好一會,就撥開金雀的手,然後坐到安婆婆身邊。

    「安嵐!」金雀急了,「婆婆若是知道了你這樣,也定不會高興的,你先去寤寐林,完後再回來,倒是婆婆若行了,你不也一樣能見上,如今你在這守著又有什麼用。」

    安嵐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若是,我走了,婆婆就醒過來了怎麼辦?若是,那真的是迴光返照,我怎麼辦?若是,婆婆真的醒不過來了,我,至少要送婆婆最後一程……」

    她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最後簡直說不下去了。

    金雀站在她身後,眼淚傾湧而出,她看著還放在桌子上的亂香,又看了看旁邊的漏壺。這幾天,安嵐在守著安婆婆的同時,一直在看著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輕輕撫摸,那神情,總令她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她蹲在安嵐身邊,兩手抱著膝蓋,臉埋在胳膊裡好一會,將眼淚擦乾後,才抬起臉聲音含糊地道:「可是,晉香會怎麼辦,就是今天了。」

    安嵐沉默了一會,才道:「我以後,還會有機會的,可是,我陪婆婆的機會很可能再沒有了。」

    金雀咬著唇,不敢反駁這句話,也無法反駁。

    她知道安嵐說的沒錯,但她也清楚,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對安嵐來說,晉香會的機會,說是上天垂憐,千載難逢也不為過。

    相對金雀的矛盾和難過,安嵐顯得平靜多了,並且一邊給安婆婆捏著各部,一邊道:「你別哭了,起來給婆婆揉揉腿吧,天這麼冷,婆婆一直這麼躺著不動,手腳都會變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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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發表於 2015-7-22 10:47:26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車禍

    最後一輪晉香會,定於巳時開始。

    遲到者,視為棄權。

    寤寐林在大雁山腳下,大雁山在長安城外,故寤寐林離皇宮很遠。

    天還未亮,城門才剛開,一輛掛著四合如意香囊的雙輪錦帳馬車就從皇宮出發,直接往城門外跑去。

    丹陽郡主準備得很充裕,此時離晉香會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而馬車從皇宮到寤寐林,跑得快些,只需一個時辰的時間。所以,她上了車後,就閉上眼睛開始養神,其實昨晚她睡得很早,剛剛即便起得早了,也不覺得困。

    丹陽郡主的馬車內只跟著秀蘭一個貼身丫鬟,她自小身邊就有四個貼身丫鬟,這才來長安,就只帶了兩個,秀蘭和秀梅。只是秀梅才來長安沒幾天,就因水土不服倒下了,後又因天氣的原因著涼,這會兒還躺在床上。

    所以在長安城的這段時間,就秀蘭一個丫鬟為她忙前忙後,太后後來也給她撥了幾個宮女,但都不得她重用,只是客氣留置,讓秀蘭使喚她們做些不輕不重的活。光耀夫人過來後,也想著再給丹陽郡主添個得力的丫鬟,只是光耀夫人身邊的丫鬟雖個個都是拔尖的,但虧就虧在對丹陽郡主的喜好都不是很瞭解,也比不上秀蘭自小就服侍丹陽郡主的情分,所以這事兒也就暫時擱下了。

    今日的天比前幾日要冷上許多,馬車出皇城的時候,就開始下起了小雨,雨中還夾著雪粒。潮濕的空氣裡透著刺骨的陰寒。

    但馬車內很暖和,不僅暖和,還很香,很舒適。

    丹陽郡主正靠在熏籠上閉目養神。秀蘭便從匣子裡拿出一個琺瑯嵌絲小手爐,往裡放了一塊剛燒好的紅炭。待手爐略有些溫度後,她便開始埋灰,然後放入一塊玉堂甜香餅。如此。待馬車到了寤寐林後,香餅正好燒完,接著再放入銀炭,然後將香爐遞到丹陽郡主手中,於是香餅留下的餘香便能跟丹陽郡主身上佩戴的香囊相互呼應,貴而不冷,甜而不媚,聞之令人舒心。

    丹陽郡主出行,自然不會只有一個丫鬟跟著。此處雖是天子腳下。但到底是出了長安城。所以,丹陽郡主的馬車後面,還跟著四名護衛。之前。跟在丹陽郡主身邊的護衛一般就兩名,但今日。光耀夫人給她另外加派了兩名護衛,丹陽郡主並不反對。

    因此,眼下雖天才灰濛蒙亮,而且自出了長安城後,人煙愈漸稀少,但這一路,丹陽郡主並不見有絲毫擔憂。閉目養神的時候,她想的是,今日的晉香會,來觀看的貴人都會有誰。

    白廣寒大香師選侍香人,絕不是件小事,只要被選中,就有可能會是大香師的繼承人,甚至是天樞殿的下一任主人。被選中者,無論最後能走到巔峰的可能性有多少,即便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那也是不能讓人忽視的。

    第一輪和第二輪,大香師都沒有露面,第三輪,一下子來了三位大香師。

    今日,這最後一輪,會有幾位大香師到場呢?比試的題目又會是什麼?方玉輝和安嵐他們,都準備得如何了?

    丹陽郡主思索了一會,就停止了琢磨。

    她不應該在這事上費神,心若因此亂了,那到了比試的時候,定會受到影響。

    只是,就在她才靜下心的時候,馬車突然不受控制地震動起來,拉車的馬如瘋了一般往前狂奔。丹陽郡主從熏籠上摔了下去,秀蘭大聲驚叫,跟在馬車後面的護衛拚命追趕呼叫……只是一瞬,那匹馬就往旁邊的陡坡衝去下去,帶著車廂一塊翻滾。

    無數恐懼的驚叫聲和馬匹痛苦的嘶鳴聲,在丹陽郡主腦海裡炸開,她覺得自己死定了。只是,死前的那隨後一刻,她卻感覺道秀蘭撲過來抱住她。

    丹陽郡主只覺得眼前一黑,天地剎時安靜下去。

    因為下雨的關係,丹陽郡主很快就醒了過來,卻一睜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差點再次暈過去。

    她不知怎麼被甩出車廂外,而馬車就在她旁邊,並且幾乎已經全部散架,拉車的馬已經奄奄一息,並且正好壓在秀蘭雙腿上。她依稀記得,當時若不是秀蘭撲過來抱住她時,推了她一下,那此時被壓住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秀蘭,秀蘭!」丹陽郡主有些哆嗦地伸出手指放在秀蘭的鼻子前,天太冷,她將手放在那好一會才感覺道一點兒微弱的呼吸,於是忙輕輕推著秀蘭的肩膀,「你醒醒,快醒醒,秀蘭……快來人,快來人啊!」

    可是,沒有一個人應她,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在哪,跟在後面的那幾個護衛去哪了?甚至連車伕也不見了。她不敢往下想,不敢往下想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馬為什麼會發狂,護衛為什麼沒有任何行動?

