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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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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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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4:15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全體打工

賀穆蘭去鷹揚軍帳中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親兵們對她前後的差異。
    若說之前庫莫提的親兵們對她抱有的是一種溫和與接納的態度,那現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起先賀穆蘭以為是自己剛剛沐浴完畢,頭發披散潮濕,衣衫又不整,沒讓他們發現自己是花木蘭,但直到走到他們面前了,這些人的態度也沒有什麼改變。
    只不過是短短一天的時間,前後的差異這麼大,賀穆蘭就算是個木頭人,也感覺出來了。
    說實話,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別人友善的對待,而自己也能友善的對待別人。
    這樣無緣無故的冷落……
    她想了想,要麼問題出在自己對右軍太過在意上,要麼就是她擅自離隊,去幫右軍尋找遺體。
    無論是哪種,她都覺得自己被這樣對待並不算是委屈。畢竟,她現在是屬於“鷹揚軍”的人。
    她低下頭,進了帳子。
    “卑職花木蘭,參見將軍。”
    庫莫提此時正在查看京中送來的批閱,見賀穆蘭進來了,將手中的絹帛往岸上一放,點了點頭。
    “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天氣冷,頭發濕成這樣容易得風寒,湊近火盆旁說話吧。”
    賀穆蘭露出一個感激的神色,她確實冷的覺得頭頂都要凍成大冰砣了,當她移到火盆便跪坐等待訓示的時候,庫莫提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把她嚇了一跳。
    “你說留下來試試的時候,我原本是想要令人把你拖下去砍了的。”
    若不是考慮到他可能是陛下身邊另有要務的宿衛,他早就已經把他給砍了,毫不猶豫的。
    賀穆蘭心中一緊,抬起頭來看庫莫提。
    庫莫提是典型的鮮卑胡種,高鼻深目,不說笑時,有一種不怒自威的神情。他雖只有二十多歲,但邊關催人老,他又久居將位,說一不二,就算是賀穆蘭來自後世,對於這樣的年輕人,也只有退避的份兒。
    看著並不像是喜怒無常之輩,怎麼……
    “花木蘭,我救你來鷹揚軍中,是因為我答應了夏鴻將軍會幫他。右軍才人輩出,卻亂的像一盤散沙,所以我才對眾人如此維護的你期待不已。”
    他起先還贊歎此人不愧是陛下身邊的人……
    “夏鴻將軍請我保你的時候,本將軍沒怎麼猶豫就應了,將你帶回我帳下,做一個親兵,讓你看鷹揚軍和中軍平日裡的努力,右軍為何差距如此之大,並非只是因為待遇的原因……”
    他苦惱地揉了揉額角。
    “但是我並不想造一個神巫出來,右軍也不需要神巫,你明白嗎?”
    賀穆蘭一聽又是鬼神之事,只得跪伏著辯解道:“並非卑職能夠通玄,只不過是人雲亦雲,以訛傳訛罷了……”
    “怕的就是以訛傳訛!”庫莫提皺著眉頭:“我鮮卑男兒拼殺疆場,靠的是自身鍛煉出的好武藝和滿腔的熱血,只要死得其所,便是真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收殮之後若是可以縫合也沒什麼,但直接浪費時間去戰場上反復查找同袍的遺體便是不對。”
    “戰場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可以發生,若按之前我們鮮卑人的舊制,連那些遺體都不會管,狼神會處理的。如今有規矩必須焚燒,那我們殺敵完了以後交由雜役們燒葬也就是了!”
    庫莫提語氣越來越冷。“一旦有人開了個頭,人人都如此去做,隊伍很快就散了,若你這般滿身污血回來,難道每個將軍都會安排別人伺候他洗澡嗎?怎能保證不生病?若是生病,將疫病傳開,豈不是整營都要陪葬?”
    他每多說一句,賀穆蘭的臉色就白上一分,等他斥責完後,賀穆蘭低下頭,握緊拳頭,小聲回答:“是卑職考慮不周,讓將軍失望了。”
    “我失望什麼。你雖是一員猛將,但心不在我這,遲早是要回右軍的。我只不過看在將才難得的份上,勸你一句……”
    他眼中精光一閃。
    “——裝神弄鬼容易,領軍作戰卻難。沒有幾個將軍能忍受屬下以這種方式集聚人氣的。動搖軍心者斬,你那腦袋,已經搖搖欲墜了!”
    是啊,如此神神叨叨,怎有花木蘭上輩子英勇殺敵、帶著一群殘兵弱將闖出一條生路來的讓人喜歡?
    如此髒污不堪,豈不是就是疫病的根源?
    他們是軍人,國家的機器,作戰的工具,只要打好仗,聽好指揮,做上將們吩咐的事就行了。當國家需要時,他們散盡家財,購買軍備,為國家而戰;當戰死沙場時,他們的武備傳遞給下一個需要的同軍,為國家節約資源……
    可是人呢?
    人在哪裡?
    人也好,感情也好,真的是不需要的東西嗎?
    不,不是的。
    若感情不需要,有誰會為了這樣的冷酷的國家奉獻生命呢?如同王副將、夏將軍,如果這些將軍毫無感情,那花木蘭不會活下來,她也不會活下來。
    只是,這種東西在軍中,是類似於“軟弱”的枷鎖罷了。
    賀穆蘭想到了這一點,分外的為自己感到悲涼。
    落到一個甚至不是漢人治下的時代,過著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堅守著僅剩的一點價值觀,卻還要不停的被人提醒這是“不合時宜”的。
    人心哪裡有“不合時宜”這種事呢?倘若過去覺得溫暖的,現在應該也覺得溫暖。倘若過去覺得厭惡的,就算是後世也會覺得厭惡。
    她想,她永遠做不了花木蘭這樣的人,因為她已經有“覺悟”和“忍耐”的天賦,而她,恰恰就是那個“堅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請求,卑職也還是會去的。”
    賀穆蘭看著庫莫提和周圍幾個親兵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咬了咬唇,開口說道:“眾位將軍出身高貴,可能不知道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曾去過上黨郡的某個鄉間……”
    賀穆蘭開始說起丘林莫震家鄉的故事。
    她並沒有說丘林豹突的事情,若是“逃脫兵役”在十幾年後天下承平時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話,在這個每天征戰不休的情況下,說出丘林莫震這種沒發生的事情就是在給人家添麻煩。
    所以她改名化姓,說了在那一個鄉間見到各個軍戶家的事情。
    拓跋燾雖然才登基沒多少年,但確實仗打了不少。北方鮮卑軍戶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數變少,朝著拆戶南遷的事情庫莫提自然不會不知道,所以賀穆蘭剛剛開始講起那個故事的時候,庫莫提就已經意識到了她說的是南邊的新軍戶們。
    賀穆蘭說到某個婦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時,還有皮甲鐵矛可用;第二個孩子的時,舊皮甲和長槍;第三個孩子,只能將布縫的厚厚的,當做布甲。槍也只是打了一個槍頭,尋人找了根臘桿。
    第四個孩子不得不出征時,家中已經連吃飯的余地都沒了,自然不能准備什麼東西,那孩子只能帶著幾身破舊單衣,就這麼赤手空拳的走到軍營裡去。
    誠然,此時地廣人稀,國家分配給軍戶的功勳田面積廣大,可是這裡是北方,種的糧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戰,軍戶家根本沒有什麼壯丁種田。漢人得了分配的“均田”還能好好種田,交稅納糧,可軍戶之家坐擁面積廣大的田地,卻面臨無人可種的窘境。
    軍戶是不用交稅,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還是要納糧的,再加上男丁一個個被送上戰場,回來的不過小半,家中老弱婦孺守著這些糧食,堪堪夠上交國家那份,哪裡還有盈余?
    “軍中兒郎拼命,無非是想保護好家中的妻兒老小,不讓他們口中無食,身上無衣。可軍中功曹或以軍功要挾克扣物資,或肆意劫掠戰死者的遺物與戰利品,若是不從,軍功也會被一筆勾銷。朝中原本就沒有俸祿,一點撫恤全靠軍功定論,若尋找不到屍身,連根針線都留不下來……”
    “將士們奮勇殺敵,他們的老幼卻在他們死後孤苦無依。將軍,我知道軍中需要人悍勇殺敵,無謂生死,可是若是不顧民心,時間久了,軍中兒郎的心都已經寒了,誰還願意真的拿命來拼?”
    “你放肆!妄議軍政,膽大包天!功曹皆是鮮卑大人,是你能夠置喙的嗎!”乙渾少連臉色難看,連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對此事憤怒,而是花木蘭如今已經是將軍的親兵,若在外說出這樣的觀點,就是給將軍惹禍,是以不得不訓誡一番。
    庫莫提聽了賀穆蘭的話,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一聲。
    他還真能置喙,這花木蘭,搞不好就是來看、來聽這些東西的。
    軍中弊病並非一天兩天形成,總而言之,都是沒有正規收入來源的原因。將士們還能通過擊殺柔然人獲得一點戰利品養家糊口,這些功曹、糧曹,雖在位置顯要之職,但若不是平日裡搜刮,還真沒有多少油水。
    這不像參軍帳中的漢人,參軍帳中的漢人大多是北方將門出身,或是宗主高門之後,論富裕,許多人都能稱得上一方豪強,根本不需要軍中這點“油水”,純粹是來混資歷學經驗攢人望的。
    “花木蘭,我知道你有大抱負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如今是我的親兵,以後也許會當上個將軍,但在你當上軍中大將軍之前,這種事都是你管不到的。軍中有軍中的規矩,朝中有朝中的規矩,這些將士確實可憐可歎,但規矩便是如此,不可輕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花木蘭。
    “你能上達天聽。”
    賀穆蘭聽到庫莫提的話,便知道此事到此為止了。而她原本就沒有通過庫莫提來改變軍中弊病的想法,說出上黨郡那些軍戶的事情,無非也只是想告訴庫莫提:
    ——她只是個普通軍戶,知道那些遺物和戰利品對於普通人家意味著什麼,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場不好,當這種事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良心也會促使著她這麼去做。
    與其帶著滿心的悔恨而活,不如盡力做自己能做到的。
    庫莫提把花木蘭當做了拓跋燾的人,自然對她的想法和意見都不會多言,好心提醒花木蘭的言行不當,也是擔心她惹禍上身,對自己、對他都沒有好處。
    可這花木蘭也不知道是陛下從哪裡找來的,個性倔強不說,還有些婆婆媽媽的樣子,只是人確實是個好人。
    對好人,總是要寬容點的。
    庫莫提有些怒其不爭地提醒她:“還有,花木蘭,你那四百多死營的奴隸,最好送去軍帳換軍功吧。如今到處都缺人,多出這四百多人來,好歹能給軍中減輕點壓力。四百多奴隸的軍功也不少了,如有實缺,夠你升官了。”
    他是提醒賀穆蘭,三軍大比已經不遠了,即使能一鳴驚人,要得好一點的官職,軍功也必不可少。親兵的軍功是很難計算的,大多都記入主將名下,賀穆蘭在庫莫提帳下效勞半月,殺敵也有不少,但十分之一的軍功都沒得到。
    無奈這就是軍中的規矩,賀穆蘭感激庫莫提借她上好的甲胄武器使用,又讓她不至於落入雜役營,這些軍功便權當是謝禮了。
    用奴隸來換取軍功?
    “……將軍,若是卑職想留下這些奴隸,真的要自己提供糧食嗎?不能讓他們去黑山城做工,換取工酬嗎?”
    “他們大半連鮮卑話都不會說,就算是軍中都懶使喚,更別說去黑山城了。工匠乃是實缺,黑山城只要熟練的匠人,不需要工徒,你也莫異想天開了。”
    這些奴隸大多素質低下,活下來的都是死營之人,莫說做工,便是當苦力都擔心太過桀驁不馴,鬧出什麼事來。
    往常這種人都是砍了腦袋換軍功,庫莫提既答應了要把這些奴隸賞賜給花木蘭,那就賞了,卻沒想過還替他養著。
    “你今日把你那群奴隸處置一下,自己好生想好,不要魯莽。”
    庫莫提揮揮手,讓她走了。
    賀穆蘭回帳中聽命,卻被庫莫提連敲帶打,好好警告了一番。她又沒得到解決那四百個人的辦法,等回了副帳時,不但頭頂發涼,連心都感覺涼透了。
    副帳中其他親兵都不在,只有沒鹿回大約是值夜了,正在休息。見賀穆蘭回來,他睜開眼皮看了眼,懶洋洋的繼續又合上了,再沒有搭話的意思。
    賀穆蘭一夜沒睡,原本也應該鑽進床褥好好睡一覺的。可她現在的心情卻實在不怎麼好,所以想了想,從行李中抽出某塊大布巾往半干的頭發上一包裹,悄悄出了副帳。
    鷹揚軍中依然是有條不紊,賀穆蘭沒走幾步,被眼尖的素和君和“小兒”看到了,連忙跟上前來。素和君懷裡揣著幾個早上的胡餅,遞於賀穆蘭吃,後者腹中正餓,剛吃幾口,突然想到三天後就該沒飯吃的奴隸,頓時沒了胃口,食不下咽起來。
    媽的,背著四百條人命的感覺也太差了點!
    誰也沒告訴他給四個百多個人當主子是這麼糟糕的好不好?
    連吃口飯都有負罪感!
    “大人有心事?”
    素和君見她吃了幾口就沒了動靜,心中料定賀穆蘭有心事。
    賀穆蘭收起胡餅,突然想起素和君後來可是白鷺官之首,手底下養著幾千白鷺官的牛人,在這個沒有俸祿的年代,他應該很懂生財之道才對,所以試探著問他:“素和君,將軍把那四百多奴隸賜給了我,可是軍中卻不管他們的衣食,我正愁如何處置他們……“
    “交上去便是了,好歹不至於都餓死。”素和君無所謂地說道:“都是當軍奴,我們軍中可比蠕蠕那邊好多了。”
    賀穆蘭看了一眼小兒。在她的想法裡,他應該對此決定很反感才對,結果小兒只是皺了皺眉,一言不發。
    “沒有什麼可能,我把他們都留下來嗎?”賀穆蘭語氣放緩了點:“我知你素來機靈,你替我想想……”
    “咦,大人是想他們留下來訓練成奴兵嗎?不是我恣越,可奴兵也得挑身體好的,就跟這家伙一樣,至少飯吃了能有力氣打仗!”
    素和君拍了拍小兒的後背,示意他還算合格。
    “否則一上了戰場,沒兩下就被人殺了,一來容易留下個‘主帥不仁’的過錯,二來有那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招募新的家奴了。”
    “蠕蠕人太過凶狠,這批死營的奴隸被壓搾的各個病怏怏的,實力太弱,不值當的。”
    賀穆蘭理智上知道素和君的話是對的,可是心裡卻總有些不甘心。她扭過頭去,問了問小兒:“你覺得呢?”
    小兒一愣,沒想過賀穆蘭還會問他的意見。鑒於他自己就是奴隸,而他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奴隸,所以他想了想,回答道:“小的覺得,主人帶回來的大部分奴隸,是願意去當軍奴的。”
    “咦?”
    “我們這些人,之前都是犯過錯的死營之奴,日夜皆有鐐銬相鎖,干的是最低等的事情,吃的卻還沒有牛馬好,如此艱難的活到現在,早就已經存了死志。如今能有地方棲身、不需要上戰場拼命,靠著干活兒就能掙到飯吃,已經是大多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他說的誠懇,顯然心中真的是這麼想的。
    “……但是,如果讓他們再上戰場的話,恐怕十有□□心裡是不願意的。昨天那一次反抗,怕是這輩子他們唯一的一次了。”
    小兒沒有說若不是他砸傷了執鞭的看守,又高聲疾呼告訴他們沒有多少蠕蠕了,就算他們被如何折磨,也不會反抗。大多數已經認命,而不認命的,又大多數都死了。
    賀穆蘭聽了他的話,沉默了片刻,對素和君和小兒頷了頷首。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走,帶我去軍奴營看看他們。”
    ***
    軍奴營地比大多數的營帳都要占地廣闊。若說黑山大營有十萬人,其中只有六萬左右是軍中將士,剩下四萬都是負責軍中輜重、雜務等事務的軍奴與雜役。
    這些軍奴有些是將軍的私奴,有些則是各地犯罪後被發往黑山的犯人。還有些是宗主或部落主貢獻出來換取軍功的家奴。
    這些人占據在黑山大營的一個角落,幾十個人一個帳篷,聽候參軍帳和各軍軍帳的吩咐,做著每日安排的工作。
    北魏初年,拓跋鮮卑剛剛由奴隸社會轉為封建社會不久,奴隸的大量殘存和自由民的稀少,讓很多工作都由奴隸擔任。不說黑山大營的軍奴,便是隨意那個達官貴人家中,上千奴隸都是有的。
    可如賀穆蘭這般出身,突然間就擁有了四百個私奴,顯然也是極為少見。
    這四百多人分散居住在十來個營帳裡,小兒跑了許久,才把所有人找齊。
    和他們來時相比,這些奴隸自然是已經干淨了許多,衣衫也還算是齊整,只是因為他們大多是柔然人或者柔然附屬之奴,語言不通,又是初到魏人的地方被嚴令禁止亂走,神色中不免有些惶恐。
    賀穆蘭在穿來前,當得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個班長,一下子面對四百多個嗷嗷待哺的“人口”,心中的無措可想而知。
    這一瞬間,賀穆蘭頓時覺得參軍帳中那些人真的是很了不起,就算有國家供給糧草,能讓所有人,包括軍奴都能吃上東西,絕不是發發東西這麼簡單的。
    賀穆蘭看著這些面色倉皇的奴隸,大致說了下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們自己的窘境。
    若她是若干人那樣的出身也就罷了,相信家族情願多養四百多人增強實力。可她就是一個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裡的普通士卒,養這麼多人也不現實。
    何況還有小兒說的那番話。
    “……若你們要跟著我,勢必要和我一起上戰場,甚至可能要送命。我只是個親兵,養活你們所有人也不現實,若是戰場上沒有什麼收益,我們就只能等著一塊兒餓死。“
    “所以,你們可以自己選擇。若是想要留在軍中的,我便把你們交到營裡去,大魏的軍奴早上和晚上各有一頓,雖然不多也不好,但吃飽應該是沒問題的……”
    小兒站在賀穆蘭身邊,將她的話翻譯成匈奴話說給他們聽。
    “若不願意做軍奴而跟著我的,我日後會盡量幫你們擺脫奴隸的身份,若是實在不行,至少讓你們過得像是個自由民。”
    賀穆蘭這話說的很沒底氣。
    大魏律法,奴隸受田則為民。可是賀穆蘭是軍戶,田地是國家分給她父親和她弟弟的,她自己並沒有田,要想受田給奴隸,除非她得了個爵位,得到了朝中的賜田。
    花木蘭後來升到五品的虎威將軍,那也只是個實職,除了武勳外,並無授爵,可見爵位很難賜予普通軍戶出身之人。
    賀穆蘭讓他們自己選擇,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胡言的樣子,有大半奴隸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站到了素和君那邊,選擇去做軍奴。
    對他們而言,那一天的反抗只是跟隨部分人的下意識動作,以及長久以來被欺壓後心中釋放出的惡火,並不是每個人都如小兒那樣有著“自由”的意識的。
    他們世代都是奴隸,已經熟悉了奴隸的生活,能有一次機會從死營脫離出來作為軍奴,已經是萬幸,再想以蠕蠕之身變成一個“平民”,簡直就是荒誕奇譚。
    與其跟著這沒辦法養活他們還想要騙他們賣力的年輕人送死,不如賭一把,選擇做軍奴,好歹有條活路。
    還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觀望一陣後,猶猶豫豫的選擇了去當軍奴。
    正如小兒所說,很多人在戰場中已經嚇破了膽子,情願死也不願意再去被人驅使著打仗了。小兒向他們重新詢問了一遍,待各自都選擇好了以後,賀穆蘭一數,四百余人裡願意留下的,不到八十人。
    賀穆蘭原想著應該留不下幾個人,這樣的結果,已經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就連素和君都覺得以賀穆蘭無權無勢無官身的地位,能因為“平民”身份而被誘惑留下的,怕是也沒有多少,畢竟這些人都是北方的蠕蠕,根本就不能理解大魏的“平民”是干什麼的。
    既然都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賀穆蘭也尊重他們的選擇。
    她雖有仁心,但自詡也不是輕易偏袒所謂“弱者”之人,她救了他們的性命,給他們選擇的機會,可若他們只是想找個長期飯票無需冒險的養著他們,她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
    素和君喜歡收集情報,他很好奇有什麼能使一個敵國的奴隸願意跟著一個無名小子,在小兒的幫助下,他和剩下來的七十六人分別聊了聊。
    這些奴隸大多並非柔然人,不是來自和柔然人有深仇大恨的胡族,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種族,被柔然人欺凌到只剩恨意的年輕人。
    真正想要“自由”的,不過三五人而已。
    這世界如此殘酷,盡連“自由”這種人人向往的美好之事,都已經無法讓人生出憧憬之心。
    接下來的時間,賀穆蘭帶著素和君和小兒等人去了參軍帳,先去和各位參軍事上報這三百多奴隸的事情。
    賀穆蘭在參軍帳中也是熟人,畢竟高車剛歸附時她經常來,也被若干人拉著幫過許多次忙。山羊胡子的范參軍見他又給軍中送了三百多人手,見她更是喜笑顏開了,連聲稱他是個有“大前途”的人。
    “得了吧,又想哄人家小子為你辦事……”盧參軍笑著拆他的台。“不過我聽說庫莫提將軍把那四百多奴隸都給了你啊,還有人呢?”
    賀穆蘭沒有多說,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後,挑了個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那七十六人大多都是高車人、鮮卑人,還有一些雜胡,他們都與蠕蠕有血海深仇,我便留了下來,全了他們的心願。”
    “想不到奴役之輩中亦有這般剛烈之人。聽這話的意思,他們是願意和花二郎你上陣殺敵囉?”
    賀穆蘭在心中歎了口氣,知道既然留了下來,此事必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你養得活他們嗎?”
    不愧是喂養著全軍的參軍帳,隨意一個參軍,一眼就看出她目前的窘境。
    賀穆蘭苦笑著搖了搖頭。
    “說實話,在去庫莫提將軍身邊之前,我幾乎都沒有吃飽過。”
    她這實話一說,眾參軍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李參軍李參軍,你看看,我說就這個分量,是個男人都吃不飽吧……”
    “滾!右軍軍功少士卒多,不這麼分,將軍能同意?上官能同意?”
    幾個人吵鬧著揭過了這個話題,那山羊胡子的參軍又摸了摸胡子,替她出了個主意:
    “這樣吧,我告訴你個法子。高車人最近要重開熔爐和匠作坊,那裡頗缺人手,你那些私奴若是實在沒法子養活,我便開個方便,將你的人引薦到高車人那裡去。若是他們願意收下,好歹有口飯吃,打打鐵,賣賣力氣,他們應該也是做得的。”
    “如此實在是太好了!”賀穆蘭納頭便拜。“多謝盧參軍的好意。”
    “你莫謝我,我可是‘奸詐的漢人’,哪裡會這麼便宜就行這個方便……”盧參軍笑著扶起她。“以後你若休沐,或夜間無事,須得來我們參軍帳下,幫忙整理案牘、抄錄文書,你若願意,我們便出這個面,為你引薦,如何?”
    “求之不得!”
    賀穆蘭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果然知識就是力量!
    科技就是第一生產力!
    感謝祖國多年來培養出的心算能力和抄書能力!
    高車人如今煉鐵之物、生活必須,都得靠參軍帳調撥。京中雖已下令妥善安置高車人,等待專使前來,可這專使到來之前,到底怎麼才算“妥善”,還是參軍帳中說了算。
    狄主真如此聰明,自然會知道該如何用“妥善安置”之物資。
    這便是潛規則,參軍帳中的漢人運用的爐火純青,甚至完全不引人為惡,幾乎人人都是雙贏,本來高車人煉鐵就需要力士打鐵、吹鼓風箱,反正都要派奴隸去的,私奴軍奴並無二致。
    而對賀穆蘭來說,跟著高車人後面打鐵、扒皮,好歹讓這些奴隸學會了些維生的手段,若是有聰明點的,能將這些本事學個皮毛也不一定,以後修修兵器、做做箭鏃,都可以不用去找外人了!
    這可不是一點點人情!
    相比之下,司功帳的鮮卑功曹大發死人財、軍功財,則是吃相難看,幾乎引起眾怒。這固然有出身不同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功曹大多原本就是鮮卑貴族出身,已經慣於將權位低下之人當做走狗工具,不似漢將在鮮卑軍中人微力薄,一直在廣結人脈,積攢資源,很少做出損人利己之事,結下仇怨。
    只可惜這世道便是如此,功曹這個位置能坐上的都不是普通之輩,後台硬到即使犯了眾怒,眾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甚至只能順從。
    賀穆蘭剛在參軍帳中錄好文書,盧參軍就意味深長的說道:
    “你從我們這裡辦好交接倒是容易,可你拿著這文書到司功帳裡錄寫軍功就難了。且莫說你和功曹那些事連我們都有所耳聞,就算沒有過節,你這奴隸一獻上去,功勞不小,若想順順利利的錄上,怕是要傷筋動骨一番……”
    他說的傷筋動骨,指的就是要大大破財。
    本來,一般士卒憑著首級參錄功勳,功曹都不會貪墨什麼,只是若有大功或“上獲”、“中獲”記錄,軍中得了軍功之人通常都會給那功曹一些“辛苦錢”,類似後世的“我請你吃個飯”。
    賀穆蘭獻上三百多奴隸,當屬“中獲”,和殺敵兩百幾乎功勞相近,這已經到了“辛苦錢”的標准了,可盧參軍覺得以賀穆蘭的性格,對方若是公然索賄,怕是要踢個鐵板,所以便想提點她一下,免得到時候兩方難看,又生事端。
    盧參軍真是小瞧了賀穆蘭,作為一個了解各種“潛規則”的現代人,賀穆蘭即使不願意“同流合污”,忍下這次還是可以的。
    所以她看了眼身後的素和君:“素和君,明日你拿著這文書,我再給你些金銀,你去幫我把這軍功錄了。”
    “咦?我?”
