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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沐水游]大香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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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17:16:50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對話

    安嵐看著躺在床上,安靜地閉著眼睛的少年,有些不敢相信,他,竟就這麼死了。

    剛剛她告辭時,他的臉上的氣色瞧著還是很不錯的,比前幾天好很多,讓人覺得,再過幾天,他也許就能跟正常人一樣下了床,活蹦亂跳了。而其實,昨天他也確實下床了,而且還在園子裡走了一圈。

    景公子說,那個香境是陷阱,針對的是廣寒先生。

    葉蓁被選中,當成誘白廣寒出手的對象,說不清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因為被選中入大香師的香境,所以他多活了些時日,卻也因為入了香境出不來,所以多活的那些時日,對於家人來說,只是個會呼吸的屍體而已。

    如今,總算是解脫了。

    葉鈴趴在床頭,握著葉蓁的手大哭,這是她的手足,他們一塊長大,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三年前,大哥走了,如今,蓁哥兒也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未來的某一天,她很可能也會像他們一樣!

    葉德清擦了擦眼角,強忍住心裡的悲痛,喚來丫鬟將葉鈴扶起來。丫鬟扶不動,為難地看著葉德清和薛靈犀,薛靈犀走過去,低聲勸道:「鈴兒,小心哭傷了身子,你爹會更傷心。」

    葉鈴沒有看她,只是哭聲逐漸低了下去,但依舊握著葉蓁的手,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如今,已經說不清究竟是傷心還是害怕了,蓁哥兒死了,她唯一的手足斷了,從今往後,她要一個人去面對那件可怕的事情。

    薛靈犀又喚了一聲:「鈴兒。」

    葉鈴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她厭惡薛靈犀,恨薛靈犀,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力氣跟薛靈犀繼續鬥下去了。該死的都死了,馬上就要輪到她了,再鬥還有什麼意思,這個家。跟她再沒什麼關係了。

    葉德清開口道:「扶三姑娘回房去!」

    幾個丫鬟又靠過來,葉鈴立馬一聲尖叫:「別碰我!」

    薛靈犀忙讓她們都退開,也遞給葉德清一個別慌的眼神,然後蹲下去,低聲道:「鈴兒,蓁哥兒昨晚跟我說了幾句話,是特意讓我告訴你的。」

    葉鈴一怔,轉頭,狐疑地看著薛靈犀:「說什麼?」

    薛靈犀拿手絹給葉鈴擦了擦眼淚:「蓁哥兒的事,你爹和我都很難過。特別是你爹,又是白發人送黑髮人,你就莫再讓你爹傷心了,隨我去洗把臉,我同你細說。」

    再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話令人心碎。

    葉鈴看向自己的父親,看著父親鬢上已花白的頭髮,長時間來對她父親的埋怨,此時終化成酸澀,眼淚不覺又掉了下來,這一次卻沒有再鬧。

    薛靈犀將她扶了起來,讓她鬆開葉蓁的手。送她回了房間。

    安嵐輕輕一嘆,走到葉德清面前:「請節哀順變。」

    葉德清微微頷首,面色慘淡,唇抖了幾下,終是什麼也沒說。

    ……

    三日後,葉蓁下葬了。

    次日。長安城的某個戲園子裡,有兩個身份尊貴到跟葉家完全不相干的人,一邊下棋,一邊談論此事。

    手執白棋的是個年約四十的男人,一身貴氣。他落子時,道了一句:「羅家居然有那種病,之前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羅家一直以來都掩飾得很好,上一代一個發病的人都沒有,誰也想不到……」

    「三年前,葉家大公子應當就是因為這個病發作才死的。」

    「您忘了,三年前,長安城正好傷寒症爆發,死的人太多了。」

    中年男人執白棋的手微頓:「嗯,那年的傷寒症,若非長香殿給家家戶戶送去香,怕是更不好收拾,說起來,還真是功德無量。」

    「那年,近百萬兩的香,一半是出自天樞殿,財神景公,當真名不虛傳。」

    中年男人眉頭微蹙:「葉蓁究竟是死於病症,還是香境?白廣寒真的順利除去香境的界點了?」

    「……」

    「香境是你設下的,你也說過,當年憑白廣寒的能力,不可能順利破開『陷阱』,但兩次都被白廣寒破了!」

    「雖不敢相信,但也不敢不信,權當是他順利破了吧。」

    中年男人面色不豫,片刻後問:「葉蓁的屍體上能不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我勸您別打這個主意,我們能想到的,白廣寒一樣能想到,或許他就等著您動手呢。」

    中年男人忽的一聲冷笑:「你怕他!」

    「不是怕,只是為確保萬無一失,七年都等下來了,何必在這個時候亂了陣腳。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能順利破開『陷阱』,他這個時候挑選繼承人,足以證明,他著急了,他為何著急,頗耐人尋味。」

    「我只知道,你花了七年時間,竟還是沒辦法確定這件事!」

    「他是白廣寒,天樞殿的大香師。」

    「你呢?」

    「我?」黑子緩緩落下,「他也花了七年時間,還是一樣找不到我。」

    ……

    安嵐回到天樞殿,走到伴月居這的時候,看到有個人正站在院子門口,仔細一瞧,竟是赤芍。

    藍靛也瞧清楚是赤芍,嚇一跳,忙低聲道:「這才幾天,怎麼赤芍姐姐就出來了?」

    安嵐頓了頓,就走過去,微微欠身。

    赤芍打量了安嵐一眼,沉默了一會,才道:「很意外吧。」

    安嵐搖頭,赤芍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廣寒先生對我的信任,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脆弱。我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一句話,你算計得太厲害,在先生眼裡,都是笑話。」

    安嵐道:「多謝赤芍侍香的忠告。」

    赤芍走了,藍靛輕輕吁了口氣,不解道:「這幾天香殿裡是出什麼事了嗎?」

    安嵐一邊往伴月居里走,一邊道:「多半是有人幫赤芍侍香找到小可的死與她無關的證據了。」

    藍靛問:「姑娘這麼確定?」

    安嵐推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一會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這等事應該不難問到。」

    藍靛笑了笑:「肯定是要打聽的,我先服侍姑娘梳洗。」

    「你讓人送熱水進來就行,然後你去忙吧。」安嵐說著就走到房門口,往丹陽郡主住的那屋看了看,丹陽郡主還沒回來。

    丹陽郡主回來了,只是在進長香殿的時候,跟崔文君碰上,便讓崔文君叫到玉衡殿去了。

    「你母親可好?」回了香殿後,崔文君看著丹陽郡主慢悠悠地問了一句。

    「母親很好,這幾天還問起姑姑呢,哦,這是母親讓我帶給姑姑的禮物。」丹陽郡主說著就轉身,讓秀蘭將清耀夫人早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然後她捧著送過去,「母親說姑姑不喜歡俗物,所以,請人給姑姑繡了幅桌屏。」

    崔文君摸著桌屏上栩栩如生的茶花,淡淡道:「嫂子有心了,改日你替我謝謝你娘。」

    丹陽郡主笑道:「姑姑能喜歡就好。」

    崔文君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對安嵐,是什麼感覺?」

    丹陽郡主一愣,遲疑著道:「姑姑問的是?」

    「你是崔氏嫡系,應該有那等直覺。」崔文君接著問,「你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當時可有察覺到什麼?」

    「是夏天,我剛剛來長安不久,第一次到天樞殿求見廣寒先生時。」丹陽郡主心裡不解,卻還是老實回道,「那會兒,她還只是個香奴,不怎麼起眼,只是隔著遠遠,我就注意到她了。」

    「你怎麼注意到她的,當時什麼感覺?」果真如此!崔文君不由坐直起來,心裡隱隱有些緊張,如果,真是她的孩子,那麼安嵐和丹陽就是表姐妹,這樣的血緣,丹陽應該也能有所感覺。

    丹陽郡主看著崔文君眼裡露出的關切,心裡越發不解,忍不住問了一句:「姑姑,為何問這個?」

    崔文君淡淡道:「自然有我的原因,你繼續說。」

    丹陽郡主只得接著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我當時掃了一眼, 就看到她了。那會兒還沒怎麼在意,只是,接下來的每一次碰面,她都會令我吃一驚。她的身份陞遷得很快,最後,真的站在我面前時,我才明白,第一次碰面時,為何會注意到她。這樣的對手,都碰上了,怎麼可能會注意不到。」

    對手!?

    崔文君又往後一靠,面上的神色慢慢淡了下去,因為是對手嗎?不是因為有血緣關係?

    「姑姑。」丹陽郡主看了崔文君一會,遲疑著道了一句,「姑姑似乎很關注安嵐姑娘。」

    崔文君不想回答她的話,擺了擺手,就讓言嬤嬤送她出去。

    只是就在丹陽郡主和言嬤嬤將出去時,她又吩咐言嬤嬤:「你去天樞殿,將安嵐叫過來。」

    「是。」言嬤嬤恭敬應下。

    「姑姑找安嵐什麼事?」出了崔文君的寢殿後,丹陽郡主悄悄問了言嬤嬤一句。

    言嬤嬤守口如瓶,搖頭道:「回郡主,這事老身也不清楚。」

    丹陽郡主心裡嘆了口氣,回到伴月居時,正好看到安嵐從屋裡出來,她便走過去:「玉衡殿的崔大香師請你過去。」

    「崔大香師?」安嵐不解,「崔大香師找我什麼事?」

    她總覺得崔文君大香師對她似乎抱著什麼成見,每次都是用一個打量探究的眼神看著她,令她心裡極其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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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17:17:50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回溯

  「請問嬤嬤,崔先生為什麼找我?」隨言嬤嬤出了伴月居,走了一段路後,安嵐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言嬤嬤看了她一眼:「姑娘過去不就知道了。」

  安嵐遲疑了一會,就小心翼翼地道:「安嵐愚笨,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在崔先生跟前表現得不妥,還請嬤嬤能指點一二。」

  言嬤嬤頓了頓,然後依舊打著官腔道:「姑娘多慮了,依老身看,姑娘聰慧無雙。」

  一點都聽不出究竟是何意,安嵐也不好再多問。

  到了玉衡殿後,藍靛正要跟著安嵐一塊進去,卻被言嬤嬤給攔下了:「崔先生只見安嵐姑娘。」

  藍靛看了安嵐一眼,就往後退一步。

  安嵐想了想,便道:「你先回去吧,忙你的去。」

  藍靛看了看安嵐,想了想,就應下了。

  待藍靛轉身離開後,言嬤嬤才道:「安嵐姑娘,崔先生等許久了。」

  安嵐點頭,踏上層層台階,跨過高高的門檻,再次走進崔文君的寢殿。

  跟上次不同,這一次,崔文君是半躺在鋪著雪貂毛的美人榻上,身上披著件妃色的對襟褂子,腰上蓋著一條白色的毯子,毛茸茸的,泛著亮澤,毛毯一直垂到地上。美人榻下面也鋪著一張厚實的地毯,美人榻的自個腳沉入地毯足有三寸,未有地毯鋪到的地方,那地磚也是暖的,暖而香,令人不覺間就放鬆下來。