    「秀蘭,快醒醒,秀蘭……」丹陽郡主斷斷續續地叫了約一炷香的時間,沒能叫醒秀蘭,卻終於聽到另外一個聲音,卻是從陡坡上面傳下來的。

    「郡,郡主,您沒事?」

    丹陽郡主忙抬頭,順著那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車伕那張驚懼中帶著幾分驚喜的臉。

    「你——」丹陽郡主小心拉開秀蘭的手,有些吃力地站起來,看著那車伕,震驚道,「你怎麼在上面?」

    馬車翻下來了,車伕應該也跟她們一樣落下來才對,卻怎麼——

    丹陽郡主此時不禁覺得身上冷,心更發寒,卻不想,這會兒秀蘭醒過來了。

    「郡主……」微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丹陽郡主低頭一看,便見秀蘭微微抬起臉,隨後眼淚從眼裡淌出來:「我的腿,好,好痛!」

    丹陽郡主心頭一顫,她剛剛就懷疑秀蘭的腿怕是不好了,於是趕緊蹲下去握住秀蘭的手:「別哭,別擔心……」然後她又抬起臉,對著那車伕道:「你快下來,幫忙拉我們上去!」

    誰知那車伕才似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般,自顧自地開口,並且一邊說一邊哽咽:「郡,郡主,我剛剛實在太害怕了,所以,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先跳了出去。郡主,求您別怪我,我家裡還有老母親要養,媳婦兒上個月才生了兒子,郡主,我不想死啊……」

    「我知道,我不怪你。」丹陽郡主即開口赦了他的罪過,然後接著道,「你下來,帶我和秀蘭上去,只要我和秀蘭沒事,誰也怪不得你。」

    那車伕一愣,這才回過神,然後抹了把臉,就趕忙應聲。

    只是當丹陽郡主看到他顫顫巍巍地從上面下來時,明顯一隻胳膊沒有使上裡,心裡頓時一沉,忙問:「你的手和腳怎麼了?」

    好容易下到坡下後,車伕才蒼白著臉,忍著疼痛道:「剛剛,也扭到胳膊了,可能,可能有點脫臼。」

    丹陽郡主原本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三分,她怔了一怔,才道:「那幾個護衛呢?你可有看到?」

    車伕搖頭:「小的剛剛也在上面找了,沒見著他們。而且,這條路後面,坍塌了一堆石土,把後面的路都堵住了,他們怕是……」

    要麼死了,要麼是被石土堵在後面,一時半刻是絕不可能過得來的。

    丹陽郡主趔趄了一下,只是秀蘭的呻吟聲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便不再管護衛的事,轉頭對車伕道:「你和我一塊,將秀蘭的腿從馬腹下面挪出來,她得馬上看大夫!」

    那車伕下來後就瞧到秀蘭的境況,剛剛又打量了幾眼,這會兒一聽丹陽郡主這麼一說,便有些擔心地道:「郡,郡主,一匹馬得好幾百斤,若是小的這條胳膊沒脫臼,或許還……小的眼下就一隻胳膊能使得上力。」

    丹陽郡主何不知這個理,但秀蘭已經開始哭了起來:「郡主,求求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郡主,求求郡主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變瘸子,奴婢還想長長久久地伺候郡主……

    丹陽郡主紅著眼道:「你放心!」隨後就示意車伕開始救人。

    只是,幾百斤重的馬,光靠一個一條胳膊脫臼的男人和她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搬得動。而且能用來給丹陽郡主拉車的馬,必是健壯無比的,於是兩人費了半天勁,累得差點虛脫了,卻還是沒能挪動半分。

    雨還在下,夾著雪粒,冷得刺骨。

    丹陽郡主背後卻出了汗,秀蘭越來越絕望,同時對丹陽郡主的依託了越來越大。

    而那車伕已經看出,再這麼下去,也是無濟於事,必須找人來幫忙才行。而且他的胳膊實在是痛得厲害,他也需要找大夫,不然時間拖得越久,情況將越嚴重。

    於是他便道:「郡主,要不小的先帶您上去,您不是趕著去寤寐林,這裡離寤寐林不遠了,現在就走,還能來得及。」

    秀蘭頓時慌了,這是要丟下她的意思,但是那車伕說的也沒錯,今日丹陽郡主就是為晉香會而來的。她可不敢說,丹陽郡主會為了她而錯過晉香會,可是,若真留下她,她怕是就真的死定了。

    而丹陽郡主要走的話,這車伕定是要一路護送的。

    不然,丹陽郡主若是再有個萬一,這車伕肯定腦袋不保!

    這地方,說不定有野獸出沒,秋天又正好是野獸們尋找食物過冬的時間。

    「郡主,求求你……」秀蘭微弱地開口,丹陽郡主目中露出為難,秀蘭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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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結束

    「什,什麼時候了?」丹陽郡主似有些不敢看秀蘭,微微轉過臉問向那車伕,「這附近可有人家?」

    「看天色,離巳時頂多還有半個時辰,小的走過幾次這條路,要一直往前,大約快到寤寐林的時候才有人家。」車伕抬頭看了看天,又往周圍瞧了瞧,然後苦著臉道,「從這到寤寐林,腳程快些也得小半個時辰,郡主,沒時間了。」

    「郡主……」秀蘭是個外厲內荏的性子,眼下這境況,她是認定了,丹陽郡主若離開的話,她必是活不成了。於是拚命地伸出手,抓住丹陽郡主的裙襬,不停地苦苦哀求。天很冷,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丹陽郡主忽的打了個哆嗦,她垂下臉,本是要看秀蘭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停在衣服的污泥上。

    華貴的衣裳此時已不堪入目,她有瞬間的忡怔,長這麼大,她身上還從未這般狼狽過,也從未這般淒慘為難過。

    怎麼辦?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等樣子,若是,若是早些趕到寤寐林,或許還能有時間換一身乾淨的衣裳。

    可是,秀蘭卻緊緊抓著她的裙子,讓她邁不開腳。

    秀蘭這丫鬟,其實是她四個貼身丫鬟裡,最沒有眼色的一個。只是因是自小就服侍她,而且有護主的心,所以她一直留在身邊。若是跟著她過來的是玉梅,定不會讓她這麼為難……丹陽郡主想到這,忽的又打了個寒顫。

    「郡主,奴婢下面還有兩個小妹妹。娘親又已經瞎了……奴婢,若死了,奴婢一家子就都沒活路了啊,郡主。郡主,救救奴婢吧,郡主……」

    丹陽郡主含著淚道:「你別擔心,你那兩個妹子年歲一到。我便請太太讓她們都進府裡當差,你娘也一樣月月都份例,定不會虧待她們的……」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人,主僕的情意不同一般,她終是無法下狠心。母親說的沒錯,很多時候,她都想著要兩全其美,所以行事反而太過優柔寡斷。

    然而,她說出這番話後。秀蘭卻哭出聲。絕望道:「郡主。是真不管奴婢死活了嗎……」

    「怎麼會,我何曾——」丹陽郡主心一揪,慌忙道。只是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聲音一下子卡在喉嚨裡。

    或許,秀蘭說的,沒有錯。她之所以會想那麼多說這麼多,就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馬上離開這裡的藉口!

    她臉色慘白,怔怔看著秀蘭說不出話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並且是為了護她才受的傷。雖護主是奴才的本分,可是,能守著這等本分的奴才並不多。

    她應該,應該……

    秀蘭似抓住哦最後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抓著丹陽郡主的裙襬,丹陽郡主因瞬間的失神,遂趔趄了一下,於是反射性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因動作過大,使得她系在腰上的玉珮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下意識的看了一下那玉珮,隨後怔住。

    母親給她的那個小香囊,不見了!

    丹陽郡主一怔之後,便是一驚,隨即環顧周圍,沒有,沒看到,是掉了嗎?還是……她又自己檢查了一下系香囊的地方,她記得當時特意打了好幾個結,用的絲帶也都是新的,顏色鮮豔又結實。

    她越想越心驚,呼吸一下重了幾分。

    昨晚,她歇下之前,光耀夫人過來找她,屏退了左右,然後給了她一個小巧的香囊,樣式很普通,就是做工較精緻,但看起來跟一般閨閣女子做的香囊也沒什麼差別。

    然而,光耀夫人卻極其慎重放在她手裡,並一臉認真地交代:「這是你姑姑親手做的香囊,是你爹好容易才求得的,明兒你須帶在身上。」

    丹陽郡主一時不解,拿著那香囊看了看,又聞了聞:「這是?」

    光耀夫人看著她道:「你應當知道,大香師最可怕的手段是什麼。」

    丹陽郡主一怔,詢問地抬起眼,光耀夫人接著道:「那樣的人,這樣的地方,誰敢不敬誰敢不怕,又有誰敢不防著。七位大香師,若不是相互之間有制衡,各自也有可以約束可以利用的地方,那些貴人又哪裡能睡得安穩。」

    丹陽郡主大驚:「母親的意思是,這香囊可以……」

    「白廣寒大香師親自挑選侍香人,此事關系到天樞殿繼承人問題,絕非小事,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出現,你帶著,以防萬一。」光耀夫人低聲道,「若有什麼意外,你記得看一看這香囊,到時心裡就明白了。」

    「嗚——」秀蘭的哭聲將她的神思拉了回來,丹陽郡主有些愣怔地垂下眼,心跳不停地加快,這就是,這就是大香師的香境嗎?!