    素和君聞言一怔,而後想起賀穆蘭被功曹告發,差點入了雜役營的事情,連忙點頭:“標下一定辦好。”
    並非人人都是親自去錄軍功的,這也是尋常之事。按照這種情況,花木蘭不出面才是自然,否則反倒該那些功曹不舒服了,
    盧參軍見賀穆蘭聽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氣,更覺得此子日後必有大造化,笑的和藹極了。
    “如此甚好,甚好!”
    賀穆蘭進這參軍帳前,雖不是愁眉苦臉,可也離愁眉苦臉差不多了。可此番從參軍帳出來,頓時覺得心頭一輕,就連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總算是安置好了!”
    高車人日後是要去敕勒川的,就算她把這些人繼續托付一陣,也不算離黑山大營太遠。
    都是被蠕蠕壓迫的苦人,在高車人中生活,說著一樣的語言,怎麼看也算是一個好去處。
    若是狄葉飛能建下功勞回來,帶回更多的高車人,需要用人的地方就更多,這群從蠕蠕那搶回來的奴隸各個都會匈奴話,以後也能派上更多的用處,這麼一想,就連那已經錄入文書的三百多新任軍奴都有了好的未來。
    賀穆蘭看著天高雲闊的世界,頓時希望自己生出雙翅,追上已經北上的狄葉飛,幫他順利到達金山下才好。
    素和君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搖了搖頭,有些感慨:“若是知道能跟著高車人學些手藝,那些自願做軍奴的家伙們,應該連腸子都悔青了吧?”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若是高車人用不上他們的時候,還是要跟著我上戰場殺敵的,否則還是沒飯吃。”賀穆蘭心情也是大好,笑著反駁素和君:“相比之下,在軍中做做雜役,確實安全的多。再說了……”
    “等狄葉飛回來,高車人一多,這群人就更有用武之地了。”
    “您說那個百夫長?這才出發沒多久,怕是還沒進柔然呢。要想等他安全回來,至少也得半年。”
    素和君估算了一下。
    “這還算快的。”
    半年後,陛下大概要發動總攻了。
    京中為了徹底消滅柔然,已經准備了許久,只待夏國一破,大軍立刻就要轉戰柔然。
    如今夏國只剩長安和統萬城,只要城池一破,覆滅就在眼前,柔然蹦躂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息了。
    若是那狄葉飛真在半年後把高車的消息傳回來,那確實立了大功,在陛下面前也會得到重重的封賞。若說前途,說不定還在這花木蘭之上。
    素和君看了眼身前的“大人”,心中有些為她擔憂。
    這人這般天真直率,若不是死於陰謀詭計,便是死於暗箭傷人,真要能去陛下宿衛軍中還好,可看她這樣子,倒像是一門心思報答右軍的。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賀穆蘭看天色已經不晚了,抽空帶著兩人去了趟軍奴營中,告訴他們明日參軍帳中會來安置他們,而選擇留下的七十六人要搬出軍奴營居住,那被留下的人大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而後來猶疑不定的人也都慶幸自己選對了。
    賀穆蘭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是她自己無能,這群人又和她沒有什麼感情,大部分還被她的盾牌揍暈過,這樣也是正常。
    好在那七十六人也沒有多追問他們會去哪兒住,留下來的都已經做好了吃苦送命的准備,再差也不過如此了。
    賀穆蘭三人步出軍奴營,身旁的小兒眸中同情之色一閃而過,張口說道:“他們日後會後悔的。”
    “什麼?”
    小兒看著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空,喃喃自語:“誰因為怕死、怕餓肚子而放棄比這些都要寶貴的自由,誰就只好永遠做奴隸。我也許一輩子都得不到自由,但我至少選過一次,而他們,連選都不敢選……”
    賀穆蘭沒有聽清他的話,所以擰著眉毛,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小人在說……”
    小兒跪了下來,以俯首之姿說道:
    “您曾告訴我,若自己想清楚了想叫什麼名字,就告訴您……”
    “是,我曾許諾過你。”
    賀穆蘭知道名字對一個人來說有時候是有著不同意義的大事,所以點了點頭。
    “你現在想好了嗎?”
    “是的。”
    他是因為“花木蘭”而活下來的人啊。
    是他給了自己活下來的機會。
    一次是以奴隸之身忤逆,殺的血流成河,卻因為他的勸解而得以不殺;
    一次是知曉了主人的秘密,卻因為對方的豁達而得以不殺。
    他活了兩次。
    如今,他還許諾若日後有了能力,一定讓他們這些人有自由的身份。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他只是空口說白話……
    但他信。
    “我是因您而生……”
    也願意為您而死。
    “所以……”
    “恩。”
    賀穆蘭期待的看著他,想知道他慎重考慮下後,會給自己起什麼名字。
    “小人以後,就叫花生。”
    賀穆蘭:……
    她再也不腹誹“花富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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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4:41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天降福星

“花生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呢?明朝吧?花生好像是美洲大陸的產物,那就是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明末?清初?我的天……”
    賀穆蘭已經被自己新收的小弟所取的名字雷的一夜都過不好了,偏偏她之前非常“仁厚”的告訴他,“名字就自己取吧,你取什麼我叫什麼……”
    摔,這是自取其辱的另類解釋方法嗎?
    還是她自己大驚小怪?
    應該是因為花生要傳入中國還早,所以這裡的人都不覺得“花生”這個名字很怪,素和君甚至誇獎小兒這個名字起的好,很有意境。
    這裡的奴隸和主人姓非常正常,若不是主人信任的僕從,甚至都不能賜予同樣的姓氏。
    就如同花家是賀賴氏家僕出身,可是為了避諱主家,只敢用“花”,雖然花和賀在鮮卑語中發音幾乎一模一樣,可是旗號一打出來,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花生起了這個名字,得了素和君的誇獎,心中自然非常高興,看素和君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素和君和花生如今是睡在一起的,兩人感情好也有益於平日好好共事,這也算是唯一的樂事吧。
    第二天一早,新出爐的“花生”捧著水盆進了副帳,在其他隨從或探究、或好奇的表情中伺候賀穆蘭淨面。
    無奈他們兩個一個雖然是奴隸,還從來沒有做過高級奴隸的活兒,伺候不了人,一個雖然是親兵,但是新上任的,被伺候的也不習慣,更何況賀穆蘭自理慣了,立刻接過水盆,自己三兩下清理干淨,又拿起一個水囊漱口後將水吐進盆裡,就當是已經洗過臉刷過牙了。
    這裡的冬日風比刀子還狠,賀穆蘭在現代再不講究也是爽膚水日霜晚霜都用的,到了這裡,連搽臉的好臉油都沒有。
    中年花木蘭的時候倒是有,到了青年花木蘭的時候,面脂是別想了,擦臉的油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擦了以後臉上更癢,根本就不能防止皸裂。
    “那個……”
    誰誰啊。
    咳。
    當外號還可以,當大名真叫不出口。
    “以後不用伺候我這個,水端來就行了。”賀穆蘭看著花生僵硬的表情,解釋道:“我習慣自己洗臉穿衣,真的,你問素和君,我都沒有讓他伺候過。”
    “主人……小人不應該犬花’姓嗎?”小兒,阿不,花生低垂著眼眸。“若是引起主人不快,我就叫‘小生’好了。”
    “不!花生就很好,很好!”
    賀穆蘭又被驚成了蛇精病,連忙擺手。
    “就叫花生了!”
    花生只不過是個吃的,叫小生是有多矯揉造作啊?
    萬一以後她要讓素和君幫他個忙,難不成要說“幫小生提桶水”,“小生好累,你去忙一下吧?”
    ……
    整個人都無法正常的眨眼了啊喂!
    這是刀馬旦跑錯了劇院的節奏啊!
    “我覺得叫小生也挺好的。”素和君笑著在一旁開口,“那以後大人喊你花生,我喊你小生好了。”
    他拍了拍花生的肩膀,以示親暱。
    後者微微動了動嘴角,想做出一個笑的舉動來,但大概是很少笑,所以做的倒是比哭還丑,引得賀穆蘭心中一陣心憐。
    這孩子……怕是沒有過朋友吧?
    素和君也是個好人啊,無論是對奴隸、家將、親兵還是將軍,幾乎都是一視同仁。雖說不知道為了刺探什麼,都潛伏到她身邊做隨從了,但也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明他確實是能伸能屈之輩,也毫無什麼面子(自尊心?)可言。
    即使到了後世,成了白鷺官之首,看他手下那些白鷺,也都是些值得信任的漢子。
    只是這種制度不是很好,大魏又沒有俸祿,不知道他後來是靠什麼維生……
    她居然還有閒心想他們到底怎麼維生,兩世花木蘭,好像也沒什麼維生的本事,她更慘,還沒功成名就多出七十多張嘴來……
    賀穆蘭心中嘀咕了一會兒,這才想到正事,從衣箱裡翻出一個小袋子,仔細數了數,大約有三兩金子左右,這已經是她從軍半年多次出生入死攢下的全部金子了。
    其他的她都托同鄉送去了懷朔給花克虎轉交,還有一部分在知道莫懷兒的事情後給了莫懷兒的家。
    賀穆蘭剛剛穿成花木蘭的時候,雖說沒有揮金如土,可也算是出手闊綽,當初給張斌盤纏上京的時候,一出手就是一片金葉子,至少有三兩。後來逛青樓,一片金葉子也只夠和人家花魁喝杯茶,渡不了夜。
    可到了這裡,數次出生入死,所有東西全部賣了,也不過就這三兩而已。
    看起來三兩,也有150克了,擱現代一克金子300塊,這便是四萬五千塊人民幣啊,她大半年的工資了……
    大魏朝廷什麼的,真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我出生入死大半年,也就這麼點積蓄,竟都要給那些軍中蛀蟲拿去了……”
    賀穆蘭肉疼的拿出一兩金子,將那二兩的布袋連同文書一起遞給了素和君。
    “你去的時候,先探探口風,看能不能殺殺價……”
    素和君露出一個“你開什麼玩笑我這種人還會殺價”的表情,這讓賀穆蘭突然想起來素和家也是大族,心中照實難過了一會兒,將金子又放回布袋裡,全部給他。
    “全給你吧,多於三兩,我也沒有。”
    素和君接布袋,不由得頓了頓。
    他從小也算是衣食無缺的長大,後來去太子身邊做郎官,更是吃穿不愁,莫說三兩金子,便是三斤金子他也見過。
    可如今這三兩金子,拿在手中卻有些燒手。
    大魏原本就沒有俸祿,若不雁過拔毛,根本就無法生活。可被拔了毛的雁,也許原本就已經冷得要凍死了。
    他握緊布袋,緩緩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將您這事辦好。”
    素和君握著布袋出了帳,賀穆蘭歎了口氣,吩咐花生今日把剩下的那七十六個奴隸帶去參軍帳,幫著盧參軍去高車人那,便也起身出了帳。
    她是將軍身邊的親兵,也是需要貼身護衛的。今日正是她當班。
    ***
    素和君這是第一次來軍功帳。
    他來到軍中,自然不是只為了搜尋人才,更多的是因為陛下的擔憂。
    黑山大營是他還在太子時期就積極完善的邊關防線,可以說,陛下對它的重視甚至超過了如今還在征戰中的夏國都城統萬城。
    拓跋延雖然並沒有傑出的征戰之能,但也算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而且善於練兵,他妻兒子女都在宮中變相為質,皇帝對他也算放心。
    但有時候,能夠讓人放心不代表就有能力。
    無論是白鷺官、軍中的眼線、還是性格剛直的軍中將軍,都曾向陛下奏過軍中*太過、三軍軍心不齊、以及左軍和中軍聯手打壓右軍等等弊端。可一直以來,大魏都在和夏國、宋國周旋不休,戰事和各種摩擦接連不斷,此時若大肆追究黑山之事,後院就要著火。
    眼看著討伐夏國之事已經漸漸落入尾聲,素和君和其他幾位同僚便被派往黑山城和黑山大營,親自探查軍中的情形。
    他去見拓跋延,告訴他軍中的情況已經到了皇帝無法裝聾作啞的地步,這便是拓跋燾對拓跋延的“照顧”。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會敲打一番手下,讓他們最近能收斂一點,可素和君篤定他還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當他進了軍功帳後,那群抄謄軍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來,待知道他是花木蘭的隨從想要錄入軍功一事,就開始了各種刁難。
    花木蘭有參軍帳中給出的文書,按照大魏的律條,只要有文書,有證明,有交割,功曹便要錄入軍籍中,以作他日晉升之證,可是若是一直要拖著,或者漏了哪條,對於大部分不識字的士卒們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素和君伸手入懷去掏錢袋,他做出這個動作之時,旁邊的功曹們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裡,就像是豺狼終於看到了強者口中落下的獵物而開始圍攻一般。
    他知道這是錯的,也知道自己無力改變,更知道最該做的就是把懷裡的東西給他們,換取想要的結果才是。
    可不知為何,這個已經做了一段時日白鷺官、應該已經看清各種“順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卻莫名的又把錢囊收回了懷裡。
    看見他的動作,眾功曹齊齊變了臉色。
    “你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們!”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隨從……”
    “我看腦子不清楚的是你們吧!”素和君冷笑了起來,“真可惜各位還都是大好出身,否則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個個卻蠢笨如豬,只知橫征暴斂……”
    “真是瘋了!”
    “以下犯上!來人,把他給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進了懷裡,眾人以為他終於識時務了,卻發現他掏出的絕非什麼金銀財寶,而是一面能讓人嚇到魂飛魄散的銅牌。
    這是白鷺官的白鷺令,上面用漢字陽刻著“不避強御,百僚肅然”幾個字。白鷺令陰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陽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則是侯官令。來者正是候官使,再聯想到大將軍前段日子敲打他們的話,頓時人人都變了臉色。
    “大人,您……”
    他們驚駭莫名地准備為自己辯解,素和君擺了擺手,把銅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們在自尋死路,就想救你們一把,讓拓跋大將軍告誡你們一番。可這才多久,你們又故態復萌。軍中等著做功曹參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們這般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這一番好意,不要太讓我難做才是!”
    他把文書拍在案幾上,扭頭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該怎麼做。
    素和君離開了軍功帳,軍功帳裡一干功曹各個都是滿臉愁容。一個年輕的官員跺了跺腳,丟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開帳子就跑了。還有幾個老成點的,雖沒他那麼慌張,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當場抓住那麼焦躁。
    “你莫慌,都說法不責眾,我們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做的,雖然是對花木蘭是有些刁難……”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猛地一錘案幾!
    “這廝,居然隱藏成這等身份!還維護花木蘭至此!”
    “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這個花木蘭身份很可疑嗎?不但右軍護著她,夏鴻將軍這種老好人也不惜為他拔劍。鷹揚將軍是何等身份,皇室宗親,有王帳護軍之人,居然也會為他出面,將他收歸帳下以作庇護……”
    這些鮮卑功曹臉色蒼白的看著說話的那人。只見他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鼻尖都在冒汗。
    “現在,連陛下身邊的白鷺使都在做他的隨從,你們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而且每個人心目中對花木蘭的身份猜測都有不同。有個功曹忍不住開始翻起花木蘭的軍籍,看他家在懷朔,父親曾是百夫長,家中行二,替父從軍雲雲,滿臉納悶地說:“這哪裡有問題?就是個普通軍戶啊?”
    “你真蠢,素和君還是白鷺使呢,誰能想到他做了個隨從?他難道也用真身份入營不成?各地軍府又不聽軍中使喚,真偽造個身份持了哪個軍戶的帖子來,你能認出來?”一個功曹寒著臉:“不行,這已經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時間,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個干淨,各自去找自己背後的“高人”。只有那些沒權沒勢依附著帳內功曹參事的主簿們,面面相覷後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個主簿拿起案幾上被人遺忘的文書,左右相望。
    “這個……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錄唄。人家是‘中獲’,參軍帳裡那麼多漢人看著,刁難歸刁難,事情難道就不辦了?”一個主簿認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們夾著尾巴好好辦事吧……”
    其余眾主簿唉聲歎氣,乖乖開始錄入軍功。
    .
    話說素和君回了副帳,心中不免為自己剛才的魯莽有些後悔。他確實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軍營,卻沒想過這麼快就公開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沒有如何嫉惡如仇,陛下讓他去做白鷺官,他就去做了白鷺官,並且做的如魚得水,樂此不疲。
    可軍中如今這般現狀,是他之前聞所未聞的。
    功曹貪墨戰死者的遺物、錄入軍功得給“辛苦錢”、即使升了將近,也不能免俗,還得和這些人打好關系。這種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會讓人這般反感,畢竟吏部選士,選的大多都是高門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錢,大家也都一笑而過。
    可軍中之人的錢是怎麼來的?那都是拿命拼出來的。
    花木蘭拿著那布袋不停猶豫,又希望他“殺殺價”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蘭的性子已經算是剛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這種事上委曲求全,可見功曹勢力之大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軍中設立各部功曹,原本是為了論功行賞,讓將士們過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來無後顧之憂,誰曾料到如今卻變成了橫征暴斂的罪魁禍首!
    若是窮到沒有錢打點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沒在案卷中,成了一文不值的“陣亡軍戶”,連句可以誇獎的話都沒有?
    剛剛二十出頭,胸中熱血未涼的素和君只覺得一股憤怒油然而生,剛才的後悔也都消失的干干淨淨。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將驚訝的眼神裡站起身,徑直出了帳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帳而去。
    他是“不避強御,百僚肅然”的白鷺官,即使多愛看熱鬧,軍中生活多麼有意思,也不可忘了職責。
    如今該看的也看到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也該不負“白鷺”之名了。
    ***
    夏國。
    拓跋燾看著面前的眾騎兵,忍不住心頭劇震,脫口而出:
    “這怎麼可能!”
    十月十一,他親率大軍出征夏國,魏軍騎士在嚴寒的天氣下加速行軍,十一月初終於到了君子津(今內蒙古准格爾旗東北黃河岸邊),只要過了此河,便可直撲統萬城,活捉夏國的國王赫連昌。
    原本他准備繞河而行,因為騎兵渡河十分困難,戰馬不欲上船,臨時搭建浮橋時間又來不及,只能繞河而過。
    豈料就在不久前,太常崔浩推薦隨軍的那個道士,叫做寇謙之的,居然自告奮勇和拓跋燾稟報,說他能使黃河結冰,讓騎兵過河。
    就在不久前,崔浩因為極力在京中主張漢制治國,得罪了大量的鮮卑貴族和宗室,以至於拓跋燾不得已迫於眾議,讓他暫時去官回家,但大凡國事,依然也會召他詢問。
    此次他親征統萬城,崔浩向他舉薦了一個道士,因為有“占星”之才能,拓跋燾想要用他來判定天氣情況,就抱著“多一個也沒什麼”的想法帶出了京,一路上預報晴雨,從未出錯,所以人人都敬稱為“寇道長”。
    但即使能夠預報天氣,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說他能使黃河結冰,豈不是妖言惑眾?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臘月,若要讓黃河之水冰凍到可以跑馬的地步,按這天氣必須驟降到極低才是。
    拓跋燾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辯解,當夜帶著兩個小道童,當著幾個將軍的面到了黃河邊,起了祭壇、做了法事,然後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當夜就突然冷的讓人發抖,等一夜過去,河面上果然結了一層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燾再起來,這冰面上已經有將士開始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縱起馬來。
    這讓他禁不住想起剛剛出征時,這位寇謙之曾指著天空,對他說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時出現在東方天空,這預示著勝在東邊,陛下天命所歸,人心所向,則可不勝?”
    當時他只當是一場阿諛奉承,如今一想,若這寇謙之真有幾分本事,那樣的星象就確實是大大的吉兆,這怎能讓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燾震驚之下對這寇謙之頓時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這位天師道的天師寇謙之前來面聖。
    寇謙之此時已經六十多歲了,他原本就身材頎長,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風飄然的氣韻,見之便覺不俗。
    拓跋燾見他雖然腳步輕快,卻面無得色,心中已經對他的氣度稍微肯定了幾分,再見眾騎士難掩心中的喜悅在冰面上跑動了起來,便指著那冰面贊道:
    “老道長好仙術,竟能使河水冰封,讓騎兵奔策。”
    寇謙之撫須一笑,緩緩地搖了搖頭。
    “非也非也,並非老道真使了什麼仙術,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氣沿著地氣南下,此地承接地氣,便結上了堅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燾原先以為他會以黃河結冰之事邀功,卻沒想到寇謙之並未將一切歸於道法,反倒說是天象如此,便揚起鞭子,指著河面問他:
    “那你求見我,說是能使河面上凍,又去河邊起了祭壇,是為何故?”
    若說這不是法術,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雖然沒管寇謙之做了什麼,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當了那麼多將軍的面去了河邊,自然有人把寇謙之做了什麼告訴他。
    “兩軍相抗,最重士氣,我大魏騎兵沿途而下,勢如破竹,到了河邊,卻被天險所拒,士氣不免受挫。老道乃是個道人,不是會鼓舞士氣的將軍,幫不上什麼大忙,不過起個祭壇為大魏祈福卻是可以的。若說使河水冰封,老道雖忝為天師道的道首,也沒那個本事……”
    寇謙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壇一起,河面果真結冰,豈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氣?”
    拓跋燾若有所思地看著寇謙之,就在剛剛這一刻,他才察覺到這個道士確實是個不可小看之人,難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師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傳授道法。
    這人要麼就是真的不懂仙術,只懂天文星象之學,怕牛皮吹大了以後下不來台;要麼就是腹中有玲瓏心竅的奇人異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於讓人厭惡反感,他一定是從哪兒看出來自己雖然決定繞河而下了,卻對不能穿河而過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覺到天象有變,立刻便借著天時地利人和謀劃了此事。
    “天相之事飄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壇,或我應了你施法請神,結果河面沒有結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腦袋嗎?”
    拓跋燾輕笑一聲,聲音裡卻滿是嘲諷之意。
    “老道雖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師傳授諸般道法三十余年,若是連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師謝罪。”
    寇謙之也跟著輕笑,話語中並無畏懼之意。
    “你是個聰明人。”拓跋燾不明所以地贊了一句,翻身上馬,向左右傳令。“天佑我大魏,赫連夏必敗!命騎兵上馬,一千人為一隊,分批過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當!倍當!(萬歲)”
    拓跋燾騎著馬,慢慢悠悠地過著君子津,身邊跟著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謙之。
    拓跋燾騎著自己的愛馬“超光”,不停地詢問著寇謙之關於天象中各種不同的含義。寇謙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說到北方局勢時,寇謙之神秘一笑,並不多言。拓跋燾見他如此作態,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問,徑直前行。
    “老道在兩年前,其實曾經奉上過道書求見陛下……”
    拓跋燾聽見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會兒,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書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個都自稱是有道之人,他對神佛之事並不熱衷,有時候見到確實有名的,就找個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來,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觀,既不熱衷,也不冷落。
    他若說兩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記不得了。
    那時候他剛剛准備伐夏,正忙的焦頭爛額。
    “陛下貴人事忙,應當是不記得了。”寇謙之見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過去,又問了一句:“那敢問陛下,如今可記住老道了?”