  自打生了孩子後,崔文君就懼冷,即便是盛夏,她的手腳也是冰涼的,自己調理了多年,見效甚微。所以,玉衡殿有春。有夏,有秋,就是沒有冬天。冬天,在她心裡。因而她一直懼冷。

  安嵐走過去行了禮,崔文君卻沒什麼反應,闔眼臥在榻上,似真的睡著了。

  安嵐等了一會,詢問了看向言嬤嬤,言嬤嬤卻沒有給她任何表示。

  因為已經有花香了,所以玉衡殿內沒有點香,只是這廳內,就擺著一盆滿月山茶,但卻能令裡裡外外滿室都生香。特別是越靠近崔文君。那香味就越濃,就好似,她就是那山茶幻化出來的。

  約一刻鐘了,崔文君竟還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安嵐遲疑了一下。就低聲道:「崔先生既已經歇下了,我就不便再打擾……」

  「我讓你走了嗎。」崔文君終於開口,然後慢慢睜開眼,「不耐煩了?」

  「先生誤會了,我只是怕沖了先生這滿室的花香。」安嵐忙解釋,「先生殿內,無論是侍女還是侍香人。身上都未佩香,我身上確實佩戴了香囊,所以……所以才不敢多留。」

  崔文君往她腰下看了一眼,便道:「將你的香囊拿來我看看。」

  安嵐一怔,卻也不敢再多嘴,小心解下自己的香囊。放到言嬤嬤手裡。

  崔文君接過去,看了看,然後道:「這裡頭的香,是你自己配的?」

  安嵐應聲:「是,讓先生見笑了。」

  「配得不錯。」崔文君看著這香囊有些出神。片刻後,才又接著問,「這香囊,也是你自己做的?」

  「是」

  崔文君閉了閉眼,這樣的香囊,她和白純都會,不過,她做得比白純好。而此時她手裡這個香囊,做工也不差,比當年的白純強,但比她做的,還是差了些。

  崔文君摸著香囊上的花紋:「樣式和針法都有些別緻,是誰教你的?」

  安嵐回道:「是安婆婆教的。」

  果然是她,崔文君心裡嘆了口氣,只是,那老婆子到底是真的一點都不知情,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安嵐,拿著香囊的手不由緊了幾分,這麼多年,竟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崔文君接著問:「你說,你七歲以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

  安嵐點頭:「是。」

  「你只記得,你是七年前入的源香院,是被人牙子賣進來的。」

  安嵐再次點頭:「是。」

  崔文君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模糊,甚至還有了回音:「你,祈禱你,不是在騙我。」

  如果是騙了她,如果是白純的孩子,那她會讓她知道,什麼叫後悔!

  ……

  安嵐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夢見自己又回到源香院了,她還是香使長。

  香院的人事變換太多,繁雜沉冗的庶務一下子壓過來,還有晉香會要準備,時間遠遠不夠,可她怎麼還分神這麼久!

  「安嵐。」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金雀一臉笑的走過來,「我聽說,你讓廚房做了燉羊肉,咱們晚上一塊去婆婆那用飯吧!」

  她有些愣怔:「金雀!」

  「還發什麼呆,快走吧。」金雀拽著她往外走去,門被拉開,白光湧了進來。

  她忽然從床上醒了過來,仔細一看,自己在誰在香使的房間,她揉了揉兩步太陽穴,原來是夢!王掌事和桂枝逼得太厲害,居然讓她夢到自己成功坐上香使長的位置。她閉了閉眼,卻覺得熟悉的畫面不停地從眼前閃過,王媚娘死了,連喜兒要嫁人了,婆婆的身體又不好了,石竹和桂枝暗中偷情,香院內波濤暗湧,王掌事幾次將她叫過去,或明說或暗示,一樁樁一件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起身,想出去透口氣,卻一開門,就被外頭的眼光晃花了眼。

  「安嵐,那兩老婆子吃飯去了,我能不能水盆放下來吧,我,我堅持不住了!」

  金雀小心又害怕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她恍過神,才發現自己剛剛差點暈過去。

  今天的活沒做完,又被兩個監工的老婆子刁難,讓她們跪在烈日下,兩手還舉著一盆水。

  她才將水盆放下,身後的鞭子就抽過來,她痛得渾身一顫,死死咬著牙。

  金雀大聲哭喊求饒,卻有人在一旁幸災樂禍。

  好痛……

  婆婆哭了,給她和金雀上了藥後,摸著她們的腦袋說:「香奴的命由不得自己啊。」

  那她不要做香奴,她不要做香奴……

  王掌事找她過去,滿臉心疼,滿嘴關心,斬釘截鐵地說要為她懲罰那兩婆子,只要她認他做乾爹。

  乾爹!?

  她知道乾爹是什麼意思,她驚惶地從王掌事那逃了出來,害怕得渾身顫抖。

  她不要做香奴!

  活沒做好,她被派去餵馬,馬廄那裡來往的人很少,只是每天都有兩個院侍會到那走一圈。

  他們知道她是被罰到這的,有個院侍看她的眼神總帶著幾分不懷好意。

  她及盡小心,卻還是被那個院侍給堵住了。

  他捂著她的嘴,用力扯她的衣服,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驚叫了一聲,大怒之下一個巴掌甩過來,她半邊臉都麻了,嘴裡都是血,耳朵聽不見了,她沒哭,她掙紮著要拿那把切乾草的長刀,她要捅了他!捅死他!

  她不要做香奴,死也不要!

  有人在關鍵時刻循聲趕了過來,她滿身狼狽地回去,金雀一臉驚惶地抱著她,不敢讓人知道,怕遭人落井下石,於是只得死死咬著牙,無聲地哭。

  崔文君站在窗外,看著屋裡那兩孩子,心裡五味陳雜,手心反覆握住又鬆開。

  如果,如果是她的孩子,是她那可憐的孩子,她勢必將這整個香院掀翻,一個都別想逃!

  如果,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是那賤人的,那,這些又與她何幹!都是活該,她不順勢推一把已是仁慈。

  你究竟是誰!是誰?

  崔文中兩手緊緊握成拳,胸口起伏得有些厲害。

  看得越多,瞭解得越深,就越被那個尋不到的答案折磨,錐心蝕骨,鮮血淋漓。

  這個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時光回溯,眼前的小姑娘一年比一年小,精緻的臉蛋慢慢變得稚嫩,不變的是,她永遠有幹不完的活,以及不時的責罰。唯一慶幸的是,有安婆婆在一旁,只是,安婆婆也不過是無意中碰到她,便撿了過去拉扯看顧。

  回溯了七年時光,到了最關鍵的這一年。

  崔文君的臉有些發白,這幾日她的精神耗損極大,時光回溯的香境又是最耗費精神,她本不應這麼著急,只是,她等不了,一時一刻都等不了。

  她要認她的孩子!

  七年前,小安嵐剛入香院,沉默寡言,怯弱少,茫然多,不似一般的孩子。

  她似真的沒有任何記憶,有個瞎了一隻眼睛的老媽子覺得她跟自己死去的閨女很像,就認了她做女兒,只是沒幾個月,那老媽子因去外采香藥,結果摔崖死了。

  她要找娘,有人騙她,她娘在長香殿,她傻傻的就上去了。

  長香殿呵,哪是什麼人都能上來的地方!

  崔文君看到白廣寒,愣了一下,神色複雜,原來如此。

  但是,這不是她真正關心的。

  小安嵐被抬了回來,崔文君走到床邊,看著趴在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手不覺抬了起來,卻遲疑了一會,又放下去。

  時光繼續回溯,但,這一次,竟是一片茫白。

  崔文中怔住,轉頭看床上那個身影,怎麼可能!?

  這孩子,真的沒有前面那幾年的記憶!

  崔文君搖頭,不可能,存在過的事情永遠不會消失。

  她凝神,眼前終於出現隱隱約約的景象,果然,崔文君暗自點頭,只是下一刻,她看清楚展現在她眼前的景象後,再次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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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17:18:20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柴門

  眼前的景象如水紋裡的倒影,在虛無中慢慢成形。

  簡陋,古樸,看起來無比單薄,實際上卻是堅不可摧。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扇柴門,門板甚至都長了青苔,門前雜草叢生。

  泥土的澀,雨水的涼,從門後面透了過來。

  但是,門上落了鎖,青銅鎖。

  崔文君走上前,看著那把鎖,眉頭微蹙。

  記憶鎖!

  是誰?

  誰給她上了這把鎖?!

  白純那賤人嗎?不會,白純早就死了,不可能是她。

  呵,一把破鎖,就想攔住她。

  她抬手,握住那把鎖,只是才微微用力,旁邊的孩子就呻吟了一聲。

  崔文君一怔,接著一驚,遂放開那把鎖,轉過頭。

  趴在床上的小安嵐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她抬起頭,看著崔文君問:「你是誰?」

  那眼神,不驚也不懼,似經歷過太多苦難後,終於學會的平靜。

  那把鎖,竟是跟這孩子的精氣神息息相關,若強行破壞,必將重傷她,除非,找到鑰匙。

  「你是誰?」小安嵐再問,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戒備和警惕,獨沒有驚慌和恐懼,那不是一個普通孩子應該有的眼神。

  門後面究竟是什麼?她七歲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記憶會被鎖住?

  崔文君抿著唇,看著那身上還帶著血跡的孩子,那麼小的年紀,那麼柔軟的身子,卻有這麼倔強冷靜的眼神。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她和整個家族對抗的時候,面對一個一個過來勸說的親人,她似乎也是這麼倔強和冷靜。

  崔文君的心剎時軟了下去。不自覺地就朝小安嵐靠近兩步,安嵐卻馬上往後退開,一臉警惕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神裡甚至流露出一絲戾氣。崔文君怔住。適才軟下的心開始動搖,這樣的眼神,竟也有幾分像白純。那賤人離開玉衡殿後,每次看到她,眼裡都帶著毫不掩飾得戾氣。

  崔文君收住腳步,眼裡的情緒反覆變了幾次,猛地轉回身。

  就算不得已會傷到這孩子,她也要破開這把鎖,如果,真是她的孩子。事後她就算傾盡一切,也會治好,如果不是,那就——

  崔文君的手再次覆在那把鎖上,卻就在這會。她的香境突然不穩。

  有人強行闖入她的香境!

