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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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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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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21: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六零章 不棄離山
        

    (今日第三更,不等晚上了。)

    任奪不敢怠慢,但又不能就此退走——堂堂十二境的大修家,於所有門宗重要人物面前、被三個莫名其妙的矮子驚走,他丟不起這個人。

    劍訣動、心意起,任奪喚‘北冥’返回,結果更讓他大吃一驚地是,北冥竟慢了一瞬。不是不回來,只是略慢、不仔細察覺都無法發覺的差異,可是巔頂對決、性命須臾,劍回得稍慢也許就是幾場生死定論。

    此刻它回得慢了一線,那待會應敵時會不會再慢一線?任奪當機立斷,立刻舍了‘北冥’,抱元守一玄功行運,抵御三個古怪矮子神奇劍術。

    巔峰、封域、瞬滅,均未至,殺過來的只有‘殷天子’三劍本身所蘊的‘影、光、黯赤雷’,雖強,但遠遠不足以降服任奪,任奪冷笑出聲:“原來是信口雌黃混賬!”

    話沒說話,怒叱乍起。

    日出時分,朗朗藍天,沒人注意到的,一顆本已隨破曉到來而隱去的天星,此刻又顯身於玄天,璀璨如珠、熠熠生輝。

    劍之極,除卻巔、瞬、域,還有一項‘星’:利劍氣意洞穿造化,勾連天星、喚請天外星力入劍一擊!

    ‘劍若朗星’,這才是三屍追隨小師娘數十載,學成的真正本領!

    極臻劍絕,三屍火候尚淺,與蘇景的劍羽化域相近的,還只是雛形罷了,且三屍現在還無法**施展,非得結陣聯手才行。

    就算只是雛形,也是劍之一極的雛形,光明頂前驚現奇術,誰能不驚?

    任奪也驚——又驚又恨。星劍便星劍,可是那三個矮子喊得是什麼?劍術四絕被他們喊了仨,偏偏使出來的是沒喊的那個。

    這等齷齪詭計傷不了任奪,但猝不及防中他想要一步不退也絕不可能!任奪急退,同時空氣中陡然水色蕩漾,如漣漪播散開來,片刻便消彌了三屍喚起的猛擊。

    不等三屍再出手,腳下泥土突兀化作一片汪洋!旁人眼中七尺水潭、三屍身臨浩瀚大海!不著痕跡間任奪出手反擊,蘇景這邊四個人加在一起都未能看出他是何時催運的法術。

    三屍根本不怕死,但蘇景毫不猶豫,直接跨步邁入‘水潭’,與三屍一起‘赴湯蹈海’。

    看上去是少年講義氣,實際卻是借勢欺人、向任奪耍無賴:循例,只是離山中的強者一劍。那一劍已然過去了,若任奪再傷蘇景,賀余豈能坐視不理。

    果然,任奪冷哼一聲,大袖一擺收起法術,對著蘇景冷冷一點頭,轉身返回賀余身前,躬身施禮:“弟子代師伯執例已畢。蘇景所犯罪責,由弟子向刑堂領罰。”

    刑堂龔長老皺眉接口:“蘇景得外力相助”

    不等他說完,賀余就搖頭道:“你說那三個人?他們不算外力的。”

    突兀顯身、死後這邊屍體尚未落地三個人又重歸蘇景身後,賀余想不到他們是三屍的真相,但至少能看出三個矮子與蘇景聯系密切,仿佛分身與本尊,卻又似是而非。可不管怎麼說,這三個矮人不應算作‘外力相助’。

    任奪也同樣看透了這一重,所以他未作指責,直接承認自己失敗。

    觀戰的裘婆婆見蘇景過關,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青雲卻又把眉頭皺起來了:“怎麼都這般沒規矩了,晚輩對長輩直呼其名。”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所有人都能聽清。

    刑堂長老冷冷回應:“蘇景循例得過,可以帶上妖女下山。但走得回不得!他已不再是離山弟子,稱呼上自然要檢點些。”

    蘇景猛抬頭,但不等他說話,賀余就對他說道:“循例,僅在於責罰事情。離山三千年清譽,確是不能再容庇護妖女之人,自此你便不再是離山門下。”

    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驚怒,蘇景搖頭道:“當年師尊為塵霄生破律、立例,沒有過你這種說法。”

    “陸師叔的確不曾提及身份之事,那是因為塵霄生必會喪於師叔一劍,又何必再說。”賀余耐心回答,語氣清淡,但也毫不掩飾面上的失望。

    於門外有聲望、行事做派雖顯得有些任性可也未失正道修家本色、修行進境神奇無比、且又是離山八祖唯一的衣缽傳承,大好弟子,把他逐出離山實非賀余心中所願。

    裘婆婆陰陰冷哼,欲開口,這個時候忽然從賀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八祖為塵霄生開例時說的明白:若能擋下,你之罪責,我代受罰。便是說塵霄生能過關,就不存‘有罪’之說,又何談逐出離山之說。”

    出聲替蘇景辯解的是刑堂弟子白羽成。

    龔長老當即叱喝:“大膽”

    賀余卻擺了擺手,阻止了龔長老的訓斥,不理白羽成,繼續對蘇景道:“分不清對錯的事情,辯來何用?多說無益了,你帶上這莫耶女子離去吧,離山這便會傳告同道:你因觸犯門規被逐出門宗。不過你放心,莫耶女子之事外人不會知曉。沒人會專門去對付你。”

    說到這裡,賀余笑了下,顯得有些無奈:“不光是為了你,離山也擔不起‘妖女曾藏身光明頂’這個笑話!你勸她好自為之吧。”

    剛說到藍祈,她便悠悠轉醒了,張開眼睛看了看四周,照看她的烏下一立刻說道:“主公循例過關,這便能帶您下山了。小囝囝也安好您老放心。”

    藍祈聞言一笑,三瞳妖冶中又添了些欣慰,對蘇景點點頭:“牢記一事不可報仇傷及門下,千萬要聽”最後那個‘話’字尚未出口,被一口鮮血淹沒!不是噴、不是嗆,而是在說話中、毫無征兆裡,口中忽然湧出鮮血!

    蘇景大驚失色,忙不迭向她搶去,才剛一到身邊,藍祈突兀一聲大咳,口鼻鮮血賁湧,竟是無法抑止之勢!

    藍祈卻笑著,素手微揚、勾指、一彈,遙遙向著龔長勞一彈,但一無法術、更二無風靈,似乎只是個玩笑,嚇唬人的。跟著藍祈身體一歪,軟倒在烏下一懷中。

    隨即肉眼可見,那張鮮活俏臉漸漸黯淡,那如瀑青絲寸寸轉灰、便白,身體裡的溫度隨風而散,總有天大神通也留不住!

    一盞茶、充其量一盞茶,來自莫耶地、困守小院內的藍祈竟傷重不治,喪命於此!

    即便離山眾人相距較遠,憑他們的眼力也能看得明明白白,此人已死!

    突兀‘啪’地一聲脆響,龔長老手中那根道兵古簽無端炸碎又怎麼可能是無端!藍祈死前曾向他遙彈一指,那精巧一擊直到此刻才告暴發,而護簽的龔長老甚至都不知妖女一擊到底從何而來!

    離山眾人全都變了臉色,藍祈死前一擊,若非對物而是對人的話,離山便穩穩妥妥地要隕落一位長老了。可即便自己身死道消,她仍不肯傷害他的徒子徒孫!彈碎古簽,僅僅是她的護短心思:賀余毀了我弟子的玉牌,我便毀了你徒弟的古簽

    ‘轟’地一聲爆響,蘇景身上乍起熊熊烈焰!

    而藍祈的右手,仍牢牢抓住蘇景的腕子,似乎料到他會暴怒、怕他會舍身一擊,衝向賀余或其他離山門下。

    藍祈不怪賀余,更不怪其他離山弟子。讓她藏於山核、不曾告之其他結拜兄弟藍祈的身份是連八祖陸角都不能承擔之事,又怎麼能讓今天這些晚輩、今天的離山承擔!

    不怪賀余。

    誰都不怪。

    呼吸呼吸呼吸粗重喘息裡,怒焰漸漸收斂,將烏上一收入令牌,把師母的屍身橫抱在手,背後火翼展開,蘇景再無半句廢話,也沒再去看賀余、任奪等人一眼,直接向山外飛去。

    這樣的情形,三屍也不敢再胡鬧多嘴,坐上自己的棺材與蘇景同行,赤目和雷動都還好些,心腸多愁的拈花淚眼迷離,因師娘過世他哭得著實傷心。

    青雲不是妖奴,但她得跟著是妖奴的夫君,自然跟在蘇景身後。裘婆婆也毫不猶豫,留下一句:“劉旋一的人情我早就還完了,離山已臭,這便告辭!”騰起雲駕隨蘇景一起走了。

    白羽成目光閃爍的厲害當年塵霄生之例就是因‘報恩’而起,真頁山城白家受蘇景大恩,此刻他當真動了隨蘇景而去的念頭;可他破六境的征兆已現,至多再有一兩年的工夫便能晉位‘寶瓶’,屆時必會被擢升真傳修習師祖衣缽正法,長生、逍遙的金光大道就在這離山之中,說走、也當真舍不下!

    心裡正苦苦猶豫,忽然肩膀一沉,龔長老不止何時出現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目光遙望蘇景,但他的手沉穩有力、按住了白羽成。

    但樊翹並未過多猶豫,只做一線遲疑,便騰起雲駕追在蘇景身後,他修的是火法,成仙之路還要靠蘇景指點才能走得更長遠。

    紅光閃爍,那株巨大的扶桑靈木散於無形,而蘇景滿頭黑發中多出了一根不起眼的紅發。

    還有風再起。

    千萬劍鴉彙聚一起,追隨在蘇景身後,與他一起離開離山,那是偌大一傾烏雲!

    賀余目送蘇景離開,口中沉沉一嘆

    幾乎就在蘇景飛出山門的同時,離山靈鶴四起,傳訊天下各大門宗,從此蘇景於離山劍宗再無瓜葛,蘇景臉色鐵青,傳音入密的聲音裡則帶了些關心:“您沒事吧?”

    “咦?”死得透透的莫耶師娘一動不動,滿帶笑意的聲音卻傳入蘇景耳中:“你居然能察覺是裝死?”

    “不止看出裝死,之前裝暈我也知道。”

    藍祈以為自己足夠了解‘金烏萬像’了,可她還是小看了這門正法的神奇,她的狀況究竟怎樣,蘇景以陽火真靈探過後心裡完全有數。

    向前疾飛中,蘇景莫名道:“多謝師母”

    “看你平時詭計多端的,到底還是個傻小子。”藍祈回答得比蘇景更莫名其妙,跟著‘女屍’散開靈識,確定周遭沒人監視,馬上微一側頭、動作奇快,‘噗’地一聲把殘存在口中未吐干淨的血啐了出去,然後繼續裝死

    光明頂出事之後,藍祈不會假惺惺地讓蘇景莫管自己;但也同樣不會求他搭救,何去何從都由少年自己決斷。在為參蓮子療傷過後,她就裝暈了,只為不干擾蘇景抉擇。

    那時她不能裝死,藍祈還是了解蘇景的,曉得他心中有一份性情,一見自己死了怕是立刻會暴怒發狂,只會把事情搞得更加糟糕。

    待循例過後,蘇景要被逐出門牆時,藍祈便要裝死了。這是她給蘇景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就算蘇景仍堅持,至少離山眾人以為自己已死,將來的日子會好過得多即便離山高人不確定她是不是真死了,那也總比知道她沒死要好吧。

    既是師娘對死去夫君弟子的寵愛,也是莫耶妖女的詭計多端,不過她還真沒想到蘇景從頭到尾什麼都明白。

    蘇景再次傳音:“是我連累師娘”

    不等蘇景說完藍祈便打斷:“是我自己要住在那小院裡不肯離開,與你何干?少往自己身上攬。還有”這個時候,那具‘冷冰冰地屍體’忽然笑了:“挺好的比想像裡要好許多真的挺好。”

    山核小院是藍祈的家,她和陸角的家。

    陸角不在了,她便守著那院子,暗無天日、卻是她的天地,她的今生今世。

    小院是藍祈的一切,但又何嘗不是她的牢房!

    院子在時,藍祈從未離開,到老到死又如何?

    不是沒想過離開,只是她窮盡想像也想不到、想不出她還有哪裡可去,世界那麼大,可是除了這座小院,她不知該容身何處;

    直到今天異變突起,院子毀了,藍祈才猛然發覺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說破了天地,那不就是一座空蕩蕩的院落麼!

    說破了天地,藍祈是什麼人?

    該記得的、想記得的,早都已經裝進心裡、永永遠遠也不會忘記了!既然不會忘,那院子還有什麼可依戀的?

    院子若在,她想不到;院子毀了,藍祈恍然大悟

    那笑容很復雜,有唏噓、有郁郁、有不舍,但更多的卻是:輕松。

    丟了一座院子,卻換來了一副真正天地,她又怎能不笑。

    最最珍貴的記憶不曾遺失丁點,那條綁在身上的鎖鏈卻碎了,她又怎能不輕松!

    藍祈的聲音很輕,不再傳音入密:“說起來還要多謝你。”

    咕咚一聲,蘇景給師娘跪下了,不敢受她這一謝。

    “起來,還沒到哭靈的時候!”藍祈的笑容愈發輕松了,隨即她收斂表情,改回傳音入密:“真就這麼走了?從此不再做離山弟子?”

    蘇景站起身,密語對師娘:“我正想說這事呢。”說著他轉回身面向離山,飽吸了一口長氣,開聲震耳:

    “今日蘇景下山、卻非就此破宗而去!我乃九祖代收、八祖親傳,除非九祖問責,否則天下無人能奪我離山門下身份!”

    “今日之事,來朝我當親稟於陸崖九師叔,請他老人家決斷對錯去留,在此之前,蘇景仍是離山蘇景!”

    “賀余為我師兄,任奪為我師侄,方先子為我是師侄孫兒離山門下所有弟子皆為蘇景同門!你等視我為陌路,我卻認得你們是我同門!當年承諾九祖之事,今日言猶在耳,今生此世,蘇景不棄離山!”

    “它朝門宗有事,蘇景再來離山、報效九祖大恩。來日再相見,今時我去也!”

    大吼之後,蘇景隨手扯下一截衣襟,咬破手指寫下幾個字,催動風法將‘血書’直指吹進離山山門,而後他哈哈大笑、轉身振翅高飛!