    雨水落在臉,冰冷刺骨的感覺那麼真實,從坡上摔下來,疼痛的感覺那麼真實……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恍恍惚惚地想了一圈,心緒卻愈加紛亂。

    若,若這真的是一場考驗。

    那麼,白廣寒大香師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結果?

    是留下?還是馬上離開?

    丹陽郡主冷汗涔涔,既然七位大香師相互制衡,白廣寒大香師又怎麼會料不到,姑姑會將那個香囊給她呢,或許,方玉輝那邊,也有類似的東西。但是,白廣寒大香師根本不在意這些,因為,沒人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即便他們識破了題目,卻依舊要自己作答!

    ……

    與此同時,源香院這邊,石松第二次找了過來。

    「掌事很惱火,你真的不去?」石松進了屋後,在安嵐身邊站了一會,才低聲道,「你。不會後悔嗎?」

    安嵐不語,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般,但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為微微有些發白。

    這樣的事不能去想。

    因為,無論選擇哪一邊。只要結果不是好的,以後心裡都會不甘。

    她或許能讓自己不後悔,但卻無法撫平不甘的心。

    石松走了,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金雀一句話也不敢說,不停的跑進跑出,她一早就讓人去請大夫了,但是也不知怎麼回事,都那麼長時間了,大夫卻還沒到。

    金雀站在屋簷下,看著天空飄落的細雨,想著這些年安婆婆照顧她們的一點一滴。在源香院這個地方,在當年那樣境況下。當真是恩重如山。如今。安婆婆已是彌留之際,無論是她還是安嵐,都不能離開半步。

    可是。這些年,安嵐為著那個目標。一步一步走來,吃盡了苦頭,卻一聲不吭。後來為扳倒王掌事,她們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好容易到了這一步,怎麼就……金雀跺了跺腳,就轉身,這時候走到門前又停下了,只隔著一張門簾,她卻不敢進去。

    她進去說什麼?

    金雀咬著唇含著淚,有些茫然站在那簾子前。

    卻這會兒,忽然聽到安嵐在裡頭忽然喊了一聲:「婆婆!婆婆你說什麼?」

    金雀大驚,卻才掀開簾子,不及進去,一個小香奴就跑過來道:「金香使,大夫來了!」

    大夫進去後,安婆婆又夢囈了幾聲,眉頭緊皺,隨後不等大夫上前查看,安婆婆就醒了過來。

    突然得讓所有人都一愣,大夫把脈過後,也有些納悶,又仔細看了一會,才說從脈象看沒什麼大事,就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身體有些虛弱,注意多休息就行。

    金雀問前幾天是怎麼回事,那大夫也說不出了所以然,含糊了幾聲後,又開了一帖補身體的方子就走了。

    安嵐才上前,卻不及開口,安婆婆就先道:「晉香會?」

    金雀回過神,趕緊道:「安嵐擔心您,就沒有……」

    「怎麼……唉,好孩子,你快去,快去,婆婆沒事!」安婆婆說著就看向金雀,「你陪她去,快去吧!」

    安嵐有些僵直地站在那,她甚至不敢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金雀也沒有說現在是幾時了,又哭又笑地應了安婆婆後,就抱起旁邊的亂香,然後推了安嵐一下。

    馬車陸雲仙早已經準備好,她們一上車,馬上就往寤寐林跑去。

    安嵐直到上了馬車後,還覺得自己像是剛剛夢醒,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哆嗦。

    好冷,細雨綿綿,夾著雪粒,冷得刺骨。

    源香院離寤寐林並不遠,馬車跑得很快,一會就到了。

    安嵐很急,加上冷的關係,手腳有些僵硬,於是下車時腳一扭,就摔了一跤。

    下了一早上的雨,路上已有積水,而她這一摔,正好就摔到旁邊的積水上,跌了一身的泥濘。

    她終於回過神,金雀受驚地叫了一聲,就要放下亂香去扶她時,她手撐在泥水裡自己站了起來,然後往銅雀台拚命地跑去。

    她從來沒有跑得那麼快過,寤寐林裡的侍從回過神時,她已經從旁邊跑過去了。

    安嵐一直一直看著前面,即便是陰天,但此時天已大亮。

    她不用問,也知道巳時已過,並且過去很久了。

    她知道,即便過去也沒用了,這樣過去,也不過是徒遭人笑話,可是,她還是想看一眼,她還是想看一眼。

    寤寐林的銅雀台,一年當中,待客的次數寥寥可數。

    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光用銀子是打不開銅雀台的大門,曾有位江南富商不信邪,讓人抬著滿滿五箱黃金過來,想包下銅雀台為自己辦一次壽宴,卻不想連銅雀台最外面的台階都沒能摸到,就被人給請了出去。

    所有來銅雀台赴宴或赴香會的客人,無一不是盛裝打扮。

    天下著細雨,但銅雀台的台階下面,一口足有三人合抱的青銅瑞獸衝天雙耳香爐內,正燃著熊熊火焰,香菸如雲,香氣瀰漫,數里可聞。

    此時,銅雀台上,碧瓦飛簷下。雕欄玉砌間,那一個個峨冠博帶,長衫廣袖的身影,宛若天宮中的仙人。就連那立於階旁的侍女,也似仙娥般高貴。

    冰冷刺骨的雨霧沒有絲毫影響到香會,反為此次香會添了幾分難得的意境,偶又幾縷靈動的琴音傳來。幾可讓人品出仙宮的縹緲。

    她帶著一身的泥濘闖進來,突兀無禮得像有人在笑語聲喧的宴會上砸了滿桌的碟碗。

    琴音中斷了,正低語的人們也都停止了交談,紛紛看向她。

    安嵐跑到這邊好後,抬起臉,冰冷的雨絲早就打濕了她整張臉,雨水混著泥水順著臉頰往下滴。她看到銅雀台上的盛況,勇氣瞬間流逝,臉色急轉蒼白。她呆呆立在那。看著眼前仙境一樣的地方。茫然無措得像個受驚的孩子。一動都不敢動,只是劇烈的喘息著。

    身上的衣裳慢慢被打濕,冰冷的寒意從四肢往心臟蔓延。

    今日的銅雀台。七位大香師都到場了!

