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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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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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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21: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零章 血染殷天子
        

    (第一更)

    “確是如此。”神光先點頭、後搖頭,佛家講究四大皆空,但是到了神光這等層次早已不拘於皮相,失望便垂目納悶便皺眉,他苦笑著說道:“反常得很,這麼多人進來,整整九天過去,之前卻沒有一人能得藏劍認可或許和前陣劍塚自閉有關吧。”

    說完,稍加停頓神光又問道:“施主與那三位神奇朋友,能夠無視劍塚鐵律、隨意拔劍,著實讓老衲大開眼界,忍不住冒昧相問:為何會如此?”

    對此蘇景自己的猜測是‘與劍魂有關’,不過此事他跟和尚說不著,一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卸下了問題,跟著岔開了話題:“久聞佛家修持有‘八識心王’絕學,五感識、三意識不僅能夠辨塵入微,還能看盡今生來世,萬物虛幻皆能破。”蘇景語氣真誠:“我想請教大師,對這劍塚您有何看法?”

    神光搖頭,直言應道:“一片石頭、一片劍,僅此而已,老衲的修持淺薄,完全看不出什麼。”

    蘇景不失望,又問道:“大師覺得,這些劍會不會都是活的?或者曾經活過?”

    劍魂洗目後看到的那個剎那,萬劍皆枯骸。到現在為止蘇景也分不清當時看到的是幻是真,他想聽聽神光大師的見解。

    可是他的問題落在神光耳中,實在很無端,老和尚納悶反問:“蘇施主又何來此問?”

    蘇景把實話說得異常飄渺:“無盡藏劍,落於眼中卻是無邊屍骸。”

    “施主是在和老衲打機鋒?”神光笑了,繼而搖頭回答蘇景先前提問:“好劍有靈氣,但劍就是劍,再如何靈光盎然終歸是器,不會轉活過來,生死只說無從論起。”

    蘇景正欲再做追問,不成想眼前青光一閃,赤目背在身後的‘承影’突兀出鞘,漾起層層青光,向著遠處疾飛而去。

    不是劍主人催動,來自淺尋賞賜的‘承影’竟自己跑了。赤目愕然怪叫:“咋回事?”隨即呼哨一聲,催動棺材急追‘承影’。幾乎與此同時,劍塚內千千萬萬柄藏劍,陡然再起鳴嘯與之前蘇景聽過的兩次劍鳴截然不同。

    前面兩次劍鳴,更像是吐納呼吸時帶出的沉沉慨嘆;而此刻萬劍長鳴卻充滿憤懣,是真真正正的凄厲怒嘯!

    神光和尚面色驟變,他護佑晚輩有責,立刻揚聲振喝:“諸家弟子聽我號令,速速”話未說完,堂堂彌天台九大神僧之一、雷音閣首座的明心獅子吼聲音竟突兀嘶啞下去!藏劍震怒、劍塚生勢,生殺虐戾隨劍嘯縱橫,硬生生截斷了他的喊喝。

    神光大師的修持毋庸置疑,但是在這太古遺跡之內,他還沒有吼喝的資格!

    再一眨眼,劍塚的天空驀地沉黯,明媚清晨退散不見,濃稠黑暗籠罩四方,而三百裡石崖上那千萬藏劍,則盡數振起刺目精光。

    不用去試,劍塚內所有四境以上的修家全都能感覺到:劍塚又告封閉,現在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休想出去。而更要命的是,只看石崖劍勢便能明白,用不多久此間千千萬萬柄藏劍就會發動狂暴一擊!

    到那時所有人都會被連累。

    瞬間驚駭神光大師就定下心神,雙手十指盤結、一翻、再翻,好像娃娃們玩翻繩時的動作,直到此時蘇景才注意到,老和尚的手十指纖纖、白皙水嫩,足以羞煞無數佳人。

    手印結下、向著自己眉心輕輕一扣,百丈高空悄然閃出一盞燈火,如豆微弱,光芒淺淺泛黃。

    劍塚的天空漆黑如墨,神光大師喚出的那盞燈火實在太小,連四周都不足以照亮,又何談明耀天空,可就是這盞微弱火光,於漆黑天幕上朦朦朧朧地映出了一個巨大的影子:佛影。

    自地面仰望,佛影隱約、模糊,不可清晰辨。仿佛深夜時的山中獨行人登臨古寺,山門前遙見大殿中一盞青燈,佛在燈後、包藏於夜。

    凝神以待,神通蓄勢!神光大師的目光清靜。

    但三屍的喊聲可不清淨,簡直氣急敗壞,自西北方向傳來:“蘇鏘鏘快來,不得了了!”

    蘇景立刻展翅趕去,聯想片刻前、矮子背上的好劍忽然飛走,繼而劍塚萬劍躁動,兩者之間必有聯系,神光大師也駕起佛光與蘇景並肩而行。

    幾十裡距離頃刻而止,蘇景到地方一看,‘殷天子’三劍呈品字形狀半插於石崖之中,劍身侵染鮮血、劍氣與精光迸現,正齊齊振鳴厲嘯!

    三屍全都是滿手鮮血,分不清是急得還是疼得呲牙咧嘴

    突變由來:兩個混蛋胡鬧

    雷動、拈花,肚子裡的壞水湧出來,用自己的飛劍冒充藏劍取樂,但他倆沒主意到的,每當他們將自己的劍插入石崖,附近飛劍都會氤氳起一抹古怪氣勢——敵意!

    狼群的棲息之地,闖進來幾頭虎豹,會是怎樣的情形?

    江山劍域早已隕落,可是千萬年過去,這絕代門宗的氣勢仍未消散,劍塚內無數藏劍內蘊靈光,這三百裡石崖是它們的地盤,豈容別的飛劍落足。

    兩個矮子才剛正准備第四次去蒙人的時候,萬年之怒便再也遏制不住,就此爆發開來!

    若三屍的佩劍只是凡品,也不會有什麼大禍,劍塚一怒它們立刻就會退縮,偏偏小師娘賜下的‘殷天子’三劍也是絕品靈物,神劍沒有智慧但有靈氣,尤其以前跟著淺尋這樣的主人,早都侵染了一身桀驁。或許在它們‘看’來,不管什麼地方,我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管它是誰的地盤?此間主人不說話,我待會就離開;你們若衝我呲牙齒,老子還就不走了。

    是以劍塚一怒,當時正插於石崖的‘宵練’也告震怒、劍意綻放毫不退讓,它的‘好兄弟’立刻跳出去幫忙,赤目背上的劍才會脫殼而出。

    ‘殷天子’再怎麼強也不可能是整座劍塚的對手,但就算不是對手、就算須臾間便會被碾壓成齏粉也不肯退縮!

    此刻神劍自鑄成以來無數年頭養成的凶性已被徹底激發,而三屍接觸‘殷天子’不過幾十年工夫,根本及控制不住它們,想拔都拔不出它們,旁人就更沒希望了,只怕手指一碰劍柄立刻就會怒劍反噬。

    劍器之爭,只存於傳說!

    赤目比著別人早到片刻,主掌私欲的靈怪對寶物靈性了解透徹,趕到後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大聲招呼兩個兄弟:“學我的樣子!”言罷他伸手便向自己的‘含光’劍握去不是劍柄,而是劍身。

    鋒刃割入手掌,鮮血沾染劍鋒。

    到現在為止赤目還未弄清為何他們‘親戚’四人能在劍塚隨意拔劍,不過不管原因如何,這都是劍塚對他們的認可,此刻以己身之血侵染‘殷天子’便等若告訴劍宗藏劍:殷天子三劍是我們的朋友。

    雷動、拈花有樣學樣,都弄了個滿手鮮血。

    可惜,劍塚不怎麼買他們的情面,憤怒之勢只稍稍一陣便又復暴發!

    一見蘇景趕到,赤目立刻向他大叫:“血染殷天子,快快快!”

    萬劍怒意已近極致,隨時都會暴起,屆時所有人都會被連累。蘇景哪還顧得上多問,割破手掌揮灑鮮血於‘殷天子’,而下一刻,劍塚萬劍轟然大亂!

    怒意不復之前那麼整齊,但絕非就此消彌眼前的情形酷似‘軍隊內亂’,有人不想再打,但有的人卻非打不可。若此間劍器真想老和尚剛剛說的‘不可能有智慧’,又怎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亙古難得一見的情形,神光和尚與追隨佛燈先後趕到的年輕修家皆盡震愕。

    劍塚對蘇景的重視明顯比著三屍高出許多,則印證了另一件事:之前三屍能再此隨意拔劍,是傳承了本尊的‘本事’。

    殷天子決絕不退,除非淺尋親至否則沒人能夠降服他們;蘇景鮮血已經灑出,接下來便只有等待了,究竟要不要掀起一場惡戰所有人說了都不算,決定之權在劍塚手中。

    劍塚之亂長久不息。萬劍暴起、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下個瞬間會發生什麼,生死邊緣的等待十足折磨人心。眾多修家早都聚集半空,或祭起神通或亮出寶物以防萬一,蘇景的劍羽盡藏於火翼,也在暗暗蓄勢,同時問已經躲入棺材的赤目:“或者我在灑多些血?”

    赤目搖頭:“若它們聽勸,一滴便足夠了;若決議要打要殺,你把自己串在殷天子上也沒用。”說完他就把腦袋縮回去,蓋子拉上、只留一條縫隙。

    又過良久,萬劍爭執仍未見結果,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連串銀鈴般的悅耳劍鳴自東北方響起,聽上去並不如何響亮,卻穩穩壓住了整座劍塚的嘈雜爭執;銀鈴未歇,東南方向一陣洪鐘大呂般的混厚重響;西南方向傳出朽木交擊的鈍響;西北傳來玄冰碎裂的脆響。

    繼而,正東龍虎咆哮;正南風雷鼓蕩;正西琴瑟錚錚

    四輔三正,除了北方寂靜之外,七個方向、七個古怪聲音,七支長劍的唱鳴!

    眨眼之間光華盡散、鳴嘯齊喑,三百裡劍塚之內,所有榮光盡歸於這突兀顯身的七柄長劍。

    七劍一直都在,只是在開聲前,它們不顯聲勢,看上去與其他藏劍沒有絲毫區別直到此刻,崢嶸乍現、彈壓了所有的躁動。

    北方依舊沒有動靜,想來北方‘劍王’早被前人采去了。

    嗖地一聲,赤目從棺材裡跳了出來,全忘了現在還深處險境,眼睛紅得好像就快滴出血來,咬著牙、攥著拳、弓著身子,一邊自己跟自己較勁一邊嘶聲道:“**,就是它們,藏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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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21:04: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一章 永不入輪回
        

    (第二更)

    七支長劍的古怪唱鳴停歇,殷天子三劍也同時收聲,但雙方的氣勢均未散去。

    劍塚突兀安靜下來,劍器之間的‘交流’外人都難以理解,唯獨赤目能窺透些許,赤目眉頭深鎖,對蘇景道:“不妙,九成九會開打。”說完他又鑽回了自己的棺材,合上蓋子之前忽然又探出頭,問蘇景:“要不你也進來,咱倆擠一擠?”

    拈花和雷動也知道自己這次惹了大禍,半晌都不敢說話,此刻聞言,雷動急忙道:“我和拈花擠一口棺材。”拈花繼續接口:“騰出來的那口給蘇鏘給咱們蘇大哥。”

    蘇景沒應聲,他正開心眼做內觀,適才塚內劍爭時,他體內的屠晚劍魂無動於衷,直到七枚劍王出現,屠晚隨之驚醒,與經絡內躁動游動,一道道不含銳氣的劍意蕩起,似是在向蘇景傳遞著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石崖上的劍器‘溝通’告一段落,正如赤目判斷的樣子,七枚劍王又一次同時做嘯,唱鳴飽蘊殺氣,劍塚內大響再起,不過這一次再不是萬劍鳴嘯,而是劍氣迸發勾起的風雷咆哮!

    隆隆悶響,整個劍塚都開始急促顫抖!此間每一柄藏劍,都在劍王號令之下緩緩出石、拔出了劍鋒,慢,卻決絕。

    所有修士目中都露出絕望之色,劫數已成再無可挽回了。

    便是此刻,蘇景忽然抬手打出了一道火光,漆黑天地中真火妖嬈,甫一現出便投映出了蘇景的影子:火在前,蘇景在中,影子在身後,投射於一方山岩。

    他腳下的是影子沒錯,但卻並非人影,而是竟是一柄劍影!

    蘇景投射出的是劍魂之影。鬼劍屠晚,以影顯身,繼而它的劍鳴橫掃四方:人聲、一只調子,四個人還是五個人?合在一起哼起的一只小調。

    似曾相識的調子,讓蘇景有些恍惚,古怪且悠揚,青燈境時雕刻少女與吃面老道哼過的那一支!

    的確悠揚、輕輕飄飄,比著一片葉兒飄落時都不會更響亮的聲音,它連鳥兒都不會驚動;卻也是真的橫掃四方,劍塚內綻起的滾滾風雷,就在這只調子響起的剎那消彌一空。

    但這場爭鬥未完,影屠晚能威懾萬劍,卻還鎮不住那七柄劍王。‘錚’地一聲輕響裡,正東那只做吟嘯入笛之劍輕輕一掙,一寸、一寸躍出石崖,劍身翠綠入葉,四字古篆銘刻清晰:柳暗花溟。

    一劍動,另六王皆動,而劍王齊動,千萬藏劍又復躁動,劍塚狂躁,只憑影屠晚還彈壓不住!