    這話便問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燾的坐騎“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過頭去,淡然地對著身邊的寇謙之說道:
    “你雖鼓舞士氣有功,卻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夠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會,遇到黃河結冰,這便是天意,你雖夜觀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謙之連忙道“不敢”。
    “無論道教、佛教、還是漢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燾看著寇謙之,“我都無偏見。只要能為我所用,那都是好東西。若是以後你還能這般想法子‘鼓舞士氣’,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們道門也沒什麼。”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試探了。”
    寇謙之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鮮卑君主說話這麼直接,微微一愣後做出一副敬佩的樣子,贊歎道:“大魏有您這樣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氣啊。”
    這種話拓跋燾聽到不想再聽了,也沒當回事。待他的馬被左右牽著離開了最難通過之處,已經過河的騎兵立刻在河邊整軍待發,靜待全軍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燾率兩萬輕騎兵越過黃河,直撲統萬城。
    十一月初七,夏國國王赫連昌對魏軍已達統萬城下毫無察覺,直到兵臨城下,方才率軍親自迎戰魏軍。
    兩方一經交戰,赫連昌得知是拓跋燾親來,頓時驚慌失措,大敗而逃,丟下幾千人馬,回統萬城堅守。
    統萬城城高堅固,騎兵不可硬攻,城門和宮門又緊閉,拓跋燾不願浪費屬下性命,便分兵掠奪統萬城周邊百姓,擄獲了數萬人,奪取馬牛羊十余萬頭,將統萬城變成了一座孤城。
    魏國人口稀少,最缺百姓,這數萬人被立刻送回魏國境內,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開墾田地、織布做衣。
    而拓跋燾率軍繼續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資。
    眼見著就要到正月,拓跋燾雖然是鮮卑人,卻重視朝中漢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將繼續駐守,率領宿衛軍回到平城,准備過年。
    此番討伐夏國可謂是連連獲勝,統萬城被攻下也就是時間的事,又帶回了大量的戰利品,拓跋燾心中高興,便欲在新年之時封賞一番,以獎勵朝中軍中將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燾班師回朝,一進城,便收到了竇太後派人傳訊,說是賀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殺孽,連攻打統萬城都沒有多傷人命,正是為了這個孩子能夠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時見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產,連衣甲都沒換,風塵僕僕就沖進了後宮。
    拓跋燾一直從半夜守到拂曉時分,賀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聲洪亮、頭發茂密,一見便是個健壯的小子。拓跋燾大喜過望,親自看著他擦洗換衣,待他睡熟後又去沐浴更衣,抱著自己這個兒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戀戀不捨地回去處理軍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國的大軍傳來捷報,長安城已被攻下,又有涼國國王得知夏國大敗的消息,畏懼魏國的強大,派出使節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陽升起,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漢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這地位還要高於統萬城的長安城被拿下,朝中漢臣無不欣喜萬分。
    一個長安,一個洛陽,幾乎就是“正朔”的標志。他們沒有南下,在北朝鮮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統”的證明。為了重新奪回“洛陽”和“長安”兩座王都,整個朝中的漢臣們幾乎是不遺余力,魏國國力能夠在幾十年內強盛到這種地步,大半是他們的苦心經營、權衡各方勢力之功。
    而涼國的臣服,則表示數年之內,黃河流域再無敵國可以撼動魏國的地位,這更是喜上加喜。
    繼而連三的喜訊都在這個孩子生下來後送到平城,拓跋燾覺得這個新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有福之人,賜名為“晃”,意欲“陽光明亮”,是個極好的漢名。
    原本拓跋燾已經准備直接將拓跋晃立為太子了,不過得知消息進宮道喜的崔浩卻勸諫說:
    “太子之位極為尊貴,待皇子再長大一點,身體強健到可承受這般福氣,再立不遲。”
    拓跋燾此前死了三四個孩子,聽了崔浩的話雖然將信將疑,但為了孩子的安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下,便打消了這個主意,准備等他滿周歲之後,若身體一直這般結實,再立其太子。
    可憐宮中剛剛誕下皇子的賀夫人,聽到心腹說起拓跋燾沒有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也不知道是該感激崔浩好,還是恨崔浩好,一會兒喜一會兒笑,狀若瘋癲,嚇得左右侍從立刻去請賀夫人的母親賀蘭夫人進宮。
    崔浩如此諫言一出,倒是給他添了無數好處。
    如今夏國未滅,大魏後宮裡還是鮮卑貴女們一支獨大,賀夫人的兒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沒有這些鮮卑貴族家什麼事兒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儲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這麼多年後宮妃子不是無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滿月,後宮妃子們已經各個視懷孕為洪水猛獸,眼見著賀夫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鮮卑夫人都認為災厄已經離開後宮,再有子嗣只是時間的問題,於是紛紛私下裡祝禱一番,感謝老天的恩德。
    在這種情況下做出勸誡的崔浩一出宮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幾乎要成仇敵的鮮卑貴族紛紛派出家人,送去“年禮”,祝賀新年。
    這讓崔浩更是對寇謙之的料事如神敬佩萬分。
    雖然他覺得拓跋晃看起來不像是會早夭的樣子,但寇謙之此言也不是毫無道理,崔浩這一勸,自詡不是為了替自己謀利,而是替小皇子考慮,所以也就理直氣壯,並無任何心虛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禮物,也派了家人還禮,對方主動示好,崔浩表示感謝,可謂是兩方和諧,雖然沒有真的走動起來,但也算是冰釋前嫌了。
    崔浩被眾多鮮卑貴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經知道此時鮮卑貴族們在朝堂中的厲害,漢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陽盧氏為領袖,崔浩身為崔氏和盧氏之後都被打壓,朝中漢臣很是沉寂了一陣。
    如今眾漢臣知道了這些鮮卑人也不是都是腦子裡長肌肉的傻子,改革漢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圖之,靜待時機。
    崔浩畢竟是高門名士,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沒有趕得上他的,雖然在政治上有歧義,但鮮卑人大多都願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國已經半入大魏之手,夏國被滅後,大片國土又要經營,加之夏國的人口大量湧入魏國,鮮卑的朝臣們都忙的是焦頭爛額。
    鮮卑人並不擅長治國,要是按鮮卑貴族的想法,那麼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隸,圈了去做工種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樣樣都要考慮,這並非他們的長處,也只好跑去向漢臣們請教、尋求幫助。
    只是漢臣們去年欲興復“魏晉漢制”,卻被鮮卑貴族們逼得差點全體辭官,這件事讓他們耿耿於懷,於是漢臣們有意消極怠工,拓跋燾也刻意放縱,最後只能逼得鮮卑人不得不退讓一步,一找到這個機會,立刻迎上去對崔浩遞上台階,率先示好。
    如今漢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燾征夏而帶來的大量新的職位給他們的子侄親眷,這些漢臣都甚為滿意。而鮮卑人得了裡子,得了軍功,兩方皆歡喜,又好的蜜裡調油起來,想來,來年崔浩重回朝堂,不過也是找個時機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熱,政治上的嚴寒終於漸漸退去的時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報。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車部族千裡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經被穎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內,正在黑山大營駐扎。
    接二連三傳出喜訊,就連京中都開始風傳“拓跋晃”是上天眷顧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來就乖巧無比,更得拓跋燾的喜愛,這個工作狂人竟是一天連去四五次後宮,就為了看看這個兒子。
    隨著高車人歸附的喜訊入宮的,還有白鷺官等人送軍快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經不准備去黑山大營觀看三軍大比的拓跋燾,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後面如沉水,在和竇太後商議一夜後,點了崔浩和鴻臚寺等人入宮覲見。
    涼國剛附,高車又歸,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著的機會已經送到了面前。
    拓跋燾欲趁著三軍大比之際,親自率軍去高車接見高車部族的族長,以示對降臣歸族的重視。
    而崔浩精通鮮卑語、漢語、匈奴語、吐火羅語等各種胡族語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燾將他官復原職,以太常之身御點為“高車使”,率領著京中鴻臚寺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營接受高車部族的附庸,寇謙之也隨之前往。
    這一番拓跋燾剛剛班師回朝,又要帶著宿衛軍和羽林軍出京,京中一個好好的年過的是兵荒馬亂,許多知道夏國一滅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盡辦法把子侄送入羽林軍或宿衛軍中,想要借此在來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們眼裡,柔然比夏國要好打的多,不過是一群未開化且腦袋愚笨的蠕蠕,莫說皇帝一定會率精銳親征,便是黑山大營六萬人馬,踩也把他們踩沒了。
    可憐拓跋晃剛剛得了沒多久的寵愛,連滿月都沒等到,拓跋燾就率著大軍又出京去了。
    拓跋燾出京,下了恩旨讓賀夫人親自撫養皇子不可擅離,由竇太後暫時管著後宮。
    竇太後知道拓跋燾是為了拓跋晃的安全,於是干脆把賀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進了自己的宮中,羨煞後宮一干夫人。
    **
    黑山大營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兒了?”
    賀穆蘭聽到侍從官的話,心中詫異萬分。
    “軍帳親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現在只有軍奴沒有隨從,我本來要給你安排一個,不過將軍說馬上就要大比了,讓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來和你招呼一聲,並非我有意刁難。”
    紅衣侍從官還是那副高嶺之花的樣子,傳完話後,舉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覷的賀穆蘭和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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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無責任番外花X葉

假如寇謙之做法成功:
    “陛下,末將是個女人,不可接受尚書郎的官職!”
    怎麼可能!
    花木蘭□症了?
    滿朝文武紛紛露出“見鬼”的表情,對朝下聽封的花木蘭投去異樣的眼神。
    花木蘭比他們還要詫異,別人不知道他是女人,陛下和寇道長卻是知道的。寇道長甚至還為此做了法,起了祭壇,把自己的先天之氣轉給了陛下一半,好換取她活命的機會。
    如今寇道長元氣大傷,幾年內都不能出來見人,卻確定她已經不會死了,以後身體也會漸漸恢復正常。
    如今仗也打完了,正是回家去的時候。
    拓跋燾頭疼的揉了揉額角,看著殿中站著的花木蘭,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原想著讓她做太子的保母,只是如今她已經可以自己生子,好生生不要自己的孩子,讓太子替她送終,確實殘忍了點。
    若是她沒有子嗣,他是一定想法子讓太子奉她為母的。他的兒子他自己知道,像是花木蘭那樣的女人,他必定會把她當做親生母親來侍奉,這樣即使無子,花木蘭的晚年也可以過得像他的竇母那般安詳了。
    拓跋燾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通常喜歡的都不是花木蘭這樣的女人。花木蘭如今三十歲了,若是勉強嫁個男人在後院中蹉跎,反倒是對她的侮辱,不如索性一輩子做個男人,接受了他的官職,幫他管理兵部。
    如今天下大定,四方都是沃土,軍中兒郎正好可以返鄉種田,有花木蘭這樣從軍中一路拼殺出來的主官在,無論是對這些兒郎發放賑濟還是論功行賞,她都不可能有失公允。
    雖說三十歲了都沒有子女,不過,若覺得下半生寂寞,養上幾個面首在後院,最多是個“斷袖之癖”的名聲不好聽。真懷上了,就休個病假在家,把孩子生了,弄成義子來養,有白鷺官和他護著,誰敢說什麼?
    名聲這東西算個什麼?
    只要自己日子過的好就行了。
    他盤算的很完美,料想花木蘭也不會拒絕,誰料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花木蘭她居然想回家!
    “花木蘭,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京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大量將士正要卸甲歸田,尚書郎的職位雖不高,但卻是實職,你可考慮好了,不要胡言亂語!”
    拓跋燾意有所指地看著花木蘭,希望她能說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花木蘭抬起頭,和這位自己一心追隨的君王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滿是堅定。
    她原本就不是為了建功立業而從軍的,也不是為了揚名立萬而從軍的。
    “木蘭無長兄,從此替爺征”,正是這麼簡單的意願,一直支撐著她走到今日。
    她的父母家人為她擔驚受怕這麼多年,她的堂兄們為了她幾乎各個都成了鋸嘴葫蘆,誰也不敢擅自跑來和她見面,若她還要繼續把這個男人當下去,花家倒是富貴了,可他們還要擔驚受怕多久呢?
    謊言終歸是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又何苦讓知情之人為難。
    “陛下,花木蘭確實是個女人。”
    她當著滿朝文武、一同受封的幾位十二轉軍功的將軍的面,開始說起了自己會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原因……
    “那一年,軍府的軍貼送到我家……”
    花木蘭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她這一說,一直說到十二年後,如何等到軍中不需要她了,她這才起了解甲歸田之意為止。
    花木蘭口才平平,性格平淡,原不是講何等故事的好人選,不過她畢竟是當事人,又經歷頗多,所以這十二年的經歷被慢慢道來,許多文武大臣都若有所思的凝神靜聽,毫無一絲不悅可言。
    有些漢臣大概覺得女扮男裝進入軍營有些不妥,但從漢代以來,女子地位不低,太後臨朝聽政都是常事,而鮮卑一族女人幾乎是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女子的地位甚高,家中沒了男人女子去當兵替國效勞,在他們看來雖然有些大膽,卻算不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驚世駭俗的是一瞞瞞了十二年都沒有被人發現!
    幾個曾經在花木蘭手底下吃過虧的將軍忍不住眼睛亂瞟,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她哪裡像是個男人。
    宿衛軍裡幾個和她同帳過的將士臉色古怪,他們都想起來自己在她面前洗過澡,還麻煩她去提水來著……
    花木蘭一定是在講故事,哈哈,哈哈哈。
    一定是怕功高蓋主,急流勇退,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這樣……
    功高蓋主個屁啊!人家穎川王都沒怕功高蓋主,一個小小的軍戶之子,怕毛的功高蓋主啊!
    嗚嗚嗚嗚……
    我們的屁/股……
    花木蘭立於堂上,將自己的故事一點點說完,等言簡意賅的說完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鍾,她跪伏於地,堂上議論紛紛,各種交頭接耳之聲不絕於耳。
    她身側或身後跪著的聽封之人已然驚呆,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們和一個女子在軍中待了十二年!
    這女人比他們武藝還厲害,愣壓了他們許多年!
    說出去也實在是太丟人了!
    拓跋燾見下面議論紛紛,聲音嘈雜的如同菜市,立刻不悅地蹙起眉頭。他身側的黃門官見皇帝面色不好,立刻大叫著“肅靜”,還了朝堂上一個安靜。
    拓跋燾此時已經知道花木蘭去意已決,他得了花木蘭一半的神力,原本就虧欠於她,原本想著用官職和金銀財寶做彌補,如今她既然無意做官,去意已決,他多說也是無益……
    “花木蘭為國盡忠,雖女扮男裝,卻英勇殺敵,巾幗不讓須眉,如今花木蘭既然辭了尚書郎一職,朕便賜她黃金千兩,赤銅十斤……”
    拓跋燾如今國庫豐盈,賞賜起來也是頗有底氣,辟裡啪啦說了一大串賞賜,足夠一戶普通人家過上三四輩子。
    花木蘭雖不要官職,卻沒有迂腐到連賞賜都不要。她如今三十多歲了,也沒什麼謀生的手段,還有同袍家眷和軍奴要賑濟,這些錢財來的正是時候,又是她該得之物,於是她高高興興地接了賞,對著拓跋燾真誠的謝恩。
    軍功十二轉的軍中棟梁們一一接收了封賞,接下來要賞賜的就是已經上表歸順的柔然可汗。
    雖說京中誰也沒把柔然的歸順當成一回事,但畢竟態度還是要的。柔然從神鹿二年大敗開始,這十二年間投降又叛了三次,越打越弱,如今柔然的勢力已經小到忽略不計,再歸順,也不重視了。
    只是那吳提可汗的使臣果然是不要臉不要皮,待封賞完畢後,居然行了個重禮,想替他們的吳提可汗要求娶花木蘭。
    人說兒子像母,女兒像父,這花木蘭天生神力,又驍勇善戰,若是吳提可汗有了和花木蘭一般強大的繼承人,何愁柔然不能重新一統各部?
    更何況花木蘭精通魏國的戰術,這世間再無女子能夠了解魏國騎兵到她這般的程度,豈不是比什麼公主都強……
    他知道此事應該沒有什麼機會,但是花木蘭如今既然已經是白身,又沒什麼身份,兩國交好,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絕。
    “荒誕!就算花木蘭要嫁,我大魏眾多大好兒郎,為何要將她嫁到你們柔然苦寒之地去?”
    “就是!吳提妻妾成群,嫁過去到底是給花木蘭封賞,還是重罰啊!”
    如今人人都不拿柔然當一回事,對這柔然使臣極盡嘲諷之能。
    那使臣本就是個能忍之人,否則也不會願意以一戰敗之國使臣的身份,來這裡自取其辱接受封賞,他強忍著心中的憤怒,開始有理有據的說出花木蘭嫁過去對兩國交好能起的作用。
    只可惜京中上至百官,下至軍中將士,都恨不得柔然不要和平,徹底打殘才好,省的老是反復,遂都對他的提議不屑一顧,議論紛紛。
    花木蘭見這樣下去,柔然說不定真要惱羞成怒當場拂袖而去了,連忙出聲解釋道:“花木蘭並非良配,根本也嫁不了人……”
    “你即是女人,有什麼嫁不了人的?只有男人嫁不了人!”
    一個柔然使臣忍不住質問。
    “我……”
    花木蘭正准備說自己沒有天癸,無法留下後代,也就起不了柔然大魏世世代代交好的作用,可嘴剛剛張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寇道長施法成功時,曾告訴她以後她身上的陽氣會漸漸弱下去,等穩定之後,天癸就會到來,也可以如尋常女人一般結婚生子。
    她身體強健,雖然如今年已三十了,有孩子還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竟是無法說謊。
    她連說謊接受官職都不願意,哪裡願意說謊去騙使臣?
    這可事關兩國的外交!
    拓跋燾見花木蘭詞窮,也為這位愛將的木訥歎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只有老大來替小弟擋刀了。
    “花木蘭已經有了心上人,朕不可以棒打鴛鴦。”
    拓跋燾咳嗽了一聲,替花木蘭解釋。
    “女人家臉皮薄,你們就不要再追問了。”
    鬼信!
    她都在軍中看遍男人遛鳥,哪裡會臉皮薄!
    到底是誰?
    誰把這女英雄給征服了?
    軍中幾個將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搖頭。
    當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怪異的樣子。
    不會是花木蘭霸王硬上弓,直接用武力得逞了吧?
    想起花木蘭以前把那些找碴的新兵揍得滿地爪牙的樣子,還真有可能!
    花木蘭的臉色比他們更要怪異。
    她什麼時候多出個心上人?
    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燾也是急中生智,隨意找了個借口,找完之後也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大贊,這借口好的不要再好,好極了!
    那使臣看到花木蘭奇怪的表情,心中料定拓跋燾所說之事有假,連忙向前一步,追問道:
    “不知花將軍的心上人是哪位將軍?待兩位好事玉成,我柔然諸部一定送上重重的賀禮……”
    我怎麼知道是哪個啊!
    花木蘭臉色一僵。
    這時候陷害誰都不成啊!她的同袍幾乎全部都成婚生子了!
    誰,誰還單身……
    沒有啊!
    誰都不是單身!
    只有親兵陳節還……
    總不能禍害人家小伙子吧?他就等著不打仗了不會讓老婆當寡婦了才成婚的,都等了這麼多年了……
    花木蘭求助地看向拓跋燾。
    此時殿中大半精明之人都已經知道這花木蘭沒有什麼心上人,只不過是拿來拒絕柔然人的借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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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奈柔然再弱,也是屬國,便是找個借口,也得找圓了。
    拓跋燾也有些著急,身旁的侯官令素和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在旁邊輕聲提示道:“高車虎賁將軍狄葉飛如今還是單身,他未婚妻早逝,這麼多年來都未婚配。當年狄葉飛和花木蘭兩人確有情誼,只是花木蘭礙於身份……”
    拓跋燾立刻想起當年為何要把狄葉飛調入宿衛軍中來,頓時眼睛大亮,一拍龍椅,叫了起來:
    “莫再追問,待高車虎賁將軍狄葉飛和花木蘭成婚之日,你柔然諸部記得送賀禮來便是!”
    拓跋燾此言一出,巨大的嘩然聲差點掀破屋頂。
    這便是□□裸的打臉了!
    花木蘭拒絕了柔然可汗的提親,卻要嫁高車虎賁將軍!
    高車人是什麼人?如今大魏境內的高車人,全是逃離蠕蠕歸順大魏的部族,柔然境內的柔然人提起高車,無不咬牙切齒,視為叛徒。
    那使者一聽這個人名頓時臉色鐵青,卻不得不俯下身子,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是”字,引得眾人心中大快。
    不知道狄葉飛的人還好,知道狄葉飛的人都使勁看了看花木蘭,忍不住心頭亂跳。
    我的個乖乖,還說自己是女人……
    這花木蘭莫不是把狄葉飛的經歷套在了自己頭上吧?
    朝中誰不知狄葉飛長得渾若婦人,征戰時都要佩戴高車人贈與的虎面全盔,否則上了戰場反倒被敵人嗤笑,說大魏無人,派女人上戰場。
    當年他蒙主將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兒下嫁,誰料對方家的女郎一來厭惡他雜胡的身份,二來長得還沒有對方美,又恨又氣之下,想要自盡嚇唬家人來退親,誰料弄假成真,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
    此事讓狄葉飛幾乎斷絕了成親的可能,多年未再婚娶,那家人的悲傷漸漸淡去後,對狄葉飛也是歉疚難當,一直在給他介紹好姑娘,結果狄葉飛後來一單身就單身了這麼多年,對說媒之事也不怎麼看重。
    京中對他其實是個女人的猜疑越來越重,無奈白鷺官和認識他的人都咬定他是個男人,漸漸久了,別人也就不拿他的真實性別說事了。
    花木蘭莫名其妙得了個“心上人”,下朝後迷迷糊糊跟著素和君去了他家,她在京中向來借住素和君家,當天就閉門不出了。
    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窺探“花木蘭和狄葉飛不可不說的一二事”,無奈素和君乃是白鷺官之首,家中是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的,更別說還要去見花木蘭打探消息了。
    “到底怎麼回事?”花木蘭見素和君要溜,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和狄葉飛多年來不曾聯系,他哪裡會是我什麼心上人?”
    “哎呀哎呀,這不當時情況緊急,你身邊又沒什麼男人沒有婚娶的,我只好抓了狄葉飛來湊數嘛,再說了……”
    ……你對狄葉飛無意,不代表他對你無情啊。
    不是對你有情,那次又何必求了陛下身邊的太醫去給你治傷,這麼多年來時不時就給你寫信,還美名其曰“熟練漢字”,這一看就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他一直當你是男的,估計把自己也嚇死了罷了!
    “再說什麼?你這叫我以後如何面對狄葉飛?”花木蘭神力去了一半,竟讓素和君掙脫了出去,愣了一下後繼續追趕。
    “哎呀……他還在西域征討呢,短期內回不來的……先借著他當當擋箭牌,你若真無意,回頭就說兩人性格不合各奔東西了就是……”
    素和君抱頭鼠竄,一溜煙跑了。
    “你給我站住!”
    ***
    花木蘭是個女人的消息並沒有傳揚開來。
    當日在殿上的文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知道柔然求親被拒一定會大失臉面,更何況求親之人選擇的居然還是區區一個五品的“高車虎賁將軍”,為了讓此事對諸國的影響降到最小,這件事只能當做笑談,不可傳揚出去。
    而軍中在殿上的各位宿將、新貴,則是各有各的理由。
    ‘我才不說呢,曾經被她按倒在地上揍過,說出去豈不是丟人?’
    “我才不說呢,以前還吹噓過自己的比她大,還說自己親眼見過,這戳穿了,不要見人了!’
    ‘我才不說呢,以前和我家夫人說過我和花木蘭好的穿一條褲子,這要被夫人知道了,以後別想穿褲子了!’
    ‘我才不說呢,在軍中混了這麼多年,軍功還沒一個女人高……’
    ‘狄葉飛這小子,瞞的好苦,奶奶個熊,老子要寫信去罵他!’
    大約就是這樣那樣的原因,除了一些無利害關系、或對花木蘭有好奇之人曾透露一二,花木蘭的身份沒有太多的傳揚開,只是許多內宅的婦人倒是從家中男人那裡知道了,紛紛發帖子想要邀請花木蘭上門做客。
    開玩笑,京中女兒家心中仰慕的“魏國名將”竟然是個女兒家,誰不好奇?
    尤其是鮮卑武將家的女兒,就差沒也提著槍女扮男裝去從軍了。
    花木蘭自然是在閉門謝客,她現在的煩惱是,她的親兵陳節已經有三天都沒有理她了。
    花木蘭知道陳節一直在等著自己授官之後開府立門,做個將軍身邊的副將,就算是尚書郎,也可以做個令史之類,誰料她是個女人,一切都化為泡影。
    她之前也曾放過陳節離開,無奈這人對她無比忠誠,怎麼趕都不走,她心裡過意不去,倒是也給他安排好了退路,在南方某個富庶之地負責練兵。
    花木蘭曾和夏鴻將軍研究過局勢,如今天下太平,已經幾乎無仗可打,就算真要打仗,也就是南邊的劉宋也許會北伐。
    既然如此,陳節在南方練兵,既熟悉地理,又熟悉將士,一待戰起,必有大用,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她心中委實愧疚,隔著陳節房間的門將自己的盤算說與他聽,誰料話剛說到一半,房門猛然被打開,兩眼通紅的陳節站在門前,對著自家將軍吼道:
    “將軍就是這麼看我的?可惜自己沒有退路了?”
    “不……是我愧疚……”
    “我生氣的,是將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您是個女兒身啊!”
    媽的,我還幫你搓了那麼多中衣!還得意洋洋到處說我們家將軍是個巨物!
    這以後還怎麼在軍中立足?
    這簡直要被人罵死了!
    “我的身份,本就不可暴露。”
    花木蘭一愣,無奈地說道。
    “騙人,你都和狄葉飛將軍兩情相悅了!”
    “那都是騙柔然人的說辭。”花木蘭無力地解釋。“我和狄葉飛並無……”
    “花木蘭,慎言!”
    在一旁聽壁角聽的正爽的素和君立刻從暗處跑了出來,連忙打斷了花木蘭的話。
    這亂七八糟的對話都是什麼!
    渾似受寵的小妾在逼宮正房似的!
    “陳節,你家將軍是為了你好才考慮這麼為你打算,你不該讓你家將軍為難才是。你能去陳郡練兵,還是花木蘭四下求人才得來的好差事,這又是肥差,你若再不知恩,就是……”
    彭!
    “你居然敢摔門!”
    素和君瞪大了眼睛看著合上了的門頁。
    “這是我家!花木蘭,你管管你的親兵!”
    “抱歉抱歉,我回頭讓陳節給你道歉……”
    花木蘭無奈地繼續陪著不是。
    ……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
    西域,鄯善。
    因為鄯善和柔然的金山接壤,以前是高車人經常游牧之地,所以有大半的高車人在天下初定後被派往西域的敦煌、鄯善、焉耆等地,負責防御西域的吐谷渾、北涼各國。
    吐谷渾的疆域和劉宋、北魏都交界,是西南地區最大的國家,是以一會兒幫著魏打壓宋,一會兒幫著宋打壓魏,不時還挑起邊界諸族的矛盾,引得魏國剛剛打下的涼國三天兩頭造反。
    北涼雖被滅了,但北涼皇室後裔沮渠無諱在吐谷渾的幫助下,於高昌又建立起了高昌北涼,拓跋燾見北涼還在蹦躂,一下子火了,索性在鄯善設立了西戎校尉府,派了大軍鎮守,又令敦煌駐軍配合新成立的西戎校尉府,務必要將高昌城拿下,給吐谷渾王和沮渠無諱一個教訓。
    此時狄葉飛剛剛從羽林中郎將晉升高車將軍不久,在敦煌統領著一萬兵馬,旨意下達之後,他便陳兵高昌邊界,靜候鄢善大軍到來。
    誰料京中開拔至西域建立西戎校尉府的騎兵還沒到,先到的卻是京中的書函。
    “狄葉飛:
    老子敬你是兄弟,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花木蘭是個女人,你居然瞞了這麼多年!等你回了京城,看兄弟們如何教訓你!”
    花木蘭是個女人?