    誰都想親眼看一看,白廣寒會選一位什麼樣的侍香人。

    淨塵輕輕一嘆。雙手合十,百里翎難得沒有開口說話。

    崔文君往下面看去,卻一眼之後,微微皺了皺眉,餘下的幾位大香師則都看向白廣寒。

    此時白廣寒就坐在銅雀台的主位上,身子微側地靠著椅背,一手支著臉,神色淡淡,眉眼間似帶著幾分疲憊。景炎走到他旁邊,微微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道了幾句,他也只是略抬了抬眼,然後再沒有別的表示。

    金雀終於追過來了,她懷裡緊緊抱著亂香,卻過來後,也如安嵐一樣,被眼前的一幕給震住。

    她們,是外來的闖入者,滿臉污泥,一身狼狽。

    景炎從銅雀台上下來,走到安嵐身邊,嘴角邊依舊噙著一絲微笑。

    那樣的笑容,似親和又似疏離,一個溫和得讓人看不到底的男人。

    「結,結束了嗎?」安嵐僵直了好一會,才開口,聲音在打顫,整個人都在打顫。

    金雀屏著呼吸緊緊盯著景炎,眼裡帶著濃濃的乞求。

    這幾天,為守著婆婆,安嵐沒有正經梳洗過,出來的時候又那麼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還是那套半舊的家常衣裳,剛剛下車時又摔了一跤,還正好摔在泥水裡,於是一身的泥濘,滿臉的污漬,頭髮還被風吹亂了,被雨水澆濕了,正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

    從不曾有這般狼狽的人踩上銅雀台的地磚,追過來的侍從本是要將安嵐和金雀請出去的,卻因景炎朝她們走過去而收回腳步。

    「結束了?」安嵐再次問,蒼白的臉上僵硬得沒有任何表情,她就好似在追問一個能讓自己死心的答案。

    景炎抬手,伸出修長的手指,替她撥開蓋在眉毛上的頭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髒小孩。」

    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溫和,但卻讓人辨不出,究竟是何意。

    安嵐一雙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隨後,景炎才似惋惜,又似嘆氣地道:「是啊,時間已過,都結束了。」

    那麼輕的一句話,卻有千斤之重。

    安嵐剎時面無血色,她沒有哭,甚至還跟剛剛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此時此刻,她的那張臉,那雙眼,卻令人有些不忍看。

    砰地一聲,金雀手裡的亂香落到地上,呆呆地看著安嵐僵硬的背影嚎啕大哭。

    哭聲驚動了銅雀台裡的鸞鳥,景炎有些怔住。

    銅雀台上,有人一開始有些慍怒,但不知為何,那哭聲多聽了一會,心頭的慍怒便不由化為嘆息。

    「阿彌陀佛。」淨塵宣了一聲佛號,感慨道,「至情至性。」

    百里翎看向安嵐,卻發現,那姑娘真的一點要哭的意思都沒有。

    金雀的哭聲讓安嵐回過神,她忡怔了一下,才朝景炎施了一禮。感謝他這段時間的幫助,抱歉她讓他失望了,都結束了。

    她慢慢轉身,她彎下腰,拎起亂香檢查了一下,然後給金雀擦了擦眼淚,握住金雀冰涼的手:「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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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0:48:34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答案

    謝藍河想下去,卻剛一抬步,就被謝雲給制止了。

    方玉輝面上淡淡,眼裡露出幾分憐憫,但那是勝利者施於失敗者的。

    金雀咬著唇止住哭聲,但她越是忍住,眼淚反而越多。安嵐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別哭了,我們回去。」

    她聲音很平靜,卻只有金雀聽得出來,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乞求。

    金雀再哭下去,她也會忍不住的,真的會忍不住的。

    她不能在這裡哭,那是她僅能守住的,最後一點堅持。

    情緒的宣洩,會讓她將所有的軟弱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個滿身污血,驚恐無依的孩子。

    金雀死死咬著唇,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然後看著她用力的點頭。

    只是,就在她們要轉身時,銅雀台的大門那,又走來兩人。

    一個穿著水紅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扶著位身著緋色宮裙的少女緩緩行來。

    金雀愣住,不由自主地就收了哭聲。

    丹陽郡主,這是才剛剛趕到,還是,還是臨時出去,這會兒又過來的?

    安嵐也有些怔住,亦有幾分意外,但此時她面上更多的還是漠然。

    剛剛,她進入銅雀台時,就已經看到方玉輝的身影。

    其實,這樣的結果,也不算意外。

    總歸,都結束了……

    丹陽郡主看到安嵐此時這幅模樣,也有些愣住。直到安嵐要從她旁邊過去時。她才回過神。開口:「安嵐姑娘,你這是?」

    安嵐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而就這這會,銅雀台的侍者卻走到她跟前,欠身道:「安嵐姑娘,請跟我來。」

    安嵐不解,金雀含著鼻音問:「你。你們要做什麼?」

    嚴格來說,她們剛剛是私闖銅雀台了,但今日的情況到底不同。總不能因為這個,就要罰她們吧!

    那侍者解釋道:「景公子請安嵐姑娘去換身衣服。」

    安嵐怔了怔,回頭,便見景炎還站在那,眉眼含笑,雨絲風片,衣袂蹁躚。再往上看,白廣寒也正往她這邊看。只是銅雀台上紗簾重重,霧一樣的白紗時聚時散。似那男人捉摸不定的眼神。

    ……

    金雀被留在外面,請到銅雀台上,坐在最下首。

    丹陽郡主則被請到方玉輝和謝藍河那桌旁邊。

    有侍女給她們送來熱水和棉巾,跟著又有侍女給金雀送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金雀受驚地站起身,機械地接受那幾個侍女的服侍。直到坐下,喝了半碗熱辣辣的薑湯,身上稍微回了點暖意後,她才慢慢緩過神,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臉,看向座上那幾位傳聞當中的大香師。

    「白廣寒在做什麼?」崔文君拈了一片糖漬的玫瑰花瓣,隨後皺了皺眉,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棉巾輕輕擦掉手上黏黏的糖水,「三個人,竟遲到了兩個,他是選了方家那位少爺了?」

    柳璇璣「咚」地撥了一下鐵琵琶上的琴弦,然後抬起臉,看著白廣寒道:「廣寒先生到底意屬誰,若再不說,可就有人要出手搶了。」

    柳璇璣,天璇殿的大香師,喜音律,身邊常帶著一把鐵琵琶。性格張揚,言語直爽,相貌美豔,眼角有顆淚痣,斜著眼睛看人時,能讓人心跳瞬時加快數倍。即便她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很嚴實,並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也有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性感。

    她是個對自己的美貌與魅力有著極高掌控性的女人,又因身居高位,游離世外,所以放任自己顛倒眾生。

    聽聞此言,方玉輝一驚,忙看向白廣寒,然後再詢問的看向方文建。

    柳大香師為何會說這樣的話?難道白大香師選中的人不是他嗎?丹陽郡主和安嵐都遲到了,就等於棄權,為何……

    白廣寒只是瞥了柳璇璣一眼,然後轉頭低聲吩咐了兩句,卻沒有人聽說他到底說了什麼,景炎此時已經不在這裡了。隨後白廣寒起身往外去,跟著淨塵和百里翎也都起身,柳璇璣揚了揚眉,笑了笑,就看了崔文君一眼。

    崔文君卻根本不關心這事,她看了金雀幾眼,就吩咐旁邊的侍女去叫金雀過來。

    ……

    「方玉輝不愧是方家的人,那性格跟方文建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自身利益為上,即便同方家利益衝突時,他也會選擇先考慮自己。」百里翎笑了笑,想了一會,接著道,「不過這倒不能說他是完全自私,而是那個孩子有著極強大的自信,他相信只要有他在,就能重建方家的輝煌,因為他的利益就是方家的利益。」

    白廣寒看向淨塵,淨塵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才道:「丹陽郡主身上有崔文君的香囊。」

    百里翎笑得媚色橫飛:「哎呀,光頭還真是出師不利。」

    淨塵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接著道:「丹陽郡主在索取和回報之間左右為難得非常明顯,故而很容易受到影響,是個可以塑造的孩子。而且,丹陽郡主最後破了香境的手法,令小僧很意外。她明明可以等香境自行散去,卻還是自己強行破開,似乎為證明她自己。」

    白廣寒聽完他們的陳述後,微微點頭:「辛苦了。」

    第四輪的考驗,是問心。

    丹陽郡主的香境由淨塵出手,方玉輝的香境由百里翎負責,而安嵐,因為她天生能窺視香境,所以是白廣寒親自出手,並且不止她一人入香境,從開始到結束,都與現實連接得天衣無縫。

