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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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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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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49: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五九章  掌劍馭墨,瞎猜齊惠
  
  
  探過這柄劍,陽三郎忽然想到了什麼,面色再變,望向蘇景:「你…是想讓她借此劍…煉就一頭墨色金烏?!」
  
  說著話,陽三郎猛一揮手,態度堅決:「不可能,這般做法會害死小傢伙,只要有我在一天,此事休要再提。」
  
  到底是心意相通,蘇景才一開口,陽三郎就猜出倪端,但因此事兩人以前從未談到過,此刻陽三郎只猜對了小半。
  
  陽三郎已然動怒,蘇景卻笑了:「咱能不能不這麼急性子?要揮手跺腳,好歹也等我把話說完以後。再說也就是拿不准主意,這才請您們來商量。」
  
  陽三郎沒表示,她頭頂上的小金烏比較講究,對著蘇景點點頭,另送上『嘎』一聲怪叫,及時附和。
  
  「殘劍之中藏蘊的墨色太重,」蘇景繼續說道:「至少現在,我是不想動也不敢動它的,不過咱家有人膽子大,最近一直在和我商量,打算動一動這柄墨家神劍。」
  
  蘇景揮袖,喚出了屠晚,伸手拍了拍金髮小子的頭頂,蘇景對陽三郎道:「就是他了。」
  
  陽三郎反問:「就憑他?」
  
  蘇景在莫耶『拖家帶口』,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其中修為最高的那個非蘇景莫屬,幾枚元嬰是不錯,可比起本尊來就差得太遠了,連蘇景都動不得的殘劍,屠晚敢打它的主意?
  
  屠晚就打了這個主意。
  
  陽三郎來了些興致,弄了個石墩到身前,坐了下來,對蘇景道:「你說說看。」坐下同時陽三郎一伸手,把屠晚抱到了自己腿上。
  
  屠晚臉色陡變…長了個嬰孩模樣,可他什麼時候也不曾把自己當成娃娃,堂堂神劍、笑傲仙佛。被個女人給抱腿上去了…沒得說,玩命掙扎,奈何力氣大不過陽三郎。掙扎不脫,正惱怒時只覺頭頂微微一沉。小金烏從陽三郎頭上跳到了屠晚頭上,三隻爪子在金色頭髮中刨了刨,坐好了,舒舒服服的,好像小母雞趴窩。
  
  屠晚趕忙揚手去揪頭上金烏,小金烏不走,用嘴巴啄他手。
  
  對面三個傢伙鬧著。這邊蘇景說著:「他想修此劍、掌此劍、化劍中力為己用、化殘劍之身為己命。」
  
  陽三郎一隻手抱住屠晚,一隻手去梳理自己的頭髮,以她的心思和見識,自是能明白蘇景之意:「根子上算。屠晚是劍靈魄;這柄墨家劍有身、有力卻無靈無意。孤魂野鬼兒遇到了無主肉身,天作之合啊…你想說的是這個道理?」
  
  蘇景才一點頭,陽三郎就冷笑起來:「道理上是對的…立志搬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遲早有把山搬掉的時候…就給他子子孫孫無窮匱。千秋萬載過後再看,那山還不是巋然不動!只道理對有什麼用,力所不能及,口中道理不過說空話、吹牛皮。」
  
  蘇景搖頭,手拍劍匣:「你可知這柄墨家劍喪在誰手中?」
  
  何須說答案。陽三郎察言觀色便告明白,情不禁瞪大眼睛:「不會是他吧?」素手指向正在自己腿上扭啊扭的金髮小子。
  
  蘇景笑:「中!墨家劍一代神器,落到今日田地,變作殘缺模樣,全拜屠晚所賜!」
  
  陽三郎驚笑,低頭對屠晚道:「看不出,你當年經有這等本領!如此說來…曾幾何時,娃娃你也是耀天神劍!」說著,她伸手去捏耀天神劍的臉蛋。
  
  耀天神劍臉都黑了,掙不脫陽三郎的懷抱打不掉她的手也趕不走腦袋上的小金烏。好在陽三郎不過分,捏了兩下就放手了,對蘇景道:「就算屠晚不凡,就算他當年不弱於墨色劍,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與現在沒太多相關,如今他的神魂與殘劍中的墨色相差遙遠,駕馭不來的。小小烏鴉想要舉起大山,全無機會,只會把自己一頭撞碎在山岩上。」
  
  蘇景搖頭,應道:「屠晚通解墨色。屠晚的前生往事我瞭解不多,他自己也記不起很多,唯獨一重他篤定無比、我也真正相信:他曾在漫長念時間裡與墨巨靈惡戰不休!他打過的墨巨靈、墨色軍、墨家器,數量之眾遠勝你我想像。嫉墨如仇,可也真正瞭解對頭。五歲的娃娃掌管千里家產,普通孩子無法勝任,不過若是這個孩子極精生意、對家門產業了若指掌呢?未必不可一試…此舉冒險,但這是屠晚的意思,我是支持的。」
  
  屠晚要做一件自不量力的事情,蘇景支持只因:修行險中求。蘇景自己的修持何嘗不是從這五個字而來。
  
  所以晚輩想要按照古法修行,蘇景幫忙開路;弟子想要去幽冥歷練,蘇景不去阻攔…當然,冒險不是送死,總要有仔細的準備和成功的希望,有關利弊蘇景早都想過幾次,他以為,若自己是屠晚,也會盯上這柄墨劍。
  
  既然如此,何必阻攔。
  
  「不過,」蘇景口中話鋒一轉:「掌劍修持,憑屠晚一子之力還做不來,須得正陽真火相助他才有望成功…他要的火貴精不貴多,但火之精純,我給不了,直到飛仙前都給不了。」
  
  蘇景修金烏火法,修行精進不輟、他的火焰也越發精純,但終歸還不能算是真正的金烏陽火,除非他能圓滿十二境界。
  
  屠晚要的,是最最純正的陽火。
  
  因為種族區別,小金烏的修為和戰力雖遠遜蘇景,可她倆的火焰比著蘇景更純烈。
  
  「屠晚『掌劍』,小金烏助他也一樣是場修持,不過於她而言就是另一條路了,不似其他金烏那般煉日成聖,而是成就出一頭『馭墨天烏』!」
  
  凡事皆有正反兩面,陽為光之極,而光之悖則為墨色至暗。做逆反真修,這等情形在今日世上幾乎絕跡,可在古時大有人在,修火的去水中求火,修木的去金上種木。看似匪夷所思、修起來艱苦異常,不過一旦修得真味必定是一番了不起的大成就!
  
  「屠晚心意已決,我不阻攔。但小金烏這邊,我想聽聽你的意思。」事情都說得明白了。蘇景最後問陽三郎。
  
  屠晚、蘇晴的情形多有相似之處,紅髮小兒去往中土『採劫』做自己的修行;金髮小兒也不想隨蘇景安安分分做金烏修煉,他是劍,火中生卻非火修,那柄墨色長劍才是他的機緣、他的修行所在!
  
  原來弱小,力所不能及,如今已經有了些本錢。不想再等願能一試。
  
  陽三郎沒了初時急躁,一隻手輕輕撫摸小金烏的羽冠,低頭沉吟了好一陣,這才抬起頭說道:「五年吧。讓屠晚再等五年。」
  
  五年而已。彈指一揮,屠晚等得起,耳聽得陽三郎答應此事,金髮小子不扭不掙、喜滋滋,挨欺負也忍了。
  
  冒險行功。蘇景雖然同意但不敢有絲毫大意,繼續向陽三郎追問細節:「五年時間,你打算傳她什麼法門?」
  
  蘇景以為,她是要用五年時間相助小金烏精修,將來小金烏再去隨屠晚『掌劍』。成功或者自保的機會都能大一些。
  
  不料陽三郎笑了:「莫說五年,就是再調教五百年,我也不會把小金烏交給屠晚,金烏一脈或有同伴爭鬥之事,但從沒有送同族去送死的道理,想要小金烏隨屠晚去掌劍,剛才就說過:你們都死了這條心吧!」
  
  蘇景糊塗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五年,是我把天上初日交給小金烏的時間。待她能獨掌初陽,我便可抽身,相助金髮小子掌劍。」陽三郎縱聲大笑:「蘇景,你說的那些話統統沒用,唯獨四個字讓我動心——馭墨天烏!」
  
  十足把握的『鑄日成聖』和全無把握的『馭墨天烏』,陽三郎竟會為後者動心…無他,只因陽三郎驕傲。天外金烏都有太陽,她就算煉成真日也沒什麼稀奇,金烏,不鑄驕陽鑄什麼。
  
  但若鑄就一頭黑日,又或者駕馭真陽相悖之力,自反入正,那在同族中又會是何等驕傲!擺在面前的,一個機會,躲開去還是迎上去?三郎驕傲。
  
  話說完,蘇景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陽三郎腿上的屠晚就『哈』一聲大笑,喜上眉梢!比起小金烏,陽三郎更勝一籌,她肯出手劍嬰成功的把握更大了些。
  
  蘇景卻還有些顧慮,天上的太陽事關莫耶生機能否重現,交日於小金烏,以後鑄日的進度他不能不擔心。陽三郎知他所憂,搖頭道:「放心吧,日初成,化軌巡天,後面就是往往復復的笨功夫了,只消她別太笨,做起來也不會比我相差許多。」
  
  那還有什麼好說,大家各有所求各取所需,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事情談妥,陽三郎並未立刻趕回天上去,而是另起話題:「墨家殘劍、屠晚劍靈…前塵過往你瞭解多少?」
  
  「瞭解談不到,猜測倒是有一些。」蘇景清清嗓子,把自己的想法講出。
  
  青燈境內,懵懂少女萬年不輟雕刻天真大聖巨像;吃面老道一指點活劍塚龍劍、鞋中藏了江山劍域煉化『天無常丹』的全套材料,燈中兩位土著,與天真大聖、江山劍主有著莫大關聯。真傳弟子?得力助手?至親血脈?
  
  不得而知,但密切關係是一定的。
  
  就因屠晚進入蘇景身體,燈中兩個本領通天的神秘人物,對蘇景親密有加,連陸老祖都跟著沾光。
  
  西海深處,摩天古刹沉落海底,影子和尚獨守敗廟,垂垂將喪時候,蘇景忽得屠晚指引,一路向西去往古刹遺骸,後來引出連串惡戰,鬥了邪佛戰殺獼,但所有鬥戰都是後話,當年屠晚急急帶著蘇景去往西海,就是為了去救影子和尚。
  
  影子和尚是誰?
  
  一代活佛,摩天刹盲眼神僧的影子,也是神僧的傳人。
  
  足夠了,足夠見得屠晚與第五圓古時先賢的關係——南荒天真,劍域主人,寶刹盲僧…古時對抗墨巨靈大軍的中土四大勢力,屠晚舊識、摯友,四者占其三。
  
  只有來自幽冥的三身獠,並未顯現過與屠晚有何關係,但蘇景至今都還記得一件事:幽冥西陲。西仙亭再向西,荒敗的真君神廟中,祖大帝一碗收盡萬萬墨巨靈屍身。那碗中景色,雖只一瞥卻再難忘記。
  
  祖樂樂的碗。有誰能看透內中景色?還不是屠晚相助,為蘇景洗目。或者說,碗內重傷的三身獠領受到屠晚之意,開一線容蘇景做入內觀。
  
  四大巨頭,個個與劍魂屠晚相熟。
  
  屠晚視墨色為畢生死敵,即便劍魂再虛弱,只要遇到墨色作祟。屠晚必做暴發,哪怕動力之後萬劫不復!
  
  所以蘇景開始猜了,猜屠晚的出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為對抗墨巨靈大軍入侵。仙聖佛鬼四大高人聯手鑄劍一柄。
  
  上上神劍,專為斬墨靈而鑄!
  
  並非憑空猜測,蘇景敢這樣想還有個原因:劍名。
  
  墨巨靈所到之處,生靈喪滅日熄月落,大好世界永陷死寂黑夜。
  
  屠晚、晦夜。不是對頭是什麼。
  
  綜合之前線索種種,蘇景敢說一句,劍名即為長劍來歷!長劍專為屠晚而鑄、專為屠晚而生,是以劍名屠晚。
  
  蘇景把猜測當成故事來說,陽三郎聽得津津有味。時時點頭:「接著說。」
  
  有人聽,蘇景就接著猜。古時墨巨靈在中土吃了大虧,那一仗中土能夠打贏,不用想也曉得是四大巨頭的功勞。屠晚既是他們專為對付墨巨靈鑄成的神兵仙刃,必給墨巨靈造就巨大殺傷。
  
  「甚至我覺得,即便四位古時大賢不再,只要有屠晚安好,中土對上墨巨靈就仍還有一戰之力。換個說法,欲滅中土、先折屠晚……後面可就真正是猜了,而且是瞎猜,你還要聽?」蘇景眨眨眼睛,問陽三郎。
  
  「快說快說。」陽三郎揮手催促蘇景。
  
  小金烏一個勁地點頭,算是給陽三郎幫忙。就連屠晚自己都『嗯』了一聲,自己的事情自己記不清了,聽蘇景『瞎猜』金髮小子覺得過癮,跟真的似的。
  
  「欲滅中土,先折屠晚。怎麼折?還不是要尋來一柄能夠與屠晚匹敵的神兵仙刃來,所以就有了這把劍。」蘇景伸手,再次拍了拍殘劍之匣。
  
  陽三郎融會貫通:「骯髒巨靈為了對抗屠晚,也煉就了一柄兇狠大劍。」
  
  「是,劍鑄成,到中土,與屠晚爭雄,嘎巴嘎巴,兩劍玉石俱焚,屠晚劍身滅只剩劍魂;墨劍劍靈喪,劍身殘,從此成了死物、掉落中土。再換個說法…若我猜測成真,屠晚是為斬殺墨巨靈而生,匣中殘劍卻是為了斷滅屠晚而生。」
  
  說到這裡蘇景笑了起來:「墨劍為屠晚而生,如今此劍再被屠晚所煉、所掌……這不是註定是什麼!既是註定,就更不該阻攔屠晚。」
  
  「我盼你能成功。」蘇景望向屠晚,眼睛明亮。
  
  蘇景盼他成功,若無意外,墨巨靈至少會試著尋找這柄遺落在中土世界的神兵古劍,待他們發現此劍竟被中土的護世神劍把持,那表情一定是精彩的;
  
  蘇景盼他成功,有朝一日大戰再起,墨巨靈發現自家先祖為了屠滅中土才鑄成的上上好劍,原來殺起『自己人』來也那麼鋒利,那表情一定是精彩的;
  
  蘇景盼他成功,若有可能蘇景會努力飛仙天外,去墨家老巢轉一轉的…屠晚掌握了墨劍就等若他掌握了墨劍,憑著大聖玦內在南荒做大聖;憑著大紅袍在幽冥做大判;憑著歸仙畫皮在馭界做祖宗,憑著這柄磨劍蘇景很有願望去和墨巨靈也做一回『自己人』,多快活的事!
  