    輕哼緩唱的劍鳴依舊,就連蘇景也無法感受屠晚的情緒,那道鬼魂似乎根本無視眼前困局,似乎它只是為唱而唱,其他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忽然之間、又一個聲音傳來自地下傳來,與影屠晚‘哼唱’的同樣的調子,沉悶、嘶啞、不若屠晚那般惟妙惟肖地人聲,而是猶如敗革廝摩,聽在耳中讓人心中說不出的窒悶難受,可這個難聽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就是在附和屠晚。

    下一刻,地震了。

    不再是普通顫抖,真正的山崩石碎!

    肉眼可見那一道道迸綻於石岩的裂隙,猶如轉活一般,奮力生長、瘋狂蔓延,一個眨眼間它們便從一寸暴漲做十丈,繼而百丈、千丈,三兩個呼吸過後,三百裡石崖盡數崩碎!

    劍塚采劍的秩序,不是在江山劍域隕落後就立刻建成的。古時圍繞著這片藏劍寶地不知發生過多少爭鬥,既有喪心病狂之輩曾發動浩**術想要徹底毀掉劍塚,也有人想要轟裂石崖強奪好劍,但是無論什麼樣的力量法術,都無法回到此間哪怕一小塊石頭。

    此刻,它卻自行崩裂了。

    更讓人吃驚的是,三百裡石崖居然不全是石頭——不過是一層兩尺厚的石皮罷了,當殼子碎裂開來,露出了下面的黑色泥土。

    只是石殼崩塌,泥土巋然不動,而那一聲來自千余修士、無可抑制的驚呼,也隨著石皮碎裂同時響起:土中有人、無數人、死人!

    正襟危坐、白色長袍、早已干枯的屍體。這劍塚的無數藏劍,平時就是透過石皮、插於這無數屍骸上的。

    一劍,立於一屍。

    若非親眼所見,又有誰能相信、誰敢相信劍塚的真相是這副模樣

    劍不是釘屍、鎮屍,正相反的,劍在守屍。

    這無數屍體,就是當年江山劍域的萬千弟子吧,身死後卻不入輪回,而是寄魂於生前所持神劍,又難怪此處藏劍靈氣盎然、不受任何祭煉、在認可的劍主離世後它們會重返舊巢!

    神光大師說錯了。這些劍或許不是活的,但它們絕非死物。

    可是究竟為了什麼,昔日劍域弟子不肯去轉世問生,而要困守孤城千秋萬代!有朝一日他們還會再起身麼?起身後他們又要去做什麼?

    那一件讓他們廢棄輪回、也非作不可的事情!

    異像未完。

    角落中,空無一屍、一劍、數丈方圓的泥土突然翻湧起來,如泉。那個難聽無比的哼唱越來越清晰一柄劍自地下緩緩升起。

    可是這真的是一把劍麼?劍身扭曲、鏽蝕斑斑、顏色難看、全無鋒刃可言,說它是劍倒不若說是一根燒火棍。

    莫說蘇景,所有人都沒見過如此醜陋的劍。

    哼唱聲不停,醜劍與影屠晚彼此呼應。劍沒有神情、但鳴唱中卻藏了韻致,隱隱透出的是一份老友間的默契。

    而醜劍出現後,劍塚的狂躁迅速平息,連那七方劍王都告寧靜、默默回到原處,雖仍蓄勢、但那份不死不休的敵意散去了至少七成。

    從出事開始,殷天子三劍就是‘窮橫’,真要打起來它們必定粉身碎骨,見對方的敵意減退三劍也開始收斂氣勢,赤目瞅准時機對著兩個兄弟招呼一聲,三屍同時催動心意,順勢將三劍收了回來。

    無數藏劍又復以往一般,安靜佇立於屍身、重新開始千萬年的等待。偌大劍塚,只有兩重劍鳴哼唱,輕輕裊裊地回蕩著。

    再過盞茶工夫,隨著一聲羽音飛散,詭怪的調子結束了,投映於地面的劍影搖曳幾下、就此消散不見,蘇景忙做內視,屠晚劍魂又復安睡,但之前那程亮劍身完全黯淡了。

    那柄醜劍卻未重歸泥土,懸浮半空,紋絲不動。

    赤目見狀不顧手上傷口,又跳出棺材/墊著腳尖去推蘇景後腰:“快去,拿下來!”

    火翼一展蘇景向前飛去,途中小心繞開地上屍骸,來到醜劍跟前,試探伸手握住劍柄劍入手,全無異常,感覺與走在路邊隨手撿起一根枯枝全無差別。

    又是一個呼吸後,天色大亮,劍塚開解封閉。

    一場無妄之災終告消彌,眾人這時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放松之下再回想剛才發生的種種,莫說旁人、就連蘇景也是一頭霧水。青蟬、紫霄尚尚等人對望一眼,本來時間就所剩不多,又耽擱了這麼久便更緊迫了,沒什麼可說的眾人散去繼續尋找自己的飛劍。

    三屍則感到蘇景身旁,拈花笑容訕訕:“蘇鏘鏘,恭喜得了好劍!”

    雷動眼裡掩飾不住的心虛,對赤目吆喝道:“還不快幫咱家本尊掌一掌這稀世神劍有何特殊?”

    這次惹禍赤目沒參與,所以他坦然的很,直接搖頭實話實說:“我看不出這把劍哪好。我更沒見過這麼醜的劍不對,是沒見過這麼醜的棍子。”

    雷動咳嗽了一聲,不再理會赤目,語氣巴結問:“蘇鏘鏘,要不要連那七方劍王一起采了?它們在哪我看到一清二楚,這就去給你采回來!”

    不等蘇景說什麼赤目忙不迭攔住了他:“別去,要是之前還好說,但鬧過了這一場再去招惹它們絕無好事。”

    仿佛就是為了證明赤目明見似的,他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哇呀大吼,紫霄尚尚看中了一柄劍王,結果手一搭劍柄就遭劍意反噬,看她疼得臉上肥肉都微微顫抖,肯定吃了不小的苦頭。

    赤目一哂,繼續道:“照我看,大伙可以散了,這趟采劍也就現下的意思了,誰也別想再得到藏劍認可。”

    拈花立刻接口,仍是巴結著蘇景:“這樣更好,蘇鏘鏘,咱們這便走吧,我帶你去逛窯子!”

    小胖子挺熱情,大大方方地一揮手:“都去啊,誰也不許不去,樊翹也一起。”

    劍塚的情形遠比想像中的古怪;而屠晚劍魂與此處的關系更比他以為的更復雜,但這些事情不是靠著想就能有答案的,想要破解題目光有腦筋不夠、還得有機緣。蘇景也覺得再逗留於此毫無意義,不過他才一想到‘走’,腦中忽地閃過了一個飄忽念頭,似乎有什麼關鍵被自己忽略了。

    垂頭稍作思考,蘇景驀然抬頭,眼中盡是警惕;幾乎同個時候,負責照看全場的神光大師開聲吐氣:“各宗弟子莫再采劍,速速集結!”

    蘇景想到的事情,神光和尚也想到了:眾人還未退出,劍塚突兀自閉,這麼大的事情必會驚動外面的修家,現下劍塚重開,無論如何外面也應該進來探看才對可是沒人進來,甚至連一個法術傳訊都沒有。

    不是塚內修家反應慢,只因先前劍器爭鬥的變化太過離奇,眾人心神皆為所奪,這才疏漏了如此明顯的問題。

    眾人還未曾散得太遠,神光大師喊喝後片刻,千余年輕修家便聚攏而止,神光大師也不解釋什麼,吩咐一句‘諸位隨我身後’,向著劍塚入口趕去。

    劍塚所在位置特殊,四面環山,山體千萬年受劍意熏染早已變得金精般堅固,任你多大的神通也難以撼動分毫;高空處則是淡金色的銳金氣息彌漫,就算仙佛強渡也會被刮掉一層皮,采劍者進出只能靠著一處山缺豁口,無數年頭都是如此。

    縱法疾飛,不長功夫眾人就趕至山缺所在人人皺眉,眼前濃濃霧霾,不知何時升騰起來的。

    劍塚暗藏銳意,瘴霾漫不進來,但牢牢占住了山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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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二章 某家去去便還
        

    (第三更)

    神光大師接連施法,先是幾道靈訊送出,得不到絲毫回應,跟著發動神通鼓風而起,連堅硬的花崗岩都能吹化的狂風,送進瘴霾卻如泥牛入海,瘴依舊、霾不散!

    眾多年輕修士也未停閑在,或寄出紙鶴或托字於劍,向外面守候長輩、向各自門宗傳起的靈訊,全都一樣沒有回應。再明白不過的情形:大家被困於劍塚。

    每一年,劍塚半空懸浮的銳金氣息都會沉降三日,而這次各大門宗特意選在金氣沉降前十一天開放劍塚,以防有人會偷偷逗留其中

    或許是心持穩重、或許是身為領袖強定神情,神光大師的目光並不如何緊張,隨口安撫身後晚輩兩句,雙手再度結印、對著額頭輕輕一扣,旋即不再稍動。

    千多年輕修士中,最最輕松的莫過於果先小沙彌,在他覺得有師父在什麼全不用擔心,還有心情給旁人輕聲解釋:“師父開津識探瘴霾,諸般幻想皆不存於目,當可直視真相,諸位稍安勿躁,用不多久師父就會分曉一切。”

    可惜,小和尚的牛皮破了,半個時辰後神光輕輕一嘆,收了神通,千年精修的神目津識也無法穿透迷霧。

    神光並不罷休,伸手入袖,當他再把手拿出來時,兩指間捏起了一朵不知名的小小黃花。將其向前拋去,黃花微微一沉旋即化作一朵嬌柔蝴蝶,圍著神光翩翩飛舞,老和尚的笑容可親,對那蝶兒道:“去吧,小心些。”

    蝴蝶飛,鑽進迷霧。

    旁人不覺如何,可果先知道這‘黃花、蝴蝶’對師父來說意味著什麼,小和尚張大了嘴巴。

    蝴蝶飛,一去不返。

    再半個時辰,神光不等了,轉回頭望向蘇景:“蘇施主,此間請你代為照料。”

    意思再明白不過,神光要親自去探這瘴霾!不等蘇景說話果先就搶先道:“弟子與師父共進退!”

    神光搖頭:“你要與蘇施主共進退,莫再多言了。”

    眾人間蘇景的輩分最高、手段最神奇、更何況他剛剛得了能令萬劍沉默的醜劍,神光自忖把塚內大局交由他主持最合適不過。

    這個時候大成學高英傑忽然開口:“請大師稍等,待晚輩看過這片瘴霾後再做決斷不遲。”說話間,他自袖中取出一片小篆迎風一揮,紙上字跡迅速變淺,一息功夫他手中便只剩一張白紙了。

    高英傑抬頭望天、眾人隨他一起舉目張望,半空金霧自外而內靈識難投、自內而外卻可以輕易望穿,清晰可見高遠天空浮雲流轉,頃刻彙聚成一只巨目天眼!

    烏雲做瞳、黑白分明,下一刻,天目眨了一眨,眼珠兒靈活,隨即眼簾低垂就此閉闔。

    神光和尚微笑:“老衲忘記了,王施主隨身帶了‘煙雲天目篇’。”

    和尚說的是客氣話,九天前高英傑還將此物在眾人面前當做賭注,神光怎麼可能如此健忘,不過那是人家的東西,高英傑不開口,神光絕不會去提及半字。

    ‘煙雲天目篇’,大成學九著十三篇之一,以書生正氣結九霄靈光,化為洞世天目!

    有些像符篆,但法術成形的道理截然不同。就憑高英傑現在的道行,還遠遠寫不出這張‘煙雲天目篇’,這是師門賜下的寶物。

    神光誇贊過後,赤目立時急眼了已經必贏無疑的賭注,現下那個可恨窮酸竟然給用去了,當即就要開口喝罵,蘇景沒客氣,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高英傑倒也敞亮,近一步施法前還給蘇景打了個招呼:“危局使然,還請蘇道友見諒。”

    蘇景笑笑:“理當如此。”

    高英傑不再廢話,手上掐動法訣,向前方迷霧一指,口中喝了聲:“正悉!”

    懸於高空的那只巨目突張,眼珠兒一轉直直向著迷霧望去,高英傑的雙目就此失神,天目所見、即為他眼前景像。眾人皆盡屏息以待靜候結果。

    只才一息,煙雲天目微微一顫,跟著猛地飆濺起一道鮮血,法術之眼竟也會真的流血!蘇景則出手如電,手上劍羽盡起快若流光急衝高英傑!

    天上全無聲息,巨目濺血後煙雲崩碎再不成形狀;地面上卻是一聲嘶啞慘叫,高英傑手捂雙眼一跤摔倒。

    蘇景也收回了劍羽。

    事情發生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修為稍差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還有人以為是蘇景借機偷襲高英傑,有附庸於大成學的門宗弟子立刻厲聲斥罵,不過才剛一出聲,便同時被數聲‘住口’喝止——神光、果先、紫霄尚尚以及高英傑自己。

    施展煙雲天目篇,書生雙目與天眼接連,若非蘇景及時出手截斷那份氣機聯系,高英傑的雙珠就隨著法術一起爆碎了!

    如今強壯書生的雙目受創,但好歹保住了眼睛,休養得當不久後便可恢復。即便劇痛難當,高英傑還是勉強對著蘇景所在方向道:“多謝蘇兄相救之恩!”