  並且已經尋過來了,崔文君轉頭,不悅地眯了眯眼。

  白廣寒。

  單調冰冷混沌不清的香境內,那個人似披著晨曦的光行來,雖僅照亮方寸之地,卻給人心裡點上一盞暖燈。

  只是眨眼的時間,白廣寒就來到了他們跟前。

  小安嵐怔了怔。隨後眼裡露出幾分激動,之前的警惕和戒備盡數褪去,取得代之的是純粹的孺慕之情。

  白廣寒走到她身邊,垂眸,抬手,在她腦袋頂上輕輕摸了摸。

  那麼冷漠孤高的人。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並且流露得那麼自然。

  小安嵐愣愣地受著,既詫異,又緊張,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看著安嵐那樣的變化,崔文君皺眉,愈加不悅。

  「這孩子,是我選的人。」白廣寒放下手後,才轉身,擋在小安嵐前面,看著崔文君道,「崔先生過界了。」

  崔文君慢條斯理地道:「過界的究竟是誰,開了這扇門後就知道。」

  白廣寒看了哪扇門一眼,眸光微冷:「你想要她的命?」

  崔文君道:「她傷了,我負責治好。」

  「崔先生怕是忽略了。」白廣寒又將手放在安嵐腦袋上,接著道,「她現在是七歲,不是十四歲,七歲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你的攻擊,你若強行破開她的記憶鎖,她必死無疑。」

  安嵐不自覺地往白廣寒身邊靠,伸手抓住他的白袍,白廣寒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回視,眼神清亮。白廣寒便握住她的手,安嵐愣住,怔怔地看著那隻拉著自己的大手,然後垂下腦袋,抬起另一隻胳膊,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必死無疑!

  崔文君放在銅鎖上的手僵住,這,這個代價……她轉頭,看著那個孩子,思緒有瞬間的空白。

  風,平地而起,水,於虛無中生。

  白廣寒抱起安嵐,乘風而起,順水遠退。

  崔文君放射性地抬手擋住洶湧而來的水,她的精力一時難續,柴門隨在她身後消失。

  「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做計較,但下不為例。」香境消失的那一瞬,白廣寒清冷的聲音直接傳到她腦海裡。

  ……

  風停水退,香境散去時,崔文君只覺有些暈,便抬手撫額。

  「先生。」言嬤嬤擔心地上前一步。

  崔文君緩過神後,抬眼,便看到白廣寒抱著安嵐離去的背影,她微微皺眉,神色明顯是不悅,但並未出聲阻止。

  言嬤嬤低聲道:「安嵐姑娘剛剛暈了過去,隨後廣寒先生忽然進來,就……」

  崔文君自美人榻上坐起身,言嬤嬤遂上前去給她放好靠墊。

  「她暈過去了?」崔文君依舊蹙著眉頭,她剛剛設的香境並沒有攻擊性,不會傷到入香境的人,唯有最後,她要破那把銅鎖時……

  「是,老身也嚇一跳。」言嬤嬤點頭,「好好的,忽然就倒在地上了,接著廣寒先生走了進來,之前,也沒人進來通報。」

  除非私交極好,否則,大香師去別的殿拜訪,即便不用再殿外等候,也還是需要請一位侍從進去通報一聲,如此才顯尊重。

  崔文君背靠在柔軟的引枕上,沉默許久,真的,會傷到她。

  那把鎖,應該就是安嵐七歲那年落下的,那個時候,她本不應該醒來,卻因為她動了鎖的關係,驚到她了。強行破開的話,或許真的就……

  崔文君忽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煩躁,答案就在那裡,她卻無法掀開。

  沒錯。她不敢!

  她承受不起那個結果,但是,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

  「終有一天,你會被愛與恨同時折磨,永不停歇……」

  她忽然想起白純留給她的那句話,手不禁有些顫抖,那個賤人!好陰毒的心!

  但是,那把鎖,究竟是誰設下的?

  白純早就死了,那個男人也沒有這等能力。難道,是長香殿裡的人?

  崔文君神色凝重,會是這樣嗎?只是,目的何在?

  ……

  赤芍候在白廣寒寢殿內,歸整這幾日殿內的大小事情時。聽說廣寒先生回來了,她忙走到門口,不想卻看到白廣寒抱著安嵐走過來。

  一直以來,修養到家,無論大小事臉上都能保持波瀾不驚的赤芍,在那一刻,明顯怔了一怔。

  「先生。這是?」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遂欠身退開,「安嵐姑娘這是怎麼了?」

  「暈過去而已。」白廣寒進了寢殿後,將安嵐放在軟榻上。

  赤芍即問:「要不要緊?奴婢需要準備什麼?」

  「無礙,過一會她自會醒來。」白廣寒說著。就丟下自己抱回來的人,往裡進去了。

  赤芍遲疑地站在那,看著躺在榻上的安嵐,甚是不解,廣寒先生為何會將她帶回來。她又是怎麼暈過去的?

  只是,不等她琢磨太多,白廣寒的聲音從裡傳出來:「你無需管她。」

  「是。」赤芍對著那聲音的方向微微欠身,恭敬應下,然後又看了安嵐一眼,才退了出去。剛一出去,就碰到赤箭,赤箭朝她走過來,關心道:「沒人給你臉色看吧?」

  「誰敢。」赤芍聲音平淡,平淡而冷傲,有兩分似白廣寒說話時的神態。

  「沒有就好。」赤箭笑了笑,然後道,「我剛剛瞧著廣寒先生,似乎抱著一個人回來了,還是個姑娘,這,怎麼回事?」

  「是安嵐,聽說是暈過去的。」赤芍說著一句,然後問,「我剛剛一直在這邊,你在前殿當差,可知道出什麼事了?安嵐怎麼會暈過去,先生又怎麼會將她抱到這邊?」

  赤箭打量了赤芍一眼,忽然一笑:「很少看到你這麼好奇。」

  赤芍微怔,隨後道:「確實是我多嘴了。」

  她說著就略一頷首,然後要從赤箭身邊過去,赤箭忙攔住她,低聲道:「我不是說你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偶爾這樣才好,這才像個活人,別像以前一樣,整天板著個臉。」

  赤芍皺眉,頓了頓,才道:「你幫我,我心裡記得,日後有機會,一定會還的。」

  赤箭搖頭:「何必說得這麼客氣,你心裡能記得我就行了,有些東西,能說還就能還得上的嗎。」

  「我還有事要忙。」赤芍側開臉,說著就要走。

  赤箭在她身後道:「剛剛廣寒先生是從玉衡殿那出來的,安嵐姑娘之前讓崔先生請去玉衡殿了。」

  赤芍一怔,是安嵐得罪了崔先生,還是,另有原因?

  「我知道的也就這些,都告訴你了。」赤箭笑了笑,說完就先轉身走了。

  赤芍想叫住他,卻張了張嘴,遲疑了一下,又閉上了。

  ……

  安嵐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了好一陣,才回過神,隨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這是,怎麼了?

  她從軟榻上坐起身,想了好一會,卻發覺自己想不起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她要站起身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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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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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贈香

  白廣寒的寢殿沒有崔文君那裡看起來那麼精緻溫馨,殿內除了一爐香,基本就沒有多餘的擺設,所以初一看,只覺冰冷而寂寞,就連窗櫺外穿透進來的陽光也是迷迷濛濛,更顯此處不似凡間。

  安嵐轉頭,有些茫然地看過去。

  稀薄的陽光落在他半邊身子上,絲質的白袍化在那團光裡,模糊了他的身影,卻清晰了他的五官,宛若七年前初見時的那一面。

  安嵐怔怔地站起身,有些無措地看著那人,一時間,她竟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白廣寒走過來,打量了她一眼:「還覺得身上不適?」

  安嵐回過神,忙垂下眼,卻接著又抬起眼,茫然地搖頭,然後問:「先生,我記得我是去了崔先生那,怎麼……」

  「你入了她的香境,承受不住,暈過去了。」白廣寒說著就轉身,往裡走,「進來吧。」

  安嵐還不及從前一句話中反應過來,就又被下一句話給弄得愣住。

  進去!?

  她對這裡雖不熟,卻也知道,那裡面,是廣寒先生就寢之所,非請不能入。據藍靛透露,此處的一應物什,就連赤芍都不可隨意觸碰,平日裡的打掃,也是由廣寒先生親自指定的侍香人負責。

  她有些惶恐,只是白廣寒已經走了,她不敢貿然開口問詢,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上。

  屋內已經擺上香席,白廣寒入香元位,安嵐遲疑了一下,就走過去,在他旁邊跪坐端正。

  白廣寒親自在她面前試香。

  安嵐只覺得心臟止不住地砰砰直跳,她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今日之前,廣寒先生對她還不冷不熱,不聞不問。現在,卻,卻要親自教導她!

  香室內的擺設較外廳更加單調冰冷,但是。當那個男人在香幾前筆挺地跪坐下,抬起手時,一切都變了。

  什麼是美?

  是少女的身軀,是美人的容顏,是嬌豔的花朵,是雨後的彩虹,是瑰麗的彩霞……以及,白廣寒試香時的動作、氣質、神韻。

  即便他面上的表情依舊不變,但是,卻添了一抹溫柔。

  安嵐表情認真得有些悲傷。第一次,她直面這樣的高度,認清了自己究竟差了有多遠。如此完美,她恐怕窮其一身,都無法到達。即便日後她將這樣的動作學得絲毫不差,卻又怎麼學得來那樣的神和意!

  白廣寒將品香爐遞給她,安嵐舉手接過,置於鼻前,初品,香入鼻,心頭忽生起一股莫名的激動。如潛藏在心裡的渴望突然往上湧,她驚得手微顫。

  白廣寒開口:「在鼻前繞上二十五次。」

  安嵐一怔,雖不解何意,卻還是照做。

  「過火不帶菸草氣的沉水香三兩,麝香一兩,切碎烘焙。新木香四錢,玄參半兩,切細烤炙,甘草末二錢,焰硝末一錢。甲香一分,用浮油煎至金黃,用蜂蜜洗去油……」白廣寒微沉的嗓音在香室內緩緩道出此香的做法由來,及其所含的深意,「此香方為山穀道人從東溪老那傳得,東溪老從歷陽公那傳得,最初何處來,已不得而知。此香原名為宜愛,為江南宮中香品,取自宮內一美人之名,只是此香不同凡俗,後改名意可,取其使眾生不業力,無度量之意。」

  安嵐托著品香爐在鼻前繞了二十五次後,目中不覺掉下淚來,心裡卻不覺悲傷,反有種愈加沉穩踏實之感,之前她為與廣寒先生之間的距離之遙感到悲傷無望的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

  她有些怔然地放下香,沉默一會,抬眼,看向白廣寒:「意可香。」

  「求覓向上必以此香為可,眾生業力不可度量,若發心向上,用此香可怔悟無生。無生者,佛語為不生不滅之自性,所以必為『可』也。」白廣寒看著她道,「今日我將此香贈於你,望你能不負它之意。」

  安嵐放下品香爐,起身拜謝。

  白廣寒看著跪俯在自己跟前,捧上全部信任的女子,心緒微微有些複雜。她在崔文君香境裡,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服,抬眼看向他時的眼神,也是毫無條件的信任。怎麼會有這麼矛盾的孩子,那麼細膩的心細,那麼警惕的心性,對旁人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能給予他全部的信任!