  正事說完,瞎猜說完,陽三郎心滿意足,帶上小金烏返回九霄,去做她們的功課。
  
  五年光景,蘇景帶上屠晚又走過一次『虛身實修』的修行,屠晚看上去又大了些,不過五、六、七歲的孩子看上去並無太大差別,蘇景也看不出小傢伙現在到底『幾歲』。
  
  五年之後,陽三郎依約落地,蘇景也自入定中醒來,抬頭望著天空那枚只能勉強被喚作『星星』的初陽:「小金烏怎樣?」
  
  「足以勝任,放心就是。你那邊怎樣?」陽三郎反問。無須蘇景回答,剛剛從他身內跳出,專門來迎接陽三郎的金髮小子就說道:「好極啦!」
  
  陽三郎一笑:「你在外面待不了太久,進去說吧。」
  
  金烏女子,金髮劍嬰遁入大聖玦洞天,蘇景將劍匣也送入大聖玦。妖邪乾坤、大聖玦洞天算是屠晚的地盤,進入其間後屠晚都不用再說話,只靠『傳神』和『讀神』就能與陽三郎聊個痛快。
  
  並沒用去多少時間,陽三郎與屠晚對坐不過燃香功夫,屠晚便揚手擊碎劍匣,跟著拉起陽三郎的手,兩人急急旋轉化作燦金、金紅兩道亮麗光華,遁入殘劍劍柄中去……也不過須臾光景,兩人就自劍內重新飛回洞天,呼吸急促模樣狼狽。
  
  但落地之後,陽三郎低吼一聲,高挑女子陡然化作一蓬烈焰,直接將屠晚包裹。同個時候一道道犀利銳意自屠晚身上綻放開來,游走於火焰之間。並非鬥法比拼,而是各展所長配合修持。
  
  火起,劍起,三息後三郎收火屠晚收劍,兩人再次遁身沖入墨劍……
  
  後面的事情,再無需蘇景相助了,那是金烏與劍魂自己的修持。
  
  「影子和尚入世禪修,蘇晴小子中土劫修,小金烏在天上做鑄日修煉,屠晚和陽三郎去了殘劍內做掌劍、馭墨修持。」莫耶大天地中,不聽安安靜靜睡在蘇景身邊,蘇景含笑閒聊:「曾幾何時啊,我身內十一魂十二魂十三魂…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現在可就剩下我自己的元神了。」
  
  所有這些人都與蘇景同命共生,卻無一人依附主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修行和努力,到頭來,齊惠!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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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零章  吃人要吐骨頭
  
  
  死地莫耶,南桃、北弓、西劍、東晴四座靈山將小不聽故鄉麗山圍攏正中,劃域四千里方圓。四座靈山茁長迅速,如今最早被種下的『桃大將軍山』已經長到三百里,顯現成熟之兆;即便最後被種好的『夫人山』如今也有了幾十里的規模。
  
  山勢生長如此迅速,有蘇景陽火淬煉功勞,但主要還是二明哥留下的種子神奇。瞑目王立志開創世界,若是隨隨便便一座山都得萬年生長,他可沒那份耐心去等。一盒子石頭早在瞑目王收集之初就經過他的陣法加持了。
  
  龍脈山中自雕刻成形至大山成熟,慢則八百年,快則三甲子,時間長短不一,但哪怕最慢的,也穩穩占了個『快』字。
  
  四座一品山,圍疆困域自成方圓,只待大山『成熟』既可在這片死寂世界中單獨圍攏出一重不受大環境干擾的小世界。
  
  光有靈山圍域不夠,還需得太陽。生命的源頭是光熱,光熱之始為驕陽,沒有太陽何談生機。今時莫耶…至少蘇景種山圍出的這四千里小世界有太陽的。
  
  小小一點初陽,但已漸露顏色,那顆『星』上柔柔紅芒散出,望在眼中溫暖於心,好漂亮的。
  
  小金烏接替陽三郎,驅日巡天東起西落,不過它巡的並非大世界,而是四座靈山圍攏的四千里小天地。
  
  只還是小小金烏、小小初陽,要想煉就一枚真正驕陽、光復整座莫耶天地還差得遠,最最簡單的:真正太陽是高懸天外。小金烏也好陽三郎也罷,根本都飛不出天去,又何談煉就真日。
  
  就仿佛中土離山明月的情形,現在的莫耶有了太陽,但不是什麼地方都有,只在這四千里方圓內有太陽。
  
  不過。雖然天內,這枚初陽算不得真,可也不是假的。到底仍是真正金烏以自身精元和驕陽真髓煉合出來的,從裡到外都是真的。只是規模太可憐了些。
  
  可憐就可憐吧,至少對這四千里天地來說,應該是夠用了。再過幾個甲子,山長成時初陽也當更盛,到那時就是讓生機重返此間的好日子了。
  
  山長不休,卻靜,全無想像中那般岩湧石崩的怪響。只有『沙沙』的細響,較真而言,這『沙沙細響』不能算是聲音,因它根本不會響在耳內。即便是神佛修得聽天耳,也捕捉不到這絲響動。
  
  細響來自氣意變化,隨著山勢靜靜生長,四千里小域悄悄然從大天地中隔絕出來。只有心通於冥意感於虛才能察覺正在發生的變化。
  
  沙沙聲不是用聽的,要靠心識去感受。
  
  感受著這份變化。蘇景心思沉靜。
  
  靜坐不久,蘇景開始入定觀想,繼續做第十境的修行、帶上他自己的小元神,只有他自己的小元神……
  
  在修家眼中,最最寶貴的東西永遠只有一樣:時間。
  
  可是在每個修家都必須要做的煉氣、入思、觀想明悟中。最最不值錢的東西也正是時間。凡人一夢,幾個時辰晃晃而過不留一絲痕跡,修家修煉亦如夢,差別僅在『大小』不同,修煉事情,以月計、年計、甲子計,精深大修一場入定,不知凡人已經幾次輪回,時間過得實在太快太快。
  
  轉眼一甲子。
  
  六十年間,前後十七次『虛念入實』,加起來的話大小蘇景已經吃掉了兩大把『烏羽』,歡喜兒進境迅速,『小蘇景』從嬰孩變成了小小少年。
  
  元神成長之快遠超蘇景預計,其實這不奇怪,獨獨之我、悟徹逍遙、縱橫劍劫兩脈,都對他行功、養意有著極大幫助,對他元神境的修行助力非凡,若這樣條件他的元神還煉不快,那才是真正見鬼了。
  
  再就是修元增長…暴漲,不是蘇景自己修行來,三份力量:
  
  純粹的陽火真力,莫名而生,自體內自行循轉經絡一周,最後落入氣竅之內;
  
  兇悍犀利的天劫殺力,自冥冥遊入身內,同樣循轉經絡一周,最後注入劫脈,永駐其中;
  
  還有墨色元力,與蘇景之前接觸過、鬥戰過的墨沁極為相似,但內中少了那份惹人煩躁的『引誘』氣意,只是單純的黑色力量,就如水晶與真水之間的區別,前者晶瑩剔透但因折射光線、在平添光彩的同時也變得浮躁淺薄,後者卻永遠安靜平凡,平凡到潔淨,又因潔淨而厚重。沉甸甸的墨色力量,積攢於劍脈。
  
  三份『額外』力量,來自三個單獨修行的小元神。蘇景精進,他們添力;反過來也是一樣,他們修行順利,蘇景一樣增修,齊惠。
  
  修行之餘,與身邊不聽聊聊說說,這是他在莫耶的唯一消遣,正說笑中,蘇景忽然想起一件自己也沒想到會想起的事情:我多大了?
  
  這問題來得莫名其妙,就那麼一下子,突然間想起來,然後…就怎麼也算不出自己究竟幾歲了。
  
  大概的年歲是知道的,修行入道、至今一千七百年上下,可具體自己多少歲是無論如何也數不出來的。
  
  這倒不能怪蘇景糊塗,幽冥修行、馭界修行、莫耶修行,能去的地方他都跑了個遍,即便各界時間不差分毫,如此顛沛流離也難免忽略細緻時間。修行修到忘記自己多大了,這個事情讓蘇景覺得挺可笑。
  
  想了好半晌,最後還是放棄了,蘇景對身邊不聽笑道:「回去中土再算吧。」
  
  忘了不要緊,他記得自己出生時的舊朝紀年,找個漢家史的明白人一算就知道。
  
  蘇景計算年歲之日,東土漢家洪王朝景泰帝十一年。
  
  甲午年己巳月乙巳日,五月初六。
  
  大洪王朝一統東土、立國一千六百八十年整,史上少見的長盛之國,不衰皇朝。
  
  仲夏時節,京師地方早已炎熱起來,滿城百姓都換上了薄涼衣裳。而京都繁華,民生富足。長街短巷間處處風情,錦簇團團的笑語花盛放和比花兒更可人的柔美女子。
  
  今日有些小小陰天,但是陰卻不窒。徐徐清風吹拂,難得的清涼。就在這份夏日清涼中。和尚入京了。
  
  很好看的和尚。雙眉細長,眼角上翹,目光迷離,皮膚白皙,口唇殷紅,和尚是男子,他的好看卻是嫵媚的。不比當年的塵霄生師兄更漂亮,但一定更嫵媚。
  
  嫵媚和尚有一點特殊之處,他頭頂的香疤是黑色的。
  
  過城門,行長街。嫵媚和尚一路來到皇宮門前。
  
  大洪朝律法森嚴,但皇族始終恪守祖皇帝的親民之訓,皇宮門外不設禁區,宮前大道百姓可隨意穿行,只要不往皇宮裡闖就沒事了。嫵媚和尚並未闖宮。但他就駐足在正宮門前大路中間,相距宮門三丈。
  
  站一會無妨,站得時間長了便有守門侍衛上前勸阻,措辭客套,說是宮中不時會有車輦進出。大路正中不宜久留,還請法師移步。
  
  嫵媚和尚笑得眼兒彎彎:「馬上就走,再站三息就好,一息…二息…三息…好了。」
  
  宮外和尚話音落時,宮內景泰皇帝正在批覽奏摺,一份摺子正看到一半,忽然折上墨蹟迅速淺淡,眨眼功夫,奏摺變成了一張白紙。皇帝愣了愣,再翻看其他奏摺,批過的、未覽的,無一例外盡成空白。
  
  景泰帝是個開心帝,本性敦厚善良且上進樂觀,乍逢怪事驚卻不怕,也的確沒什麼可怕的,皇城有天宗高人駐守,來此裝神弄鬼只有自討苦吃,由此景泰帝還有心情提起筆,隨便在一張紙上寫了個『妖』字。
  
  寫字順利,但寫好的字,同樣眨眼消失。
  
  而景泰帝再抬頭看,禦書房四壁懸掛的字畫、古訓,全都變成了空空白紙……
  
  宮門外,聽著和尚數數的侍衛很是納悶,不明白對方搞什麼玄虛,不耐煩中正待趕人,忽聽得一位路過書生『咦』了一聲,書生目光驚詫,愣愣望向宮門。
  
  循著書生目光望去,侍衛大吃一驚:皇宮正門,高懸金匾上,竟變成了一片空白,匾上字跡消失不見。
  
  皇城金匾字跡消除,就連祖皇帝的落印也告消失,在其職司其責,那位侍衛只覺腦子裡嗡嗡一陣怪響,金匾出事,他們這些看門人難辭其咎,但這種詭怪事,凡人哪能想到緣由。
  
  嫵媚和尚依舊笑著,柔聲安慰:「不必擔心,不止這一處牌匾的,整座皇城都已無字,是仙法使然,不算你失職。」
  
  侍衛聽了立刻拔刀,但不等他做出叱喝,身後宮內突兀振起一聲斷喝:「凡人退散,妖僧休走!」
  
  喝聲落,弧光起!
  
  皇宮大內遭妖法挾持,鎮守此處的天宗弟子立時察覺,追究靈元波動,守宮修家已確定和尚作祟。
  
  今時輪值、鎮守凡間皇廷的天宗弟子來自涅羅塢,列位真傳弟子次席,早已晉入元神境界,有本領也有年紀,是啟巧、蜂僑的師兄,身承道統,道號清羅。
  
  清羅遁劍而來,人至則劍至,一擊如雷。
  
  嫵媚和尚不閃不避,笑顏中把嘴巴一張,做吸吮模樣。遁劍急攻的清羅只覺莫名怪力湧來,以他元神大修之力竟全無反抗餘地,連人帶劍被和尚一口吞下!
  
  人、劍入口,和尚嘴巴一漱,喉結一滾,叮噹碎響中扭曲長劍吐到了地上,人卻被他直接吃進肚囊。
  
  下一刻,和尚肚皮微做震動,嘴巴再張,一副血淋淋地骸骨被他吐了出來。
  
  皮肉留下、精血吸幹,骨頭就算了。
  
  和尚覺得,吃人應該有吃人的規矩,要吐骨頭的,否則豈不成了野狗土狼。
  
  他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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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57: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六一章  天下廢,速歸宗
  
  
  大驚失色!
  
  見到來自天宗的真傳高人,居然連片刻相鬥過程都不存,就被妖僧直接吞吃奪命,往來百姓、門前侍衛誰能不驚。
  
  大驚過後即為大亂,頃刻宮前亂成一團。
  
  混亂之中和尚的笑聲傳來:「不要慌,今天我只吃姓白的。」
  
  白翼為大洪祖皇帝,皇族血脈皆為白姓人。和尚覺得吃吃喝喝這種事情是很講究的,龍子龍孫才能勉強配得上自己的舌頭,普通凡人他不屑去嘗。
  
  笑言一句,和尚抬起頭,望天、重複:「我只吃姓白的。」這一次言出而法隨,一聲聲驚駭長呼自皇宮內院和京城各處傳來。不止皇宮,而是整座京城之內,所有白姓之人都被一道黑光裹纏,向著和尚飛來。
  
  被擒者眾,也不全是皇族子嗣,京城之內許多與皇家無關但也姓白之人皆遭連累。
  
  大口張,妖僧笑,但他才吃到第一個『白姓人』就猛一皺眉頭,噗地一聲將入口之人又吐了出去:「怎麼一股銅臭味道,恁地難吃…想起來了,大洪朝有個修銀子的祖皇帝,就是你吧。」
  
  白翼也在皇宮之內,自封五聽行功入定,直到涅羅塢清羅出劍前他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待清羅叱吒後白翼驚醒,可還未等起身出來查看發生何事便遭怪力捆縛,第一個飛入妖僧口中。
  
  不知是不是『入口』以至縛身怪力散去,白翼被吐出時周身一松,得脫自由,當即長袖猛甩,彈指間玄功瘋轉。七寶七劍十一鬥戰重術,二十五道殺劫並起,暴風驟雨般向著妖僧打去。
  
  嫵媚和尚屈指輕彈。
  
  凡人飯後出門,走到街上發現袖子上沾了一粒飯粒,輕輕一彈…全無兩樣的動作。全無兩樣的輕鬆,諸般殺劫盡破、白翼也中妖僧一指輕彈,身體直飛九霄。
  
  一指打發了白翼,妖僧再笑再張口,並未因白翼身上的銅臭味道影響胃口。
  
  一口吞去千百人,再一口吐出萬根骨!
  
  打個飽嗝。抹去唇角殘留的一點血跡,和尚舒口氣:「無字宮,無主宮,還留著做什麼。」
  
  輕揮袖,疾風起,諾大皇宮刹那夷為平地。
  
  不是颶風掀頂強風破壁。而是風過,重重大殿陡然齏粉,如煙散去再無一點痕跡。
  
  奪字、吃人、毀宮後,和尚笑彎了眼睛,轉身離開。
  
  不止京都一城,六百裡外晉陽城,東土北地太候城。西方銅川郡,南方洪洞郡…還有真頁山城,凡洪朝皇族王爺封疆所在州府,皆有和尚入城來,奪字、殺白、滅府邸!
  
  短短盞茶功夫,大洪皇家白姓之人百人喪九九,皇廷血脈絕滅,一千六百八十年長盛皇朝被連根拔起。
  
  甲午年己巳月乙巳日,五月初六,大洪亡。天下廢。
  
  京城中的吃人和尚消失笑著離開時,東土南方、伏川真人正帶著剛收入門牆三個月的幼徒路過巫峽。
  
  巫峽山嶺內有一門道宗,規模僅次於諸大天宗,是真正的修行大派。巫峽道宗在天元、彌天臺封山不久後也告閉宗。
  
  修宗封山,不得入內也不得直接從頭頂飛跨。伏川掌門帶著弟子小小地繞了個圈子,從山側飛過。
  
  巫峽道傳承久遠,內蘊深厚,算得道家盛地之一,伏川一邊緩緩飛行,一邊伸手指點,給身邊幼徒解說山中風光。
  
  伏川真人是洞府散修,不存什麼門宗背景,但此人修持非凡且交遊廣闊,與東土的道統門宗都有交情,更被天元山地劍真人引為知己。人以群分,看朋友是何等人物,也不難猜測伏川真人有怎樣的本領。
  
  正指點中,伏川真人忽然『咦』了一聲,精修之人一目天涯,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山深處、巫峽道宗所在地方,十餘名道士正魚貫而出,灰色道袍上紋繡小小一個『巫』字,正是巫峽門下弟子。
  
  伏川真人笑了起來,拜雲駕直飛過去,落地後攔住那些道士,問禮過後笑道:「恭喜巫峽道宗重開山門!還請道友代傳茅居真人,老友伏川拜訪。」
  
  茅居為今代巫峽掌宗人,閉宗前他和伏川多有往來,千多年的朋友了。
  
  見老友敘敘舊,還要問問他為何偷偷摸摸把山封了。
  
  伏川不是無名輩,他不識得對面的小道士,巫峽道的晚輩弟子卻聽說過他,聽過報名後小道士笑了笑:「我家掌門不見客,伏川真人來得正好。」
  
  這是什麼話,伏川真人被他說得愣了愣:「什麼正好?」
  
  「伏川真人威震一方,就算這趟不去找,以後也會要專程登門去殺。」嘴上連毛都沒幾根的青澀小道笑著,揮手一指點向伏川面門。
  
  小道士的動作並不快,也看不出什麼力道。可威名顯赫、修為深厚的伏川逃不掉,一縱千里的葉驚雲錦尚未鋪開就被小道士一口氣吹散,曾斬殺過無數妖魔的沉木虎刺才出鞘就告崩碎,之後伏川真人的額頭被一指洞穿。
  
  逃出肉竅的元神被捏碎,魂飛魄散。
  
  剛收入門下的幼徒被直接扭掉了腦袋。
  
  小道士用伏川真人的道袍擦了擦手,微笑望向與他一起出山的幾位同門:「對不起,讓大家久等,我們繼續趕路。」
  
  ……
  
  伏川真人倒地一刻,東北八千裡外,道宗聖地天雲山中玄光一振,旋即散去。
  
  黑色光芒消散同時,行運了幾個甲子的護山大篆也告撤銷,封山已畢,一道道雲駕沖天而起,三千天元精銳背長劍持拂塵站立雲頭,重重紫鶴天雲飛遁方向直指東南、離山。
  
  長劍除魔,拂塵撣心,兩樣法器為道宗弟子常見、常用之物,不過今日天元道弟子所持法器稍有些古怪,背後長劍劍鞘都是黑色。手中拂塵亦然,純透黑色。
  
  天元道破禁,彌天臺開山,坐落西方的雄偉大廟響起隆隆鐘聲,方圓千里可聞。一群群和尚飛出山門,不同於天元道眾人趕赴一個方向,群僧甫一出山就四散紛飛,東西南北各個方向皆有,專還又一路去往大漠、古城方向。
  