    開什麼玩笑,他當年和他同帳那麼久……
    咦,不對,當年他和他同帳,似乎從未見過他當眾脫衣。
    就連三伏天,也都是只露出兩個臂膀。
    又過幾天,京中的信函如雪花般紛飛而至,多是京中宿衛軍的伙伴,或是昔年在右軍中的同火派出家人親兵送至,其中不乏已經升官的人物。
    狄葉飛來西域不久,還未徹底立足,可一時間京中各種達官人物給他寄信,不由得傳出許多傳言,都說狄葉飛後台很硬,很京中諸多大人交好。
    之前有些阻力,在這段時間裡竟然也都一一平復了。
    狄葉飛心中如同一團亂麻,這種大事,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而且東西相隔,他就連回京問個明白都做不到。
    等右軍的將軍夏鴻都寄了信來,問他“花木蘭何時心系於你,我身為你二人的主將,竟是不知”時,狄葉飛徹底失去了冷靜。
    花木蘭心系於你。
    花木蘭心系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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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7:07 |只看該作者
狄葉飛,花木蘭曾愛慕過你,可你當年居然嚇跑了!
    若是再多等一段時日,是不是花木蘭就會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
    不,她個性那般堅毅,哪怕是心系於他,一定也是會默默忍到最後。
    那麼,當年為他縫著裡衣,送他遠去的花木蘭,究竟是什麼心情?
    狄葉飛心中被壓抑了無數年的野草,如同被人澆灌了甘露一般,瘋狂的生長起來,直將他的心肝勒的死緊。當年那些綺思,那些春夢,隨著一句“花木蘭是個女人”,和另一句“花木蘭心系於你”,又從腦海裡被翻了出來。
    原來他沒有病。
    原來他不是身心都像個女人。
    原來這世上真有男女會相互吸引,無論外表如何之事。
    沒幾日,大軍開拔趕到,狄葉飛身先士卒,如有神助,輕騎連破三路敵軍,直直打到了高昌城之下。
    他手段狠辣,行軍急速,又熟悉風俗人情、地理地貌,西戎校尉府眾人紛紛對他敬重無比,寄予厚望。
    “沮渠無諱……”
    狄葉飛跟著大軍一路打到吐谷渾城所在的伏羅川,看著倚著高山而建的城堡,滿臉都是勢在必得的神情。
    等抓到沮渠無諱……
    他就能回京了。
    ***
    花木蘭回了鄉,家中遠嫁的阿姊、已經成親的小弟,還有家中年邁的父母,都紛紛過來迎接。
    她雖從軍十二年,家中也搬離了懷朔,可當年她用的一切,家中都沒有丟棄,而是原封不動的帶來了梁郡。
    她看著自己的梳妝匣子,頓時心血來潮,朝弟妹借了胭脂水粉,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拿了一件自己昔年最喜歡的窄裙穿上,就這麼“裊裊娜娜”的出去見那些昔日的火伴。
    誰料她一出房門,眾火伴統統嚇個半死。
    “花木蘭,你是給妖怪附身了?”
    “兀那女妖,給我從花將軍身上出來!”
    “將軍,衣服的肩膀要撐破了……”
    陳節慘不忍睹的看著花木蘭上臂的肌肉將窄裙窄袖的鮮卑胡裙撐得許緊,為了自家將軍的清譽,忍不住出聲。
    “咦?我以前穿的正合適啊……”花木蘭不自然地理了理裙子,“難不成我長胖了?”
    ……
    不是長胖了。
    是長壯了啊喂!
    他還是不要去南邊當什麼都尉了,留在將軍身邊改衣裙吧!
    “花木蘭……同行十二年……”
    阿母的!
    “就算眼睛不瞎,也看不出你是個女郎啊……”
    花小弟新娶的媳婦抱著一盆瓜果進了屋,一見“小姑子”血盆大口、臉上白脖子黑,衣衫隨時都會爆開的樣子,頓時手中的小盆“匡當”一聲落地,瓜果滾了滿地。
    花木蘭蹲下來欲要幫著房氏去撿,誰料剛剛蹲下,就聽得裂帛之聲乍響,花木蘭滿臉通紅的撫著身後,尷尬說道:“好像真是長胖了,呵呵……”
    “你們慢坐,我去更個衣……”
    “將軍,我去給你打水洗臉……”
    陳節一躍而起,立刻往外走。
    “咦?洗什麼臉啊?我才剛剛抹的……”
    “洗洗好,洗洗好,你一更衣,那粉不就噗嗤噗嗤往下掉了?還是洗干淨吧,洗干淨我們看著也舒服……”
    幾個將軍忙不迭地勸說起來。
    “還有額頭上那個花黃,顏色太亮了……”
    真是驚悚哇!
    花木蘭莫名其妙地被火伴們推回了屋,看了看自己其他的女裝,想來這件穿不得,其他的估計也穿不得了。
    還想懷舊一把,真是……
    哎。
    她只好認命的拿起男裝,匆匆換上。
    陳節捧著水,見她出了裡屋,立刻端了水上來。
    “將軍,今日最後伺候你一次……”
    他聲音哽咽。
    “以後……就再也伺候不到了。”
    “陳郡不遠,你可隨時來看我。”花木蘭掬水撲臉。“升官是好事,何必作此小女兒態。”
    花木蘭此言一出,旁邊眾人頓時想起花木蘭剛才的“小女兒態”,紛紛迎合:“就是就是,小女兒態一點都不好!花將軍還是穿男裝最威武!”
    “陳節你莫難過,等你混的好了,送上三四個僕從給你家將軍用就是了!”
    “花將軍比你富裕多了,害怕以後過不好?”
    花家殺豬宰羊,款待貴客,眾人說說笑笑,徹夜狂歡,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東一個西一個的睡在廳堂和灶房裡,胡亂歇了一早。
    幾日後,花木蘭送走了自己的同袍舊故,剛剛享受兩天安寧的日子,院門前突然又傳來縱馬之聲,還有小弟驚訝地叫聲。
    花木蘭出門一看,來她家中的不是他人,正是被皇帝拋出去做擋箭牌的狄美人。
    “這位女郎……咦?您是女郎還是……”
    “小弟,你先進屋。”
    花木蘭看著單騎前來的狄葉飛,讓小弟進了屋子。
    若說她現在最害怕見到的是誰,便是無緣無故被配著和自己成了一對的狄葉飛。
    她這輩子想嫁是不容易了,可狄葉飛長相好,前途又無量,若是想娶個嬌妻卻是容易的。
    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耽誤了人家。
    “你跟我來……”花木蘭示意馬上的狄葉飛跟他去個無人的地方。
    “不必了。”狄葉飛滾鞍下馬,站到花木蘭身前。“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咦?”
    “我現在還在軍中,沮渠無諱跑了,他的妻兒大將都被俘,我們要送去京中獻俘。我是脫隊而來,時間不多。”
    狄葉飛綠色的眸子裡有種暗沉的神色。“在你家,還是我家?要不然去京中吧,我的好友故交都在京中,我這幾年攢了一些積蓄,在京中也有私宅,只要把父母也接去就行了。”
    “等等,狄葉飛……”
    “等我京中事了,我們去敦煌定居也行。我正好缺個練兵的司馬,如今也不用請了,省下一大筆……”
    “狄葉飛!”花木蘭有些尷尬的瞪了一眼伸出頭來的小弟,後者嚇得又把門閉緊了。
    花木蘭望著狄葉飛說道:“什麼成親?那心上人之說,是陛下……”
    “唔,我聽說了,連陛下都知道了,我為什麼不知道呢?”狄葉飛一臉羞惱:“你是不是覺得我武藝不及你,所以瞧不起我?”
    “狄葉飛,我不能和你成親。柔然希望我能去和親,陛下為了替我推阻,這才說我已經有了心上人。我的同袍好友大都成親,年紀相仿,身份又能讓柔然人死心的竟只有你一個,所以陛下才提了你的名字做擋箭牌。”
    此時花木蘭也顧不得狄葉飛會不會受傷了。
    “你看,就連陛下都認為我們最為般配……”
    狄葉飛心中其實無比難過,可是還是強打起心思繼續爭辯。
    他這一生,怕是只有這一次敢鼓起勇氣為自己說媒了。
    這世間之人大多看重皮相,或看重出身,他活了這麼多年,只有在花木蘭身邊的那段時日最為自然,能夠坦蕩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便是這一點,已經讓他對花木蘭難以割捨。
    在花木蘭眼裡,狄葉飛雖然只算是個“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可是畢竟還是有些不同的。
    這樣漂亮的一個人,用這般隱忍的眼神望著自己,花木蘭不得不承認她也喜歡看漂亮的東西,竟不忍心再開口刺激她。
    她歎了口氣。
    “狄葉飛,你看我,長得不好看,渾身都是傷疤,又性格木訥,實非良配,我連站在你身邊,都覺得自慚形穢,更別說……”
    “可是你已經把我渾身上下都看遍了,豈能不負責?”
    狄葉飛豁出去了,繼續胡攪蠻纏。
    “你我甚至同枕而眠過!”
    “什麼?”
    “木蘭你!”
    躲在門後聽牆角的花家人嚇得出了聲。
    “那又如何?軍中那麼多兒郎,我見過赤身露體的也未免太多了一點……”
    “阿母,你怎麼了阿母?”花小弟嚇得壓低聲音,“阿爺,阿母暈過去了!”
    “木托啊……”
    “什麼?”
    “阿爺我也覺得一口氣要提不上來了啊……”
    “如果都要我負責,我要娶,阿不,我要嫁多少個才夠?”花木蘭好笑地拍了拍狄葉飛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真不用你這般維護我,等柔然人回去……”
    “他們哪有我好看!”
    狄葉飛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一定是聽錯了吧?那個血腥美人狄葉飛,冷笑著踢爆人家蛋蛋的狄葉飛,會說出這種話……’
    花木蘭更是呆若木雞,
    柔然人回去,花木蘭就要始亂終棄嗎?
    現在大魏軍中人人都知道花木蘭心系於我,等柔然人走了,花木蘭就要把我蹬了?
    那可不行!
    拼了!
    狄葉飛剛剛豁出臉面脫口而出那種話,其實已經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可是為了自己的“下半生”,他強忍著做出傲如冰霜的樣子,冷聲對花木蘭說道:
    “花木蘭,我不是擋箭牌,你要用就拿來用,說不喜歡了就不喜歡了。雖說是陰差陽錯,但我未婚,你未嫁,又知根知底,結為夫妻最是合適。感情現在即使沒有……”
    他咬了咬牙。
    “等成了親,還可以慢慢培養。”
    花木蘭被他的執拗驚得說不出話。
    他竟有多麼執著,就憑著當年她把他看了個干淨……
    可是,是他一天到晚在帳子遛鳥,又不是她……
    花木蘭莫名其妙想起自己那個春夢來,突然也開不了口制止了。
    他的身體,確實是比旁人的好看一些……
    狄葉飛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話讓花木蘭啞口無言,不過他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右軍中的毛頭小子,見花木蘭微怔,他立刻見好就收,當下又翻身上馬,望著馬下的花木蘭,柔聲說道:
    “你放心,我不會讓其他人說你的閒話的,你等我……”
    他一揚鞭子,竟就丟下這樣一句話跑了。
    喂喂喂,什麼不說閒話啊?
    她等什麼啊!
    他阿母的,誰以前在她耳邊說過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一定要把他抓出來揍一頓!
    好生生的想什麼春夢!
    當月,狄葉飛率領西戎校尉府眾將士押解高昌北涼的王族入京,聽候發落。狄葉飛出兵神速,所以這一戰時間極短,損傷也小,無論是軍中還是朝裡都對他的領兵能力大為贊賞。
    此人之前只是皇帝身邊的羽林郎,分出去為主將也不過幾年時間,因為是高車人後裔,便讓他領了高車虎賁將軍一職,也有幾分讓他監視高車虎賁司馬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拓跋燾的貼身宿衛,和素和君、獨孤諾等人也是熟識,有他們上下打點,拓跋燾更是龍顏大悅,獻俘之日,便想重重賞賜狄葉飛。
    “陛下……臣能否將這些賞賜,換陛下的一個恩典?”
    狄葉飛在眾臣驚訝的眼神中,跪伏於地。
    “哦,你想要什麼恩典?”
    拓跋燾有意思地看著狄葉飛。
    “臣請陛下,為臣和花木蘭賜婚。”
    他不能給花木蘭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
    是他先要求賜婚的,是他真愛慕花木蘭。
    拓跋燾心中也大概知道狄葉飛是想要求什麼,他心中可惜花木蘭辭官還鄉,卻沒想過花木蘭真會嫁給狄葉飛,在他心目中,這個女人已經無法用性別來區分男女,更像是單純的一個“人”,總是讓人忽視她的性別。
    可如今,狄葉飛居然說他想要娶他?
    可是怎麼看,都像是花木蘭要娶他才對吧!
    拓跋燾神色怪異地看了狄葉飛幾眼,後者面色酡紅更顯艷麗,跪在殿中,竟是讓他身後不少宿衛看紅了臉。
    紅紅紅!紅什麼!
    又不是請我給你們賜婚!
    拓跋燾就在一個多月前,剛在這殿上說出“花木蘭和狄葉飛兩情相悅”這樣的話,如今狄葉飛要求賜婚,這便是逼著他承認自己所說的並非戲言。
    一向謹慎隱忍的狄葉飛,竟然在朝堂上將了他一軍!
    狄葉飛跪在御座之下,滿臉通紅,並不是羞的,而是害怕和緊張。
    他在陛下身邊做過很長時間的宿衛,自然知道這位皇帝雖然是位明君,卻不一定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其實這就有些像是要挾,想要皇帝給他一個“名分”了。
    他也是害怕,長久以來,皇帝對花木蘭都表現出特別優待的恩寵,如今甚至為她拒絕了柔然的求親,他怕拓跋燾若想將花木蘭日後召進後宮。
    若是那樣,不如先行求了賜婚,陛下性格驕傲,不會做出搶奪臣妻的事情。
    “花木蘭軍功十二轉,又有賞賜百千強,怎麼看,嫁你也是下嫁……”拓跋燾突然不想讓狄葉飛就這麼好生生娶了花木蘭。
    “臣會努力殺敵,爭取配得上花木蘭。”
    “唔,不過你們兩情相悅……”
    拓跋燾惡劣地說道:
    “這樣吧,花木蘭女扮男裝這麼多年,讓她做個普通婦人委實是委屈了,你既然要朕給花木蘭和你賜婚,那也不無不可。只是你家財甚少,地位又低,不如就入贅吧……”
    拓跋燾一句話說的狄葉飛瞠目結舌,朝中眾臣大驚失色。
    “朕會下旨,讓花木蘭去你家下聘的。到時候就在京中成親,朕會來觀禮。”
    拓跋燾說完後心情大好,心中高興之下,語氣也微揚了起來。
    “雖說朕下了恩旨,但狄葉飛你獻俘有功,朕依然還賜你‘鎮西將軍’之位,替朕鎮守敦煌,開‘鎮西將軍府’。”
    唔,這樣花木蘭也可以去將軍府裡任職了。
    這可不是女武將,將軍府裡用什麼人,那是將軍自己的事情。
    西邊有花木蘭和狄葉飛,應該再無大戰了。
    一舉兩得,拓跋燾高高興興地下朝了,留下滿朝文武,看著剛剛升官的狄葉飛,不知該是安慰好,還是慶賀好。
    素和君看狄葉飛樣子可憐,偷偷把他叫上,送出宮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勸解對方:
    “你別覺得難過,我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知道陛下是把花木蘭當兄弟手足一般看待的,你求娶花木蘭,陛下怕是有著嫁兄弟的感覺,心中自然是不舒服。雖然說入贅是有些難以讓人接受,不過你下面也有弟兄,也不算……”
    “素和兄不必勸我,我並沒有難過。”狄葉飛聽了素和君的話,撓了撓臉。“只是一想到花木蘭要到我家下聘,我怕我阿父阿母會被嚇到……”
    “還有……我這樣的美人兒,花木蘭到底會出多少聘禮?若出的多了,正如陛下說的,我可沒有如今的花木蘭富裕,若是家底空了都沒她給的多……”
    自古女子嫁妝要和聘禮相襯,萬一花木蘭是個實心眼的,真抬了一堆過來……
    ……
    素和君沒想到狄葉飛煩惱的是這些事情,當場氣笑。
    “你還真當自己是個女人?她抬多少過來,你添著一起再帶過去就是!”
    “咦,還可以這樣?”
    “老子當年娶媳婦,我媳婦家就是這麼做的!”
    “素和君,走走走,我請你喝酒,你再和我好好合計合計……”
    梁郡。
    接了聖旨的花木蘭傻乎乎地看著司禮官,不明白這裡面的意思。
    是她漢話學的太差,看不懂這駢文?
    不只是他,眾多接旨的花家人比花木蘭還迷茫。
    “這位使君,小民聽著,怎麼像是我家女兒要去娶那什麼鎮西將軍呢?”花老漢拄著拐杖半天才爬起來。
    從哪裡冒出來個鎮西將軍,居然還要入贅?
    “是,陛下說,既是入贅,你要想跟去敦煌,就跟去。若不想跟去,就在家中呆著,或去京中走走朋友。狄將軍開府,想來也是忙得很,他若冷落了你,你也別打發他,只管做你的事便是。”
    那天使面容扭曲的轉述完了皇帝的話,把聖旨一交,又派人送了一箱東西上來。
    “這些是陛下賜你們的禮服。”
    那天使面容更是扭曲了,可他身負要任,只能強忍著捧腹大笑的念頭繼續說道:“陛下說……”
    “我帶來的雲騎尉和羽林將,會陪著花將軍去狄將軍家下聘。”
    說是陪,就是去撐場子的。
    花木蘭眼皮直跳,總覺得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鮮卑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這一箱衣物是兩件,袁氏顫顫巍巍地從衣箱裡把衣冠拿出來,忍不住贊歎:
    “真是好東西啊,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
    白綾袍、白絹衫、白玉帶,結著漂亮的紫結瓔,因為花木蘭是軍功十二轉的武勳,這其中一件是上柱國將軍品級的禮服樣式,另一件卻是比它低得多的護軍將軍品級的禮服。
    問題是,兩件都是男裝。
    “木蘭啊,這鎮西將軍,是不是得罪過陛下啊……”花老爹抓了抓頭。“我們家有兒子啊,怎麼好生生的要人家入贅……”
    又不是無子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
    花木蘭郁悶極了。
    這聖旨一下,就是君令,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開始,花木蘭家裡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人。
    有從懷朔前來的花克虎、還有花木蘭以前的同火殺鬼、胡力渾等人。京中、軍中的舊交好友等眾人紛紛攜帶著禮物來賀,陳節更是抱著花木蘭的胳膊痛哭流涕:
    “嗚嗚嗚,我就知道將軍是男人,是為了掩飾狄將軍女兒家的身份是不是?為了讓她繼續留在軍中,您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
    “老子當年就覺得那狄葉飛漂亮的不像是個男人,果然是這樣……”
    胡力渾猥瑣地笑著:“花木蘭,你什麼時候得的手?同帳的時候?比武的時候?喂喂喂,你別跑啊!”
    知道自家堂妹確實是個女人的花克虎最為鎮定,一邊安慰著家中的堂叔堂嬸,一邊吩咐花小弟准備下聘的六牲。
    可憐花木蘭還未知道怎麼回事,就莫名其妙被一群好友、羽林郎、家人簇擁著去了京城,在京中狄葉飛的私宅裡下了聘,這算是有了婚約。
    花木蘭下聘那天,有好事者將狄府圍個水洩不通,街頭巷尾的故事裡也全都是“美人將軍”如何替父從軍的傳聞。
    黑山大營中那些老將聽聞花木蘭和狄葉飛被賜了婚,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立刻把之前曾聽到的“花木蘭是女人”的傳聞拋之腦後,明白了花木蘭的一番苦心。
    怕是京中傳錯了,把狄葉飛傳成了花木蘭。
    嘖嘖,這以後夫妻兩個開府立業,真是快哉。
    花木蘭下聘的前一夜,曾翻牆去找過狄葉飛。後者毫無屈辱委屈之意,反倒很高興花木蘭連夜來訪。
    花木蘭對這件事十分愧疚,她總覺得狄葉飛是被無辜攪和進來的,如今連好生生娶妻的機會都沒有了,可是狄葉飛卻說:
    “花木蘭,你長得不好看,身材如同男人,聲音沙啞,手有粗繭,背有傷疤,性格也不嬌柔,在軍中,我從未勝過你,你連軍功都強似我。到如今,我甚至還要入贅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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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說一句,花木蘭的愧疚之情便更深一分。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愛慕於你,你說我的愛慕,值不值得你試一次?”
    他苦笑道:
    “若是你後悔了,就把我休了吧。”
    鮮卑以前是母系氏族,地位高崇的鮮卑女子,常有“贅婚”之事,只是自從建立大魏以來,很少再有這樣的例子。便是他當年被說了婚約,也只是“下嫁”,而無贅婚。
    如今陛下提出他入贅,而百官和文武都沒有提出反對之意,那便是真的覺得自己配不上花木蘭,有些高攀了。
    他這般受辱,原該心中萬般不甘,可他從得到恩旨的那一刻起,心中只有喜悅,卻毫無不甘憤怒之情。
    男女之間,最難的不是情愛的發生,也不是熊熊烈火的燃起,而是能將這烈火隱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華或寂寥的長夜。
    他原本已經准備忍了,可老天又讓他見到了那火焰。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不甘的?
    花木蘭一生之中,從未聽過這樣的情話,心頭劇震之下,竟什麼都說不出來,尷尬的跑了。
    等跑了以後才覺得這好像有些傷人,想要再回去,又覺得即使自己回去了,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她如今三十歲了,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只是回鄉半月,就已經聽到了許多閒言碎語,也曾在午夜裡聽到父母的那些長吁短歎。
    她既然已經早就做好了孤老的准備,為何不能試試和人攜手一生?
    若是狄葉飛的話……
    她想起狄葉飛那漂亮的身體。
    ……
    這一定不是真的!
    為什麼老是想到身體!
    她果然是在軍中給那些猥瑣的同火帶壞了!
    七月初七,花木蘭與狄葉飛在軍中大婚。
    花木蘭身著一身白色上柱國將軍的婚服,與狄葉飛行了一場鮮卑人的婚禮。軍中同袍好友、京中文武百官,紛紛前來祝賀。
    “陛下,您在笑什麼?”
    素和君看著皇帝一臉笑容,忍不住好奇的出聲。
    拓跋燾笑而不語。
    ‘朕曾說過,要讓你人如其名,富貴一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拓跋燾看著對天射箭的賀穆蘭。
    ‘若不是如此,你又怎麼能名正言順的穿上這件上柱國將軍的官府,接受眾人的慶賀呢?’
    這是你該得的啊。
    “我的將軍……”

  ☆、第156章 疑兵之計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新年。漢人的習俗從各個角落無孔不入的滲入到每個魏國人的生活習慣裡,無論是盧水胡人、鮮卑人、還是其他雜胡,都不排斥這個歡樂的節日。
    就如同後世的中國人非常容易的接受了聖誕節情人節一樣,既然又多了個共歡樂的理由,誰會抗拒呢?
    只是可惡的蠕蠕卻是不過新年的。草原上的民族最難熬的就是冬天,大的節日都在夏天,蠕蠕也不例外。但他們知道魏國人是過年的,於是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在正月之前不停的擾邊,氣的整個營中直罵娘。
    黑山大營一代散落著不少牧民和小的鄉集,這些都是原本就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的居民,柔然人南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們。考慮到至少也要讓這些人過好年,從臘月開始,黑山大營就不停的派出隊伍在黑山一線進行巡邏,人手是之前的三倍。
    也許是看見占不到便宜,也許是被拔掉游帳和主帳的柔然人也要想法子打獵補給,漸漸的,騷擾也越來越少,讓人安心起來。
    馬上要過年了,軍營裡除了開始洗澡的人越來越多外,其實看不到什麼過年的氣氛。
    軍營裡不准飲酒,是以用酒慶賀新年是不行的;軍營在晚上不可四處亮燈,以免走水燒了軍帳,是以也沒有張燈結彩。大將軍早就習慣了過這樣的年,命令參軍帳元日那天給每個營帳裡加點菜,把瓜果多端出一點,也就算是過節了。
    軍中還是有不少漢人的,或是家中有漢人的鮮卑人,到了過年旁邊,越發想念父母,紛紛開始寫信送回去。
    賀穆蘭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寫信,她的空余時間幾乎都用來幫忙寫信了。
    阿單志奇等人如今都已經升到百夫長,軍功也積攢了不少,就等有空職可升。胡力渾家聽說給他說了門親事,他已經申請了“婚嫁”,只要來年沒有大戰,就可以回家去娶妻。
    這讓眾人羨慕的要死,胡力渾頂著眾人羨慕的眼神得瑟了兩月,然後偷偷摸摸跑來找賀穆蘭,想讓她給未見面的媳婦寫封信,結果賀穆蘭聽他翻來覆去說過去都是“你好嗎,我很好,你好嗎,我很好”之類的話,忍不住白眼一翻,自行加工,寫了一封符合未婚夫妻初次通信時的信函。
    素和君不聲不響的離開了他自己的崗位,侍從官說他被軍帳調走另有他用了,賀穆蘭想著他原本就是有公務在身的,如今大約是去辦公務去了,雖然心中有些可惜沒有和這位有意思的朋友多相處一會兒,但她現在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親兵,又不是後世的花木蘭,沒有那麼多的情誼積累。
    快到新年時,賀穆蘭收拾自己的東西,從箱子裡又翻出那個布袋來,裡面三兩金子一點也沒少,三個彈丸大的金塊躺在裡面,像是一個讓人驚喜的新年禮物一般。
    她一直知道素和君很厲害,但卻沒想到厲害到能在雁過拔毛的功曹手裡給她留下三兩金子。
    她說的是你“殺殺價”,可不是“你別給他們”,他得有多麼有本事……
    咦?