    安嵐回到源香院的那一刻開始,就入了香境,一直到她上了馬車離開源香院,才算出了香境。

    白廣寒久久不做聲,百里翎便問:「你選誰?」

    選誰?這個答案,連白廣寒自己都有些意外。

    那樣的良才美質,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

    與此同時,安嵐已在廂房內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濕漉漉的頭髮也被侍女們放下來,並用熱騰騰的棉巾仔細擦過一遍,然後再給她抬了一張熏籠過來,請她坐在旁邊熏干頭髮。

    屋裡很暖和,身上的衣服還帶著淡淡的花香,但是她卻還是覺得沒有絲毫暖意,整個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

    侍女們退了出去,景炎進來了。

    安嵐忙起身,有些拘謹地站在那,待景炎走過來後,她才有些僵硬地行禮:「多謝公子。」

    「怎麼還是哭喪著一張臉。」景炎打量著她道,「被選中了還不高興嗎?」

    安嵐抬起臉,有些茫然地看著景炎,她面上依舊無一絲血色,連唇色也極為蒼白,只有那雙眼睛,黑得懾人。

    景炎眉眼含笑,面上的表情,說出來的話都讓人如沐春風:「恭喜你了,天樞殿的安侍香。」

    好一會,安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敢相信地道:「公,公子……的意思是?我,通過了?!」

    景炎看著眼前這還在瑟瑟發抖的孩子,答非所問地搖了搖頭:「那些侍女伺候得太不盡心。」他說著就脫下自己的罩衣,直接披到安嵐身上,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是啊,到了天樞殿後,別偷懶,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可別讓人給踢回來了。」

    安嵐呆呆地站在那,帶著體溫的罩衣令她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卻還不足以令她回過神。驚喜來得太突然,像是個沒有絲毫道理可言的夢,令她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她也不敢問原因,只是緊張又僵硬地站在那,就連喜悅也不敢表露出來。

    景炎見她披上自己的罩衣後,顯得更小了,心裡微微一嘆,便又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不是只有你,還有丹陽郡主。」

    安嵐眼珠動了動,景炎微笑著道:「你和丹陽郡主都通過了,如果她願意,你們將同時入天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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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發表於 2015-7-22 10:48:57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紛雜

    安嵐能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窺視別人的香境,丹陽郡主則可以在已知香境的情況下,強行破了香境界,僅這點,目前還說不好誰更優秀。

    百里翎笑眯眯地看著淨塵道:「為何不順便試一試她的能力究竟到哪?」

    丹陽郡主會破香境,卻不代表,她能破開淨塵大香師的香境。

    安嵐的偷窺香境和丹陽郡主的破開香境不一樣,前者是無意識的,更近乎是命運的安排。而命運這等東西,既縹緲,又強大,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挫敗的時候,大香師也是人,所以也不會例外。而丹陽郡主破開香境的行為,則是有意識的,因而,可以襯得上是在香境裡跟大香師正面較量,若用個文雅點的說法,便是——斗香。

    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淨塵若真奈何她不得,那大香師這個稱號可就是個笑話了。

    淨塵一臉誠懇地道:「丹陽郡主是金枝玉葉,小僧明白她的心意便可,何須節外生枝。」

    普通的斗香,不過是評香味,評意境,評香名,評香方等這些東西,無論輸贏,都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但當斗香上升到香境後,就完全不同了,在香境裡,甚至可以讓死亡真的發生。因此,即便是大香師,也不會輕易斗香境。

    百里翎嗤笑:「我瞧你就是偷懶。」

    淨塵面上一紅:「阿彌陀佛,小僧絕不是懶惰之人。」

    百里翎正要問白廣寒究竟選哪個,白廣寒卻直接轉身走開了,百里翎就要追過去,不想淨塵忽然往前兩步側身攔了他一下:「維持香境整整三天。即便是白廣寒大香師也會累的,你就別鬧他了。」

    百里翎抱著胳膊站在那,微微眯著眼,看著白廣寒的背影道:「真是個沒勁的男人。」

    ……

    崔文君從金雀嘴裡知道,安嵐遲到的原因後,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你說。那位婆婆姓安?是娘家姓,還是冠的夫姓?」

    金雀有些戰戰兢兢地坐在旁邊,想站起身,又不敢。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能跟長香殿的大香師平起平坐,所以腦子有些發懵,說話也有些不利落。崔文君問出這句話後,她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又想了好一會才道:「這個,奴,奴婢也不清楚,自奴婢進源香院起,大家就都這麼稱呼安婆婆了。」

    崔文君便不再問。半闔著眼坐在那沉思,安婆婆,原來還在長香殿呢。她都快忘了這個人了。片刻後,她往銅雀台外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也走了出去。

    金雀有些愣愣地坐在那,不知這會兒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好,旁邊的淺明有些鬱悶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一臉驕傲地撇開臉。

    柳璇璣卻歪著那打量著金雀,剛剛,金雀在下面那一哭,實在是讓人印象太深刻。而且。明明是完全不同了兩小丫頭,但那一刻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照鏡子。

    崔文君出去的時候。百里翎正好進來,兩人擦肩而過時,百里翎忽然站住,笑眯眯地問了一句:「崔先生也對我家小丫頭感興趣?」

    崔文君卻看都不看他,就直接朝淨塵走過去,百里翎遂幸災樂禍地看了淨塵一眼,也不理淨塵求救的眼神,笑眯眯的走開了。

    淨塵只得雙手合十,對朝他走過來的崔文君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崔先生,別來無恙。」

    崔文君淡淡地看了他好一會,才開口:「他在哪?」

    淨塵一臉誠懇地道:「小僧這些年都在寺裡,不曾過問紅塵俗世。」

    崔文君移步走到欄杆處,垂下眼,看著剛剛安嵐和金雀站的那個地方:「你知道,我的耐心有限,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她這話不是玩笑,除去她大香師的地位不說,僅憑她清河崔氏嫡系女的身份,就足以影響到很多事情。更何況,她看起來還很年輕,很貌美,有足夠讓男人痴迷的條件。

    淨塵手裡拿著一串佛珠,寬大的袖袍被銅雀台上的風吹得鼓鼓的,時而獵獵作響,更顯得他身材高大修長,加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即便是光著一顆腦袋,並且依舊是僧人的打扮,卻也一樣讓銅雀台上的侍女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

    丹陽郡主聽到自己入選後,還不急欣喜,接著又聽到安嵐也入選的消息,並且,赤芍明白告訴她,眼下她們只是白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但是最後,真正的侍香弟子,只有一位。只要侍香弟子被定下,那就相當於是大香師的繼承人,天樞殿下一任的主人,到時,沒有被選中的,自當就要聽命於被選中的人。

    「郡主不用著急做決定,大香師已經吩咐,給郡主一天的時間考慮清楚。」赤芍說著,就往外看了一眼,然後接著道,「或者,郡主可以去問問崔大香師的意思。」

    丹陽郡主一愣:「這也是白大香師的建議?」

    赤芍垂下臉,微微欠身:「不是,是我多對嘴了,請郡主別放在心上。」

    丹陽郡主遲疑了一下,才又問:「安嵐姑娘,是什麼意思?」

    赤芍抬起臉,淡然道:「安嵐只有一個選擇。」

    沒錯,安嵐只有一個選擇,只有一個機會,自然不會猶豫,更不可能會拒絕。

    所以,但她確認自己真的能以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進去天樞殿後,她才總算回過神,而這會兒,景炎卻忽然開口:「知道方玉輝為什麼沒有別選中嗎?」

    安嵐有些茫然地搖頭,她有自知之明,真比較起來,方玉輝比她優秀很多,其實,三人當中,她是最普通的一個。

    景炎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所有人都以為大香師要找最優秀的人,其實世人都誤會了,那樣的優秀,大香師完全可以培養。」