    一次惠澤,稱呼自‘蘇道友’不知不覺變成了‘蘇兄’。

    這種事情蘇景從不矯情,擺手揭過。同時再次動念,一柄劍羽疾飛射入迷霧,跟著蘇景皺了下眉頭,劍羽丟了

    困局未解,連天目都無法洞悉、甚至逆遭反噬的瘴霾,幾乎從山口壓進了眾多修家的心裡。

    紫霄尚尚踏上了一步,摸出了‘三姑六婆’一串九個醜陋布偶,對神光道:“還是先讓這些娃娃跑一趟吧,若它們也回不來,咱們再作打算”

    赤目再也忍不住了,不過再次被捂住了。

    天元道的青蟬子自袖中取出了一柄三寸長的朱紅小劍,不用問也是師門賜下的寶物,隨聲道:“我當投劍問路,與紫霄師姐的巫偶配合前行,當能從瘴霾中探出些端倪。”

    這次神光和尚卻搖頭拒絕。

    小棺材離地二尺,拈花正坐在上面,晃蕩著腿看熱鬧,忽然覺得有人用手捅自己肋下,轉頭一看是老大雷動,不等他發問,雷動就用眼神說話,眼睛一個勁地往蘇景之處瞟啊瞟的,拈花隨他指點望去,只見蘇景正側頭看著他們兩個。

    拈花挺納悶,問雷動:“他看咱倆干啥?”

    雷動嘆了聲‘你我還是自覺些吧’,說著一拍棺材直飛向前,來到人群面前朗聲道:“諸位莫慌,離山小師叔蘇景剛剛賜予在下一道神奇法術護身,這頭陣便由我們去打!”

    三屍都沒心沒肺,不過相比之下雷動的心思比著兩個兄弟還稍稍重一點,之前惹出劍器之爭險險就釀成大禍,雷動心裡一直不踏實,剛剛蘇景一把目光投過來,他就明白自己得出去‘將功贖罪’了。

    而三屍是不滅靈怪,去探訪詭異瘴霾,這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到第四個更合適的人選了。

    拈花也隨著雷動一起飛出來,他可沒想到雷動會主動請纓去做這個苦差事不會真死,但假死一次也可疼了。拈花愣了愣,面容一整,對著雷動雙手抱拳、肅容道:“英雄高義在下生平僅見,萬句謝辭不堪入耳,唯有兩字‘珍重’送祝!弟在此,恭候英雄掃滅妖魔、大勝凱旋!”

    “你一起去。”蘇景從隊伍中開口,吩咐了一句。

    “哦。”拈花應了一聲,又回頭去看還在人群中的赤目:“你去不?”

    赤目猶豫了下,拍棺出列,三兄弟排成一列,懸浮於山缺前,又齊刷刷地回頭望向本尊,蘇景笑:“小心一些,看得仔細些,辛苦了。”

    “某家去去便還,諸位請了!”雷動上了句茶樓聽來的書詞,三屍同時拔出寶劍,刷刷揮舞成了一團光,齊頭並進衝進了瘴霾。

    神光也突然起步,口中留下了一句‘塚內諸事,拜托蘇施主’,緊隨三屍身後踏入瘴霾。

    佛門高人自有風度,他是此間的真正長輩、真正高手,探險瘴霾之事他不能不去。

    果先哎喲一聲驚呼,急縱如風追隨師尊,不料還不等勢子做足就覺身前用來一股柔和力量,將他輕輕攔了下來,同時神光的密音入耳:“為師不在時,跟在蘇景身邊。”

    劍塚內一片安靜。

    涅羅烽僑輕移蓮步,來到蘇景身旁,她沒說什麼,但她的態度所有人都看得到,唯涅羅塢馬首是瞻的門宗弟子紛紛靠攏了過來。

    果先遵循師父囑托,也站到蘇景身旁,修士中的佛門弟子見狀隨之而來。

    大成學高英傑的眼睛還睜不開,不過以他的修為能輕易找到蘇景,書生沒有明確表示什麼,只是又道了一句謝,之後便再沒轉身走開。

    天元青蟬與紫霄尚尚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都未動。

    蘇景若有所思,根本沒注意身後聚集了多少人、還有什麼人不肯過來。思索片刻,他問身旁的高英傑:“煙雲天目篇為何會破碎?”問題稍顯無禮,但他全無惡意,又繼續道:“所做之事超出法術能力極限,是以破裂散碎,可是如此麼?”

    高英傑點了點頭,閉著眼睛皺眉:“道理是沒錯的,不過”說到這裡,他又變點頭為搖頭,面做苦笑。師門賜下的神篇法術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毀掉,這種事情他實在想不通。

    蘇景又復低頭思索、劍塚重歸安靜

    三屍衝入瘴霾,只覺得眼前一黯旋即光明大作,但還不等他們看清周圍,遽然一道劍光如電,向著中間的拈花奔襲而來。

    蘇景修來的力氣、小師娘數十年的嚴苛教導立時有了反映,拈花手中承影一抖,卸字訣在前、粘字訣在後,輕輕巧巧就把來襲飛劍摔落腳下,隨即看都不看直接一劍揮出。

    拈花動作奇快,偷襲者猛就覺得腳下一冷。承影劍,劍遙刺,影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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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三章 置仙家威嚴於何地
        

    (第四更)

    偷襲修者甚至連自己將死都未反應過來,心中還在本能催動自己的飛劍,就再此刻身前一股並不霸道、可絕無法抗衡的力道湧來,一下子將他掀飛開去。

    “自己人。”本來跟在三屍身後的神光大師,立足於偷襲者之前所在之處,腳下穩穩踩住了拈花的劍影,同時兩盞大袖揮動,擋下了雷動、赤目的左右合擊。

    下一刻,老和尚的身形緩而又緩地向後退了一步驚訝之情自神光眼中一閃而過。自從見過三屍能於劍塚隨意采劍,神光就不敢再輕視他們,可他當真沒想到,三個不存絲毫修持氣息的小矮子,隨手發動的一記合擊竟能把自己迫退一步!還有,腳下微涼,劍影割破了他的鞋底,銳意侵入肌理,很不舒服。

    拈花收劍,看得清楚了,對面聚集了數百修家,其中有幾個女子他記得清楚極了,都是送同門來劍塚采劍的修家。

    小胖子目光一轉,瞪向偷襲自己的那個莽撞修者,怒道:“你看清楚了再打!若非爺爺修持了得,豈不被你一劍斬了?”

    那人連忙道歉,拈花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再理會對方,與自家兩個兄弟環顧張望周圍,跟著他又嚇了一跳:“劍塚哪去了怎麼這麼多死人?”

    瘴霾不見,劍塚更不知去向,此刻他們置身於一片寬闊石坪,腳下屍骨累累,不知死了多少時候,皮肉均告腐爛。骸骨之間盡是法器、飛劍的碎片散落。再向前張望,只見一座森白大山巍峨聳立,前方不遠便是山門,其後諸般大殿節比鱗次、一路搭建至山巔,建築宏大氣像驚人。

    雷動與赤目也驚詫於眼前景色,異口同聲喃喃道:“這是哪裡?”

    沒人知道。在場修士來自中土各處,但從沒有人見過這座白色的大山、這片宏偉宮殿。

    神光打量著四周的景色,忽然欣喜一笑。拈花的余光一直瞄著這個修為了得的老和尚,見狀立刻問道:“和尚你笑什麼,可是認出了地方?”

    神光微笑搖頭,伸出右手拇指與中指做拈花輕闔,捻住了一只正圍著他上下翻飛的蝴蝶兒,隨即蝴蝶變回黃花,被和尚小心地收入懷中。拈花見狀趕忙四處張望,果然,很快就從在場一位修士手中找到了蘇景的劍羽,邁步跑過去把它收回。

    見到神光趕到,之前到此的眾多修家精神大振,紛紛圍攏上前說明狀況:事情來得蹊蹺且無端,就在新秀們進入劍塚第八天時,他們所在之處忽然大霧升騰,還不等他們弄清發生何事便置身於此了。

    最初慌亂過後,大群修家分作十隊,擴散開來查探四方,這裡的修士受命受命留守於原地、居中策應。

    被一場大霧送到莫名之地,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任何人手損失,眾修家之間以法術傳訊通言暢通無礙。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斷傳回,周遭空空蕩蕩杳無人煙,沒什麼特殊發現。至於前方的白山、群殿,去探望的都是精銳好手,現下仍在搜索之中,那裡的情形與石坪相似,隨處可見累累白骨和鬥法痕跡,就目前情況來看,白山很像一座修行大宗的腹地,但是多年前被人滅門了。

    再就是,於白山宮殿中發現的文字扭曲古怪,全不同於中土世界的方塊漢字

    聽了一陣三屍就沒了興趣,催動棺材飛起、並非遠行而是直直向上,到高空裡三個矮子四下張望了一陣,見全無異狀他們又落回原地,沒妞、沒飯、沒寶貝,三屍沒有丁點探索的興致,雷動對兩個兄弟說道:“沒啥,這就回去吧。”

    赤目點頭:“蘇鏘鏘鑽進瘴霾,不就是以後都在這裡過日子了麼?無礙。”

    拈花附和:“是是,快點回去,蘇鏘鏘該擔心了。”

    三個矮子自顧自的聊天,把‘回去’說得好像吃白菜似的平常,可著實驚煞了周圍的修家驚、且笑,嘲笑。數千人中招,其中不乏名宿高人,這麼多人一籌莫展,三個一看就不正經的矮鬼居然說‘回去’?

    唯獨神光大師,聞言後正色追問:“三位施主,當真有回去的辦法?”

    拈花正想作答,赤目就搶先開口:“沒有沒有,隨口一說。”

    雷動也隨之說道:“我們去那邊轉轉,走走走。”說著隨便選了個方向拉起兩個兄弟飛去。

    拈花不解,一邊飛一邊問:“為啥不告訴他們?”

    “咱們能回去,他們是不是一定會要你我帶上他們一起?”赤目反問。

    拈花愣愣點頭。

    雷動接口繼續道:“可是咱又帶不走他們,這其中原因不能說、也說不清楚,那他們是不是一定會發怒?”

    拈花愣愣點頭。

    “他們被困在這裡,心緒肯定暴躁得很。”

    “再一發怒,說不定就會喊打喊殺,咱們三個又哪敵得住這麼多人,妥妥被他們打死!”赤目、雷動一人一句。

    拈花更納悶了:“本來不就是要死回去麼?被他們打死又有什麼關系?”

    赤目勃然大怒:“你我都是天上的仙官,豈能死在這些凡俗修家手裡,置仙家威嚴於何地!”

    拈花樂了:“咱們死在凡俗修家手裡的次數還少麼?”

    “那都是迫不得已,不算數的,但自己送死的事情咱不做。”雷動語氣清淡,但藏不住心中的那份驕傲:“離他們遠點,咱們自己死自己的。”

    三屍與神光大師離開快一個時辰了,劍塚寂靜。

    果先小沙彌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入口瘴霾,佛家修持講求一個‘空’字,小和尚卻一點也不‘空’,越等面色就越焦急,漸漸地連身體都繃緊起來,隨時都會撲進瘴霾去找師父。

    忽然果先覺得肩膀一沉,蘇景伸手按住了:“莫擔心,應該無妨的。”

    果先在望向蘇景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事蘇景又撐開了背後火翼,擺出的勢子倒和自己有些相似,准備急衝向外的樣子。

    小和尚只當他是隨口安慰,嘆口氣、搖搖頭沒說話,身上蓄勢不卸。

    但烽僑對蘇景剛剛說的話很當真,問道:“蘇蘇大哥可是有所領悟?”

    “的確想到些事情我那三個朋友回來時便有分曉了,等不太久的。”蘇景應了一句,並未仔細解釋,說話同時把一顆藥丸扔進嘴巴,又在右手上托起一蓬茶杯大小的火焰。

    “那三位朋友很快就能回來?”烽僑顯出了些詫異。

    這一重蘇景比誰都篤定,點了點頭。

    “可是”烽僑秀眉微蹙,遲疑道:“外面數千修家均無消息,他們三個真能”

    小姑娘的話正說到半截,三個矮子突兀出現於蘇景身後!

    既無氣息變化也沒有靈元震動,甚至連一絲風都不曾掠過,三個人就那麼從空氣中鑽出來,這讓周圍大群修士如何能夠不驚!蘇景猛然動了起來——就在三屍返回同時,元吉天都火翼猛震,少年身形凌風直撲山缺瘴霾。

    旋即,眾人眼前、耳中連串變化!

    就在蘇景堪堪要衝入瘴霾前,‘嘭’地一聲窒悶大響震徹天地,風吹不動、神通難破的濃濃瘴霾驀然消散;

    凄厲地慘叫聲刺穿耳鼓,不遠處有人遭受重創;

    前方數裡外,一道暗紫色的遁光飛天而去,速度不慢但軌跡歪歪斜斜,明眼人一見便知是慘叫負傷之人逃走;

    人影憧憧,數不清多少修家面色恍惚目光失神,突然出現在劍塚外;

    再就是:一道金紅色光華,從塚內直衝遠方。

    從地面仰望,只見一道燦燦長虹劃過,向著就要逃遠的暗紫遁光狠擊過去!

