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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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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21:38:2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其實大有可為 二

  雨,似乎變得大了。

  雨滴敲打屋簷,發出啪啪聲響,在庭院中迴蕩。

  陳子昂露出茫然之色,看著順著屋脊流淌下來的雨幕,久久沒有做出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他陳子昂,少年習武,也曾是射洪一霸。後來聽從了鄭三娘的勸說,棄武習文,憑藉天資聰穎,最終得以高中狀元。

  那時候的他,滿腔熱血,想要做出一番事業。

  可奈何生不逢時,雖有一腔抱負,但最終也只不過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說實話,他從政多年,並未做出太多的政績。

  文壇上的名聲?

  說實話,陳子昂並不看重。

  那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而已,他其實心裡面很清楚,那名望在仕途究竟有多大用處。

  這是一個處處講求人脈和關係的時代。

  事實上,縱觀千年,這一點似乎一直沒有變化。

  哪怕科舉取士,也是如此。讀書人喜歡依附權貴,哪怕門閥已不復魏晉時的崇高地位,可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想要身居高位也很困難。陳子昂,更是深受其害。

  如果他雙腿健全,一定會毫不猶豫向楊守文提出訴求。

  可現在……

  他一沒有子嗣,二沒有了希望,以後該如何是好?

  陳子昂想到這裡,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他看了看楊守文,突然道:「青之,你很看重孫處玄嗎?」

  楊守文一怔,旋即道:「有才而願用事者,可遇而不可求;有才而不願用事者,我不欲也。無才又不願用事者,多如過江之鯽。孫長史有才,又願用事,我怎能不看重?」

  陳子昂道:「孫處玄此人,確有才華。

  然則因段簡一事,此生於仕途已無緣。青之既然屬意此人,也是他的福氣……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計策,可是孫處玄走投無路,最終投效青之,不知青之意下如何?」

  「是何計策?」

  「這,青之勿問,我自有主張。」

  陳子昂說完,便笑而不語。

  他神色沉靜,全無當日在虎谷山小須彌寺相見時,那種浮躁之氣。

  楊守文的眼睛不自覺眯縫起來,他突然發現,眼前的陳子昂,確變得有些高深莫測。

  苦難啊,有時候真的是人成長的良師益友。

  當然,若非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去接受那苦難罷了……

  +++++++++++++++++++++++++++++++

  和陳子昂聊到很晚,兩人才分開。

  楊守文先去探望了李裹兒,見她睡下之後,又去看了幼娘,並且陪著幼娘說了一陣子話,哄著她睡著。

  倒也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幼娘太過孤單。

  在這陳府之中,她誰也不認識,除了楊守文之外,似乎也只有四隻獒犬陪伴身邊。

  老牛頭倒是和她關係親密,卻因為地位太低,進不得內宅。

  所以,楊守文只能給予她更多的關心,也算是對這三年來,幼娘流落江湖的一種補償。

  當然了,幼娘也很滿足。

  只要能夠在楊守文身邊,她就開心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李清派人前來,請楊守文前去商議軍務。

  不過楊守文卻用身體不適為藉口,婉拒了李清的邀請。他不想在梓州摻和的太多,左右已經準備離去,又何必跑去湊熱鬧?李清請他前去,是因為當日在渡口,楊守文曾救過他,也是對他的一種尊重。可實際上呢?他是否願意楊守文前往,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楊守文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人家對他尊重,他卻不願蹬鼻子上臉。

  更何況,他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兕子哥哥,真不用我陪你去嗎?」

  在楊守文出門的時候,幼娘拉著他的手問道。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輕聲道:「在家好生陪伴裹兒,不許胡鬧。

  等我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咱們就返回洛陽。」

  幼娘聞聽,乖巧的答應。

  楊守文走出陳府,和明秀相視一笑,搬鞍認鐙,跨坐馬上。

  兩個人旋即縱馬行出坊市,直奔射洪縣城的城門而去。今日在城門值守的,是蘇長史,他和楊守文是舊識,所以也沒有攔阻,便直接打開了哨卡,放他們出城。

  出射洪後,兩人便向西而行。

  約十餘里,只見一座形如馬鞍一般的山峰,橫在前方。

  山名金華山,因山中有一座金華觀而得名。相傳,東晉時期有方士陳勛來此結廬,修道求仙。到南朝梁武帝時期,便敕令在山中修建了一座規模極為宏大的道觀。

  「想當年,陳子昂就曾在這裡讀書。」

  明秀勒住馬,手指金華山笑道:「我問過梁九,他對我說,當年的陳子昂,是射洪一霸。後來不知怎地受了刺激,便棄武從文,並且在這金華觀中苦讀十載……」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楊守文笑著回答,一邊打量著眼前的景色。

  金華山前山是主峰,山腳下有一座百尺橋,橋頭還有一塊石碑,上面雕刻有字跡。

  楊守文下馬走上前,就見那石碑上寫著: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的詩句。

  「這是陳子昂的《登金華》,前面這百尺橋,也就是因為詩中那句‘虹飛百尺橋’而得名。

  咱們就牽馬步行,過此橋後,便是金華觀。

  趙太賓言金華觀的齋飯乃射洪一絕,我也聽人說過,今日正好可以一探究竟。」

  「怕不是趙太賓要求,而是四郎你嘴饞了。」

  「哈哈哈,知我者,青之也。」

  明秀笑罷,話鋒卻突然一轉,輕聲道:「趙太賓此人淡泊名利,想要說服他並不容易。

  青之,你可有腹案?」

  楊守文眉頭一蹙,搖搖頭道:「確未有腹案,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昨夜和陳子昂一番暢談,讓他有了一些想法。

  趙蕤雖才情高絕,若桀驁不馴,不願低頭,他也不會勉強。畢竟,強扭的瓜不甜,與其逼迫趙蕤,倒不如讓他踏實寫完了長短經,過他的隱士生活去吧。楊守文可不希望千辛萬苦找來的謀主,變成老子一樣的伺候!那樣的話,著實沒有意義。

  兩人一邊說,一邊牽馬穿過百尺橋。

  過百尺橋,順左上三十餘階石階,便到達了金華觀的前山門。

  一眼望去,層層石階直上山頭,兩旁古柏森森,雲環霧繞,頗有幾分世外仙山的韻味。

  而山門外,有道童等候。

  見楊守文兩人前來,道童邁步上前,稽首道:「無量太乙救難天尊,敢問可是楊、明兩位居士?」

  「正是。」

  「東岩子師叔命小道在此等候兩位大駕光臨。

  師叔在後山設下酒宴,請兩位居士隨小道來吧……」

  趙蕤早年間入道,道號東岩子。

  他在巴蜀地區的道門中,頗有些名望,故而這小道童稱呼他做‘師叔’也不足為奇。

  楊守文兩人把馬匹交給了小道童,就見那道童招手,又有幾個火居道士上來,接過繮繩。道童旋即在前面領路,楊守文和明秀則跟在他身後,循著石階緩緩而行。

  那石階長短不一,頗有些陡峭。

  而道童行進間,卻如履平地,絲毫不見吃力,顯然也是有功夫在身。

  他一邊帶路,一邊與楊守文兩人介紹沿途的風景。雖說他帶著些許口音,卻足以讓楊守文和明秀聽得明白。

  「太賓先生倒是好安逸,居然選了如此風景,真高士也。」

  明秀被沿途風景所吸引,一路讚歎不已。

  三人穿過祖師殿後,則側門出道觀,來到後山。

  遠遠的,就見一幢茅屋建在山頂。在茅屋前,建有一座四方亭,趙蕤一身道裝,便端坐在那四方亭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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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21:39:2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其實大有可為 三

  山雨倏忽而至,淅淅瀝瀝。

  金華山中,水氣氤氳繚繞,讓人無法分辨清楚,哪些是水氣氤氳,哪些是山中雲霧。

  四方亭裡,紅泥酒壚中炭火熊熊。

  一壺青梅酒恰到好時,從酒壺中散發出一股子淡淡的青梅芬芳。

  趙蕤小心翼翼的溫著酒,眼中閃爍著專注之色。就彷彿,這四方亭裡只有他一人。

  楊守文和明秀則坐在一旁,看著趙蕤溫酒,絲毫沒有不耐的表情。

  從進入四方亭到現在,雙方並無太多交流。

  趙蕤只請二人落座,便全神貫注的溫酒,似乎忘記了身邊還有客人。而楊守文和明秀也很有耐心,坐在四方亭裡,看著山中雲起雲落,好像也忘記了他們的目的。

  「請酒。」

  趙蕤把酒水斟滿,奉到二人面前。

  那酒色清冽,散發著青梅芬芳,令人不由得口中生津。

  楊守文端起青銅盞,抿了一口,忍不住連聲稱讚。

  「煮青梅酒,需看火候。

  世人皆以為將就置於酒壚中,燙熱了酒水即可飲用……呵呵,殊不知這炭火、壚水皆有講究。青梅需用三月梅,時正青澀,置於窖中放熟,保留青梅的芬芳,而後置於酒水中溫燙。若壚水溫度過高,則芬芳盡散;壚水溫度不夠,則酒中留有苦澀。

  這道理,與青之所著《茶經》裡的煮茶道理非常相似,非高士則不可能盡得真粹。」

  趙蕤說完,為楊守文又斟滿了一杯。

  他看著楊守文,臉上帶著幾分笑容。

  而楊守文則看著他,一開始顯得有些迷濛,但片刻之後,臉上便流露出了瞭然之色。

  「多謝先生指點。」

  兩人說完,相視而笑。

  雨,不知何時停歇,山間升起一道彩虹,橫跨山巒。

  楊守文和趙蕤一邊聊天,一邊飲酒。

  他們談話的內容,涵蓋古今。楊守文感覺到,錯非他前世讀了許多書,只怕是無法跟得上趙蕤的節奏。這趙蕤,端地是博古通今,涉獵廣博。大多數時候,楊守文只能是在一旁聆聽。好在他也讀過許多書,前世的記憶,讓他不時插兩句話,也使得趙蕤稱讚不已。

  明秀則有些沉默,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聆聽。

  三人在四方亭中暢談大半日,楊守文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太賓先生,我此次入川,已完成了任務,不日將啟程返回洛陽。

  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若將來有機會,請先生出川來洛陽,小子定會掃榻相迎。」

  「呵呵,我明日,也將動身前往蜀州,拜訪一些老友,而後閉門撰書。

  待書成之日,我定會前去拜訪,還請青之到時候不吝指點。不過,我倒是卜過一卦,青之暫時怕是離不開巴蜀,可能會有事情發生……但青之倒也不必擔心,我卜此卦,並無凶險,說不得對青之而言,更是一場機緣。青之到時,不妨多多留意。」

  趙蕤這一番話,令楊守文感到吃驚。

  不過看他那高深莫測的模樣,楊守文也知道,就算他詢問,趙蕤也未必會真個說出。

  他躬身道謝,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走出四方亭的時候,趙蕤在他身後又開口道:「青之,臨別時,我還有一句話要送與你。當今之世,乃大爭之世,爾身在局中,想置身事外並非易事。當進則進,切不可猶豫。機緣所至,稍縱即逝,若不得把握手中,早晚會有殺身之禍。」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卻見趙蕤已甩袖步出四方亭,飄飄然朝那茅廬走去。

  最煩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傢伙了!