  「先生,我怎麼會在這?」將告辭離開時,安嵐還是忍不住問出心裡的疑問。

  白廣寒瞥了她一眼:「崔文君的香境,你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我好像做了個夢,但醒來後,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安嵐搖了搖頭,隨後又試探著問,「崔先生的香境是什麼?先生……知道?」

  白廣寒看著她道:「她要查探你七歲之前的記憶。」

  安嵐一怔,七歲之前的記憶……片刻後,她才又問:「那崔先生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看到。」白廣寒打量著她道,「有人,把你的記憶鎖住了,強行打開,會傷到你的性命。」

  安嵐又是一怔,面上更加茫然。

  白廣寒問:「你對此事可有印象?」

  安嵐搖頭,卻過了一會,不解道:「可是,崔先生為何要查我之前的記憶?」

  白廣寒沉默了片刻,道出一句:「她未說。」

  她未說,卻不代表他不知道。

  安嵐走出天樞殿後,不巧看到丹陽郡主往這過來,兩人正好碰上。

  丹陽郡主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她拿在手裡的香盛,淡淡一笑:「安嵐姑娘也是過來交香品的?」

  「有別的事。」安嵐搖頭,隨後道,「郡主是來交香品的?我香品的還未完成呢。」

  如今她和丹陽郡主並非只去事務廳領差打發時間,自赤芍被罰閉門思過後,白廣寒就交給她和丹陽郡主幾個題目,命她們各自選一個題目,配出合適的香來。

  「哪有那麼快。」丹陽郡主也搖頭,「我是碰到些難題,想過來請教先生。」

  「那不耽擱郡主了。」安嵐微微欠身,說完就轉身,只是丹陽郡主卻叫住她,問道:「先生這會兒在裡頭麼?」

  安嵐點頭:「在的。」

  瞧著安嵐走遠了,丹陽郡主踏上台階時,一直跟在丹陽郡主旁邊的秀蘭忍不住道:「她怎麼會在這,莫不是偷偷跑來獻慇勤的?我聽說她之前待的那個源香院,裡頭出了不少腌臢的事,看她那麼會算計,會不會也像將在源香院學得的那一套用在這吧,郡主,您得小心……」

  丹陽郡主的臉頓時沉下,一聲低喝:「住嘴,你哪學得的這些不中聽的話!」

  「郡,郡主,奴婢知錯了。」秀蘭一瞧郡主是真的生氣了,心裡一慌,忙解釋,「郡主,絕非奴婢憑空造謠,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真的,奴婢可以發誓。」

  「別人說那是別人的事,我管不著,但是,你卻說不得,不僅說不得,最好想都不要想!」丹陽郡主一臉嚴肅,「除非,你不是我的丫鬟,那麼無論你說什麼,想什麼,做什麼,我自然就管不著。」

  秀蘭臉色刷的白了,慌忙跪下:「郡主,郡主,奴婢知錯了,奴婢今後一定記得郡主的教誨,求郡主不要趕奴婢走!」

  「你起來,莫要在這裡跪。」丹陽郡主趁著臉道,「回去我屋裡跪上兩個時辰,你需記得,想清楚你錯在哪。」

  秀蘭站起身:「是。」

  丹陽郡主進去了,言嬤嬤遠遠看著這一幕,心裡微微一嘆,崔氏出了如此難得的姑娘,本該是跟在崔先生身邊學習的,卻……偏偏又多了個安嵐,更令人苦惱的事,那孩子的身份竟如此難定。

  約一刻鐘後,丹陽郡主從白廣寒的寢殿出來,隨後,從天樞殿的侍女那聽說,今日,安嵐竟是讓廣寒先生抱回殿內的!而安嵐剛剛手裡拿著的那個香盛,也是廣寒先生的東西。

  丹陽郡主走到台階前站住,抬眼看了一會冬日高遠的天,沉默許久,輕輕嘆了口氣。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

  她終於理解,那些年,族中的姐妹總是不平她得老太太偏愛時的心情了。

  只是,安嵐,為何會在姑姑那暈過去?

  安嵐什麼時候得罪過姑姑嗎?

  丹陽郡主站在那想了一會,想不出什麼合理的答案,便搖了搖頭,然後下了台階。

  只是她下了天樞殿的台階後,就看到言嬤嬤朝她走過來。

  丹陽郡主便走過去,欠身行禮,微笑道:「好些日子沒去看嬤嬤了,您身體可好?」

  言嬤嬤道:「多謝郡主惦記著,老身還跟往常一樣。」

  丹陽笑道:「那就好,嬤嬤這是來給姑姑帶話的?」

  「不是」言嬤嬤搖頭,然後道,「,老身是來找郡主的,崔先生請郡主過去說說話。」

  「姑姑找我?」丹陽郡主有些意外,「姑姑找我什麼事?」

  即便她自小就崇敬崔文君,但崔文君一直以來,對她都是淡淡的,從來就沒有族中親戚待她時的那份親熱,也從未主動找過她,今日忽然讓言嬤嬤來請她,叫她如何不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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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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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條件

  丹陽郡主來到玉衡殿的時候,崔文君已離開那張鋪著貂皮的美人榻,走到露台上,看著遠處的偏殿。那裡,養著十多個她從各種撿回來的孩子,每一個都曾擁有過她一段時間的疼寵,但是,沒有一個能如此左右她的情緒,沒有!

  究竟是孽緣還是善緣?

  崔文君輕輕撫摸著旁邊那盆開得正豔的茶花,白廣寒擋在前面,實在是礙手礙腳。

  丹陽郡主隨言嬤嬤走到露台這,緩緩一拜:「姑姑。」

  崔文君沒有回頭,依舊看著偏殿那邊,那裡有兩個同安嵐一般大的孩子正在院子裡說話,不時還你追我趕地玩鬧一番,清脆的笑聲甚至傳到這邊。

  丹陽郡主行禮後,就安靜地候在一邊。

  被姑姑冷落,不是第一次,她已經從最初時的難過中,學會了平靜處之。

  崔文君從偏殿那收回目光,摘下一片花瓣,揉碎,剎時花香襲人。

  偏殿那的兩姑娘終於注意到崔文君,慌忙站直了,遙遙行禮。

  崔文君未理會,慢慢轉過身,看著丹陽郡主道:「白廣寒對你如何?」

  丹陽郡主回道:「先生待我很好。」

  「陳家村的沉香案,白廣寒賞了你,卻給了安嵐一個功過相抵。」崔文君淡淡道,「你可是覺得自己在此事上,勝了安嵐?」

  丹陽郡主一怔,隨後搖頭:「丹陽不敢這麼認為。」

  「哼……」崔文君冷笑,「憑天樞殿的能力,要回一塊沉香,算得了什麼事。」

  丹陽郡主未應聲,她知道,姑姑不會平白無故地跟自己說這番話。

  「景公有財神爺之稱,景炎又長袖善舞,白廣寒不缺財力,也不缺權力。你知道他缺的是什麼嗎?」

  丹陽郡主抬頭,想了一會,就欠身道:「請姑姑賜教」

  「葉府的事後,白廣寒對你們倆並無任何特別的表示。說明你們在葉府的事情上,並未分出高下。」崔文君說到這,停了一停,就問了一句,「剛剛,你是從哪來?」

  「我自先生那出來,就看到言嬤嬤了。」丹陽郡主說著,就有些遲疑地問,「姑姑也清楚葉府的事?」

  崔文君沒有回答,而是接著問:「你在那看到什麼了?」

  「看到安嵐。」

  「除了這個呢?」

  丹陽郡主不解道:「除了這個?不知。姑姑想問什麼?」

  「崔氏的女人,無論什麼性情,骨子裡總是帶著傲氣的,不容旁人將自己比下去,我如此。你也如此。我要問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裡怎麼想的。」崔文君有些冷嘲地笑了笑,打量著額丹陽郡主道,「嫉妒不是壞事,你嫉妒她,也不算丟臉。她如今與你地位相同,又得白廣寒偏愛,你心中不平,是理所當然之事。」

  丹陽郡主正要開口,崔文君卻抬手止住她的話,然後問一句:「你只需告訴我。想不想得到天樞殿繼承人之位?」

  丹陽郡主怔然,只是片刻後,坦然道:「若不想,丹陽就不會千里迢迢從清河來到長安了。」

  崔文君接著問:「那你有幾分勝算?」

  這一會,丹陽郡主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五成。」

  這個答案,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因此說出來時,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安嵐,那個幾個月前還只是個香奴,如今竟給她如此大的壓力,並且那份壓力不僅僅是來自廣寒先生的偏愛。畢竟,那份偏愛,還不足以另天秤完全傾斜。

  崔文君緩緩道:「清耀夫人是個有手段的女人,不過,就憑她,也補不足剩下的那五成。」

  丹陽郡主一怔,遂道:「我並未……」

  崔文君卻再次打斷她的話:「不過,我卻可以。」

  丹陽郡主詫異,崔文君看著她道:「我可以教你,讓你如願。」

  丹陽郡主愣住。崔文君接著道:「不過,有個條件,你找個合適的機會,和安嵐立個賭約,繼承人之爭,輸的一方,必須自請離去。」

  丹陽郡主終於明白,原來,是為了安嵐。

  於是,沉默許久,她才開口:「丹陽可否問一問,姑姑為何如此在意安嵐?聽說,剛剛安嵐在姑姑這裡暈了過去。」

  「不能。」崔文君神色淡淡,眼裡卻帶著一絲嘲諷,「不過,你母親自會告訴你。今日之事,你心裡若猶豫,也不必急於回答,或者,你也可以去問問你母親的意見。」

  ……

  丹陽郡主離開玉衡殿後,言嬤嬤走上前來,低聲道:「先生是想將安嵐姑娘收到身邊?」

  崔文君淡淡道:「不如此,如何查清她的身份。」

  言嬤嬤道:「只是,廣寒先生不見得會放手。」

  崔文君冷笑:「那就由不得他了。」

  「由不得誰?」崔文君的冷笑剛落,一個張揚放肆的聲音就傳過來,「你又打什麼壞主意呢?」

  崔文君皺眉,轉頭,就看到柳璇璣走過來,她殿裡的侍女則快步走過來道:「先生,柳先生前來拜訪……」

  言嬤嬤擺了擺手,讓那侍女退下,然後她也跟著退到一邊。

  柳璇璣走到崔文君跟前,打量了她一眼,隨後搖頭:「氣色這麼不好,為那丫頭耗費了不少精神吧。」

  崔文君轉身,一邊往殿內走,一邊道:「你有何事?」

  柳璇璣嗅了嗅放在屋內的那盆山茶花,笑了笑:「也不是特意過來,路過,想起這事,便進來看看,順便跟你說句話,那孩子,如果不是你的,你也別做得太絕。」

  崔文君在美人榻上重新坐下:「然後呢?」

  柳璇璣笑了:「我跟她到底有過交情,她又曾求過我,我自是不好眼睜睜看著你胡鬧。再說,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趕盡殺絕的事,還是別做為好。」