    他離開中軍,不會是因為和功曹鬧翻了吧?
    不會吧?
    賀穆蘭身為鷹揚將軍的親兵,大多數時間都是侍衛在庫莫提的身邊。他的生活非常單調,每日早起,練武一個時辰,再吃完早飯,然後去練兵場,監督鷹揚軍練兵,下午在帳中處理公務,或領軍出去巡視。
    賀穆蘭發現新年對庫莫提的影響,就是收到的信函和禮物越來越多了。那些從京中或其他各地送來的信函像是雪花一般飛到鷹揚軍的主帳內,她在一旁看著庫莫提將這些信分揀出來,有的慎重的回信,有的丟在一邊,更有些連拆都不拆,直接丟到火盆裡燒了。
    在火盆裡燒了的信應該是個女人寫的,字體絹繡,函盒也是十分文雅。庫莫提發現賀穆蘭很喜歡那些信的函盒,有一日心情好,還讓賀穆蘭自己挑幾個拿去玩,就當是賞賜了。
    這樣的日子閒適的都不像是在軍中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長,安心日子還沒過多久,柔然人就大軍出擊了。
    其實以黑山城來抵抗柔然南侵雖然方便,但柔然幅員遼闊,橫跨東西,西邊接著涼國,東邊直通呼倫河,黑山只不過是魏國和柔然所交界之處最平坦、最中央的一塊要地,若柔然人放棄這裡而從其他地方進入大魏,也不是不行。
    “游帳都被拔了還執意南攻,牟汗紇升蓋(柔然大汗名)應該是得到了夏國大敗的消息,坐不住了。”
    參軍帳裡幾位參軍都紛紛猜測。
    “何止他坐不住,我看涼國、宋國和其他諸國都恨不得我們快點倒霉才是。”庫莫提嗤笑這些敵國的君主。
    “正是如此。”
    參軍帳中的軍師將軍李毅一邊在行軍圖上畫出兩道曲線,“這支應該是從東邊穿過庫莫奚南下。庫莫奚的阿會氏(酋長)並未送信而至,若不是庫莫奚默許了蠕蠕人借道,就是沒有攻破庫莫奚,只是偷偷繞過。如果是後者,人數應該不多。”
    庫莫奚是東邊的異族,由五部組成,和高句麗接壤,有數萬人口,數十萬牛羊,四十年前曾被大魏打敗過,一直作為藩地年年進貢。
    但他們是五部會盟制度,內部經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有哪一部故意借道,酋長也不能如何。
    李毅又指著另一邊,“這一支西入的蠕蠕人數眾多,應該是從涼國借道而入的……”
    他的話一說出口,就有好幾個將軍脫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魏國正將秦國壓的連頭都抬不起來,就連國主都躲在統萬城不敢出來,夏和涼交界,此時應該更不願得罪魏國,如何敢借道給柔然?
    “這就要問涼國的君主了。”李毅冷笑著用手指點著柔然的涿邪山位置,然後從涿邪山下劃到某個代表河流的長線上。
    “冬季水枯,他們怕是從結了冰的弱水南下,踏過干涸的河谷直奔東邊南下的。”
    黑山大營剛剛成立之時,拓跋燾那時還只是一位皇子,便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派出了自己王帳中能寫會畫之人,耗時六載,將魏、涼和秦的山川河流畫了清楚,至於柔然,因為太過苦寒,又多有柔然諸部游牧無法貿然深入,除了個別以前從柔然歸順的將領汗王,沒人說得清柔然內部是什麼樣。
    即使如此,這張北方的地圖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比較精准了。黑山大營也有幾張,分別歸三軍主將和參軍帳中所有。
    南下的寒流不但幫助了魏國人輕易跨過黃河,拿下了長安,也幫助了塞外的柔然,從東西兩頭跨過結凍的河流,直襲魏國邊關的軍鎮……
    “東邊的目標應是懷荒、御夷兩鎮,西邊的目標則應該是沃野。”
    拓跋延看了看地圖,臉色難看。“我們剛剛送回高車人歸順的喜報,這蠕蠕就來打我們黑山大營的臉。”
    若真讓他們兩路都繞下去,直奔拱衛京城平城的軍鎮,平城有多震驚顯然易見。
    “沃野或懷荒、御夷要是失守,大家年都別過了,等著換主將吧!”
    拓跋延冷哼了一聲,心中極為惱火。
    “李將軍,消息從何而來?”庫莫提看著李毅,他知道參軍帳有許多秘密,黑山諸將早有懷疑,但是因為參軍帳事關全軍戰局謀略之機要,很少有人自找沒趣去刺探軍情。
    “蠕蠕有早欲歸順之人,是他們派人送了消息。東邊如今消息已經沒有傳來了,想來庫莫奚地勢險要,找不到人傳訊。西邊的消息是十天前就已經渡過了弱水,若是按照疾行的速度,再過五日,就要到達沃野西面。”
    李毅一收到線報就立刻向沃野鎮和京中報了訊,然後召集黑山大營的各部主將前來商議應對之事。
    “多少人?多少馬?”
    夏鴻一聽是有柔然的人叛出,立刻問出他關心的問題。
    “西線兩萬三千人,一人三馬。東邊……不知具體數字,人數應該也在八千以上。”李毅臉色也不好看,想來東邊消息已經斷絕很久了。
    柔然人說兩萬三千人,又是長途奔襲,那必定是連奴隸和笨重的輜重都沒帶,輕騎南下,直襲沃野。
    沃野是六座軍鎮裡最西端的一座,懷朔、柔玄、懷荒都是相距不遠,沃野卻是孤城在外,又有黃河繞城而過,冬季結冰,這黃河原本是天險,如今卻成了可趁之機。
    “兩萬三千人,若是想要把他們全殲在沃野之外,就算是以逸待勞,至少要派出兩萬輕騎才能獲勝。我們黑山大營共有六萬士卒,除去守衛黑山城以及防衛東線可能出現的敵人的人馬,能動用的不過三萬。”
    在草原上迎擊敵人,不像守城,除了要四處派出斥候尋找敵人的蹤跡,保持機動性也很重要。若是兩萬人在外面漫無目的的尋找,很快就人困馬乏了,只能派出先頭部隊先找到敵軍方向,才能迎擊。
    可這先頭部隊一旦被敵人圍住,就會變得很危險。所以這先頭部隊必須機動快速,而且實力也得很強,足以甩脫敵方的人馬,和友軍順利會和。
    李毅剛剛把部署說完,帳內的將軍們就已經將眼光移向了庫莫提。
    鷹揚軍一人四馬,兵甲齊全,若論機動性和精銳,整個黑山大營都沒有哪一支部隊及得上。
    庫莫提心中也知道這一次必定是他要做這先頭部隊了,當下站起身,非常誠懇地對各位將軍點頭示意:
    “鷹揚軍責無旁貸。”
    “將軍辛苦了!”
    “我等一定會鼎力相助!”
    如今是正月,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出戰過,又有高車人在黑山大營駐扎,拓跋延考慮到軍心安定的原因,並沒有大肆宣揚兩只蠕蠕南下的事情,只是悄悄的調動兵馬,將左軍的驍騎營暫歸中軍將軍尉遲誇呂調度,又撥了右軍虎賁營出營,由夏鴻負責守衛黑山大營,隨時准備出戰。
    前往沃野以西的驍騎營、虎賁營加上鷹揚軍的八千騎兵,已經有三萬人馬,三支部隊皆是軍中最精銳的前鋒部隊,行軍速度極快,作戰能力也強,若這支部隊還不能攔下西邊的蠕蠕人,再去三萬也沒有什麼意義。
    賀穆蘭並沒有參加那次的會議,那時她正在和若干人在副帳裡討論半個多月後的三軍大比。若干人在右軍大比裡連前十都沒進,自然是不能參加三軍大比的,只能笑嘻嘻的祝願賀穆蘭有個好名次,自己好混到賀穆蘭帳下做個親兵校尉什麼的。
    正因為之前過的太安逸了,等賀穆蘭和若干人各自回到主將身邊,立刻做好出擊准備的時候,都有些不太真實。
    蠕蠕南下了?
    跨河而過?
    蠕蠕什麼時候也會兵法這種東西了?
    是了,蠕蠕一定是知道等夏國一滅,他們大魏就要騰出手來對付蠕蠕,既然如此,還不如趁著大軍都已西征的時候打北方一個措手不及。
    庫莫提整軍極快,不過半日的功夫,麾下眾將就已經安置全軍准備好了十五日的軍糧,一人三馬輕騎出擊。
    他們有沃野和武川作為後方,補給自然比蠕蠕容易,所以輜重和雜役也是一個沒帶。
    賀穆蘭看著馱馬上滿是胡餅的糧食袋和水囊,感覺兩頰又酸痛了起來,從食道到胃裡都是冰冷。
    連續十五天就吃這個,這便是急行軍時痛苦的地方。
    此外,更痛苦的,便是扎營安住、以及半路上小解大解。
    賀穆蘭聽若干人說過,鷹揚軍疾行的時候,半路上沒有時間小解,都是在馬鞍上解決的。
    馬鞍上解決……
    到底是拉開褲子用高超的騎術掏出那啥放水,還是直接就拉在褲子是,賀穆蘭到現在也沒有細問。
    她已經做好少喝水的准備了。
    “怎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是不是覺得馬上就要大比了,卻跟著我們出戰,心中有些不快?”庫莫提看著賀穆蘭一直蹙著眉,突然出聲詢問。
    正跟在庫莫提身側護衛的賀穆蘭聽了以後茫然道:“卑職在想要啃半個月的胡餅……咦?將軍您剛才說什麼?”
    庫莫提沒想到賀穆蘭煩惱的竟是這種事情,頓時失笑:“胡餅已經很好了,三四年前,連胡餅都沒有呢,全是粗糲的雜餅。你若真難以下咽,我這裡還有肉干和胡瓜,你拿去佐餐就是。”
    “卑職不敢。”
    “吃好點吧。吃好點才有力氣拼殺。”
    庫莫提歎了口氣。
    “春夏是蠕蠕放牧的時候,他們慣於冬天征戰,可就苦了你們了。”
    ***
    鷹揚軍疾行了三天,才剛剛從黑山頭到達沃野以東。黑山大營位於武川鎮的北方,離沃野的距離大概和到平城差不多。
    到達沃野以後,離李毅所推算的五天時間只不過還有一天了。
    沃野原本就駐扎著上萬鎮朔衛,待他們一到,頓時喚醒鼓舞,迎出城去。
    沃野一城突然湧進兩三萬人,鎮中的百姓和軍戶也就大都知道了要出什麼事情,許多人家開始磨刀霍霍,整理箭鏃,還有些人家把年紀較小的孩子往南方送走,沃野如今只許南下不許北上,這些人把孩子送走,鎮朔衛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驍騎守在了沃野鎮,虎賁軍在城外駐扎,鷹揚軍是作為先頭部隊尋找蠕蠕蹤影的,所以帶著大軍開始了在沃野以西搜尋的工作。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沃野的位置大約在現在的內蒙古包頭市以西,地域遼闊,搜尋多有不易。他們考慮到蠕蠕一路要尋找水源和水草讓人馬休息,便沿著水草的方向尋找,終於在沃野五十裡處找到了那支蠕蠕的隊伍。
    黑壓壓的人馬就像是突然出現在地平線一般,老練的斥候們刺探完後飛馬來報,說這裡只有上萬匹馬,人數並不清楚,但見每匹馬上都有人影,應該是有差不多的人數。
    每個人都騎著馬,那替馬去了哪兒?
    這麼多人,是怎麼解決補給問題的?
    光這兩個問題,就足以讓庫莫提滿心疑問。
    “阿兄,我又覺得不對……”若干人聽到斥候飛馬來報的消息,嘟嘟啷啷說:“這麼多匹馬,還帶著騎士,怎麼跑起來聲音還沒我們大?”
    對方應該是早就聽到了他們的馬蹄震動大地的聲音,可是都肉眼可辨了,對方的馬蹄聲也只是“震動”的響度。
    上萬匹馬,疾跑起來的時候應該震天動地才是。
    誰家行軍這麼慢吞吞的?
    “還要你說!”若干虎頭瞪了弟弟一眼。“傻子都知道不對。”
    庫莫提接到的命令是搜尋這支西線蠕蠕的動靜,在找到他們的行蹤後和其他友軍匯合,將他們全殲在沃野,以免蠕蠕南下造成損失。為此,三軍的精銳盡出,沃野厲兵秣馬,就等著一場大戰。
    如今庫莫提總覺得前方不對,可又怕貿然先行挑釁,這八千人馬會交待在這裡,損失慘重,只能小心翼翼地繼續派出斥候查探,原地等候消息。
    “阿兄,我覺得他們的馬好像是替馬。”若干人聽完戰報後,和兄長小聲嘀咕:“你看那些馬走的那麼慢,應該是換馬騎乘時的疲馬。正常的馬哪裡和斥候說的那樣,連腳都抬不起來走路?”
    “你是說,這支軍隊是疲軍,可以試著進攻?”獨孤唯對若干虎頭這個老是喜歡議論的弟弟產生了興趣,伸過頭去逗弄他。
    “對方可是幾萬人,我們才七千多而已……”
    幾人都是庫莫提的副將,庫莫提正在和幾位軍中宿將一邊討論前方斥候報回來的動靜,一邊繼續等候消息,他見後面幾員副將討論的激烈,立刻出聲詢問:
    “你們交頭接耳,是在說些什麼?”
    若干虎頭和獨孤唯一頓,停止了爭論,恭恭敬敬地回答:“啟稟將軍,我等認為前方那支蠕蠕人也許不是我們要找的主力部隊。”
    “哦?為何?”
    庫莫提看了看若干虎頭,後者正對著准備開口說話的若干人狂使眼色,令他不要胡亂開口。
    “虎頭,你莫攔著你弟弟說話,我又不是嚴苛死板之人。”
    別人不知道,賀穆蘭卻是知道若干人的本事的。其人雖然武藝並不高強,可是對於戰局之事卻有一種天然的敏銳,也善於推演。
    只是大魏軍中,哪怕你善於行軍布陣,你也得先得武藝高強,否則按照鮮卑人將軍首先得沖鋒在前的尿性,還沒下令,就先被敵將斬於馬下了。
    若干人也是男人,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有了露臉的機會,哪裡能忍得住,見庫莫提讓他說話,立刻說了出來:
    “標下懷疑前面那支大軍並非主力部隊,應該是疑兵。主力部隊恐怕已經換乘健馬,去了其他方向了!”
    “哦?何以見得?”
    “標下也不能確定,不過若要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要派出幾百空馬沖陣,若是對方人多勢眾,這幾百匹馬應該很快就被對方的弓手射斃,若是這些馬能徑直沖到陣前,則一定是對方故布疑陣,只是空馬,並未有多少騎兵!”
    “將軍,末將親眼看到的,對方的馬雖然跑的不快,但確實十之七八都坐著騎手,並非空馬!”
    斥候見這小小親兵居然出口懷疑他們冒死打探來的消息,頓時惱羞成怒,跪地反駁。
    “眼睛有時候也是會騙人的!”若干人忍不住又插嘴:“漢人就曾在馬尾巴後系上枝葉荊條,跑動起來後造成喧天的聲勢,讓敵人以為是大軍來襲。如今誰知道是不是真人!”
    “將軍,我覺得可以一試!”
    “將軍,我覺得不妥,萬一我們暴露了行蹤……”
    “對方都是疲馬,沒聽說跑都跑不快了嗎?我們馬力充足,就算暴露了行蹤,難不成不能逃掉?”
    “萬一對方是疲兵之計,實際上馬力充足呢?對方人數幾倍於我們,不可冒險!”
    幾位庫莫提父親留下的老將商議了一會兒,爭論不休,就如剛才獨孤唯和若干虎頭一般,誰也說服不了誰。
    剛剛若干虎頭和獨孤唯爭論,反倒是親兄弟的若干虎頭不相信弟弟的說法,身為若干虎頭好友的獨孤唯反倒認同若干人的話。
    此時見他們又在爭論,實力強大家境殷實的獨孤唯突然出聲:“不過是幾百匹馬,將軍,我率軍帶著空馬先去試探一次,若是對方真的有虛,擊鼓相告便是。我們這人數少,真要有不對,跑起來也快。”
    庫莫提知道獨孤唯生性機警,不是愚笨好強之輩,加之他心中懷疑之心不比若干人少多少,當下令人拉出五百匹替馬來,交給獨孤唯的部曲前去試探。
    獨孤唯一直帶著人馬到了可以離蠕蠕很近的位置,都見對方沒有追擊,心中便已經肯定若干人的猜測有八成是對的,但是他定睛一看,對方馬上確實都有人形,不似斥候看錯,心中也是納悶,當即命令部下戳傷馬臀,令其狂奔。
    一群馬瘋了一般的朝著上萬匹馬奔去,這種場景看起來猶如飛蛾撲火,又像是石投大海,獨孤唯命令所有人做好撤離的准備。
    誰料對方馬群裡只稀稀拉拉射出一些箭支,北魏軍中的馬匹都是戰馬,久經戰場知道躲避箭矢,如此稀松的箭矢,立刻避開了大半,竟有半數真的沖進了最前頭的馬群,引起一陣騷亂。
    馬群是聚群而行,一支族群裡最強壯的那批頭馬當先行駛,身後諸馬都會跟隨,否則在草原上放馬,豈不是要一大堆人?
    可事實上,牧馬人通常幾人就能放上千只馬,一個人帶著數百匹馬的馬群毫不費力,而且馬匹還能找到回途之路,連跑丟都很困難,便是因為如此特性,騎兵的陣勢很容易保持整齊。
    獨孤唯見馬群的頭馬先亂,而後整個馬群動亂起來,有蠕蠕人用鮮卑話不停呵斥,更有許多蠕蠕開始掉頭就跑,立刻命令司鼓官敲起戰鼓,求援追擊。
    庫莫提一聽進攻的鼓聲,知道這邊的蠕蠕果然有詐,精神一震,率領幾千騎兵開始沖鋒,魏國的騎兵像是墜子一般□□了“上萬人馬”的隊伍裡,待兩軍交戰,沖到進前,從士卒到將軍統統嚇了一跳。
    哪裡有什麼騎手,對方的疲馬之上馱著的都是用枯草扎起來人形、然後穿著蠕蠕衣服的假人。只不過假人都用草繩等物綁在馬鞍上,馬速又慢,從遠處看起來就像是騎士騎在馬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一般。
    庫莫提見是這種情況臉色大變,立刻抓了幾個沒有被砍了的蠕蠕,用匈奴話大聲發問。對方戰戰兢兢回答了幾句,直把聽得懂匈奴話的將軍們氣的臉色鐵青。
    “若干部打掃戰場,將這群蠕蠕俘虜回去,再帶回這群疲馬交往沃野!”庫莫提雖得了上萬戰馬,可是心情一點都好不起來。
    蠕蠕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馬,這上萬匹馬,反正都已經跑殘了,說丟就丟竟也是毫不可惜!
    “其他各部上馬,疾援朔州!”
    賀穆蘭之前根本不知道庫莫提打探到什麼,待聽到朔州,臉色也是一變。
    朔州在黑山大營和平城之間,在沃野的東面,要想繞過沃野直通朔州,除非用飛的。
    可是今年卻不同往年,今年特別的冷!
    沃野鎮就在黃河“幾”字型的最上頭,而朔州則在“幾”字的右上方,兩者都臨著黃河水源,就是為了建城方便。
    可是沃野的“幾”字有兩道支流,都在沃野的北方。今年天氣極冷,北方大多河面都結了冰,水脈不寬的支流更是普遍都可以跑馬。若是蠕蠕從北方的支流踩著冰面順流直下,確實可以繞過沃野,直撲朔州!
    朔州有三鎮拱衛,原本蠕蠕根本不可能攻擊到,可是他們從西邊渡河而來,竟是繞過了武川以北的黑山大營和沃野城,直奔朔州而去,朔州沒有提防,此時突然有騎兵南下,必定要吃大虧!
    “為何是朔州!若是得不到便宜,豈不是要困在大魏腹地!”
    庫莫提縱馬如飛,心中不安至極。
    天氣之事不可捉摸,冬季是冷,可是過了正月,往往大地回暖,黃河解封,這些蠕蠕難道要從黃河裡游回老家不成?
    還是,他們根本就不准備回去了?
    開什麼玩笑!
    他們瘋了不成!就算破了朔州,三鎮夾攻,他們也不可能再南下一步!
    賀穆蘭比庫莫提還要費解,她的記憶裡根本就沒有這一戰。前世花木蘭是右軍的一員,這一場布局即使真的存在,她此時也應該是守衛黑山大營沒有離營,自然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蠕蠕為何要捨棄掉一萬多匹馬,甘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直奔朔州。
    朔州!
    朔州到底有什麼!
    ***
    “報!御夷鎮以北發現蠕蠕行蹤,蠕蠕並無南下,直奔西北而去!”
    “人數呢?”
    參軍帳中一直在派出各路斥候探查東線失去蹤跡的蠕蠕人,如今終於有了結果,自然是歡欣鼓舞。
    “人數約有一萬余眾,皆是輕騎……”
    “比我們估計的要多。”李毅皺起眉頭。“已經到了御夷,就算不打御夷,也應該劫掠周邊,他們似乎是在趕時間,趕什麼呢?”
    “軍師,如今得請大將軍增設兵馬,火速前往東邊攔截才是!”
    一位參軍指著地圖,“過了御夷,離武川就不遠了!”
    “我這就去見大將軍!”
    李參軍手握軍報,急急忙忙前往軍帳。
    於此同時,京中鴻臚寺的隊伍和羽林軍、宿衛軍共三萬余人隨駕前往黑山大營,京中特使出發前五天火速飛馬通知各鎮做好接駕之事。
    只不過拓跋燾出行很少鋪張,向來輕車簡從。他行軍速度快,走的是大道,沿途並不耽擱,此時又有“突擊檢查”黑山大營的意圖,所以等京報到了黑山大營的時候……
    皇帝已經離朔州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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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8:11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 關它鳥事

庫莫提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經出了京,他只是根據自己這麼多年領兵以來的直覺,肯定蠕蠕們願意拋棄一萬多戰馬來故布疑陣的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但也難保那些蠕蠕的口徑是假的,是為了將他們騙到朔州去的計中計,所以庫莫提出於謹慎起見,讓若干部帶著蠕蠕的殘兵和戰馬先回沃野,一方面細細拷問,一方面要求虎賁和驍騎營支援,在情況不對的時候立刻東進,支援朔州。
    庫莫提的鷹揚軍是速度最快的騎兵部隊,出於“責無旁貸”,直奔朔州就成了定局。
    若賀穆蘭覺得一開始鷹揚軍馳援沃野就已經算是急行軍的話,如今簡直就是“飛奔”。之前她好奇的如何在馬上解決個人問題的事情,很快她就看到了真實的案例。
    疾行中,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卒,根本就沒時間下馬,由於在不停的顛簸,和身體外的冷空氣對抗,幾乎沒有什麼尿意,偶爾有想要小解的,也就是直接把褲子拉開一半,抓著就往外面撒,如果碰到吹的是迎面風,就會吹回到馬鐙和褲子上,但是所有人都不以為意,因為急行軍就是這樣的。
    賀穆蘭因為控制了喝水,所以沒有太大問題。她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若是真的內急,就直接尿褲子。她馬鞍下有干淨的褲子,原本是怕大腿磨破了皮而准備的,如果真尿濕了,晚上扎營的時候就可以更換。
    吃喝拉撒都在馬上,三匹馬輪換,直到三匹馬都已經跑不動了,便下馬休息,喂食戰馬水和草料,再小瞇片刻。到了後來,很多騎士都在馳騁中睡著了,全靠身體的本能和戰馬的通人性,才能一直掛在馬上。
    這樣緊追急趕大約一天一夜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那支真正的西線蠕蠕的蹤跡。庫莫提大喜過望,立刻吩咐斥候們去打探情況,又命伯鴨官火速去黑山大營、武川鎮和朔州去報訊,而鷹揚軍全部人馬就地整休,養精蓄銳,以准備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所有情況。
    賀穆蘭昨夜已經處理過自己的個人問題,幾個親兵裡,就屬她精神最好,所以庫莫提讓她和乙渾少連護衛自己,其他親兵全部休息。
    庫莫提也累得不輕。第一天疾行時,他還穿著那件拉風的明光鎧,結果直到第二天上午繼續行軍時,他就已經把身上的甲胄脫掉了,穿著和所有人一樣的軟皮甲上路。
    穿著鐵制鎧甲趕路是不合適的,這一點花木蘭已經用她的經驗告訴了賀穆蘭,所以賀穆蘭第一天上馬就把烏錘甲給卸了放在馱馬上,穿的是皮甲。
    庫莫提知道明光鎧不適合趕路,但他是主帥,穿著明光鎧就等於和所有人宣告他的身份,直到真正開始疾行無人管你是什麼身份的時候,才敢把那身提高逼/格的裝備脫下。
    當主帥真是可憐,賀穆蘭看著庫莫提強忍著疼痛騎馬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哪個地方磨破了。
    很快斥候前來回報,前方的蠕蠕只有七八千人,應該是腳程不快落在後面的,因為和之前那些疲馬一般,都是些疲軍。
    若說疲兵,庫莫提所率的鷹揚軍和這支人馬也沒什麼區別。如今離朔州已經不遠,庫莫提命令眾人休整過後,立刻上馬,准備迎擊。
    “我們的目的不是殺敵,是盡可能多的留下對方打探消息,我們還要去朔州,不要有不必要的傷亡!”
    庫莫提上馬後看了看身後的親兵,幾乎都是精神飽滿,滿意地點了點頭。
    “全軍突擊!”
    ***
    拓跋燾帶著三萬大軍行軍到快至朔州之時,突然遭遇了左右兩翼的攻擊。
    這在魏軍看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莫說前方還有黑山大營守衛邊關,就算是沃野、懷荒和御夷,哪一鎮也不可能讓蠕蠕直接南下,直接在路上伏擊。
    這可不是荒郊野外,這是前往朔州治地盛樂的大道!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來的!