  黑袈裟、黑香疤,還有他們敲響的鐘。每一聲洪鐘振鳴,都會自大廟中振起濃濃烏光,飄於天、經久不散。
  
  這黑色來得很好看,注目稍久便會沉迷其中。
  
  僧道兩座天宗弟子飛天之際,白翼翻滾下墜,摔入一條奔騰大江。正是大江急彎處。水流湍急濁浪轟轟。就因浪湧奔騰氣勢驚人,是以此地為東土一處風景名勝,瀾江虎跳峽口。相距大洪京都一千一百里。
  
  白翼身中一指,被彈飛一千一百里。妖僧巨力侵襲,白翼修元崩碎、筋骨寸斷,但他精修銀上大法,元神比著同境修家要強韌許多。遭重創瀕於消散,但此刻還能勉強堅持一陣、勉強維持住一個形狀。
  
  是以白翼落入江水時候還活著,這是嫵媚和尚沒想到的。
  
  江水渾濁,淹入口鼻,白翼只覺雙肺針紮般巨痛,奈何無力掙扎,被激蕩巨浪拋起扔下,天旋地轉中混不知身在何處,自忖必死之時忽然一股柔和力量用來,輕輕將他包裹、浮上半空。跟著白翼眼前一暗,一個人遮住了陽光,聲音驚訝:「白翼?你這是怎了?」
  
  目光已亂,又因背光,白翼看不清是何人搭救自己。但他識得這個聲音…當年就是這個聲音在真頁山城對他說:你家羽成兒郎天資卓然,可願讓他隨我去離山修行……離山掌刑,長老龔正。
  
  白翼雙目通紅、聲音乾澀:「皇城遇襲,青羅真人被妖僧殘殺,城中所有白姓之人盡遭屠戮…求仙長……」
  
  龔正是出宗辦事,正好途經此地,遇人落水施法相救,聞聽白翼之言龔長老大吃一驚,不等說完已然遁起雲駕,帶上白翼飛縱急急,向著京城趕去,一邊追問事情經過一邊注入真元為傷者止痛療傷,同時將兩道劍訊打出,一去離山一去涅羅塢。
  
  妖人襲擊凡人皇城,事關凡俗氣運絕非等閒事情,須得通傳門宗;鎮宮之人為涅羅塢弟子,清羅慘死,不知涅羅塢是否已經得知,又或者此子殉難前會傳訊門宗,龔正也要問個清楚。
  
  白翼是在入定中直接被抓來、吞掉、吐出、彈飛,他自己都不曉得怎麼回事,如何講與龔正,唯一能說清楚的也只是妖人的模樣,但還不等他說什麼,一道金色劍訊躍出空氣,落入龔正長老手中。
  
  接訊一瞬龔正就微微皺眉,回訊不可能這麼快,這個時候自己打出的劍訊應該還未到門宗。還有,他識得,這枚劍訊並非留守宗內、代掌門務的虞、樊兩位長老,而是沈河的劍訊。最近這段時間裡,沈河似是又再參悟清冷劍唱之外的什麼秘法,輕易不會出關。
  
  待龔長老讀過劍訊,臉色徹底變了,鐵青!
  
  掌門劍訊,告知龔正離山剛剛收到紫霄國的急訊,紫霄遇襲,危在旦夕;掌門諭令,龔長老就近速去紫霄馳援。
  
  京城要緊還是紫霄要緊?龔長老不選,只聽掌門法旨,就此陡轉雲頭馳援紫霄。
  
  疾馳了一陣,他收到了涅羅塢的回訊,長老識得,傳訊過來的正是涅羅塢祭酒謝老三的訊器,可『開訊』之後傳出來的聲音絕非謝三祭酒的粗獷嗓音,一個陰柔平和的陌生男子聲音、帶笑:「好叫龔長老得知,涅羅塢已亡,勿要再做惦念了。」
  
  不等龔長老有什麼反應,又一枚來自離山的金色劍訊到來,仍是掌門諭令,前令更改,新令只有短短三個字:速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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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二章  昏庸諭令,不聽不聽
  
  
  「求請大人出兵!」花青花動大禮,跪拜尤朗崢面前。自從花青花晉升一品大判,尤朗崢就再不許施此大禮。
  
  但這次花青花忍不住。高懸冥殿的那盞巨大銅鏡上,中土陽間突然掀起的大禍盡顯,再不去救陽間凶多吉少。
  
  尤其讓花青花心驚的,今次並非人間內亂,無論摧毀皇宮的嫵媚和尚,還是解封破關的諸宗修家,裡裡外外都透出了墨巨靈的影子。
  
  曾經為禍幽冥,險險就摧毀輪回的墨巨靈。
  
  即便隕星滅世都按兵不動的尤朗崢,這一次不存絲毫猶豫,伸手扶起花青花,同時對妖霧說道:「點官!」
  
  點官如點將,點將即為召集八方手下。不過『點官』只限於陰陽司大小各衙判官與得力鬼差,只是陰陽司自己的力量。幽冥中亂戰一團的鬼王勢力不在徵兆之列。
  
  與當初陰陽司只以判官本部人馬和狼魂大軍去戰西仙亭一個道理,對墨色侵染,普通猛鬼難以抵擋,真要鬼王帶兵上去反而添亂,可若只讓鬼王來幫忙又不許他們帶兵,那些鬼王又會諸多推託。現在這樣的情形,尤大人哪有和他們磨牙的功夫。
  
  著妖霧點官後,尤朗崢再傳令:「喚醒七三鏈子隨我去往人間,花青花駐守封天都;眾官集結後以賀餘為都統,趕赴人間……」
  
  點官、調兵須得一些時間,雖快,但陽間禍事起得更快,尤朗崢不等,要帶上七三鏈子先去馳援陽間,可他連串大令尚未說完,不遠處正調運大人印鑒傳令的妖霧忽然驚呼一聲,跟著快步跑到尤朗崢身前:「啟稟大人,只、只有兩千三百十七司接令。其他司衙沒得聯絡,令鑒打過去即被彈碎。」
  
  尤朗崢聲音頓止、面色鐵青。
  
  幽冥陰司。正印判官一萬三千七百整,掌管大小府衙萬餘座,除去封天都總衙會有多位判官司職,其他司衙基本基本都是一官守一衙,萬餘陰司衙門,只剩兩千多接下了妖霧傳出的大令,其他司衙失去聯絡。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陰司各衙每天都要向總衙報備公事,且司衙間都有遠古時設下的法陣,一出事情隨時都可聯絡彼此。這邊判官開陣、打個噴嚏。這邊『嚏』字未落那邊就能聽到『阿』了。
  
  今早時候還一切正常。其後未見有一衙示警。就那麼全無徵兆的萬於陰司衙門…沒了?
  
  這場風雨澆穿了陰陽,不止人間有大禍,幽冥一樣遭劫數。花青花心中沉沉一歎,曉得陰司已經自救不暇。無力再去管陽間事情,而短短沉默了一陣的尤朗崢長吸了一口氣,目中陰鷙猶存但面上清冷散去,尤大人已然歸複鎮靜,新的一品判官大令,自他口中連串頒下……
  
  莫耶,麗山腳下的蘇景伸了個長長懶腰,對身邊不聽說道:「時候快到了,該回去一趟離山了。這次可能會多待一段時間,送他最後一程。」
  
  蘇景不知陽間劫難,他說的時間是掌門人沈河的時間,他說的最後一程是沈河的最後一程。
  
  他從十一世界回來的時候,沈河距離元神境三千年天治只差五百年多些。蘇景在莫耶雕山劃境快五百年了,掌門人所剩時間不多,最後這二三十年蘇景會駐道本宗,別離前總要有一場相聚,不算辜負。
  
  將不聽收入洞天,心念送出著小金烏自行吩咐,蘇景動身趕赴古陣。
  
  抵達莫耶一端古陣,蘇景不知為何忽然面現喜色,脫口笑了一聲『妙極』。
  
  就在這時自他身後跳出來一個胖墩墩地小矮子,拈花神君自裁趕來尋主。
  
  見到蘇景,拈花顧不得解釋什麼,一把拉起他的手,急慌慌:「快隨我去接人,去法陣…咦?」話說一半他發覺原來蘇景就在古陣前,明白得很,拈花白死了。
  
  可是這次拈花一反常態,非但不曾抱怨半字,反倒是滿心歡喜,連連道:「正好、正好……」
  
  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正好』,蘇景面前古陣忽然湧出來一群人,赤目真人領隊,無雙城孫希佳緊隨其後,大師姐身後是一群無雙城弟子,大都資質不凡,但入道時間尚短,盡是些年輕人,或怒形於色或面色沉重,乍見蘇景又都亮了眼睛。
  
  無雙城也算是蘇景的嫡系人馬了,不等孫希佳相報,古陣玄光再閃,又是近百人湧了進來,這次蘇景變了臉色:新一批入莫耶之人,各個有傷在身血染衣襟,嚴重的腸穿肚爛斷肢少臂、輕些的面色蒼白目光散亂,這群人中一人為摯友、幾人還算熟悉、大多並不認識…不認識人,但他們的衣著膚色熟悉得很,涅羅塢法袍。
  
  來者皆為涅羅塢弟子,啟巧正在其中,下頜、胸前滿滿血漿,顯然不久前曾大口嘔血,人已昏厥過去,眼角含淚。
  
  救護同道責無旁貸,但人非無情物總有遠近親疏之分,蘇景急忙將啟巧搶入手中,一道真元送入其身,啟巧傷重命火微弱,但總算還活著,這讓蘇景稍覺安慰:「回去再說。」
  
  無雙城群徒來投、涅羅塢弟子重傷,蘇景哪還會不曉得中土出事了,即刻返回中土。
  
  剛剛進入莫耶的眾人不存猶豫,健者攙扶傷患追隨蘇景一起入陣返回中土。
  
  古陣擺在那裡,天宗修家來得,墨色信徒也來得,莫耶地本就不存安全一說,孫希佳等人過法陣只為投奔蘇景,蘇景去哪裡他們就去哪裡。
  
  陣法跨界,蘇景重返中土,才剛立足穩當,他面前百丈地方忽然法芒流轉,三十餘人突兀顯身。
  
  顯身之時、摔倒之時,來的也是一群重傷之人,巫袍蠱冕眉間紫線,來者皆為紫霄傳人,紫霄尚尚、蘇景曾見過的頭頂生角的紫霄皇孫都在其中。
  
  此時蘇景注意到一個細節,啟巧來了,但他師尊紅袍謝老三未至;紫霄天才皇孫來了,將其視作掌上明珠寄託重望的東宮娘娘紫游牽未至……無論涅羅塢還是紫霄國,來到此間的傷者全是年輕人,無一長輩。
  
  仍是不等來人說明發生何事。蘇景忽然眯了下眼睛,轉目向著東方望去——地平線上,十餘道身形顯現,黑袈裟,黑香疤,僧袍袖口紋繡彌天臺標誌的和尚。
  
  人在遠處,但墨色氣意已然直侵蘇景五感深處。來者完全不隱瞞自己的墨色修持。
  
  為首僧侶曾在彌天臺赴離山迎取真經的大典上與蘇景見過一面,法號鎏光,以前在彌天臺閉枯木關做自苦修持,以前幾乎足不出寺、根本不過問世事。
  
  上次見面時。鎏光肥胖但蒼老。蘇景之所以對他還有印象就因他居然是個胖苦修。今次再相見。鎏光眉目依稀、五官未改,可身上那份蒼老之意一掃而空,仍老、卻飽滿圓潤。明明是個老頭子,但又是一身『嬰兒肥』似的圓潤體態。再加上頭頂九點墨香疤,顯得詭異非常。
  
  「沒想到,幾家天宗還在宗內設下通往古城的遁身陣…可又有什麼用呢。」鎏光說話,一句話中,從大漠的地平線上走到蘇景面前十丈處,站定,對蘇景微笑。
  
  大漠古城中設有去往莫耶的法陣,蘇景自十一世界回來後要去莫耶,這是彌天臺閉關前的事情;和尚們不曉得的。就連蘇景都不知道,離山上精通陣法的秦、雷兩位長老,在破解封印、精研古陣的過程裡,自前輩仙家的法術中得到頗多啟發。這些年一直精研不輟,大約一個三十前。兩位長老終於『創法』成功,布成『遁身陣』。
  
  陣法成形了,但內中法術還有幾處題目難解,所以兩位長老創出的『遁身陣』大有缺陷,要想成陣非得借助沙漠古城的陣力,便是說無論起身陣法設在何處都行,可落身之陣只能設在古城古陣方圓千丈內。
  
  其實假以時日,以離山的大好法術,定能破掉難題,創出完美的穿遁之陣,不敢說打通兩座世界,至少陽間設陣無處不可去。可惜,缺的就是時間。
  
  而莫耶被沈河等高人看做中土的『退路』,是以這道並不完善的陣法也在成形之初就被啟用,除去當時封山的僧道兩家,包括無雙城在內其他幾座天宗都設下了此陣,原意是萬一浩劫到來,各天宗能以此陣向莫耶輸送生靈火中,往來大是方便。不是離山不想多設陣,只因佈陣麻煩,三十年間才勉強完成這幾座陣法。
  
  劫亂來得如此快如此狠烈,紫霄、涅羅兩大宗甚至都未能堅持片刻就告覆滅,只來得及將一些晚輩送過來…為何不存長輩,正道天宗,不止離山一家『不敢辜負天地,不敢辜負那些把孩子送來的父母』。
  
  老鷹不是沒有逃命的機會,至少個別老鷹可以逃,但為掩護小鷹,寧願死戰不退。
  
  至於無雙城,孫希佳也不曉得究竟是來滅無雙城的邪魔動身晚了還是今日無雙城實力不比普通門宗、邪魔的第一波殺伐不屑來此,在她得到消息涅羅、紫霄遭難時,無雙城風平浪靜、並未發現可疑之處。
  
  但孫希佳不做絲毫猶豫,立刻傳召同門,帶上門宗重器與經法進入遁身陣,來和師父匯合。
  
  修煉時對自己嚴格苛刻,古法修持不算還要再去幽冥歷練;遭劫前當機立斷絕不做無謂逞強,絕不拿同門性命和無雙未來揮霍,這是希佳丫頭的聰明之處、可愛之處,也是蘇景為何選她來做無雙城主的原因。
  
  蘇景正想開口,忽然抬起手自空氣中捏出一枚蝴蝶,幽綠色的蝶子,雙翅花紋合成一幅青面獠牙的鬼面,上次回歸中土前煉製、以阿骨王袍內的法度煉製的小玩意,能穿透世界穿載靈訊。蝴蝶雖小但煉製不易,蘇景只煉成了一枚,將其交給沈河真人以防不測,萬一有事沈河能以此蝶直接傳訊於他,省事、且快。
  
  蝴蝶振翅,蘇景聽訊,而後笑了下,居然將蝶訊如實告知鎏光:「我家掌門命我固守此陣,接應撤退到此的同道,每隔一個時辰離山都會傳訊我一次,什麼時候離山劍訊沒了,我便撤入莫耶、搗毀那邊的陣法。」
  
  鎏光笑了,搖搖頭,聽小孩子說可笑話的模樣。
  
  ……
  
  「天元道三千墨劍弟子已到三千裡外。」九鱗峰上,虞長老將剛剛得到的探訊報知掌門。
  
  沈河身邊,諸位長老;
  
  長老身後,離山真傳;
  
  真傳週邊,內門弟子;
  
  內門左右,外門、記名、離山大妖……所有離山門徒皆背負長劍,嚴陣以待。
  
  「是不是我平時太和氣了?所以你們造反了?」沈河側目,望過身邊眾人,似笑非笑:「誰都不肯走麼?」
  
  紫霄國、涅羅塢弟子能去沙漠古城,離山傳人自然也能去,但無人走,真就沒有一個人。
  
  入道之初,真的沒人想過要和離山共存亡;修行之後,我與離山不離不棄卻成了本能。大難臨頭時,什麼號令什麼法喻都不算數,只有本能做主,僅此而已。
  
  虞長老正想開口敷衍,掌門面前突然躍出了一隻背襯鬼面的幽綠蝴蝶,不是密訓,蝴蝶口吐人言,是蘇景的聲音,只有兩字輕輕:「不聽。」
  
  掌門諭令?不聽。大不了將來被逐出門宗唄,到時候又能大喊『今生此世蘇景不棄離山』這等豪言,小師叔本人還是蠻期待的。
  
  再說蘇景鬥戰即為撒潑,什麼時候給自己留過後路!掌門讓他守後路,何等昏庸諭令,不聽不聽。
  
  離山才是蘇景心中最後的『退路』,沒了離山,今生此世便退無可退,去他的莫耶也去他的飛仙!
  