  有什麼話,就不能說的清楚一點嗎?楊守文看著趙蕤的背影,只能苦澀的搖搖頭。

  「高人行事,高深莫測。」他笑著對明秀道。

  明秀則嘆了口氣,輕聲道:「裝神弄鬼,不過也似乎有些道理。」

  至於趙蕤那話語中究竟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還要細細的體會。不過這一次訪賢,他心裡很清楚,怕是要以失敗而告終!

  回到射洪,天色已晚。

  李裹兒和幼娘都在家中等著他,見他回來,連忙上前招呼。

  「兕子哥哥,莫非失敗了?」

  看楊守文和明秀的模樣,李裹兒和幼娘就猜出了結果。

  幼娘怒道:「那個老傢伙,也忒不知好歹……兕子哥哥請他,他居然敢拒絕,太可惡了。」

  「要不,我著人把他綁來,強行征闢?」

  裹兒和幼娘並不是很和諧,可是在這個時候,卻顯得同仇敵愾。

  楊守文頓時笑了,輕輕搖頭道:「小過,幼娘,你二人休得胡鬧……太賓先生今日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他並非是不願意出山,實在是出山,也幫不得我太多。」

  「哦?」

  裹兒聞聽,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難道說,那太賓先生虛有其表嗎?」

  「那倒不是……」楊守文從幼娘手中接過了一個糕餅,咬了一口後說道:「什麼樣的志向,需什麼樣的才華。太賓先生學的是屠龍術,非我可用……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哪怕是諸葛武侯,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可若非昭烈皇帝,也無法施展才華。

  若我生在亂世,又有梟雄之姿,先生或許會出山輔佐。

  可今乃盛世,以先生之才,若出山為我謀劃,說不得會把這盛世變作亂世,而我更非那亂世之梟雄。所以,先生與我,難有作為,倒不如歸隱山中,專心的著書。」

  趙蕤和楊守文講的那番煮酒言論,其實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君擇臣,臣亦擇君。

  在某種程度上,楊守文自認,也無法用得這趙太賓。

  說不定請他出山相助,反而會有禍事臨頭。趙蕤看的非常清楚,所以才在不動聲色中,斷了楊守文的念想。

  「那豈不是說,兕子哥哥還要再尋找人才嗎?」

  裹兒蹙眉,輕聲說道:「我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人才難得,兕子哥哥又當從何著手?」

  「哈哈哈,這個小過不必擔心,也許這人才,就在身邊,而你我沒有覺察。」

  「身邊?」

  裹兒疑惑不解,而幼娘更是滿頭霧水。

  只是,不管她們如何詢問,楊守文都是笑而不語,不肯回答,兩人也只好作罷。

  陪著二女聊了一會兒天,楊守文就讓她們去歇息了。

  屋外,靡靡細雨無聲到來,打濕了庭院裡碎石子鋪成的小徑。

  趙蕤說,我暫時無法返回洛陽,又是什麼意思?亦或者說,這劍南道還會有變故發生?

  楊守文站在窗前,看著庭院中濕涔涔的小徑,心中滿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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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21:40:4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章 兵進銅山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梓州的天氣變得越來越炎熱,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了仲夏。

  射洪的事情接近尾聲,楊守文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離開。其實,他原本早該啟程,可是李清數次挽留,使得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飛烏蠻占居銅山,數次出兵襲擾。其中一次,若非大玉遭遇飛烏蠻的灰隼,官軍甚至沒能覺察。

  這也說明,飛烏蠻的力量在不斷增強。

  一個月的時間裡,週遭有十餘蠻部投效飛烏蠻,也使得飛烏蠻的兵力,超過萬人。

  李清的壓力,越來越大。

  他雖是營田判官,卻無調動各州兵馬的權利,必須要先通稟劍南經略使鮮於燕,而後由鮮於燕自各州調動兵馬。這需要時間,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局勢變得惡化。

  同時,在進入四月之後,悉勃野人的攻勢突然加強。

  吐蕃人在四月中強渡白朮水,攻破臨邛。

  鮮於燕不得已,在兵馬尚未完成集結的態勢下,只好退守斜江,作為蜀州最後的防線。

  未曾想的是,原本位於蜀州西北的九大覊縻州突然間作亂,合兵一處,攻佔灌口鎮。

  劍南道局勢,也隨之急轉直下。

  鮮於燕在此情況之下,只能一面加強防禦,一面再次向各州徵調兵馬。

  不過,他倒是沒有忘記飛烏蠻的事情,在四月中下令,徵調瀘州、晉州、遂州、資州四州兵馬支援李清。按照鮮於燕的想法,四州兵馬,再加上李清所屬兵馬,兵力在五千以上。憑此兵馬,平定飛烏蠻之亂,也就不在話下,會很快結束戰鬥。

  只是,這許多兵馬集結,並非小事。

  李清雖說在鮮於燕身邊效力有些時日,並且官拜營田判官,算得是經略使的左膀右臂。可這種獨當一面的事情,卻是大姑娘上轎,生平頭一次。此前,他也沒有機會去統領兵馬,更沒有作戰交鋒的經驗。如今讓他突然間主持一場戰役,不免手忙腳亂。

  梓州刺史,幫襯不上。

  在飛烏蠻圍困射洪時,刺史大人便大病不起。

  孫處玄脫不開身,而射洪縣更群龍無首。李清身邊只有一些臨時提拔起來的幫手,面對這種情況,一個個都有些茫然。

  平定叛亂,可不是單靠打打殺殺。

  更不要說這場叛亂的主體是蠻部,更牽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問題。

  於是,李清在萬般無奈下,只好找到了楊守文和明秀幫忙。

  楊守文是不想摻和戰事,可是卻又不好拒絕。不管怎樣,李清和明琰有香火情,而他現在也身處這漩渦之中,想要脫身,又談何容易?所以,他也只好留下來,為李清出謀劃策。

  只不過,楊守文也幫不得太多。

  他對軍事也不甚熟悉,好在身邊明秀、桓道臣,出力不少。

  楊守文甚至發現,桓道臣對於兵事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說,頗有些運籌帷幄的本事。

  細想,句容桓氏本就是將門出身。

  桓道臣的曾祖桓法嗣,也曾是行伍中人,雖說後來轉為文職,但對兵事卻極為精通。

  只是不知為什麼,楊守文前世,並未聽過桓道臣其人。

  「李判官說,這兩日就會發動對銅山的戰事……一俟銅山奪回,咱們就可以離開。」

  陳府庭院中,楊守文一襲單衣,手搖摺扇。

  他的頭髮,在過去一段日子裡已經長出了不少,不再似當初離開洛陽時那般的牛山濯濯。入夏之後,天氣越來越熱,他索性把裹頭的頭巾摘下來,露出了一頭短髮。

  「這李清,也忒多事情。」

  李裹兒一臉不高興,撅著嘴嘮叨。

  也難怪,因為李清的緣故,使得他們這一行人的日程一再推遲。

  算算時間,離開洛陽也有幾個月了……裹兒最初的好奇和興奮都已經消失殆盡,開始思念家人。

  好在,有幼娘和她天天鬥嘴,多少也能排解心中的煩悶。

  幼娘坐在楊守文身邊,笑而不語。

  她一手短刀,一手果子,那果子在手中轉動,果皮連成一條脫落,看上去煞是熟練。

  她削好了一個果子,遞給楊守文。

  裹兒立刻道:「我也要!」

  「自己動手好了,再說你不是還有人伺候嗎?」

  「我就要你給我削。」

  「我才不要。」

  每天,兩個小丫頭都會因為各種事情,爭鬥不停。李裹兒性子多少有些驕橫,而幼娘則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兩個人除了楊守文能壓制之外,其他人多是無能為力。

  一看二人又要鬥嘴,楊守文就一陣頭疼。

  他連忙把手裡的果子遞給李裹兒,輕聲道:「小過,你先吃吧。」

  李裹兒笑了,不無得意的看了幼娘一眼。

  卻見幼娘突然出手,手中羊角匕首唰的刺出,嚇得裹兒連忙閃躲,手中的果子也脫手落下。

  沒等楊守文出手,幼娘另一隻手卻已經探出,穩穩接住了果子。

  「臭丫頭,你做什麼?」

  「哼,果子是我削的,你想吃,便自己動手。」

  楊守文見狀,頓時無語。

  他也懶得勸說,擡手啪的一拍桌上的短劍,劍光連閃,幼娘手中的果子立刻變成了三瓣。一手拿起一瓣,遞到了二女的嘴邊,「小過,幼娘,再胡鬧我可要生氣了。」

  兩個小丫頭,張口咬住了果子,臉上卻露出燦爛笑容……

  ++++++++++++++++++++++++++++++++

  「青之,青之,出事了!」

  楊守文收起短劍,拿著一瓣果子,正準備開口,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

  明秀從外面急匆匆跑過來,來到楊守文身前,伸手從他手上把那果子搶過來,而後狠狠就是一口。

  剎那間,四道如利劍般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了?」

  明秀感到了那目光中所蘊含的冷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而後看了看手中那一瓣果子,又看了看幼娘和李裹兒手裡的果子,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連忙把果子遞給了楊守文。

  你特麼吃過的東西給我?

  這一次,便是楊守文的目光,也變得清冷了!