    “是赫連夏的人,還是蠕蠕?可打探清楚了?”
    拓跋燾雖然才二十一歲,可是從他少年時期起,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
    無論是偷襲、夜襲、包圍、夾攻,他都曾經歷過。最危險的時候,裡外圍了五圈的敵人,全靠麾下誓死拼殺,才能沖出包圍。
    更別說拓跋燾的身邊還有文武官員,便是為了安定軍心,他也不會表現出一絲慌亂。
    “左邊來的人馬打的是狼頭旗,是蠕蠕的大將鬼方!”左路的探馬開口回報:“人數約有上萬!”
    他不敢靠近,數不清人數有多少,但看塵頭和馬群的數量,大約也能得到一個數字。
    這人數上萬,是往少了說,而非多的。
    “右邊並無旗號,人數也是約有上萬。”
    聽到人數並不是很多,拓跋燾總算是松了口氣。
    “既然是蠕蠕,那約莫是偷偷潛入我大魏地界的。對方乃是疲兵,又遠離故土,補給無力,我等哪怕以逸待勞,對方都要自亂陣腳。”
    拓跋燾對蠕蠕十分輕蔑,直接下令還擊。
    “命令龍驤將軍步堆與車騎將軍拓跋仁率羽林左右軍出陣迎戰,宿衛軍保護各位大臣。派出伯鴨官前往朔州和武川方向的州郡求援,速速勤王。”
    平城留下了五萬大軍鎮守,武川也有三萬人馬,朔州雖然小,可是一萬人馬也是有的。無論是哪一支前往此地,都只需要一日的日程。羽林軍大多是鮮卑各部貴族的子弟,原本就渴望軍功,希望能建功立業,如今聽從大可汗之言出陣迎戰,立刻跟隨兩位大將領軍出戰,廝殺起來。
    唯有崔浩心中委實不安,他素來知道蠕蠕並不是會慷慨赴死、孤注一擲的民族,所以在一旁力諫道:
    “陛下,蠕蠕素來狡詐惜身,絕非英勇無畏之士,如今在我大魏的腹地出現兩支蠕蠕的騎兵,絕非偶然。清晨臣見天上鴻雁西飛,這並非吉祥之兆,您如今還是撤回平城,方才安全!”
    崔浩素來喜好天文命理之說,拓跋燾也是知道。
    他建議自己此行帶上寇謙之時,拓跋燾是把他當做一個觀測天象之人上路的,並非讓他隨侍在身邊。這幾日崔浩日日和寇謙之在一起,拓跋燾冷眼旁觀,見他們頗為相投,就擔心崔浩陷入寇謙之的鬼神之道裡。
    如今崔浩突然拿早上出現的鴻雁說此時是不吉之兆,拓跋燾心中就對自己的擔憂更甚了,出口直接否定了他的勸諫:
    “冬日裡鴻雁西飛雖然少見,但也不算是什麼不祥之兆。如今只不過是幾萬蠕蠕,往日我幾千騎兵對抗上萬蠕蠕都有過,更何況如今還是對方的疲兵。你且等著,看我羽林兒郎如何讓他們有來無回!”
    崔浩只好跟著拓跋燾聽著前方的戰報。如今拓跋仁和步堆已經率領兩萬羽林軍左右迎戰,如今箭矢如飛,蠕蠕一交兵就退,毫無斗志,羽林軍乘勝追擊,斬敵約有兩千余人。
    宿衛軍被留下來保護所有人的安全,是以看著羽林軍飛快的收割著軍功,無不又眼紅又沮喪。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軍功!可惜他們是宿衛軍,負責保護陛下安全,不可擅離職守,否則這些軍功,怎麼的也有他們一半。
    拓跋燾見崔浩如此愁得連一點微須都要被自己摸完了,笑著安慰道:“崔太常不要擔憂,你看這些蠕蠕如此不堪一擊,便是再來幾萬,也就是片刻功夫就土崩瓦解。更何況前方不遠就是盛樂,騎兵不過半日就可抵達,你又何苦折磨自己的胡子呢?”
    “但願如此吧……”
    崔浩聽探馬說蠕蠕雖然戰死兩千余人,卻一直不退,只好吩咐交好的宿將將領做好有伏兵的准備。
    果然不出崔浩所料,沒過多久,西邊又來了一支人馬,待行軍到了近前,猛然打出自己的旗號,讓拓跋燾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赫連定,夏國平原公,和攻打長安的宋兵將軍周幾對峙,最後戰敗撤回統萬的夏國大將,竟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朔州附近!
    這群人各個都會長翅膀飛了不成?
    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到了大魏的腹地?
    難不成如今黃河冰封到連黃河以南都能輕松度過?
    拓跋燾看著那“赫連”的旗幟,脫口而出:
    “這哪裡是鴻雁西飛,這些人是騎著鴻雁來的吧!”
    正在攻夏的周幾和奚斤呢?
    居然讓赫連定跑到魏國來了,看他回去不抽的他們滿地找牙!

  ☆、第158章 投降不死

賀穆蘭正在遭遇她人生中第一次逃跑。
    之前都是他們追別人、迎擊別人,還沒有被別人迎擊的時候。
    他們原以為對方是疲兵,所以直接發動了沖鋒,卻沒想到對方確實是疲兵沒錯,但並不是只有一支軍隊。
    當那支沒有打著旗號的隊伍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面對多達三四倍的敵人,庫莫提只能下令全軍撤退,快速離開這裡。
    他們若死了,就再也沒人能示警大魏腹地出現了兩支騎兵了。
    庫莫提率領著鷹揚軍在合圍之前且戰且退,這支蠕蠕卻是人人都帶著弓箭,雖是縱馬奔馳,卻總有隊伍墜在身後,一直射箭,沒一會兒,就有鷹揚騎士跌落馬下,或被踩成肉泥,或被亂刀分屍。
    庫莫提的所有親兵都貼身守護在他的身邊,只是這樣更加讓他的目標明顯起來。
    庫莫提穿著一身明光鎧原本就吸引人的注意,又有眾多勇士包圍著他讓他撤退,這讓蠕蠕和那支不明身份的軍隊更加確定自己抓到了一只大魚,一直緊追不捨。
    長途奔襲之後,就算中間得到了休息,也不可能一直作戰。鷹揚軍原本是沖鋒別人,臨到近前發現又出現了一支敵軍,明明已經沖鋒到了敵人的身側,卻要硬生生調轉馬頭,往其他方向撤退,若不是鷹揚軍原本就是精銳,早就已經驚慌失措了。
    一支部隊精銳不精銳,除了看作戰能力強不強,還要看的是應變能力如何。庫莫提雖然詫異這幾萬人馬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但反應能力卻是迅速,當機立斷全軍撤退,要去其他地方報訊。
    在自己國家的腹地莫名其妙出現一支軍隊,若擱在南朝宋國,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幾城之間都有哨崗,就算沒有哨崗,還有驛站,驛站都沒有總還有鄉野村民,怎會讓大軍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趕路?
    可如今的魏國北方半壁都是草原,人口稀少,西邊全是沙漠,人跡罕至,只有南方平城周邊地方聚集著大量的人口,是以這支部隊若是熟悉路徑,從草原或沙漠裡穿行而過,居然也繞道魏國腹地來了。
    鷹揚軍何曾被人如此追趕過?在黑山,蠕蠕見了鷹飛旗幟無不魂飛魄散,見之則避,現在就在大魏自己人的地方,鷹揚軍卻被人逼到要逃跑的地步。
    很快,鷹揚軍就和最先沖鋒到身前的蠕蠕們展開了白刃戰,賀穆蘭的武勇在混戰中愈發的表現了出來。
    只見她一把長戟左挑右斬,頓時無數蠕蠕被她斬於馬下。
    庫莫提的親兵和副將等人自然知道花木蘭的武藝不弱,卻沒想到對方強到這種地步。便是庫莫提自己,也隱隱覺得若是他們真要生死相搏,贏的不見得是他。
    別人看著賀穆蘭似乎輕松自若,其實賀穆蘭也已經又困又累了。只是她進入“入武”狀態的時候就是這般面無表情的樣子,再加上她的身體素質和戰斗記憶都很強悍,所以和蠕蠕一交手,對方就先已經膽寒。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若是想活下去,大都有自己的經驗,對於蠕蠕來說,柿子撿軟的捏,便是他們的經驗。打仗的時候,狀態是越殺越強的,當你殺了五個人、十個人後,渾身上下的煞氣能把人嚇破膽,而那個殺紅了眼的人也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把敵人撕成碎片。
    遇見這種狀態正好的對手,蠕蠕們通常選擇繞走,讓他一個人去發瘋。
    賀穆蘭覺得自己面前對著的敵人越來越少,而她左右親兵同伴的對手越來越多,當即一勒韁繩,朝著也正在拼殺的庫莫提而去。
    敵人的目標是庫莫提,自然是他的身邊聚集的敵人越多。
    眼見著敵人靠的越來越近,庫莫提的一個家將自動請纓帶著部將斷後,請庫莫提先行,庫莫提是個能決斷之人,當下也不猶豫,帶著部將立刻就先行撤退。
    賀穆蘭看著那一個家將將騎兵們一字排開阻擋追兵,心中委實難受,可她身為親兵,只能以保護庫莫提的安危為己任,即使心中再怎麼壓抑無奈,除了加快速度離開這裡,竟沒有第二條路走。
    只有這個時候,賀穆蘭才感覺到在大軍的面前,一個人的武勇雖然厲害,但面對千軍萬馬,除了讓你死的好看點,壯烈點,也沒有太大的用處。若此時她帶著相同的部隊,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那定然是大大的鼓舞士氣,可如今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親兵,想護著自己都要擔心主帥戰死的身份,哪裡有什麼“取上將首級”的機會!
    他們一路狂奔,沒有人回頭看上一眼。因為誰都知道家將所帶的那支部曲大概是凶多吉少,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該死!我居然都沒問他可有什麼心願沒了!”
    賀穆蘭聽到庫莫提這樣咒罵了一聲。
    壓抑的氣氛就這麼一直縈繞著他們,待他們跑出半天,卻發現敵人沒有追擊而來,再派出斥候去查探,得到的消息確實是無人追來,眾人紛紛都松了一口氣,只有這些將軍們露出更加糟糕的神色。
    “將軍,他們不在我們身上浪費時間,應該是所圖不小……”
    就算那支不明身份的軍隊不知道他們是鷹揚軍,蠕蠕卻知道的。活捉一個穎川王對打擊大魏的作用不言而喻,可這些人居然沒有追上來……
    “他們甚至不肯南追,是因為那邊人跡罕至,不容易發現嗎?”這一路都是草場,就算有牧民出沒,看到這樣的大軍,也只敢遠遠地避讓,哪裡會去注意到底是那一支軍隊?
    正常人都不會想到自己國家的腹地出現了敵人的軍隊的,畢竟北方沒有打起來,西邊也快要被滅了。
    西邊……
    西邊……
    庫莫提的臉上變了顏色:“是夏國的人!”
    “什麼?”
    “將軍,夏國不是已經連戰連敗,退守統萬城了嗎?”
    “這都不是重點。”
    獨孤唯胳膊上中了一箭,命令部曲把箭□□,“有什麼要比……嘶……王爺的身份……還要重要……嘶,你輕點!”
    他痛的滿頭大汗。
    “我怕是王駕出京了!”
    這正是庫莫提擔心的問題,因為他們的陛下確實是個想到就做的人。
    如今馬上三軍大比在即,又有高車歸附,再加上左營曾經嘩變軍心不穩,拓跋燾若是選擇此時北上,正是合適的時機。
    他心中擔憂之下,便徑直立在那裡,苦苦思索接下來該如何去做的問題。
    .
    另一邊,賀穆蘭看獨孤唯的那個部曲連手都不洗就要直接拔箭,看的臉皮發緊,忍不住上前接手,表示自己可以幫忙。
    獨孤唯聽若干人說過賀穆蘭懂些醫術,這時候正在逃命,也沒什麼可以講究的,便對賀穆蘭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找人要了一個水囊,把手大致的清洗了下,然後從腰間布袋裡拿出一條干淨的帶子,直接綁在了獨孤唯箭傷的上方,使勁扎緊。
    獨孤唯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只好奇的記著她的每一部動作。
    蠕蠕的箭普遍質量不高,箭頭只要在傷口裡留的久了就會生銹,而且蠕蠕和鮮卑人都有打仗前把箭插在土裡埋上一陣的習慣,這時代很多士卒都是死於感染。
    賀穆蘭不知道獨孤唯會不會感染,但這荒郊野外,她的繃帶至少是煮過的,比這些滿是灰塵的衣服強。
    她抓住箭尾,一只手按著傷口上方,迅速的拔了箭。因為她力氣大,獨孤唯幾乎沒感覺到太大的痛楚,箭頭就已經離了傷口。
    “嘶……好!就憑這拔箭的本事,比我的部曲強!”
    賀穆蘭笑笑,把那箭丟在地上。要多謝古代的生產力低下,蠕蠕更差,這些箭都是普通的箭,沒什麼三稜箭沒骨箭之類的,否則獨孤唯肯定要掉層肉了。
    賀穆蘭熟練的把繃帶立刻給獨孤唯包扎上,此時沒法縫線,眾目睽睽下太過驚世駭俗,時間也不允許。而且接下來說不定都要繼續行軍,他要騎馬,現在縫合線口會崩裂掉,與其造成二次傷害,不如就用繃帶緊急包扎一下。
    賀穆蘭手法純熟,引得獨孤唯側目。
    “我的同火有幾個老受傷的,已經習慣了。”賀穆蘭笑了笑,“等安定下來,獨孤將軍再找郎中治傷吧。如今條件艱苦,只能先這樣了。”
    獨孤唯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旁的庫莫提突然開了口:“花木蘭,你來幫我卸下身上的明光鎧。”
    賀穆蘭一愣,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命令,但她還是上了前,乖乖的開始給庫莫提卸甲。
    肩鎧、胸凱、帶扣、下披,庫莫提在賀穆蘭的幫助下,迅速的把身上的明光鎧全部都卸了下來。
    “花木蘭,你把我的鎧甲穿上。”
    “咦?將軍為何……”
    “如今情況緊急,前方又有幾萬人的部隊阻攔,我們人數眾多,已經不可能大搖大擺地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急行軍去救援朔州了。如今之計,只有化整為零,輕騎疾奔,用我的身份調集沿路的兵馬,火速前往朔州救援。”
    庫莫提拿出身上的印信,其中有鷹揚軍的將符,也有穎川王的王印,還有鷹揚將軍的手令,賀穆蘭此時在發現這時候連印信這種東西居然都是沒有統一規范的,就算一個鷹揚軍,居然都能有中軍的印信、鷹揚軍的印信、將軍的印信三種。
    難為庫莫提把這些東西都揣在懷裡打仗,居然還沒有遺失過哪個。
    “花木蘭,我的親兵之中,你雖然跟在我身邊時間最短,但你武藝高強,又精通漢話和鮮卑話,此時傳令最為合適。”
    何況又是陛下身邊出來的……
    庫莫提想著花木蘭的身份,料想他就是拼死也不會讓陛下有失,所以將鷹揚軍的將印給她。
    “我要你帶五百人往東邊疾行,若遇見敵方大軍,直接遁走,提前繞到他們前面去搬救兵。本將和獨孤將軍會墜在那支人馬的身後,伺機而動。其他家將與你一般,分散各地調集兵馬。”
    “各州刺史、郡守、縣令,皆以鮮卑使君為首。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份,你持著我的將印,沿路逢城便入,若有阻攔直接硬闖,讓主官直接調集兵馬去朔州馳援,不得耽擱。”
    庫莫提脫掉明光鎧給她也是這個原因。
    “各地門官好盤剝,你不穿我的鎧甲,怕是在城門口就要被攔下來。你到了各郡,穿著我的鎧甲,打著我的旗號,直奔府衙,傳令完畢後換馬就走,不要多耽擱,也不要多解釋,切記‘快’字!”
    他知道若只是一個家將去搬救兵,肯定沒有自己親自去那般讓人不敢怠慢。但他如今不能浪費一點時間,若是敵人真的是沖陛下去的,他們這群人跟在後面,好歹還能從背後殺出,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賀穆蘭知道了自己要做什麼,很干脆的接下了將印。
    “將軍此行危險,還請多多保重。”
    她聽說事情和拓跋燾有關的時候,就恨不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了。只是迫於自己“親兵”的身份,就算是戰死,大概也離不開庫莫提身邊,只能暗自無奈。
    如今庫莫提叫她去搬救兵,她立刻接了將印和五百人馬,穿著庫莫提的明光鎧,帶著庫莫提的旗官和斥候,在斥候的指引下往最近的城池疾奔。
    “獨孤將軍……”凝望著自己的家將攜帶著印信四散而去,庫莫提在馬上對正在上馬的獨孤唯說道:“若是真是沖著陛下去的……”
    他露出苦笑。
    “那我們唯有死戰這一條路了。”
    “沒到最後,誰知道是什麼結果。”
    獨孤唯是家中長子,從小被寄予厚望,自然意氣風發,不似少年老成的庫莫提。
    “陛下並非常人,說不定不需要我們趕去救援,就已經先把敵人給擊潰了!”
    ***
    “陛下,你怎可以身試險!”
    年過三十的崔浩就差沒抱著拓跋燾的大腿反對了,可對方年輕力壯,又是練武之人,哪裡是文士崔浩能阻止的了的,他還沒勸諫一會兒,就見拓跋燾翻身上馬,點了宿衛軍出陣迎擊了。
    夏國赫連定的旗幟一出,龍驤將軍步堆立刻就知道他們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立刻率領眾羽林兒郎往王旗的地方撤退。誰料剛剛還是一副疲態的蠕蠕人,突然像是猛然驚醒了過來一般拼死纏著他們,步堆等人殺到手軟,撤退之地也不足百步,頓時心中懊惱,對著這些蠕蠕人唾罵不已。
    拓跋仁也是如此。他率領的羽林郎們太過冒進,已經離開王師有一段距離,如今想要再返回身去,身前的蠕蠕人卻立刻死戰了起來,只顧著拖住他們。
    羽林軍的羽林郎大多來自貴族、高門,或是拓跋宗室及家臣,他們衣甲精美,身材挺拔,卻並非人人都是黑山大營裡那種宿將老兵,一旦蠕蠕人拼命反擊,頓時也開始顧此失彼,散亂起來。
    拓跋燾在後方看到這種情況,心中暗急。他去黑山大營視察,帶的三萬宿衛和羽林軍,原本是為了讓他們和黑山大營的將士切磋切磋,一來磨練經驗,二來打壓打壓他們平時的傲氣,誰料黑山大營還沒去,倒是蠕蠕先給了他們當頭棒喝一通。
    只是自己人給他們當頭棒喝是吸取教訓,敵人給他們當頭棒喝那就是要命了!
    所以拓跋燾當下穿上戰甲,提著武器,徑直到了陣前親自掠陣。
    皇帝上陣,宿衛軍只好人人拼命,拓跋燾也不莽撞出擊,先帶著宿衛軍去把步堆的人馬解救了出來,再命令步堆去解拓跋仁之危,自己帶人守著主陣,與蠕蠕們廝殺。
    崔浩心急如焚,如今在這裡的文官都以崔浩為首,立刻湧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怎麼辦,可憐崔浩心中焦急,面上卻還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樣子,安慰他們道:
    “對方既然是奇兵,那走的就是險招,我們一旦從容不迫,對方就會急切,也就越容易出現差錯。更何況我們的將士各個都是能征善戰之士,只要撐得片刻,待援軍一到,便可破敵!”
    “……誰問你這個!”鴻臚寺卿急紅了臉,直接打斷崔浩的話:“我是問你,連陛下都已經親自上陣了,我們要不要也去殺敵!”
    崔浩面上一僵,“哦,袁寺卿原來問的是這個……”
    “崔使君,我們雖是文臣,但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兒,提得起劍,上得了馬。哪有陛下在前面保護我們,我們在後面安心等著的道理!”
    說話的是此次負責接待高車人的典客郎,他雖管的是儀仗等物,但素來性格剛直,隨手翻出一把儀仗用的長劍,就要也去前方殺敵。
    崔浩見前面亂戰成一團,後方的文臣卻在添亂,急忙又勸這個,又壓服那個,口中不停勸解。
    只見眾大臣被典客郎刺激了,也紛紛找劍的找劍,找槍的找槍,崔浩拉不了所有人,立刻大吼了起來:
    “就你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上去倒是給陛下添亂!”
    眾文臣露出受了打擊的表情,紛紛扭頭去見這位“美姿儀”的太常大人。
    他素來有雅涵,極少大聲說話,更不會這般氣急敗壞。
    崔浩氣的滿臉通紅。
    “我等乃是輔佐陛下處理政事的要臣,此時更應當冷靜從容,給眾官做好表率,讓前方將士能安心殺敵。莫說我們的所長不是與人拼斗,就算是,現在情況也沒糟糕到需要我們上前的道理!”
    “若是敵人看到連我們這些文臣都上了,他們會怎麼想?‘魏帝已無兵將可用,連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都要派上前送死,我們須乘勝追擊才是?’”
    崔浩一聲斥責,訓的眾臣面紅耳赤。
    “我們如今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找到對方的破綻,想法子解局。”崔浩看著三路包圍過來的大軍,歎了口氣。
    “真若無力挽回,再以死殉國不遲。”
    如今看來,大概還能撐上片刻。
    崔浩安撫了諸多文臣,但這些文臣也不閒著,他們之中大多是此次為高車歸附而去的鴻臚寺官員,鴻臚寺平日也負責祭祀和出征時的禮樂,這些鳴贊、司儀等人就在上官的命令下,從儀仗中翻出皮鼓來,就地擊鼓,鼓舞士氣,有的開始吹奏出征時的軍樂,以振士氣。
    鮮卑人喜好音樂,連祭奠死者都是擊鼓而歌,如今王師從容不迫,又有鼓樂聲大作,帶著將士在前方拼殺的拓跋燾放聲長嘯,對著眾兒郎笑道:
    “這才是我大魏君臣將士的氣概,讓那些藏頭露尾的蠕蠕和胡夏狗看看,什麼才叫做英雄!”
    四周眾軍士齊聲吶喊:“倍當!倍當!倍當!”
    倍當乃是鮮卑語的“萬歲”,夏國乃是匈奴種,蠕蠕也是,但即便如此,也知道鮮卑人只會對拓跋燾喊“萬歲”,頓時拼殺的更厲害了。
    步堆帶著羽林郎救出了拓跋仁,兩支精騎合在一起,且戰且退,安全退回到主陣之中。
    此時赫連定已經到了眼前,成千成萬騎兵圍住了拓跋燾一行人的空地,聽得拓跋燾陣中鼓樂齊鳴,對方似乎也是不甘示弱,取出了號角,嗚嗚嗚的吹了起來。
    拓跋燾見他們來的如此之快,心中尋思:‘今日之事,看來對方早有准備,絕非偶然。自己從素和君手中得到那封信,才放下麟兒,准備前往黑山大營處理軍務,素和君絕對不會有問題,那問題就一定是出在送信的黑山大營或接信的中書省裡。信是隨著黑山大營的信函一起入的京,怕是有人提前看了,推測出我的行程,布置了一番。’
    ‘若非如此,就是對方能掐會算,知道我的王駕這時會來到朔州附近。十一月底夏國的長安才被攻陷,這才不過正月,救援長安的赫連定就調轉人馬來了我大魏,周幾那人是個謹慎的良將,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若不是他受了傷,就是已經凶多吉少,控制不住局面了。’
    ‘朝中應該也有內應,否則我若離開的太早或太晚,對方都不會在此攔截到我。蠕蠕裡沒有這樣的人才,不然我征西後方早就起火了。夏國不會有這等梟雄,敢拿國中最後一支精銳的部隊如此去拼……’
    ‘到底是誰?誰做的部署?是京中哪位覬覦王位的宗室,還是涼國或劉宋的謀劃?’
    拓跋燾登基四年有余,便是剛剛登基那年蠕蠕率二十萬大軍南下發難,也沒有讓他如此冷汗淋漓過。
    那時雖然對方是趁火打劫,但畢竟還是真刀真槍,他此生最恨的卻是吃裡扒外、冷刀暗箭之徒。
    此時崔浩已經和最早一批殺出重圍報訊的回返者接上了話,得到消息後,立刻到前面去稟報拓跋燾:“陛下且寬聖慮,報訊的伯鴨官已突破重圍,南北召集人馬去了,此地離朔州不足百裡,不出半日,必會引兵前來平亂。”
    “大魏是吾等的家國,有何好慮的!”拓跋燾掃視眾將,眾將士對拓跋燾都極為忠心,願決一死戰,絕不墮大魏的威風。
    “待消滅這群蠕蠕和夏狗之後,諸位軍功都上升兩轉,再加重賞!”
    拓跋燾平日就極為慷慨,此時說再加重賞,又親臨陣前並不撤退,登時士氣大振,誓死效忠。
    兩萬多羽林將分成前軍、左軍、右軍、中軍四部,兵甲鏘鏘,持弓提矛。又有小隊游騎,散在兩翼。
    拓跋燾心中安定,只要軍心不亂,便可一戰。他命令羽林右軍上前阻攔,向著宿衛軍下令:“結陣立寨!宿衛軍下馬以蓄馬力!”