    而他的喊喝中真元滾蕩、聲震如雷,回蕩於離山久久不息,眾多離山弟子目瞪口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九祖早就不見蹤跡,合著你是不是離山弟子別人說了都不算,就你自己說了算?這不是耍無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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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 一劍敬畏

    蘇景正笑著,藍祈的密語送來,師母也在笑:「耍過無賴、開心了?」

    蘇景的笑聲更響亮了,他自己心裡明白,不只是賭氣耍無賴......

    一路向前飛出兩百里,蘇景揮手將大聖玦眾多妖奴放出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陡然『哇』地一聲大哭,六兩捶胸頓足地跳出來:「我的小祖宗的師娘啊......」

    「住口!不許哭!」蘇景說了五個字,可惜每一字都被隨後九十八頭烏鴉的齊齊大哭聲給湮滅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兀閃出一道遁光,奇快無比追趕上來,跟著護身劍華散去,任奪!

    裘平安立刻出聲喝罵:「姓任的,你來嘎哈?!」

    任奪不理會妖怪,直接望向蘇景,冷聲道:「借一步說話。」

    沒人覺得蘇景該去,少年卻把師母『屍體』交給烏下一,向著十餘里外的一座密林一指:「去那邊。」而後不顧眾人勸阻,竟真的與任奪離開了大隊。

    蘇景如此託大,任奪也略覺意外,降入密林後不急說出來意,而是先問道:「敢隨我來,真不怕我會一掌斃了你?」

    「我在光明頂修行幾十年,」蘇景笑了笑,應道:「你若真有此意,又何須等到現在。」

    跟著蘇景又莫名其妙地反問任奪:「你在哪裡?」

    任奪的神情則愈發意外了:「怎麼?你怎知道我不在離山?我在何處你不必管。」

    「前陣子光明頂比劍,我要殺你徒弟的時候,大概我就有了個猜測。」蘇景解釋道。

    當時劍魂復甦不受控制,情形何其險惡,任奪卻只遣跟在身旁的兩個分身去救徒弟,自己一動不動......分身只有本尊三成修為,想要穩妥救人,本尊沒道理站住不動的。

    那便有個很大的可能了:任奪的本尊不在離山。離山界內大家平時看到的 『本尊』也是個分身罷了,不過任奪有特殊手段,讓分身冒充本尊惟妙惟肖,其他離山高人無法察覺。

    蘇景繼續道:「到循例比劍的時候,你說只用三成修為,之前的猜測算是夯實了。」

    任奪點點頭:「所以...你提前都盤算好了。」

    話說得無端,蘇景卻明白他指得是什麼,微笑點頭。

    『藍祈被發現』,這是蘇景絕不願發生的事情,但光明頂『金烏殿大柱』已毀,不由得他不早做準備。
    去劍塚路上拉住樊翹訊問離山律例,蘇景就已經存了這份『準備心思』。所幸,以前有過一個『塵霄生』之例,給蘇景留了個『護師娘下山』的機會。值得一提的是,在樊翹講述此例時蘇景一度笑而搖頭:八祖為塵霄生破律開例時,心中多半有些『兔死狐悲』,想一想自己藏在山核中的莫耶娘子,對那個塵霄生也就網開一面了。

    自劍塚歸來,蘇景心中真正拿定了主意,只要師娘被發現,自己便要循塵霄生之例,接任奪一劍,原因有三:

    其一,任奪的北冥來自劍塚,會受到自己醜劍的克制;其二,任奪在離山的應該是分身,本領遠遜於本尊。

    「至於第三重...」蘇景笑了笑:「我覺得任長老應該不會真下殺手。」

    任奪沒什麼表情:「我不會真下殺手?整座離山都知道,我看不上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師叔。能堂而皇之將斃於劍下,簡直再開心不過。」

    「剛才不是說過,你要想真想殺我哪會等到今天。」說到這裡,蘇景依著棵大樹坐了下來,還伸手一拍身旁,問任奪:「你也坐?」

    任奪一哂,沒搭理他。

    「有件事我不敢不想:你怎麼總是找我麻煩?」蘇景拍著手上的泥土繼續道:「開始我還道你心中記恨九祖,所以連帶我一起恨了......可這麼一次一次下來,我就真不明白了,你要真恨我直接把我滅掉不就是了,聽聞你的往事、見你平素作風,當真是修家典範的:風行雷厲、珍惜時間!這幾十年卻不厭其煩,跑來和我沒完沒了的悶鬥,是我實在太招人恨,還是你太無聊?」

    「後來你要褫奪我真傳身份,開始可把我氣壞了,可靜下心想一想......這事根本就說不通,我已陽壽將近,任誰都以為我沒希望再破境了。你就直接坐等看我老死這個天大笑話便是了,到時候我丟命、引我入門的九祖丟臉......你若真是恨屋及烏,我那樣的下場對你來說可比什麼都更解氣、更過癮。」

    「褫奪真傳,看上去是侮辱,實際卻多此一舉。等我想通這一重,心裡便有數了:任長老是一片苦心啊,折辱也好、找麻煩也罷,都是表面文章,想我上進才是您老的真正用意。」

    「陸崖九師叔的為人我不敢妄加評論,但以他老人家的性情,若是看不上那個叫任奪的年輕弟子,大袖一揮把他趕出山門就是了,又何必沒完沒了的苛責?偏偏您老又是同輩弟子中成就最高之人,這倒是不難猜測,陸師叔對你的苛責,是一片愛護之心。」

    「連我都能猜到老祖的心思,任長老自然看得更清楚,所以...恨屋及烏不對,愛屋及烏才對。」好一番長篇大論後,蘇景拉回原題:「既然如此,我當然要請任長老為我執例。」

    「另外還有句話非說不可,我知道你是好意,還總拿如見出來晃...主要是看你認真得很,怕你不止是演戲給我看,所以我就跟著一起扮上了。」說著蘇景起身,對任奪抱拳躬身:「無論如何,都要謝過以前失禮之處。」

    「玉牌在上,我跪的是離山九位師祖,與你沒有半點相干!你請出『如見』時得意洋洋,於我眼中無異跳樑小丑。」任奪一揮手,不受蘇景這一禮,隨即又點評蘇景之前說的那一大串話:「想了那麼多,但也沒能想全。」

    「你是指光明頂出事時,賀余師兄在場?」蘇景兩手一攤,還有些小小得意:「師兄意外歸山,不在算計之中,再說我不是也用言語僵住、不讓他來執例麼。一切照舊,未出差錯。」

    任奪冷笑,搖頭:「我指的不是賀師伯歸山,我是說...你以為執例時我不會殺你,荒謬之極!那一劍我以出分身全力,只是沒能殺掉你罷了。任奪乃離山弟子,執例,是代離山九位祖師而行,莊嚴處猶勝執律,我豈能徇私舞弊、手下留情。」

    停頓片刻,任奪問蘇景:「擋下我分身一刺,你開心麼?」

    「能過『循例』我當然開心,不過單就擋那一劍而言,」蘇景肅容,語氣裡再無絲毫輕浮,認真道:「越琢磨就越害怕。」

    循例一刺,蘇景用上了自己全部手段,這才勉強將『北冥』制止於距離心臟一寸之處!這還只是分身御劍;而對方所謂『全力一刺』也要看怎麼去解釋,『任奪』的確運以全部力量投出那一劍......可是若在換個角度呢?

    前無端、後無繼,只是乾巴巴的那麼一刺,分身也只用力、另加北冥劍自己的『鯤』劍勢罷了。任奪名震天下的『九鱗化龍』劍術根本一招未使,更何況若是真正鬥戰,他還會有無數配合法術施展......

    蘇景是嗜劍之人,見過了、擋過了任奪分身一劍,心中又怎能不添出了一份敬畏。

    對任奪、對修行高人、對劍術名宿的敬畏之心。

    聽過蘇景的話,一貫對這小子沒有好臉色的任奪,眼中忽然閃過輕鬆之意:「不過你總算擋下了我一劍,還不錯。」

    隨即任奪不容蘇景驚訝或沾沾自喜,又把話鋒一轉:「還有,你說我愛屋及烏......笑話吧!」

    「初入離山的幾百年間,我的天資根骨算得上乘、我的功課修行最最刻苦、師門歷練我都選最難最險之事、同門相處我有應必求,但無論我怎樣,九祖待我始終如豬、狗、爛泥。」任奪的語氣清冷:「我也曉得九師祖對我愛護,可就算我明白他是為我好,心中依舊怨恨,那時我不過是個一心望道的少年小子,我可不像你有個高高在上的輩分、有一枚人見人跪的如見寶牌!」

    『動輒得咎』,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又怎麼會可能說盡任奪在陸崖九手中受過的苦難與折辱?千多年前的折磨,於今日任奪心中依舊清晰無比。

    老祖是好意,任奪明白;但老祖曾賜下的羞辱,他仍接受不了。

    「現在你明白了?你若不行,我把你踩進爛泥絕不留情,還會痛快笑聲幾聲;你若爭氣......也算是我離山之福,我不會鬱鬱。」任奪給出了答案。

    對陸崖九又敬又恨,敬不因恨而滅,恨也不以敬而消。任奪的性情本就如此。

    因對陸老祖心懷憤懣,所以對蘇景輕蔑不屑;同樣因對陸老祖存有了一份尊敬,所以他倒也希望蘇景能成才成器。

    而回顧以往,蘇景在離山中這五十年,任奪不停地給他找麻煩是不假,卻從未有過傷害他的心思。

    此人心胸並不寬廣,但行事仍屬磊落,離山現存第二代弟子中修為第一人:任奪。

    歸根結底,他仍是正道人物、正派人物,陸崖九沒看錯他。

    「不過,」任奪的聲音輕鬆起來:「至少你能看出我對你並非專意刁難,總算你沒小看了我。」

    一邊說話,任奪向後錯開半步,給一隻來到他鞋邊正打算『翻山』的螞蟻讓開道路,螞蟻卻被嚇了一跳,轉回身加快速度逃跑......之後任奪終於笑了起來,不知是因為螞蟻還是因為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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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六二章 好天光
        

    看著螞蟻,任奪不抬頭:“你對離山喊得那些話你仍當自己是離山弟子?”

    蘇景點了點頭:“不錯。”

    “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我們管不了,但是自己心裡知道‘我是離山弟子’這便足夠了。”任長老的話乍聽上去像是安慰蘇景,可是若再仔細些便能聽出他語氣裡藏了份唏噓,,由此話也變了味了,仿佛另有所指。

    “後面又什麼打算?”任奪又問道。

    “打算去一趟南荒,找烈火地脈,修第五境衝煞。”蘇景如實回答:“我有一份前輩手札記載。”

    任奪愣了下,隨即點了點頭:“以古法修行衝煞,雖危險了些,但得來的修持也要更穩固得多。這個時候離開中土、出去轉一圈也是好事。”

    他的話中另有含義,蘇景追問:“邪魔作祟?或有惡戰?”

    這一問並非‘空穴來風’,當年凡間亂世時,蘇景就在蠻兵中偶然發現魔徒蹤跡;後來中土各出顯現魔徒蹤跡,蘇景也曾參與下山查探,其中有些是虛驚一場,但大多數卻是真有其事;到劍塚時,無雙城去采劍的弟子竟全軍覆沒、劍塚外也遭妖人偷襲

    蘇景聽劍尖兒劍穗兒說過,修行道上過去幾百年都太平無事。可最近幾十年裡,有關邪修魔徒的事情一次比著一次更嚴重,那一份‘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稍有些心思的人都能察覺。

    任奪笑了笑,沒回答、但也未否認蘇景所問,就此岔開了話題:“有兩樣東西送你。”

    說著,他先自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柄劍。

    右手持劍、左手輕輕抹過劍身,臉上笑容猶存、目光卻專注無比。隨即他把劍鋒倒持,劍柄遞向蘇景:“劍塚之劍,不認二主,但你是個例外,執例時可見北冥認你,送你了。”

    任奪竟然把他的好劍相贈,蘇景臉皮再厚也不敢要,趕忙搖頭:“你實在太看得起我了”

    “你有奇遇,有些小心思,不過說到底不過是個小小五境修士,何德何能讓我看得起?我敬得不是你,是陸崖九師叔。其他都不提,他看人絕不會錯的。”任奪把劍一擲,不由得蘇景不接,又說道:“如今我修習另一門神奇功法,與此劍相衝,在把它留在身邊本就無用,放回劍塚又不舍得,送給你正好。”

    長劍入手,一聲輕鳴。北冥對蘇景不存絲毫抗拒,相反的,劍上光芒一閃、竟變成了一滴晶瑩水珠,落入蘇景手心。

    任奪解釋:“這是北冥的本形,它肯對你亮出來足見信任。”

    蘇景運起目力、辨塵入微,隨即輕抽一口涼氣:“水裡是鯤?”

    一滴水珠,一柄劍,也是一片汪洋大海!一頭大魚正暢游四方,正是蘇景今日所見的那頭鯤魚。

    任奪點了點頭。

    蘇景心思一轉,隨他心念,‘北冥’又化為劍形,狹長鋒銳、精光流轉。

    這是能看出神奇的好劍,蘇景打從心眼裡泛出喜歡,雖然無法證實,但劍塚內八個方位只有七柄劍王,這支又名喚‘北冥’不在劍塚的那一柄劍王,多半就是它了。

    蘇景把北冥緊緊攥在手中,張口欲言,任奪直接一揮手:“假惺惺的客氣話免了。”

    蘇景馬上要脫口而出的,還真是假惺惺地客氣話,嘿嘿笑了幾聲,把廢話吞回肚子裡:“你說的神奇功法,是不是墨靈童的神通?”

    話落地,任奪面色陡變,雙目精光乍現,並非否認而是反問:“你怎會知道?”

    蟄伏於蘇景體內的屠晚劍魂,幾十年裡只暴發過兩次,一是白狗澗重犯逃獄當夜、與墨靈童拼命時;另則是光明頂鬥劍,蘇景劍羽被任疇乘蒙蔽後蘇景曾仔細思量過兩件事,揪出了其間一道聯系、或者說一個可能:

    任疇乘‘蒙蔽’劍羽的法術,與墨靈童修法同出一脈。不知以前有過什麼因果,屠晚劍魂對這一脈修持恨之入骨,所以才會前後兩次驚醒。只不過任疇乘的道行比起墨靈童判若雲泥,所以第二次劍魂狂躁的程度要輕得多。

    任疇乘的修持從哪裡來?當然是跟任長老學的。

    任奪說要棄劍、另修其他神通,蘇景自然會有剛剛那一問。

    蘇景不解釋,直接對任奪道:“放心,此事我從未向旁人提起過。”

    任奪沒再追問緣由,另起一問:“這麼說,你覺得白狗澗重犯逃獄與我有關了?”