  羊角匕首在幼娘手中飛轉,而李裹兒則惡狠狠瞪著明秀。

  就在明秀不知所措的時候,楊守文終於開口為他解圍道:「四郎,你剛才說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剛得到消息,飛烏蠻蠻王孟凱,在飛烏縣集結五千叛軍,兵發方義。」

  「哦?」

  楊守文聽聞這消息,不由得愣住了。

  方義,是遂州府衙所在。

  遂州刺史鮮於士簡正在集結兵馬,準備出兵平亂,這飛烏蠻卻自己送上門去了?

  不過,遂州下轄五縣,其兵力並不充裕。

  若是被飛烏蠻攻破了方義,則叛軍必然更加囂張。

  可除此之外,飛烏蠻攻打方義的意義並不是很大……除非,飛烏蠻想要逃往山南,否則根本沒有必要去攻打方義才是。楊守文在射洪這些日子,對周邊的州縣也做過一些瞭解。按道理說,飛烏蠻若要尋找退路,往晉州打通婆娑山才是正途。

  可是……

  「李判官準備如何應對?」

  明秀道:「我剛從李清那邊回來,聽李清的意思,他是打算提前出兵,攻打銅山。」

  若按照此前和李清商議的結果,是要等待四州兵馬到位之後,再發動攻擊,一舉平亂。可現在,瀘州兵馬才剛集結完畢,準備從昌元縣北上,預計在十天後會與晉州兵馬在龍臺鎮匯合,而後兵發婆娑山,徹底斷了飛烏蠻的退路,將之一舉消滅。

  那時候,官軍會從射洪向銅山、飛烏同時發起攻擊。

  或許兵力略有不足,但對付飛烏蠻,當不在話下……

  如今這突然提前出兵,會不會有意外發生?

  楊守文不禁深吸一口氣,看著明秀道:「那四郎以為,李判官是否應該出兵銅山呢?」

  明秀搖搖頭,嘆了口氣。

  「現在出兵銅山,絕非上策。

  孟凱手下叛軍雖說人多勢眾,可是方義毗鄰涪水,城高牆厚,易守難攻。叛軍長於野戰,而不精於攻堅。只要鮮於刺史那邊小心應對,方義必然是有驚無險……」

  楊守文聽罷,深以為然。

  李裹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李清為何急於出兵嗎?」

  「關鍵是……」

  明秀話未出口,忽聽得有人道:「鮮於士簡,乃鮮於燕之子,李判官怕也是身不由己。」

  陳子昂拄著枴杖從後院裡走出,幼娘連忙起身,走上前攙扶。

  「鮮於燕只此一子,且給予不小的期望。

  若鮮於士簡出事,李清難免會受到牽累……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提前髮動,兵發銅山,以期能圍魏救趙。這是人之常情,但我以為,李清弄不好,會惹來麻煩。」

  陳子昂在圓凳坐下,把枴杖放在身邊。

  他看了一眼楊守文,輕聲道:「青之,你最好立刻去勸說李清,讓他沉住氣才是。」

  楊守文有點糊塗了!

  按照陳子昂的說法,李清的選擇倒也正常。

  鮮於士簡既然是鮮於燕的獨子,而李清又是鮮於燕的手下,他又怎可能坐視不理?

  「叔父,李判官攻打銅山,圍魏救趙乃是一件好事,為何要阻攔他呢?」

  「從此前飛烏蠻的一系列舉措來看,孟凱身邊,必有高士為之出謀劃策。

  且飛烏蠻此次作亂,恰好與吐蕃人相互呼應,難保之間沒有勾結。如此情況下,飛烏蠻何以要突然攻打一座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方義呢?其中,恐怕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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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一章 非君莫屬

  楊守文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小看了陳子昂。

  亦或者說,他對陳子昂的認識並不全面,更多是源自於前世的記憶。歷史上的陳子昂,以詩詞聞名,乃為一代文宗。說實話,除了那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外,楊守文對他的認識算不得太多。所以,一直以來,楊守文覺得陳子昂就是個詩人。

  可是他一番話出口,讓楊守文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陳子昂所說的這些話,絕非一個除了舞文弄墨,別無所長的文人所能夠說得出來。

  「怎麼,我說錯了嗎?」

  陳子昂詫異問道,疑惑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遲疑了一下,旋即搖搖頭,輕聲道:「叔父說的極是,小侄茅塞頓開。」

  「好了,天不早了,我要去歇息了!

  幼娘,扶我一下,女孩子家家,整日裡舞刀弄劍成何體統?」

  幼娘吐了一下舌頭,把羊角匕首收起,攙扶著陳子昂離去。

  見幼娘走了,裹兒也打了個哈欠,「我也要回去歇息了,兕子哥哥,切莫睡得太晚。」

  說完,她起身帶著兩個婢女離開。

  庭院裡,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楊守文和明秀兩個。

  「未曾想,叔父還有這等見識。」

  聽到楊守文的感慨,明秀忍不住道:「這有什麼奇怪,好歹也是狀元出身,更曾為左拾遺,做過幽州都督府的參軍事。只可惜,陳先生性子傲了些,以至於名聲雖然響亮,卻不為重用。叔父說,陛下倒是挺看重他,原本想等他孝期圓滿後提拔重用……可是現在,他這一身的才學,怕是無處施展!細想起來,當真是可惜。」

  是啊,陳子昂的才華究竟如何,楊守文其實真的不清楚。

  可是他卻想起了趙蕤的那一番話語……

  難道,趙蕤所說的合適之人,指的就是陳子昂嗎?楊守文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猶豫。

  他突然道:「四郎,你說我能不能把叔父招攬過來?」

  明秀一怔,卻未回答。

  楊守文這言語,乍聽似乎是異想天開。

  沒錯,你楊守文的確是有點名氣,醉酒詩百篇,一部《西遊》一部茶經也算是小有成就,可要說比之陳子昂,不管是從資歷還是從地位而言,明顯都差了那麼一點。

  招攬陳子昂?

  也要有足夠的資本才行。

  別的不說,楊守文的職位太低,如何能招攬到陳子昂。

  也別說什麼飛龍兵,似這種不在三省六部之列的職位,根本不可能讓陳子昂心動。

  可再轉念一想,明秀又覺得,好像也並非不可能!

  陳子昂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成與不成,完全要看他自己的想法,他人很難予以左右。

  只是,為一個晚輩效力?

  明秀相信,如果是楊承烈,說不定還有些可能。

  可是楊守文的話……

  想到這裡,明秀輕輕搖了搖頭,看著楊守文道:「青之,你而今,又能給他些什麼?」

  「這……」

  楊守文沉默了!

  半晌,他苦笑著嘆了口氣,「罷了,我也是突發奇想,這件事不要再提。

  不過,叔父所說,不無道理。明日我就去拜會李清,看能否勸阻他,不要提前髮動。」

  明秀點點頭,不再言語。

  兩人就坐在這庭院的石桌旁,擡頭看向夜空中閃亮的星辰,久久不再開口……

  +++++++++++++++++++++++++++++++++

  鮮於士簡,鮮於燕之子。

  說起鮮於這個姓氏,確是歷史久遠。

  相傳,早在殷商時期,商紂王有一個叔叔名叫胥余,也就是歷史上人們耳熟能詳的箕子。箕子時商朝的忠臣,見紂王殘暴,多次進諫,激怒了紂王,把他關押起來。

  後來周武王滅商,放出了箕子。

  箕子不願為周朝的臣子,於是遠赴遼東。箕子的子孫中,有一個名叫‘仲’的,封地在於邑,於是取名鮮於,也就是鮮于氏的始祖。鮮於燕,是鮮于氏的子孫,其先祖鮮於思明曾為蜀國司空,後來定居在巴西,也就是後世的四川省閬中……

  鮮于氏隨之在巴蜀落地生根,並且歷經百年,逐漸成為巴蜀望族。

  其家族在劍南道影響力很大,而鮮於燕便是其代表人物。

  飛烏蠻攻打方義,鮮於士簡勢必會有危險。他是鮮於燕的獨子,也承載了鮮于氏的未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棄城而逃,只有和飛烏蠻的孟凱在方義決戰。

  李清作為鮮於燕的手下,自然不可能坐視鮮於士簡遇到危險。

  楊守文原本以為他可以勸說得李清改變主意,卻不想,李清主意已定,不願更改。

  「士簡乃我手足,今方義被叛軍攻擊,我怎能坐視不理?

  再者說,叛軍不過萬人,孟凱分兵五千,銅山守備必然空虛。這是出兵的絕佳機會,只要我攻克銅山,則叛軍必然大亂。到時候我揮師南下,兵臨飛烏,孟凱一定會率兵回援。

  我再中途設伏,可一舉將之擊潰。

  如此,叛軍可滅,而士簡也能平安渡過此次危機。」

  李清對楊守文的勸說絲毫不在意,大聲回答:「李君請不必再勸我,我意已決,不會改變。」

  楊守文面沉似水,卻又無可奈何。

  李清說的是大義凜然,可實則又如何,楊守文心裡清楚,李清更加明白。

  說白了,如果李清坐視鮮於士簡身處險境而不管不顧,就算鮮於士簡平安無事,鮮於燕也會對他產生不滿之情。李清,依附於鮮于氏,他的前程都在鮮於燕一念之間。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影響到全局,他也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

  楊守文深知,他改變不得李清的決意,只能無奈告辭。

  不過,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李清卻突然喚道:「李君,請留步。」

  「李判官還有什麼吩咐嗎?」

  李清咳嗽了一聲,請楊守文落座。

  「李君,我此次出征,卻少了一位在後方主持大局之人。

  李君雖非行伍,但畢竟是朝廷命官。所以,我想麻煩李君,代我在射洪坐鎮。不日,將會有綿州與漢州兵馬集結,到時候若射洪無主事之人,只怕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楊守文聞聽,眉頭不禁一蹙。

  「李判官,我非你劍南道所屬,對你劍南道的人事也不熟悉。

  你要我坐鎮後方,又如何能夠服眾?李判官,非是我不願意擔當此事,實在是力不從心。」

  李清聞聽,卻搖頭道:「李君,而今能主持大局者,除了李君,我實在是想不到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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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二章 梁九 一

  楊守文最終,答應了李清的懇請。

  原因嘛,很簡單……李清出征之後,射洪確是無人能夠坐鎮。

  在此之前,孫處玄尚能總攬大局。可是在明白自己前程黯淡之後,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追查黃文清販賣兵械的事情上,就好像是走火入魔,什麼都不再關心。

  對此,楊守文大體上能夠理解!