    傳令官縱馬出去,傳下號令,登時宿衛軍都轉到了後方,將皮室大帳的支柱鐵錘釘入地下,張開皮帳,四周豎起扎營時用的木欄,片刻間,就在這空曠之地結成了一個營寨。
    眾大臣擺起儀仗,在營帳前豎起王旗,圍於營寨之側,充作護軍。
    若是有援軍前來,遠遠看去,就知道誰是王師,誰是賊寇,該往何處馳援。
    拓跋燾令人結陣,對方前鋒已到,卻在強弓硬弩射不到之處先行用鮮卑話亂罵了一通,大抵是鮮卑人卑鄙無恥,侵犯夏國,致使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人神共棄雲雲。後來見拓跋燾充耳不聞,又改罵起拓跋燾生母淫/蕩,淫/亂後宮,生下拓跋燾這個野種。
    對方知道拓跋燾向來喜歡身先士卒,又是個年輕氣盛之人,他們得知鮮卑“子貴母死”的規矩,便侮辱他的亡母,便是想用這個讓拓跋燾激怒,引得他離陣出擊。
    拓跋燾十二歲時就被立為太子,母親乃是魏國的平陽威王兼太宰之妹,其性格最是剛烈,絕非“淫/亂”之人。母親因自己被賜死原本就是痛楚,拓跋燾再聽到對方的唾罵,頓時臉色大變,就要令人上前射死那些“罵者”。
    崔浩一見不好,立刻站於陣前,搶先一步用匈奴話叫起陣來。
    “我聽說你們的君王是個暴虐之人,經常坐在統萬城頭上,身邊放著武器,無論什麼人,只要一不順眼,就親自動手殺了;他如果發現臣下有對自己不滿,就令人挖出眼睛踩破;如果認為你在譏笑他,就令人用刀子割下嘴唇;而忠心諫言之人,往往被割掉了舌頭。擁有這樣的國君,國家覆滅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便是你們如今戰死在他鄉,也不會得到任何的榮譽。如今長安已失,僅剩統萬,說不定此時統萬城已經被破,你們都成了無國無君之人。不如現在乖乖降了,是王爺的依然是王爺,是將軍的依然是將軍,我們魏國的陛下是有雅量氣度的明君,諸國皆有耳聞,效忠這樣的君主,豈不是比你們那失道的國君更強?”
    崔浩少年出仕,因為精通各國語言,辯才又強,從出仕起,也不知道當過了多少次的使臣,對諸國情況都了解。此時站在陣前說出這一番話來,這些夏國將士之中不乏有見過、或者直接就有過被暴君折磨的慘痛經歷之人,頓時露出游移之色來。
    拓跋燾是急脾氣,氣也就那一陣,見崔浩不懼敵人,捨身維護他的尊嚴,拓跋燾心中一暖,剛才那些憤怒也就拋之腦後,點頭大聲應道:
    “統萬此時應該已經破了,赫連定,你若現在投降,你的平原公之位我依舊不變,還會封你夏國的封地,讓你繼續留在夏國為官。可你們若繼續冥頑不靈,待我大魏攻破統萬城之日,必將雞犬不留!”
    他知道赫連定率大軍出征,家人老小一定被留在宮中為質,便以統萬城上萬百姓和官員的性命相威脅。
    此言一出,赫連定軍中許多將士擔憂之色更甚了。
    赫連定乃是夏國宗室,一心為國,又是受人尊重的老帥,見這魏國年少的皇帝被大軍圍困依然能夠侃侃而談,底下眾文臣將士各個誓死效忠,再想起夏國被魏國一攻之下到處潰敗,各地城池紛紛失守,將官逃竄,忍不住心中唏噓。
    若夏國有此國君、有此良將、有此名臣,又何懼魏國的進攻?
    又何須他們千裡迢迢,和蠕蠕們聯合,九死一生地冒險綁架敵國國君?
    赫連定家中老小族人上百人都被赫連昌留在了宮裡,此時便是拓跋燾將夏國國君之位給他,他也不可能投降。
    他當場命令自己的親衛們把露出猶豫之色的將士們拖出陣中,拉在陣前砍了,大聲叫道:
    “吾等乃是夏人,豈可對魏人搖尾乞憐?若再有動搖者,如此下場!眾兒郎聽令,抓住拓跋燾者,我這平原公的位子拱手讓之!”
    他這激勵之言可算是重賞,可是大部分夏國將士都知道夏國都將不存了,一個平原公不過也就是個空頭的公爵,士氣並沒有得到多少提升。
    赫連定苦笑,望了望左右的眾將,誠懇道:“如今統萬危在旦夕,統萬在,則夏在,統萬亡,則夏亡。拓跋燾沒有子嗣,我等若能生擒拓跋燾,必能逼得魏軍東退,還復山河,待那時,諸位都是救國英雄,永載史冊!”
    這話倒更加讓人振奮,眾夏兵千裡奔馳原本就已經疲憊不堪,好不容易圍住了敵國皇帝,對方卻絲毫不懼,又來個漂亮的像是個女人的漢臣把他們的君主罵了一遍,說是罵,還沒一句話是污蔑,弄的他們士氣頓洩。
    只是他們畢竟是夏人,親戚朋友皆在夏地,在這場戰爭中多有死傷,無論自家的君主多殘暴,家國之仇,卻不是那麼容易消散的,被赫連定一說,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
    “陛下……”
    崔浩聽不到赫連定說了什麼,只能從他的神色中推測:“對方似乎有所忌憚,不能投降。但將士們都有遲疑之色,想來確實有所動搖,只是礙於主將的威嚴和手段,不敢提出異議。”
    “無非就是家小都被控制,不敢反抗罷了。”
    拓跋燾曾聽說他攻夏時,夏國許多防守城池的官員逃跑,後來赫連昌便去把許多官員將軍的家小都帶走了,所以到了後來,舉城投降之事變得更少,到攻打統萬城時,更是各路王將紛紛救援,想來便是如此。
    他臉上不屑之色更重。
    “這樣的君主,就算統萬不失,夏國尚存,以後哪裡還會有臣將為他賣命?”
    拓跋燾和赫連定的大軍在陣前互罵,蠕蠕此番來的幾員大將和上萬人馬卻是不耐煩至極。
    他們和夏國人做了盟約,兩方合作生擒拓跋燾,夏國人要魏兵退出夏國,蠕蠕人卻是想要趁機索要贖金,以牛羊馬匹金銀珠寶贖人。
    兩方都要活的拓跋燾,否則拓跋燾和他的大軍一死,他們身在腹地,豈不是要被來勤王的魏軍活活亂刀砍死報仇?
    蠕蠕向來不懂什麼士氣、什麼軍心,君臣,他們是部落汗國,為了利益各大部族就聯合在一起出去賣命,得了錢財分了頃刻就散,如今見拓跋燾就在陣前,猶如見到巨大的財寶堆立在那裡,哪裡耐煩赫連定又是罵戰、又是勸降?立刻大聲鼓噪,准備作戰。
    拓跋燾見蠕蠕已經不耐煩了,赫連定也是存了死戰之志,頓時胸中傲氣萬千——連蠕蠕都不怕死了,他乃大魏之君,豈能退後?
    敵陣中鼓聲擂起,魏營中鼓樂也響,對方數萬騎兵喊聲震天動地沖殺過來,魏軍中數萬羽箭同時射了出去,敵軍前鋒紛紛倒地。但敵軍人數眾多,前赴後繼蜂擁而至,拓跋燾拔出長刀,命令宿衛軍上馬,准備苦戰!
    此時崔浩知道自己在前面也是多余,他心中知道敵人都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九死一生,就抓住了這個弱點不放,找了一群會說匈奴話的人來,站在陣前弓矢不及的地方,放聲開始高喊。
    此地有許多鴻臚寺官員,負責接待的便是外族使臣,會說蠕蠕和夏國所用匈奴話的人一抓一大把,這些人聽了崔浩的指示,立刻鼓足力氣,放聲大喊了起來:
    “現在投降,賞賜夏國土地,家小也可免罪!”
    “蠕蠕們聽了,殺一個夏人給一頭牛!殺兩個夏人給一斤金子!若是殺十個夏人,讓你們在敕勒川放牧,賜你們牛羊成群!”
    “夏國已經敗了,你們還是速速逃走,免得客死異鄉!”
    “上將想要功勞,派小兵去送死,是何道理?不如放下武器投入我軍陣中,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兩軍在這空曠的平原上征戰,霎時間羽箭長矛在天空中飛來舞去,殺聲震天,血肉橫飛,有兩支蠕蠕人被圍住眼見就要被刺死當場,聽到崔浩等文臣的呼喚,立刻丟下兵刃,下馬投降。
    拓跋仁是員智將,並不趁此殺了這些蠕蠕,而是令人將他們的戰馬刺死,將他們趕到一邊,准備叫人綁走,結果赫連定居然不顧那是盟友,派手下弓箭手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跑到陣前,一陣亂射把這些投降的蠕蠕給射死了。
    蠕蠕人和蠕蠕的將軍們頓時對赫連定又氣又罵,他們陣前反復投降已經成了常事,蠕蠕人均壽命短,塞外生存不易,每個人口都十分寶貴,即使叛了也不會被人羞恥。可是赫連定卻知道這時候只要有蠕蠕再來這套,很快夏人也會照學,那就真的糟糕透頂了。
    崔浩之計原本已經奏效,無奈赫連定果然不負他“夏國柱石”的稱號,不但看破了他的計策,還立刻冒著得罪蠕蠕人的危險,將隱患直接消滅,令得一些准備投降的傷兵和蠕蠕人都不敢再試。
    “只希望夏國能早日被滅,這赫連定若是為我所用,必是可以建功立業、鎮守一方的大帥之才。”
    拓跋燾如今已經被重重圍困,居然還能想些這樣的東西,若是赫連定知道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拓跋燾提著長刀在陣前指揮作戰,卻發現沒有蠕蠕和夏國人將弓箭射向他的方向,他是越到危機越是冷靜的性格,只是略略一想,便知道了是何緣故。
    “想要活捉我?”拓跋燾冷哼一聲,提刀對著三軍將士大喊:“吾必死戰到底,眾將士不用在意我的性命!”
    眾人正為了保衛拓跋燾的安全誓死拼殺,猛聽得大可汗突然說起不用在意他的性命,頓時無論敵我,皆為大驚。
    拓跋燾知道對方要活捉他,反倒准備利用別人投鼠忌器之心,想要身先士卒,帶著身邊最精銳的武士沖殺。
    他橫刀立馬,振臂呼道:
    “若我戰死此地,我的兒子拓跋晃登基,原輔弼大臣不變,竇太後升為太皇太後,照料新皇至十二歲親政為止。若拓跋晃不幸早夭,我的王弟拓跋健繼承王位。有幸存之人,務必傳我口諭回京!”
    他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兒子來的正是時候。
    何止是福星,如果要是他死了,簡直就是救了大魏之人!
    他的保母竇太後是女中梟雄,又有他臨走給的兵符在手,必定能護庇他的兒子平安長大。
    赫連定聽到拓跋燾說到“兒子”雲雲,頓時心口劇震,一口腥甜之氣洶湧而上,險些跌下馬去。
    他們這群冒死進入大魏之人,原本就存著有去無回之心,除了抓住拓跋燾和他身邊的重臣大將們威脅大魏,再無求生之路。
    但鮮卑人性烈,視死如生,根本不懼這種威脅,夏人和柔然人會這麼篤定魏國人不會輕易讓拓跋燾去死,便是因為拓跋燾乃是鮮卑盼了許久的英主,而且並無子嗣的緣故。
    拓跋燾如今二十歲,他十二歲當太子,理政八年,乃是聰明雄斷之主。他的弟弟們個個年幼,除了這位“大可汗”,其他宗室都不可能同時壓服鮮卑貴族和北方漢人,為了平衡和社稷,魏人也會迎回這位君王。
    可是拓跋燾如今說他已經有了兒子!
    拓跋燾有了血脈,只要這位血脈不要太差,魏人們也會重新再造出一個“拓跋燾”來。
    “赫連定,你們當初不是這麼說的!”
    有許多柔然的部落主聽到拓跋燾的話,立刻變了臉色,出聲質疑。
    柔然沒有什麼王將,柔然大汗下令,各部落主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就算有使臣去了柔然,部落主們願意冒死前來,自然都是為了各自的好處,此時好處沒看到,最危險的事情倒發生在了眼前,頓時破口大罵。
    赫連定哪裡敢開口解釋,他那一口鮮血要是噴出,頓時軍心就要動搖了!
    拓跋燾目力雖好,亂軍嘈雜,卻聽不到對方具體說什麼,但見蠕蠕各個氣憤,便知道對方真的是下了活捉的決心,頓時對崔浩喊道:
    “讓他們喊,喊我有兒子了!天降麟兒,生來異象,是命定的英主!”
    崔浩何等人物,一聽拓跋燾突然說出這話,立刻也就知道了為何原因。他一邊想著能謀劃此事之人果然非同常人,連綁架魏國君主的計策都能想出來,一邊按照拓跋燾的吩咐,命令鴻臚寺眾贊者改為呼喊拓跋燾有子一事。
    拓跋晃剛剛降生不久,他國不知,這些京中百官卻是知道的,就連崔浩也是借此機會才和鮮卑貴族冰釋前嫌,當下人人都覺得拓跋晃果然是福子,喊起來底氣更足,誇得那拓跋晃恨不得生來會走,張口既言。
    蠕蠕人首先士氣大跌,他們迷信天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們的警示,頓時氣洩。夏國人已經和羽林軍殺紅了眼,聽不到對方說什麼,但卻覺得羽林軍們越戰越強,打到後來連眼睛都亮的□人,嚇得先膽寒三分。
    幾萬人馬在此結陣立營大戰,喊殺聲自然傳出極遠,就算魏國地域遼闊北方人少,此時也有不少經過或住在附近的百姓牧民行人等知道此地不對,四散去尋找魏國官員。
    赫連定知道魏國的兵將向來能死戰,羽林軍裝備又絕非一般的精兵能比,久戰之下必定要被援軍活活圍死,只好一咬牙,命人揮起令旗,讓出原本准備的三千精銳騎兵出陣。
    這三千精銳一直養精蓄銳不曾出戰,戰馬也是養足了馬力,此時出陣,正是時候。
    這三千人是他十多年來南征北戰的宿將,人人都是難得的勇士,此番前來,他已告之這些人,他們的家□□小夏國國君一定好好對待,便是戰死,也至少贍養三代,這些騎兵如今已經抱了必死之心,無不以一當十,大聲沖殺,朝著拓跋燾的方向沖鋒而去。
    宿衛軍乃是保護皇帝的軍隊,宿衛軍的車騎將軍令旗招展,數千人馬圍了上去,刀矛齊施,這些宿衛要用人命去攔這群馬力充足的敢死之士,只聽得殺聲動天,血肉橫飛,拓跋燾虎目含淚,擎力在手,想要相救,卻無計可施。
    赫連定心中比拓跋燾還要心痛,他一直死咬著自己的牙齒,就怕一個張口,心血上湧,咬到後來,連牙齒都痛到麻木。
    可他只能繼續揮舞將旗,讓其他人馬跟在這三千騎兵之後進攻,以前方之人的血肉作為擋箭之盾,護衛之牆,朝著拓跋燾繼續前進。
    就在通往拓跋燾的路上,塞滿了蠕蠕人、夏國人和魏國人,蠕蠕的騎兵不能奔馳,為了活捉拓跋燾,只能下馬,待殺出一條血路,卻見拓跋燾已經命人准備好弓箭,齊射了一番。
    漢臣們的嗓子已經喊啞,對方投降之人寥寥無幾,好在羽林軍們越戰越勇,徹底被磨練了出來。
    他們原就是貴族高門之後,或是軍中戰功卓絕的戰死者後裔被撫恤,都是從小習武,武藝精湛,又有名師指點,其中不乏可以為將之才,欠缺的僅僅只是實戰經驗。
    如今為了保命、為了勤王、為了撐得更久一些,這些人往日裡所學的一切都被百分之一千的發揮了出來,他們的兵甲武器遠比敵人要精良的多,戰到後來,敵人的刀口卷了、盔甲爛了,他們依然還可以繼續再戰,損耗極小,膽氣越越生越大,更是令敵人膽喪心驚。
    拓跋燾已經開始和敵人交手,崔浩見此時已經不是添不添亂的事情了,立刻卷起袖子,拿起弓箭也開始射擊。
    這時士族的君子六藝裡,“射”是必學的,文臣們見崔浩已經開始還擊,便也各自拿劍的拿劍,拿弓的拿弓,以保護皇帝的安危。
    一場惡戰讓雙方都要力竭,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嗚嗚嗚地傳來一陣尖銳急促的號角之聲。
    一眾人等都在死戰,一聽到這號角之聲,驀然間轟的一聲,同時朝著號角方向看去,臉上均有驚惶之色。
    那號角之聲從西方傳來,而西方是夏國的方向,誰也不知道,這一聲號角是哪一方的援軍。
    號角之聲乍響後,初聽還在十余裡外,第二次響起已經近了數裡,第三次響起又近了數裡,便是天下再快的馬,再強的騎兵,也絕無如此迅捷之理。
    拓跋燾慣用騎兵,聽到號角聲響起三聲,頓時大喜過望。
    號角連響,說明已經有援軍到了近前,只是騎兵不似步兵,馬力有好有壞,援軍也是有快有慢,來的快的在前面,來的慢的在後面。掉隊在後面的部隊用號角發出聲音,前面的部隊用號角聲指引正確的方向,所以號角聲才一聲近似一聲。
    最近的那一聲已經就在眼前,說明有善於疾行的部隊已經抵達了。
    隨著西方的號角聲起,北面也開始傳出號角之聲,聽聲不過十裡左右,號角飛傳,傳到最近之處,便陡然收聲。
    若說西邊來的可能是夏國人,那北面來的,絕對不會是敵人了。
    羽林軍和宿衛軍歡呼震天,赫連定的部隊本來已經拼殺到拓跋燾的近前,猛聽得號角之聲頻傳,突然間鴉雀無聲。
    拓跋燾狂聲大笑,指著赫連定大叫:
    “你如今投降,我定饒你麾下眾將士不死。”
    他心中不屑蠕蠕,卻十分看重赫連定,想要留下這個人才,是以只對赫連定招降,聲音極為響亮。
    西邊的大地已經開始顫抖,號令官將拓跋燾的號令傳下去,但聽得一句“投降不死”的號令變成十句,十句變成百句,百句變成前句,聲音越來越大,滿世界都是“投降不死”之聲。
    聲音如此傳遞,卻依然嚴整有序,足見羽林軍的素質之強。
    赫連定臉上又紅又白,號角乍起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對,因為夏國再無援兵可用。
    剎那間,他的那口血終於沒有撐住,猛地噴了出去!
    隨著胸口之血噴出去的,還有他硬生生咬碎的幾顆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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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8:33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恍若初見

夏國是北方十六國裡匈奴人建立的國家。赫連氏族野心勃勃,又具有胡族特有的野性,是以夏國是典型的以鐵腕政策統治著治下的國家,雖不至於民不聊生,但百姓生活之艱苦,不足以外人道也。
    統萬乃是蒸土築城,只要民夫所築之段能用錐子刺入一寸,便殺了那段的作者,搗成肉泥一起蒸在土裡做牆,如此殘暴血腥,這統萬的城牆,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死去的亡靈。
    但即使如此,能在北方建立國家的胡族沒有一個是平庸之輩,或是幾代的厚積薄發,或是某一代英主的高瞻遠矚,十六國中沒有哪個國家是可以小視之國。
    這些胡族建立起來的國家總是有著強烈的侵略意圖,又好動刀兵,赫連定能征善戰,雖然因為出身沒有被立為儲君,在國內的人望卻不比赫連昌低。
    赫連定雖然是“國之柱石”,但在外族和其他諸國的名聲卻不是很好,因為他很少留下活口,對外戰爭時,無論對方是敵國的平民還是兵卒,只要是成年的男人,他都會將他們全部斬殺。
    據說他最崇拜的將軍是戰國時期秦國的大將“白起”,那麼他為什麼會如此做,大致也能推斷的出來。
    夏國國勢漸漸在走下坡路,而周邊諸國和異族都在不停壯大自己,若不想盡一切辦法削弱敵人的勢力,先死的就會是夏國。
    赫連定知道夏國傾頹之勢不可挽回,所以他來了,來贏一場豪賭。可是對方的實力和運氣給他重重甩了一個巴掌,讓他輸的刻骨銘心。
    在號角響起的這一瞬間,赫連定已經知道魏國是不可戰勝的。一場突襲,多少個月的籌劃,四萬多人馬的長途跋涉,若此行去綁架的是夏國的君主、涼國的君主、燕國的君主,怕是都已經成了……
    可魏國的文臣不怕死,武將不惜命,而救援來的比任何一個國家的騎兵都要快速,這位君主自己,從頭到尾都站在陣前,沒有退後過一步……
    想起夏國救駕救到一半被魏兵嚇得敗退的各部將軍們,赫連定只覺得胸口又在翻湧,快要跌於馬下了。
    西方的號角一聲快似一聲,北方的號角已經就在近前,羽林軍和宿衛軍都和扶乩請神了一般瞬間戰力超群,赫連定知道自己這方大勢已去,一咬牙,將旗朝東,鳴金撤退。
    西邊和北面都有大部救援,只有東面毫無聲息,顯然援軍是從西邊而來,又聯合了北面的部隊,東邊卻是沒有防備,可以突圍。
    雖然夏國是在西邊,但他如此失敗,絕對不能給拓跋燾抓到,他若投降,一百多家中老小就要盡數被族誅,如果他死了,拓跋燾就會利用他動搖夏國最後的士氣。
    他只能逃,沿著蠕蠕東線進入大魏的路徑,逃到庫莫奚去,想法在再折返回到涼國,以圖大業。
    赫連定鳴金撤退,這些夏國精兵接到鳴金的指令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開始了逃亡,他的部隊比蠕蠕人嚴整有序的多,撤退時也是形若疾風。
    蠕蠕見赫連定要跑,頓覺不妙,罵罵咧咧間也開始奔逃,只是蠕蠕慣於草原中作戰,以氏族為單位,一旦情況不妙都是東逃西散,作鳥獸狀逃命,一時間亂作一團,蠕蠕各部的部落主有罵的,有殺的,都止不住這亂糟糟的態勢,聰明的想起赫連定的厲害,立刻跟隨著他的方向撤,一群人朝著東邊而去。
    拓跋燾見赫連定等人要跑,立刻命令羽林郎出擊追趕,務必要把赫連定活捉回來。羽林郎之前被幾倍於自己的人數圍攻,如今拓跋燾下令追殺殘兵,頓時各個打起精神,縱馬追趕。
    之前蠕蠕和夏國人千裡奔襲,雖有數馬相換,但畢竟是遠道而來,馬力已經消耗不少,而羽林軍是在原地堅守,雖戰馬也有挪移跑動,但比起這些人的馬來馬力不知要充足多少,沒有一會兒,跑在後面的就已經被沖殺了個干淨,紛紛掉落馬下。
    赫連定一邊跑一邊流淚,他哭的是自己的將士們,以及以後迷茫無定的命運。但凡潰軍撤退,能成功逃離的至多不過三分之一而已,而如今他深入敵國境內,若想成功撤離,如何解決後勤補給、糧草水源,都是很大的問題。
    到最後,能活著回到故土的,不知道還有幾人!
    可是故土啊故土,等他回到統萬城,統萬還是不是夏國的,都已經難以確定了啊!
    ***
    赫連定率著殘兵撤退了,拓跋燾從來都不是相信什麼“窮寇莫追”的主帥,在自家地盤上,打的就是趕來行狼子野心之輩。
    拓跋燾只留了五千的宿衛守護,其余眾將士全部被派出去追殺夏國騎兵和蠕蠕人,除了要求夏國平原公赫連定一定要活捉以外,其他人的性命都是“以軍功記”,這讓羽林軍裡許多新兵蛋子嗷嗷嗷地就奔了出去。
    拓跋燾心中想著等下就有大軍來救援,自然不會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而後方的漢臣們這時候居然還關心帝王的風骨和尊嚴,無論拓跋燾如何不耐煩地拒絕,崔浩和眾多宦官、侍者,愣是捧來了清水,拿來了干淨的衣甲,要求拓跋燾洗漱換上,“以安臣心”。
    拓跋燾對於崔浩的進言,哪怕是“請陛下脫光了衣服繞城三圈吧”這樣無厘頭的,也會再三考慮,在確認真的是開玩笑以後,才會提出反對,所以當崔浩堅持一定要整理好儀容,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樣子時,拓跋燾也就認命的散開頭發讓周圍的宦官侍從給他淨面擦手更衣,然後還有閒情和旁邊的大臣們開玩笑:
    “剛才那吼得特別大聲的,是哪個?”
    鴻臚寺官員各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一個年輕的官員出來,臉皮生嫩,滿臉通紅,聽了拓跋燾的話,立刻不好意思地說道:“下官是鴻臚寺贊者鄭宗。”
    拓跋燾聽他稱贊自己的兒子恰逢其時,是天賜之祥瑞,心中高興,隨口就說道:“你聲音洪亮,口齒清晰,膽量也過人,以後就留在朕身邊,當個捨人,專門負責傳話吧。”
    捨人便是貼身伺候皇帝,負責整理奏折、草擬文書和傳令眾臣的近身文官,品級很低,卻是天子近臣。這人一把好嗓子居然得了這般聖寵,莫說他自己不相信,跪下磕頭謝恩雙眼噙淚,就連他的上官們都是一副悔恨自己沒有把嗓門生的再大點的樣子。
    拓跋燾這邊有條不紊的整理著“面子工程”,從西邊來的先頭部隊已經露出了旗號,如今正跟逃竄在西邊的蠕蠕們戰在了一起。
    只見藍底黑鷹的鷹飛之旗迎風招展,當先穿著照夜明光鎧的主將手提一把長戟,率先沖入敵軍陣內,不過是一個馬身的距離,就已經將當頭的蠕蠕領袖跳於馬下,周圍幾個蠕蠕想要飛馬來救,之間那主將長戟輕掃,一個橫拍,竟然把蠕蠕抽飛了出去……
    此時拓跋燾等人都在陣前觀察戰勢,拓跋燾目力極好,見那主將只是三兩招之間已經造成一死一傷,頓時撫掌大贊:
    “庫莫提幾年不見,武藝又見大長!”