    紅長老曾給蘇景解釋過,墨靈童一身本領來歷詭異,將她關押千年只為逼問緣由,如今任奪已經得了那個邪童的法術

    蘇景穩穩搖頭:“你放了我、我傳你厲害功法,聽上去順理成章。可是墨靈童沒能逃出去就死了。除非她先傳功你再放人她得有多傻,才會答應你這麼做?就算她答應如此,傳下來的功法若你真敢放心去修,那你得多多利令智昏?”

    任奪點點頭:“少年人能有這份心思,算是不錯了。白狗澗之事確與我無關。不提它了。”

    蘇景猶豫了下,但還是說了句:“墨靈童一脈的邪法詭異莫名,你修行時多加小心。”

    入山修行是為了什麼?飛仙、長生、逍遙!

    離山九祖六人飛升,他們傳下的衣缽是飛仙正途;墨靈童的本領雖強,但她飛仙了麼?任奪有資質了得、精進迅速,他根本沒道理半途轉去修行邪法。

    可任奪會做沒道理的事情麼?有關內情蘇景不欲多問,他知道任奪為人正派、心系離山、更要緊地是陸崖九看重他,這便足夠了。

    至於修習邪法本身這天下還有比三這三那訣更邪門的功法麼?蘇景又哪會指摘別人。

    任奪一笑:“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再要說一句的是,你莫怪賀師伯,光明頂內藏莫耶女子,非如此不能收場的。”

    蘇景也笑了,清清透透,以他的心思當然能明白任奪說的事情,賀余把他逐出門牆看似決絕,但內中另有一個重大關鍵:賀余並未收繳蘇景的帛絹功法!

    哪個門宗將弟子逐出門牆,還能容他帶著一身本門修為、容他帶著本門正法秘籍?

    沒人提,好像是大家都忘了,但這麼大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忘記?

    不提,不只是成全、愛護,還是賀余不曾也不能說出口的一句話:我仍把你當離山弟子。

    而蘇景對離山喊的那幾句話,又何嘗不是在向賀余明心明志。

    蘇景又問任奪:“師兄打碎如見,要自領刑罰能不能免?”

    欺師滅祖、但未釀成嚴重後果、又誠心悔過,賀余自領‘火逆三經、面壁三百年’之罰。這個責罰不是賀余自己隨口說的,他是龔正長老的上一任、離山刑堂的主持,說出的責罰正是離山之律。

    面壁不提,只說‘火逆三經’,若仔細想一想只從字面去想:以霸道烈火倒衝三條經脈。

    離山修持是靈水基元!

    水火相衝,其中痛苦自不必說,更為嚴酷的是:水火不容,水性元基淬煉的經脈,被烈火滾過後便是徹底廢了!

    少了三條經脈,修為驟減不算,以後還怎麼修行?

    領下這一律,斬斷飛仙大路!

    賀余迂腐麼?

    若迂腐,怎麼會成全蘇景,讓他帶了一身修為和八祖真傳道法離開山門;

    若不迂腐,又怎麼會只為了維護離山的一個臉面,毅然斬斷自己的升仙前途?

    莫忘記,賀余已經勘破了第十一境,又再第十二境中領悟多年。偌大中土世界,他是最有資格、也最有希望的幾個飛仙之人中一個。

    “於我等晚輩,無論如何也要阻下師伯自領責罰。”任奪面色沉沉:“可是賀師伯的性子,怕是勸”

    蘇景插口:“我寫的血書也沒用麼?”

    那封血書被龔長老撿了去、呈於賀余,任奪則盤算著要去追趕蘇景做最後一番交代,是以還沒來得及去過問此事,現在正好追問:“你血書上寫的什麼?”

    “如見寶牌是假的。”蘇景在說了七個字,皆為血書所寫。

    任奪愣了愣,霍然大笑!

    打碎真如見,欺師滅祖;打碎假如見,哪算什麼?算個屁!

    蘇景手中的玉牌當然是真的,可他自己說假的蘇景自領‘我是用假寶牌騙人的小混蛋’,卻給賀余留了個免罪的空子。

    至少,這件事有了回旋的余地,為離山之譽賀余挺身而出,可他又何嘗想自斷仙途?

    師兄能如此,師弟當一回小混蛋、師侄們當一回‘我們以前都沒認出來那牌子是假的’的糊塗蛋,又有何妨?!

    大笑過後,任奪不打算再做停留:“你雖已不在離山,但仍有大好仙途,以後好好修行,少再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好自為之,我回去了。”

    說完他施法欲飛,蘇景一聽就急了:“不是送兩樣東西麼,才只給了一柄劍。”

    法術散去,任奪笑了剛剛越聊越遠,他把這事給忘記了,大袖一抖,手上多處一只玉匣。

    蘇景接過來將其打開一看:一枚蛋。

    白玉做皮、內不可見,大小與雞蛋相若。

    “劍塚妖人身上搜來的寶物。一共兩枚,人是你抓來的,分與你一顆。”任奪說道。

    蘇景笑道:“我當時搜了多少遍,都沒找到他身上還有玉皮蛋,這個怎麼用?”

    “被他藏進眼中,以你的修為自然找不到。”隨口應了一句,任奪正要個蘇景解釋此物,忽然他的臉色一變,舉目向著高空望去。

    蘇景隨他一起抬頭,開始難見端倪,過了盞茶工夫之後,他才真正看清,視線盡頭一道火光正劃破天幕,速度奇快地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來。

    隕石入界,是一顆火流星。

    火流星規模很小、飛得也慢,所挾力量更是有限,對天地全無傷害可言。但它有一點古怪以蘇景的目力,盯住它稍久便能看出,它的墜落之處正是離山劍宗腹地!

    再看任奪的神情,居然是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

    蘇景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任奪搖了搖頭,竟再不多說什麼,只留下一句:“我去也,以後你好自為之!”言罷騰起雲駕應向那顆火流星。

    差不多同樣的時候,離山巔頂也閃起一片劍光,以賀余為首諸多長老盡數飛天去接應火流星。

    蘇景回歸自己的隊伍,遙望著遠方,離山的重要人物迎上火流星後隊列一變,自相迎變作追隨,不久工夫便沒入離山消音不見了。

    對此裘婆婆也納悶不解,蘇景有心回去看一看,可一想自己現下的情形,又苦笑著打消了這個念頭,反正看任奪的樣子那火流星不是壞事,以後有機會再打聽吧

    三天時間,中土世界各個修行門宗都接到離山傳訊:光明頂傳人蘇景因觸犯門規被驅逐門宗,從此再不是離山弟子,以後他所為與離山再無瓜葛。

    消息傳開,雖談不到驚動四方,但小小的引出了幾分嘩然,寶梨州、無燼山和劍塚三處曾受過蘇景好處的修士著實不少,聞訊不禁搖頭嘆息,替蘇景覺得惋惜。

    但很快,又有一個消息從妖門傳入修行門宗。不知這消息是哪位毛筆成精的妖怪寫出來的,言辭駢四儷六、晦澀復雜,簡直看得人頭疼,簡而化之它的意思就是:蘇景公告天下同道、前輩,他仍是離山門徒,誰要和離山找麻煩,他第一個不答應。

    接到消息,眾多修家只覺啼笑皆非,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唯獨一個門宗,接到第一個消息時掌門人與親近長老對視大笑,看過第二個消息冷哂輕蔑:棲霞道。

    七天之後,棲霞道門下大長老妙常擺動華麗雲駕飛赴齊喜山。畢竟是正道修家,找上門去妙常倒也沒想著殺人報仇,只想看個眼前笑話外加向蘇景問一句‘如今您再自刺一劍,又值幾何?’,好歹出一出當年那口悶氣,結果抵達齊喜山後,妙常沒能見到蘇景,恭恭敬敬向山主六兩問好,臨時改口說是路過此處探訪故人沒人告訴棲霞道蘇景還從離山帶出一個絕頂大妖。

    裘婆婆看妙常的目光不比刀子還更扎人

    暫別離山。

    對修行同道的議論蘇景全不理會,把同伴安頓在齊喜山後去了一趟白馬鎮,輕輕松松地住上了幾天。如今這小鎮得了朝廷和齊喜山妖家的特別照顧,百姓日子富足且安寧,可惜的是,蘇景走在街上,幾乎沒人識得他了,路過一座後來才建起的道觀時,正掃地的小道童還對他笑道:“你是外地人吧?不妨入內問個前程,我家道長六爻之術頗為靈驗。”

    塵緣了了。

    離開小鎮時,蘇景心中的一點唏噓隨風散去了,翻手取出了醜劍,輕輕一彈劍如燒火棍,醜陋不堪,可輕彈之下卻輕鳴悅耳。蘇景笑了,隨口哼起一個調子,過了一陣他才發覺,自己隨口哼唱的居然是青燈境中少女、老道的那個調子。

    上午時分,金輪高懸,正耀著一場大好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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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三章 招搖


三月十九,蘇景被逐出離山近五個月後,東土世界江南一域天現異象。

黎明時分,風乍起,轉眼吹散了齊喜山間飄飄蕩蕩的晨霧,隨後七七四十九團火焰升躍,直到高空火光散開,四十九對烈火妖烏顯形、靜靜懸浮。

雄鴉展翅數丈身形,火紅的眸子轉動,精光四射;雌鴉嬌小如雀,站在夫君的背脊上梳理羽**刻後,天地間突然炸響無邊鴉啼!無數玄羽鐵烏彙聚成一道道黑色蒼龍,自山中各處沖天而起!

四十九對比翼雙鴉,四十九道‘劍鴉蒼龍’。

遙遙望去,條條‘蒼龍’圍住主人上下翻騰,景象實委驚人。

隨著烏上一一聲號令,烏鴉衛聚攏,各自麾下的劍鴉也散開佇列混到一起,幾個呼吸的工夫,化作一道濃重黑雲,將齊喜山沉沉籠罩。

所有的烏鴉都在靜靜等待。

盞茶工夫,金紅光芒閃耀,蘇景擺動火翼自山中飛起,黑風煞、裘平安、青雲、侍劍童子樊翹和一個大眼溜溜小僮兒緊隨其後。

另外還有一團泥漿似的雲駕跟隨,看上去醃臢不堪,但是就算元神境界的大修家也休想看穿內中......裘婆婆喚起的法術,她受蘇景所托、負責沿途照顧重傷未愈的藍祈。

三屍並未同行,他們三個早就入世玩耍去了。

升至天空,蘇景轉回頭對山中叩拜恭送的六兩揮了揮手。傳令一行同伴:“啟程吧。”

呱、呱、呱!三聲鴉鳴驚天動地,黑雲滾蕩,追隨于蘇景身後,一路向南!

......

劍鴉彙聚成潮,幸好烏鴉衛嚴加約束,小烏鴉個個緊閉長喙,這才免去了可怕吵鬧。但也因它們全部閉嘴,又平添一份詭異——浩浩蕩蕩、所過之處天昏地暗的鴉群,卻無一絲聲息。更讓不寒而慄。

這樣浩大的陣勢,蘇景就算想不張揚也不行,在行程中。沿途經過的大小修行門宗都被驚動。

五十多年前帶著‘第一代真傳’的身份突然歸宗,自歸山大典上燃香破寧清開始,便一直神奇不斷的離山小師叔,直到不久前鬧出最大神奇:被離山逐出門牆。蘇景的名頭在東土修行道上也真正響亮了。

旁人被驅逐,心志脆弱些的就此心灰意冷、心志堅定的深山苦修更加發憤圖強,可不管怎麼說,破教出宗都不是光彩事,哪有人會像蘇景這樣,偃旗息鼓沒幾天、又大張旗鼓地開始行走天下......

蘇景的‘行軍’引入矚目,他沿途經過修行之地時。有些修家因為忌憚他‘離山棄徒’的身份,怕會惹來離山誤會,所以對他視而不見;但也有不少曾在寶梨州、無燼山或劍塚受過他恩惠修家遠遠迎上來,說笑著送出一程。

從江南到中土南部,仍還遠遠不夠。蘇景帶著同伴和浩蕩鴉雲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連日飛弛,眼前景色漸漸變化,人煙漸漸稀少,換而濕沼密林,但偶爾還能尋到修家蹤跡。再先前疾飛十餘日,世界便真的荒涼了。黑綠的莽林。從腳下直連天邊,冠蓋濃密幾乎難尋縫隙,蘇景等人在空中鳥瞰,單憑目力甚至都無法看清林中的景象,不難想像的,如此密實葉蓋遮掩下,林中難有陽光...下面是漆黑世界!

有時候大片的莽林會突兀晃動起來,不知是什麼樣的巨獸從此經過、惹出的動靜。

至此,再無人煙,更毋論教化。可是這裡仍在中土的版圖之內,充其量只能算作接近南荒的邊緣過渡。蘇景等人也開始頻繁落地......

南方之行,是為了尋找袁朝年手劄上的烈火地脈,以做第五境‘沖煞’的修行。但南莽野域深處兇險無數,冒冒失失地一頭紮進去也和送死沒太多區別。

蘇景本來的打算是先修煉幾樣鬥戰法術、至少將‘劍刹天烏’初步煉出個模樣後再做南行。可是之前落腳的齊喜山地勢陰戾不宜修煉高深的陽火法術,不止蘇景一個人,連著那千萬頭烏鴉的妖休都一起被耽誤。

在齊喜山停留了五個月,主要是照顧師母的傷情,待藍祈的傷勢稍加穩定,眾人商議決定就此啟程開始南行:並非直接鑽到南荒中去,而是先到中土與南荒的交接處尋找一個適合火行修煉的地方落腳......