  崔文君冷笑:「這事還輪不到你插手。」

  柳璇璣走到那面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崔文君:「我只是來跟你說一聲,你應不應,自然由得你,我管不管,也是由得我。」說完,她就轉身,看著崔文君搖頭,嘆道,「何必這麼跟自己過不去,就為那麼一個男人,丟不丟人!」

  崔文君冷下臉:「你懂什麼!」

  「我懂……」柳璇璣呵呵地笑了一笑,然後道,「我懂那個男人本就是個多情種,我早說過,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你要的純粹,他卻給不起。」

  崔文君忽然收起面上的怒氣,慢悠悠地往椅背上一靠:「你要跟我談陳年往事?」

  柳璇璣轉身,坐過去,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按:「你直到現在,還是不懂男人。當年我跟你說過,那男人不簡單,今日我再告訴你一句,白廣寒也不簡單,包括那位景炎公子,最好別惹他們。」

  崔文君看了看柳璇璣,似笑非笑地道:「早就有人惹上他們了。」

  「醞釀了那麼多年的風暴,能避開就避開吧。」柳璇璣收回手,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言嬤嬤遲疑了片刻,幾低聲道:「柳先生似乎話裡有話。」

  「向白廣寒出手的人,就在我們這幾個當中。」崔文君淡淡道,「她剛剛是在試探我。」

  言嬤嬤低聲道:「那安嵐姑娘的事。」

  崔文君篤定地道:「丹陽會答應的。」

  ……

  丹陽郡主回了伴月居後,在屋裡坐了一會,就推開門走出去,往安嵐那邊看過去。她究竟是什麼人,為何不止能得先生偏愛,連姑姑也如此在意。

  半個月後,長安城迎來初雪的那日,丹陽郡主請了半日假,回宮一趟。

  「原來如此,那個孩子竟是她!」清耀夫人聽完丹陽郡主的敘述後,出神了半響,才嘆息地道了一句。

  丹陽郡主不解:「那個孩子?」

  清耀夫人道:「你姑姑曾有過一個孩子,只是出生當日,就被人抱走了,這十多年來,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那個孩子,此事,你也是知道的。」

  丹陽郡主大詫,好一會後,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難道,那個孩子,就是安嵐!」

  清耀夫人卻搖頭:「及有可能,不過,你姑姑沒有馬上認她,估計自己心裡也不確定。」

  丹陽郡主怔在那,如此說來,安嵐及可能,是她表妹!

  「不過,此事對你來說,還真是個好機會。」清耀夫人輕輕一笑,「更難得的是,你姑姑竟親自開口許諾要助你一臂之力,丹陽,有她的幫助,天樞殿那個位置就非你莫屬了。」

  丹陽郡主回過神:「可是……」

  清耀夫人搖頭:「沒有可是了,不管那個孩子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你姑姑如今對你算是表明了態度,玉衡殿留給你的機會幾乎是沒有了,你若還想走香師這條路,就只能想辦法留在天樞殿,讓白廣寒最終選你。」

  「能得姑姑親自教導,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

  「只是你覺得,這樣的交換,你會勝之不武?那個賭約,你開不來口?」清耀夫人冷笑,「我且問你,如果安嵐站在你現在的位置,你覺得她會猶豫嗎?」

  丹陽郡主怔住,清耀夫人搖頭嘆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要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才是最大的不公平。你難道還沒看出來,你如今只有天樞殿這一條路可走,而她,則有兩邊可以選擇。」

  清耀夫人說完後,心裡又加一句,那丫頭,當真成了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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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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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分配

  「長香殿的大香會就快到了,到時各個香殿下面的所有香院都會參與,這是你的好機會。」清耀夫人說著,算了算日子,接著道,「如今就連宮中的幾位娘娘都開始為這次的大香會做準備,更別論那些皇親國戚,文人墨客了。」

  每年的十一月十五到三十的這半個月時間,是長香殿的大香會,也是長安城的一次盛會。上到皇親國戚,下到販夫走卒,無人不參與其中。因世人愛香,長安城又是座千年雄城,當權者有海納百川的心胸,故商貿極其繁榮。最初時,香商們為了更易交流,便相互約定,每年都挑了個固定的時間,帶著貨品從各地彙集而來,於是慢慢就形成一個香的集市。

  後隨著香集市的規模越來越大,長香殿在長安官署的授意下,接過了香集市的權杖,成為香集市的主持者,並改名為大香會。自此,每年的大香會,下面香商們的集市貿易依舊,上面,則添了香師或是勳貴們舉辦的各種香會,有時候甚至大香師都會露面,贈來賓一場玄妙之旅。因而大香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到如今,已成為整個長安城的名流都趨之若鶩的盛會。

  這樣的日子,自然是長香殿最為忙碌的時候,亦是香殿的侍香人同殿侍以及各個香院掌事結交的最好時機。

  清耀夫人參加過數次大香會,因而有所瞭解,便接著道:「你心裡需清楚,不僅香殿的人,就是下面香院的人,全都在看著你和安嵐。」

  丹陽郡主微微一嘆:「母親不用多說,我心裡是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她因著景炎公子的關係,多得廣寒先生些偏愛,不要緊。你只要籠住那些香院掌事的心,那麼她得的那點兒偏愛。就真算不得什麼,你手裡握著的,才是實實在在的助力,是廣寒先生真正需要的。」清耀夫人緩緩道。「即便景炎公子有意要幫她,也不可能為了她去支使別的香殿的人,所以你姑姑的話,你不能不答應。」

  ……

  丹陽郡主回到伴月居,正好用晚飯時間,她站在門口想了想,便轉身,走到安嵐那輕輕敲門。

  開門的是藍靛,來開門的是安嵐,安嵐有些意外:「郡主回來了。」

  丹陽郡主笑了笑:「我從宮裡帶了些點心。送來給你嘗嘗。」

  「這怎麼好意思,郡主太客氣了。」安嵐也笑了笑,然後讓開身,「郡主還沒吃晚飯吧,藍靛去傳飯了。郡主一會在我這一塊吃如何。」

  「如此便打擾了。」丹陽郡主解開身上的披風時,順便環視了一下安嵐住的地方,其實這裡跟她那差不多,只是她那添了許多自己平日用慣了的東西,這兒,卻顯得有些單調,明顯。安嵐沒有什麼自己的東西。

  「這是剛泡的香茶。」安嵐給丹陽郡主倒了杯熱茶,然後在她旁邊坐下,她有些意外,丹陽郡主會過來找她,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事。

  丹陽郡主接過那杯茶。吹了吹,小心品了一口。

  兩人雖認識快半年時間了,但相互間還是覺得生疏,說話時,也都存著三分客氣。一開始。她們是因為身份懸殊,後來是因為競爭關係,所以,一直以來,即便沒有誰刻意保持距離,但是那份距離從未消失過。

  安嵐等著丹陽郡主說明來意,丹陽郡主卻等著安嵐問自己來意,所以,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去。於是,這樣的沉默,使得房間裡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

  喝了半杯茶後,丹陽郡主見安嵐還沒有開口,遂明白安嵐這是等著自己開口呢,只是,她也不知從何說起。剛剛,更多是因為一時衝動,所以才找過來,畢竟,那個消息實在太令她震驚了。

  見丹陽郡主一直盯著自己瞧,安嵐不解道:「可是我臉上有什麼?郡主為何這麼看著我?」

  丹陽郡主忙收回目光,又喝了口茶,然後笑道:「安嵐姑娘生得這麼俊,令堂定是位美人。」

  安嵐一怔,探究地看了丹陽郡主一眼,才道:「我從小就被賣進源香院,我並未見過我母親。」

  丹陽郡主也是一怔,隨後就問:「你是什麼時候進的源香院。」

  「七歲。」

  「那七歲之前,你在哪?」

  「不記得了。」安嵐搖頭,然後打量了丹陽郡主一眼,「郡主為何對我以前的事這麼感興趣?」

  「就是隨口問問。」丹陽郡主笑了笑,將那半杯茶放下後,往桌上看了一眼,就將自己帶過來的宮廷點心往安嵐面前推了推,「這是御廚做的,你嘗嘗,看看喜不喜歡,若喜歡,下次我去宮裡就多帶些回來。」

  「多謝郡主,馬上就要用晚飯了,這點心我留著晚上再吃。」

  才說著,藍靛就拎著食盒回來了,瞧著丹陽郡主在這,也有些意外,不等她開口,安嵐就道:「麻煩藍靛姐姐再備一份碗筷。」安嵐說這話時,特意看了丹陽郡主一眼,見丹陽郡主沒有起身的意思,心裡微微詫異,郡主這是真要在這吃飯了?究竟什麼事?

  只是,那頓飯,一直到吃完,丹陽郡主也沒有在說什麼特別的事情,似乎就是為了過來蹭一頓飯般,吃完後,客氣了兩句,就起身回去了。不說安嵐,藍靛也甚是不解,待丹陽郡主離開後,就低聲道:「丹陽郡主今兒是怎麼了,瞧著跟平日不太一樣。」

  安嵐搖頭,心裡慢慢回想丹陽郡主在這說過的每一句話,最後發覺,丹陽郡主只有在問她以前的事情時,語氣顯得有些不一樣。

  又是七歲以前。

  為什麼?

  崔先生想知道,丹陽郡主也像知道。

  她七歲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又是誰,將她的記憶鎖住了?

  很奇怪,以前,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即便知道自己沒有七歲之前的記憶,她也不覺得奇怪,似乎下意識裡就認可了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現在想想,她的這種感覺才更加不合理,為何,她沒有那份好奇心?