  兩字不聽是蘇景的答覆,不過他可不知道離山此刻的『場合』,這麼直接駁斥掌門,雖也算替所有離山弟子喊出心聲,可未免太削掌門的顏面。尤其是沈河剛說大家都造反了。
  
  有人想笑,不太合適,紅長老是永遠向著師兄的,提師兄解圍:「當是師叔的靈訊傳錯了地方,他可能是要喊媳婦,結果誤傳來離山。」
  
  聽了她的解釋,本來不想笑的人都笑了,就在一群精修者的笑容中,離山中層層水光流轉,水幕天華大陣行轉開來。
  
  自發之陣,天元弟子逼近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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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二三章  劍出離山,不血不歸
  
  
  大漠、古城,趕來投靠蘇景的一眾殘兵被收入洞天,蘇景身後只有三屍,面前十餘墨沁妖僧。
  
  曾經名震中土、慈悲處處的彌天臺高僧,今時為禍天下橫掃蒼生的妖孽。
  
  少有的,三屍面色凝重,各自抬手自童棺內取出星索長鏈。
  
  七大天宗,無雙勢微不值一提,僧道兩家入魔,涅羅紫霄頃刻覆滅,只剩大成學與離山,前者情形不得知,後者正遭重兵臨境…八方發難,雷霆一擊,墨巨靈的猛擊來得如此狠辣,事事都把握十足,既然敢找上門來必定勝券在握…三屍沒辦法不凝重,今時情形來得太嚴峻,已然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深吸一口氣,雷動忽然面容扭曲,單手捂住小腹:「肚子疼!」
  
  「讓你別吃烤蠍子,你非得吃!」赤目眉頭大皺,很不高興。
  
  拈花心眼軟,關切老大病灶:「要拉稀嗎?」
  
  「嗯。」雷動愁眉苦臉的點頭,而點頭一刻便是殺伐起時,三條星索如龍,自三個矮子手中疾飛去,向著前方妖僧狠狠打去!
  
  星索動時,兩件事同時發生;
  
  蘇景眨眼睛,整個人就此消失不見;
  
  十餘妖僧同做冷笑,身形轉轉也告消失不見!
  
  三條星索都打空了,大漠地面被抽出三條望不見底的巨壑,可無論蘇景還是妖僧全都不知去向……三息。
  
  三息過後,三屍前方百丈地方,虛無空氣中忽然血泉噴濺!帶了熱氣的血漿自空氣中亂噴亂濺,場面觸目驚心。
  
  大片血漿落地同時,蘇景與十餘妖僧再度顯身。不過蘇景是站著的,面上帶笑、唇角的弧度殘忍而妖冶;妖僧卻是『散落』的,幾百片、殘肢斷骨碎肉團團。
  
  三屍都嚇了一跳,蘇記少東家是廚子,偶爾也當屠子。不過這麼徹底的屠子可從未見他做過,蘇景顧不得解釋什麼,騰身東去,馳援離山!
  
  ……
  
  東南,離山,水色流轉。化利劍匡護離山,一陣水幕天華,秀水化劍千萬,每一柄靈劍劍鋒都指向十裡外三千天元墨道。
  
  三千道凝止雲駕不再前行,只有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小道士脫隊而出,又再前行了千丈。一邊緩緩飛著,一邊目光錯動,上下打量著正行轉急急的水幕天華大陣。
  
  大陣凝勢飽滿,但並未強攻,群群長劍圍攏著離山如魚穿梭,無聲卻飽蘊殺氣。
  
  行千丈,笑意濃。小道士止步,手中拂塵向天一揮,口中長長呼喝,其聲悠長慢慢:「天將墨,離山墨。」隨後,他笑得更開心了——名動天下的離山護篆水幕天華,在他看來真是個笑話。
  
  黑色拂塵揮動,一起一落,朗朗蒼穹猛滲出濃濃墨色,如烏雲鋪天。眨眼後墨色急沉,正砸中匡護八百里離山的靈水萬劍、水幕天華!
  
  轟隆巨響震人心魄,這聲音來得太沉悶、太壓抑!悶響尚未散去時,水幕天華就先散去了……連串驚呼自離山前響起:離山前設有岐鳴劍碑、設有明月道場,兩處地方常年彙聚大群修家。來自五湖四海門宗各不相同。
  
  剛剛離山弟子已經傳報這兩個地方,妖邪將至,其勢驚人,一場大戰在所難免,眾修家可入離山避禍、也可就此散去逃命。
  
  話說得明白了,但沒幾個人離開,沒誰覺得離山會輸、也不覺這天下有什麼地方比著離山腳下更安全,既然如此何必離開。
  
  待見到來得居然是怪裡怪氣的天元弟子,眾修家更好奇了,更沒人肯走,大都留下來看這場熱鬧…只是沒想到,這場熱鬧來得太大了!人間第一天宗的護山大篆,難抵小道士揮手一擊。
  
  這樣的小道士,天元道來了三千個。
  
  小道士笑著,轉回頭望向身後同伴。後方群道中又有九十九人飛出大隊,與第一個小道士匯合。
  
  一百墨道結方陣,與之前全無兩樣的,百名墨道將手中拂塵整齊一揮,口中六字咒將墨、離山墨。」他們的聲音並不響亮卻說不出的高遠……一盆墨汁潑到了宣紙上,會是怎生模樣?
  
  此刻一百墨道置身地方便是這等模樣,天空明明豔陽高懸,群道所在一片小小天地間突兀墨色四溢,瘋狂向著離山蔓延過去。
  
  慌了。岐鳴劍碑、拜月道場兩處修家慌亂起來,道士們喚出的墨色法度何須上前領教,只消看上一眼就讓他們心頭窒悶行元不暢!心頭砰砰亂跳、耳中嗡嗡怪響,修持淺薄的幾乎都難站穩…只因那片並未刻意針對他們的濃濃墨色。
  
  百名道士施法,他們的身形盡數被墨色遮掩,是以外人看不見他們的笑容,每個人都在笑,很好算的一筆帳目:一個人就毀去了水幕天華,一百人足以毀去離山…正笑著,忽然一道銳意刺入濃濃墨色中!
  
  須臾間墨色散碎,百道的法術被銳意攻破,還有…一股血腥味道:只剩九十九個道士了,第一個小道士身首兩斷,人頭落!
  
  劍華自離山起,如電閃過,破妖法,殺賊!
  
  劍光不落,笑聲響起,同樣自離山中來,虞長老的聲音:「滇壺先拔頭籌,師兄弟,服不服?」
  
  笑聲回蕩,剛剛斬殺了那道劍華陡轉向上,沖天去。上九霄、劍華崩碎去引得空氣顫顫氣浪翻騰,待到氣浪散去天際顯現懸空山峰一座,虞長老負手站立峰巔,麾下眾多內門弟子分佈懸峰各出,或執器結印或端坐行法。
  
  若對離山足夠熟悉,便能識得這座懸空山峰正是離山縹緲峰之一,滇壺峰。
  
  門下弟子各掌陣位,虞長老竟將自己的星峰『駛』出了離山!不止駕出滇壺峰,且還將星峰化劍。輕輕鬆松斬殺了妖道一名。
  
  百名道士都藏身墨色內,滇壺峰化劍卻能準確擊殺其中那個最先動手的…是賣弄麼?
  
  就是賣弄,虞長老全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看老虞高興樣子,還以為他一人已將天下墨色打掃乾淨了。」樊長老的聲音帶笑,潺潺流水聲響起了。一條小溪跨越天際,自離山深處歡歡快快地流淌出來,溪水明秀、映於藍天讓人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好看…但問天下,又有幾人能看到這溪水中藏蘊的劍意!
  
  『天溪』流淌,看似緩慢實則奇快。樊長老聲音剛落下,天溪已經圍繞著飛到離山外的滇壺峰繞了一圈,而後流淌到一旁,微一震、長溪不見又一座飄渺星峰顯形:洪澤峰。
  
  樊長老站立峰頂,他門下弟子也如滇壺峰上的同門一般,分散於星峰各處。行法持陣。
  
  有人接下了樊長老的話,女子聲音,帶了些小小俏皮:「啟稟樊師兄,虞師兄尚未掃盡天下墨色,他捨身苦戰、斬殺妖孽…我仔細數數啊…數完了,一個。」
  
  開著玩笑,一隻紅色的仙鶴雙翅起伏。自離山中飛出來,稍稍有些奇怪的是仙鶴滿身『零碎』,口中銜著一截翠竹、頸下掛了個鈴鐺、頭上頂了片芭蕉葉、腳上還抓著只小花貓。
  
  紅鶴飛著,紅長老的抱怨來了:「你們這些做師兄的,怎麼能這麼懶,自己的星峰都不會飛麼,非要綴著我。」
  
  抱怨中仙鶴口中翠竹飛起,化作櫛雨星峰,秦長老主持,門下弟子行陣;仙鶴頸下鈴鐺搖動。鈴鈴輕響中化作清泠星峰,岑長老站在峰巔;一陣風吹來,紅鶴頭上的芭蕉葉被吹翻,飄飄蕩蕩地,葉子就變成了星峰、水靈峰。風長老翻著眼睛滿目虐戾望向不遠處的敵人;仙鶴爪下小花貓搖頭擺尾,一樣化星峰,劍藏天虎魄,虎嘯渚懸峰的渚懸峰,雷長老的地盤!
  
  岑長老笑著回答:「老雷老秦這些年忙著佈置遁身陣,師妹又去閉關修劍弦,幾座星峰祭煉殺劫的事全落在我和風師弟身上…忙死累死,捏一塊省心不是。」
  
  紅鶴也化形,歸複星峰模樣,紅鶴峰上,俏麗美婦做女冠打扮,皺皺眉找不到出什麼再去抱怨的話,她對岑師兄扮了個鬼臉。
  
  星峰化形,還在陸續『駛出』離山,形狀不同,氣勢迥異……離山諸位長老將自己的星峰煉成了一件法器、煉成了一道劫數,事情擺在那裡,除非瞎子否則都能明白。
  
  可見到了結果,也想像不出內中過程,那是何等艱苦的法術煉化,那是何等苦心費力的經營!這許多年裡看似平靜一切如常的離山,究竟為了即將到來的天地浩劫做了怎樣的準備。
  
  水幕天華、壬水雷母篆、戊石紫劍闕三重離山守護大篆早被廢棄,大篆中的法力被分別注入十幾座星峰,添峰銳;再將離山靈石之庫徹底掏空、所有靈石補入星峰,增峰力;小師叔帶回的那一壇天水靈精,除了分給晚輩們修煉的幾十滴外全部注入星峰、養峰靈;極品太乙金晶、離山重庫內所有合用靈寶相融重鑄、煉入星峰,生峰骨;還有所有星峰主人、離山長老的一根肋骨,七滴真修元精煉成一張本命符,打入星峰心髓,非如此否則無法徹底掌控星峰。
  
  肋骨好說,身魄傷對元神大修算不得太嚴重的損害,鋸斷一根骨頭,修持最差的紅長老也只躺了半個時辰就恢復如初。
  
  七滴真修元精…本命之物,本命之根,拿出體外會讓修家變得虛弱,虛弱也好說,休養三五年實力就能回復如此,可即便實力無礙,到底也是傷了他們的根子!眼前無妨,但飛升希望銳減,本就難求的長生逍遙更變得遙不可期。
  
  離山管不了別人,也不會主動要求別人做什麼,他們只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就足夠了。
  
  今日離山比不得往時。
  
  往時有九子駐道此間,天大事情九子劍下煙消雲散,那時離山有劍,隨時可以劍出離山。
  
  今日離山弟子雖也不凡,卻遠遠比不得九位師祖。離山九子才算得劍。今日晚輩什麼都不算的。離山無劍,何以劍出離山!前輩留下的大篆,能護山去不能攻敵,只是『盾』,但是保得住自己卻保不得天下的離山又算什麼離山呢。
  
  幾面只能護得離山自己安危的重盾。沈河要它何用。
  
  沈河傳令,廢棄大陣;沈河傳令,劈盾鑄劍。
  
  沈河這個嘻嘻哈哈的老好人,沒脾氣的掌門人,不過莫忘記,五百年前提議主動攻入馭人世界的就是他!若心性如劍。你又要他怎樣才能做到只守不攻!
  
  水幕天華等大篆只要陣基不毀,可做千萬年行轉,永世不壞;自毀陣法、引其玄力煉成劫的星峰法術,只能管這一世事情,因星峰法術與長老的本命符煉合一起,將來長老隕落星峰也就廢了。再無用處。離山再無半塊靈石,多少年的積攢儲備被耗盡一空,空中寶物十者去其五,在天宗內本就不算底蘊深厚的離山,根基更加淺薄了,它已元氣大傷……
  
  可元氣大傷又如何?飲鴆止渴也罷急功近利也好,至少今日離山有劍。
  
  今日離山劍。十五縹緲峰。
  
  星峰出山,即為:劍出離山。
  
  盛世入極、浩劫隱隱,離山早在防!
  
  不過水幕天華算得離山的象徵之一,多少離山弟子提起這偶爾會發動的燦爛陣法都心存得意滿目自豪,沈河少年時也曾如此得意、自豪。
  
  所以心底對這陣法有一份捨不得,所以水幕天華還保留了一個『形狀』、一個『殼子』,外表看去、靈識相探,離山發動的水幕天華大陣都威力十足、氣勢可怕,可它已經從真老虎變成了布老虎,徒有其表而已……
  
  紅長老從小被師兄們寵壞了。總是個毛毛躁躁的性子……美人站在紅鶴峰頂,脆聲笑:「走走走,殺敵去!」
  
  師尊笑聲即為師尊諭令,紅鶴峰上諸多弟子,以劍尖兒劍穗兒為首。齊聲開口笑應:「走走走,殺敵去!」喊聲中紅景結印持法,腳下飄渺星峰微微一顫再變作巨大紅鶴,振翅疾飛化長虹,直擊三千天元墨道士!
  
  虞、樊、岑、秦等諸多長老或展露笑容或面露蕭殺,口中號令卻和紅景一樣,一模一樣的不倫不類:「走走走!」
  
  「殺敵去!」每座星峰弟子吼喝,每座星峰化形,每座星峰都做劍做法做劫數…殺敵去!
  
  劍出離山,不血不歸。
  
  揮拂塵,墨色現,三千道的法術沒什麼新鮮的,只是這次人數眾多,『塗抹』出的墨色更濃更重。但無用!劍芒綻放、白虎跳蕩、紅鶴突襲、綠竹散葉…諸般星峰諸般法度,諸般法度樣樣破墨!這是離山第三代不肖弟子揮霍祖宗家底打造出的殺劫,憑這三千道的墨,休想能夠抹殺他們!
  
  墨無用,長劍起,三千墨道的動作永遠都是那麼整齊劃一,手掐劍訣向天一點,背後墨色長劍脫鞘激起!
  
  黑色的劍,飛行之際拖出黑色的尾,劍如蛇,兩千九百九十九劍就是兩千九百九十九黑蛇…先是像蛇,但當劍碑、道場一眾觀戰修家覺得它們像蛇的時候,它們就真的變成蛇。
  
  身長十里、披墨鱗、騰墨雲、吞吐墨色劇毒的凶蛇,圍紅鶴圍白虎圍劍華圍攻離山十四星峰。
  
  再沒了初時的笑容,墨道個個面色凝重,以神禦劍,同時手中拂塵揮舞不休,添墨添墨再添墨…或許是太入神?三千墨色道士並未發現一件事:他們還是三千人。
  
  不久前死了一個,如今又多了一個。
  
  臉上歪歪斜斜一道蜈蚣疤的青袍人,身心輕得如煙,動作輕得如煙,悄然行走於墨道陣中,好像個賊。
  
  偷東西,那是小賊所為。葉非是惡賊,只奪命。短短一會功夫他已經捏死了三個墨色道士,然後他覺得無聊了,突然開聲吼喝:「離山沈河何在,葉非今日劍挑離山,說好的橫劍相迎呢?無信之人,葉非原來高看你了!」
  
  混蛋麼?在這個時候來劍挑離山…混蛋啊,在墨家陣中突然放聲大喊。
  
  離山中,始終不曾現身的掌門真人傳出一陣笑聲…墨道陣中可一下子就炸了。葉非哈哈大笑,拔劍殺人!用手中劍去挑離山之前,最好能找些硬骨頭把劍打磨打磨。
  
  不等墨色道士弄清楚怎麼回事。突然間地下又有滾滾煞氣噴薄,一頭看上去頗為年輕的紅袍猛鬼自地面飛身而出,揚手打出道冥間凶法,急攻墨道之陣。
  
  花青花入人間。
  
  只一個花青花算不得什麼,可花青花之後還有一條粗宏巨鏈。七十三截的鏈子,世代供奉於冥殿,永鎮輪回的陰司重器,七三鏈子!
  