五行劃天地,南向屬火,至少從道理上說,越往南行火行旺盛之地就會越多,可是等到了地方才發現事情和之前想像頗有出入。蘇景與妖奴連日訪查,居然找不到一塊可供他修煉的地方。這中土南方的邊緣地帶,熱是足夠炎熱了,可空氣中氤氳的火力皆為‘死火”全無靈性可言,在此修煉難有建樹。

這種情形像極了無燼山的畫皮虎兒湖,滿滿一座大湖的水,養魚再好不過、但水無靈性根本無法修行。

遙望前方似乎沒什麼危險,那便不用猶豫,再向前行、一路前進一路尋找合適的山頭便是了。

如此,又是一個月過去。一路上平安無事,莫說蠻獸凶怪、就連南方最普通的毒瘴都未曾遇到過。可到了現在不止蘇靜、藍祈等人,便是一向渾渾噩噩的裘平安都覺得不對勁了。

“按理說,咱飛了這麼久,現在已經進入南荒了吧?”裘平安飛上前一步,和蘇景並肩前行:“咋和書上寫得不一樣呢?沒見到褐色的疙瘩山啊。”

如今蘇景等人就是走在前輩袁朝年的老路上,那本手劄裘平安也看過了,上面記載得明白,路上會遇到一片褐黃色的山巒,座座山丘起伏連綿。都是一般的渾圓、一樣的大小,山無名、遊者定之,袁朝年將之喚作‘疙瘩山’。

待過了疙瘩山,便是真真正正的南荒野域了。

按照手劄記述的路程,蘇景一行在半個多月前就應該經過‘疙瘩山’了,可是到現在他們還啥也沒瞧見,眼前的景色也始終是一成不變的莽林。與手劄上描述的南荒迥異。

蘇景比著小泥鰍還要更納悶,猶豫片刻回頭傳令:“大家再辛苦一次,散察三百里!”眾妖奴與烏鴉齊聲領命。包括蘇景在內大隊人馬轟然散開,分作十六個方向去巡視三百里世界,只留裘婆婆和師母藍祈居中策應。

最近半個月。基本每隔一兩天,大家就會這般散開巡查一遍,但是每次都一無所獲......和以前一樣,蘇景帶著樊翹向最險的正南去做探查,沒想到才飛了百餘裡突然得到裘婆婆的傳訊:東側的裘平安有發現。

蘇景心中大喜,帶上樊翹立刻向著東方趕去,不多時就迎上小泥鰍,東北妖怪仿佛拎小雞似的,掐住一個人的後頸,對蘇景得意笑道:“這老道鬼鬼祟祟躲在林子裡。見我發覺他,竟還敢對我動手。是個東土漢銀,有那麼點修為。”

被捉之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若仔細看......醃臢不堪的袍子上,隱帶松鶴紋繡。是道袍。

裘平安將手中俘虜往地上一放,喝道:“老道,快去見過我家主公,他問啥你就答啥,再敢造次老爺活吃了你!”

老道站穩當、抬起頭一見蘇景,先是明顯打了個愣。隨即哎喲一聲怪叫,也分不清是喜的還是驚的,跟著他直挺挺地跪下去,口中高呼:“拜見蘇前輩...不不...不是前輩,不肖弟子拜見師尊!”

蘇景被他喊懵了,身邊其他人也均告愕然,裘平安眨了眨小眼睛,對也是剛剛趕過來的小娃參蓮子道:“賊道士搶你的買賣,不能忍!”

老道見蘇景發愣,趕忙用袖子使勁擦了擦臉,其實袖子比臉更髒,不過好歹把臉上的泥汙抹得勻稱了些:“師尊...弟子是無魚啊...當年您老在歸山大典上,當著無數同道面前...著我去領悟‘以德報怨’。”

說到這裡蘇景就想起來了,再仔細看也認出來了,心生狹促忍不住笑問道:“那天水靈精你煉化了?”

哪有天水靈精,只有一個空瓶!

無魚老道可是讓蘇景給坑苦了,聞言苦笑道:“無魚有眼無珠,得罪了您老。”

往事已矣,蘇景伸手把他拉起來,笑道:“以前的事情不用提了,你也不是我門下弟子。你來這裡很久了?”

自打得了空瓶無魚就躲來了這裡......一晃五十多年,他的苦悶自不必說了,而對這片荒莽之地,無魚比著蘇景等人要更瞭解得多:莽林中沒什麼危險,但也大得無邊無盡,無魚也曾做遠足探險,可是根本就走不到盡頭。

尤其是南方,無魚曾向前走了將近一年、還未能走出林子!

這件事已經不是古怪,而是荒唐了。

到現在蘇景哪還會想不到,肯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蘇景皺了皺眉頭,正向和同伴說些什麼,不料還不等開口,大地突兀晃動起來,堅實土地陡然化作細細地紅色砂礫,眾人只覺得腳下一輕、身體便要陷下。

不用蘇景招呼,修家施法烏鴉展翅,盡數拔地而起飛向半空。

從高處鳥瞰,視線清晰無比,不是十裡百里、而是整座大地突起異變,所有植木迅速沉陷於紅砂,不足盞茶的功夫莽林盡數消失。

即便蘇景經歷不凡,此刻眼睜睜地看著茫茫無邊的深綠被這古怪大地一口吞掉,心中也覺驚駭。

林子沒了,藍天之下,只剩蠕動不休的紅色沙場!

無魚老道滿眼恐慌:“我來了幾十年,一直都好好的,從未見過這般場面!”

裘平安伸兩指、在無魚的袖子上輕輕一剪,一塊布料輕輕漂落下去,甫一接觸紅沙立刻沉下不見。

小泥鰍咋舌:“沉得真快!”

青雲比他直接多了,叱喝了句‘這是啥邪門法術”手掐法訣一串護身金錢兒轟響地面,以三阿公對她的疼愛,小金蟾的寶貝豈能普通?可是連一方巨岩都能轟成齏粉的錢串兒,落入紅沙中卻連一個漣漪都未能掀起,也如老道的袖子一樣,消失不見!

小金蟾變了臉色,雙眸精光閃爍不停,似乎想到了什麼。

這時候裘婆婆悶哼一聲:“沙在漲!”

蘇景也看出來了,地面的紅沙滾滾蠕動、層層高漲......方才莽林又哪是‘沉陷”分明是紅沙驟起如潮,是淹沒!

沙潮起伏,看似不顯得什麼,實則速度奇快,向著半空眾人不斷逼近。

情形詭異,但至少眼下還不用太擔心,所有人都會飛遁之術,沙潮向上湧大家就再向高處飛便是了,這地上沙子總不能一路拱到月亮上去,遲早會有勢竭的時候......

突然之間,晴空起賁雷,轟隆一聲怒響直灌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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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陸肆章 還錢


催魂奪魄之震,蘇景只覺心頭一悶,真元流轉都微微阻滯,但他修行的是巔頂正法、根基又打得十足牢固,聲魔侵入陽火立生反應,逆勢暴漲刹那消弭影響。

連蘇景都被震得心頭發顫,那些連小妖丁都不是的劍鴉就更不用說了,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眼球一翻盡數昏厥過去,呼啦啦地向地面摔去!

憑著它們的道行,落入古怪紅沙內哪還有活命的機會。千千萬萬頭烏鴉一起向地面摔,要相救又談何容易。所幸蘇景身邊還跟了一位真正的能者,裘婆婆猛張口,又黑又瘦的老太婆,能有多大的嘴巴?但此刻她一張口,真真切切給了蘇景一份‘她要吞吐天地’的錯覺。

數千年修煉的一口妖風狂噴!腥膻氣息大作,轟湧黑氣頃刻鋪展開來,猶如一張大把小烏鴉盡數兜住。

而地面的紅色沙潮在那一聲悶雷響起後,翻湧地愈發激烈,轟轟上漲速度奇快。

整座大地都在向上升,蘇景等人暫時沒有別的辦法,想要不被淹沒只能催動法術繼續高飛,可是不久之後,蘇景頭上突然傳來‘咚’地一聲響,跟著烏上三的怪叫穿來:“邪門!”

烏上三飛得最高,他碰頭了眾人頭頂之上,就只有高遠藍天,可是烏上三就是撞到了頭、這不是邪門是什麼。

他的喊聲未落,又是連續幾聲咚咚悶響,其他幾個飛得較高者也碰到了頭。

烏鴉衛中心思最為機敏的烏下一倒抽涼氣。脫口道:“天是假的,是個蓋子!”

人人心中驚駭!以蘇景洞察纖毫的明銳五感、以裘婆婆妖靈神境界的敏銳妖識,竟在距離‘頂子’不過數丈時,還未曾發覺天不是天!

蘇景想也不想,背後雙翅一震,金紅光芒噴薄而起,劍羽盡出向上猛擊。

刹那叮叮噹當細密銳響大作。眾人恍悟,再顧不得驚詫,或結陣或施法或出劍。全都祭起神通狠擊那看不見的頂蓋!下面的紅沙越拱越高,頭頂上卻被蓋住,若不能轟破了‘天’所有人都只有陷落紅沙一個下場。

多人中就只有一個沒動手:青雲。她時而看看天、時而看看地。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神通四起,炫燦光華伴隨轟鳴巨像名耀四方,壓在眾人頭頂的‘蓋子’似乎不怎麼結實,不過幾個呼吸功夫,就被夯出了一道道裂璺。‘蓋子’不可見,但裂隙棕紅清晰可辨,猙獰如龍蔓延如脈,滿布於目光之內。

包括蘇景在內,所有人都面露喜色,正打算再加把勁一口氣將其徹底砸碎。卻萬萬不曾想到簌簌碎響乍起,自那一道道裂隙中,紅沙如瀑灑落!

就算是個小娃娃也能明白,那看不見的頂子上,也是滿滿蓋著厚重紅沙。將其砸碎無異自掘墳塋。

人人停手,個個苦笑。

天無路、地無門,誰又知道這方天地倒地是個什麼所在?蘇景喚回劍羽、古金烏安置於肩、默默催動護身赤炎,閃身來到重傷在身的藍祈旁,沒有別的辦法了,帶會只能護著師娘闖一闖那無盡沙潮。

隊伍中修持最高的裘婆婆。臉上掛起森森冷笑,長呼、長吸,也開始靜靜等待,澎湃妖元凝而不發,蓄著那勢要洞穿天地的賁烈一擊

裘平安心中氣急敗壞,不過在姑母和娘子面前,他還得咬牙挺胸,吸一口氣,對青雲強笑道:“這不算啥事,你夫君打從落生就在泥汙沙水中打滾,帶會沙子漫上來,我把你藏肚子裡然後咱鑽出去,別怕,昂!”

青雲已經愣了有一陣了,聞言才回過神來,對著裘平安一笑,開口:呱!

小金蟾未講人言,而是吐出了一聲震天價般得蟾鳴。

裘平安十足被她嚇了一跳,脫口道:“你幹哈?”

小金蟾不理夫君,再開口一聲又一聲的蟾鳴,轟轟如雷滾蕩四方。雖然遠不如之前震昏無數烏鴉的那一聲天地暴鳴響亮,可是聽上去,兩者的聲音卻有幾分接近。

更讓眾人目瞪口呆地是,隨著小金蟾的大叫,上瀑布、下汪洋似的赤紅沙潮竟收斂了、平復了還不等裘平安再問一句‘咋回事’,身處的這一片天地突然扭曲變形、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亂、一黑,隨即光明大作,再抬眼看,周遭景象徹底改變。

天上裂璺不見,幾朵浮雲正閒遊;地上沒了赤海沙潮,一片棕褐色的連綿山脈聳立眼前,與袁朝年手劄上描述的‘疙瘩山’一模一樣。

樊翹不敢怠慢,揚手放出飛劍,長劍破風一路直上毫無阻礙,再沒有‘看不見’的頂子了。

連番突變,讓人如墜夢中,烏鴉衛嘴巴多快,哄地一聲近人幾乎同時開口問青雲,亂七八糟的聒噪聲,也不外‘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個疑問。

小金蟾不賣關子,伸手一指前面的‘疙瘩山’:“這不是什麼山,是一頭巨蛤的背脊,肚皮則藏在土下不可見。”

有烏鴉衛追問:“那咱們之前是”

“不小心走進它的肚子裡去了。”青雲小姐官話懦懦,現在跟大夥混得還不熟,她平時都遮掩著本色,藏得好極了:“它能長到如此巨大,怕是從上古活過來的老前輩了,平時根本都不會動,但偶爾還是會打個哈欠。咱們正趕在這個時候過來,直接走進去了”

途中偶遇的無魚老道苦笑:“我可是五十多年前進去的”

不等他說完,青雲便應道:“老前輩活了數不清的年頭,動作緩慢非我等能做猜想,一個哈欠打上五十幾年,我倒覺得算是快的了。”

有烏鴉衛介面,繼續問道:“哪也說不通,這片‘疙瘩山’了不起也就幾裡。它的肚子也不過幾裡大,咱們連飛了這麼久,居然還沒走到盡頭?”

黑風煞也忍不住追問:“沿途所見莽林又怎麼說?”

青雲耐心的很:“這種巨蛤,大都傳承了古神獸‘蜃’的血脈,老前輩吞吐日精月華這麼久,幻術怕是早就臻入化境,咱們在他肚子裡走不出盡頭、眼中永遠是莽林,應該都為幻象所致,破不了他的‘蜃幻’,又怎麼可能走到盡頭?”

“蜃幻是老前輩的血脈本術,若我所料不差,應該不是它故意坑人,而是張開嘴巴就一定會有幻境顯現,怪只怪咱們的運氣不好至於最後,它的哈欠打完了,閉上嘴巴、幻象漸漸化去,體內血沙開始流轉,於我們而言是滅頂之災。”

說完,稍作停頓,青雲再做解釋:“蟾、蛙一屬偶爾會自相殘殺,但絕不會互相吞食,這是本性。”

在巨蛤肚子裡,青雲先以金錢擊沙、聽老蛤悶鳴、再看到‘天地異象’,大概就能明白自己一行人遭遇到了什麼,急忙出聲振鳴。

那老蛤嘴巴一張、一閉,雖非有意吃什麼,但對吞進肚子的東西她也不會在意,直接消化掉了事,哪還會再吐出來,但同屬不相啖的天性不能違背,察覺肚子裡有一頭小金蟾,這才把肚皮一振,又把他們統統噴出嘴巴。

事情大概說清楚了,無一例外的, 眾人心中就只有驚詫、僥倖這兩種感覺

婆姨這次立下了大功,裘平安眉飛色舞,笑道:“走進巨蛤老爺子的肚子裡轉上一圈,全當長見識了!險則險,不過總算沒事,沒事了,沒事了!咱們繼續趕路。”

“不成,還有事。”不等別人搭話,青雲忽然開口,跟著向疙瘩山斂衽施禮:“請老前輩開目,晚輩還有一事相求。”

裘平安小聲問媳婦:“你還找它幹哈?”

“我那一串錢,落進血沙,它吞了沒還我。”青雲小姐回答得理所當然。

‘疙瘩山’老蛤不會故意傷人,但它是從太古活過來的巨獸,絕不能隨意招惹,大家逃得一命已屬僥倖,青雲竟還不肯甘休?裘平安一聽就急了:“不就是件護身寶物麼,趕明我再給你尋更好的,莫再和它糾纏了。”

‘混橫’目光自青雲眼中乍現...但隨即又想到裘婆婆和一眾夫君的同伴都在旁邊,小金蟾趕忙壓住彪悍本性,深深呼吸、怯怯回應:“我是老裘家的人,我的東西便是老裘家的東西,這蛤子搶了裘家的東西,裘家的媳婦一定要討回來!”