    安嵐詢問地抬起眼,有些想不明白景炎為何要說這些話。

    「大香師要找的,從來都只是合適。」景炎遲疑了一會,才道,「你和丹陽郡主,更符合白廣寒的要求?」

    安嵐怔然:「什麼要求?」

    景炎微微一笑:「以後你便知道了,若是你能一直留在天樞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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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發表於 2015-7-23 11:34:28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問話

    「知道你為何能被選中嗎?」景炎又問。

    安嵐依舊是搖頭,茫然當中還帶著幾分忐忑,這是她現在最大的疑問。

    她不僅是遲到了,而且還是帶著滿身狼狽闖進銅雀台,結果,卻聽到自己被選中的消息!激動歸激動,但更多的卻是不安。

    景炎看著她道:「那就回去好好想想。」

    安嵐有些拘謹地點頭,然後將披在自己身上的罩衣拿下來,小心抖了抖,再雙手捧給景炎:「多謝公子,奴婢已經暖和多了。」

    景炎做了個伸手的動作,卻沒有接衣服,安嵐微怔,隨後才反應過來,遂有些慌張地給景炎穿上罩衣。景炎跟她的身高差距很大,她又不曾做過這等服侍人的活兒,於是動作難免顯得笨拙。幸好只是一件罩衣,很簡單,只是穿上後袖子那裡需要稍稍整理一下,而她正接著動手,景炎就已經抬起手,自己整理了兩下,然後打量著她道:「白廣寒不喜旁的人近身,你們也不是侍女,他平日裡的生活起居不用你們動手。但日後若是正式拜了師,那麼服侍師父,便是天經地義之事。」

    安嵐微怔,垂下臉道:「奴婢明白。」

    景炎整理好衣服後,負手道:「以後把奴婢這個自稱改了吧,進了天樞殿,又是跟在白廣寒身邊,就再不是誰的奴婢了。」

    安嵐有些忐忑地道:「是。」

    「記得,好好想想。」景炎出去之前,又道了一句,說話是,嘴角邊噙著一絲笑。

    安嵐應聲後。發愣了好一會,知道銅雀台的侍女進來後,才回過神。

    待她出去時,謝藍河等人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方玉輝不敢相信,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想去問清楚。卻被方文建給帶離了那裡。

    大香師的決定,從來就沒有義務要跟任何人解釋,更何況,即便是解釋了,這個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方文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不願方玉輝得罪了白廣寒或是百里翎。

    「叔叔,為什麼!?」方玉輝雖是聽話地跟著方文建離開銅雀台,但終是不甘心。從始到終,他明明是表現得最好的那一個,卻為什麼最後偏偏是他落選?

    方文建坐在寬大的馬車裡,靠在一張黑白相間的虎皮上,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此事你無需再問了,接受這個結果就行。」

    「叔叔!」方玉輝依舊不甘。

    方文建冷冷地看著他。方玉輝微怔,片刻後,終是慢慢垂下眼。低著頭應了一聲:「是。」

    方文建這才緩緩開口:「即便今日你被選中,你也成不了白廣寒的繼承人。」

    方玉輝即抬起臉,眼裡寫著不服,方文建道:「你姓方,而白廣寒從一開始到現在,都不跟跟我打過招呼。」

    大香師挑繼承人雖是不拘一格,只要被選中,無論是奴才還是乞丐,都一樣能改頭換面進入長香殿,若是資質足夠。運氣夠好,最終甚至能成為某一座香殿的主人。但是,在這樣的過程當中。其實還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大香師之間,不會選對方族裡的後輩作為繼承人,除非,雙方之間私下已有了關於此事的協議。

    若白廣寒真的要考慮方玉輝的話,至少在剛剛,會讓人跟方文建說一下此事。但是,沒有,白廣寒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示。所以,方文建便明白,今天為何會有這樣的結果。

    「丹陽郡主……」方玉輝心裡還是過不了那道檻,於是遲疑著開口。丹陽郡主的親姑姑也是長香殿的大香師,為何丹陽郡主就被留下了。難不成,白廣寒大香師和崔文君大香師私下已經達成某種交易了?

    方文建沒有開口,但此時他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只是這一次,他卻錯了,因為,白廣寒一樣沒有去找過崔文君,無論是間接還是直接,都沒有過。

    所以,但崔文君聽說丹陽郡主被選中後,便微微抬了抬眉毛。

    白廣寒,這是是何意?

    崔文君猜不透白廣寒的心思,於是也不打算猜了,從露台那走回來後,正好瞧著安嵐已經收拾好,並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安嵐從裡面走出來。她不禁一怔,隨後就命人去請安嵐過來。

    丹陽郡主本是要過去給崔文君見禮的,只是才剛一抬步,就聽到崔文君吩咐侍女去請丹陽,她微詫,就收回腳步。

    姑姑,為何要見安嵐?

    丹陽郡主想不明白 ,於是怔怔坐在那看著,崔文君看起來還是那麼溫柔漂亮,也還是跟以往那麼多次一樣,不曾往她這看一眼。

    丹陽郡主不明白,為何,崔文君大香師不僅不喜歡她,甚至,似乎還有些討厭她。其實,小的時候,她就感覺到這一點了,也曾問過母親,但是,母親只說,是她想多了。

    安嵐也沒想到崔文君大香師要見自己,她正琢磨著景炎說的那事呢,所以這會兒一件崔文君,不僅有些發愣。

    而崔文君還未開口,旁邊的柳璇璣就先笑了一句:「這兩丫頭,怎麼一個比一個呆。」

    崔文君瞥了柳璇璣一眼,隨後才將剛剛問金雀的話又問了安嵐一遍。

    安嵐心裡詫異,大香師為何問起婆婆來了?

    她知道的答案,跟金雀一樣,崔文君並沒有問出別的什麼來。

    崔文君身邊的嬤嬤接著問:「如此說,你是七年前才進源香院的?」

    安嵐低頭:「是。」

    「進源香院之前,你在哪?」

    「奴婢,奴婢不大記得了。」

    「怎麼可能不記得,那時你至少已經七歲了,早就已經能記事。」

    「奴婢不敢妄言,確實是沒有印象了。」

    那嬤嬤還要追問,崔文君卻微微抬首,然後開口問:「安婆婆現在的身體如何?」

    安嵐頓了好一會才道:「婆婆已經病很長時間了。」

    「什麼病?」

    「大夫說是年輕時膝蓋留下的傷,如今只能好好養著,是無法根治了。」

    崔文君沉默許久,便站起身,離開那。

    安嵐有些茫然,直到崔文君大香師下了銅雀台後,她才抬起臉,卻看到丹陽郡主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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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35:00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疑惑

    丹陽郡主先施了一禮,安嵐起身回禮,隨後兩人站在一塊沉默了許久。

    安嵐茫然於崔文君大香師和安婆婆的關係,她一直以為婆婆只是婆婆,可如今……崔文君大香師為何會忽然問起婆婆,她既覺得詫異又感到惶恐,加上剛剛景炎說的那番話,於是此時面上的表情有些發怔。丹陽郡主在知道自己入選後,便明白她之前冒險做的決定起了作用,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安嵐也同她一樣入選。知道這個消息時,她說不清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有點好奇,有點介意,還有點緊張,只是,這些情緒,卻都比不上她看到崔文君大香師讓人去請安嵐當面問話時的詫異。

    姑姑,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卻讓人去找了安嵐!

    為什麼?

    丹陽郡主情緒很複雜,她不願讓這些情緒影響到自己,於是沒有著急開口,只是沉默地站在那打量著安嵐。她想起第一次看到安嵐時,那個時候,安嵐還只是個不起眼的香奴,若非她心中有所感應,也不會注意到那個小香奴。

    她知道,既然被她所看到,既然讓她有所介意,就定然是不同的,所以,她時時留意。她的感覺沒有錯,那個小香奴,每見一次,都給她一次意外,對方身份的變化,快得讓她感到詫異。

    更讓她詫異的是,安嵐往上走的每一步,幾乎都是靠的自己。

    特別是在晉香會上的表現,一次次的意外和危機,她很清楚,安嵐並沒有外援。

    對方能走到這一步,她不敢說不服。

    但是。姑姑,為什麼要見安嵐?