  花青花帶上七十三鏈子馳援離山……
  
  幽冥也出事了,八成司衙失去聯繫,尤朗崢傳令能聯絡到的各司人馬即刻歸護封天都;再傳令著幹員去探失去聯絡的司衙究竟發生何事;傳訊於肆悅、削朱這些一等鬼王著其務必當心…連串命令頒佈後。尤朗崢望向花青花:「封天都沒事。」
  
  事情很奇怪,封天都才是輪回中樞所在,把其他所有的衙門都攻陷至多讓陰陽司公事癱瘓,但輪回仍在,世界就是安穩的。敵人不來直擊要害,甚至試都不試。實屬反常。
  
  尤大人想不通這『反常』的原因是什麼,但至少他能確定封天都現在沒事…可陽間有事,離山有事。
  
  大劫突降,熬過當頭殺,之後也不會是風平浪靜,漫長且艱苦的鏖戰現在才剛剛開始——若連這一點都看不穿,一品紅袍也不會選尤朗崢來做陰司的掌舵人。既是鏖戰、苦戰。尤大人就棄不得離山。是以尤朗崢改令,改自己坐鎮幽冥,花青花率七三鏈子入戰離山。
  
  葉非拔劍殺人,七三鏈子砸入敵陣。
  
  還有一劍光,自劍碑起,比著清風更柔順,比著小溪更從容,瘦小的老道流水的劍!
  
  劍碑群修中有人驚呼:「岐鳴劍法!」
  
  逗留劍碑附近的修家都修得岐鳴劍法,有人以此劍相助離山沒什麼可驚訝的。
  
  黑虎掏心人人都會,張三一個黑虎掏心把李四打翻在地。不值驚訝,王五一個黑虎掏心,把一條五爪金龍的心給掏出來了,那麼老大的心還砰砰跳著……誰能不驚!
  
  瘦小老道差不多百年前來到岐鳴劍碑,然後就常駐不走了。旁人也沒覺得他又多神奇,哪想到他一出劍……物極必反,從容到巔頂,便是鬼哭仙佛驚!
  
  人人都修岐鳴劍,可人人都想不到、做夢也想不到岐鳴劍竟能修成這個樣子。
  
  不過說到底,還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被一群修家大驚小怪了,只因他們不曉得瘦小老道就是岐鳴子。
  
  岐鳴子欠了離山兩個人情:佈道傳藝,人間衣缽由劍碑傳承;歸還長劍,那柄劍伴他修行伴他成長,承載他太多記憶,岐鳴子找回這把劍後也漸漸找回大把人間記憶。
  
  欠了離山的情,離山不覺得什麼,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所以岐鳴子還離山人情,卻與離山無關。
  
  就在眾人驚詫於岐鳴子的劍法時候,離山深處突然又傳出了一聲聲刺耳哭號。
  
  慘啊!
  
  慘啊!
  
  慘啊!
  
  一聲哭就是一聲驚雷轟動,一聲號就是一次鬼爪撕天,兩字往復不斷的慘叫哀號中,天空肉眼可辨,由湛湛青藍變作淋漓血色,再之後血滴真的就從天穹上滴落下來,天泣血。
  
  旋即一個周身血肉模糊,身形不過五尺的壯漢自離山界內沖出,縱身躍入墨道陣中,一邊哭號不斷,一邊隨手殺人,撕、撕、撕、撕…隨便墨道如何抵抗如何反擊,他都不理不睬,只是不停地撕。
  
  撕碎,無人能逃!不撕扯得粉碎,如何映襯凶神遭遇之慘烈,如何映襯冥王對待他的手段兇殘!
  
  上次蘇景離開門宗前,留給了沈河一隻盒子,裡面裝了個被瞑目王活煉的凶神。沈河未現身迎敵,但他打開了盒子。
  
  只憑三千墨道,就想拔掉離山,未免自視太高。
  
  還有,天將墨,離山墨?這是什麼瘋話,離山弟子聽不得這個……
  
  沈河尚未出手,這一戰也用不到沈河出手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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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58: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六四章  黑足印
  
  
  沈河尚未出手,這一戰也用不到沈河出手了。
  
  十五星峰劍,龔長老尚未歸宗,其餘十四峰、十四劍足以抵擋三千墨道,再加上葉非、七三鏈子、岐鳴子和匣內兇神相助,大局可定。
  
  甚至沈河都不再關心戰局,他的精神外放,人王真識巡游八方監察周圍,以防再有其他墨色高手侵入。
  
  三千道敗局已定,可身心盡遭墨色侵染之人會變作狂信徒,雖敗不退、雖死不退,口中高唱著古怪的調子,神情安詳且快樂,死戰…戰死。
  
  攻山者,昔日同伴,與離山同氣連枝並肩護道的朋友。由此這一戰平添悲壯,天元墨道感覺不到、離山弟子卻深深感慨的悲壯。
  
  沒得選,也不手軟,只有殺。因為反過來也一樣,若入魔的是離山,天元道也會殺法決絕,總得有人守護世界。
  
  半個時辰後,慘烈殺伐漸入尾聲,未見有新的墨者來增援,居於山內的沈河忽然開口:「葉非,幫個忙。」
  
  葉非笑了,他一笑左頰上的蜈蚣疤仿佛轉活、扭曲蠕動:「離山掌門主動請我幫忙?這可是件有趣事。你說吧,無論何事我都…不、答、應!」
  
  葉非直接回絕了,沈河卻仿佛沒聽見,繼續說道:「幫忙駐守離山,長則五天短則三日,離山暫時交給你了。」
  
  明顯的,葉非愣了下。
  
  而沈河聲音不停:「諸長老,並星峰。隨我去往大成學!」說話同時他將正殘暴殺人的兇神被收回匣中。
  
  不久後離山深處一道劍光破空,沈河動身馳援大成學。
  
  離山暫已無礙,大成學的情形猶未可知,只要那里還在抵抗,離山就一定會去救!哪怕大成學已經變成了一個陷阱。哪怕這是墨圖的調虎離山之計。
  
  只是讓那個成天將『劍挑離山』的叛徒暫代守山重責,妥當麼?
  
  何止不妥當,簡直就和命令蘇景守後路一樣,何等昏庸!
  
  不過掌門諭令就是天條,之前『造反』的諸多長老現在又都變成了小綿羊,頭羊怎麼領路他們就怎麼跟著。並無一人提出異議,破空呼嘯中十四星峰疾飛而起,追隨掌門人身後向著大成學方向趕去。
  
  九霄雲上,又西北向東南的疾馳之中,蘇景突兀轉向,不再趕奔東南。他已得掌門的冥蝶傳訊,知曉離山無礙,他也趕去大成學,在書生們那里與沈河匯合。
  
  最後幾劍,最後幾個墨道喪生,離山前戰場安靜下來。
  
  葉非的眉頭深深皺起,望著沈河與諸多長老離開方向。好半晌過去他冷哼了一聲,身形一晃就此消失不見,走了?還是隱身附近?沒人能探出他的身形所在,究竟人在何處只有他自己知道。
  
  岐鳴子也告收劍,並不遠走,重新返回岐鳴劍碑處,此間一眾修士不約而同向著兩側閃開,為他讓出一條道路,瘦小枯乾的老道走到平時打坐地方,安安靜靜地盤膝一坐。閉目養神再不動了。
  
  花青花則帶上七三鏈子急急返回幽冥去了。
  
  兩個人並肩行走,右手女子身姿窈窕,貌美超凡,身邊男子龍驤虎步,刀削斧鑿般的硬朗強壯。當真是英雄美人似的伴侶,惹人羨慕。
  
  可惜附近無人,見不到眷侶風姿,此處只有冰。極北之地,浩渺冰原。
  
  風呼號,雪飛揚,但白色的雪片才一接近兩人身邊,立刻就會變作純純烏黑。
  
  美人接了幾片黑色的雪花在手中,咯咯輕笑:「涼呢。」
  
  英雄抬頭吹了口氣,滿天風雪盡散,冰原安靜下來,耀眼的白除了腳印。兩個人一路走來,身後留下長長串的黑色腳印。黑到無以復加,仿佛永遠不會磨滅。
  
  忽然,一個生硬聲音傳來:「前方為我家主尊修行之地,來者止步、通名、道明來意!」喊喝之中,一個彪形大漢從天而降、擋住了去路。
  
  「相柳道場,我們知道。」美人聲音柔美。
  
  英雄接口,語氣平靜但聲音永遠鏗鏘有力:「箕鬥星上南葉、夙紅拜訪中土世上相柳真君,還請閣下通報。」
  
  箕鬥星上…是個什麼地方,彪形大漢從未聽說過,還說什麼『中土世上』,聽上去好像外域來人似的。
  
  至於『真君』稱呼,上次對付十五,小相柳顯露實力,他已是『人王』,被稱作真君也算理所當然。
  
  彪形大漢打量了對方兩眼,虎聲虎氣道:「我家主人正在閉關,你二人不說來意無法通報,要麼說清楚,要麼轉身回去。」
  
  美人夙紅笑了:「中土世界啊,這等昏庸奴才處處可見。」
  
  英雄南葉沒表情,開口對著彪形大漢吹了口氣。
  
  大漢連反應的機會都不存,兩眼一翻直挺挺向後摔去。
  
  倒地後大漢身軀模糊了一下,顯現原形:身形巨大的七頭大蟒。
  
  英雄南葉轉目望向美人,微微笑:「夫人請。」
  
  美人笑得艷麗,身化黑煙鉆入蛇口中,頃刻間七頭蛇通體化作昏黑顏色,再過片刻黑色退去,七頭蛇恢復原樣。
  
  再過短短一會功夫十四只蛇眼齊張、自冰面上跳起、重新化作彪形漢。
  
  大漢瞇起眼睛,對英雄南葉送去個笑容…同樣神情,若擺在美人面上一定艷光四射,在大漢臉上就說不出的詭異了。
  
  很快笑容斂去,大漢的語氣聲音如常,對南葉點點頭:「尊客請隨我來。」
  
  跟隨『大漢』南葉又再前行千里,來到一處冰山前面。
  
  冰山孤高,峰如刀、直刺入雲霄。
  
  冰剔透。從外面清晰可見,冰峰內正『凍著』一條九頭巨蛇,十八只蛇眼半閉半睜,玄光自眼中流轉不休。
  
  目中有玄光,但目中無一物。九頭蛇正入定,不知外間事情。不過這也不是說他就能被偷襲的,冰山暗藏就禁法,莫說敵人動法強攻,就是左近天地有一點點靈元異變,禁法也能立刻探知、小相柳就會醒來、迎敵。
  
  七頭蚺被那『箕鬥星上』的女子俯身。並非單純的身體被控制,而是從神魂到體魄完全被傀儡,七頭蚺面色恭敬,先以雙手結印,在冰山上輕輕一扣,隨即躬身向後退開。
  
  冰內九頭巨蛇眼中玄光褪去。齊齊向下望來,七頭蚺趕忙開口:「有仙客自遠方來,大事要與尊主商議,小七不敢擅作主張,引客來見主人。打擾主上清修,小七罪該萬死。」
  
  九頭蛇自封冰峰內,無論怎麼看。他要想動都得先炸碎冰峰,實卻不然,小相柳在冰內變化如意,自巨大蛇身變做少年模樣,隨即從冰中邁步而出。
  
  變化、出山,相柳閉關精修的冰峰自內到外、連紋路都不曾稍變。南葉目光贊許,不因相柳如何而是他看出了這座玄冰高峰的神奇,微笑道:「能得此冰做洞府,不知羨煞多少修家,難怪相柳先生年紀輕輕。就已修行大成。」
  
  無味之言,相柳懶得理會,直接問道:「何人,何事。」
  
  南葉先自報家門,果然。相柳面露納悶:「箕鬥星上?」
  
  南葉道:「我非中土人士。」
  
  以前素未謀面,但南葉臉上的笑容氣意,小相柳熟悉得很:「域外來者,墨家的人?」
  
  南葉笑了笑,未否認就算默認了,直接說出來意:「一路北行,求見相柳真君只為兩件事:第一事情,請真君將道場送我。」
  
  若把小相柳換成戚東來,此刻怕是要笑出聲了,可九頭蛇除了對朋友偶爾會笑,對外人從來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臭臉,不笑、反問:「萬里無人煙的荒涼地方,你也要?」
  
  「真君誤會了,這冰原本無用處,我要來只為將它毀去。融掉、化了這片冰。」
  
  相柳有些好奇了:「怎麼說?」
  
  和所有墨信徒一樣的,南葉耐心很好:「真君逍遙世外,是以不知:中土已經開戰。」
  
  小相柳和蘇景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動腦筋,那是因為身邊就守著個聰明人,又何必再由讓自己費心思,相柳不愛動腦筋不是因為傻,正相反的,他聰明得很,聽過對方沒頭沒腦的解釋他稍加琢磨就明白了:
  
  冰原融化、大海暴漲,巨潮吞沒大陸…淹了就淹了,對墨家人來說全無損失,可對中土正道而言卻是天大麻煩,中土遭殃萬靈被淹他們豈能坐視不理,平海退潮何等浩大事情,消耗甚劇卻又不能不做,又還怎麼和墨巨靈鬥戰。
  
  「第二件事呢?」相柳再問。
  
  南葉和顏悅色,不像個英雄更像一位好脾氣的老夫子:「請先生入道。」
  
  墨色噬人,入道即拜墨,丟了本心本性,活成了另一個人,對此小相柳一哂,聽都懶得聽了,可是南葉全不會看顏色似的,一股腦地向下說道:「我家主上坐騎即為一頭萬壽天靈相柳,自出生之日起就與家主相伴,可惜不久前與邪魔征戰中,萬壽天靈相柳隕落,家主甚是悲慟。南葉願為家主分憂,特來求請真君入道。」
  
  不愛笑的相柳這次忍不住笑了:「你要為家主分憂,所以就讓我去當坐騎?」
  
  「真君有所不知,那頭萬壽天靈相柳雖然隕落,但它屍身中殘留的三成真修精元已經被家主抽離,真君入道後若能討得家主喜歡,只憑那三成精元,不但能夠逍遙宇宙,就是占上幾座世界封神立位也不算難事。」
  
  「明白了,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要我道場,再給我捆上鞍子去討好主人。」
  
  「真君還是沒明白,其實…您沒得選。」南葉笑著,對相柳身後的插天玄冰巨峰吹了口氣。
  
  瘸子。
  
  走得很吃力,走在海底。
  
  腳步一深一淺,留在身後的腳印也是一深一淺…行走海底也能留下腳印麼?別人不能,瘸子能。他的腳印是黑色,汪洋浩瀚、卻洗不去那濃濃黑色。
  
  真是辛苦跋涉,整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從海邊走到西海深處,終於那片高高聳立的碑林進入他的視線。瘸子笑了。對著一條游過來向吐泡泡的小紅魚點點頭:「你好。」
  
  小紅魚甩甩尾巴,變成了一個小沙彌,小臉稚嫩滿眼懵懂,合十施禮,努力扮作大人那樣說話:「敢問施主從何而來,何時造訪西海碑林。我家鰲渚方丈正在陪鰲清師太燒菜…小和尚須得問明白才能去通報,否則貿然打擾了燒菜,等菜燒好了就沒我的吃了。」
  
  「回小師傅的話,」瘸子很客氣,懂禮貌:「古藏星上蒙碩,貿然來訪還請見諒。此行西海碑林只為兩件事,一是收字於林,神龍經傳甚是珍貴,不可不收;二是誠心相邀、來請鰲渚方丈入道。」
  
  紅魚小和尚眨了眨眼睛,收字什麼的他聽不懂也不太感興趣,請家里的老方丈入道之說卻惹得他發噱:「啟稟施主,和尚不一定都是方丈。但方丈一定都是和尚,哪有讓和尚入道的?」
  
  「墨一道,神佛仙魔皆可入。」瘸子微微笑。
  
  紅魚小和尚不再多問了,道一聲『請施主稍等我去通報』,轉身就有要走,不料瘸子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小沙彌就是老方丈,小紅魚就是老海鰲,鰲渚大師,你又何必自己去給自己做通報啊。」
  
  小和尚重新轉回了身體,懵懂目光一下子變得平靜了、明澈了。旋即水華流轉,小小沙彌化作一尊大佛:「若無把握,施主應該不會來的…只是鰲渚想不通,我已悟空明,成真佛。你何來把握降服於我?」
  
  瘸子揚起雙手,不同於中土人士,他每只手掌上只有四根手指,左手四指全開、右手藏起一指,笑道:「佛啊,我超度過七個。」
  
  樵夫哼著歌,扛著斧頭走在山中,打柴為生的人在山中行走再也正常不過,可是這座山不對…山體如琉璃,仿佛被烈火反復燒煉過千萬次,通體透徹。琉璃上豈能長花植草,這是座光溜溜的山,不存半棵樹。
  
  山如天魔獨角,一峰獨起氣勢桀驁。
  
  這樣的怪山,放眼中土世界至此一座:當年焚窮大聖道場、今日離山劍廬,南荒天鬥山。
  
  莫說此地光禿,就是滿山好柴木,又哪有樵夫趕來這里伐木,可是這個樵夫不在乎的,面上笑容和煦,腳步扎實沉穩,一步一步向著山巔走去,一步一個腳印,黑色腳印。
  
  正走著,前方高處五個人顯身攔住去路,禍鬥家霍老大夫婦並肩、小金蟾青雲攙扶著姑婆裘婆婆,黑風煞獨立一旁。五個人分作三個方向,對樵夫結做包圍之勢,地主霍老大才沉聲發問:「何方神聖,破我璃璃水墨,擅入天鬥山。」
  