裘平安眨巴眼睛,不知該再說點啥,轉目望向姑母,老太婆的神情倒和侄兒差不多,也眨了眨眼睛:“那就...要、要吧。”

“還請老前輩速速開目,晚輩等不得太久!”得了婆婆支持,小金蟾底氣更足了,開口催促老蛤。若按照打個一個哈欠打上幾十年來算,老蛤緩緩睜眼的功夫大夥的確等不起。

催促有效,疙瘩山前地面上忽然青光閃爍,憑空出現了兩座小小湖泊碧波蕩漾、水色清亮,又有誰能想到這是巨蛤的一雙眼睛!

青雲開門見山:“請老前輩還我金錢!”

大凡血脈純粹的古時巨蛤,全都是溫順性情,而且最講道理,只因長相醜陋才會被世人誤解。但旁人不瞭解內情,全被小金蟾的膽大妄為給驚住了。

巨蛤果然溫和,只見那片疙瘩山微微一震,跟著呼啦啦地一串輕響,小金蟾的一串金錢被它吐了出來,可惜,那上好的寶貝,現在全都便成了蝕鏽疙瘩,連本元精髓都被老蛤給消化掉、再無用處了。

小金蟾撿起自己的寶貝,看了看,哭喪著臉對巨蛤道:“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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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五章 好客之人


再啟程時,青雲手裡捧了塊拳頭大小的紅石頭,興高采烈......老蛤對待同屬晚輩當真溫順,居然賠出了一塊石頭來抵小金蟾的那串錢。

  蘇景也替小金蟾開心,笑道:“巨蛤的賞賜肯定不同凡響,這是個什麼寶貝?”

  “若我所料不差,此物應該是‘蜃玉’,若能煉化得法,能煉成一道了不起的幻鏡神通。”青雲笑得合不攏嘴,回答過後,人在半空又轉回身,都數不清已經第幾次施禮了,對著遠處那一雙湖泊遙遙拜下:“晚輩再謝過老爺爺的賞賜!”

  得了好處,稱呼也變得親昵了許多。

  風吹過,湖中清波微蕩,老蛤睜眼的時候被青雲催促,閉目時再不用著急,估計從現在到它完全合上雙眼,最少也得十幾年光景,屆時湖中都會遊魚生蓮了。

  ‘攀那一階一階、看那一景一景’,除了修行本身的樂趣,這藏於世界、非慧眼不可見的神奇處處、詭怪處處,又何嘗不是一份誘人美景!

  眾人飛渡疙瘩山,但才飛起不久,始終在擺弄‘蜃玉’的青雲忽然‘哎喲’一聲,裘平安在意婆娘,趕忙問:“怎了?”

  青雲沒事,她還在笑:“老蛤給我的東西不錯,可惜我用不了。”

  烏下一就飛在兩口子身旁,聞言插口:“那你還笑得這麼開心?”

  烏上一同時發問:“怎麼用不了?”

  “我用不了,但蜃玉還是寶貝。寶貝在手裡,我就打從心眼裡高興!”小金蟾樂不可支,又去回答烏上一所問:“蟾蛙一屬,大都是水元基,個別有水土或水金雙屬,像我們三足蟾這一脈,便生具水金兩性。可是這頭老蛤特殊,它是火行怪!這倒難怪他要蟄伏南方了。”

  火行老蛤的蜃玉,金水小蟾兒煉化不來。握寶在手便打從心眼裡覺得快活的青雲居然沒有絲毫猶豫,把蜃玉向著蘇景一拋:“火行的玩意你用最好,送你了!”

  總不能由著寶貝摔落地面。蘇景伸手接住,同時搖頭笑道:“這個我可不能收,待尋到地方落腳,我幫你煉化了它,再做符引法,以後你用起來也不會麻煩。”

  “我是金水之身、金水之修,水火不容烈火克金,就算你幫我煉化好了,我帶了這件火蜃玉也會讓我不舒服,不用多說了。收好便是。”小金蟾不光從阿爹那裡繼承了東北密林中挖參客的彪悍蠻橫,也傳下了那份對朋友的豪邁大度,擺著手笑道:“再說,這件寶貝也不是白送你的,我還有事相求。”

  蘇景應道:“你先說來聽。能做的一定做到。”

  “回頭再說。”青雲一笑了之,暫時並為多說。

  ......

  疙瘩山綿延七百里,但眾人淩空飛渡,行進奇快,沒用多長時間便跨過了巨蛤,跟著眼前豁然開朗!

  沒辦法不‘開朗’。疙瘩山后是陡峭懸崖。

  一座懸崖算不得什麼,可是如果這座懸崖蔓延了整道地平線呢。自西向東,懸崖的邊緣無遠弗屆,橫跨于南荒與中土的交界。

  南荒在下、中土在上、落差七百丈。

  前面的世界,就那麼毫無緩衝的、生硬突兀地低沉下去。站在懸崖邊緣,只一步便能從中土跨入南荒,但也是這一步,會摔落七白丈!

  雖然早從手劄中見過描述,但親眼見到這般景象,誰都忍不住心頭震駭。

  前面便是南荒了,蘇景深吸一口氣,和同伴們點頭招呼,催動雲駕徐徐下落,很快落足於地面,腳踏南荒再回頭看,石崖鐵壁巍聳如雲,中土世界高高在上!

  初入南荒,容不得絲毫大意,鴉群散開警戒四周,蘇景帶著參蓮子、樊翹與裘平安行走地面,裘婆婆率領替他人懸浮半空,兩路人馬彼此策應前行。

  最初三百里平安無事,當然南荒的條件惡劣異常:半空裡時常會有毒霧、瘴氣升騰,藏蘊劇毒隨風彌漫;地面濕密灌木中毒蟲隨處可見,且暗沼匿藏,稍不留意便會把人連皮帶骨地吞沒......但是這些對凡人足以致命的麻煩,對蘇景一行人卻談不到什麼危害。
 沒有人敢掉以輕心,最最簡單的道理:只憑環境惡劣,南荒可沒資格成為無數中土修家眼中的‘荒古野域、殺地血疆’,前方那荒野深處,不知埋藏了多少中土大修家的屍骨。

  三百里過後,天上裘婆婆忽做警訊,跟著蘇景等人散出的靈識也有感應......密林過後一片平緩高地上,佇立著一座規模不小的村落。

  土著膚色棕褐,樹皮結衣、大葉為裙,蘇景將靈覺送過去探查,對方身上不存絲毫真元跡象,只是些普通人。

  一個個瘦骨嶙峋,只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生活艱苦,可是這些土著談吐文雅、講究禮數,正開心玩耍的晚輩見到大人,一定會穩定站好,跟著恭敬下跪認真問好;道路上兩人相遇,看神情明明都有急事在身,偏偏還要整肅自己樹皮草葉的衣衫、抱手長揖、微笑問禮。之後再去各忙各的......

  莫說蠻夷世界,就是漢家古城教化聖地,也犯不著如此偏執於禮,而更讓人驚詫的是他們執得都是漢家禮儀、口中說得也是文縐縐地古腔漢話。

  這個村子可不在前輩的手劄中,這倒難怪,袁朝年遊歷南荒是幾千幾萬年前的事情了,滄海桑田,如今的南荒比著他到來時,早都數不清有了多大的變化了。

  眼前土著無害,蘇景並沒太多猶豫,穿出密林來到村落前。忽見外人到來,簡陋的村落忽然安靜了一下。不過看土著的神情,主要是意外、並沒什麼恐懼。很快,距離蘇景等人最近的中年漢子就迎上來,講話前先是長長一揖:“禾潭一氏後人農先見過賢先生,唐突請教諸位造訪有何貴務?若有差遣敬請示下,先願為賢先生效犬馬之勞。”

  蘇景少年時讀書功課不錯,要是想咬文嚼字遠勝對方,可是再這樣一個地方去‘繁文縟節’實在覺得不對勁,只是禮貌回應:“離山弟子蘇景與同伴,遠足行途路過寶地,見過農大叔。”不慣離山怎麼看,反正蘇景還把自己當成離山弟子......

  “想那離山必是仙鄉福地,好一方靈秀水土,只見賢先生風儀便得窺離山盛景。”姓農的土著根本不知道離山是什麼地方,但還是謙謙而笑,跟著他又招呼同鄉都來拜見‘賢先生’。

  好一番似是而非的寒暄執禮過後,蘇景和農先攀談起來,很快弄明白,這一族土著已經在此落戶數千年,差不多八百多年前一位來自中土的白鬍子老頭路過此處,不知這位老夫子怎麼想的,在此留住數十年,給這些土著灌輸教化之妙,教會了他們漢禮漢話,又繼續向著南方去了。走時留下了話來,若他們真能‘開通教化’,他回來時便會帶上他們一起去富饒地去舒服日子。

  在這些土著眼中,那位修家何異于神仙,他的話便是仙佛旨意,一代一代傳承著、整座部族都謹慎守禮,巴望著有一天老神仙能回來帶走他們。

  蘇景岔開話題,又問土著可知這附近有沒有溫泉、熱沼一類火屬的地方。此刻眾人已經進入南荒,當頭第一要事就是尋找一個適合火行修煉的落腳處,袁朝年的遊記手劄上並沒有相關記載,這也是蘇景造訪村落的緣由。若能問出個大概線索,總好過撒開網似的到處亂找。

  這一問可讓農先犯難了,他答不上來,但土著天性淳樸熱情,拉著蘇景去了祖祠,召集全族宿老一起商議。

  不用問了,比野人強不了的多少的土著會似模似樣地建一座祖祠,自然也是八百年前的老夫子的主意。值得一提的是,所謂族中宿老,充其量也就四十幾歲年級,可見土著生活艱辛壽數苦短。

  七嘴八舌的一番議論,當真被一個人想起,西南方向,據此‘七十天奔跑’路程,有一座光禿禿的大山,據族中前輩口口相傳,曾有人見過那座山有熱氣氤氳,遠遠望去就像剛出鍋似的。

  蘇景再仔細追問,對方開始茫然搖頭,先祖一代一代怎麼傳下來的他就怎麼聽。

  不管怎麼說,那座山值得一探,蘇景就此告辭,不成想土著實在熱情,農先拉住他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一定要有請客人去家裡吃過飯再啟程。

  土著淳樸,真誠於目,真正的誠心相邀,蘇景痛快一笑:“叨擾農大叔了。”

  農先大喜,拉上蘇景就向家門走去......走進簡陋院落,一個花甲老漢正在修補房頂,農先放開蘇景,對著老漢跪拜行禮:“阿爹,有客人登門,今晚要在家中用飯。”

  老漢聞言面露喜色:“貴客登門,務必要款待周全。”顫巍巍地爬下梯子,蘇景趕忙登高一步去攙扶,生怕他會摔下來。

  老漢和蘇景等人也是一番文縐縐的敘禮,之後伸手將眾人向屋內請,同時笑道:“貴客且請稍待,飯菜馬上就好。”說完,對兒子點了點頭,讓他照顧好客人,自己則帶上另一個兒子向著廚屋去了。

  蘇景對農先道:“想不到還要勞煩老人家親自烹飪,今天我們算是有口福了。”

  “蘇先生誤會了,不是家父烹飪,他老人家是去沐浴洗身了。”農先笑道:“本來商議的是端午時再吃,今日貴客到了,便提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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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六章 飛火流星


蘇景被農先的話說糊塗了,裘平安則直接笑道:“好傢伙,你可把話說清楚了,我怎麼聽著好像是要吃人似的”

“貴客登門,自然要烹肉煮酒以待,可是今年年景不好。”說到家裡貧窮,農先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要請父親人大...先走一步了。”

蘇景只覺得毛骨悚然!

又有哪個會在乎他家裡的貧富,小泥鰍目中凶光暴漲:“你...當真是請我們吃你爹?”

農先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樣子,他望向裘平安的目光帶了些驚恐,全不明白貴客為何要發怒。

不等他再說什麼,裘平安便大怒咆哮:“老子剝你的皮!”揚手一道妖氣如鎖將農先捆綁起來,農先高聲慘叫,很快就驚動了其他家人,正準備沐浴的老漢匆匆趕來,滿臉惶急:“貴客為何傷我孩兒,可是照顧不周?且請息怒、且請息怒啊。”

這頓晚飯自然再也吃不下去,但最後裘平安也並未殺掉那個忤逆農先。

家人苦苦哀求、鄰居聞聲趕來紛紛解釋。包括農家老漢在內,所有人都不覺得這頓飯有什麼不對。

蠻荒內過活艱辛,人老了不能再勞作、活下去還會浪費糧食那千千萬萬年傳承下來的‘習俗’便是如此,虛弱無力時老人就會變成一頓好餐飯。老人自己心甘情願、土著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今日的青壯後生。將來也會循蹈此路。

南荒之中,有這等習俗的部落不在少數,自教化之地過來之人見了此事會勃然大怒,在當事者眼中看來卻是理所當然。

而最可笑的倒是八千年來過那個‘老學究’了!

蘇景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千多人的一個大寨子,無人為惡、個個淳樸,他們當真都是與人為善、樂於助人的善良人。

蘇景一拍錦繡囊,留下大批肉脯乾糧。樊翹忍不住開口,算是替蘇景勸土著們一句:“後生晚輩多辛苦些,讓老人安享晚年。這才是大善教化。”

土著們紛紛點頭稱是,口中縐縐地致謝,禮貌周全得不行。可眼中多多少少都藏了一絲‘不以為然’,農家的老父也不例外。

蘇景突發奇想,問農先:“有沒有想過吃我們?”

農先駭然:“你們是客人,怎麼能吃掉?豈能如此荒唐!”

或許是金烏辨真之故,蘇景看得出、聽得出他說的是真心話,除了苦笑他再沒有半廢話,與同伴一起催動神通疾飛而去。

轉眼飛出了多裡,蘇景心裡仍是唏噓不已。吃人算不得什麼,邪魔修徒更殘忍萬倍的法術祭煉蘇景都聽說過,真正讓他唏噓的是。是這南荒的‘迥異’。

不止環境、不止氣候、不止兇險,南荒與中土世界的差異,是要從根子上算起的。今日所見所聞,不觸目卻驚心。

南荒,確是領教了!