  就是現在,雖因他們的關係,她生出了幾分好奇,但又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很排斥去探尋七歲之前的一切。

  ……

  十一月,寤寐林換上了皚皚銀裝,景炎依舊坐在透風的伴月亭內烹茶,一身雪白的狐裘披在他身上,看起來風流又貴氣。白廣寒負手而立,看著亭外的雪景,道了一句:「崔文君加上清耀夫人,那孩子受得住嗎?」

  茶香逸出,帶著幾分龍腦的涼意,景炎淡淡一笑:「這是她必須要面對的,我不能每一步都扶著她走。」

  白廣寒回頭看了他一眼,景炎又道:「不過,她的記憶鎖,倒是出乎我意料。」

  「當年白純將她抱走後,不到一個月,也遭遇了意外。」白廣寒走到景炎對面坐下,「難道,那不是意外?」

  景炎沉默片刻,才道:「你還記得白夜先生離開那年,曾說過一句話?」

  白廣寒道:「他離開那年,說過很多句話。」

  「先生說,柳璇璣,崔文君,白純,三人當中,柳璇璣最看得開,崔文君最認真純粹,白純最聰明心狠。」景炎說到這,停了一會,又道,「白純,只是差了一點運氣,不然玉衡殿的位置就是由她來坐了。」

  白廣寒道:「她和安嵐一眼,也是香奴出身。」

  景炎看著開始滾沸的茶湯,淡淡道:「所以崔文君才會那麼矛盾,這樣的巧合,聽起來更像是命運。」

  白廣寒沉默一會,忽然道:「安嵐的記憶鎖,若是背後那人設下的……」

  景炎手上的動作微頓,片刻後,搖頭:「不會。」

  白廣寒看了他一眼:「你如此肯定?」

  景炎忽然笑了一笑,抬起眼:「七年前,他不可能想著還會等上七年,並且能算到一個孩子身上,那個時候,他以為你,必死無疑。」

  白廣寒沉默,景炎說完後,將第一杯茶倒在地上。

  ……

  十一月十四,是個大晴天,陽光及好,風颳在臉上,都不覺得那麼冷了。

  「姑娘,換這雙靴子吧,這雙還沒穿過,明兒就是大香會了,姑娘先穿一天,試試腳。」一大早,藍靛給安嵐換好衣服後,就指著旁邊那雙鹿皮靴道,「若是不合適,還來得及去換。」

  「那雙我要送人。」安嵐一邊拿出自己的舊靴子換上,一邊道,「一會你記得提醒我包起來。」

  藍靛一怔:「姑娘要送誰?這靴子是景公子讓人做了送過來的。」

  「昨兒我試過了,有點兒小,正好適合金雀。好了,不說這個,明兒就是大香會了,一會赤芍侍香要安排人事」她說著,就拉開門出去了。

  藍靛又看了看那雙靴子,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然後趕緊跟上安嵐。

  包括安嵐和丹陽郡主在內,十三位侍香人分成兩組,分別由赤芍和赤箭領著。

  負責分配的是赤芍,有些意外,或者毫不意外,安嵐和丹陽郡主被分在了同一組,並且都分在她這邊。
        
  知道這個結果時,安嵐看了赤芍一眼,正好赤芍也往她這看了一眼,那眼神冷淡,沒什麼情緒,並很快就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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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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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幫忙

  大香會前面七八天,基本是忙香集市的事情。香會一般是從第十天才開始,最後三天則是高潮,特別是最後一天的香會,等同於壓軸戲。據說最後一天的香會,幾乎每年都是由大香師主持,少則一人,多則兩到三人。

  赤芍分配好人手後,開始交代他們具體事項,一會兒,下面各香院的掌事便會上來,將接下來半個月要準備的事情具體說一說,香殿的人確認後,便開始給予配合。到時候,香殿的侍香人也會輪流著下山,到香集市去看著。

  中午,天樞殿十三院的掌事到來的時候,安嵐遂發現,那十三位掌事當中,有三個人進了大廳,同殿侍長和赤芍等人揖手後,就往丹陽郡主那微微頷首,餘下的十位,也有六七人往丹陽郡主那看了一看,另外幾個則是同時打量著她和丹陽郡主。

  安嵐心裡無端生出幾分緊張,她是從香院走出來的,她太清楚掌事們這樣的神色意味著什麼。大香師挑選繼承人,對香殿來說是大事,對香院來說也一樣是件大事。在香院的掌事們來看,這將關係到他們在掌事位置的穩固,以及日後有沒有更大的機緣,所以,沒有一位香院的掌事會等著塵埃落定後,再照章辦事。

  中午過後,赤芍便指著丹陽郡主和另外兩位侍香人隨香院的掌事到香集市那邊去忙,安嵐則先留在天樞殿。

  這個安排其實稱得上是公平的,但是,這是對一般的侍香人來說。

  安嵐和丹陽郡主現在雖也是一般的侍香人,但最後,肯定不會是一般的侍香人,而將會是大香師的繼承人。所以,赤芍的這個安排,就等於是讓丹陽郡主佔了先機。丹陽郡主的能力本就不俗,甚至比她要優秀很多。如今再內外得道,這場較量的結果,已是呼之慾出了。

  安嵐能反對嗎?

  自然是不能的,她沒有理由反對。即便有理由反對,赤芍也不可能為她重新調整。

  公平是什麼,公平永遠是相對的。

  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公平。

  沒有個人恩怨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公平。

  雙方各方面都勢均力敵的時候,你可以爭取到公平。

  顯然,安嵐並不在這些範圍內,所以,她明白,即便此時她據理力爭。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因此,她選擇了沉默,如之前很多次一眼,沉默得溫順。

  前往香集市肯定是不會清閒的,但留在天樞殿。卻也不可能有時間偷懶。

  藏香樓,香器閣,光這兩個地方,安嵐就已經來回跑了七八趟。這要只是在源香那地方,即便是從前後兩個門來回跑十餘趟,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但是,天樞殿等同於數十個源香院。並且很多地方,修建了極高的台階。因而,就這麼幾趟下來,即便安嵐自小做慣了跑腿的活兒,也覺得兩腿發酸。

  最後一趟,她從香器閣的台階下來時。抬起臉,看著已經佈滿晚霞的天,不由停下腳步。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香集市那。應當很熱鬧了,不知金雀有沒有出去,景炎公子今日並沒有到香殿來,應該是去集市那邊了。景府的買賣做得極大,這樣的日子,自是不能缺了景公子,怕是,這些天,都不會過來。至於廣寒先生那邊,她不好隨便去求見,再者,即便見著了,這事也不好開口,說不好,怕是會弄巧成拙……

  「安嵐姑娘。」安嵐正站著出神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她回過神,轉頭一看,不想竟會看到謝藍河。

  夕陽下,少年的身影染了金輝,那雙淺棕色的眼睛泛著琉璃的異彩,溢出意外和驚喜。

  「謝公子!」安嵐轉身行禮,隨後打量著他道,「謝公子怎麼到這來了?」

  「先生讓我過來借個香爐。」謝藍河說著就走過來,「一直想過來看看你,沒想到會在這遇上。」

  自晉香會後,他們就再沒見過,如今忽然在這遇上,兩人都不由想起他們一起采香藥的那日,那天也是夕陽西下時,他們一路扶持著回去……

  兩人對看一眼後,皆是一笑,安嵐開口:「聽說你如今在謝雲大香師身邊學習,已是內定弟子,一直沒機會跟你說句恭喜。」

  卻提到這個,謝藍河的表情微滯,然後微微搖頭:「現在說恭喜未免太早。」

  安嵐一怔:「為何?」

  「沒什麼。」謝藍河一嘆,「之前總覺得,只要能進長香殿,就萬事皆順了,卻不知,這才是剛剛開始。」

  安嵐默了一會,微微點頭。

  「你今日留在香殿?」謝藍河說著就打量了她一眼,含蓄地道,「你應該去大香會的香集市那,這個時間留在香殿並非明智。」

  安嵐垂下眼,笑了笑:「這事由不得我。」

  謝藍河一怔,便問:「丹陽郡主去香集市那了?」

  安嵐點頭,謝藍河微微蹙眉,頓了頓,又問:「那你是一直留在香殿?」

  「說不準真會如此。」安嵐說到這,就看著謝藍河道,「謝公子呢?也不去香集市嗎?」

  謝藍河如今已跟在謝雲大香師身邊,若無意外的話,應該就是謝雲大香師的繼承人了。目前沒有競爭對手,所以對大香會,他倒是無需那麼迫切。

  謝藍河道:「我明天就下去,今日在香殿幫殿侍長處理些雜事。」

  安嵐眼睛一亮:「謝公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謝藍河即道:「你說。」

  安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那封信,遞給他:「你明日到香集市的時候,幫我將這封信交給景炎公子,若是,若是找不到景炎公子,那交給源香院一位叫金雀的香使也行。」

  謝藍河接過那封信,往懷了一塞:「你放心,我定會送到。」

  「多謝。」見謝藍河一句不問幾應下了,安嵐滿臉感激,「這都不知該怎麼謝謝你了。」

  「舉手之勞。」謝藍河說著就看了看天色,便道,「先生那怕是等著了,我就……」

  安嵐即道:「謝公子自去忙吧,我也該走了。」

  謝藍河一笑,轉身往上走了幾個台階,隨後又站住回身叫住安嵐:「那天,我其實是想同你比一場的。」

  安嵐一怔,一會後,才反應過來,謝藍河指的是第三次晉香會,他直接棄權的事。

  ……

  接下來的第二日,謝藍河那邊沒有消息,安嵐只聽說他下山去了。

  第三日,已經不見什麼消息傳來,赤芍分派給她的雜事卻越來越多,並且多數是不用接觸殿試的活兒。安嵐開始有些擔心起來,猜測謝藍河有沒有順利將她那封信送出去,究竟是送到景炎公子那,還是送到金雀那了?

  若是景炎公子收到後,並不打算幫她的話,那她……

  還是再等等吧。

  第四天,赤芍依舊沒有要將她分派出去的意思,景炎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這下,連藍靛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在安嵐跟前低聲道:「赤芍侍香這是明顯不公,姑娘不用再等了,直接去廣寒先生那說說吧,我覺得廣寒先生絕不會不管的。」

  安嵐淡淡道:「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藍靛一愣,隨後就問:「姑娘怎麼知道?姑娘早上去找過先生了?」

  安嵐搖頭:「早上出去傳話時,正好看到廣寒先生的馬車出去。」

  藍靛低聲道:「怎麼就這麼巧!」

  才說著,赤芍那邊就派人來喚她了,安嵐輕輕吐了口氣,收拾好心情,往赤芍那走過去。

  她留在香殿的這些天,雜事不斷,簡直能把人瑣碎死。若非之前她在香院待過幾年,從上到下的事情也都接手過,心裡多少有些底,不然,真不知要如何亂。也幸得她有經驗又細細,因而赤芍交代她的是,她都能辦得妥妥的。

  只是,不知這一趟,赤芍又要將什麼事推給她。

  入了事務廳後,赤芍打量了她兩眼,然後才道:「你去收拾一下,下午同我一塊去香集市那邊幫忙。」

  安嵐一愣,似有些反應不過來。

  赤芍瞥了她一眼,就交代道:「每年的大香會,從各地趕過來參加大香會的都是各地的豪商,其中不乏一些,世家的家奴,總歸你心裡需記得,別縮手縮腳的,丟了天樞殿的臉。」

  安嵐欠身道:「多謝赤芍侍香提點,那我這就回去準備了。」

  赤芍點頭,待安嵐推出去後,她才沉下臉,皺起眉頭。景炎公子為何待安嵐這麼好,只是這有什麼用,難不成,景炎公子還真能決定大香師繼承人的選擇結構?!