  孫處玄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雖然還擔著長史的職務,但名聲卻不是太好。

  梓州刺史而今臥病在床,幾乎不問政事。看那情況,老先生估計是已經想明白了,準備告老還鄉。要說起來,梓州刺史年齡並不是太大,才剛過了五旬。但在他的治下接連發生事端,哪怕有孫處玄出面擔下了大部分的責任,他一樣會受到牽連。

  飛烏蠻造反作亂,洗掠城鎮,佔領銅山,圍困射洪。

  射洪縣令私下販賣兵械與飛烏蠻,更迫害射洪名士,而那位名士更被朝廷所看重。

  只這兩件事,梓州刺史便拖不得干係。

  聰明的,早早向朝廷告病還鄉,也許還有一個好下場。不然,一個御下不周的罪名便躲不開。有了這罪名,仕途也就等同於結束,更要面對朝廷的追責和士林的責難。

  那滋味……

  所以,梓州刺史乾脆擺出一副我要辭官的架勢,不再過問政事。

  而今梓州的事務,多是由梓州司馬來負責,面對一個爛攤子,他也騰不出手來過問射洪。

  那麼射洪也就等於是群龍無首!

  關鍵在於,射洪而今已經囤積了大量輜重。李清一旦出征,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人坐鎮,很可能會造成混亂。所以,李清找到了楊守文,似乎也就變得順理成章。

  「李判官,我還是覺得,你最好是不要出兵。」

  「李君,兵馬已動,豈能朝令夕改?

  放心吧,我已派人打探,銅山而今守備空虛,攻取下來,當不成問題。你也明白,而今若我不出兵的話,才是真正的大麻煩。我也是不得已,還請李君能夠體諒。」

  李清言辭非常誠懇,也使得楊守文無話可說。

  人家已經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我並不是沒有覺察到蹊蹺,而是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觀。鮮於燕對我有知遇之恩,現在他的兒子身處險境,而我有能力幫忙,卻袖手旁觀不管不問的話,傳出去會很不好聽。

  好吧,這似乎很有道理!

  楊守文也知道,他無法讓李清改變主意,只能目送他率部離開。

  一隊隊兵馬開拔出校場,行出射洪城門。楊守文站在城門樓上,目送大隊人馬離去,眉頭緊蹙。

  「四郎,傳我命令,從即日起,加強城中巡邏。

  若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同時,派出斥候,嚴密監視銅山方向的戰況……」

  「可是,我們手中,並無太多兵馬啊。」

  楊守文聞聽這話,也不禁暗自叫苦。

  李清此次出征,共帶走了三千人。留守射洪的兵馬,而今不過五百人,的確是有些人手不足。

  可即便是這樣,也必須加強巡邏和防衛。

  楊守文道:「人手的問題,咱們可以想辦法,但是城中守備,不得有半點鬆懈。

  也就是三五日,待漢州兵馬抵達,你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

  這兩日,你我都辛苦一些,把城中兵馬分為五隊,你、我、桓道臣各領一隊,剩下兩百人輪流值守城門,就交由涂家四兄弟統領。另外,立刻去陳府通知,所有人都搬去縣衙中。」

  細想,似乎也只能如此。

  明秀答應一聲,便轉身匆匆走下了城頭。

  「阿郎,其實……咱們還有可用之人。」

  明秀走後,楊十六便跟著楊守文在城頭值守。

  他突然壓低聲音,在楊守文身後道:「阿郎莫非忘了,那梁九嗎?」

  梁九?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

  此前,梁九被黃文清所傷,一直在城隍廟休養。

  楊守文在找回幼娘後,曾帶著幼娘前去拜訪過那梁九一次。不管怎樣,梁九對幼娘有恩,楊守文怎地都要過去道謝。但是那次交談,讓他感覺到,梁九似乎並不願意和官府打交道。他對楊守文,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防備,所以也使得雙方的見面並不愉快。

  找他嗎?

  梁九的手中,倒是有些人手。

  他身為射洪的大團頭,管著整個射洪縣城,大大小小的乞丐。

  此前,梁九為了救陳子昂,曾折損了不少人。但是其元氣未傷,真要拉起隊伍來,也能有二三百人。

  人數不多,但對於射洪目前的情況而言,確是極大的補益。

  而最重要的是,梁九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射洪的地頭蛇,縣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可以馬上知曉。若能夠招攬過來……楊守文覺得,至少可以免去許多的麻煩。

  只是,他能夠同意嗎?

  楊守文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猶豫。

  他沉吟片刻,對楊十六道:「十六,去把老牛頭找來,告訴他我今晚要去拜訪梁九。」

  「喏!」

  楊十六聞聽,二話不說便轉身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城頭,思忖片刻後,招手示意涂山龍過來。

  「你四兄弟從現在開始,就輪流在城頭上值守,不得有半點懈怠。」

  「明白!」

  楊守文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可是走了兩步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停下來,回身叫住了涂山龍道:「大郎,記得老牛頭曾說過,你以前也在梁九手下做過事?」

  涂山龍一怔,連忙道:「回稟阿郎,當年小人的父親在山中狩獵,不幸遇難。奈何家徒四壁,甚至連一副棺槨都買不起。梁九與先父有交情,聽說之後便買了一副棺槨,還幫我我兄弟四人操持白事……那時候,我年紀也不大,三個兄弟尚無法討生活,虧得九爺關照,我兄弟四人才能夠長大……後來,我們便做了青石嶺的獵戶。

  九爺性情豪爽,為人也非常仗義。

  後來,九爺遇到過幾次麻煩,我兄弟便主動去幫忙,也算是報答九爺當年的恩情。」

  也就是說,涂家四兄弟其實並算不得梁九的手下。

  只不過梁九當年照顧過他們,他們後來出手,也是為了報恩……

  「那梁九此人,你們瞭解多少?」

  涂山龍想了想,輕聲道:「說起來,九爺算得射洪的豪傑。

  不瞞阿郎,陳君在射洪地位頗高,可比較起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更加敬重九爺。

  九爺是本地人,小時候曾拜師峨嵋山文殊院,練得一身好本事。

  可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回來後,便散盡家財,做了這縣城的大團頭。反正九爺的為人不錯,對手下人很關照。這射洪縣城的閒漢,對他也很尊敬,一直都守著他的規矩。」

  楊守文聽罷,不禁輕輕點頭。

  看起來,這梁九似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說實話,他對梁九的故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但而今他需要梁九的幫忙,所以就必須要打聽清楚。

  而這時候,涂山虎走過來道:「阿郎,要說這射洪最瞭解九爺的人,並非是我們。」

  「哦?」

  「城西九曲巷,有一個名叫林海的人,原本是民壯武侯的班頭。

  此人和九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極為密切。只要是林班頭開口,九爺絕對不會拒絕。前些日子,飛烏蠻洗掠縣城,林班頭在混亂中被那些蠻子所傷,一直都在家中將養身子。若阿郎想要知道九爺的事情,找林班頭打聽絕對沒錯,他知道的最多。」

  楊守文眉毛輕輕佻動了一下,露出恍然之色。

  「很好,那我就去拜訪一下林班頭。

  你兄弟好好代班值守,有什麼事情,便去縣衙稟報……對了,一定要小心,且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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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三章 梁九 二

  林海的住所不難尋找,只是他住的那九曲巷……

  當楊守文從林海家中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並且伴隨著一場靡靡細雨,令空氣頓時變得悶熱潮濕

  「阿郎,我們現在哪裡去?」

  楊守文看了看天色,對老牛頭道:「去找梁九,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定下來才是。」

  老牛頭也知道輕重,便不再勸阻。

  兩人輕車簡行,沿著射洪縣城的橫街而行,直奔城隍廟。

  由於連番的動盪,射洪縣一直都處於夜禁的狀態之中。雖然說,此前射洪也有夜禁,但和現在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兩人沿著橫街才過了兩個路口,就遇到巡邏的士兵。好在,楊守文身上帶著腰牌,才不至於被那些巡兵阻攔,甚至抓捕。

  「老牛頭,你說梁九能聽我差遣嗎?」

  「這個,小人卻說不準了……九爺這個人的主意大,一般人根本影響不得他。不過小人覺得,他應該會願意聽從阿郎差遣,畢竟這人往高處走,誰不想有多個前程?」

  楊守文聽罷,不禁笑了。

  是啊,人往高處走!

  只是梁九的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城隍廟裡,依舊是燈火通明。

  可是相比從前,而今的城隍廟卻顯得冷清不少。

  以往這個時節,城隍廟都會聚集許多乞丐,到了晚上,一個個赤膊吆五喝六,熱鬧非凡。

  但是當楊守文兩人抵達時,卻見在廟門外倒是聚了不少人,卻無人喧嘩。

  「九爺在嗎?我是老牛頭。」

  「老牛頭,怎地這麼晚過來?聽說你得了貴人,而今過的好生快活,還記得我等弟兄?」

  「你個瓜娃子,休要胡說。

  老牛頭一天是城隍廟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城隍廟的弟兄。快去通稟九爺,就說有貴人來了。」

  聽聞老牛頭的言語,那城隍廟門口,好像頭領一樣的乞丐看了楊守文一眼,立刻上前,躬身一揖道:「原來是恩公到了……我家大團頭說了,恩公若是前來,只管進去就是」

  他認得楊守文!

  而楊守文也想起來,這乞丐他曾見過。

  當日梁九受傷,那群保護梁九的乞丐中,就有此人。後來,梁九離開陳府,也是此人帶著人前去迎接。楊守文指了指他,輕聲道:「我記得你,你叫陳敏,對嗎?」

  「啊,恩公竟還記得小人賤名。」

  乞丐聽到楊守文喚出他的名字,竟露出了驚喜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便邁步走上臺階。

  他的目光,掃過門口的那些乞丐,見這些人衣衫襤褸,卻目光炯炯,心頭不禁一動。

  好大的陣仗!