高飛空中。與其他同伴匯合後,隊伍略略調整方向,按照土著指點向著西南飛去,好一陣疾飛過後,遙遙望見一座大山、孤山。

附近地勢平坦,唯獨一座奇峰凸起。仿若傳說中的天魔獨角,千仞孤絕,桀驁向天!

也正如土著所言,孤山寸草不生,‘周身’蒸騰著嫋嫋熱氣,好像剛從沸騰大鼎內撈出來似的。

眾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向前飛去,很快便感覺到那孤山蕩起的熱浪撲面而來。越向前走、熱浪便越是灼人,待靠近大山五十裡時,大群耐火、喜熱的劍鴉就已經支援不住,不敢再靠前了。

蘇景吩咐鴉群原地等待,其他人繼續向前,不久後樊翹也不得不撐起法術對抗熱浪,裘婆婆則皺眉問蘇景:“會不會太熱了?”

大家要找火靈旺盛之地落腳,但這和往火爐裡去跳是兩碼事。蘇景的眉頭皺得比裘婆婆更深,搖著頭道:“奇怪得很。”

距離漸近,憑蘇景近千五道氣路,對孤山的‘氣機’洞悉無遺,這裡火靈濃郁、的確是火行修煉的好地方,但孤山升騰的層層熱氣、蕩起的滾滾熱浪,卻並非火行靈元所致。

‘火行靈元’是這山的內蘊,但火靈元不是真的火,它只是天地靈氣的一種存在方式,不會無端燃燒起來;而山體滾燙,則是外因所致,這山真的被一把大火燒過!

可是在舉目四望,光禿禿的山腳附近,雖也有些灼燒痕跡,但絕不是那種能燒燙一座大山的火場遺痕。與同伴商議幾句,大隊人馬暫時後撤,只蘇景與修持最精湛的裘婆婆連袂去探一探這孤峰。

這一探,便是整整十天!這其間下過一場暴雨,滾燙大山被天水沖刷,冷了下來。
上上下下,蘇景和裘婆婆把孤峰反復檢查過兩遍,他倆非但沒能放心下來,反而更加驚疑了。

除了烈焰燒灼的焦痕外,岩石上,峭壁間,有‘抓傷’痕跡殘留:一隻熊揮爪猛拍樹幹便是這樣的痕跡了,可是這座大山被焚燒過不知多少次,早就被烈火煉得好像無燼山那樣的堅硬琉璃質地,低階修家揮劍急斬都未必能留下一道白痕。

什麼樣的惡獸,能把抓痕留在這座山上?且不是一處、十處、處.....是無以計數,天知道那是多少,細看之下,孤山上下到處都是猙獰抓痕,算不得太大、但深刻猙獰,密密麻麻佈滿了整座山峰!

裘婆婆還察覺到這大山的氣勢中暗藏靈元波蕩,若所料不差,山中某處應該藏了利害禁制、也可能是高深法陣,但靈元的動盪異常飄渺。裘婆婆找不到要害地方;。

另一重讓蘇景心中驚駭的是:十天探查,他也真正篤定,以前燒過這座大山的火焰他不認得。

金烏陽火,光熱始祖,這世界一切火焰都源于金烏之火,無論什麼業火、真火、鬼火妖火,蘇景或許叫不上名來。但至少能察覺到它們與自己的金烏火之間的聯繫,不過焚燒這座大山的火焰,與他陽火不存任何關聯!

檢查得越仔細。發現的怪事便越多,由此兩個人也就越發驚心。

兩人站在山頂,裘婆婆的聲音沙啞:“的確是個火行修煉的好地方。不過詭怪處太多,怕是不適合咱們安營紮寨。安家落戶,務求穩妥。”

蘇景點點頭正要說什麼,老太婆忽地一皺眉,左手一抓蘇景的腕子,右手掐了個隱身訣,身周空氣一掀,再平復時兩人已經隱匿起來。

這個時候蘇景也察覺到異常:有人來了。‘冒出來’的,就那麼毫無徵兆的、於半山腰處突然‘冒’出了兩個人,身高七丈開外的巨人。

膚色如銅、巨靈般的壯漢。

但他們的長相並不猙獰。大腹便便、肥頭大耳,天生的笑像,眼睛鼓鼓的不顯猙獰反倒有些滑稽。

兩個巨漢並未發覺有外人,嘴裡嗚哩哇啦說著蘇景聽不懂的蠻話,邁開大步向山巔攀來。看上去臃腫,動作卻比猴兒還要更靈活些,巨大的腳板一蹬便輕輕巧巧的飛縱十餘丈。

一路上攀爬、直到他們落足山頂、距離蘇景不過數十丈距離,以蘇景的明銳五感甚至都未能查到絲毫振動。

又嘻嘻哈哈地說了幾句,兩個巨漢忽然動了起來他們在跳大神?口中呀呀呵呵的亂喊,好像是個調子但更像幹活時的號子。身體亂扭雙腳亂跳,兩條胳膊掄圓了甩起來。

像極了跳大神,但無論動作還是表情都要更誇張得多,可笑和詭怪之處全不足以用言辭形容,抽風式的亂耍、偏偏兩個人的動作整齊劃一,根本沒有絲毫錯亂或差距。

蘇景看得又驚又笑,他是看不出一點門道,但他身旁裘婆婆的目光,在片刻迷惘過後,漸漸變得震駭了!

“他們兩個上祈?”傳音入密,老太婆的聲音遏制不住的微顫。

兩個巨漢就是在跳大神。

只不過他們跳得並非穿梭於村寨、神婆巫漢騙人錢財的請神舞,而是嫡傳正宗、妖家絕學,祈靈禱聖之舞。亂蹦亂跳、卻暗合天機,妖言亂語、卻能請出大聖法相成形浩大妖法!

妖門內將之稱作‘上祈’,其他族類稱之為‘妖祈’。

早已失傳、只存於傳說的‘上祈’。

無論修持境界、還是背景血緣,裘婆婆都無愧於‘妖門老前輩’這五稱呼,雖然她也從未沒見過‘上祈’,但以她的出身和見識,看上須臾便能篤定,這就是真正的‘上祈’。

突兀一聲大吼,兩個巨漢一起跌坐,相對而坐不再亂扭,開始篩糠似的哆嗦起來,蘇景的目光敏銳,看得明明白白,即便是劇烈顫抖,兩個巨漢也始終保持著‘一模一樣’,頭髮的晃動、身上每一條肥肉的波蕩、甚至嘴角甩出的口水沫子,毫無差別,便如當鏡對照一般!
足足顫抖了一炷香的功夫,兩個人終於安靜下來,身上大汗淋漓、又腥又臭的汗味沖人欲嘔,巨漢身體一軟、因脫力橫倒在地。

隨即就在他倆置身之處、二十餘丈方圓的石崖峰頂上,忽然開出一朵花來。

形似巨蓮,但花瓣兒卻閃爍精芒、棱角鋒銳,一朵白晶山石花。

瞬間開放、又在‘啪’地一聲脆響中於刹那崩碎成細屑,落於眼中的殘像尚存,花兒卻已經不見了。

當花兒崩碎的碎屑落地,那一方岩頂石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副天星圖。

但全不同于蘇景見過的二十八星宿圖,晶花碎屑排出的星圖中,星位排列雜亂無章,星星也有大有小,和平時夜空中的繁星天象完全不相應。

忽然,那星圖之中的一顆星星猛地閃爍起刺目光芒不到一個呼吸功夫,光芒散去,那顆星星也消失於星圖之中。

又過不久,整座星圖都消隱不見。兩個巨漢相視嘿嘿悶笑,似乎做下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兩個胖子跳舞,跳出了一朵水晶花;水晶花碎了,灑出了一副混亂星圖;其中‘一顆星星’亮了下然後,就完了?

等了一陣,再沒什麼動靜了,兩個巨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樂著、聊著、望著天。

蘇景與裘婆婆對望了一眼,兩人身處同一道隱身法術之下,能夠望見彼此,兩人都從對方的目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神:納悶。

“走...還是再等等看?”蘇景傳音入密。

“廢話!”婆婆沒客氣:“等!”

話音才落,便等來了一顆隕星,飛火隕星!

自天外而來、洞穿穹頂、周身烈焰滾滾、引蕩風雷轟鳴、讓這天地都為之色變的一枚隕星!

拖著燦燦火龍、轟轟烈烈地向著這孤山砸了下來。蘇景和裘婆婆做夢也想不到,兩個巨漢好一番忙活,最終竟是把一枚流星引入乾坤!

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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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七章 古時妖蠻


蘇鏘鏘和裘婆婆齊聲怪叫,哪還顧得上隱身術、哪還能再有看熱鬧的心思,奮起神通飛天就逃。

可又哪裡逃得掉......不是逃不掉,是逃不開。

落下來的隕星,充其量二裡方圓,若擺在地上,裘婆婆看都不看便能將其一腳踢飛,可是它自天外而來,這一路疾飛、猛墜,其間蘊含的力量何其巨大,哪怕是元神境界的大修在它面前,也不必一隻螳螂來得更堅硬!

它砸落,何異神佛蓄力一拳夯於大地。那是山崩地裂、可怕巨力橫掃一切撕裂萬物的下場,蘇景和裘婆婆逃出個幾十、上百里,和直接被隕星砸中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

蘇景真就覺得體內真元都告沸騰、亂滾亂沖,簡直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嚇得。

不是蘇景怕死,只因他從未直面過這等凜冽天威!和膽量沒有絲毫關係,純粹來自本能的惶恐、當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如此渺小時的惶恐!

快若光電,來勢洶洶的天火流星,已然劃入孤峰千丈範圍,此刻蘇景和裘婆婆也才剛剛逃開十餘裡。便是這個時候,冥冥之中突然炸響一串淒厲呼號,山腳下、荒地中,驀地竄出一頭狗。

紅毛犬。直撲空中、迎向飛火流星!它出現時除了毛色醒目些、看上去和普通野狗也沒什麼區別;但隨它撲躍而起,這條犬子的身形也迎風而張!

第一跳、竄上三尺、犬身長若大犀;

第二跳卻足足三百丈!自山腳直跨山腰。紅毛犬的身形也擴至三十丈開外;

第三跳,乾脆就直接沖上了雲霄,惡犬大若山嶽,而它那一身紅色長毛,也徹底化作了騰騰烈焰!

火光萬道,兇焰沸騰的惡犬,迎上了同樣轟轟浩浩的天火流星。犬子凶口猛張。一下子便將墜世隕星咬在口中。

尖銳的摩擦聲洞穿天地,熾烈火光明耀千里!

片刻僵持後,終於在轟隆一聲巨響中。隕星被咬了個粉粉碎碎,惡犬的身形也隨之散碎、化作赤紅雲霞四散而去......

並非真的紅毛犬,只是一道法術罷了。

始作俑者。孤峰上的兩個巨漢拍手歡笑,愛看死了這個戲法。

隕星崩碎,巨力消弭,但它帶來的天火未滅,仿佛瀑布自天空垂灑,盡落於孤峰。

滅頂之災說來就來、說散就散。蘇景和裘婆婆不再奔逃,凝止身形呆在空中愣愣出神,還有些迷糊著,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現下蘇景至少明白了。燒灼這大山的烈焰是天外飛星帶來的,又難怪之前他辨認不出。

噩運不再但異象未止,孤峰流火、熊熊燃燒之際,山表、岩面忽然掀起了層層漣漪。

細雨落入清潭時,水面的樣子。

而每一道漣漪蕩漾。便會有一頭黑犬顯身,比著野牛還要大的黑犬。

片刻功夫,漣漪中鑽出數百黑犬、滿山遍野。

狗兒狂吠、撒歡地在山上奔跑,還有.....貪婪、瘋狂地吞吃著流淌於孤峰的天火!

黑犬出現的‘漣漪’是法術,但蘇景和裘婆婆都能看明白,這些吞火大犬全都‘貨真價實’。它們不是法術,是真正的妖畜。

不用問了,孤峰上的無數抓痕,就是這些大黑狗在奔跑中留下的。

“禍鬥?”蘇景做夢般的語氣。

“禍鬥!”裘婆婆語氣堅定,聲音卻乾澀得快要裂開了......

‘皮如墨、目晶赤、似犬而吞火,名曰禍鬥,做殃四方不祥甚矣’,幾乎每一本記述妖邪鬼怪的異志中,都有這樣一句話。

異志言話多為傳說,就算說中了也是言語不詳,寥寥幾筆帶過去,而妖門中流傳下來的有關‘禍鬥’的說法,便細緻得多了:太上古時大妖橫行,那時候的獸畜也遠比現在更強橫,禍鬥便為其中一族,降生時靈智半開、體藏妖筋,說穿了這種畜生不需機緣,一生下來便是精怪。

禍鬥族中,曾修出過一位了不起的大妖,修得永生不滅飛升天外,但是到‘外面’轉了一圈後似乎是覺得無聊,又回了出生地,號稱‘焚窮大聖’。

飛升後再回來——這個說法於今看來荒謬無比,這千千萬萬年裡不知多少大修證道飛仙,從未見過一人重返。但在上古時卻並非如此,無論妖族大聖還是人間劍仙,得道後又重返此間的情形並不罕見。

族中有大聖,想不興旺都難,荒古時候禍鬥是個一個等一的大妖族,但突然有一天焚窮大聖不知去向,禍鬥的老巢又遭遇可怕天災,一夕之間精銳盡喪,從此禍鬥由盛轉衰,早在千萬年前就再蹤跡可尋,世人只道它們已經滅族......

禍鬥這類妖物喜歡群居,群族觀念極重,它們的性情談不上柔善,但也絕非兇惡種族,異志中所說的‘禍鬥做殃、不祥’,純屬無稽,只是書生臆想罷了。

孤峰上,禍鬥們歡快吞吃天火,召來隕星的兩個巨漢滿面笑容,時不時還會抱過一隻經過身邊的‘小狗’親昵一番,‘小狗’也和他倆親近得很,擺尾搖頭地快活著。

南荒神奇,來這一趟果然是長見識了,看著‘人畜’和睦的樣子,蘇景放鬆了不少,前前後後的事情倒也不難猜,兩個巨漢勾引流星,應該就是為了得到天火、來餵養這些禍鬥,待禍鬥將天火吞吃乾淨他們便會離開,只剩下被燙得冒煙的大山。

裘婆婆在做苦思:“兩處不對勁,一來,都是小禍鬥。”

禍鬥和普通黑犬長得一模一樣,蘇景自然也按照狗兒去衡量他們。脫口應道:“這還小?”