    古往今來為宙、四方上下為宇。

    自從中土開造化以來,修家對‘宇’、‘宙’的鑽研就未停止過。但是對四、五境的普通修家來說,這個題目未免太大了些,通常不會去專門修習,有關道理大概明白也就是,蘇景也不例外。

    不過‘金烏萬巢大咒’穿遁虛空;無捻青燈是完美封閉的小世界;師母藍祈從另個世界來到中土經歷如此,蘇景接觸到的‘宇’遠比同輩更多,雖也不曾去刻意研究,但青燈內追隨九祖、青燈外同大小師娘學藝閑暇時,難免談及‘宇’之相關。

    以陸崖九和兩位師娘的性子,誰也不會去給他講那些深奧道理,都是接合法術來做解釋,由此蘇景對‘宇’之一字的了解,比著劍塚內眾多新秀更透徹得多。

    大成學的‘煙雲天目篇’被破掉,蘇景驚訝同時心念一動,再以劍羽試探瘴霾:他能察覺那根劍羽未被毀掉、但卻聯系不到了。由此蘇景便有了個大概的計較,瘴霾那邊怕會是‘另一方天地’。

    這是類似‘一步陰陽’、‘乾坤兩見’的法術,想要破法不外兩個辦法:

    一是以強力破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多大的盆子裝多重的面條,只要被攝入小空間的修家力量大過那裡的承受極限,便能破空而出。可是外面大群修家都不見了,不用問妖人的‘盆子’又大又結實,這般強大的法力簡直匪夷所思,以蘇景的估計,對方身上多半是帶了什麼驚人的寶貝做支持。

    破法的另個辦法更難實現,師母藍祈曾講得明白,‘宇、宙’之類法術大都脫變自天道,天道是什麼?天道是規矩。是以只消壞了他的規矩,法術便不攻自破。講起來晦澀難懂,落到眼前的情形卻再容易理解不過:妖人法術的規矩是‘去了就回不來’,那只消回來一個,他的規矩便會崩散!

    何止一個,一下子回來了三個

    敵人以法術坑害劍塚內外,應該就在附近;如此強大的法術,一旦被破施法之人必遭凶猛反噬,重傷那是最好的結果。

    蘇景想通了前因後果,提前就做好准備,只待三屍一回來他便要衝向前緝拿強敵這才是真正露臉的機會、蘇景自己的功勞、離山獨享的榮光!

    當然,蘇景不會為了功勞不要命,天香鎮元吞進肚子了、一蓬火焰就托在手上,萬一妖人傷後還有余力或者有厲害同道護法,自己也能及時逃命。

    不喊塚內同伴幫忙也有這個原因,追擊妖人時若有險情他能一逃了之、隨他一起追趕的同伴可不會穿空遁法。

    今天,蘇景的運氣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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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四章 青秀之中第一人
        

    (第五更)

    白山世界中的大群修家,或正留守某地、或正調查線索觀察四周,忽覺耳中風雷咆哮眼前強光迸現,妖人的法術被破、大家統統被送了回來。可是這個瞬間裡他們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甚至還不曾意識到自己已經回來了,又何談追蹤妖人;

    至於劍塚之內的年輕晚輩們就更不用說了,劍塚內外數千之眾,其中不乏修為精湛見多識廣者,但能真正把握住時機、及時向著妖人追去的便只有一人:離山真傳、屠晚蘇景。

    妖人逃走的機會只存於一瞬,若非蘇景,他定能逃出生天

    金紅之弧直擊暗紫遁光!

    生死須臾,妖人哪還顧得上重傷在身,嘶啞怒叱一聲,身後爆起一蓬血色!

    天魔解血凶法,以自殘身體、骨肉代價喚請魔尊垂憐、發動凌厲一擊。

    血霧彌漫,第一個瞬瞬中,陡然化作一雙血色巨翅;下一個瞬瞬裡,巨翅崩碎,萬道血翎如刀,疾撲蘇景!

    血光籠罩下,突兀地金光爆起!同樣是翅膀,同樣是翎羽,只是不同的顏色!八十六根劍羽盡起,劃地為疆、三丈之內攪動靈元亂衝,血翎毛衝到近前便告一窒。

    妖人境界遠勝蘇景,他的解血一擊,蘇景的劍羽至多只能撐上一息

    金光再綻、熾烈刺目,繼劍羽之後,蘇景的元吉天都火翼竟也在轟地一聲中爆裂開來!

    《金烏萬像》的法術並非一成不變,隨著修家境界的突破,法術為力也會相應變化、威力層層提高,天都雙翼便是一例,蘇景突破小真一後,這雙火翼也從‘遁法’晉升做‘殺法’。

    翼爆碎,火妖嬈,潑風而去迎擊血羽,與此同時,妖人身後突兀閃出一片赤紅光華。若直視之,僅僅是一片迷離光彩;可是若低頭去看這片光華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雙翅鋪展、高冠醒目、三足分立,那分明是一頭金烏投影!

    爆開天都火翼、以其中的火焰元力應敵?金烏正法賦予蘇景的本命法術哪又那麼簡單!當火焰散碎,它喚起的是另一道陽火法術:影金烏,夾擊於強敵背後。

    奇光流轉,快如閃電,正正擊中妖人後心!

    這次連慘叫都不存,先重傷、再解血的妖人直接被打得昏死過去,身體翻滾著摔向地面,他喚起的解血凶法也隨之告破。

    血光散、劍羽收、影金烏消彌不見,蘇景動念重新撐開雙翼,自半空裡一兜,將正摔落的妖人抓在了手中,生擒活捉!

    直到此刻,塚內年輕修家們因三屍突兀出現而掀起的驚呼才剛暴發開來。

    所有人都仰望半空、矚目蘇景,包括其他幾位天宗弟子在內,無數青秀捫心自問,若上天去追擊妖人的是自己先在已然被對方的解血一擊碎屍萬段!

    直到此刻眾人才算明白他的真正實力。

    之前蘇景在劍塚的種種表現,只能歸結為‘詭異’、‘古怪’,但如今這實打實的一戰,卻是他實打實的修持、實打實的力量!誰還能不服氣、不敬佩。

    驚呼散去,須臾,喝彩聲爆起!人人都把心中憋住的那一個‘好’字吐出,而蘇景也的確當得這一字!

    三屍對望一眼,雷動天尊站在棺材上飛上去,對著蘇景抱拳躬身、放開聲音喊道:“蘇先生賜下的法術端的神奇,在下幸不辱命,破了妖人邪術、將諸位同道帶了回來。”

    三屍根本不明白法術事情,但是有功勞就先占上是肯定不會錯的。

    蘇景比他就矜持多了,笑道:“不用喊得那麼響亮,大家都能聽得到、更能看得到。”

    雷動又轉回身,面向劍塚內千余年輕修家,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情:“之前在下一時粗心,惹出了塚內劍器之爭,險險就釀成大禍”好一番長篇大論,言辭誠懇雷動道歉。可是又會有哪個實心眼的傻子以為他是真的在認錯。病癆鬼以退為進,明著認錯實際邀功。

    但稍有些出乎意料的,眾新秀中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一到場就和蘇景過不去的紫霄尚尚,肥胖公主笑聲中的豪邁意思比著裘平安都不差:“這位矮先生如此講話,可真正讓在咱們都無地自容了,大恩當頭,之前的小小不快,哪個還敢記在心上!”

    話是對雷動說的,卻是講給蘇景聽的。

    天元青蟬也微笑開口,對雷動道:“話再說回來,若非身懷大本領,就算想讓劍塚躁動也做不來,對先生只有敬佩之意,絕無半點責怪。”

    這兩人一開口,其他青秀有怎會再有微詞,人群中有笑聲、有贊聲,盡是感謝之聲。

    待蘇景重落地面,青蟬子第一個迎上前,俊俏的少年道士笑容誠摯:“見過了蘇兄的手段、本領,才知自己狂妄孟浪,之前那場賭約,盼請再勿放在心上。”

    蘇景身旁的赤目一聽就要翻臉,但青蟬子又繼續道:“蘇兄莫誤會,願賭便一定服輸,從今以後我欠你三件差遣,隨時恭候!”

    賭注依舊有效,請蘇景不要放在心上的,是那因賭局而來的輕視與不敬。

    另外幾個天宗弟子也圍攏到蘇景身邊,過了這半晌大成學高英傑雙眼已經能夠張開了,但眸子紅得嚇人,赤目和他一比雙眼簡直能算黑白分明,高英傑接口道:“要說起來,蘇兄贏得的確干淨利落,咱們這麼多人一柄劍都沒采到,就只有蘇兄與他身邊的白面朋友采到好劍!”

    說到這裡,高英傑壓低了聲音、笑道:“別說蘇兄,就連光明頂的侍劍童子,都壓了我們一頭。”

    煙雲天目望向瘴霾前,曾先望向劍塚眾人,樊翹的畫皮是借用蘇景的,本來就不算太服帖,逃不過天目洞察。但現在,又哪還會有人去指摘蘇景小小的破壞了規矩。

    蘇景看看左右,低聲囑咐著面前的天宗弟子:“此事別說出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確是年輕人之間、朋友之間才會有的態度,另外幾位天宗弟子都笑了、點頭。

    紫霄尚尚直接‘三姑六婆’塞進了蘇景手中:“門規所限,催運巫偶的秘法不能外傳,娃娃你先收著,這幾月裡我再煉一張催動符,一年之內送到離山,以後你燃符就能發動娃娃了。”

    高英傑跟著笑道:“十三公主殿下,你這樣一做,可把我給賣了。我手上的煙雲天目篇業已用掉了不過蘇兄放心,我回門宗後就算再如何、也得向師尊再求來一篇,也是一年內送到離山!”

    終歸是出身於正道天宗的優秀弟子,眼光上或許會有狹隘之處,但都有一副坦蕩心胸,賭博輸了就是輸了、之前看錯就是錯了,現在坦然相待全沒有丁點的不甘與扭捏。

    不過蘇景又哪會貪圖他們的賭注,搖頭推辭回去,跟著又是一番拉扯,最終蘇景堅辭,現在看來之前那個仿佛笑話似的賭局作廢,輸家不用賠什麼,而蘇景卻真正贏下了些東西。

    再之後少不了的,劍塚內外無數修家上前致謝,人人都打算當面謝上幾句,可是這麼多人蘇景要全都應酬了最少得說上一個月,好歹回應幾句,蘇景扯了個還要趕回門宗審問妖人的借口,帶上俘虜和幾位同伴,騰起雲駕離開了劍塚。

    負責守護劍塚的修家好手中本就有離山的弟子,此刻都與他一起遁走,沿途護送。

    誰抓人,誰得俘虜,天經地義的事情,何況離山是天宗,由他們追查此事最穩妥不過,蘇景帶走妖人眾多修家全無異議,又是亂哄哄的道別、道謝,眾人目送蘇景離開。可是還不等他走遠,劍塚陡然又暴起串串激鳴,萬劍齊震銳意彌漫,此地又一次自封了,天知道它何時會再度開放!

    這一趟,千余修家入塚,最終卻只得兩劍,盡落離山光明頂!

    回頭觀望片刻,蘇景又開始趕路。

    一路上平安無事,也沒見妖人的同黨來解救同伴,美中不足的是蘇景從妖人身上沒能找到寶貝。

    那個妖人的傷勢著實嚴重,若不施救根本活不到離山,無奈之下蘇景還用金烏大焠真幫加固了下心脈,這才暫時未死。另外三屍重獲自由、完成采劍大事,暫時不想跟蘇景去門宗,詛咒發誓絕不招搖更不會惹禍之後,終於得了蘇景點頭,喜滋滋地坐著小棺材飛去人間玩耍了。

    有關劍塚發生諸事的消息,傳得比著蘇景飛得快多了,人還在半途時,大半個修行道便知曉:

    此次劍塚開放,一共就出來了兩把劍,一柄為蘇景所得,另一柄則落入蘇景同伴手中;有人施展凶猛邪術,幾近將大批修家一網打盡,全賴蘇景出手不僅挽回危局、還生擒了邪魔!

    消息傳出,聞訊之人自然會聯想以前,歸山大典上燃香破寧清的蘇景;凡間著書立傳、長生祠無數的蘇景;大破寶梨州雙雙歡喜寺、強入虎兒礁無燼山的蘇景;讓手下妖奴與妖門大豪三阿公結親的蘇景這次還是那個蘇景!

    至少最近這一段時間裡,蘇景的名頭響了,而他的名聲就是離山的榮光,更是陸崖九的‘慧眼識珠’,各大門宗裡見過蘇景的前輩、高人自問,若先遇到此子之人是我,斷斷不可能將他收入門牆,由此心中自然會升起些敬意:若非真正高人,又怎能辨得這塊璞玉?

    如今蘇景,與各宗名宿還遠遠沒得比,但是單以名頭和人望而論,隱隱已經有了些‘年輕修家第一人’的味道。

    距離山還有千多裡時,劍宗內諸多重要人物便迎接出來,蘇景為修行道立下大功,把離山的招牌擦得明耀刺目,由此迎接他的陣仗便不止是‘小師叔歸宗’了,就連任奪都隨眾而來。

    只是這位‘離山長老之首’對蘇景依舊是一副找麻煩的態度,上前說過幾句話,褒獎得都是蘇景的運氣。

    ‘鬥任奪’簡直成了蘇景的一門功課了,有問有答、把他應付過去,將仍重傷昏迷的妖人交由刑堂去聞訊,於眾人簇擁下、與相熟同門說笑著返回離山去了。

    揭開水墨畫皮進入離山,抬眼只見如意祥雲漂浮半空,無量湖上巨龜披紅緩緩巡游,身著喜服的靈怪有的播撒花香、有的結編彩虹、更多的則在飛來飛去不知忙碌什麼,離山境內一片喜慶之氣。蘇景見狀笑道:“裘平安?”