  他心中曬然,便邁步走進城隍廟內。

  「老牛頭,你別進去了。」

  「為什麼?」

  「九爺說了,若是恩公來了,就請他一個人過去。」

  「可是……」

  「你放心就是,恩公不會有什麼危險,九爺只是想和他好好談談,不想別人在場。」

  老牛頭聽罷,便停下了腳步。

  他看了看陳敏,又朝城隍廟裡看了一眼,旋即撩衣在臺階上坐下,大聲道:「瓜娃子,快那酒肉過來伺候,我可是饞死咱們老城隍的叫花雞和燒春酒,快點拿來。」

  一群乞丐聞聽,頓時起鬨,也使得氣氛變得熱鬧起來。

  城隍廟外的氣氛很熱烈,但是城隍廟,卻略顯安靜。

  偌大的大殿裡,點著幾支牛油大蜡,火苗子竄起有八九寸高,找的大殿裡一片通透。

  梁九一身黑衣,光著膀子,敞著懷,一隻腳踩在床榻上,斜靠著圍欄。

  除了梁九之外,大殿裡再無旁人。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梁九身前的酒案上,擺放著熟雞熟鴨,還有一罈酒。

  心中,頓時便瞭然了!

  他走上前,若無旁人的坐下,從桌案上抄起一口短劍,擡手就切下了一隻雞腿,大口咀嚼。

  梁九也沒阻止,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楊守文。

  「手藝不錯,比縣城裡的那些館子做的好!」

  楊守文狼吞虎嚥把雞腿吃下,而後把骨頭丟在了地上,「看起來,涂家那四個兄弟還是唸著你的情……好了,既然你知道我要來,想必也清楚我的來意,怎麼說?」

  梁九把腳放下來,抄起酒罈,給楊守文面前的酒碗滿上。

  「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若恩公說的是那‘李易’之名,我倒是知道。

  不過,小人覺得,那並非是恩公的真實身份……我想弄明白,坐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楊守文咧嘴笑了。

  「你怎就知道,我不叫李易?」

  「哈哈哈,這有何難?幼娘曾對我說過,老牛頭去洛陽,是為了求一樁天大的富貴。若這富貴只是‘李君’,未免蒙羞了‘天大’二字。李君隨行扈從氣勢非凡,絕非等閒家兵。我梁某人雖沒有見過多少世面,但這招子卻亮的很,看得出來。

  特別是當別人稱呼‘李君’的時候,李君雖然反應敏捷,但是卻略顯生澀。

  加之……

  恩公,梁九生來恩怨分明,只不過想弄清楚,救我的人,到底是誰。」

  楊守文抿了一口酒,笑著打量梁九幾眼。

  許久,他沉聲道:「梁世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當年,你在峨嵋學藝,認識了施浪詔的一個女人,並且與她一見鍾情……只可惜,施浪詔國力虛弱,接連被蒙舍詔所敗,丟失了很多土地。無奈之下,施浪詔王施望欠把女兒送給了蒙舍詔王子炎閣,也就是你梁世奇所鍾愛的那個施浪詔女人。」

  梁九聞聽,頓時臉色大變,瞪著楊守文,半晌後道:「你去找林大郎了嗎?」

  楊守文卻不理睬,而是站起身,從桌上拿起酒罈子,又給自己倒上一碗,而後一飲而盡。

  「施望娘子雖不願意,可她是施浪詔的公主,卻無法拋棄家族,只能低頭。

  你曾去施浪詔阻止,卻被炎閣羞辱,心灰意冷之下,回到了射洪,散盡家財,做起了乞丐頭子。

  想想,似乎也正常。

  施望娘子是為了家族而獻身,而蒙舍詔勢大,甚至連朝廷都是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不過是一個良家子,焉能阻止此事?不過,你並未忘記了那位施望娘子。

  你明知道黃文清在暗中販賣兵械給蒙舍詔,卻願意為他效力,怕也是想要趁機去蒙舍詔,與那位娘子私下相會吧。心愛的女人,卻被他人所霸佔,梁世奇,你真的甘心嗎?」

  梁九的臉頰抽搐,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突然間,他怒聲吼道:「我有什麼辦法,我忘不了她……可那炎閣,乃是蒙舍詔的王子,六詔之中,尤以蒙舍詔最強。如你所說,即便朝廷也對蒙舍詔束手無策。」

  「呸!」

  楊守文呸了一聲,冷笑道:「區區蒙舍詔,敢說令朝廷束手無策?

  只不過,這劍南道治下,豪酋眾多,門閥林立,所以才使得朝廷暫時沒有去過問六詔事務……梁世奇,人常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一身本領,卻做得一個團頭,不但使祖宗蒙羞,更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搶不回來,又算的什麼男人?」

  「你休得胡說!」

  梁九突然擡手一掌,拍在酒桌上。

  那堅實的酒桌,竟被他一掌拍的粉碎,桌上的酒菜也散落一地。

  門外的乞丐們,聽得裡面的動靜,頓時呼啦啦衝進來。

  陳敏大聲喊道:「九爺,發生了什麼事?」

  梁九呼的長身而起,怒聲吼道:「全都給我滾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乞丐們一怔,面面相覷。

  陳敏連忙擺手,示意他們退出城隍廟。

  楊守文看著呼吸急促,面紅耳赤的梁九,沉聲道:「知道生氣,能發火,說明還是個爺們。

  咱們不必廢話!幫我,我會助你把你的女人搶回來;否則,我就立刻滅了你外面的手下。」

  說完,楊守文穩坐圓凳上,一字一頓道:「現在,我等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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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四章 蒙舍詔

  梁九和那位施娘子的故事,非常狗血。

  楊守文乍聽林海說起時,就感覺好像在聽一個老套的三流狗血愛情故事。其實故事很簡單,無非是年輕氣盛的梁九,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女人,與之一見鍾情。

  可惜,那女人卻背負著一國命運,無奈之下嫁給了別人。

  梁九心灰意冷,便散盡家財做了乞丐頭子。

  但內心裡,卻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女人……

  在這個故事當中,最讓楊守文感興趣的,不是梁九,也不是那位施娘子,而是施娘子嫁給的那位蒙舍詔王子蒙炎閣。

  ++++++++++++++++++++++++++++++++++++

  施浪詔,六詔之一,位於六詔東北,也就是現如今雲南洱源縣青索。

  唐,設置舍利州,安置施浪詔子民,並且封施浪詔王世襲舍利州刺史一職。大約在十數年前,施浪詔王,也就是前任舍利州刺史施望欠野心勃勃,與六詔之一的邆賧詔王咩羅皮聯手,合攻蒙舍詔。要說起來,兩詔聯手,勢力確是強過蒙舍詔。

  可惜的是,當時的蒙舍詔王蒙羅晟,又名蒙邏盛炎,確是一位能力極其出眾的國王。

  蒙羅晟是蒙世宗,興宗王。

  他在公元674年繼位,蒙舍詔便日漸強大。蒙舍詔因為地處六詔之南,故而也被人稱之為南詔。蒙羅晟在位時,不斷加強與大唐的關係,並且從大唐引入了各種先進的技術和文化,使得蒙舍詔一躍而成為六詔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部落……

  施望欠和咩羅皮遇到這樣的對手,自然是遭遇慘敗。

  他們不但沒有削弱了蒙舍詔的力量,反而被蒙舍詔攻城掠地,施望欠帶著族人逃至永昌,見大唐不願插手六詔事務,也知道大勢已去,無奈下只得向蒙舍詔投降。

  為了獲得蒙羅晟的原諒,施望欠就把女兒嫁給了蒙羅晟的兒子,也就是蒙舍詔王子,蒙炎閣。

  這施娘子,便是施望欠之女。

  靠著施娘子,施浪詔總算是得以苟延殘喘。

  大約在五年前,施望欠病故,施望欠的弟弟施望千繼位,進一步加強了與蒙舍詔的關係。

  楊守文原本只是想拉攏梁九,可是當他聽聞六詔之名時,卻想起了六詔乘像書……

  幼娘已經把六詔乘像書交給了楊守文,也使得他大體上明白了這六詔乘像書的內容。

  隋文帝楊堅一統天下,建立了隋朝。

  在統一南方時,六詔曾出兵阻撓。越國公楊素邀約六詔之主議事,他單人獨騎前往,令得六詔畏懼,於是六詔之主聯名簽署六詔乘像書,以表示對楊素的敬重。

  那乘像書的內容很簡單:凡持有六詔乘像書者,可號令六詔。

  嗯,大體上就是這個意思。

  只是後來,隋朝突然滅亡,以至於六詔乘像書少為人知……據說,唐太宗李世民佔領洛陽後,曾尋找六詔乘像書的下落,但是卻不見蹤跡。漸漸的,這六詔乘像書也就被人們所遺忘。

  蒙舍詔?南詔?

  楊守文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一道靈光。

  說實話,楊守文對蒙舍詔並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卻記得南詔。

  歷史上,特別是從天寶年間開始,南詔建國之後,與大唐貌合神離,數次與吐蕃勾結作亂。其中,與大唐最為著名的一場戰役,便是時任劍南節度使的鮮於仲通在天寶十年率部八萬出征,結果在大和城外被南詔擊敗,唐軍一役折損數萬兵馬。

  之後,也就是在天寶十三年,劍南留後李宓率部七萬進發南詔,結果全軍覆沒……

  在這以後,大唐遭遇安史之亂,無力南顧,也使得南詔越發猖狂,與吐蕃合作,多次進犯大唐領土。一直到四十年後,也就是大曆十四年,大唐名將李晟率部征討,一舉將南詔降服……從那之後,南詔便正式成為了大唐治下。

  楊守文對這段歷史,倒是有些許的印象。

  所以,他心中也就產生了些許想法,只是在目前而言,還不足以把這些想法暴露。

  ++++++++++++++++++++++++++++++++++++

  梁九虎軀顫抖,眼睛通紅。

  他看著楊守文,發出了如同牛吼一樣的喘息聲。

  楊守文正襟危坐,看著梁九道:「想來你也知道,而今射洪局勢。

  射洪兵力空虛,李判官把重任委託給我,我必須要盡心盡責。我需要人手,為我監控縣城,以免發生變故……好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信我,我便助你心想事成;你若不信我,那我可以把醜話說在前面,我不允許城中有任何不受我控制的情況發生。

  明日一早,我會在縣衙等候。

  若你願意幫我的話,帶著你的人到校場集結,領取兵械……

  若明天我得不到答案的話,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到時候,便你救過幼娘,我也不會饒你。」

  說完,楊守文振衣而起。

  「慢著,你至少要我知道,我到底是為誰效力?