禍鬥長成,身形最少七丈開外、尾尖開岔如叉,眼前這些不過野牛體型,尾巴也尚未變化,算起還只是幼崽。

數百頭小傢伙,竟沒有一頭‘大狗’,著實有些奇怪。

大概解釋兩句。裘婆婆又講出第二個古怪處:“禍鬥是火性妖,天生親火沒錯,偶爾也會吞火。但是像這麼貪婪地吃火,不應該的......”說到這裡,老太婆攤開雙手:“或許是故老相傳的說法有誤吧。”

畢竟誰都沒見過、更未養過禍鬥。裘婆婆也不敢確定妖門中的傳說就一定是對的。

這個時候,兩個巨漢不再和‘小狗’玩耍,咧開嘴巴樂呵呵地向著十數裡外的蘇景揮手,口中依依呀呀、手勢紛繁複雜,不知想要說明什麼意思。

蘇景和裘婆婆逃跑時隱身法術破去,巨漢已然看到他倆了,只是剛才沒得閒,現在才來理會。

對他們的手勢蘇景完全看不懂,但裘婆婆本身也是大妖,大概能明白他們的意思。對蘇景道:“邀你我去做客。”

蘇景才不去,萬一兩個巨漢又弄出顆火流星來招呼客人,他可受不了。

不過兩個巨漢的模樣和做派,的確是淳樸之輩,蘇景對他們並不反感。一拍錦繡囊取出一壇六兩事先為小祖宗準備的好酒,催動翅膀靠近孤峰一些,跟著笑道:“送你們。接好!”單臂用力將酒罈扔了過去。

裝酒五十斤的大罎子,落在巨漢手上還不如個茶杯大,兩人湊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揭開泥封,用最細的小手指勉強伸入壇口沾了沾。放進口中品嘗......一個巨漢立刻面現痛苦、大聲咳嗽不聽,另個則眼睛猛地一亮、喜色昂昂開心大笑。兩個傢伙反應截然相反,顯然一個天生厭酒一個本性貪杯。

好酒的那個喜不自勝,看樣子是想要還禮,竟一伸手把自己的眼珠給扣了下來,抬手向著蘇景扔來。

禮尚往來。

只是他的禮物......南荒人士都是這般熱情麼?剛剛遇到一個‘請吃我爹’、又碰到一個‘笑納吾目’。事情詭異,可蘇景眼前的情形並不血腥,貪酒巨漢自剜一目後,用力眨動幾下眼皮,眼中內又重生出一顆珠兒,轉動幾下、精光閃爍完好初入。

而被他擲出的那顆,甫一迎風立刻幻出迷離光彩,變作一塊七彩琉璃飛向蘇景。

只是七丈的巨人,哪怕他是小眼睛,也得有磨盤大,何況巨漢還都是凸起大眼。

裘婆婆迎上幾步,將其輕輕巧巧地接在手中,妖元略略一探、隨即對蘇景笑道:“沒靈氣了,但還是一塊大好寶石。”

尋常寶石對蘇景這等修家無用,但他給巨漢的酒又何嘗是什麼稀罕東西?不管怎麼說他都賺了,另也足見對方實在。蘇景哈哈一笑,對著兩個巨漢拱了拱手:“多謝,這就告辭了。”

言罷轉身欲走,不料此時孤峰上忽然響起一聲哀鳴,一頭正在歡快跑跳的禍鬥,猛地摔倒在地,身體抽搐不休,身子一僵竟無端端地死去了。

孤峰上的快樂氣氛戛然而止。

所有的禍鬥都停止吞吃天火,抬起頭望向倒斃的同伴......長得像犬,但它們不是獸畜,而是懂悲喜、知愛恨的妖精,望向同伴屍體的目光裡濃濃悲慟。

只有悲慟,並無意外,仿佛它們知道那頭禍鬥會死。

‘撲哧’

輕響傳來,倒斃在地的禍鬥無火自燃,一團黑紫色的火焰自它腹中竄出。

禍鬥天性親火,卻對這屍身烈焰異常恐懼,無論距離遠近,全都不自禁地向後退開幾步。

黑紫火焰兇猛,轉眼屍體被燒灼成灰,隨風散去了。

下一刻,嗚嗚哀鳴飄散於孤峰,所有的‘小狗兒’都嗚咽做聲,哀悼同伴。兩個憨憨地巨漢眼眶濕潤,竟然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而嗚咽哀鳴未完,孤峰上,陸陸續續又有幾餘頭小禍鬥倒斃,與之前那頭一樣,抽搐、死亡、體內火起焚燼屍體。

哀聲更重了。

雖然不同門不同屬,但妖性之間自有相通之處,裘婆婆從它們的哀聲中聽出了兩處意思:既有感懷同伴之情,也哭哀己身之意,似乎它們誰都逃不脫這樣的下場。

裘婆婆眉頭微皺,蘇景則望著禍鬥屍體中焚起的火焰若有所思......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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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八章 大膽妖靈神


過了一陣,哀聲散去,小禍鬥又散了開來,繼續去舔食天火,而蘇景的神情卻愈發躊躇起來。
  
  見他神情有異,裘婆婆問道:“怎了?”
  
  蘇景搖搖頭,暫時沒回答,而是反問:“我想過去看看禍鬥,妥當麼?”
  
  裘婆婆愣了下,回答:“禍鬥本性不算太兇惡,且你身具陽火為它們所喜......不過還是要小心些。”
  
  ‘小心些’三個字不用老太婆囑咐,蘇景含了一粒天香鎮元、在置身半空處和自己手心分別燃起一道陽火。逃命的手段準備妥當了,火翼搖擺起來、蘇景放鬆表情,笑呵呵地向著孤峰飛去。
  
  裘婆婆毫不猶豫,緊跟在蘇景身後。
  
  兩個巨漢一見他們要過來,都是一副歡喜樣子,他倆會絕傳‘上祈’,卻不會最簡單的飛遁,一起站到峰頂邊緣,老大拉住老2,老2探出身子拼命向前伸手去接蘇景和裘婆婆。
  
  蘇景猶豫又猶豫,還是不敢直接落進他的手掌裡,笑著對兩個巨漢點點頭,直接落足於孤峰。
  
  兩個巨漢也不失望,大臉上因‘小狗兒’倒斃的悲戚猶存,此刻又咧開大嘴嘿嘿憨笑,歡迎蘇景上山。
  
  正如裘婆婆所料,蘇景一落足,附近的幾頭禍鬥就湊了上來,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圍住他打轉、示好,其中有一頭膽子尤其大,直接湊到跟前,野牛般強壯的身子在蘇景身上使勁蹭了蹭,若非蘇景根基牢靠,就被他直接拱下山崖了。
  
  蹭過還不算完“小狗兒’再用鼻子拱了拱手蘇景的手背,跟著抻了抻脖子、大腦袋前探、伸出舌頭去舔食蘇景手上那一團為自己逃命用的金烏陽火。
  
  蘇景的金烏陽火,純烈之性遠非天火可比“小狗兒’吃起來被燙得直甩頭、脖頸上的毛都乍了起來,偏偏它又是個饞傢伙,忍著燙也要再吃上兩口。
  
  蘇景笑,另只手伸出去,試探著去拍‘狗頭’,小禍鬥似是害怕,蘇景觸手時它微微縮頭,但也只是縮了一下而已,很快它便踏實了,口中嗚嗚低鳴,不知是在喊‘香啊’還是在喊‘燙啊’,繼續舔食陽火。
  
  無論巨漢還是禍鬥,都對他友善非常,蘇景漸漸放鬆,又和身前這頭‘小狗兒’相處一陣,將一道靈識送入‘小狗兒’體冇內、游走於脈絡以作檢查。
  
  那頭小傢伙全不在乎,只顧著吃,任由他查探,其他禍鬥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那兩個巨漢並排蹲在一旁,滿臉憨笑看著蘇景,好酒的那個時不時用手指頭沾了酒抹進嘴巴,偶爾還會戳戳身邊的同伴,讓他再嘗嘗酒,後者錯開了半步、不理他。
  
  蘇景的事情進行順利,就是即將收手時忽然覺得背後感覺有異:另外三四頭‘小狗兒’見到同伴吃得香甜,也大著膽子靠上前......來啃他的火翼。
  
  蘇景啼笑皆非,隨手領過另一頭禍鬥再做探查,不久後他確信已瞭解到狀況,就此收手。那兩個巨漢似是知道他在做什麼似的,見少年起身,他倆立刻湊上前,好一通紛繁手勢比劃著。這次蘇景大概能看懂:這些‘小狗兒’都有病在身。
  
  蘇景探查‘小狗兒’的功夫,裘婆婆的妖識也早都在禍鬥和巨漢之間掃了好幾個來回,現在老太婆心中有數了,禍鬥妖修不值一提,充其量二靈階的小妖丁,連蘇景的烏鴉衛都比它們強上老大一截。
  
  但是那兩個巨漢......一身蠻力,大概五靈階妖目的,算不得什麼利害人物,可是這樣的修為,就算他倆會絕傳‘上祈’,也不可能‘勾引’來一顆煌煌隕星,而更讓老太婆糊塗的是,憑著她的見識,一時之間竟看不出兩個巨漢究竟是哪一族的妖屬。
  
  蘇景走向裘婆婆,途中隨意伸手去拍身邊的‘狗頭’,小禍鬥都對他親昵得很,用腦門使勁去頂他的手。
  
  “暴斃的小禍鬥是因吞吃天火而死。”不等裘婆婆發問,蘇景就解釋道。
  
  天外之火與這座乾坤中的各種火焰均有差別,禍鬥雖有吞火體質,也難以盡數消受......說穿了,天外之火禍鬥‘消化’不來。

之前小禍鬥暴斃後腹中燃起的黑紫色惡炎,便是它們長期吞食天火卻無法完全煉化、積累於體冇內的炎毒。
  
  見過毒炎,蘇景當時便能判斷出‘小狗兒’的死因,可是這件事情又豈會那麼簡單?
  
  獸畜最懂趨吉避凶,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它們比著人要更清楚得多,從來只有人會誤食毒菇毒果而亡,卻未見過山中的犬兒、猴兒去吃毒食的。獸畜尚且如此,何況這些落生便是精怪的禍鬥。
  
  由此蘇景才上前探查......
  
  靈識游走於小禍鬥體冇內,蘇景很快便發現,它們的妖筋都殘損不堪、脆弱異常,且還有繼續惡化的趨勢。
  
  這樣子下去別說修妖,只要妖筋一斷它們便命喪當場。小禍鬥吞吃天火,則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天火有毒、但其中也有補益妖筋的真火陽元,說到底,飲鴆止渴吧!
  
  不食天火,它們充其量再有一二十年的壽數;吃了天火,會毒發身亡、但也有機會堅固妖筋,只要修為能漲上去,就能壓制火毒,且多出了一份繼續修煉的機會。
  
  把小禍鬥的病灶解釋清楚,裘婆婆問蘇景:“你能救麼?”
  
  “能。”蘇景篤定回答“金烏大焠真’就是幹這個的,隨即他又問裘婆婆:“您說,若我救了這些小東西,它們會不會答應我們,讓咱們在這座孤峰落腳?”
  
  “若它們不答應,你還不是一樣去救。”裘婆婆和蘇景共事不多,但老妖精看人的眼光一等一的老辣,一語中的。
  
  蘇景笑了,還真是這麼回事。跟著他轉過頭去望那兩個巨漢,手上比比劃劃:我要給小狗兒治病。
  
  看懂了他的手勢,兩個巨漢霍然大喜,忙不迭地點頭,雙手亂舞、催促著蘇景趕快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東天盡頭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銅鑼。
  
  並不如何響亮,卻一槌之音洞穿千里。旋即只見天空中正漂浮、閒遊的朵朵白雲,就仿佛發現有惡鯊接近的魚兒,猛地加快速度四散而逃,眨一眨眼的功夫,藍天空空,再不見一朵浮雲。
  
  片刻後,一道沉甸甸的烏雲自東方而來,因之前逐走白雲,是以顯得尤為招搖,很快來到孤峰前。烏雲中又是‘當’的一聲鑼響,雲駕散開,只見半空裡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竟是似模似樣地一支妖兵,粗略望去大約兩千之眾,為首一個將軍打扮、瘦竹竿似的妖怪。
  
  ‘將軍’身後一杆大旗迎風獵獵,鬥大一個‘祝’字。
  
  蘇景看得稀奇,傳音入密:“將軍是豬妖?怎麼會這麼瘦?”
  
  精怪都喜歡用畜身名稱做姓,姓祝的,蘇景自然想到豬妖。裘婆婆語氣輕蔑:“豬妖姓朱,姓祝的都是竹子修成的精怪!”
  
  一雙巨漢、數百小禍鬥識得它們,似是怕極了,盡數向後退去,
  
  竹妖身邊小妖開聲大吼:“典軍中郎將祝大將軍駕臨天鬥山,山中精怪還不快來迎接!”
  
  喊聲落,孤峰上忽然綻開一朵又一朵巨大火蓮,花心正中巨大禍鬥顯身。
  
  七頭大禍鬥,最大的身長十丈、最小的也有七丈之軀,尾尖分岔若釵、黑色皮毛之中隱透暗紅、雙眸亮如熾焰!未綻放氣焰,卻已足顯得傳說中那大獸凶妖的凜凜威風。
  
  但蘇靜皺了下眉頭,他看得出,大禍鬥的毛色雖漂亮,可是還暗藏了一層黑紫光芒,這是吞食天火中毒已深的顯兆。
  
  這也印證了他剛才的說法......
  
  為首那一頭禍鬥仰首望向半空的妖兵,口吐人言,沉沉道:“若還是上次那件事,談無可談,勿開尊口、請回吧!”
  
  不用小妖開口,竹子中郎將笑道:“霍老大,你別那麼死腦筋。我家萬歲修得白藕法身,這等大喜之事,我做臣子的當然要托辦重禮相賀,可實在找不出能拿出手的寶貝,這才來問你要那對‘山胎’,不過是你們霍家的兩個家奴罷了,你何必計較!”說著,他還伸手向那雙巨漢一指。

裘婆婆見狀先是恍然大悟,旋即悚然而驚!
  
  悟得是兩個憨憨巨漢到底是什麼精怪:山胎......山之胎。名山有靈,萬萬年受日精月華薰染,再加上機緣相助,可孕育出靈胎一到兩枚,胎兒落生、長大,便是最最純粹的土石精怪。
  
  老太婆驚的則是......來到南荒才多久,只應存于傳說、聞於故事的東西是不是見得太多了?
  