    晉香會的事她無話可說,可是,姑姑對安嵐的在意,甚至對金雀的在意,卻令她無論如何都不能不介意。

    難道,姑姑看中了安嵐?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她出生於清河崔氏,自有長香殿起,崔氏就出過不止一位大香師,所以她很清楚,所謂的「身份」在大香師眼裡不算什麼。崔氏香譜裡就有記載,曾有一位出身市井的少年,同時被兩位大香師看中,那兩位大香師甚至為此起了一場斗香,後來還將另外幾位大香師都捲進去。

    崔氏女。面對某些特別的人時,心裡會有所感應。

    姑姑,也是出身崔氏嫡系。

    丹陽郡主還在沉默的時候,安嵐已經回過神,然後才意識到丹陽郡主站在她面前已多時,卻未發一言。於是有些不解地開口:「郡主?」

    丹陽郡主回過神,本是想問崔文君大香師剛剛說了什麼,但不知為何。忽然改口道:「安嵐姑娘剛剛身上為何會那麼……」

    安嵐怔了怔,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嗯,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丹陽郡主點頭,只是遲疑了一會,又道:「聽說,安嵐姑娘也遲到了。」

    安嵐點頭,然後也看了丹陽郡主一眼。

    丹陽郡主亦是遲到了,但也同她一樣,也入選了天樞殿,為什麼?

    她心裡的疑問一點都不比丹陽郡主少。只是眼下這事,卻不好問。總不能是,最後這一輪的晉香會。是誰遲到誰入選。

    安嵐覺得,定是有什麼事被自己忽略了。她從第一輪晉香會開始回想,第一輪是「形」,第二輪是「香」,第三輪是「意」,第一輪和第三輪都是在已知的情況下進行的,第二輪卻不是……安嵐心裡一驚,那麼,最後這一輪,是從什麼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呢?大香師並未在場,又如何斷定?

    安嵐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看向銅雀台外面那口還在焚香的青銅香爐,香霧如雲,瞬間就有萬千變幻。外面,雨還在下,銅雀台的景象美得不真實,她的心莫名的揪了一下,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又怎麼敢斷定,之前,大香師並未在場!?

    之前婆婆生病,難道是……

    安嵐心頭一下子急切起來,想馬上回去看個究竟,於是當即抬步往外去。

    「安嵐姑娘?」丹陽郡主還想與她多說幾句,卻不想安嵐忽然就轉身。

    「郡主,我,我忽然想起還有急事。」安嵐回頭說了一句,就快步下了銅雀台的樓梯,金雀本是在一旁等著她的,見她忽然疾步出去,以為出了什麼事,也趕緊追過去。

    謝藍河走了幾步後,便停下,然後轉身走到銅雀台外面的露台上,看著下面那麼急急忙忙離開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才微微揚起嘴角。

    ……

    丹陽郡主回宮時,光耀夫人已經在她房間裡等她多時了。

    「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你和她一塊進天樞殿,白廣寒大香師當真是……好手段啊!」聽完丹陽郡主的訴說,光耀夫人略有些感慨地道了一句,然後就看著丹陽郡主道,「你終究是心軟,如今事情反倒不好辦了。既然你一開始就發現她,就應該一開始就有所應對,不該如此放任,果真是留了禍患。」

    丹陽郡主微微垂下臉,沉默了一會後,才又抬起臉,卻略過安嵐的事不說,而是開口問:「母親說的白大香師的手段是指?」

    光耀夫人看著丹陽郡主:「你覺得,你和安嵐之間,白廣寒大香師更看重誰?」

    丹陽郡主微怔,片刻後才道:「大香師的心思,我如何猜得到。」

    光耀夫人淡淡一笑:「怕是大部分人,都會以為,白廣寒大香師會更看重你。你既是清河崔氏出身,又有郡主的封號,並且自小就有才名,還有為親姑姑是長香殿的大香師,她,拿什麼跟你比呢?」

    丹陽郡主訥訥道:「大香師怎麼會在乎那些。」

    「不,大香師會在乎。」光耀夫人看著丹陽郡主輕輕搖頭,「你的身份,在任何事情上都能錦上添花,唯獨在這件事上,反而是累贅。」

    丹陽郡主怔住,只是她略一想,遂明白了光耀夫人的意思,於是臉色微變。

    光耀夫人微微嘆了口氣:「你出自崔氏,無論大香師之間有什麼協議,日後,你心裡都會偏向崔氏。若天樞殿真的傳到你手中,再加上你姑姑的玉衡殿,莫說百年後,只要白廣寒大香師不在了,那麼景府好容易在長香殿培養出的人脈定也會跟著慢慢凋零。而那位安嵐,無根無源,說起來,跟白廣寒大香師的身份如出一轍,可以說,無論是對景府,還是對白廣寒大香師,都是最合適的繼承人。」

    丹陽郡主臉色微白,好一會才道:「這並不一定。」

    光耀夫人道:「確實不一定,只是,傻孩子,咱們不能不多想想,不能不多做些準備。」

    丹陽郡主垂下眼:「讓母親費心了。」

    「我不為你費心還能為誰費心。」光耀夫人滿意地笑了笑,「好了,你也別太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那姑娘……」

    「不!」丹陽郡主猛地抬起眼,「母親,我並非此意!」

    光耀夫人微微抬眉:「怎麼?」

    丹陽郡主想了想,就站起身,認真道:「母親,不是我心軟,而是我不願。丹陽已經擁有夠多,若如此,還只能靠手段存活,丹陽未免太悲哀。」

    光耀夫人怔了好一會,目中露出幾分嘲諷:「旁人可不一定就這麼認為,亦不會照著你的意思去行事。」

    「既然母親能想得到,大香師又怎麼會想不到。」丹陽郡主看著光耀夫人道,「若真如母親所說,白大香師更看重安嵐,那麼自然會多加關注,所以無論我做什麼,大香師心裡都會清楚。」

    光耀夫人啞然,隨後一笑:「行了行了,怎麼說都是你有禮,既然你不願,那就先這樣吧。」

    她母親的為人她清楚,丹陽郡主看得出來,她母親並沒有真正放棄那個想法,但眼下她母親已經表態,她不好再多說什麼。

    「姑姑,今天特意找安嵐說了一會話。」遲疑了片刻,丹陽郡主還是將此事道了出來。

    「嗯?」光耀夫人倒真有幾分意外,遂問,「她說什麼了?」

    丹陽郡主搖頭:「女兒只是遠遠看到,並未聽到說了什麼。」

    光耀夫人眉頭微蹙,崔文君自小就是個清高傲氣的性子,加上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入了長香殿,隨後又順利坐上大香師的位置,於是將那性子養得越來越孤僻,這麼些年,極少有人能入她的眼。

    丹陽郡主自小聰慧,又得皇上御賜郡主分毫,後來更是才名外揚,論起來一點都不比崔文君少時遜色,但身為丹陽郡主的親姑姑,崔文君也一樣未將丹陽郡主看在眼裡。

    光耀夫人又問:「說了很長時間?」

    丹陽郡主搖頭:「也沒有,就幾句話的功夫,隨後姑姑就忽然起身離開了,安嵐……看起來是一臉茫然,倒不像是跟姑姑有舊。」

    光耀夫人面上露出幾分沉思:「這件事,我會好好查查。」

    丹陽郡主看了光耀夫人一會,終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一句:「母親,是不是跟姑姑有過什麼過節?」

    光耀夫人目中露出厲色,丹陽郡主即垂下眼,有些忐忑地道:「因為,姑姑似乎一直就不怎麼喜歡我,所,所以女兒就胡亂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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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提點

    安嵐走到寤寐林門口時,又看到景炎,此時他正侯在一輛包著白銀掛著錦簾的馬車旁,旁邊還有六輛同樣大小的馬車,都是清一色的白銀裝潢。依唐國的車駕等級制度,白銀裝潢外觀的馬車,除親王外,便只有長香殿的大香師能用。

    安嵐慌忙收住腳步,有些拘謹地垂首立在一旁,隨後又小心抬起眼,看向景炎以及他旁邊的那輛白銀馬車。

    白廣寒大香師就在車內嗎?