  你說你可以幫我把小青搶回來,可那是蒙舍詔,即便是經略使老爺,也要有些忌憚。」

  梁九反應過來,大聲喊道。

  楊守文想了一想,輕聲道:「我姓楊,奉太子之命前來,至於其他,到時候你自然知曉。」

  梁九愣住了,目送楊守文的身影走出城隍廟。

  他突然想起幼娘對他說過的話:老牛頭去洛陽,是求一樁大富貴。

  說實話,在此之前梁九並沒有感覺到老牛頭帶來了什麼大富貴。可是現在……

  梁九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若是太子差遣,也許……

  他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在等這麼一個機會嗎?梁九覺得,他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靡靡細雨,漸漸停歇。

  空氣中帶著一股子濕漉漉的水氣,讓人感覺極為悶熱。

  楊守文回到縣衙,便脫了長衫,只穿一件短袖汗衫來到了書房。

  「十六,告訴桓道臣和孫處玄,我需要關於蒙舍詔的情報資料,越多越好,越詳細越好。」

  「喏!」

  楊十六連忙退下,而楊守文則在書架上翻看。

  這是前任縣令段簡的書房,上一次來,還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書房裡的擺設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那書架上疊落著一卷卷的案牘,所涉及的內容,也是千奇百怪。

  楊守文很快從一摞案牘裡,找到了一卷關於蒙舍詔的卷宗。

  裡面記載了一些瑣碎的小事,但楊守文卻看得頗有滋味。

  如蘭似麝的淡淡香氣在鼻端縈繞,楊守文沒有擡頭,也知道是誰靠近過來。

  「小過,這麼晚怎地還沒有休息?」

  裹兒輕手輕腳的走進書房,本打算嚇楊守文一下,卻不想被楊守文一下子拆穿了。

  她撅著小嘴,一臉不高興道:「你怎知是我呢?難道就不是你家的幼娘?」

  楊守文擡起頭,放下手中的卷宗。

  「幼娘不好用香料,而且她習武,步履輕盈,若不仔細聽,便聽不到她的腳步聲。」

  「啊?」

  「你身上的香囊,裡面是之前我在桃花峪提煉的香料吧。

  這香料獨此一家,我當然能夠聞得出來……呵呵,而且你沒練過武,自然無法掩飾你的腳步聲。」

  裹兒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香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兕子哥哥,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

  「想家了?」

  「嗯!」

  裹兒就趴在書案上,輕輕點頭應道。

  燭光下,楊守文看著那張傾城傾國的絕色容顏,不由得一陣心痛。

  裹兒看上去瘦了許多,雖然平日裡她嘻嘻哈哈,可是楊守文卻能感受到,她內心中的思鄉之苦。

  想想也是,才不過十六歲的女娃,第一次離家便這麼久,又怎能不想念家人?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本來,我打算這兩日就走。

  可現在李清出征,我怎地也要等漢州兵馬過來之後,交接了方可動身。況且,劍南道的局勢有點古怪,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飛烏蠻好端端,為何突然要造反作亂?

  且再等幾日,若沒什麼進展咱們就回家。

  回去後,咱們就繼續在桃花峪,我當和尚你做道姑,不再為這些瑣碎事奔波便是。」

  李裹兒卻笑了,輕聲道:「兕子哥哥休要說這些,其實這裡挺好的。

  就是幼娘,整日裡和我作對。哼,看我不把她降服了……好啦,我困了,兕子哥哥也早些休息。」

  裹兒說完,便轉身往外走。

  楊守文陪著她走出書房,才走了兩步,就見明秀、桓道臣攙扶著陳子昂走來。

  裹兒也知道,他們來一定是有事情,所以便柔聲道:「兕子哥哥回去吧,待會兒我讓小鈴鐺送些點心來。你們也別太晚了,早點歇息,明日你還有許多事情呢。」

  楊守文沒有拒絕,只伸出手,揉了揉裹兒的頭髮。

  他目送裹兒離去,才轉身來,與明秀三人打招呼。

  「青之,好端端,你要蒙舍詔的資料作甚?」

  楊守文攙扶著陳子昂走進書房,然後把窗戶打開。

  一陣涼風吹進來,驅散了屋中的悶熱,也讓人感覺舒服許多。

  楊守文想了想,看著陳子昂道:「叔父,我想打聽一個人。」

  「誰?」

  「叔父可聽說過鮮于向這個人嗎?」

  鮮於向,表字仲通,也就是後來那位征伐南詔的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

  陳子昂聞聽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你說的是鮮于士簡之子鮮于向,我倒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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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五章 你準備好了嗎?

  陳子昂說的鮮于向,不過十歲。

  他是鮮于士簡的兒子,也就是鮮于燕的孫子。

  據陳子昂介紹,鮮于士簡還有一個兄弟名叫鮮于晉,比鮮于向只小了一歲,非常聰明,是當地有名的神童。

  「青之,為何問起他們?」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翹,旋即擺手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呵呵,怕不是一個人吧。」

  陳子昂聞聽,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青之要看蒙舍詔的資料,莫非是有什麼想法?」

  楊守文從冰桶裡取出一壺葡萄酒,為陳子昂滿上一杯,而後把酒壺遞給了明秀二人。

  這年月,大戶人家大都建有冰窖,以儲備冰塊。

  射洪雖然是小縣,但還是在縣衙裡建造了冰窖,在這酷暑時節,正好使用。

  楊守文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叔父對蒙舍詔有甚看法?」

  「蒙舍詔?」

  陳子昂眯起眼睛,看了楊守文一眼,猶豫片刻後道:「以我看來,早晚必成禍害。」

  「哦?」

  楊守文露出一副好奇之色,看著陳子昂。

  「據我所知,朝廷對蒙舍詔其實頗為看重,似乎是有意令其壯大,何以成為禍害?」

  陳子昂聞聽,頓時露出曬然之色。

  「陛下遠在中原,怎知六詔之事。

  在朝廷看來,六詔地處偏荒,難以壯大。可實際上呢?說起蒙舍詔,便要說一說那獨邏……哦,就是細奴邏,如今南詔王的父親。此人自貞觀二十三年歸附朝廷,便打著朝廷的旗號,改蒙舍詔為大蒙國,自號奇嘉王,是一個很會隱忍的傢伙。

  此人有大氣魄!

  那蒙舍詔原本在六詔之中不甚強大,可是在細奴邏當政以後,任用郭郡矣、波羅旁以及神明大士楊波遠,修文習武,發展壯大,借助朝廷的旗號,一舉擊潰蒙巂詔,徹底掌控了蒙舍川,而後使蒙舍詔成為六詔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不落……」

  楊守文聽罷,不禁有些好奇。

  他忍不住問道:「那細奴邏既然有如此能力,朝廷為何沒有對蒙舍詔進行打壓呢?」

  「怎沒有警惕?」

  陳子昂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沉聲道:「所以我說,細奴邏善於隱忍。

  他占居蒙舍川,擊潰蒙巂詔後,建立了大蒙國。

  而他建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獨子蒙羅晟送往長安,表示願意歸順朝廷。

  蒙羅晟你應該清楚是誰,他就是而今的蒙舍詔王。

  這父子二人都是很善於隱忍,蒙羅晟更是在長安,整整做了二十年的質子,直到細奴邏快要病故,他才離開長安。也正是那二十年的質子,使得蒙羅晟在長安學會了許多技能,更得到了朝廷中不少勛貴的賞識,所以返回之後,令蒙舍詔再次壯大。

  他從長安請來了一位名叫張建成的人,並拜之為相,而後又交好巴蜀豪酋,進一步擴張勢力。

  先帝駕崩之後,陛下罷黜太子,立相王登基。

  當時狄公就曾建言,說蒙舍詔擴張迅猛,必須要加以提防。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後,便派人召蒙羅晟去長安。按道理說,蒙羅晟應該拒絕,可是他卻聽從張建成的主意,欣然前往長安。之後他又在長安住了一年,狄公當時因為被打入大牢,蒙羅晟便收買了朝中勛貴,勸說陛下將之釋放……狄公出獄後,曾因此事而大為不滿。」

  楊守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秘聞,不禁眉頭淺蹙。

  陳子昂輕聲道:「青之問我對蒙舍詔的看法?

  那我要問青之,可知道朝廷對蒙舍詔的看法嗎?自萬歲通天元年,狄公建言陛下,對蠻荒諸國行鹽鐵之法,禁止販賣兵械,陛下亦准許之。可是為何黃文清仍敢私自販賣兵械給蒙舍詔呢?他一個地方豪酋,焉敢如此大膽?若無人指使,必不會如此。

  所以我猜測,蒙羅晟在朝中必有靠山。

  朝廷估計是希望,借蒙舍詔一統六詔,將六詔納入治下。

  可是我卻以為,一旦六詔一統,蒙舍詔必然不會再聽從朝廷的差遣,甚至會反叛朝廷。

  所以你問我是什麼看法,我只有八個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陳子昂說完這番話,臉脹的通紅,顯得很是激動。

  明秀若有所思,而桓道臣則連連點頭。楊守文手指毫無規律的敲擊著桌面,許久後,他突然問道:「如果我向陛下稟明,叔父以為,陛下會做什麼樣的決斷呢?」

  陳子昂頓時笑了!

  「青之,陛下而今所憂慮者,非六詔,而是突厥與吐蕃。

  突厥不平,吐蕃不定,則陛下便無心過問六詔之事……而且,陛下已經下詔對蒙舍詔實行鹽鐵之法,可是私售兵械,暗通曲款之事卻無法杜絕,是何原因?你仔細想想吧。」

  楊守文聽罷,不禁陷入了沉思。

  +

  天,亮了!