  不,不可能,那是只有廣寒先生才能定的事情。

  赤芍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她分配好人手後,當天就匯報給廣寒先生了,廣寒先生並無異議。

  ……

  香集市選在長安城最繁華的正陽大街,這條街本來就是做香料買賣的,平日裡的人就多,到了大香會這個日子,那就更是接踵摩肩。安嵐之前從未參加過這等盛會,所以當下車看到這麼多人後,不免嚇一跳。

  而不等她回過神,就聽到有人在她身後道:「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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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17:21:43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不換

  不及安嵐回身,旁邊的赤芍已經欠身行禮:「百里先生。」

  安嵐轉頭,便見身後站著位華服公子,身上披了件垂地的紫色出風毛大氅,那大氅不知是用什麼羽毛織就而成,料子隨著光線的變化,竟折射出深淺不一的紫,紫中又帶著紅,紅裡又透著藍,光澤華貴得令人望而怯步,那妖豔的顏色,似乎天生就是為配他而生。

  容貌是十足的風流豔麗,眉眼中又帶著肆意的妖嬈,這個男人,簡直像一首華美的辭賦,可觀之賞之念之誦之……

  安嵐跟著行禮,百里翎走過來,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你家先生呢?沒跟著你們一塊?」

  哪有大香師跟著她們一塊的,這話似乎說得反了,只是百里翎本就是這樣的性子,旁邊的人早已習慣。赤芍面無表情,旁邊的侍女則根本沒注意百里翎究竟說了什麼,早都被那張臉給迷花了眼。

  安嵐雖不習慣,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搖頭,一臉正經地道:「廣寒先生一早就出門了。」

  「哦,看到他了,可不就在那。」百里翎一抬眼,往燕子樓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白廣寒往那上去,他即往安嵐肩膀上一拍,「去看看。」

  這是要讓她跟著?安嵐一怔,忙看了赤芍一眼,赤芍只瞥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示。

  「百里先生,我是來當差的。」安嵐有些拘謹地道,「請恕安嵐不能相陪。」

  百里翎眉毛一揚,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地道:「丹陽郡主和你家先生都在燕子樓,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安嵐詫異抬眼,往燕子樓那看了一看。

  百里翎接著道:「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地方,不跟著我,你要想自己進去,可有些費勁了。」

  安嵐收回目光。看向赤芍:「赤芍姐姐,我可否半個時辰後再回來?」

  百里翎看著赤芍微笑,沒有說話,但那意思。只要不是瞎了眼睛,都能明白。

  赤芍看了安嵐一眼,壓住心裡的怒意,淡淡道:「既然廣寒先生在這,你的事,便可以不用與我說。」

  她說完這句話,又對百里翎行了一禮,然後就領著旁邊幾位侍女轉身走了。

  「白廣寒調教出來的人,還真懂得……」百里翎看著赤芍的背影,卻只說了半句。就不說了。

  安嵐疑惑地看向他,百里翎收回目光,又上下打量了安嵐一眼,忽的一笑:「當日沒讓你進天璣殿,當真是可惜了。」

  安嵐垂下眼:「是安嵐沒有那個福分。」

  「那現在我給你這個福分如何?」百里翎一臉揶揄地看著她。「正好白廣寒就在那,只要你答應,一會我跟他說,將你要過來。」

  安嵐一怔,隨後就道:「先生說笑了,這豈能是兒戲。」

  「若我開口,是不是兒戲又如何。是不是捨不得?」百里翎一邊往燕子樓那走,一邊道,「若我真的跟白廣寒提了,你猜,他是捨得還是不捨得?」

  安嵐垂著臉跟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似沒有聽到這句話般。

  百里翎「呵呵呵」地笑了,一臉的愜意。

  安嵐只覺得心裡一緊,卻更加不敢多嘴。

  大香師的思維,她跟不上。

  ……

  燕子樓是茶樓,是歌所。是長安城最風雅的場所之一。

  即便這裡的茶水點心是別的茶樓數倍的價格,也還是有無數人喜歡前來捧場。

  安嵐隨百里翎直接上了三樓大廳,卻上來後,才發現這廳內除了白廣寒和丹陽郡外,還有三四個生面孔,卻不見景炎公子。這瞧著像是在會客,並且客人個個氣質不俗,雖比不上當時銅雀台的那等場面,但這等排場,也足夠令人生怯了。

  安嵐不由生出幾分忐忑,只是已經上來了,難道還能轉身下去不成。待百里翎同在座的人打了招呼後,她才小意走到白廣寒身邊行禮。

  「這位是?」旁邊一位藍衣文士看了安嵐一眼,開口問。

  不等白廣寒開口,百里翎就笑眯眯道:「是我家丫頭。」

  這話說得曖昧,讓人怎麼理解都成,藍衣文士心裡更是疑惑,既然是百里先生的人,怎麼一上來,卻是走到廣寒先生這行禮?只是這話倒不好問,再說,這瞧著,左右不過是個下人,於是呵呵一笑:「長香殿的人,當真是個個都聚了天地靈秀。」

  百里翎已經命人在他旁邊加了個座位,然後就讓安嵐過去。

  丹陽郡主有些詫異,往百里翎那看了一看,隨後想起,安嵐之前本是在天璣殿名下的,如此,百里先生剛剛那句話,也不算錯。

  安嵐這下可真的為難了,百里大香師的面子她自然是不敢駁的,但此時,她無論去還是不去,似乎都不妥。在座的似乎也察覺出點意思了,不約而同地停下交談,將目光都落到安嵐身上,安嵐愈加拘謹,求救般地抬眼,緊張地看著白廣寒。

  白廣寒放下手裡的茶杯,淡淡道:「去吧,百里先生賞識你,你記著別失禮。」

  「是。」安嵐鬆了口氣,這才放心轉身。

  那一眼,那一句吩咐,足以讓人明白,這小姑娘是誰的人。

  百里翎倒不介意,待安嵐在他旁邊坐下後,他抿了一口酒,然後有些懶散地往後一靠,眼睛微眯,渾不在意此時的自己看起來有多麼魅惑。

  候在廳內的侍女皆紅了臉,就連在座的幾位男子,也不大敢多看。

  「昨日贏你的那套紫銅灑金雲紋酒具,既然是你的心頭好。」百里翎完全不理旁人,瞟了白廣寒一眼,兀自道,「我也不奪人之美,你拿別的來換也行。」

  「紫銅灑金雲紋酒具?」藍衣文士一怔,忙開口,「可是出自前朝鄭公之手的絕代之作?」

  百里翎揚起嘴角,朝他舉杯,微微點頭。

  藍衣文士怔然,隨後一嘆:「五年前,昭南王出重金讓人去尋這套酒具,前後花了十餘萬兩,但最終尋到的還是贋品,原來真品在長香殿。」

  「不過是機緣巧合讓他給得了。」百里翎說著就看向白廣寒,「如何?」

  白廣寒問:「你想換什麼?」

  「嗯……」百里翎晃著手裡的酒杯,然後瞟了安嵐一眼,隨即將酒杯往幾上一放,「就換這丫頭如何?」

  廳內的空氣一滯。

  安嵐只覺得頭皮發緊,有些緊張地看著白廣寒。白廣寒瞥了百里翎一眼,淡淡道:「酒具我已讓人送到你的香殿。」

  百里翎大笑,隨後搖頭道:「幾十萬兩都換不了你一個小丫頭嗎。」

  「天樞殿並非窮得揭不開鍋。」白廣寒道出這句話後,就不再理他,轉頭看向那位藍衣文士,「尊夫人的事,我會考慮的。」

  「有勞先生了。」藍衣文士站起身,深揖,隨後道,「內子還等在下回去,就不多打擾先生了。」

  白廣寒微微點頭,然後命丹陽郡主送人下去。

  藍衣文士走到百里翎這,與他告辭,隨後又打量了安嵐一眼,才轉身下樓去。

  安嵐看著丹陽郡主送那幾位客人出去時,其言行舉止,是說不出的優雅妥帖,神態亦是閒適自如,完全是她學不來的。

  「他夫人怎麼了?」藍衣文士離開後,百里翎便問了白廣寒一句。

  白廣寒卻看了安嵐一眼,安嵐忙垂下眼:「知道先生在此,所特意以前來問安,赤芍姐姐那還有事情要忙,安嵐就不在此打擾先生了。」

  百里翎眉眼含笑地瞧著,白廣寒微微點頭,安嵐心裡驀地有些失落,再行一禮,就轉身,卻剛下樓梯,正好碰到上樓的丹陽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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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4 17:22:09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委屈

  「安嵐姑娘是要去香集市那邊了?」丹陽郡主停下,朝她微微頷首,問了一句。

  安嵐點頭,遲疑了一下,也問出一句:「郡主不過去了?」

  丹陽郡主略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還有事需要回先生。」

  安嵐也是微微一笑,然後側過身,讓出道。

  丹陽郡主再次頷首,便從她身邊過去了。

  安嵐下了幾級台階後,就停下,聽著丹陽郡主的腳步聲,以及廣寒先生清冷又溫緩的聲音,她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此時忍不住回頭,但看到的只是空空的台階。

  冬日的陽光從樓梯對邊照進來,切過這個角落,她正好站陰影裡。樓下路過的茶博士無意抬眼,便瞧站在樓梯上的那姑娘,沉靜得像個剪影,不禁一愣,正待要開口詢問,安嵐已經回過頭,一步一步下來台階。

  茶博士忙錯開身,卻又忍不住抬眼打量她,安嵐沒有理會,垂著眼,看著台階,她覺得,她好像越來越貪心了。

  好個精緻漂亮的姑娘,衣服也漂亮,那裙子像是剛剛熨過的,他家妞兒也一直想要件這樣的裙子,今年春節可以叫裁縫給妞兒做一身穿穿。茶博士瞧了瞧那裙子,接著又瞧了瞧那小襖,隨後再次看向那張臉,只是才看兩眼,安嵐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留個他一個淡而輕的背影。

  怎麼,瞅著有點兒像他家妞兒受委屈的時候呢?但,也不完全像,他家妞兒沒有這麼,怎麼說呢?茶博士努力想隔壁的秀才老爺平日裡念的那些詞兒,最後勉勉強強想到一個「落寞」,只是又覺得好似也不太妥帖。於是他兀自搖了搖頭,心道還是自家閨女簡單可人,一眼就能看出在想什麼。那姑娘,小小年紀。就如此……茶博士看著安嵐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有人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隨後趕緊給客人添茶水去。同時心裡直笑自己咸吃蘿蔔淡操心。