  蘇景不瞭解山胎典故,但也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巨漢是小禍鬥的主人,沒想到他倆是家僕。
  
  那個竹子中郎將又繼續道:“話再說回來,我又不是白要你的家奴。大好靈藥,可助你等解毒,除了我祝擺擺,天底下休想再尋得第二瓶!”
  
  禍鬥一家取人間姓氏‘霍’,霍老大仍是搖頭:“我霍家與兩位山胎,名為主僕、實卻親如一家,山胎待我以忠,我便待他以誠!你想要人萬萬不能。”
  
  造化之事,看似無端,其實卻暗藏玄妙。禍鬥是天生的火行怪物,與狼、犬一脈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但他們偏偏卻生了個犬兒身形,看上去莫名其妙但實際裡,禍鬥的性情也和犬兒一模一樣的,最最看重忠誠、也最最講究忠誠。即便那個祝擺擺開出大好條件,要他們放棄朋友也絕不可能。
  
  “所以我就說,你這個人死腦筋!上次我提著禮物來和你談,失望而歸。”祝擺擺笑容不變:“這次我帶了兵來,你還不答應麼?你答應或者不答應...要緊麼?”
  
  霍老大目中熾焰暴漲,轟地一聲,周身綻起熊熊烈焰,凶威勃冇發!
  
  他一動法,祝擺擺軍中的旌旗盡數升起火焰,幾十杆威風大旗頃刻被燒了個乾淨,只剩下光禿禿地長竿,顯得無比滑稽。
  
  祝擺擺是草木精怪,他手下的小妖大都也是同屬,天生最最怕火,看似威武的軍容立時就亂了,嗚哩哇啦大呼小叫,一時間狼狽無比。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霍老大突然大咳起來,周身烈焰散去、面容抽搐四肢顫抖不停......劇毒深入五內,貿然動法必會痛徹骨髓。
  
  祝擺擺驚魂稍定,身邊的喊話小妖則放聲大笑:“姓霍的,你這副德行還想和我家將軍動手麼?還有,你的守山撰剛剛發動過,三十天內用不了了吧?識相的就快把山胎送上來,再好生認罪求饒,我家將軍有好生之德,說不定會饒了爾等狗命!”
  
  霍老大目光沉沉,英雄遲暮,不外如是。
  
  他如此,他身邊另外六頭大禍鬥那個不是如此!再如何不甘也沒有用,人、妖、鬼、怪,再如何好強終歸還是敵不過‘命’。
  
  霍老大倔強,不做口舌之爭,只是搖頭:“焚窮大聖之後,不會捨得朋友。”
  
  祝擺擺哪還有耐心廢話,尖尖地大笑一聲,開口傳令:“兒郎們,給我......咦?”
  
  正要攻山之際,祝擺擺對面空中,突然浮起了一片烏雲。
  
  真正的烏雲...烏鴉之雲!無數烏鴉彙聚成潮、寂靜無聲,向著祝擺擺地隊伍飛移而止,對峙之勢不言而喻。
  
  另又一道火燙霞光懸於烏雲之上,而赤霞之上,則是一團滾滾黑風。
  
  蘇景捏碎木鈴鐺,喊人了。
  
  祝擺擺官拜四品中郎將,也當真有些修持的,何況他手下還有兩千小妖,一驚過後便回過神來,雙手一翻執起兩柄湛清碧綠的竹葉刀,刀鋒向著前方的烏雲一點:“呔,典軍中郎將祝擺擺在此,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號!”
  
  烏雲、赤霞、黑風全不理會,轉眼來到天鬥山前,下一刻赤霞于黑風散去,內中妖精、修士盡數顯身,齊齊躬身對山巔躬身,振喝:“參見吾主、侍奉吾主!”
  
  呱...呱...呱!
  
  大群劍鴉現在還不會說話,只有接連三聲烏啼震天。
  
  祝擺擺麾下喊話小妖見對方不理會自家將軍,自然要提將軍發怒,開聲大罵:“大膽的......妖、妖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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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劍出離山 第一六九章 焚窮大聖之後


最上面的黑風內,一個身披雕翎氅的黑面大漢,手提一條雷光盤繞的長鞭,面色冷漠。

黑大漢身旁,一個年輕漢子抱著膀子斜吊著眼睛,混橫樣子不是裝出來的,在他身後站著個怯怯弱弱的小媳婦。

三個人的樣子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三個人頭頂七尺處,都選擇一盞小小的化形妖丹!

一頭小金鷹、一條小泥鰍、一隻小金蟾。

不是妖靈神什麼?!

祝擺擺大驚失色,別說三個,就是一個他也受不了。他是不知道,還有九十八個火鴉妖靈神沒現身呢......之前竹子妖怪根本都沒去在意天鬥山上的蘇景和裘婆婆,現在更分不清三位大妖到底是誰的部署。

天鬥山的禍鬥一脈早都沒落了,照理說不會再有大妖前來報效。可再仔細想一想,禍鬥族中是貨真價實出現過大聖的,誰敢說眼前三個妖靈神,不是當年焚窮大聖的部下之後?

不管怎麼說眼前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待了,祝擺擺乾笑了一聲,想再說兩句漂亮話,可妖怪就是妖怪,沒有過教化自然就沒有底蘊,尤其草木精怪本身也不擅言辭,祝擺擺張開嘴巴、偏想不出該說點啥...再想想...還是沒想出詞來,乾脆不說了。轉頭帶上手下走了。

一位混橫的妖靈神大是不甘心:“那啥,就讓他們走了啊?不打啊?”

不用蘇景開口,黑風煞就代為應道:“你要真是妖靈神,主公肯定讓你打。”

說話中撤去遁法,眾多妖奴落地,當著禍鬥面前裘平安等人都講究得很,再次對蘇景施禮。

藍祈未下來。她有傷在身,受著重照顧,由參蓮子和樊翹護著隱於空中。不涉險地。

......

祝擺擺撤兵,幾頭大禍鬥卻未就此放鬆,為首的霍老大轉頭望向蘇景:“你是何人?”

“離山弟子蘇景。”蘇景報名。好像真沒發生過‘被逐出門牆’這回事似的:“見過霍老大。”

霍老大從未離開過南荒,根本沒聽過‘離山’的名號,直言問道:“來我天鬥山所為何事?”

這個時候霍老大身後,一頭身形稍小些的禍鬥開口,女子聲音:“你只顧著問這問那,卻忘了還沒謝過離山客人驅逐竹妖之恩。這可不是咱們的待客之道。”

這是一對禍鬥夫妻,霍老大聽了娘子的話,沉聲應道:“該謝的一定會謝,不過蘇朋友身後跟了這麼大的陣仗,若非急行軍去打仗。總要找個地方落腳的!巧得是他自己修得一身好烈火、他手下的烏鴉也都是火修一脈......這方圓萬里,怕是再找不到比我天鬥山更好的火行地了!”

一邊說著,霍老大低下頭、目光炯炯望向蘇景。

到底是一族的首領,看事情准得很。霍老大正準備繼續說下去,天鬥山這天上、山上突兀掀起了一陣大亂。劍鴉呱呱狂喊、小禍鬥們上躥下跳,那份混亂簡直比妖兵攻山猶有過之...

烏鴉衛都落在蘇景身後,天上的鴉群也降低下來,懸浮於山巔;

‘小狗兒’們不懂事,天性活潑躁動,又對身懷火行的一切東西都有好感。見了這些烏鴉,覺得又有趣又親近,‘大人’講話的空子,小東西們一頭一頭都撲起來去找劍鴉。

它們沒惡意、更不是要吃烏鴉,只是想找烏鴉們玩耍罷了。

可烏鴉們哪知道它們想幹啥,立刻就嚇得炸了窩。

擾了這夥子烏鴉,便惹出了毀天滅地的聒噪,眾人全都被吵得頭皮發炸,烏鴉衛趕忙安撫鴉群,大禍鬥則大聲呵斥孩兒、約束這些調皮傢伙,亂了好一陣子才算重歸安寧,之後霍老大眨了眨眼睛,剛才準備好的質問忘記該如何說了......

片刻,霍老大乾脆不措辭了,直接問道:“你可是要奪我天鬥山?莫看你手下有三大妖靈神,焚窮大聖之後寧死不退!”

蘇景伸手指了指三大妖靈神,直言相告:“假的。”

裘平安滿面冷笑、正把自己的妖丹小泥鰍耍得上下翻飛,忽然聽到蘇景揭穿老底,饒是他一貫臉皮厚,臉上也不禁一紅,嘿嘿嘿地訕笑幾聲,一抬頭把妖鈴蓮子吞回肚子裡,不耍了。

黑風煞做事更簡單,伸手便自己的‘化形妖丹’抓住、拋向霍家之人:“自己看!”

......

這讓霍老大意外十足,但詫異過後,也對蘇景好感陡增。‘霍妻’問:“這等機密大事,你也肯直言相告?”

“這算什麼機密大事,又沒想過和你們打架。”蘇景笑了笑,說的是實話,但是這實話還有下一句他沒說出口:妖鈴蓮子不算機密,一群假妖靈神中藏了個真妖靈神才是他現在最大的依仗!

見對方敵意減退不少,蘇景話鋒一轉,直入主題:“妖筋脆弱,並非不可重新錘煉;天火之毒,也能慢慢祛除。”

霍老大又是一驚,他的妻子更是脫口道:“你怎會知道?你可有管用法門?”

蘇景邁步來到大黑犬身前,揚起一隻手掌:“請手。”

‘霍老大’那巨大的身形一抖,化身一個四十來歲的肥壯大蠻,獸皮裹身、披頭散髮、赤足赤膊、彎彎曲曲地紅色火焰紋身爬於黝黑皮膚,迎上蘇景、與他雙手相握。

蘇景說一句:“造次”,緩緩催動自己的陽火真元。順著蠻漢的手掌流入他的經脈......

‘金烏大焠真’稍加施展,不是全套的功法,只是顯出了其中拓脈、焠絡的幾個小小法門,淺淺一放便告收斂,蘇景撤手、但並未把那一段流入對方經絡的陽火收回,送給霍老大了。

大家都是玩火的行家,蘇景露出一手本事。又哪還用再多說什麼。霍老大臉上綻放喜色:“進門說話!”說著轉身就要帶蘇景‘進門’,蘇景卻笑了笑,站著沒動。

天鬥山上光禿禿一片。大小禍鬥進出都靠陣力、妖術。蘇景不知它們的老巢是個什麼樣子,又哪會貿貿然跟它們進門,萬一裡面有什麼厲害埋伏。一進門就被架在火燒給烤了怎麼辦。

霍老大馬上就想通了這個關節,轉了話鋒:“大好天景,在外面聊一聊更舒服。”

‘霍妻’則帶上幾位同伴返回山裡,跟著他們進進出出、兩個‘山胎’大漢也一起忙碌,鋪陳長石擺果酒設野味,很快就在山巔弄出了個待客的模樣。

賓主落座,霍老大饒有興趣:“你這是什麼火法?端的了得!”

蘇景應道:“金烏正法,太陽真元,其中有一項法術正應得小禍鬥的病灶,喚作金烏大焠真。”

......

蘇景和霍老大落座說話。青雲小姐和裘婆婆、裘平安等人站在不遠處,小金蟾眉頭微皺,裘平安疼媳婦,見狀問道:“在想啥?可是覺得主公何必廢話,直接動手搶了這座山最省心?咱家主公不是這樣的性子。”

小金蟾搖頭:“倒不是這麼說。剛才竹子妖怪欺負上門,禍鬥明擺著不是對手還要庇護兩個家奴,這等又忠厚又倔強的人家咱不能欺負。我是覺得...這山牽扯是非,那個竹子將軍未必不會再來找事,咱們尋個落腳之地,清淨踏實才是最終要的。”

青雲是個富家小姐。裘平安則是個混世魔王,這方面他算是有見識的,給娘子耐心解釋道:“見過禍鬥和那個竹子妖精,你還不明白麼,中土把這裡叫做南荒,實則一點也不荒,至少不缺精怪,都他娘的典軍中郎將了,老子以前還是黑蛟江大都督嘞......”

啐了一口,裘平安繼續道:“不用問了,南荒各處、尤其適合修煉的地方怕是早都被妖魔鬼怪占了,哪還有清甯安寧之地?換個地方便沒有是非了麼?說不定會攤上更大的麻煩,與其如此,又何必捨近求遠。”

“再說這天鬥山,它有三個好處,一是火行烈,方圓萬里難尋;二是這裡還算南荒淺處,距離中土近,咱們來去都方便、進可攻退可守;三就是山中有禍鬥,又正好身子不行、給了咱們一個施人情的大好機會......最關鍵處,禍鬥是重情義的精怪,咱們幫他們驅逐敵人在前、為他們治病就命在後,以後就算竹子再來找麻煩,它們只會主動承攬。禍鬥是盤踞在此無數年頭的土著,只要病好了,身子結實了,想要保住天鬥山一方太平不是難事。”

一改混橫本色,這連番大論小泥鰍說得頭頭是道,連東北口音都沒有,聽得大黑鷹上上下下把他好一番打量,都有點不敢信他真是裘平安。

青雲和裘婆婆則眼睛發亮,前者傾慕後者暢懷。

......

霍老大這邊,和蘇景說起火行功法興致昂昂,聊了好一陣子終於轉入正題:“請你治病,須得什麼酬勞?”

蘇景也不拐彎抹角:“如你之前所說,我要找個落腳之處。山表即可,不會打擾你們。”

霍老大甕聲而笑:“好朋友在我家住上一千年、一萬年也沒問題!理所當然的事情,哪能算進酬勞!”聽上去的誠懇說辭,細細一品卻飄忽異常,‘好朋友’是什麼?蘇景算麼?

“你未現身前,蘇景便打定主意為小禍鬥們治病了,就算你不容我們落腳,小狗兒們以後能痊癒。”此時裘婆婆淡漠開口:“也不用霍老大現在就把咱們當朋友,日久見人心,這五個字總不會錯的。”

蘇景則哈哈一笑:“婆婆說得對,其他都先不用說了,先治病吧!”

......

這天鬥山分作內外兩重天,平時禍鬥一脈都住在內一重,只有需要引動天火流星時才會出來,這山表如何對他們根本無關緊要,蘇景想要暫住於此,這個條件實在太‘稀鬆’,霍老大轉過幾次念頭,總是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

禍鬥一族待友以誠,但是對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又怎能沒有戒心?

大家才初見,沒有交情又何談信任。蘇景自然曉得這個道理,這種事情光靠著嘴巴說沒有用,只有在做事上見分曉了......
一個月後,第一頭小禍鬥痊癒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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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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