  「此山曾有大聖成道,山中記載當有些意思,此行兩件事:收字、殺人。」樵夫用『砍柴』的語氣說出殺人,隨即笑了笑又補充道:「或者收字、收徒。第二件事究竟怎麼做我無所謂的,你們選吧。」
  
  說著他把肩膀上的斧頭卸了下來,斧頭拄地、當的一聲輕響,而後諾大天鬥山竟無法承受著根斧頭的重量,開始向著地下迅速沉陷。
  
  黃臉女子抱著個嬰孩,行走山林間。
  
  東土漢境與南荒妖域的邊緣,山林中猛獸無數,莫說婦孺,就是壯漢結群闖進來也休想再活著出去。
  
  黃臉女子卻不理環境如何,趕路同時只顧著低頭逗弄襁褓中的小娃。
  
  小娃是個怪胎,他沒有眼睛的,雙目地方一片空白,皙的皮肉。但黃臉女子的逗弄他都能察覺,咧著嘴巴咯咯咯地笑。除了沒眼睛,這個孩子雙手始終緊緊攥拳,從未攤開過手掌,好像手心裡藏了寶貝似的。
  
  黃臉女子身後也有腳印,黑腳印,可更古怪的是她一個人行走,伸手的腳印卻是兩副,一副她自己的,另一副很小,只才兩寸方圓,除非嬰孩否則誰也不會有這麼小的腳。
  
  行走了一陣,黃連女子駐足,抬起頭開始四下打量,兒子是怪胎,她正常得很,面皮焦黃長相平凡,一雙眼睛卻是水汪汪的,張望過後女子對懷中孩兒道:「沒見到疙瘩山啊…聽說這老蛤偶爾會打哈欠,你我不會走進它肚子里了吧。」
  
  嬰孩聞言揚起了他的小拳頭,手攤開,手心處赫然生了一目。
  
  掌心烏珠兒靈活,上下左右地轉動著,片刻後嬰孩重新握拳,開口:「不是肚子,老蛤不在此間。算她的運氣。」
  
  黃臉女子撇了撇嘴巴:「那你我該如何,留在這里等?」
  
  「誰知道它幾時回來,乾等無益。布下一道靈通陣,待她歸巢時你我可立時知曉,再趕過來就是了。」嬰孩人在懷中,可地位還要更高些,黃臉女子對他言聽計從,即刻就出手布陣,不久後陣法完成,女子又說道:「蛤兒戀巢,輕易不會離開巢穴太遠,或者…你我在附近轉轉。」
  
  「嗯。」嬰孩點頭答應,隨即又道:「我餓了,你該喂奶了。」
  
  女子立刻解懷、哺乳。模樣姿勢和中土阿姆也沒什麼兩樣,唯一一點區別僅在嬰孩吃奶時,口角溢出些乳汁來,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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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五章  正氣亭中正氣歌
  
  
  大成書院,大成學。
  
  大成學是一座修行宗派,但宗內修家從來都已學生自居,所以他們的門宗也是一座書院。
  
  書院起於山腳,一路向上,沿山四壁廬、堂、舍、亭諸般樓閣或精致或舒雅,不似佛道天宗那般有雄偉大殿有滄桑神跡,也不似離山涅羅塢那般注重自然追求靈秀,大成學不厚重、不輕靈,它求的是一個:雅致。
  
  讀書人悲於天憫於人,有千萬情懷萬千意氣,不過總也拋不開心中的一份『舒雅』思意。
  
  大成學,剔透書生玲瓏苑,很漂亮的地方。
  
  可現在,哪里還有半個『雅』字!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四面八方盡是滾滾墨色,書生們甚至分辨不出這黑色的『東西』是霧是風是雲還是煙。就只有秭歸先生、木恩先生和書院內有限的幾位絕頂高人才能看出真相:
  
  那『東西』什麼都不是,它只是顏色,單單純純的黑色。
  
  黑色沾了風所以風變了烏風,黑色沾了雲所以雲變了烏雲,黑色沾染了天地所以天地盡做墨沁,三千里一方世界全都變作黑色,就只有著正中央、大成學,還保留著真正屬於自己的顏色,還未被墨色侵染。
  
  不是所有的大成學。五百里書院,已經淪陷大半,五百里書院外圍盡告陷落,只剩最後兩百里方圓。
  
  兩時辰前,書院所在大山地下突然爆起一聲悶響。五百里大山都為之晃動,旋即墨色突兀降臨,先是侵染八方隨即又向中央匯聚,怒潮湮天之勢急攻大成學!
  
  護宗大篆開啟,重重紫金意氣匡護書院,但在燃香光景過後大篆就被墨色徹底、崩潰。
  
  秭歸先生祭出書院重寶灑金貼,道道金光大篆仿佛煙花燦爛,四散飛縱沖入墨色與邪法剿殺一團,暫時護住書院安穩。書院內各廬『執學先生』開啟本廬護陣,護陣自行循轉無需修家看護。隨後先生們帶領座前弟子有序後撤。去往山頂,書院核心重地:正氣亭。
  
  一個時辰後,灑金貼威力漸散,墨色攻勢卻愈發兇狠了。層層涌入書院。一座座學堂書閣再次散起紫金意氣。本廬護陣威力綻放,各自為戰截殺墨色。
  
  可惜,墨色勢大。外圍各廬難做太久堅持,被一座座侵襲,又再大半個時辰過後,書院大半淪陷,只剩最後兩百里山、兩百里院。
  
  不過戰事雖突兀、墨色攻勢雖強猛,但大成學於最近幾百年間準備充足,大篆、重寶、小陣三輪守護此起彼伏,爭取得最最關鍵的『時間』,宗下學生撤退有序,傷亡並不大。
  
  只是…再兩個時辰之後?當墨色將五百里大成學盡數攻陷,此刻幸存眾人又將置身何地!
  
  前面兩個時辰里,書院內實力最盛的木恩先生左手卷右手劍,七出七入大成學,巡弋墨色以求找到施法敵酋,奈何墨色詭怪壓抑靈識。平日里木恩先生心念一轉真識可做千里巡游,一蟲一草盡收眼底;今次人在墨色中,靈覺、真識卻至多只能探出百丈方圓。
  
  木恩七次巡弋皆無功而返
  
  「何岳學堂陷落。」
  
  「陽齒亭陷落。」
  
  「山舌、狐筆兩院陷落。」
  
  山巔頂、正氣亭中負責監查御守戰況的弟子聲聲傳報不休,沒有好消息。
  
  名為『亭』,實為廬,巨廬,大成學門下七千門生盡在其中絲毫不顯擁擠,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掌門人。
  
  戰事大不利,秭歸先生的面色卻是平靜的。真的無路可退麼?
  
  亭前有法陣,直通大漠古城,想走隨時都能走;亭中有人王,書生化字以卷藏兵,再請人王執劍攜卷,很有機會沖出墨色籠罩;就算書生意氣,講究學在人在、寧死不退,也大可向別宗求援求助的,但秭歸先生不走、不退、不求援。
  
  書生意氣是沒錯的,寧死不退妄自連累門下性命卻非真正大學所為,所以不退是因不用退,所以不求援只因無需援兵,大成學尚有一戰之力、大成學尚有殺敵、破敵、勝這一戰之力!
  
  秭歸望向幾位同輩師兄弟,或是長袍錦繡氣勢飽滿如當場翰林,或是形容俊雅氣韻灑脫如飽學散人,或事眉目尖酸衣衫陳舊如不得志老秀才,一群老頭子迎上秭歸的目光,都在微笑點頭;
  
  秭歸望向木恩為首一群晚輩精銳子侄,孩兒們面色期待合手執禮;再望向亭內七千學生,所有人都躬身,都微笑,都期待,面上有因門宗遭襲損失重大而生的悲憤,但眼中更有因即將發動反擊、即將重創仇寇的興奮!
  
  亭內,大成學學生七千一百三十三人,站得很隨便,不成排不成列卻成陣…看似散亂,實卻錯落有致,若將視線拉高再拉高,便能看出七千學生所站位置,正是十一枚大字:
  
  正、正、正…十一個正字!
  
  圖騰之『正』、象形之『正』,甲骨之『正』,古時祭器中天之『正』…從古至今,兩河、東土漢家發源至今,正字的十一種寫篆、寫法。
  
  正氣亭內十一正。
  
  護山大篆、灑金貼、各廬堂小陣,法術之下是寶物,是心血,是門宗代代積累的靈石財富和浩大人力,爭取的就是給學生們在正氣亭中『寫出』這十一個『正』字的時間。
  
  如今字寫好了,秭歸先生微笑:「我們開始吧。」說著他揚手一招,正氣亭上高懸的匾額被他招如手中。
  
  匾為靈物,翻飛途中急急縮小,落入手中時已經變成一方尺余長、三寸寬的書派。
  
  正氣亭上正氣匾。
  
  此匾無題頭無落款無章無落印,只有一行大、兩行小三十字。大字醒目,匾額高懸時清晰可見,兩行小字卻輕細淺淡,難以察覺,匾額巨大時候尚且蠅頭小楷,此刻牌子變小了,那些小字就更難看清了。
  
  不過不要緊,秭歸先生不用看,用摸的…左手持匾,右手在匾上輕輕摸索,片刻後他忽然開口:「悠…」
  
  只說一字,聲音漫長,待他音落時候,身邊師兄囚纓先生接口,老學究雙目半閉、下頜微揚,讀書唱書是他們的享受:「悠…」
  
  囚纓先生唱落,江楫先生接口:「我…」
  
  隨後東帽先生再唱:「心…」
  
  東帽先生之後,安樂先生開口,沒了之前幾位師兄的灑脫調子、沒了前面同門的清越朗朗,安樂先生雙目圓睜,其聲如雷崩裂、一字:「悲!」
  
  悠…悠…我…心…悲!
  
  稍頓,第六位先生、第七位先生、第八第九位先生陸續開口,恢復了漫長歌調,明心開朗,一人一字地繼續唱著…木恩先生做此句最後一字,口中再起驚雷,沖於天落於地震撼八方,炸:「極!」
  
  蒼…天…曷…有…極!
  
  再其後,歌聲響亮了些,亭內所有元神境界的大修齊聲漫唱,那短句從容,那調子灑然,唯獨最後字,如巨斧鑿巖,一吼鏗鏘:
  
  哲…人…日…已…遠!
  
  典…刑…在…夙…昔!
  
  風起雲涌。紫色的雲金色的風,自滄海中升,自山淵中升、自各出升騰,扶搖九霄後,紫金風雲騰騰沖蕩浩浩翻涌,自中土世界各個方向,向著大成學蜂擁而來…但亭中歌聲不落,亭中歌聲陡然響亮,不再是前輩、高人、大修做唱,大成學宗下七千一百三十三人盡數開口,唱響最後兩句最後十字。
  
  風…檐…展…書…讀!
  
  古…道…照…顏…色!
  
  正氣亭中正氣歌,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學生讀書,學生漫唱,學生書中養意氣,學生展卷判神鬼。
  
  先生問:判鬼神,何以判?
  
  學生答:意氣紫金雲,雷判雲中來。
  
  古道照顏色,就在最後一字如雷霆如斧鑿、飽挾意氣轟天震響剎那,已然集結天頂的紫金風雲陡然綻放洪雷,自蒼穹直劈向下,斬墨沁!
  
  閃爍三千里,照亮人世間的驚雷一盞,驚雷一斬!
  
  滾蕩的墨色遭這紫金巨雷當頭猛劈,猛然發顫。而洪雷不停,一道接一道,正氣亭中有十一正字,紫金雲中就有十一神雷,接踵綻放力劈墨沁,只在一彈指間,十一擊無間打落!
  
  墨無形,它是顏色;而雷亦無形,他是意氣。轟轟蕩蕩,奔天落地,彈指十一雷,彈指墨色崩,所有書生都在那一瞬間,親耳聽到墨色中那連串地凄慘嚎叫。
  
  雷霆已落,墨色散碎,卻並未就此消散,只是被打散了,變得七零八落,散於三千里內,一團團一重重,蠕動著翻滾著,仍想再做聚合;
  
  重術打過,而厲法也未完,探看山下情形,秭歸先生縱聲大笑:「書生當持劍。」
  
  大笑聲中秭歸拔劍、囚纓拔劍東帽拔劍木恩拔劍七千書生盡拔劍!
  
  書生當持劍,亭中弟子散,散做十一陣。
  
  十一正字十一陣,紫金光芒包裹、層層劍氣沖蕩,大成學十一道大陣沖下山亭,彼此策應兩三相護,做長擊襲敵陣,掃滅殘墨。
  
  『正』字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墨崩碎黑消散。
  
  此間大成學,書生地方學生殿堂,不容墨色放肆。
  
  蘇景趕到大成學時,正看到陣陣修學人,持劍斬仇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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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六章  殺哪個,不對盤
  
  
  蘇景趕到大成學時,正看到陣陣修學人,持劍斬仇寇。
  
  哪還有什麼可說,蘇景口中長嘯即為金烏長啼,陽火三千道,凝長鞭化游龍,相助書生焚墨去。
  
  陽火金風,從天而降,如此醒目怎能不被察覺,秭歸先生聲音傳來:「可是離山蘇景先生到了,離山可還安好?」
  
  不用蘇景回答,一個平和的聲音就從東南方響起:「有勞秭歸先生掛念,離山安好。」話音落,沈河顯身,十四星峰顯身,下一刻咒唱如雷劍鳴驚天,十四星峰化形入法,蕩劍入殘墨,相助書生掃滅敗寇。
  
  大成學一邊則是轟轟地連串歡呼!
  
  為求弟子專心禦法,秭歸先生並未將他收到的其他天宗的消息傳告晚輩,不過能進大成學來讀書的學生個個心思通透,大概都能想到,敵人有備而來、突然發難,不會專門針對大成學,當時諸方同襲各地開花,其他天宗也會遇襲。此刻聽得離山無礙…這世上還有同伴,還有戰友,還有人能與自己並肩執劍,又怎能不快樂不歡呼。
  
  盛世入極、浩劫將至,離山有準備,十五星峰化形入法,大成學亦有準備,正氣亭中正氣歌。
  
  與離山煉化星峰頗為相似的,正氣亭中正氣歌耗去的不止人力、法力,而是掏空了家底,若再換個角度來看,這又何嘗不是天宗的底蘊!幾百年的時間,迅速『武裝』、做大陣猛提實力,外表看上去一派安然,內裡早已枕戈待旦,等它來。
  
  將來,離山也好,大成學也罷,都會漸漸沒落,因為他們用了飲鴆止渴的法子。敗家子似的將山中基業揮霍一空;可至少今時此刻,他們打了勝仗,他們保住了中土氣脈,這一仗還要再打下去,打到最後一人。
  
  你若來。我便奉陪到底。不死不休。
  
  ……
  
  極北冰原,箕鬥星上南葉向著相柳身後的玄冰絕嶺吹了口氣,亙古不化飽蘊靈性的冰峰一下子融化成水。散碎、落地,再無痕跡。
  
  相柳的面色變了,陰冷。
  
  「箕鬥天地,冰封世界。舉世參修冰水術法,思悟入極而破道升仙,南葉有幸遨遊宇宙,更有幸得遇『正神』,由此得窺永恆顏色、真顏色。從此修墨修永恆…」南葉語氣淡淡:「修墨是為真諦,不過以前參悟的冰水術法我也不曾忘記。若我未看錯,相柳真君的力元法根,就是我剛剛毀去的玄冰峰了。」
  
  說完,稍加停頓,南葉搖了搖頭:「難怪中土世界被喚作完美世界,我在冰原一趟行走。這等玄冰峰就見到了不下五座,可在我箕鬥世界裡,曠世難尋其一!」
  
  感慨一句,南葉轉回話題,笑問相柳:「如何。真君肯入道麼?」
  
  力量之源,法元本根都被摧毀了,這一仗又還怎麼打。可相柳自在,自在即為倔強,縱然九頭齊斷魂飛魄散,相柳又怎能俯首去做他人獸輦。
  
  小相柳伸出了手,不見分光化影不見黑花魔琴,全無花俏的一掌平推,不鬥法不鬥術,對方也是修冰的,那就鬥一鬥本元本力!
  
  南葉的笑容更盛,相柳難馴在他意料之中,但難馴又如何,封住他擒下他,一道墨色注入天頂你在看他:忘仇罔恨、甘心為奴!南葉的手也告伸,同樣平推。
  
  不是握手、不是合掌,南葉右手相柳左掌、兩隻手的中指指尖只做微微一觸,諾大冰原氣溫驟降!全無絲毫過得,空氣驟冷三倍,數不清的冰山雪嶺都在此一刹那轟然爆碎…結凍而成的山嶺,再被驟降寒冷徹底凍碎凍爆。
  
  未能直接凍住相柳。
  
  這讓南葉頗為驚詫,他知道相柳為人王,可對方力元法根被毀後還能撐住自己一掌,就不免讓人意外了。
  
  同個時候小相柳冷冷一聲叱喝:「殺!」
  
  喚惡奴,殺強敵。小相柳從來都不是公平決勝的料子,吃進嘴裡就是肉才是他的調子,七頭蚺雖遠遜相柳,但好歹也算異種凶獸,得金玉菩提煉化在前,得相柳調教冰原精修在後,此刻出手偷襲哪怕傷不到敵人也能讓相柳把握主動。
  
  可『阿七』未動。
  
  七頭蚺粗豪的聲音不改,但語氣變得輕佻了:「我眼中有兩個人,你得說清楚了,讓我殺哪一個。」
  
  冰自腳下開始蔓延,自下而上,從絲絲縷縷到寸寸凝結,很快凍上了相柳的雙膝,南葉則微笑恬靜,指尖穩穩搭住相柳的指尖,全看不出他在用力的樣子。
  
  相柳面色陰寒,轉頭望向七頭蚺:「那你想殺哪一個?」
  
  對面,南葉忽做開心大笑:「相柳真君,你道他還是你那個忠心……」
  
  啪!
  