    紅長老點頭而笑:“喜事在即,本來還擔心你趕不會來,這下大家都放心了。”算一算時間,七天之後就是裘平安與青雲小姐的吉日,如今離山的當頭大事便是操持好這樁喜事!

    蘇景去到仙鰍宮,有心幫忙可實在沒能供他插手的地方,他在場別人還得專門招呼他,干脆就是個添亂的,裘婆婆笑眯眯地拉著他說了會子話就把他轟走了。蘇景干脆回到光明頂,直接等待吉日去觀禮就是了。

    妖奴們現在都在無量湖圍著裘平安轉,光明頂上只有無數烏鴉,千萬頭聒噪家伙正在扶桑靈木間跳上跳下亂喊亂叫,忽見最大的主人歸山,聲量陡然擴大了無數倍,那一聲‘呱呱呱’化出的聲壓,催得周遭無盡莽林都低頭搖顫。

    鬧了這一大聲,烏鴉們又省起自己得規矩些,一只一只忙不迭收斂翅膀深埋頭顱,很快安靜下來。蘇景則俯首站在樹下,目光巡梭仔細打量著它們。

    劍鴉變了,眸子更黑了一點、喙更尖了一點、翎毛更豐韻了一點,細微之極的變化,若非金烏辨真之故蘇景也難以察覺可是莫忘記,他這次下山不過才月余工夫,相比於時間,烏鴉們的變化實委驚人了!

    緣由不難猜,扶桑靈木。

    離山劍鴉得明璣老祖的‘大易氣魄’,得了修妖的資格,但真正能夠入道的只是少數中的少數,如今它們又得了扶桑靈木相助,機會陡增。

    端詳了一陣,蘇景對群鴉道:“不用那麼拘束,但也別太吵鬧了。”說完,返回又一次翻蓋的小院中,取出了此行最大的收獲:醜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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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五章 大喜之日
        

    (第六更)

    七天時間一晃而過。

    黎明前夕,天仍未亮,東土漢境有些早起的百姓,推開門走到街上、習慣使然抬頭看一看天,隨即便愣住了:東方沉沉、尚無日出之意,可是西北方向天邊隱透霞光,七彩祥光緩緩流轉、雖已顯露跡像但仍是隱忍著、等待著。

    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早起的婆姨回屋叫醒仍在沉睡的漢子;剛出門去買油條的老漢把正掃抗的老太太拉出門;打著哈欠倒夜香的小廝趕忙去找平日裡相好的丫鬟聞所未聞的異像,人人仰頭望天。

    所幸,太陽仍在,不久之後東方泛起魚肚白,日出、破曉。就在破曉同時,西北方蓄勢已久的旖旎霞光也驟然綻放,凡俗可見的、那一道七彩祥雲於半空裡、自西北向著東南方向鋪展而去,眨眼百裡層層延展,盞茶工夫過去,一條祥雲大路橫跨天際!

    下一刻,天空之中仙樂飄飄,瑞獸麒麟踏走祥雲開路、彩鳳成雙嬉戲兩旁、龍屃昂頭清冽長吟、身披彩霞的童子們穿梭往來百姓們分不出這些神物皆為法術幻化,只道它們皆為真身,急忙俯身叩拜虔誠禱告,這樣的場面必是天神下凡無疑!

    “是天神下凡!大家速速隨我下拜禱念。”稽非道長二十年前來到白馬鎮,蓋起道觀常駐下來,此刻一見天邊異像,立刻大聲招呼同在街上的鄉親們。

    “老道,少要蠱惑大伙!”喊喝響亮、卻喊了些笑意,伴隨喊聲半空裡一團黑風趕來,片刻後一個虎頭人身的妖怪自風駕中探出頭來。

    別的地方百姓見了妖怪,全都是驚叫一聲倉皇逃竄;可白馬鎮之人卻面露笑容,非但不逃,還招呼著天上的妖怪下來坐坐人人都識得這位虎大仙是齊喜山妖王宋六兩的手下,平日裡齊喜山對小鎮照顧有佳,簡直就是好事做盡。

    稽非老道和虎頭妖怪也算是老相識了,拱手問道:“敢問虎大仙,這天空異像,不是神仙下凡又是什麼?”

    “天酬地謝樓三阿公外孫女青雲小姐出嫁的喜雲大路!”虎大仙搖晃著圓滾滾的腦袋,滿臉得意:“青雲小姐嫁的人便更加不得了了,是咱們小祖宗麾下猛將、咱們齊喜山大東家的好兄弟裘大爺!東家說了,小祖宗的喜事,便是白馬鎮的喜事,特命我送來酒肉和些禮物,鎮上家家有份。”言罷老虎揮手,嘍啰小妖提籃挑擔,笑嘻嘻地進入鎮中。

    眾人歡喜之余這才明白:不是神仙下凡、而是妖怪娶親!

    十月廿八,上上大吉。裘平安與青雲小姐的大喜之日!

    三阿公的身家遠非普通的妖家、修家能夠比擬的,且他這次刻意鋪張造勢,那份排場就不必說了,而相比之下喜事中的另一家就顯得樸素得多了。

    離山雖也布置了一番,但是比起三阿公這邊的場面,實在不值一提,不過吉日倒數十天之前,離山門下除蘇景外其他十二真傳、四位長老率同六百門徒下山,分作八個方向四散遠行,到旱地則行雲布雨,見洪澇則截河補堤,扶蘇煉靈藥治下了一座小城中的怪病,虞長老沒遇到什麼災禍但他所過之處鼠害消失十日行善,離山劍宗為這場喜事擺出的排場,完全是另一番氣像

    從天亮起離山便熱鬧了起來,各路賓客紛至沓來,司客長老率領弟子門外迎奉,司禮長老抓緊時間做最後巡視、准備喜典,裘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平日裡那身髒乎乎的黑衣袍早都換成了喜慶禮裝,老臉上喜色滿滿應酬著賓客。

    蘇景不怠慢,一早就換上禮袍,隨著司客門人一起佇立山門,裘平安是他的妖奴,從禮數上說他這個主人就是‘親家爹’,迎賓之事少不得他的參與。意料之中,今天這樣的題目到訪賓客絕不會少,可即便早有准備,來離山觀禮的人數還是遠遠超出了想像。

    除了得到請帖的修家外,還有大群修家不請自來——肥胖公主、俊俏道士、粗壯書生月初時曾去往劍塚的眾多修家全都托辦重禮而來,借著道賀之名、還蘇景相救之恩。

    其實又何止劍塚同道,以前蘇景在寶梨州結識的天元衝納、無燼山救過無定道拙季等人悉數前來,門宗賀禮是門宗的,這些修士都以個人名義道賀。

    今天就是應酬的日子,蘇景再不喜歡應酬也不會躲清靜,抖擻著精神致謝致禮、談笑風生,正忙碌著前方一聲佛號傳來,彌天台神光、果先師徒抵達山門。

    和紫霄尚尚等人一樣,兩個出家人也是以自己名義來的,代表彌天台來觀禮的高僧另有其人,蘇景快步迎上前去。

    和尚師徒兩個都拙於言辭,合十道賀後也沒太多寒暄,神光大師開門見山:“劍塚之難,老衲無力挽回,幸有施主主掌大局,此事非謝不可,這件禮物施主萬萬不可推卻。”說著,他自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黃花。

    劍塚時蘇景曾見過的、能變做蝴蝶的稚嫩花兒。

    “這十幾天的工夫,我總算和它講通了,以後它就跟在你身邊,還請你悉心照料。”明明是一朵花,在老和尚說來卻仿佛一個小娃兒。神光大師不容拒絕、將其置入蘇景手中,也不再解釋什麼,帶上徒弟進山去了。倒是小和尚,三步一回頭地望向蘇景手上嬌弱黃花。

    來訪賓客絡繹不絕,蘇景招呼著實在忙亂,暫時沒去多想、把黃花收好待清閑下來再跟和尚詳談。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天酬地謝樓的祥吏趕來相報,青雲姑娘的喜駕已經進入兩千裡之內,正沿著空中的紅雲喜路向離山而來。隨著一聲唱喜,黑風煞、六兩等人喜氣洋洋地動身,他們是新郎官的兄弟,按照妖門習俗要在迎於千裡之外

    修行道上,結一位伴侶、攜手問道之事並不罕見,各大門宗之下都有雙修弟子,離山也不例外。但出世之人,就算是結婚也不會如凡間那樣大操大辦,小小的一個儀式、至多再請一位長輩做為見證。

    不過這次情形特殊,結婚的是一對妖怪,三阿公在妖門舉足輕重,裘婆婆也是離山的元老功臣、與九位師祖都是姐弟相稱,是以這場喜事托於離山、但完全是按照妖門的規矩來張羅。對此離山的諸位長老並無異議。

    聽說新人將至,離山也免不了地愈發喧鬧,可老天爺仿佛還嫌不夠熱鬧似的與蘇景在一起迎賓的孫長老,身上突然傳出木鈴鐺響動,孫長老將其取出置於耳邊,片刻後面色微微一變,眼中盡是濃濃喜色!

    隨即離山門宗內一道道遁光閃爍,除了要應酬賓客不能動彈的長老和執事外,離山界內所有重要人物全都來到山門外,人人都和孫長老一樣的神情,就連任奪也不例外。

    而眾人之中,要以律水峰龔長老的神情最為激動

    紅長老裹挾香風來到蘇景身邊,給他解釋道:“剛剛接到賀師伯鈴音傳訊,他老人家法駕歸宗!”

    蘇景面露詫異:“賀余師兄?”

    紅長老含笑點頭:“正是!”

    在如今的離山劍宗,蘇景輩分最高但並非唯一,還有兩位第一代真傳,一姓林一姓賀,都是突破第十一境、得化三清的當世大修,不過他們早已不理門務,雲游四海去做最後一境‘大逍遙問’的領悟去了。

    蘇景這兩位師兄性格截然相反,一個詼諧有趣,另個古板木訥,賀余是後者。以前賀余就是離山刑堂執首,現在的龔長老是他的弟子。

    紅長老特意提醒蘇景,待會見到賀余時要檢點些。

    又何須囑咐,修行得越久,對這世界就越會生出敬畏之心、對有了成就的高人便越升敬仰之意,對兩位從未見過面的師兄,蘇景滿心敬佩。其實對離山的諸位長老,蘇景也從來都不會輕視半分,即便對時時刻刻來和自己找麻煩的任奪也不例外。

    至於總是請出‘如見’晃一晃,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肯吃虧’與‘我佩服你’本就不衝突。

    紅趙老的嘮叨剛過,眾人眼前忽然人影一閃,不見雲駕不見遁光,一人憑空而現,站到了大家面前。

    粗布衣衫、布鞋石簪,黑黝黝的臉膛、粗手大腳的中年的漢子。

    迎立於山門的離山門徒一見此人,齊齊俯身下拜,有稱師叔有稱師伯向其執禮,看上去混不起眼的農家漢子,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跨入第十二境的大修賀余!

    賀余孤身而歸,並未帶著他的分身。

    有些正入門的道賀賓客見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紛紛唱禮問候,對外人賀余不會失禮,但也全無主人家的熱情,隨便兩句話應付過去,跟著把目光一轉望向任奪:“聽聞你也勘破遠游境,我很高興。”

    對賀余時,任奪全無往日驕傲,畢恭畢敬認真回話。說了幾句賀余又望向了蘇景,剛剛蘇景也對他行禮,但與旁人不同的,他執平輩禮儀。

    見對方望過來,蘇景再度躬身:“蘇景見過賀師兄。”

    賀余卻不說話,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蘇景,足足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木訥漢子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些笑意,點頭道:“我聽說過你,好幾次。見面前我知道你不錯,見過了才曉得”

    說到這裡,賀余皺了下眉頭,似乎找不到合適措辭,干脆一擺手:“很好、你很好。”——

    這一章為盟主加更,認真感謝中國利益成為升邪的第六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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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六章 驚變
        

    賀余在游歷途中,自凡間見過蘇景的長生祠、從同道聽說蘇景除魔、救人等功績;回到門宗,細看下察覺到此子內斂神光,修為尚淺但氣韻初成性情再如何古板,賀余也是離山的弟子,見到門內又有仙苗正茁長,他自然欣慰!

    輩分上是師兄,修行上卻是真正的前輩,得了賀余認可蘇景也開心得緊。

    離山的喜事傳遍天下,賀余早已得知,對蘇景道:“喜事隆重不可怠慢,你先專心跟好此事,我回山會住上一陣,來**我兄弟再好好聊一聊。”言罷他邁步入山。

    樊長老本就不參與今天的喜事,此刻緊緊跟在賀余身後,做徒弟的了解師父的行事做派,開口問道:“師父回來的如此突兀,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賀余不答反問:“林師弟回來了麼?”

    樊長老搖了搖頭,賀余微一皺眉,但未再多言。

    辰時之前,新娘喜駕進入離山,之後便是三阿公一行,老頭子身後跟了無數妖家,都是天酬地謝樓的朋友、同道,大隊人馬進入離山。待到吉時新人行禮,之後無量湖仙鰍宮排開喜宴。

    凡事都按著妖門的規矩來,蘇景也不太明白,反正裘婆婆和三阿公怎麼說他便怎麼做就是了。

    喜典的排場、喜宴的熱鬧自不必說,蘇景和裘婆婆坐在首席,不時起身應酬賓客,一頓喜酒直接從中午喝到了傍晚,所幸蘇景現在有些不俗的修為基礎,否則以他的應酬往來至少要醉到七次

    “我想喝一杯。”紅蓋頭下,青雲小姐的聲音懦懦。

    新郎官正在外面喝酒,洞房內只有青雲和三位喜娘。

    三位喜娘聞言同時一驚,年紀最長的那個直接搖頭:“阿公吩咐得明白,小姐今天決不能喝酒。”

    “特別想喝,一小杯。”青雲的聲音很輕:“和三位阿姆喝一杯,你們三個照顧我長大,今日出閣,我總要敬你們一杯的。”

    喜娘似是動容,笑了:“少來這套,不行!”