  ……

  出了燕子樓後,花了約半個時辰,安嵐才找到天樞殿在香集市所處的範圍,可見這集市的熱鬧程度。

  「你先在這看著,各院有什麼需要香殿準備的,你辦的就儘量幫忙辦了,辦不了的就記下來。」赤芍瞧著安嵐後,就從人群中走過來,吩咐她道,「我要回客棧一趟。綠蘿幾個都在上四院那邊忙,你記著別讓這裡出亂子。」

  天樞殿十三院,根據香院每年的獲利額數,分出上中下來。等級一分,便是直接關係到香院裡的每個人。特別是香院掌事的利益所得,因此,每年年底的大香會,都是中下香院翻身的機會,也是上院包住地位的機會,因此,自是誰都各出奇招。

  安嵐點頭應下。隨後小心問道:「我這是第一次參加大香會,許多事情怕是還不熟悉,赤芍姐姐多早晚回?」

  「丹陽郡主也是首次參加大香會,一樣什麼事都辦得妥妥的,如今許多掌事都對丹陽郡主讚不絕口,皆稱不愧是。」赤芍看著安嵐。不咸不淡地道,「一會,你可以跟旁人多打聽打聽,沒準兒我說的也有誤。」

  安嵐面上神色未變,再次應聲。赤芍這才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了。

  香集市雖不是菜市場,但是人如此之眾,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加起來,再又有另外那些買糖炒栗子,蝦仁蒸餃,灌湯包子,冰糖葫蘆等小商販瞅準商機蜂擁過來後,這裡真的就變成了比菜市場還要熱鬧的集市。幾乎每時每刻,都會出現些吵吵嚷嚷的大小事。

  而赤芍才剛走不久,安嵐也馬上就面臨了一件即將要吵起來的事。

  「這明明就是馥香院的位置,怎麼你們郁香院子給佔了!」

  「怎麼是你馥香院的位置,我們可都是照做順序擺的,不信你去那邊數一數,數著過來看看,我們是不是照規矩辦事。」

  「規矩個屁,你們要真照規矩,能佔著我們香院的地方嗎,別以為你們是中院,我們就怕你們了。真槓起來,誰輸誰贏還說不準呢!」

  「有種你槓一個我瞧瞧啊。」

  「你,兔崽子,你再說一遍看看。」

  「好啊,你敢罵我,我再說十遍我看你又能怎樣!」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你們天樞殿的侍香人過來了,小心,都收斂些,別惹禍。」

  安嵐是被一個香院的香使給悄悄請過來給他們說和的,只是這過來後,還不等她開口,那兩人就紛紛跟她訴自己的苦。安嵐聽了好一會,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道:「前幾日是如何安排位置的,照著前幾天的位置劃分。」

  馥香院的掌事即道:「安姑娘真是個明理人。」

  「安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郁香院的掌事無奈地嘆了口氣,頓了頓,才道,「真不是我們郁香原想擺在這,而是那邊把我們這給擠了,如此,按著順序來,郁香院可不就擺在這個位置。馥香院也同我們一樣,往那邊挪過去不就行了。」

  「怎麼個挪法,那邊就是牆了!」馥香院的掌事臉色鐵青,就轉頭對安嵐道,「安嵐姑娘,這事兒,您看怎麼辦吧,他這分明就是耍賴!」

  安嵐順著這條道往前看去,沉吟片刻,才問:「那邊是哪個香殿的?」

  馥香院的掌事即道:「是玉衡殿。」

  郁香院的掌事接著道:「安嵐姑娘,要不去看一看,昨兒也鬧出點兒矛盾,丹陽郡主就幾句話的功夫,便都給解決了。」

  安嵐只得點頭,其實不用他們問,她也是要去看一眼的,只是當聽他們提起丹陽郡主時,她腳步微頓。

  提起丹陽郡主,就連一直跟郁香院掌事唱反調的馥香院掌事也不得不跟著點頭。

  安嵐一垂眼和一抬眼的時間,面上又恢復正常:「玉衡殿的人為何要佔位置?」

  郁香院的掌事道:「那個地方好像有一塊比較坑窪,前幾日又下了幾場雪,那地兒就不好弄了,所以乾脆擠了別人的地方。」

  正說著,安嵐就已走到玉衡殿的香院攤位這邊,並正好站在罪魁禍首的那個香院的攤位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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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矛盾

  長香殿每一殿下面,其香院數,少的有五六個,多的十餘個。故如此之多的香院,不可能沒有競爭和矛盾,香院的掌事又是在這等名和利中淫浸多年,自然是各懷心思,手段百出。

  每年大香會,這等爭搶風水寶地的事情是固定上演,解決的辦法也不過是各自協商,至於誰吃虧,誰佔利,端看各自的本事。而大多時候,這等事其實就是稀里糊塗地磨蹭過去,要真計較起來,怕是就別做正事,時間都拿來計較了。強爭硬來的也不是沒有,但是事情鬧大了,最終是兩頭遭殃,徒惹人笑話,最後還得被殿侍長責罰。若是不幸傳到大香師耳朵裡,那這一通上下,估計都得遭殃。所以,無論是殿侍還是侍香人,都是儘量躲著這破事,躲不過的,也是想法子和稀泥。

  若是同殿香院的事,還好解決,最麻煩的就是兩殿的香院起矛盾。若最後結果,自家香院利益因此受損,掌事們能不能接受另說,即便勉強接受了,也定會心存不滿,覺得你沒本事,最終不得人心;但若是弄得對方香院利益受損,那麼很可能這事就要往上捅,最後,無論怎麼處理,都是你沒有本事。

  赤芍離開之前,這事已經鬧起來了,所以看到安嵐過來,便直接將這事扔給安嵐。

  ……

  走到那攤位前,安嵐表示來意後,玉衡殿寸輝院的丁掌事便揖手道:「安侍香,不是丁某佔此位置,而是天樞殿的位置並不在此。」

  安嵐一怔,轉頭看向郁香院的馬掌事,卻不等他解釋,就開口道:「可有集市規劃的圖紙?」

  「有的,安侍香請過目,丁某並非虛言。」丁掌事馬上拿出早準備好的圖紙,遞過去。「這上面寫得很清楚,安侍香請看。」

  這張圖紙是前兩年新定的,若是換新的圖紙,需道官府那去報備。而官府的程序較繁瑣。加上這圖紙定下才兩年,變動不大,所以,就一直沿用,期間若有小的改動,就是各自私下溝通。

  正好,今年這小的改動,就是現在安嵐所處的這個位置。兩年前這個位置一直都是屬於天樞殿的,今年因前面街道口那的幾家鋪面拓寬了,於是影響到玉衡殿在集市的位置。加上旁邊道路的青石板斷裂了好幾塊,使得路面不平整,因此,玉衡殿的丁掌事便直接將攤位挪到這邊來。

  圖紙上對這一塊的標記是,玉衡殿的攤位數量。以及每個攤位的大小。如此一算,丁掌事也確實沒說錯,但是,若照前兩年的情況,這個位置又確實是天樞殿的地方,圖紙上亦是同樣有標明。

  如此,雙方都沒有錯。所以,這就出了矛盾。

  安嵐有些奇怪,按說這等事在大香會開始之前,應該就被提出來予以修正,怎麼到現在才挑出來?

  安嵐問:「前幾天,丁掌事的位置是擺在何處?」

  「今日是丁某香院露臉的第一日。」丁掌事說著就打量了安嵐一眼。笑了一笑,「安侍香也是剛剛參於大香會吧。」

  即便極力掩飾,但那笑容裡還是帶著藏不住的輕視。沒錯,丁掌事就是欺她年幼,加上位置已經被他佔了。在理上亦說得過去,因此,那看著安嵐的笑容不免幾多了幾分輕慢。

  馥香院的莫掌事和郁香院的馬掌事一看這情況,便知道這小姑娘也就是個糯性子,雖有侍香人的身份,還是大香師指定的侍香人,但到底出身不行,之前怕是根本沒見識過這等事,根本指望不上,於是也就不再看安嵐,直接跟那丁掌事嚷嚷起來。

  這事,最終受損失的是他們,他們是真的著急。侍香人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好不好都傷不到他們一根毫毛。

  安嵐一看大家都往這邊瞧了,並且那眼神明顯是看戲的模樣,她心知這麼下去不行,須得像個法子讓丁掌事自願讓出這個位置才行。於是上前兩步,忽的就攔在馬掌事和莫掌事跟前,認真道:「兩位且先冷靜冷靜。」

  莫掌事沒想安嵐會忽然從旁邊竄出來,怔了怔,才道:「安侍香,我這已經耽擱半天時間了,這再耽擱下去,我馥香院的損失誰負責?」

  「我來想辦法。」安嵐說著就往旁邊看了兩眼,然後道,「兩位先隨我回去,莫要這在吵。」

  丁掌事立馬接了一句,似笑非笑地道:「可不是,這能吵吵出什麼來。」

  安嵐回身道:「丁掌事也請準備準備。」

  丁掌事摸了摸嘴上那兩撇鬍須:「丁某需要準備什麼。」

  安嵐往他那攤位掃了一眼,認真又誠懇地道:「要挪地方,但東西不少,還是提前收拾一下比較好。」

  丁掌事一愣,安嵐已經轉回頭,對莫掌事和馬掌事道:「請。」

  瞧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丁掌事有些好笑地搖頭:「這小姑娘,莫不是燒壞了腦袋,難不成以為她有跟丹陽郡主一樣的面子!」

  前幾天,類似的事也有發生,但因丹陽郡主同崔大香師的關係非同一般,玉衡殿內上上下下都有不少崔氏的人,加上言嬤嬤暗中授意,因此都給丹陽郡主面子。但是,這位安侍香算得了什麼,說起來,她還是丹陽郡主的競爭對手,他們別說是給面子了,不下她的臉面,已算是客氣的。

  到底是在天樞殿下面的香院當差,對於香殿的人,他們即便心裡看輕,面上卻是不能駁了對方的面子。所以莫掌事和馬掌事隨安嵐回來後,因莫掌事心裡著急,便先開口問:「安侍香,是不是要去找丹陽郡主?」

  安嵐一怔,然後問道:「為何要找丹陽郡主?」

  莫掌事和馬掌事對看了一眼,馬掌事便道:「安侍香今日剛剛過來,怕是還不知道,前幾天,但凡是同玉衡殿之間的矛盾,都是由丹陽郡主出面調停的。只要郡主一出面,玉衡殿那邊都會給幾分面子,事情也都很順利。」

  莫掌事接著道:「聽說郡主一早就讓大香師叫過去了,我找人去請郡主……」

  「不用。」安嵐輕輕搖頭,頓了頓,才道,「不用勞煩郡主,這件事,沒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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