  一道清脆響聲,打斷了南葉之言。
  
  或者說,一記響亮耳光打斷了南葉之言。
  
  七頭蚺化形、再被箕鬥女子夙紅俯身傀儡的彪形大漢竟然揮手抽了南葉一記耳光!
  
  「沒你開口餘地。」七頭蚺巴掌揮過,呵斥南葉。
  
  南葉真真被打懵了,脫口怒喝:「你…」
  
  啪!
  
  七頭蚺又是一記耳光,彪形大漢抬手就打人,可眼睛都不去看南葉,他盯著相柳、答他之前所問:「你想讓我殺哪個,我就殺哪個。你得說個准的。」
  
  冰封至腰際,相柳一副特別不爽利的模樣:「讓你殺你就殺,愛哪個哪個,你想殺誰殺誰。我不說你就不殺了?那你來冰原做甚。」
  
  啪!
  
  這次南葉未開口,卻又挨了一耳光,阿七生氣了,開始沒道理亂打人:「我來冰原殺人,但殺誰我不管,得你說殺誰我才會動手,九頭蛇,你少再跟我胡攪蠻纏!」
  
  「可是此地太冷,將你腦筋凍成了冰麼?」相柳寸詞不讓:「此地是我相柳家園,我在我家愛怎樣便怎樣,地大天更大,沒人求你更沒人攔你。嫌我胡攪蠻纏?請走,請請請!」
  
  「哎呀!狂妄蛇子,竟敢轟我走?」阿七大怒,揮手又是一啪,再打南葉。
  
  南葉非弱者。阿七一巴掌一巴掌的拍下來。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無可躲,根本避不開!有心發動身法撤讓。有心動用法術反擊,可是阿七賜下的耳光『鋪天蓋地所向披靡』,穩穩將他籠罩,讓他身形難動、法力更難動。
  
  很古怪的法度,南葉的法力只對『阿七』難以提起,攻向相柳卻全無障礙……
  
  小相柳面籠寒霜、眼現怒色,身形微微一晃明明已經凍封胸腹的堅冰陡然散碎開去,之後手微微一抖,竟直接將猶自催力猛攻的南葉之手甩開去。說甩掉就甩掉,簡單得好像哄蒼蠅。
  
  相柳一雙長長眼睛直視阿七:「你打他作甚,扇耳光,你是扇他還是扇我?你乾脆直接來打我就是。如此刁蠻女子,我這北地冰原裝下你!」
  
  「笑話!」阿七動了真氣,氣到笑了一聲。女子聲音。
  
  彪形大漢忽做女子怒笑,說不出的詭怪驚悚,但這女子聲音絕非箕鬥夙紅聲音,銅鈴似的清脆但有些刺耳:「幽冥、人間、十一世界、八荒六合無數地方我都去過,走到哪裡都是一片好誇讚。從未聽人說起過一個『不』字,為何獨獨到了你這裡就變成了『刁蠻女子』。笑話了,真真天大笑話!」
  
  「老天爺,老祖奶奶,且聽小七一言…」正跟橫眉立目與小相柳吵架的彪形大漢忽然低順了眉眼,語氣忐忑且不安。阿七正魂歸位,及時插口一句。
  
  「沒你的事,閃去一旁!」小相柳狹長雙目微眯,威嚴無盡。
  
  「你且閃開,老實待著!」順眉順眼的彪形漢又變回兇悍模樣,女子聲音嚴厲,揮揮手居然拿出來一面鏡子,照著鏡子數落一句,鏡子收起再瞪相柳……
  
  忽然,笑聲再起,南葉縱聲大笑!或許是這次笑聲太突兀,『彪形漢』沒再揚手去打,而是與小相柳一起同時皺眉向他望去。
  
  「這麼說…七頭蚺體內另有高人隱遁,擒殺了夙紅?」提起夫人遭遇,南葉眼中並無悲慟,反倒是濃濃的開懷與崇敬,墨徒心中,能夠為墨獻身是無上榮耀、當大喜。
  
  無論怎樣信仰,從不缺捨生取義之人,義不同,無需一概而論,同道同義之人,見有同伴舍生一定會致敬,但這濃濃敬意絕不會影響懷念、影響悲慟、影響生靈的正常感情,若見她死去滿心歡喜…於中土人物眼中看來,不是邪是什麼!
  
  「沒想到冰原另有高人,沒想到相柳真君實力斐然。小看你們了。」南葉繼續笑著:「所幸,只是我看輕你們,我家將軍卻心存謹慎,著同伴隨行南葉夙紅!」
  
  話音落,大袖擺,一個、兩個、三個……一個又一個,前後十三人自南葉袖中走出,打扮各異、形容各異,有人也有妖,唯一相同之處僅在他們的眼睛都漆黑非常!
  
  連同南葉,十四人。其中一個矮胖老者低聲叱吒:「歸墨!」
  
  霎時間墨色滾滾,十四人都如從前月上天十五那般,身形瘋長、體做黝黑,化作墨色巨人,大如山!
  
  外域飛仙之輩,再造墨色侵染,拜奉墨中永恆從此自稱正神,墨靈仙,十四頭。
  
  放聲大笑,南葉放聲大笑!
  
  果然,『彪形漢』和小相柳不吵架了。
  
  下一刻,彪形漢身內忽然撲出一個少女;
  
  再一刻,啪的脆聲響亮,一記耳光正正拍在墨靈仙南葉的臉上。
  
  包括南葉自己在內,十四墨靈仙沒一個人看清楚這一巴掌是怎麼打過來的。
  
  笑聲戛然而止。
  
  少女落地,未再返回彪形漢體內,這次得動動手腳了,用阿七的身骨施展不開。
  
  十三四的女孩子,身形尚未完全展開,看上去還有些單薄,身著古樸長裙,烏黑長髮不盤不挽直接披散在肩背,下頜尖尖瓊鼻瑤口,小小的美人胚子,唯獨…雙眼!
  
  她的眼睛是腐爛的。
  
  一百年前傷勢已然初愈的浪浪仙子,受蘇景所托,匯合相柳駐守冰原,此地事關重大,莫說亙古堅冰被徹底融化,就是單純砸碎,海面也得暴漲開去,人間受不了,修行正道也受不了。
  
  箕鬥夙紅附身七頭蚺的時候不曉得,浪浪仙子就在七頭蚺身內,正睡大覺……
  
  小屍仙不太會和別人接觸,不過她的脾氣並不壞,在十一世界時候與相柳就相識,那時相處也算融洽;再說小相柳,為人冷冷冰冰,平時不喜廢話,難相處但也好相對,只要別理他就成了。
  
  不成想這些年相處下來,兩人越來越不對盤,只要見面就免不了吵架拌嘴,簡直沒道理,完全沒道理。
  
  打過一巴掌,小姑娘搓搓手心再度翻身縱起,旋即啪啪亂響不絕,十四墨靈仙挨個扇耳光!
  
  墨靈仙比起真正有實力有本領的墨巨靈天理如何?
  
  天理在加上一個六耳殺獼開天大祖的法器成精化仙的槊妖怪又該怎樣兇悍?
  
  天理說過,他和槊先生綁在一起,遇到那個小妖女也絕無勝算…那個小妖女就是浪浪仙子。
  
  再就是屍煞修,死中活、喪中得,一次瀕死重傷撐過來,會有一次好長進。浪浪仙子總覺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簡直就是照著自己來說的。
  
  浪浪仙子不開心,小相柳惹她生氣了。
  
  十五頭墨靈仙來冰原擒拿一個相柳人王,怎麼可能會有阻礙?但真就有了阻礙。平白冒出一個兇悍小屍仙,這等大敵坐鎮冰原,讓他們做夢也想不到!
  
  南葉面色冷峻,開口招呼同伴:「結……」
  
  令為『結陣』兩字,前一個『結』字出口,後一個『陣』字尚未吐出,突然『啪』一聲脆響炸響耳邊,一記又沉又冷的耳光正正扇在老者面上。
  
  南葉大吃一驚…怎麼可能,他看得清楚,浪浪仙子正在另一邊扇另一個墨靈仙,怎麼可能還有人能扇到自己。
  
  鎮守冰原的不止浪浪仙子一個,還有小相柳。相柳用琵琶掃弦的手勢打人臉,異常順手:「玄冰峰就是我的法源力根?你也修冰水的?道行修到狗身上去了。」
  
  玄冰一座,看似根基,實則與相柳修持全無關係,玄功大進自大妖成就人王,只因:這片冰原是相柳故鄉!
  
  相柳不一定都能升仙的,明明境界滿了、修行到了、該領悟的領悟了、該經歷的經歷了,到頭來也未必就能登天去,九殺九劫曆遍很可能還在人間。
  
  人間早有相柳、成就真仙之力卻無法逍遙宇宙……北方冰原既是相柳一族的發源地,也是自古至今常駐人間相柳的埋骨地。
  
  而九頭蛇隕落後,身死道不消,重重真靈力量就封存在這片冰海深處,同族後輩在此精修,只要火候到了前輩真靈自會湧動上來,為其添大力增真修!
  
  六個甲子前,小相柳的火候到了,同族先祖靈力湧動入身,從那時起他的修行一日千里,突飛猛進……飛仙有三六九等,人王也有上下分別。
  
  至少南葉這等墨靈仙,在相柳這等人王眼中尚不值得全力出手。
  
  不過相柳很不痛快,殺哪個?浪浪仙子簡直沒事找事胡攪蠻纏。
  
  不遠處,小屍仙怒聲罵相柳:「狗怎麼了,你少看不起狗!犬家有大聖,打你如打喪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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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59: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六七章  怎麼比我還糊塗
  
  
  『佛』是個籠統稱呼。
  
  和尚修行,和尚明悟,一朝徹悟既破空天外去往西方極樂世界。到那時他就不再是和尚了,他成佛。
  
  單從修行事情來看,佛與仙沒什麼區別,所以天外宇宙中佛很多。
  
  道看逍遙佛重空明,修行到頭看的是心、是意。心、意圓滿了自然也就得道了,由此釋家佛陀之間不存貴賤之分,彼此尊敬彼此友善,聞道有早彤分,証果有先後之別,可是只要走在同一條路上,大家就是平等的。
  
  佛家如此,道家亦然。
  
  不過地位的平等,不表示實力也相同。
  
  中土古時,有老僧不動煉氣不會修行,甚至來武功都不會,卻因一場徹悟証得菩提,立地成佛。這樣的先例不少。老和尚証道了,他就是佛,可是這樣的佛,與鰲渚這等壽命以萬年計、天生脈中一道真龍精血心中一道清澈禪性、再經漫長年頭的修煉最終修得正果的佛陀,戰力上又哪里有的比。
  
  當然,飛升可得宇宙靈光重塑金身,一下子得擁不敗之身、得擁浩瀚之力,其後還可以再做修行,從真正的凡間平凡人變成縱橫宇宙的猛將,但是修元煉力習鬥戰這種事情,不同人不同路結果千差萬別。這一重與人間修行道並沒太多區別,蘇景修行至今一千七百年有余,徹悟獨獨真法坐擁人間大力,他的小元神都有了自己的太陽,再看與他同時入道的修家。又有幾個有他今日成就?就是這樣的道理了,能真正修得大神通的永遠只是少數中的少數。
  
  天外逍遙者,實力千差萬別,不過佛道真仙,同道之間從不以力壓人。
  
  也是因為實力千差萬別,殺過七個佛,聽上去有些嚇人,但也未必就有多了不起。
  
  有人說:我獨力生擒七頭老虎。他沒說謊,但也許他抓住的是七頭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虎崽所以西海碑林前,鰲渚並不畏懼。靜靜望著對面的瘸子。
  
  瘸子的眼珠烏黑。黑得甚至有些妖異,他能看懂鰲渚的心思,搖頭微笑:「你誤會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普通佛我是不屑殺的。我殺的皆為專司鬥戰的護法佛。七個。天外仙家實力差距太大。大師萬不可將我與墨十五相提並論。」
  
  雙掌再次舉起,他又比划出一個『七』來,笑得更開心了些:「誠如大師所說。若無把握,我不會來。」
  
  鰲渚又問道:「七位護法佛陀你在哪里殺的?」
  
  問題來得莫名其妙,八根手指的瘸子反問:「殺了就是殺了,哪里殺的重要麼?」說著他的左手一翻,手心中升起鵝蛋大小一團墨色,如霧如煙,卻凝聚不散:「吞此墨元,可見永恆,蒙碩誠邀大師入道。」
  
  看看瘸子,又看看墨元,鰲渚揚起手開始撓頭。
  
  鰲渚的指甲不長,可是滿頭肉髻疙里疙瘩,撓起來咔咔咔的響,此刻模樣哪像個証道佛陀,然後就在他撓頭中下雪了。
  
  還好,不是頭皮屑,否則這尊西海大佛實在太不像樣了。
  
  自鰲渚頭上灑落、片片飄零於海水中是真正的雪花,潔淨、冰涼,片片六棱翅的鵝毛大雪。
  
  雪甫落,黑暗沉沉的西海深底立刻銀裝素裹,就在彈指間化作一片雪白世界。
  
  雪來的快,融化得更快,再彈指後冰雪消融不見,可瘸子再看身邊景色,哪還有海、哪還有碑林、哪還有大佛鰲渚天地驟變!
  
  四壁空空的一間屋子,七扭八歪、隨時都會坍塌的樣子,牆壁、屋頂上爬滿了裂璺。
  
  地面上擺放著兩樣東西,一枚褪色的木魚,一只陳舊的蒲團。蒲團前還有一副炭筆畫。
  
  蒙碩為仙,遨游八方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木魚與蒲團皆為上上寶物,前者為瓜田木髓打磨,後者為天心籽玉抽絲織成,可惜木魚早都開裂神木靈性盡喪;蒲團也被坐爛仙絲斷則無以繼,廢了。
  
  但是那幅畫以蒙碩的真仙神目,一時間竟然看不出畫得是什麼:實在畫得太爛、太潦草了。
  
  「是佛祖像,你看這里,蓮花座;你看這里,腿、身子、腦袋,說法印肉髻上頂寶冠。」經人指點,蒙碩看出來了,還真像個佛祖,可此時此刻他又哪里還顧得上去端詳地面涂鴉,說話之人何在?!
  
  不過就是歪歪斜斜一間空屋子,莫說真仙,就是普通人在此也能一目了然,這屋子里根本沒有人,行功護身、蒙碩猛抬頭人就在他面前,倚牆而立、白白淨淨的中年和尚,微微有些發福了,五官是端正的,但眼中的光芒有些散亂,這讓他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
  
  白淨和尚正在撓頭皮,咔咔咔的響。這次反轉過來了,變成和尚看穿了蒙碩的心思,微笑解釋:「我一直都在禪房中,不過我在此間得靈性、在此間受點化、在此間做修行,是以算得這間禪房的一部分了,不留意的話很容易就忽略我了。」
  
  情形逆轉得太突兀,蒙碩沒辦法不吃驚:「你是何人,此間又是何所在?」
  
  「貧僧法號一直沒想起來。他們叫我影子和尚。」和尚笑了笑,不撓頭了:「這里是片廢墟,廢墟之前是座廟,名喚摩天剎。」
  
  蒙碩不是昨天才到中土的,西海沉落摩天古剎、蘇景袍內悍將影子和尚這些事情他早有耳聞,可是知道了地,知道了人,仍是弄不清發生何事
  
  上一次蘇景返回中土,大漠古城相鬥墨十五,中土世界一群人王幾乎全部露面。其中西海鰲渚在三十年前証得菩提,因為真龍傳承的寶物他暫時留在了中土,這件事很多修家都曉得,可是除了蘇景之外,幾乎無人知道的:鰲渚能夠徹悟空明,全賴影子和尚點化。
  
  蘇景身上牽扯無數,妖奴鬼兵器魂元神什麼的一大堆,但以今日成就而論,最最高絕的那個非影子和尚莫屬。
  
  和尚在十一世界得小優佛陀的元識點化,心底**重開。
  
  他不是佛,從來都不是,但他在入戰瞑目天都、白話與真經同力時,他就已經是行走於人間的尊者,他就已經是人王!
  