    這個時候外面轟然大亂,日落西山,新郎官回洞房了,好兄弟全都跟著一起來了,少不了的一番胡鬧,最後還是那位老喜娘把妖威略略一綻、唬住了那群小妖怪,連推帶搡把他們統統攆走,三位喜娘一番吉祥話送上、就此離開。

    為新人關上房門,播散靈識揪出幾個躲在附近准備聽房的小妖晚輩,三位喜娘同時松了口氣,為首那個笑容略帶唏噓:“小姐嫁了咱們也該去喝她一杯喜酒了。”

    從小帶大的姑娘出門了,三個阿姆心裡有哪能沒點感觸,另兩個同時點頭。但過了片刻其中一位忽然低低地驚呼一聲:“忘了囑咐姑爺莫讓小姐喝酒了。”

    大阿姆笑而搖頭:“我沒忘,猶豫來著,後來一想還有啥可囑咐的?兩口子,一家人了,敢娶不喝酒的青雲過門子,就得敢和喝了酒的青雲過日子!”

    喜宴散了,酒宴卻未散,不用再講究娘家婆家分別,也不用再往來敬酒,三阿公和裘婆婆、蘇景坐到一桌,兩位老人家實實在在的開心,這個時候蘇景當然不會掃興,陪坐在一旁說笑閑聊

    “咦?”青雲小姐躺身於軟軟喜榻,微笑著問道:“蘇景當真如此?”

    洞房花燭時、心上人笑意盈盈,裘平安又如何忍得住?進屋之後沒說兩句話就抱起新娘子共赴巫山了,繾綣過後小泥鰍滿心歡喜,抱著自己的小娘子甜言蜜語、輕聲說笑。

    雖然沒有滿口文章,但小泥鰍那一嘴文縐縐的官話說得字正腔圓,自從他認識青雲開始在她面前便一直說官話。以前都裝得太好了,現在想改也不那麼容易。

    不知不覺裡,兩個人的話題就聊到了蘇景身上。

    “錯不了的,我家主公心懷善念,偏巧我也天生一副柔善心腸,追隨在他身邊做事,吾心甚慰。”不倫不類的措辭,跟著裘平安把以前聽說的、親眼所見的蘇景所做好事拿來當談資。

    青雲聽得饒有興趣,伸手指向著桌子一勾,酒壺與酒杯輕飄飄地飛過來,先為裘平安斟酒,跟著不動聲色給她自己也滿上了。

    一杯,一杯,又一杯突兀一聲大笑響起:“哈,喜歡做這與人為善的勾當,這人腦子咋想的?他到底圖哈呀?”

    裘平安一時沒反應過,跟著點頭附和,東北腔也被勾出來:“可不咋的”四字說完突然醒悟,手端酒杯望向青雲,愣一愣、吸口氣、找回狀態、斯文笑了:“娘子去過東北麼?”

    “哎媽,你別裝了!”青雲咯咯笑著,把杯中酒潑進嘴巴,從被子裡伸出一條白生生地胳膊,揮手在裘平安的肩膀上一拍:“我早知道,你,東北銀!我爹也是!”

    新娘子手勁不小,打得小泥鰍一晃,險險從床榻摔下去

    天將破曉時,三阿公一行告辭而去,裘婆婆把他們送到山門便回去了,天亮時新人要拜見婆家長輩,裘婆婆還得回去等著行禮,三阿公這邊就有蘇景代她送出一程。

    一路送出三十裡,三阿公忽然問道:“在齊喜山的時候,我曾對老弟說,我能看得出青雲丫頭對小泥鰍有幾分意思,老弟還記得麼?”

    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又是無關緊要的一句話,蘇景早都忘記了,隨口應道:“三阿公看著青雲小姐長大,她的心思自然逃不過您老的眼睛。”

    “什麼小姐不小姐,她是你的晚輩,直呼其名便是了,”三阿公擺了擺手,繼續道:“蘇老弟有所不知,青雲的爹是東北山中挖參客的首領,著實有幾分彪悍,若非如此,我那女兒又怎會看上他。”話題來得莫名其妙,蘇景只當老頭子因嫁外孫女兒而思及愛女,也沒去當真,只是點頭附和。

    “凡間有句話叫做‘兒隨母女隨父’,青雲便是如此了,她的脾氣像極了我那位凡人女婿。”三阿公又接著說道。

    蘇景終於覺出些味道來了:“我以為,青雲小姐溫文賢淑。”

    三阿公笑了起來,不止他,跟在他身後的兒女、孫子等大小金蟾全都笑了:“她溫文賢淑?我第一次見她溫文賢淑,就是拜訪齊喜山見到裘小子的時候!”

    “那青雲平時是什麼樣子?”少年目光訝然。

    三阿公想了想,才應道:“實不相瞞,對小裘的為人、做派,我都曾仔細查過就這麼說吧,比混,裘小子略勝一籌;比橫,青雲丫頭稍占上方,總來算應該是伯仲之間、不相上下。”

    到了現在蘇景哪還不明白三阿公那第一問的來由:平時身邊的外孫女跟裘平安似的,有天見到了個男子,突然低眉順眼變回一副小女子模樣這麼大的反差,瞎子也能看出她的心思。

    蘇景哭笑不得,又追問:“那青雲第一次嫁人不是嫁,那次又是什麼狀況?”

    “這個事情怪我,她不想嫁,我卻覺得對方家世還算可以,便直接安排了,但百密一疏,沒想到她在乾坤袖裡藏了瓶酒。”到現在三阿公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如實相告:“這丫頭心裡不痛快,坐在轎子裡就開始喝酒。不喝酒時,她還能努力收斂些,但一沾了酒,便收不住了。”

    那一次,小金蟾大鬧喜堂婆家卻不怒反喜:幸虧娶進門前鬧了,幸虧沒娶成。

    “老弟放心,莽撞暴躁是天生的脾氣,神仙難改,但是青雲丫頭的心性,絕對不會錯的。以後小兩口之間打打鬧鬧或許難免,但是對長輩、對婆婆的孝順,同樣絕不會有錯。這丫頭心裡明白得很,若她敢忤逆,”三阿公的笑容斂去,正色道:“我天酬地謝樓的家法,就算她是我的外孫女,也照樣承擔不起。”

    蘇景不知道該說點啥

    鸞被一掀,新媳婦青雲猛地坐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伸手去拍夫君,東北腔十足,比小泥鰍說道還地道:“咋還睡呢,天快亮了,給姑姑磕頭去,你不想去咋地?”

    裘平安沒睡,但也沒起身,他還有點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什麼跟什麼,膽小柔弱的青雲小姐怎麼就變成彪悍凶猛的女妖怪了?

    最讓裘平安頭疼的還不是以後的日子,而是待會那一關

    晨鐘飄揚,破曉時分,裘婆婆端坐仙鰍宮正堂,等候著新人來問禮。

    老太婆的臉扳成了一塊冰,心裡再如何歡喜,臉上也得緊緊繃住。

    待會不止沒有好臉色,還要言辭刻薄、隨便找理由責難新媳婦,甚至可以出手教訓新婚轉早婆婆立威是妖門古來就有的規矩,小裘爹娘都不在了,就由裘婆婆來代替。

    越是像樣的妖家門戶這一關便越發嚴厲,老裘家雖然人丁單薄,但論古曾與龍王攀親、論今是正道第一大宗的功勛長輩。一會該如何說、如何做,裘婆婆早都想好了,規矩就是規矩,絕無通融余地!

    乍看上去,精怪的行事與修家也沒太多區別,可實際上妖門傳承了諸多難以理解的古怪教條,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這新婚後的立威便是一例,有些地方凡人也有這樣的規矩,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可精怪對此卻煞有介事

    蘇景回來得稍晚,重返仙鰍宮時,正趕上小兩口向裘婆婆見禮後出來,只見新媳婦臉色蒼白、雙眸中淚水盈盈,委屈、惶恐、迷惘等等諸多情緒盡顯於面上,裘平安則是一副做夢的神情。

    一見蘇景,少不得又要問禮,不用裘平安說什麼青雲就盈盈下拜,蘇景受過他們一禮,把幾句喜慶話送上後,進門去看裘婆婆。

    老太婆拉著蘇景坐到身邊,稀稀疏疏地眉毛皺了起來:“青雲這孩子唉,我剛剛是不是太苛刻了些?我琢磨著,若把下跪那個換成是我,必定翻臉無疑,她卻咬著牙一一忍了三阿公的家教不得了啊,不光是家教,這天生就是個好孩子,天生了一副柔弱性子!”

    “是,肯定是天生了一副柔弱性子。”蘇景笑了,正想再說什麼,忽見裘婆婆目中精光暴現,顯然察覺到什麼。

    下一刻,大地猛地一跳,隆隆震顫之中,平素隱匿無形的靈氣突兀暴躁起來——先是巨力碰撞、跟著高人鬥法!

    外面鬧出的動靜太大,即便仙鰍宮處於大湖深處也能清晰察覺。

    這時刑堂龔長老的聲音傳遍離山:“正法除妖,諸峰長老、十三真傳速至光明頂,其他弟子各守其位不得擅動!”

    他的喝令才落,又是一個女子的獵獵長嘯衝天而起之前聽到‘光明頂’三字蘇景便已面色突變,再聽到這聲長嘯少年陡開雙翅急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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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七章 漏天
        

    甫一離開大湖,蘇景吐氣開聲:“事有內情,不可胡亂傷人!”焦急喊喝聲中,少年化身一道金紅長虹,直投光明頂。

    尚未趕至光明頂,遠處突然又是一聲喚劍法訣嘹亮,蘇景大驚失色,他聽得出這個聲音:出劍之人並非離山長老,而是剛剛歸山不到一天的離山長輩,賀余。

    訣動、劍起,再無可更改!

    劍落,卻不見長劍所在,只有九霄雲上、湛湛藍天中的突兀顯出的一道黑色裂隙。

    賀余回山並未負劍,不是藏於囊中和收於身體,他是真的沒有攜劍。從五百年前開始,他去哪裡都不再帶劍。

    他把劍養了起來養在九天之外!

    賀余的劍在天外,隨他一聲法訣,便有漏天一刺。

    真正的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

    穹頂裂隙三裡,那之下正巧一朵閑雲飄搖,當裂隙綻開,浮雲只一顫,也不見它有其他變化。

    飛弛中的蘇景猛地怪叫一聲,無邊寒意撲面而來,千絲萬縷仿若玄冰冷刺,嘭地一聲護身赤炎卷揚,同時火翼倒卷包裹身軀、還有藏於翼中的劍羽四散飄零結做劍域雛形!蘇景的火法與劍術盡被激發,只因賀余動劍或者說只因他看到了這一劍,漏天一劍,本就與蘇景全無半點關系。

    飛行的勢子就此中斷,總算蘇景應變奇快,及時調整身體勉強平穩落地。就在他雙足接觸地面時,光明頂方向風雷乍起!

    距離尚遠蘇景看不見戰場情形,所幸賀余的冷笑聲傳來:“好妖女,擋得我這一劍,也算你有些道行!”

    蘇景驚魂稍定,雙翅再起撲向光明頂,正想繼續開口喝止,不料心中再現警兆:危勢源自高空!蘇景本能抬頭那朵雲,漏天一劍劃過的那朵雲。

    雲還是雲,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裊裊雲氣被那一劍之寒所侵,此刻雲兒竟化作一團玄冰,自高空裡轟轟烈烈,向著八百裡離山當頭砸下。

    雲冰壓頂的威力算不得什麼,真正讓人心底生寒的還是那瞬間便讓百裡之雲結做玄冰的賀余劍意!

    守山大篆立生感應,第一重水幕天華劍陣彈指成形,萬劍呼嘯迎上雲冰,將其轟得粉粉碎碎。而冰雲爆碎於齏粉之時,蘇景也終於趕到了自己的道場。

    光明頂已然被一劈兩半,千萬烏鴉散入莽林噤若寒蟬、扶桑靈木歪斜一旁枝橫葉落。

    一個三四歲、白白胖胖的囝囝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生死不知,正是蘇景的‘真傳弟子’參蓮子;師母藍祈一手牢牢按在小娃的胸腹間,另只五指翻翻不停變化手訣,層層風煞結做屏護守住方圓七丈,一道道古拙法撰閃爍幽光,伴風齊飛。

    莫耶藍祈七竅沁血、顯然已經傷得不輕,督目之術維持不住,身形也在微微搖晃,可她的神情竟還在笑,滿頭長發隨風飄揚,一派妖魅昭彰!

    蘇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的七百銀甲道兵錯落結陣,離山九枚古簽道兵之一:龍戰於野!