    其實,從第一輪晉香會開始,她就沒得過白廣寒大香師一句話,可如今,她卻馬上就要進天樞殿了,並且還將是白廣寒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一直以來那麼渴望的事,眼看就要實現了,可如今僅是想一想,就緊張得手心冒汗。

    送大香師出來的人不少,安嵐幾乎淹沒在人群中,只是她一出來,景炎就往她這看了一眼,然後回頭隔著車窗跟車內的人說了幾句話。

    片刻後,景炎便吩咐旁邊的侍從去叫安嵐過來。

    「公子。」安嵐走過去後,先朝景炎行了一禮,再又朝那馬車深鞠,然後有些忐忑地看著景炎。

    景炎唇邊噙著笑看著她:「何事這麼匆忙?」

    安嵐又往那馬車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景炎注意到她的動作,便笑著問:「難道是有事想親自對廣寒先生說?」

    安嵐從馬車那收回目光,咬了咬唇,就抬起眼,看著景炎道:「最後一輪晉香會,是不是從我回源香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景炎唇邊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眉眼間的神色愈加溫和:「為何這麼說?」

    安嵐遲疑了一會,又道:「那是香境是嗎?」

    景炎眉毛微揚:「你知道香境?」

    「婆婆跟我說過。」安嵐看著景炎,然後又看向那馬車,忐忑又認真地道。「那幾天,真的只是香境,婆婆並沒有發病,是嗎?」

    「你何不親自去確認。」片刻後,車內傳出一句話,聲音低沉,語氣淡淡,頗有幾分漫不盡心。

    安嵐一怔,記憶中的那個聲音剎時模糊起來,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白廣寒大香師。之前即便是坐在銅雀台上。看起來也跟另外幾位大香師隔著一道跨不過的鴻溝。也或者說。他周圍永遠蒙著一層紗,旁人總以為自己已經看清楚了,卻實際上,一轉頭。記憶馬上就變得模糊。

    這個男人,永遠像個謎。

    景炎公子,也一樣讓人看不透,但,景炎公子至少是能接近的,眉眼神色都是清晰的,可以讓人感覺得到溫度。

    「所以,你找到答案了?」景炎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安嵐一怔。恍悟過來後,又沉默了一會,然後才輕輕搖頭。

    「呵……」景炎低笑,抬手,食指在安嵐額頭上輕輕點了點。有些親暱地道,「小狐狸,現在不是考核,即便說錯了,也不會取消你的資格。」

    「我不知道是不是……」安嵐面上露出幾分赧色,「第四輪晉香會,是要我做出選擇嗎?我,選了婆婆,但為何?」

    車廂內的人沉默,景炎也沉默。

    之前,他就已經告訴過她答案了,不是因為她最優秀,而是因為這個選擇,正好符合了白廣寒的要求。丹陽郡主的應對確實是優秀,但那也不是白廣寒選她的主要原因,那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而已。

    「站在至高無上的位置,必須有良心的底線,被慾望吞噬的人,絕非良才。」片刻後,景炎才緩緩道出這句話。安嵐怔然抬眼,景炎看著那雙清亮的眼睛,心裡喟嘆,他只道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日後她自會發現。

    原來,是這樣嗎?!

    安嵐怔了好一會,直到景炎要轉身上馬車時,她才又忙問出一句:「可是……大香師怎麼會知道?難道大香師當時也在源香院?」

    景炎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又同車內的人交流了兩句,才開口道:「沒錯,入了天樞殿後,你告訴我,白廣寒當時在哪。」

    安嵐愣住,還想再問,景炎卻已上了馬車,隨後就有侍從過來請她離開。

    白銀馬車很快就離去,安嵐有些呆呆地站在那,直到七輛白銀馬車都遠去後,她才回過神,同金雀一塊上了回源香院的馬車。

    白廣寒大香師,當時也在源香院?不,應該是在香境裡!

    可是,為何她至始至終都沒有看到?!

    ……

    「確實是個特別的孩子。」景炎上車後不久,白廣寒慢慢道出一句,「我看了那些藥方,近幾年的藥方,大部分都是她寫的,不是大夫,卻知道怎麼為病人調養身體,用量還拿捏得極準,這樣的天賦果真是少有。」

    「她並不自知。」景炎點頭,安婆婆這些年用過的藥方他也仔細看了,連近段時間的藥渣都檢查了,其實藥方沒什麼特別,只是,安嵐將那些藥方的藥性發揮到了極致。她的天賦或許就是因此被喚醒,再經過日復一日的練習,然後鞏固下來,並觸及規則,從而變成一種本能。

    白廣寒沉默了一會,就看了景炎一眼:「那孩子看起來雖有些呆愣,其實心思慎密,不過,對你很是信任,這很好。」

    景炎一聲喟嘆:「對她好一些,我看顧不到的地方,你多想著。」

    「自然該如此。」白廣寒沉吟一會,又道,「丹陽郡主,崔文君似乎並不在意。」

    景炎道:「這不奇怪,那些年崔家發生了不少事,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崔文君對小丫頭也有幾分興趣。」

    白廣寒微微揚眉:「或許,這一回去,她就過來找我要人。」

    景炎也揚了揚眉:「你是說,她想要安嵐?」

    白廣寒道:「你不這樣認為?」

    景炎笑了笑:「那不重要。」

    ……

    回了源香院,還未走到院門口,就看到陸雲仙正領著一眾香使站在門口那等她了。安嵐走過去,正要給陸雲仙行禮,陸雲仙即提前一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笑道:「還這麼見外做什麼,我早就得了消息,當真是可喜可賀!」

    安嵐此事卻沒心情說這個,忙問了一句:「婆婆呢?」

    陸雲仙笑道:「在屋裡呢,我已經讓她告訴她去了,不過她腿腳不利索,我便讓她在屋裡等著你給她報喜去。」

    安嵐遲疑地開口:「婆婆,病了嗎?」

    陸雲仙道:「怎麼會,知道你放心不下,我讓好幾個人去伺候著,這些日子啊,連噴嚏都沒打一下。」

    雖已是意料中的事,但親耳聽到陸雲仙這麼一說,安嵐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那幾天,果真,是香境,只是……她忙看向金雀,卻見金雀面上並無絲毫異樣,她愣住。隨後才想起來,金雀剛剛在回來的車上,比往常沉默許多。

    「金雀?」她叫了一聲,「你沒事吧?」

    「嗯?」金雀不解,「我沒事啊,你不去找婆婆,告訴婆婆這個好消息嗎?」

    「你——」安嵐試探著問,「你都不記得了?前幾天婆婆病了的事?」

    「婆婆病了?」金雀詫異,「婆婆一直好好的呢,安嵐,你沒事吧!」

    金雀忘了!?

    之前陪她一路奔去寤寐林的時候,金雀還記得所有的事情。

    安嵐心裡大驚,她可以確定,那幾天,並不是就她一人入了香境,不然金雀不會是這樣的反應。那麼,婆婆也入香境了嗎?

    安嵐遂快步往安婆婆那走去,景炎公子說,那幾天,白廣寒大香師也在香境裡,可是,她卻沒有發現絲毫蹤跡,婆婆會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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