  楊守文從書房裡出來,伸了一個懶腰。

  昨晚,他們四人聊到很晚。

  後來如果不是幼娘過來催促,說不聽他們會通宵暢談。

  不過即便如此,楊守文也覺得是受益匪淺。

  首先,他對六詔的局勢有了一個非常清楚的瞭解,那六詔乘像書的用途,他也大體上有了一個想法。其次,他對陳子昂,又有了全新的認識。一直以來,陳子昂在他眼中都是個飽讀詩書的書呆子。可是在昨晚,他發現陳子昂的才智,確是過人。

  這不是一個只知道死讀書的讀書人,頭腦非常靈光,見聞極為廣博。

  想想也是,如果陳子昂真是一個書呆子的話,那後世便不會有‘伯玉摔琴’的典故。

  在某種程度上,陳子昂同樣是個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但他有底線,同時他的文采也掩蓋了他的實際才能,才使人產生了諸多的誤解……

  如果,自己身邊能有這樣一個軍師的話,倒是能免去許多麻煩。

  楊守文隱隱約約,能覺察到陳子昂的想法。

  但是陳子昂不開口,所以他也無法確定。

  再等一等,待時機成熟,便邀請他一同前往洛陽,到時候陳子昂的態度自然明了。

  想到這裡,楊守文感覺輕鬆不少。

  「阿郎,門外有梁九求見。」

  楊十六來到了楊守文的面前,躬身稟報。

  「今日卯時,大約有六百個乞丐到校場外集合,桓郎君已經把他們留在了校場。」

  楊守文笑了!

  就知道他梁九受不得誘惑,一定願意配合自己的行動。

  「要他進來吧。」

  楊守文想了想,便吩咐道。

  楊十六忙轉身下去,而楊守文則邁步走下門廊,來到了庭院中。

  庭院裡,楊茉莉正光著膀子練武。這也是楊茉莉養成的習慣,在某種程度上,楊茉莉比楊守文更加勤奮。

  他雙手持槌,慢慢舉起,而後砸在木樁上。

  槌落木樁,卻沒有絲毫聲息傳來,可是那木樁卻頓時粉碎,木屑飛濺。

  這是楊茉莉獨有的練功方式,他不是揮舞雙錘,而是運槌而行,把力量完全透入槌中。

  幼娘站在一旁觀看,不禁暗自咋舌。

  「兕子哥哥,茉莉這一槌,怕有千斤之力。」

  楊守文點點頭,頗為欣慰。

  說實話,現在讓他和楊茉莉交手,或許能走上百回合,但最終一定是他失敗。這楊茉莉,已經完全掌握了舉重若輕的精髓,楊守文即欣慰,又感到一絲絲的慚愧。

  「茉莉,停下來吧。」

  他喚住了楊茉莉,招手讓他過來。

  楊茉莉咧著大嘴,笑嘻嘻走過來,甕聲甕氣道:「阿郎,要吃飯了嗎?茉莉肚子餓了!」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那赤裸的上半身,油亮油亮,泛著一抹水光。

  吃,只知道吃!

  不過,也許正是如此單純的心思,才使得楊茉莉可以突飛猛進吧。

  「茉莉,看你運槌似乎有些生澀,莫非出了什麼狀況?」

  「那倒沒有,只是這些日子覺得,這對槌有些輕了……」

  楊守文聽罷頓時一愣,下意識看了一眼楊茉莉手中的鐵鎚,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這對槌,重兩百斤,竟然還覺得輕了?

  「楊茉莉,你這個大吃貨,卻變得越發厲害了。」

  幼娘伸出手,誇讚起來。

  楊茉莉搔搔頭,露出憨厚的笑容。

  「好了,我知道了……等回去洛陽,我就為你打造新槌……去洗一洗,吃飯吧。」

  楊茉莉聞聽,頓時歡叫一聲,手中雙槌蓬的就丟在了地上。

  這時候,梁九隨著楊十六來到了庭院裡。

  幼娘見到梁九,立刻笑著問道:「九爺,你身子大好了嗎?幼娘還說,過兩天去看你呢。」

  「啊,有勞幼娘費心,梁九已大好了!」

  梁九對幼娘倒是很客氣,忙躬身回答。

  他現在知道了幼娘的來頭,自然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一言一行莫不透著一絲尊敬。

  這也讓幼娘感到了一絲絲失落。

  她並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下意識撅起嘴,一臉的不高興。

  楊守文伸出手,揉了揉幼娘的頭,輕聲道:「也去洗漱一下,要吃早飯了。」

  「嗯!」

  「梁九,隨我來。」

  楊守文說完,帶著梁九往後院走。

  一邊走,他一邊輕聲道:「你之前待幼娘有恩,所以不必對她太過客套,反而讓她覺得生分了!以前怎麼對她,今後還怎麼對她,她心思單純,你多多擔待一下。」

  「小人,明白。」

  「你的選擇,我已經知道了。

  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早晚助你奪回心愛的女人。」

  楊守文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目光灼灼看著梁九,「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為我做一些事情……梁九,這件事可能會非常危險,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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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六章 夜襲 一

  梁九,在當天悄然離開了射洪,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何處。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曾造訪過楊守文,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交出手中的人馬。

  大多數人覺得,梁九是受了楊守文的逼迫。

  若非楊守文威脅他,他又怎可能心甘情願的把幾百號人交給楊守文呢?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梁九才離開射洪。因為他在射洪的根基已經不在,若不離開,說不得會遭遇危險。

  整個射洪縣,只有林海隱隱約約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他很高興,所以在第二天,便回到縣衙報到,並且得到楊守文的看重,暫領縣尉一職。

  別小看了林海,他此前雖然只是一個民壯班頭,可是在射洪的威望不低。

  在林海出面以後,那些原本驚慌失措的閒漢們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很快便穩定下來。

  這,也讓楊守文輕鬆許多!

  一晃,就是三天。

  銅山戰事進行的非常順利,李清幾乎是兵不刃血奪回銅山。

  正如李清所言,飛烏蠻在銅山的兵力不多。那飛烏蠻頭領孟凱調集五千兵馬直逼方義縣城,使得銅山的兵力,頓時變得非常空虛。李清抵達銅山後,在當地人的幫助下,夜襲縣城,一舉將銅山收復。消息傳到了射洪縣城,射洪百姓無不歡呼。

  「真就這麼簡單?」

  楊守文登上射洪城頭,手扶女牆眺望。

  經過數日的修整,射洪的守備得到了明顯的強化。

  由於那些閒漢的歸化,使得楊守文手中的力量增強不少。而林海出任縣尉後,輕而易舉把閒漢們收服。加之梁九雖然走了,卻留下了陳敏幫忙。此外,還有老牛頭忙裡忙外,數百閒漢們從官軍手中接過了縣城的巡邏任務,使得城中治安頓時好轉。

  最瞭解那些潑皮閒漢的人,還是這幫閒漢。

  而最清楚射洪縣城情況的人,也是這幫子閒漢……

  楊守文甚至都沒有想到,這些閒漢會有如此大的用處,肩頭的壓力也頓感減弱。

  「是,前方探馬回報,李判官兵臨銅山縣城後,得到了當地人的協助。

  據說那飛烏蠻在攻佔銅山之後,縱兵擄掠,並大開殺戒,使得很多人都從縣城逃離。

  一些人就躲在縣城外,李判官抵達後,他們便找了過去。

  這些人對銅山非常熟悉,知道一條潛入銅山的捷徑。於是李判官當晚便派人潛入城中,打開了城門,一舉將銅山攻克……說起來,這次李判官的運氣的確是不錯。」

  桓道臣笑著回答,言語間流露出羡慕之意。

  的確,原本以為攻打銅山會有難度,可未曾想,銅山竟然這麼輕而易舉的被攻破。

  想想看,李清的運氣卻是不錯,這收服銅山的戰功,少說能讓他再進一步。

  可是當他說完之後,卻發現楊守文和明秀似乎並不高興,相反那臉上卻流露出凝重之色。

  「李君,莫非以為有問題嗎?」

  「說不來,總覺得不太正常。」

  「哦?」

  楊守文沒有回答桓道臣,卻看向了明秀。

  明秀朝他點點頭,輕聲道:「反正,我覺得咱們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如此,咱們兩人輪番在城樓值守。

  你守白晝,大貓協助你,我守晚上……已經得到消息,漢州司馬張脩已在白水關與綿州兵馬匯合一處,最遲兩日,前鋒兵馬便會抵達射洪,到時候咱們就輕鬆了。」

  明秀笑道:「不如咱們換一換,我值守夜間。」

  「不用……這樣我日間還能夠陪一下小過和幼娘。

  小過想回家了,這幾日的情緒有點不太好;幼娘也想見嬸娘,所以……我陪她們,她們的情緒也能安穩一些。」

  這倒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秀和桓道臣相視一眼,便不再勸說。

  +

  楊守文從城上下來,便返回了縣衙。

  他陪著裹兒和幼娘在庭院裡聊天說話,四隻獒犬則圍在幼娘身邊,匍匐在地上。

  楊守文在的時候,二女相處還算融洽。

  她們也知道,楊守文這幾日壓力很大,所以更不想給他增添麻煩。

  反正,楊守文能陪伴她們,她們就很開心。或許二女各自有一些小心思,但在這個時候,都還是保持著克制。裹兒泡茶,聽著幼娘講述她這一年來,和黃文清之間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較量,聽得入迷……而楊守文則眯著眼,靠在廊柱上假寐。

  耳聽幼娘那略帶著昌平口音的官話,不時間傳來裹兒還有兩個小丫頭的驚呼,他的心情格外放鬆。

  就在這時,從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幼娘的聲音戛然而止,楊守文則睜開了眼睛看去,就見孫處玄步履匆匆的趕了過來。

  「孫長史來了!」

  楊守文坐直了身子,笑著招呼道。

  「兕子哥哥,孫長史一定是有事和你商議,我與幼娘便先迴避一下,免得失了禮數。」

  裹兒見狀,心中不快。

  不過,她倒是沒有發作,反而止住了幼娘,拉著她離開。

  若是從前,李裹兒才不會在意這些。有人敢打攪到她的話,她絕對會當場發作起來。

  可現在,她學會了控制。

  因為她知道,雖然楊守文從不在意這些事情,但在某種程度上,她卻要為楊守文考慮和著想。

  「李君,實在抱歉,打攪了你的休息。」

  裹兒會掩飾,但幼娘卻有些掩飾不住,露出不快之色。

  孫處玄如何看不出這玄機,連忙向楊守文道歉。

  已經很久沒有和孫處玄坐下來說話了,他每天神神秘秘,根本就看不到人。偶爾見面,也都是匆匆寒暄。楊守文發現,孫處玄清瘦很多,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頭髮不曉得有多久沒有洗過,油光光的。