    兵法幻化十七頭白龍法相張牙舞爪,圍住藍祈的法術禁衛之地團團打轉,昂昂怒吼中一次次向內衝擊不休。

    半空之上刑堂樊長老目光威嚴,刑堂精銳弟子皆侍立其後,樊長老手執著一枚離山道兵古簽,在他身旁賀余盤腿凌空虛坐,臉上不存絲毫表情

    參蓮子的經絡是蘇景幫他硬生生鍛造、開拓出來的,至少在最初三百年內,每隔十余年就需要外力相助、幫他安撫元基、調理經絡,這件差事自然落在藍祈身上。

    而參蓮子的體質特殊,全不同於其他精怪或者修士,它不用洗煉日精月華淬煉乾坤靈元,只需把自己的一身蓬勃藥力化為妖力即可,是以莫看他現在修為還差,但體內躁動之力異常驚人,藍祈在施法相助時會頗為吃力。

    因為藍祈吃力,所以維系於身的其他法術會受些影響,小院的屏障減弱兩成,本來是無礙的,以離山長老的修持仍是無以察覺,何況也沒有誰會專門來探光明頂

    賀余歸宗是為了等一個人,但這個人何時來、如何來他全不知曉,歸宗之後便坐入律水峰,心思入定靈識則播散開來,訪查四周,只待那人一到他立時便能探知。

    境界相同,不代表實力相當,賀余與任奪同為跨入第十二境的大修、都是修習離山正法、都是天資卓絕之輩,但兩人入門起步相差了足足千多年,所以論起元基、論起真靈調運和五感探查,任奪要差得遠了。

    任奪查不到的事情,賀余能探得一清二楚。何況刑堂身負‘監山’重責,在當初諸星峰設計上,律水峰本就處在‘四面監察、耳目恆通’的位置,由此賀余察覺到光明頂山核內有靈氣異動。

    這份異動絕非離山道法,更像妖邪動法。驚訝之下賀余命龔長老請出轉配於刑堂的九枚道兵古簽之一,飛臨光明頂再做細查。高深修家的靈識一線,無異於常人的一道目光,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光明頂山核內,竟藏了一個女子:雙目環套三瞳的莫耶女子!

    此時天已破曉,無量湖仙鰍宮喜事落幕、但還有些與離山交好的賓客不曾散去,賀余本不欲聲張,不料正專心施法的藍祈突兀抬頭,與他‘對望’了一眼!

    莫耶妖女是如何潛入光明頂山核的?任哪個離山弟子發現藍祈的行跡,腦中都會立刻顯出這個疑問,而最合理、也最‘不違反離山正道’的解釋莫過於:她有妖邪遁法,悄然潛入進來。

    既能潛入便能逃走,賀余生怕妖女會有什麼特殊法術,一下子鑽出去、逃到外面便難以收拾了,當即一聲令下,早就蓄勢以待的樊長老放出道兵、劈裂光明頂緝拿莫耶藍祈!

    離山弟子這邊,既然要打便絕不留手,龍戰於野全力發動,賀余也引動一劍,漏天狠擊

    藍祈修為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從未對蘇景講起過,直到今日,蘇景才真正明白自己這位師母,究竟有多凶猛!為參蓮子安撫元基、加固經脈,法術正到半途不能停歇,藍祈被小娃拖住,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擋住了‘龍戰於野’的圍攻、抵下了賀余漏天一劍

    如見寶牌高擎在手,連串‘住手’地疾聲大吼中,蘇景飛撲入場。

    龔長老及時將手中古簽一壓,銀甲道兵暫停猛攻,但陣勢不變、戰勢猶存,隨即可以重新發動。

    見蘇景趕到,藍祈先是皺了下眉頭,但隨即又對他笑了起來,微一點頭、未多言,雙目合攏專心相助參蓮子。

    賀余眼睛轉動,將目光從藍祈身上轉向蘇景,這動作很慢,而蘇景真就覺得,他的目光是一寸、一寸挪移過來:先看手、再肩、再脖頸、最後與蘇景目光相對:“師弟有話要說?”

    趕來時一路惶急,完全顧不得解釋什麼,可現在賀余給了他講話的余地,蘇景卻猛然發覺這件事沒法解釋。

    “不可說。”藍祈傳音入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虛弱異常。

    想了片刻,蘇景終歸還是搖了搖頭,對賀余道:“沒什麼可說的,她是我的恩公前輩,我想保下此人,求師兄成全。”

    賀余不置可否,反問:“她是你的恩公前輩?如此說來,此人是被你藏匿於光明頂的?”

    這次蘇景沒猶豫,直接點頭。就算說出事情,又怎麼可能有人相信,於事無補且為八祖徒惹猜疑。

    賀余不做思考,直接開口:“小娃可以留下,妖女必死無疑,至於師弟窩藏妖人於光明頂,但總算沒釀成更大的禍事,受罰難免,不過以後還是我離山弟子。”

    這樣的條件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但蘇景如何能接受,再次高舉如見,搖頭正想說話,不料賀余的手指向他遙遙一點,旋即‘啪’地一聲脆響,‘如見九祖’的玉牌竟被他打了個粉碎!

    蘇景驚怒交加:“你做什麼!”

    此刻各峰長老、諸多真傳都已趕到,見狀無一不是大吃一驚,賀余卻神色不變:“損毀如見,罪同忤逆,我認罪知錯,將誠心悔過。領火逆三經之刑、罰百年面壁思過,此間事了我自會向刑堂領罪。”

    寧可自己領罪,也不容妖女走出離山!一個莫耶女子的性命或許算不得什麼,但離山清譽絕不容玷污,何況妖女的修為眾人都看在眼中,雙方依然破臉動手,自沒再留後患的道理。

    這個時候,蘇景身旁的藍祈緩緩呼出一口長氣,助參蓮子行功完畢、她收手了。

    參蓮子仍未蘇醒。小娃沒事,只是被藍祈封住心脈暫入昏迷,三十六個時辰內無法蘇醒。

    藍祈並未起身,垂下頭緩緩呼吸、長發遮住了俏面。好一會,她才抬起頭,雙目妖魅、笑容溫婉、語氣堅決:“不用管我,更不許殺傷晚輩!”

    陸角八畢生心血只在兩件事:修行、門宗。即便此時此刻,藍祈也絕不肯傷他心血。一句話說完,她身子便忽然一軟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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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21:06: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八章 不從律
        

    今天三更,下一更在中午。

    原先的計劃了,這部分情節也是要一口氣了連爆出來的。可惜能力不濟,昨晚寫到四點多還是沒能完成,今天的效率就更差得不想多說,只能如此了。

    可以應承兄弟姐妹的是,有關藍祈的事情,在今天的更新裡就能見分曉,敬請期待、謝謝大家——

    蘇景大駭急忙搶步上前,還好,藍祈只是昏迷,不過她的內息混亂不堪,傷得著實不輕。

    半空裡的賀余又復開口,他自己已經犯下了重罪,卻還在規勸蘇景,聲音冷漠、但語氣是柔和的:“師弟,迷途知返,莫之善也。”

    蘇景仍是搖頭,向前邁進了一步,把本在身旁的藍祈擋到了身後,不用再說什麼,他的態度再明白不過。

    忽然間,起風了,之前被光明頂之戰驚退莽林的大群劍鴉盡數飛起,千萬雙翅膀齊振,風因此而來。出人意料的是,這次鴉群騰空不聞半聲聒噪,無數烏鴉彙聚成陰沉沉地烏雲,靜靜懸浮於蘇景身後。

    還有前方不遠處,嘭地一聲輕響,九十八名烏鴉衛趕到、雙腳踏於鄔桑朱虹梭、周身燃卷烈焰,結形金烏九劫殺陣,但未得蘇景命令前陣勢內斂、並未指向具體哪個人。

    烏鴉衛趕來,其他在仙鰍宮的妖奴自然也悉數到場,黑風煞漠然不語、手中握住了天溪神鞭;身上還穿著吉服的小泥鰍面色冷笑,抱著膀子與黑老大並肩而立;六兩心裡害怕,他本來就是膽小的妖怪,但也把赤血離離鉤亮了出來,眼睛翻了三次,終於抹去恐懼現出凶光。

    裘婆婆眉頭緊皺,按理說蘇景有事她不能不管,但光明頂暗藏莫耶女,絕不是她一個妖屬能管得的,突然一陣叮叮當當地細響傳來,跟隨婆婆而來的新媳婦亮出了法寶。

    果然是三阿公的外孫女,青雲的寶貝居然是錢,三百枚黃燦燦地銅錢兒,上下漂浮繞於身周。

    青雲還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見裘婆婆望過來,聲音微微發顫:“姑母我”

    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裘婆婆嘆了一聲,揚手拍了拍新媳婦的肩膀:“不用怕,萬事都有姑母做主。”

    除了裘平安,當真沒人聽出青雲小姐的聲音顫抖,並非緊張恐懼,那是興奮的。

    蘇景手下妖奴足夠摧毀一座小門宗,但這樣的陣勢還遠遠入不了離山高人的法眼,賀余甚至都不去看它們一眼,靜靜望著蘇景:“師弟,當真不肯讓開麼?”

    長輩說話,本不容晚輩插嘴,但紅長老還是開口,對蘇景冷聲道:“刑堂執法,豈是你能擋住的,還望師叔及時回頭、不可一錯再錯!”

    話說得不客氣,但心思是好的。憑著蘇景的修為,現下情形裡他根本什麼都做不了。此刻賀余還耐心和他講話,不過是照顧他的輩分。大家都是第一代真傳、離山界內輩分最高之人,真要撕破臉皮難看得很。

    可蘇景若執意不退,賀余只需一聲令下,龔長老輕輕松松就能制服他。到頭來莫耶妖女逃不過喪命下場、蘇景還因負隅頑抗罪加一等

    蘇景似乎也想明白了這一重,先皺了皺眉頭,隨即對眾多擺出架勢要開打的妖奴斥道:“爾等不可放肆,速歸於本座身邊!”

    妖奴不做半字辯解,催動雲駕來到蘇景身邊,烏下一大概能猜到蘇景的心思,落地後搶步上前抱起參蓮子:“啟稟吾主,小娃無礙、睡得正香。”

    蘇景不予理會,大袖一揮把所有妖奴都收入洞天,參蓮子自然也跟著一起進去。跟著少年又抬頭對賀余道:“還請師兄再等我片刻。”說話同時,他伸手搭住了藍祈的腕脈。

    大局無改,最後問診再敬上一份晚輩的孝心

    “就算我不知道師弟精通火遁奇術,你也不可能逃脫的。”賀余忽然面露微笑:“更可況我知道。”

    蘇景面色一僵,給師母把脈的右手收回,左手則把悄悄抓起來的天香鎮元放回原處,嘆一口氣:“那我就不試了。”

    剛才他把所有天香鎮元都攥在了手裡,若方向得當,連續火遁應該夠他帶著藍祈逃出離山他自己怎麼都好說,真正麻煩的是藍祈,最理想的結果莫過於先帶她逃走,待她安全後蘇景再回離山,大不了受罰吃苦,他認了。

    小聰明不是什麼時候都好使的,蘇景重新把藍祈擋在身後:“真的不能通融?”

    到了現在賀余又怎會還不明白蘇景不會退讓,淺淺一嘆,回頭對龔長老說道:“請刑堂執律。”

    龔長老點頭應下隨即說道:“光明頂”

    大局在握,點名、唱罪再傳令弟子拿人,這是一貫做法,可他才剛說了三個字,蘇景忽然開口打斷:“蘇景不從律,求循例!”

    龔長老聲音一滯,隨即問道:“循哪一例?”

    “曲七祖門下真傳、塵霄生之例。”蘇景朗聲回應。

    律法劃界、觸禁則必罰,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凶徒作惡因而受罰自不必說,但不能說所有犯法、越界之人都是壞的、惡的。眼下僵局雙方都是例子:賀余為了維護離山聲譽出手打碎如見、蘇景為了維護有恩於己的藍祈決然不退,兩個人都有罪、可他們都沒錯。

    類似的事情在離山也曾發生過,並非每次都要請離山律,便如‘塵霄生’之例:

    一場正道、魔門的惡戰之後,參戰的離山弟子押解俘虜歸山,七祖門下一位名叫‘塵霄生’的真傳借以自己的地位遣開看守弟子,私自釋放一名年輕魔徒。

    結果還不等塵霄生破去魔徒身上禁制法術,就被其他離山弟子發現了。

    事情敗露,塵霄生俯首認罪卻又不肯讓開半步,甚至還求請刑堂弟子:放了那個魔徒、所有罪責他一人承擔。

    當時塵霄生已經是第十二境‘歡喜兒’的大修,且他的地位、聲望在第一代弟子中頗高,此事很快驚動了當時還在山中的四位老祖。他的師父曲嘉七追問緣由,事情再簡單不過:他的爹救過我的爹。

    被抓的和放人的,曾是凡人時的街坊,塵霄生還未出生時父親害了急病,全賴魔徒父親背著趕到醫館,得以及時施救、轉危為安。

    要說這個魔徒,修為不過才六境,也不是罪大惡極之輩,只是因為師門緣故才參與惡戰、遭擒做了俘虜。

    平時這塵霄生都是個機靈弟子,那一刻卻犯了死腦筋,來回來去就一個道理:若非他爹救我爹,便沒有我塵霄生,今日見他落難我豈能不管。若我閉目視而不見,當可繼續修行,可心中必生愧疚,做人尚存如此缺憾,又何談問仙。

    情有可原,但規矩就是規矩,改無可改。曲七祖無奈搖頭,正要傳令刑堂拿人當時尚在山中的八祖忽然開口,問塵霄生:“你當真要救下此人,雖死無改?”