  記憶未復、修為未復,不過他已經找到回去的路。
  
  蘇景回歸中土後影子和尚暫做辭別,返回西海摩天剎重拾修行,一晃五百年,和尚還是和尚、可是和尚遠勝從前,和尚也是聖僧!其實到了這個程度以前的記憶都不再重要了,因影子明了了前方、明了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摩天剎與真龍碑林同在西海,相去本就不算太遠,鰲家大家長鰲渚又是真心向佛,影子和尚有時候會來做客,為他講經傳道,終於點醒大海鰲心中那盞佛燈,由此鰲渚証道。
  
  也是上次蘇景回歸中土、斬殺墨十五後,他以阿骨王袍之力傳念影子僧,請他照看西海碑林:莫耶死寂,死寂之下另有一重古怪,整座世界空無一字。這群黑色怪物是要奪字的。
  
  那西海碑林、真龍傳承,無疑要做仔細守護,何況碑林中還有個啥都不知道的裘大都督在閉關修行,大都督要真出事了,小金蟾非得哭死在蘇景面前不可,不妥不妥,裘平安得平平安安。
  
  百年前,影子和尚得了蘇景『照看』碑林的囑托,當即以自己最近參悟的無間無距妙法行布一陣,將摩天剎與鰲家在碑林前所建的殼子佛堂接連一處,不是那種遁身陣,而是佛堂即古剎,古剎即佛堂,一而二二而一。
  
  兩處地方,也是一座寺廟。
  
  法術玄奧,但莫說影子和尚,就是真正佛祖也做不到無所不能,無間無距之法所以能夠成行,一是摩天剎和碑林距離近;另則是鰲家世世代代都受摩天剎禪意侵染,他們認真所見、虔誠參拜的小佛堂本來就和摩天古剎有著莫大關聯。
  
  當瘸子走向碑林時,正在禪房清修的影子和尚心中顯現警兆,站起身來起身前他端坐禪房蒲團,站直後人在西海碑林前,化身小小紅魚兒,再變作懵懂小沙彌,之後又變作鰲渚,最後撓撓頭皮把瘸子蒙碩『領』回了自己家。
  
  如今影子和尚的修持如何?他最近沒打過架,本領怎樣不太好說,但有一重能做肯定:若他人在摩天剎中,即便天理到來也得飲恨而終。如他所言,他就是摩天剎的一部分,這是他的地盤,人在古剎中,即為全知全能無上真尊!
  
  所以影子和尚之前才玩笑著問對方一句:七個佛你在哪里殺的。
  
  蒙碩目光閃爍著,如臨大敵。對付鰲渚他有把握,但這個莫名其妙的影子和尚這就是完美世界的真正底蘊麼!
  
  影子和尚從容,比著所有墨巨靈更從容,他微笑:「你以為你見到了鰲渚,其實你見到了和尚;你以為你來到了西海碑林,其實你來到了摩天古剎;你以為你是來奪字搶經的,其實你是來受刑錄供的;你以為你是殺人屠夫,其實你是待宰羔羊你說你啊,怎麼比我還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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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59: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六八章  我不喘你也別喘
  
  
  和尚就是和尚,一輩子永遠嘮嘮叨叨,蒙碩卻知生死一戰到了時刻,叱喝一聲捏印動法。
  
  和尚不動手,只關切道:「小心。」
  
  小心什麼?
  
  小心屋子,屋子塌了。
  
  當年,蘇景相柳騷人三屍一群傢伙拼出十成修為卻連這古刹中一片碎瓦都抬不動。
  
  禪房塌了,磚石棟樑當頭砸下。
  
  蒙碩的實力絕非千多年前的蘇景能夠比擬的,那些磚石沉重、打在身上有些疼痛,可還遠遠砸不死他。玄功轉元力震,轟一聲崩碎坍塌禪房,自殘骸中飛身而出,可當他沖出來後不由得又是一驚大殿重重、碑塔如林,聲聲禪唱飄渺回蕩,陣陣禪香氤氳八方,好一座宏偉寶刹!
  
  摩天刹不是說塌了麼,不是說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了麼,怎會完好無損、怎會如此恢弘壯麗!
  
  哪有思索餘地,耳畔再度響起關切提醒:「小心。」
  
  話音落、磚瓦落,完好大寺陡然崩塌,所有石塊磚瓦無一例外、全部砸向瘸子蒙碩!
  
  人在天地間,天塌了,有地方躲避麼?一樣的道理,蒙碩避無可避。
  
  古刹坍塌,無人能在重建,但和尚是這古刹的一部分,將殘骸廢墟碎石短瓦暫時搭個積木擺個樣子,也不過是他轉轉念頭的事情。
  
  再就是,玩過積木的娃娃都曉得,推倒積木可比搭積木更容易得多
  
  白馬鎮上有這樣一句評價別人的話:老實不厚道。
  
  本份、老實,基本上是善良的。從不敢做什麼大的壞事情,可心胸狹隘、氣人有笑人無影子和尚不是這種人,他很厚道,可他厚道不老實。
  
  以前他就想過,如果能把敵人帶進廟裡來打,一定愜意得很。

------------------
  
  南荒,天鬥山迅速沉陷。
  
  戈壁有流沙井,表面看上去與平常地面無異,可旅人一旦誤踏其中就會被流沙陷住,憑自己的力量絕無法掙扎出來。若身邊沒有同伴救助必死無疑。
  
  流沙井吞沒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天鬥山沉沒地下就用了多少時間。
  
  快得遠超想像。
  
  樵夫笑容怡然。他的斧頭本就比著天鬥山沉重得多,把一座大山徹底壓入地面等閒事而,可是當獨角孤峰陷落後,樵夫的笑容突兀僵硬:在他面前多出一座山;還有南荒呢?
  
  茫茫宇宙。生靈萬億。身形巨大者不計其數。何止墨巨靈一家。遠處不提,單單這中土上,也有多族巨物。比如鼇。
  
  西海碑林鼇家中,隨隨便便一個孩子都是一座大島,何況其中年紀最大的鼇渚,何況年紀最大修為最高最近又修成了真佛的鼇渚。不過平日裡大多時候他都會刻意收斂身形,真要把身體放開來,他比起墨巨靈也毫不遜色。
  
  鼇渚站著,他就是一座大山。
  
  影子和尚鎮守摩天刹就是鎮守西海碑林,有他一個足夠了,所以鼇渚不在西海,他在天鬥山,不止他一個,鼇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都在天鬥山。是做客,是玩耍,是過日子,更是應蘇景所托,來這南荒坐鎮!
  
  樵夫眼前不見南荒。
  
  南荒其實一點也不荒,林木豐郁水澤無數,『荒』指的是此地無教化,蠻地血疆。但此刻樵夫眼中景色是真正荒涼,鏽紅色的天、鏽紅色的漠茫茫大漠一望無際、接日連天!
  
  南荒沒沙漠的,但老蛤肚子裡有,她的胃砂就是無邊大漠。
  
  鼇渚不在西海,他在天鬥山;
  
  天鬥山在老蛤的肚子裡,老蛤不在巢穴,看在蘇景的寶物『賄賂』和青雲小姐苦苦相求的面子上,她來了南荒,大嘴一張將天鬥山吞入腹中,但平日裡她以吞吐天地之法、將己身接駁於大乾坤中,所以天鬥山既在大天地、也在她腹中。
  
  老蛤在南荒,天鬥山還在南荒;老蛤收了『吞吐天地』、斷了『乾坤接駁』,所以天鬥山現在就在她的肚子裡。
  
  南荒無人王啊,所以來天鬥山的樵夫身份有些特殊,但他的修為只是最最普通的墨靈仙,比起墨十五的話,兩人當能大戰三十甲子,最後誰能勝就不太好說了。
  
  樵夫的心有些發涼,若在其他地方,就算遭遇人王,打不過至少還可以想辦法逃,可他人在老蛤腹中怎麼跟怎麼自己就走進老蛤的肚皮來了!
  
  赤沙滾滾,老蛤發難!
  
  鼇渚似有動手之意,嘴巴其大的老太婆忽然出現在他面前,老蛤神識投影入己身,搖頭:「不用了,你力氣太大,在我肚子裡翻騰會搞得我幹嘔。」
  
  這邊蝕沙滾蕩,如怒海巨潮將樵夫死死陷住,另一邊剛剛沉落的大山又緩緩浮起。
  
  沉下去了一座山,升起來的卻是兩座山,一般的孤高桀驁,一般的獨立錐天,但山形還是區別不小的,東邊那座是天鬥山,西邊那座更有名,一度名震中土、懾服天下各宗的:空來山。
  
  整整一座空來山,早在百年前就落入老蛤腹中。
  
  空來山頂、天魔殿的門開打來,老太監秦吹向外看了一眼,見根本用不到自己動手,咣當一聲大門重新關閉。
  
  天魔桀驁,是絕對不肯躲進老蛤肚子裡避難的,但若是換個角度來審度天將劫,而不知劫數何在,總得有一夥子狠辣角色暫時『消失』,做奇兵扭轉乾坤,或者尋仇!即便如此說辭蘇景仍勸不動蚩秀。
  
  可是蚩秀算什麼啊,他祖爺爺的祖爺爺的祖爺爺是管蘇景喊帝婿的,蘇景求請老天魔『搬山』老蛤腹中。
  
  秦吹答應了。空來山搬入老蛤腹中,今日東土空來山只是個對外宣佈封山、由禁法守護的幻影
  
  也就只有秦吹能答應。他是忠義天魔。換個其他門宗,無論紫霄國或者涅羅塢,都斷不可能移宗老蛤腹中去。
  
  蘇景自然曉得這請求實在強人所難,可空來山非得搬走不可:因為忠義天魔秦吹駐守空來山之事天下皆知。這目標來得實在太明顯了,若墨巨靈發難中土,非得會去摧毀空來山、襲殺老天魔不可。
  
  其實又何止忠義天魔,百多年前大漠一戰,中土人王大都顯露形跡,那一戰威風是威風了,可大家的實力、人間的本錢也幾乎全都亮了出來。
  
  離山自有沈河坐鎮。蘇景信得過自家掌門;木恩大成學的高人。蘇景不能對別宗指手畫腳;葉非是天下第一『彆扭人』,蘇景找都找不到他,更不指望他能聽自己話,但剩下來的小相柳、鼇渚都和自己有莫大交情。那位老蛤前輩唯一的朋友青雲也是蘇景自己人。
  
  墨十五顯現中土。足見墨徒已經潛入中土。有多少、實力如何、會怎樣發難,不得而知查無可查。唯一能確定僅在:距離動手不遠了。
  
  蘇景以己度人,要打的話。墨徒當頭要事便是:拔天宗、滅人王。
  
  怎能不防備,怎能不防備啊。
  
  所以才有了今日情形。所以該藏的藏,該調的調,所以墨徒不知道的浪浪仙子去了極北冰原天天和小相柳吵架,所以墨徒不重視卻坐擁大能為的影子和尚接掌了西海碑林;所以鼇渚老蛤忠義天魔齊入南荒共聚天鬥山。
  
  蘇景不是中土大王,管不了天管不了地也管不了別家天宗門務、防務,但他斬殺墨十五之後,就做了自己能做的。
  
  他的手段不高明,但勉強算是實用,實用就夠了
  
  極北冰原,十四墨靈仙伏誅,無一例外每人都有一縷殘魂被拘押,浪浪仙子暫時不和相柳拌嘴了,開始饒有興趣地審犯人,阿七有些忐忑,湊到近前恭恭敬敬道:「老祖奶奶,我肚子裡還有一個」
  
  「那個女人被我洗盡墨毒,神魂打亂、經絡盡碎,不用吐出來了,你吃了就成了。」小祖奶奶頭也不抬。
  
  阿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沒毒的、呆傻的、殘廢的、卻還擁有一身純透仙元的皮囊賞給我吃了?!簡直大喜,天大喜!搖身一變化作七頭大蚺,這就準備開飯了。
  
  浪浪仙子忽又省起一件事,抬起頭用一雙腐爛眼睛死死盯住阿七:「先說好,是給你吃的,你要敢吐出來給九頭蛇吃,我活活打爆了你!」
  
  小屍仙多凶啊,可把阿七嚇壞了,七顆大腦袋此起彼伏,連連點頭。值得一提的,小屍仙瀕死得活一次,修為大進之後,她的眼睛稍稍『完整』了,仍是腐爛的、但若細細觀看、腐朽之下已經多處了幾許靈光。
  
  浪浪仙子在修持上,完美是跟著修行來的,有朝一日她的眼睛若徹底痊癒再不腐爛,那她可就不得了了,就算相柳九頭一起開口也休想再能吵贏她。
  
  小相柳才懶得理會浪浪仙子的『含沙射影』,別說一個半吊子墨靈仙,就是遠古真神如來佛祖,他也不會去吃阿七吐出來的。他正低著頭、皺著眉、仔細查探南葉、夙紅來時留下的黑腳印
  
  摩天古刹,廢墟一片,安安靜靜。影子和尚重回西海碑林琴,一縷蒙碩的殘魂正被和尚用捏小蛇的手勢捏在指尖,和尚蹲在海床上,也在細細查看瘸子來時留下的黑腳印,口中喃喃:「和尚不太會逼供,待會刑訊得不好,施主你多包涵,我得問清楚這腳印的事情。」
  
  老蛤腹中,樵夫身魄被徹底打碎,一縷殘魂癱軟鏽紅色的胃砂上,老蛤轉目望向鼇渚:「我那座東土、南荒交界處的洞府,剛剛有莫名人物去探過。」
  
  黃臉女子布下一座『探靈』陣法,只要老蛤歸巢她就能知曉,可她沒發覺老蛤早在離巢前也藏下了同樣效用的法術。
  
  鼇渚化作常人大小,雙掌合十,聲音慈悲:「咱滅了他們去!」
  
  咣當一聲,空來山巔天魔殿的大門又打開了,老天魔秦吹小跑輕快,轉眼下山來到鼇渚身邊:「走走走咦?」
  
  之前老天魔未留意,但下得山來,他才發現天鬥山上留下的黑腳印頗有詭異地方。
  
  「無妨,我會分神一道逼供這傻子。」老蛤開口:「用不多久就能問出這腳印的真相。」
  
  「好,走走走。」秦吹不理腳印了
  
  大成學外,墨色盡掃。
  
  沈河、秭歸兩家先生見面,正要說起正事,跟在沈河身後的蘇景突然『哈』一聲笑,對兩位天宗掌門笑道:「剛剛收到靈訊,極北冰原、西海碑林、南荒天鬥山都打了勝仗,墨靈仙被斬殺快二十頭。」
  
  打了勝仗!
  
  這劫數來得如此兇猛,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中土修、凡兩道,中土世界損傷慘重但絕非全部失守,更非全部淪陷!
  
  在場眾人全都笑了。大難之下、劇戰之後,這笑容來得愈發輕鬆,真正輕鬆!
  
  笑過後,沈河對秭歸先生直言道:「離山沈河有不情之請:離山弟子、十五星峰,進駐大成學。萬望先生成全。」
  
  七大天宗,一宗沒落,兩宗入墨兩宗被毀,就只剩下離山劍與大成學,風雨飄搖時若再分守兩地那不是互相守望,而是擺明瞭讓人家來各個擊破。
  
  可是誰又能真正捨了自家千萬年的門宗基業,是以沈河口中說『不情之請』,其實已經算得『捨己為人』了,離山暫時併入大成學。
  
  「提起東土修行門宗,天下人心中第一個念頭是哪裡?離山。」秭歸先生不點頭、不搖頭,微微笑:「不是大成學妄自菲薄,但於今日中土世界,修行道上,離山才是真正標誌,上離山、鬥仙魔,才是讀書人的心願。」
  
  不到萬不得已,『地標』不能隕落的,大成學門下都是讀書郎,偶爾會掉掉書袋冒些酸氣,可是不管這些書生酸不酸、有多酸,至少這座天宗學府中無一迂腐之人。
  
  士氣以論,保住離山比保住大成學更重要。
  
  沈河不做虛偽客氣:「多謝先生。」
  
  遷宗,何等大事,就在短短兩句話中敲定,隨後大成學上下立刻忙碌起來。
  
  搬家事情自有木恩、東帽等先生主持,秭歸先生不去忙,他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哪一宗?」
  
  高人就是高人,蘇景完全聽不懂的話,沈河卻明白得很,苦笑搖頭:「我也不知道,要不扔鞋?」
  
  蘇景從囊中去處一隻沒穿過的新鞋,左腳,雙手遞上掌門人:「敬奉掌門還有,什麼哪一宗?」
  
  沈河還真就把鞋拿到手中了,同時對蘇景笑道:「師叔怎麼糊塗了光挨打不還手,哪裡您的性情。」
  
  光挨打、不還手,不行;哪一宗;扔鞋決定,正面落地一宗、反面落地又一宗哪裡還能不明白,反擊!
  
  佛道兩宗遭墨色侵染,即便不是墨徒的大本營也是他們的據點之一。
  
  蘇景看看一貫好脾氣的掌門人,看看慈眉善目甚至面相上帶了些窩囊的秭歸先生喜上眉梢!合宗之後便要反擊。喘息?要什麼喘息,我不喘你也別喘,離山鋒利、書生鋒利,中土鋒利,即刻就要打回去!
  
  只是天元山、彌天臺,他們該選哪一家?其實選哪家都無所謂的。
  
  關鍵只是那兩個字: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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