  衣服上也是遍佈皺褶,看上去應該也很久沒有換過,有一股子味道。

  「孫長史,我知你想要將功補過,可又何必……」

  楊守文眉頭淺蹙,不無痛惜說道。

  孫處玄卻毫不在意,輕聲道:「李君,我如今已非長史。」

  「啊?」

  「燕公已傳令過來,將我長史之職罷黜,等待朝廷發落。

  府君知射洪目前局勢緊張,故而暫時讓我留在這裡,協助李君辦事。以後,便喚我燕謀即可。」

  燕謀,是孫處玄的表字。

  楊守文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孫君,請坐。」

  「哦,坐就不必了,我待會兒還要回去做事。

  我今日來,是有一件事要告知李君……這些日子,我仔細勘查了黃家的賬目,從中發現了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孫處玄猶豫一下,走上前,在楊守文耳邊低語。

  許是太久沒有洗漱的緣故,孫處玄的身上,有一股子濃濃的酸臭味道。不過楊守文卻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反而認真的聽著孫處玄的話,那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當真?」

  「絕對不假……若李君不信,我把賬簿取來。」

  楊守文擺手,意思是說,取賬簿就不必了。

  他閉上了眼睛,在門廊下徘徊,良久後突然停下腳步,沉聲道:「十六,去把陳敏找來。」

  伴隨著楊守文一聲斷喝,長廊陰影中人影一閃,楊十六便飛奔而去。

  「此事,孫君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已經知道了。」

  「喏!」

  孫處玄長出一口氣,躬身一揖道:「既然如此,小人就先告退。」

  楊守文點點頭,又勸慰了孫處玄幾句,送他離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楊十六領著陳敏走進了庭院。

  陳敏,就是當晚在城隍廟外,接洽楊守文的那個小團頭。

  不過現在,他卻變了樣子,一身甲冑,看上去很是威武。

  他走上前,躬身行禮。

  楊守文則看著他,半晌後道:「陳敏,九爺離開時曾向我推薦你,言你值得信任。」

  陳敏聞聽一怔,但旋即反應過來,忙躬身道:「但憑阿郎差遣。」

  這兩日,他從老牛頭那裡大體上知道了楊守文的來歷。

  雖然,陳敏還不清楚楊守文的真實身份,但是卻清楚,在楊守文來頭不小。

  「阿郎身份高貴,非比等閒。

  你莫要問我他是何方神聖,該你知曉的時候,自會讓你知曉。

  我只告訴你,阿郎可以通天,便是在聖人面前也能說上話……若你真心投效,絕對是前程似錦。」

  只一句‘可以在聖人面前說話’,就足以讓陳敏心驚肉跳。

  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射洪縣令;和他有過交集的人裡,最尊貴的不過是武侯班頭。皇帝,在這個時代有著無與倫比的至高地位。陳敏只是個普通百姓,聽了老牛頭的話,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而梁九在離開前也曾交代過:聽從李君差遣。

  所以,在陳敏心中,他已經把自己視為楊守文的門下。

  聽得陳敏的稱呼,楊守文一怔,旋即笑了。

  他拍了怕陳敏的肩膀,輕聲道:「你的心意,我已經知曉。

  不過,想要拜入我門下,卻非一樁易事。九爺向我推薦你,而老牛頭也說過,你為人忠厚,值得信賴。若你願意,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便隨我一起前往洛陽吧……」

  陳敏心裡一振,頓時有一種難言的幸福感湧上心頭。

  「小人自當跟隨阿郎。」

  「好了,阿郎這個稱呼,私下裡叫也就是了。

  我現在有一件事與你去做,若做的好,我便收你到我門下,保你日後的前程富貴。」

  說完,楊守文擺手示意陳敏附耳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子。

  陳敏先是一臉驚愕,旋即連連點頭。

  「阿郎放心,此事便交給小人,絕不會辜負阿郎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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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夜襲 二

  是夜,一場瓢潑大雨倏忽而至。

  雨來的非常突然,而且雨勢很大。站在城樓向外眺望,只見雨幕連天,整個世界都彷彿變得朦朧許多。

  楊守文的心情有點不好,蹙眉遠眺,心頭有些發沉。

  「傳令下去,今晚加強警戒。」

  他招手喚來了涂山豹,低聲吩咐了一句。

  「阿郎,這麼大的雨,會不會有問題?」

  「嗯?」

  「這種天氣,視線模糊,萬一有賊人偷襲,我們可不太容易察覺。」

  楊守文看了楊十六一眼,眼中閃過了一抹讚賞之色。

  從西域回來後,楊十六改變了很多。

  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不喜歡和人交往,但是在閒暇時,就會捧著書,在一旁品讀。遇到不懂的時候,他也會主動詢問。向楊守文請教,向明秀請教,甚至會去找封常清請教。楊守文當時雖被關進了天牢,卻並未耽誤了封常清的課業和學習。

  他通過楊承烈,找到了薛楚玉,並且順利讓封常清拜薛楚玉為師。

  每次封常清去學習的時候,楊十六也會隨行。據封常清說,他會坐在門外,聽薛楚玉授課,而且非常認真。

  這樣的十六,其實是楊守文喜歡看到的楊十六。

  他不喜歡一個唯唯諾諾,懵懂而全無自己思想的打手。楊十六能夠獨立去思考,並且主動去學習,說明他有了方向。只要他有野心,那楊守文就能夠將之控制。

  「是啊,我也正擔心此事。」

  楊十六聽了楊守文的回答,點點頭便不再吭聲。

  楊守文既然已經覺察到了這個問題,那就說明他必然會有所準備。而作為楊守文的家僕,他剛才一番話,已經表現了他希望表現的能力,對楊十六而言,已經足夠。

  就在這時,一隊巡兵從城內走來。

  為首的人略顯臃腫,但身形高大,給人一種魁梧壯碩之感。

  他上了城頭,看到楊守文便立刻走上前,躬身向楊守文行禮後,笑著道:「見過李君。」

  「林縣尉。」

  楊守文見到來人,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微微欠身算是還禮。

  「城內一切安好?」

  「李君放心,這麼大的雨,沒有人會在外面遊蕩。」

  來人,正是林海。

  他笑容可掬,轉身一招手,就見巡兵抱著酒罈子走上來。

  「李君,這季節天氣變幻莫測,雨水很多,濕氣也很大。下官帶了些酒水來,讓大家驅驅寒氣。」

  夜色中,楊守文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他笑著點點頭,沉聲道:「正有些乏累,林縣尉來的正好。」

  說完,他扭頭看了楊十六一眼,沉聲道:「還不快去幫忙,簡直是沒有一點眼色。」

  楊十六聞聽,忙躬身答應,叫了士卒前去幫忙。

  「李君,你說飛烏蠻會不會打過來呢?」

  林海和楊守文站在城上,突然間輕聲詢問。

  楊守文笑了笑,沉聲道:「不太可能……飛烏蠻而今分兵方義縣城,哪有什麼餘力再偷襲這邊?

  另外,李判官率部奪回銅山,即將揮兵南下,攻打私鎔山。

  到時候飛烏蠻老巢被端了,勢必陣腳大亂。再過兩日,漢州和綿州的援軍也將抵達,到時候可一舉將飛烏蠻平定。」

  楊守文的話語中,洋溢著強烈的自信。

  林海聽得連連點頭,和楊守文又寒暄了一陣,這才告辭,帶著人返回城中巡邏。

  而楊守文則站在城頭上,看著林海等人遠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神采……

  +++++++++++++++++++++++++++++

  雨,停了。

  但是烏雲卻沒有散去。

  雷聲隱隱,銀蛇亂舞,似乎在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雨即將到來

  射洪城上變得冷清起來,遠遠望去,幾乎不見人影。

  已是夜半,城外也靜悄悄的。突然間一道閃電在夜空中出現,慘白的光,在倏忽間照亮了大地。

  一張慘白的臉,在電光中出現。

  那張臉上有一道道詭異的刺青紋身,在電光中顯得格外可怖。

  緊跟著,又一張臉出現……

  城外的曠野中,數百個黑影迅速向射洪城牆撲來。

  他們來到城下,從腰間取出繩索,朝著城頭用力的甩了出去。隨後,這些人抓緊繩索,順著城牆向上攀爬。他們的速度很快,也很靈活,很快就爬到了城牆的半腰處。

  可就在這時,城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鼓聲。

  原本黑漆漆的城牆上,突然間燈火通明。

  緊跟著,數以百計的火把從城上飛出,落在了城下。

  空無一人的城頭,出現了官軍的身影。

  伴隨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放箭!」

  剎那間,城頭上箭如雨下,那正在攀爬城牆的人們猝不及防,慘叫著從空中跌落。

  寂靜的城門樓下,也伴隨著傳來一陣喊殺聲。

  林海帶著一隊巡兵向校場衝去,卻不想還沒有靠近城中校場,道路兩邊突然殺出兩隊官軍。

  為首的一人,正是明秀。

  他跨坐馬上,冷笑著道:「林縣尉,你終於忍不住了!」

  林海一驚,忙高聲道:「明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帶人巡查,何故阻攔於我?」

  明秀道:「林縣尉,莫再裝腔作勢。

  你的身份,李君早就已經覺察……呵呵,這還要多虧了黃文清,在他的賬目中,留下了一些線索,被孫長史發現,並且及時稟報於李君知曉。其實,李君一直以來,都在想一件事……那日飛烏蠻洗掠縣城,卻如何混入城中?使得城內毫無防備?」

  林海的臉色,不由得為之一變。

  他看著明秀,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早就知道,不該讓孫處玄留在射洪,應該把他趕走才是。可惜,卻無人肯聽我的建議,以至於……不過,明君恐怕還不知道,飛烏蠻大軍其實並未前往方義,而是一直藏在青石嶺,今晚必定會攻占射洪。」

  說到這裡,林海咧嘴笑道:「不僅如此,想必此刻縣衙,也已經被人攻佔。」

  話音未落,縣城中突然間騷亂起來。

  縣衙方向火光衝天,隱隱有喊殺聲響起。

  林海的臉上,流露出一抹猙獰之色,「明君,識時務者為俊傑,若你現在投降,說不得還能保住性命。若不然,待飛烏蠻大軍攻破射洪縣城的時候,你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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