    塵霄生並不堅決,思索半晌之後才苦笑著點點頭。陸角八繼續道:“若能擋得我一劍,你便可帶他下山,你之罪責,我代受罰。”

    又是良久思索,塵霄生同意了八祖之言。

    再之後塵霄生的事情並沒有峰回路轉,以他‘歡喜兒’的混厚修為,卻未能擋下八祖一擊,暴起一劍肉身被徹底擊碎,只剩下一個少年元神。

    沒了身體,少年元神活不了太久,但還不會立刻死掉,八祖遵守諾言,揮手放‘塵霄生’與魔徒下山去了,而後兩人不知所蹤。

    幾位師祖共議、破律同時也會留下一例,若以後情形相當,離山弟子也可以循例。

    今日之事,幾乎與塵霄生當年如出一轍,道理上講蘇景要循例能說得通。

    蘇景要循例,接下離山中能者一劍,便可以帶藍祈下山。

    龔長老略顯躊躇,轉目望向了賀余。後者直接對蘇景道:“師尊還在時曾在閑聊中給我講過,離山九位開山始祖之中,單以戰力而論,最強之人並非九師叔,而是八師叔。”

    “師弟要循例也可以,但九位師祖皆已離世,你須得接下離山界內戰力最強者一劍。”賀余稍加停頓,伸手一指自己,微笑:“我。”

    “非得說明白不可的兩件事:我不會手下容情、必將全力以赴。再就是剛剛我引動那一劍,還想著留下活口審問她為何會藏身光明頂山核、究竟有何圖謀,是以只動用了六成力道。”說話中賀余起身,不見縱躍或飛渡,只是輕輕一步,卻不存半點突兀地自半空邁到蘇景身前七丈之處:“師弟真要循例麼?這是死路,請再做思量。”

    賀余沒有綻放他的修家氣勢,只是因可能動手所以流露出少許敵意,饒是如此蘇景便已經覺得心驚肉跳,不自禁後退半步:“師兄現在是待罪之人,再做執例,不合適的。”

    讓有罪之人來循例執法自然不合適,賀余還真忽略了此事,聞言微微一皺眉:“那便換一個吧。”言罷他向後退了一步,如何過來的、又如何回去了。

    能夠不和賀余交手,乍看上去是好事,但人群中的裘婆婆、扶蘇、白羽成等關心蘇景之人,見狀全都變了臉色,在心中暗道一聲:蘇景糊塗!

    若賀余不出手,下一個執例者非九鱗峰任奪莫屬!

    賀余口中說不會對蘇景手下留情,但他對這位師弟的愛護之心人人都看得出;可任奪呢?雖修為不如賀余,但他的一劍也絕不是蘇景能夠消受的。

    一只兔子選擇敵人,究竟該選那頭對其心存愛護的神龍;還是另一頭對它恨之入骨的惡蛟?無論怎麼看,蘇景都選錯了。

    果然,任奪的眼睛亮了,踏步上前對蘇景道:“那便有弟子持劍為師叔執例了。”說著他還不忘對蘇景施了一禮。

    晚輩對長輩,總是要施禮的直到長輩死掉、再不見面也就再不用行禮。

    任奪的最後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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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21:07: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五九章 北冥有魚
        

    (下一章馬上放出,剛寫完,兩章一起發了。)

    蘇景揮手放出烏下一讓她暫時照顧師母,跟著掐動法訣向著身後一點,嘩啦啦地巨響中,因光明頂被一劈兩半而歪斜倒地的巨木扶桑立起。

    樹為‘金烏萬像’所化,並非真的扶桑神木,是隨蘇景破境而來的本命法術,便如護身赤炎、天都火翼一樣隨他心思調運。片刻之後巨大的火靈樹重新聳立於蘇景背後。

    金光閃爍,數十根劍羽散出,在蘇景身周三丈方圓翻飛飄零。

    連破兩境、強渡小真一雷劫,無論修為還是劍法比著光明頂大比時蘇景都精進無數,但他仍讓劍羽護繞於三丈境地,內中靈元激蕩亂不可言。

    做好准備,蘇景赤著雙手對任奪點點頭:“盡你所能,不用客氣。”

    任奪不急著出劍,轉回頭對賀余道:“弟子為蘇師叔執例,求賀師伯賜下獨斷之權。”

    賀余點頭同意:“你執行,你做主,這一重不用多說。”

    “多謝師伯。”任奪轉回身,對蘇景揚起三根手指:“我只以三成力道御劍。若是如此你都擋不下”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輕蔑之意不言而喻。

    紅長老秀眉緊蹙、裘婆婆臉色鐵青。

    境界相差實在太遠了,以蘇景的修為,任奪的三成力道和全力施為根本不存區別可言。大像用一條腿去踩、或者跳起來用身體去砸,對螞蟻來說有分別麼?對上任奪,他便死定了。

    路是蘇景自己選的,別人全無更改余地,打殺便打殺,即便身死道消至少還是一份少年慷慨。可任奪直接點明他只有三成力道,這又算什麼?除了折辱還是折辱。

    蘇景的表情全無變化,聲音更是平靜地沒有情緒:“請任長老為我執例。”

    “疾!”任奪再沒半字廢話,劍咒叱吒,不見劍光閃爍,只有一條魚。

    遠遠觀戰的青雲脫口驚呼:“鯤!”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沒人知道‘鯤’的樣子,而憑空躍出的那條魚身形不過兩丈,遠遠談不到幾千裡,可是觀戰眾人,無論以前知不知道任奪的劍施,在見到這條魚時心中都會閃出一念:它便是鯤!海之霸、古神魚:鯤。

    紫鱗、赤脊、銀目、金須,鯤一振,猛撲蘇景!

    劍化形、北冥之鯤。任奪的‘北冥’,出自劍塚的真正好劍。

    又何止是一條魚,沒人比身臨劍下的蘇景更明白,隨那一劍而來,是如山巨*、是瘋狂漩渦、是轟湧暴潮、是亙古汪洋的浩浩凶威!

    蘇景的面色漠然,眼睛卻亮了!劍藏於心者,得遇好劍又怎能不狂、不熱。

    劍羽翻飛陡然加急,劃三丈混亂境地,可一群小魚攪起的水波,又怎能擾亂龍船的前進?一觸即潰。

    鯤至,劍羽齊聲驚鳴四散。但少年不退,掐指輕點鯤面,一道白色的影子裹挾著陰風、簇擁著陽火,自蘇景身後的扶桑靈木中閃躍而出,急衝、正正迎上劍鯤。藏於扶桑的骨金烏奉召應敵!

    沒有惡獸的凶猛嘶吼、不聞神劍的急急驚鳴、更不見什麼氣息綻放靈元波動,那一撞無聲、無息,骨金烏散碎,一百七十七根骨頭飛濺四方;劍鯤仍在,繼續急撲、只是周身紫鱗光芒黯淡了些許。

    骨金烏是神物,可畢竟只得過一次煉化、主人的修為又淺薄,以它現在的威力,尚不能阻擋任奪這一劍。

    骨金烏顯身,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但它未能擋住劍鯤卻在蘇景意料之中,他仍不退,一聲清朗呼喝中,蘇景揚手出劍!

    劍羽、骨金烏之後,他的第三變,醜劍。

    這世上最醜的劍,無鋒無刃,一端被蘇景握在手中,另一端穩穩點在劍鯤額頭。

    而那一道能輕松洞穿山岳的鯤之勢,在醜劍指點下,竟突兀一滯!

    自劍塚回來到裘平安婚事,不過才七天工夫,蘇景甚至還沒弄清這柄劍究竟有何神奇之處,更毋論發揮它的威力,但它曾力壓萬劍狂躁,它是劍塚之魁!只要是出自那片石崖的劍,見到它、敵對它時至少會生出一絲遲疑,這便足夠了。

    任奪的‘北冥’就出自劍塚。

    劍鳴清越,剛散去的劍羽再得主人心意,陡然重回原位,亂境再成圍困劍鯤。

    嘶啞烏啼,一百七十七枚白骨重組金烏,神鳥再起猛擊劍鯤後頸!

    蘇景‘循例’點選任奪,心中有三重依仗,其中之一便是任奪的劍,‘北冥’來自劍塚!這本就在少年的算計之中。

    僵持。雖只存於電光火石間,但明明白白地,那是一個僵持的瞬間!任奪心中驚詫,他已經忘記了自己上一次‘僵持’是什麼時候

    猛一道轟雷滾蕩,劍振鳴鯤嘶吼,原來北冥神魚的之吼聲如雷!旋即劍羽四散、古烏崩碎、醜劍脫手飛去,而神鯤也不復煌煌,雙目暗淡無光、一身鱗甲灰敗難看。

    殺身大禍猶存!連串心思、所有本領,卻仍無法消彌劍殺。這便是突破第十一境的大修家的、三成力道的一劍!

    劍光奪目,蘇景急退!並非無計可施,但能否避過這一劫還是要看運氣他已皆盡全力爭取時間,只看三屍能不能及時趕到。

    ‘北冥’衝及蘇景身前一丈境地時,‘嘭’地悶聲響起,三屍不曾相負!

    三屍自蘇景背後顯身,但蘇景人在急退中,閃至他們身後又錯步一繞,北冥追殺之勢也隨之微改,三屍顯身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看著一條魚向著自己衝過來。

    每次蘇景有難,三屍都會自裁趕來,可每次他們都不曾提前准備好、顯身便出手相鬥,與其說他們是來救本尊,倒不如說是來看蘇景怎麼死。

    這一回也不例外,來是來了,手握好劍、又有一身精奇劍法,卻全無准備,赤目雙足落地還打算說什麼,結果直接變成了一聲慘叫。

    三屍盡遭斬殺。

    看上去純粹無用而來的三個人?怎麼可能沒用!雷動、赤目、拈花,體內怪力隨本尊修為而漲,蘇景度過真一雷劫,是為五境修士,三屍的體魄便也等若五境,開通一千零八阿是穴、三六一大竅的五境修家。

    凡人的刀劍,休想在他們身上留下一道白痕,北冥雖能斬殺他們,可劍中所蘊力量也被大把抵消。

    劍羽、骨金烏、醜劍、三屍,接踵打擊迎抵一劍,可惜,劍勢仍未被完全消減!

    它已強弩之末、它只剩些微力道,可是任奪明白、蘇景知道,即便北冥已到力竭邊緣,憑著劍上殘存力量,還是能將蘇景置於死地!

    劍如電,蘇景再也退躲不開,寒芒閃爍中,‘北冥’刺入蘇景胸口。

    ‘當’地一聲大響,劍入身體的聲音,竟是金鐵交擊、洪鐘大呂的震鳴銳響!

    還有,就再長劍刺中的瞬間裡,蘇景身上竟再無半點靈力波動,他的氣息與凡人一般無二全身修為盡去,換做可怕蠻力與遠勝平時的鐵肉、銅筋、銀骨、金髓。

    勘破第四境而來的本命法術,金烏蠻!

    劍上余力足夠斬殺第五境的修士蘇景,但是夠不夠殺掉化靈為力、皮骨堅強的蠻子蘇景?

    呀垓!

    銅皮蠻子的嘶聲怒吼!蘇景雙眼圓睜面容扭曲,身軀硬扛劍鯤不算,雙手同時揚起、猛地攥握向那條凶猛大魚

    下一刻,鯤魚碎。

    蘇景胸口上、雙手緊握中,是一把銀光閃亮的長劍。

    劍勢消彌、任長老一擊止於此矣!

    長劍刺入心口寸半,蘇景雙手鮮血淋漓。

    他未死,傷得也不重,但卻疲憊到無以復加;心口並不如何疼痛,只是空落落地難受,為擋下這一劍,幾近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任奪揮出一劍,兩人相隔十丈,這場‘執例’從頭到尾也不過一個彈指,又有誰能想得到就在這‘一彈指’,蘇景居然能夠打出這麼多花樣是花招,更是實力!他活著便是贏了、他贏了便是實力!

    ‘循例’結束,可是爭鬥未停,三屍身死同時又從蘇景身後跳了出來,皆盡暴怒成狂,雷動手中宵練指天,怒喝:“吾劍巔頂!”

    赤目將含光刺地,大吼:“吾劍封域!”

    拈花手中承影遙指任奪,怪叫:“吾劍瞬滅!”

    三屍追隨淺尋學藝,歸來後還從未真正顯露過他們學到本事,此刻不知是自己被殺還是見到本尊受創,三屍盡起真怒,出手無情!而蘇景聞言心中巨震

    劍之極:星、巔、瞬、域!

    劍術的四道臻極絕學。

    域,為劃地稱尊,界內敵人皆受小天地壓迫,蘇景自己的劍羽便修得劍域雛形;

    瞬,為時間無間,出劍剎那即為中劍剎那,其中不存‘時間’又該如何躲避?

    巔,為頂、為君、為高高在上,此術大成既可統御萬劍、化敵刃為我劍,亦可點化蒼山,凝做一擊!

    蘇景知道淺尋肯放三屍下山,他們學成的技藝就一定不會差,但蘇景做夢也想不到,三個只知耍混胡鬧的矮子,竟能各自修出劍之一極。

    又何止蘇景,包括任奪在內在場離山高人皆盡吃驚,只憑三屍的呼喝遠遠嚇不到眾人,但他們來得突兀、死得奇快繼而竟又復生出手這是聞所未聞的法術,當初連陸老祖乍見三屍‘死去回來’時也被嚇了一跳,何況現在的離山弟子。

    且三屍手中‘殷天子’為劍中上上極品。

    誰敢小覷他們的叫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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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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