    武將大多認識庫莫提的將旗,其余文臣就算不認識旗幟,那一身照夜明光鎧也只有宗室、主帥和皇帝身邊的貼身宿衛有穿,再一提“庫莫提”的名字,幾個大臣立刻“啊”了出聲,了然道:“原來是拓跋提將軍到了,難怪如此之快,鷹揚軍果然名不虛傳!”
    拓跋燾與庫莫提從五六歲起一起長大,他兩人形容相仿,身高類似,連兩個人的力氣都是生來就大的驚人,庫莫提和拓跋燾都能開一百五十步的弓,舉四百斤的石鎖,人人皆稱他們為“天生勇士”,拓跋燾有兄弟六七個,卻覺得只有這位堂伯家的兄弟才真像是他的親生兄弟,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他一遇險,居然是黑山大營裡駐守的鷹揚將軍千裡來救,若是換了哪個多疑的君王,一定會懷疑他為什麼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但拓跋燾素知庫莫提的品性,根本沒有生疑,心中自然一片滾燙。
    拓跋燾欣喜於庫莫提的武勇,於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著那邊主將手持一把長戟,將敗亡的蠕蠕們挑於馬下,不停稱贊:
    “你們看,我這位堂兄從小力大,剛才那蠕蠕舉刀要劈,卻被庫莫提的長戟震的撒開了手,這便是他又在暗自發力的原因。當年我們一同習武,我在他這招上吃虧了許多次……”
    “壯哉!庫莫提居然以一敵三不落下風!咦?他身邊怎麼沒有親衛?是了,急行軍來的如此之快,親兵掉隊在後面也是尋常……”
    “哎呀呀,怎麼讓那個蠕蠕給跑了過去!他的青驄馬……咦?怎麼是匹紅馬?”拓跋燾瞇了瞇眼睛。
    崔浩在一旁接腔:“穎川王要真的是千裡奔襲而來,也不知道要換多少匹馬,換了一匹陛下不知道的,也是尋常。”
    “也對!”
    拓跋燾立刻釋然。
    眾文臣武將將拓跋燾對自家兄弟又是贊賞又是評價,紛紛投其所好,這個說庫莫提是個有“其父驍烈之風”的人,那個誇他“忠心為主”,還有一群人說他“武藝高強”、“領兵有方”,拓跋燾
    拓跋燾繼眼見著打著鷹飛旗的主將帶著幾千騎兵,在干淨利落的剿滅了慌不擇路逃到西邊的蠕蠕們後,直直沖著王帳的方向而來。
    “庫莫提在黑山大營,武藝進境越發了得,哎,蠕蠕人出戰的究竟有多頻繁,竟讓他幾年之內磨練成的如此的老練……”
    拓跋燾見披著照夜明光鎧的“堂弟”已經奔到了近前,連忙奔出陣去,迎接自己的兄弟。
    眾宿衛見拓跋燾連侍衛都不帶就奔了出去,俱是一怔,這般相信對方,若對方心中有歹意,趁此機會行刺,那拓跋燾還有命在?
    所有宿衛立刻拔腿就追,好在對方的主將在離拓跋燾幾十步遠的地方就已經下了馬,紛紛收起兵器,單膝下跪恭迎聖駕。
    眾人這才發現拓跋燾的信任不是無緣無故的,這般千裡奔襲而來,卻沒有上前先邀功,而是先行下馬行禮,對這位大可汗的尊敬,可見一斑。
    崔浩等大臣微笑著也上前迎接,一時間,君臣相和,良臣名將,相得益彰。
    拓跋燾大步流星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將穿著明光鎧低頭行禮的主將一把拉起,大力擁抱後猛拍左肩。
    “我見鷹飛旗招展,便知道是你來了,兄弟,我……呃?”
    拓跋燾正准備貼面行鮮卑人迎接之禮,突然一下子僵住。比他更僵的,是那個被他強行擁抱在懷裡的主將。
    站得遠沒發覺,騎著馬沒發覺,跪下行禮沒發覺,這把人往懷裡帶的時候卻不得不發覺了。
    庫莫提身高八尺有余,這主將……
    只到自己下巴啊喂!
    “庫莫提,你怎麼縮了一圈,黑山大營吃不飽嗎?”
    拓跋燾愣的回不過神來,看著滿臉塵土的主將,有些遲疑地仔細看去。
    “咦?你這廝是誰?”
    可憐賀穆蘭為了救人,幾天不睡,一條命都快跑沒了,兩個眼裡全是血絲,好不容易擊退殘兵到了近前,又怕自己不是鷹揚將軍被人當做不明人士拿下,只敢站在遠處行禮,等候禮官引見……
    誰料拓跋燾如此“熱情”,親自迎出來不說,還一把把她抱住,行了個鮮卑兄弟相見之禮。
    賀穆蘭先是僵硬一陣,後來猛然反應過來:——不是拓跋燾要抱她,是拓跋燾以為自己是庫莫提,抱錯了人!
    賀穆蘭哪敢再多僵著,連忙從拓跋燾懷裡掙出來,又單膝下跪於地:“卑職乃是庫莫提將軍的親兵,名喚花木蘭。”
    花木蘭?名字怎麼這麼熟?
    好似是右軍那個在營嘯中嶄露頭角的新人,有將軍寫信來薦,他還派了素和君去視察大營的時候看看是否名副其實的那個?
    拓跋燾上上下下的掃視著這位“右軍第一強人”,怎麼也看不出這看起來一點也不魁梧的花木蘭到底從哪迸出這麼大的力氣。
    賀穆蘭只覺得一股視線從她頭頂心掃來掃去,心中更是不妙,將頭壓得更低了。
    “把頭抬起來給我瞧瞧……”
    我了個擦!
    這個紈褲子弟調戲街邊良家婦女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你說抬就抬啊!你說抬我就抬,我豈不就成了街邊的良家婦女了?
    花木蘭一世英雄,和另一位當事人傑這輩子的第一次見面,就這麼狗血這麼小言的開始?
    老娘就不抬!
    賀穆蘭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不上了,愣是裝作沒聽見,閉起眼睛裝死。
    拓跋燾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穿著庫莫提明光鎧的“親兵”居然拒絕抬頭,看了看她後面的諸多騎兵:“你們這同袍怎麼了?耳朵不大靈光?”
    好在拓跋燾沒有做出上前捏住賀穆蘭下巴再抬起來這麼酷帥狂霸拽的事情,只是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賀穆蘭後面的人。
    拒絕大可汗的命令,和神經病也沒什麼區別了。
    一個鷹揚騎士大著膽子湊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抬起頭來推測著說:“花親衛眼睛閉上了,是不是趕路又殺敵,太過勞累,一不留神睡過去了?”
    他們疾行趕路,有時候下馬就睡著了,或是說話說著就睡著了,根本不分場合和對象。拓跋燾也是曾經千裡疾馳過的人,一聽這話,臉上看□症一般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神色復雜道:“確實是個忠心之人啊……”
    賀穆蘭被這神轉折驚得一後背冷汗,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裝睡好呢,還是裝醒好呢?
    好在這位神隊友見拓跋燾並無怒意,居然還大著膽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停喚著她的名字,賀穆蘭這時候再不順坡下驢就真是驢了,立刻晃了晃身子,然後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來。
    兄弟,好兄弟,等回去請你吃肉!
    真是機智的好少年啊!
    這時候,大臣和武將們已經也跟了上前,見“拓跋提”將軍還跪著,拓跋燾一臉復雜的神態,都不知道是鬧得哪一出,各個面面相覷後,齊齊看向崔浩。
    崔浩硬著頭皮上前:“陛下,怎能讓將軍……”
    “花木蘭,你救駕有功,無需再跪……”拓跋燾上前幾步,虛虛扶起賀穆蘭,親熱的挽著她的手道:
    “我大魏有汝等這般的勇士,何愁不能一統北方!”
    若是別的將士,此時一定感動的痛哭流涕大表忠心,可惜賀穆蘭已經繼承了花木蘭的大半記憶,連後來那個英明神武聲威最為顯赫時候的拓跋燾都已經有印象,對方甚至還差點成功采陽補陽,阿不,采補先天真氣,嘶好像也不對?
    總而言之,並不是對拓跋燾如何好奇。
    不過對方這時候即使只有二十歲,一身氣度也已經十分不凡,賀穆蘭略微一掃,見他身上干干淨淨,連頭發都沒散亂,在這種大軍逼迫、都要貼身肉搏的時候,拓跋燾還能毫無狼狽的樣子,賀穆蘭不由得在心裡贊了聲“果然非同凡人”,拱手做出一副被感動的樣子,謝過拓跋燾的誇獎。
    這時候文武官員才發現來的並非是穎川王兼鷹揚將軍庫莫提,而是一個完全不知道姓名身份的騎士,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和拓跋燾剛才差不多的神色。
    他們剛才可是附和著拓跋燾大誇特誇來人的英勇神武、忠心才干的,結果現在一看,只是個無名小卒?
    拍馬屁拍在馬腿上?
    這人哪裡冒出來的啊?穿著庫莫提的衣甲作甚?!
    還是崔浩老練,立刻捻著幾根細細的長須贊歎道:“不過是鷹揚將軍麾下的一員小將,都有如此的武藝和神力,想來鷹揚將軍更非同一般,陛下,您該說我大魏有如此的精兵強將,必定能成就一番大業才是。”
    眾臣正在尷尬,就連拓跋燾剛才愣住,也是想起自己誇“庫莫提”阻截蠕蠕誇的是渾似對方武神在世,再一看壞了,就是個新人,從軍都沒一年的小兵而已!
    這麼誇,庫莫提臉往哪兒放?
    如今崔浩一給台階,各位大臣立刻開始跟著誇獎起花木蘭,直說的花木蘭臉都紅到了腳底,完全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跑得快一些,怎麼就這麼受歡迎了?還是說剛才真的是快要崩盤了,自己莫名其妙力挽狂瀾?
    如今誇也誇完了,鷹揚軍裡花木蘭雖然穿著明光鎧走到最前面,卻不是因為她官兒最大,而是因為她武藝最拔群,而且又是庫莫提的親兵,被庫莫提委於重任,人人都服從於她而已。這一群騎兵中,官位最高的倒不是花木蘭,而是沿途求援求來的一位鎮戍將軍,和鷹揚軍中一位越騎校尉。
    按照鮮卑軍中的慣例,兩個地位最高的武將上來接受大可汗的詢問,賀穆蘭脫下頭盔退了幾步聽著拓跋燾對他們問了幾句,然後拓跋燾一指新立的營寨,對他們說道: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外面還在沖殺,我們去那裡細談。”
    這兩個將軍都是少帝的腦殘粉,聽了拓跋燾的話感激涕零兩眼含淚猶如對方說了什麼恩賜九族之言,連跟著拓跋燾走路的腳步都是飄著的。
    ‘還以為自己遇見拓跋燾以後就如寇謙之第一次見她那般,即使不是天雷引動地火畫面陡變,至少也該是兩人一見如故君臣相得然後順理成章,誰料除了一開始認錯人烏龍的一抱,也沒啥了不起的了。’
    賀穆蘭抱著頭盔悶頭在後面走。
    ‘我拼死趕路,一路借人,又拼殺了一番才到了拓跋燾面前,現在他居然誇我一句敷衍的話,就帶著兩個將軍並肩而談了……’
    說好的劇本根本不是這樣的!
    拓跋燾走了幾步,剛剛進入車陣之中,突然想到一件事:
    “剛才我聽號角,三聲之中相隔不過十幾裡,如今時間都過去了半個多時辰,怎麼後面的援軍還不見蹤影?”
    賀穆蘭抱著頭盔的手一抖。
    鷹揚軍的越騎校尉腳步也停了下來,見君王問的這麼直接,也不敢隱瞞,立刻說道:“我們和花親衛奉鷹揚將軍的將令,沿路馬不停蹄的去討救兵發兵朔州,因為並不知道王駕現在到了朔州的哪個地方,所以大隊人馬分散四處尋找陛下的蹤影。”
    越騎校尉的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隊伍分的散了,人數就不夠多,花親衛怕人少震懾不住敵軍,就讓我們若是發現王駕蹤影,就在十余裡地外留下幾個號手,再行幾裡再留下幾個號手,等片刻後,號手吹號示警,做出大軍分批開拔的樣子,迷惑敵人……”
    這時候,無論是崔浩,還是拓跋燾,都頗感興趣地朝賀穆蘭看去:“看不出,你還是個胸懷妙計,智勇雙全之人。你那三聲號角,不但騙了蠕蠕和夏人,連我等都騙了過去,還以為大軍到來,士氣頓時高漲,痛打落水狗。”
    拓跋燾說到後來,自己大約也是覺得好笑,連著大笑幾聲,豪邁地說道:“你們看,連老天都是站在我這邊的,這便是命也!”
    眾人皆稱“天意如此”,對賀穆蘭極為贊賞。
    賀穆蘭臉皮再厚這時候也不敢領功,連忙低頭連稱並非自己的計策,而是她有一個好友,名為若干人,平日裡最喜這些兵法韜略,曾根據漢人“揚灰作勢”之法,想出這個虛虛實實地震懾之計,她以前覺得挺有趣,如今正是可用的時候,便依樣畫葫蘆用了出來。
    得了大功卻不倨傲獨占,拓跋燾立刻對花木蘭多了幾分好感,再一聽若干人的名字,便看向自己的貼身宿衛,出聲詢問:“狼頭,我記得姓若干的年輕人不多,這個若干人,可是你家的兄弟?”
    賀穆蘭好奇地看了過去,只見人群中走出一個笑容和煦的青年,長相不似鮮卑人,溫厚的倒像是個漢人的文士,他點了點頭,躬身說道:“正是我若干家這輩行三的三弟,名喚‘人’,家中叫他三郎。”
    “我記得你大哥也是在鷹揚軍中做個副將,你一姓三兄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等我回京,重重有賞。”
    他又轉頭朝向賀穆蘭,頷了頷首:“雖然不是你的計策,但為將之人,不看這計策是誰出的,而是看敢不敢用,如何去用。你有決斷之才,也是個堪當大用之人,你和鷹揚軍眾人,也重重有賞。”
    這話便是重重的誇獎了,就算賀穆蘭知道花木蘭日後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將軍,得到這般的誇獎,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動。
    難怪拓跋燾在“腦殘”之前一副英主的氣象,就看他如此會招攬人心,便知道不是什麼只會打仗的蠢貨,至少在他手底下辦事,挺有成就感的。
    別小看這成就感,多少人鞠躬盡瘁,就為了得一“以國士待之”的主公。
    拓跋燾心中歡喜,他自己便是弱冠之年,愛用年輕人,也喜歡看年輕英才出仕,意氣風發之下,拓跋燾舉目四顧,朗聲長道:
    “我行到朔州邊界,突遇大軍來襲,多虧各位奮勇拼殺、以保國體。各位都是忠臣,今日在這裡的人等,上至將軍大臣,下至奴僕賤役,人人皆有封賞,待我滅了夏國,與眾卿同樂!”
    一時間,“倍當”、“倍當”,“萬歲”、“萬歲”之聲不斷,賀穆蘭挑了挑眉,這才知道那支不明身份的隊伍竟是夏人。
    夏人怎麼和蠕蠕攪和在一起了?她可肯定花木蘭那一世沒這個事情!
    難道因為她扇了幾翅膀,這個世界的歷史都完全不一樣了?
    對了,是不一樣了,連狄葉飛都已經去了高車啊!
    萬歲之聲剛剛停歇,北方大地又是震響,原本在十余裡外吹響號角的這支部隊,總算是整軍趕到了。
    為首的又是鷹揚之旗,和賀穆蘭這幾千人馬不同,北方來的部隊甲胄齊整,人數約有兩萬,為首的打著王旗和鷹揚旗兩旗,這次來的絕對是穎川王兼鷹揚將軍拓跋提無誤。
    可惜經過了一開始的烏龍事件,拓跋燾那股子激動和暖流也已經平復了許多,他居然還能安下心來讓旗官給新來的部隊打出旗示,讓他們前往東邊,繼續追擊敵軍。
    庫莫提遠遠的看到自己的鷹飛旗已經入了皮室大帳的營寨之中,王駕那邊雖然地上屍橫遍野,但士氣卻依然高漲,又有旗令要求追擊敵寇,便知道王駕應該是無事,倒霉的是偷襲之人。
    庫莫提接到命令也不多耽擱,幾聲號角,幾次變換將旗之令,留下一半人在原地保護王駕,親率著另一半人調轉馬頭,朝著東邊而去,幫著羽林將追人去了。
    拓跋燾見又去了上萬人馬,這朔州四邊再也找不到比他們這裡更多的軍隊了,心中也是安定,帶著文武大臣和新來的鷹揚軍、鎮戍將軍等人往皮室大帳的方向走,靜待追擊之將的好消息。
    賀穆蘭跟在眾人之後,偷偷打量眾多面熟又眼生的人。
    皇帝身邊那個穿著紫色官服的中年美大叔,應該就是崔琳的爺爺崔浩,剛剛賀穆蘭和他打了個照面,兩人五官非常相似,只不過這崔浩是個瓜子臉,眼睛又狹長,看起來文秀的似個女人,崔琳眼睛雖長,但卻不是這般女相,所以比他要英氣一些。
    另一個滿臉堅毅之氣的武將,想來就是後來羽林將的統軍將軍步堆。他和夏鴻將軍乃是好友,花木蘭也有些印象。
    這裡許多文臣,七七八八,賀穆蘭掃了一圈,竟沒有一個認識的。
    花木蘭那輩子是有多麼不受文臣待見啊,居然沒幾個認識的!要知道她在黑山大營裡行走,經常看到某個陌生的面孔,都會浮起“哎呀這個人後來要高升”,或者“這個人冒領軍功後來被斬了”這樣的印象,可這裡的總算都是些要臣或者受信任的鮮卑大臣、漢人大臣了吧,居然找不到一個認識的!
    只有一個看起來文弱的小伙子,跟在皇帝身邊的,看起來有些眼熟,但她印象裡花木蘭有印象的那個似乎是個宦官,而這個明顯是個級別很低的小官,所以她也不敢確認。
    她抱個頭盔,假裝不經意地四處用余光亂掃,一個不小心,和一雙含笑的眼睛對上了。
    賀穆蘭眨了眨眼睛,只見對她露出微笑的,正是拓跋燾先前曾經喚上前來的那個叫若干狼頭的宿衛。
    ——若干人的二哥。
    在若干人的描述裡,自家大哥是個臉面手黑,喜歡訓斥他,教訓起人會死人,揍起他來滿地找牙的凶殘哥哥,而自家的二哥,是個心黑狡詐、慣於做戲和栽贓嫁禍的陰險之徒。
    可她和若干虎頭接觸幾次,無論是送衣威脅也好,還是前世花木蘭救若干人那次若干虎頭跑來右營救弟也好,賀穆蘭都覺得若干虎頭就是一個冷面的弟控,還是中毒比較深的那種,面冷心熱,其實很疼愛弟弟。
    再加上她後來見到中年的若干人,聽他說,他那“太守”的位子,也是自家二哥通過“裙帶關系”給他弟弟謀來的,頓時覺得能幫弟弟弄到一地太守的兄長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甭說什麼關系來的,能為弟弟找“裙帶”,一定不會是什麼壞兄長。
    此時再看這若干狼頭,體型倒是符合宿衛軍招募的要求,高大壯,長相也符合宿衛軍的要求,帶的出去,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有一顆虎牙冒了出來,哪裡是什麼陰險狡詐之徒。
    若說若干虎頭像是一只威風凜凜的阿拉斯加,這個若干狼頭就像是那種薩摩耶,見人就猛笑的那種……
    什麼,你說若干人?
    大概是二哈吧……或者金毛?
    此時若干狼頭對賀穆蘭微笑,還做了個“謝謝”的口型,顯然是為了賀穆蘭在陛下面前讓弟弟露臉感到感激。賀穆蘭抱著“好友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的想法,也露出一個微笑,擺擺手表示不算什麼。
    對方笑的更溫柔了。
    賀穆蘭眼睛有些被閃瞎,將手中的頭盔抱緊,無力地望天。
    她對若干人識人的能力,已經有些不報希望了。
    ***
    眾臣跟著拓跋燾到了皮室大帳的門口,只見這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營寨之外設立著王駕的儀仗,又有王旗招展,四周井然有序,甚至還有幾個馬奴在營寨外的立木上栓了御馬,接著在後方的機會,將拓跋燾的所有替馬全部都喂飽刷了一回,就為了大可汗若真要逃跑,立刻就有御馬可用。
    拓跋燾隨手把自己手邊牽著的“超光”交給一個宿衛,送去給馬奴照顧,他剛才一直在前方督師,竟沒有發現後方竟然穩如泰山,連輜重車都已經收拾好了,立刻就可以用作沖陣,立刻點了點頭,對崔浩和劉契等人一撫胸:
    “會稽公,崔太常,還有各位使君,實在是臨危不懼,辛苦了。”
    鮮卑人撫胸是表示敬意,這群大臣立刻露出與有榮焉的樣子,紛紛回禮表示這是應當做的,吾等要專心後方為各位沖殺提供有效的保障雲雲。
    只有幾個鎮守後方的鮮卑大臣知道事情的始末,親眼見了這群漢臣在前方大戰的時候慌亂的到處尋找兵器想要“添亂”卻被崔浩攔下來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可轉念一想,他們又覺得漢人之中有崔浩這樣的肱骨之臣,眾人紛紛視其為執牛耳者,從來都是令出行從,即使大軍壓前也不過就是一句呼喝就冷靜了下來;而鮮卑重臣中的領袖司徒長孫翰和司空奚斤卻互相不和,一天到晚爭斗不休,弄的鮮卑諸臣和貴族部落主也一天到晚明爭暗斗,心中不免有些憋悶。
    漢人們信心滿滿,鮮卑大臣們心中有些唏噓,拓跋燾方才擊退偷襲的敵軍,志得意滿地進了皮室大帳……
    只有賀穆蘭,愣在帳外,直勾勾地看著某處,半點想要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她並沒有看見什麼英俊瀟灑的男人,也沒有看見什麼絕色的美人,但眼前出現的事物,比上面所說的兩者更要迷人。
    只見一匹漆黑的成年公馬被拴在一排柱子的最後面,那馬奴給它喂食豆料,卻被對方嫌棄,一頭撞開對方的手,還噴了那馬奴一臉的鼻涕。
    可憐那馬奴敢怒不敢打,對方就算是個畜生,那也是御馬廄裡出來的御馬,如今已經三歲多,可以用來騎乘的大宛良馬,他哪裡敢打它一下。
    那匹黑馬斜著眼看了一眼那馬奴,帶著一副“我就噴你怎麼著了”的欠揍表情,對方馬奴咽了口氣,把豆料收走了,轉而喂食它隔壁的一匹黑身白蹄的烏雲蓋雪。
    那馬明顯溫順的多,低頭就吃,吃的還特別多。
    賀穆蘭捂著嘴,感覺眼淚要下來了,又想要大笑出聲。
    原來你以前這麼瘦小,在眾兄妹中是最矮最瘦的一個!
    原來不是你後來才挑食,是一開始就挑食的要命!
    原來拓跋燾不是看重花木蘭才送了你去,而是你這個賤臉瘦的時候更不討人喜歡,連喂吃的都討好不了,想來拓跋燾也是好脾氣,才能被你噴了幾次口水後只是把你送人,而不是像武則天一樣劈了你……
    這到底是什麼馬奴啊,連自己照顧的戰馬喜歡吃煮熟的黑豆都不知道。
    越影……
    賀穆蘭像是著了魔一樣的朝著黑馬的立柱和馬槽架那裡走去,越影像是對她的注視有所感觸,瞟了她一眼,立刻嫌棄地扭過頭去。
    “咦嘻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顆黑豆,真惡心!)
    “花親衛,你得入帳去,這裡不能亂跑。”
    一個宿衛莫名其妙地抓住賀穆蘭的肩膀,將她往皮室大帳裡一推。
    賀穆蘭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進了眾人環繞的皮室大帳,在門口一個角落裡被安置了下來。
    帳外戰馬嘶嘶,賀穆蘭看著前方的拓跋燾,突然覺得對方一點都不英明神武了。
    喂,這麼營養不良的瘦小版越影,縱使是少見的大宛神駿之後,公認跟的汗血寶馬,可你這般高頭大馬的大漢,將它拉出來當替馬……
    簡直是虐畜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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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8:58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種馬太監

越影是花木蘭連斬七大將,破了柔然主帳後,拓跋燾賜予她的寶馬。
    大宛神駿說起來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赫赫有名的“汗血寶馬”,便是人人都知了。越影、超光、趕月、赴遠四馬,都是拓跋燾上一代的戰馬配種所生的幼馬,今年剛剛三歲多一點,到了能騎乘的年紀。
    拓跋燾的主馬還是他們的爸爸,替馬用的最多的是“超光”,因為超光年紀最大,性格最穩定,體格也最雄健。趕月是匹母馬,拓跋燾大多用它來背負鎧甲武器和干糧等物,到了越影和赴遠這裡,一個瘦小挑食,一個性格暴躁,把它們帶出來,純粹是因為他們確實是好馬,有著其他戰馬都不及的能力。
    賀穆蘭耳朵裡聽著拓跋燾不停的說著“夏國”如何如何,“蠕蠕”如何如何,腦子裡想的都是該怎麼讓拓跋燾把越影賜給她,又如何想法子去討好現在一看就是臭臉的越影。
    拓跋燾知道庫莫提就在外面追擊敵寇,已經不急著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反倒轉而開始和太常崔浩,鮮卑侍中古弼討論轉道去攻統萬城的可能性。
    對於這一點,太常崔浩表示了強烈的反對:“統萬城堅固,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攻克的。我們原本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行動,自然是非常容易補充到糧草和輜重,可是一旦現在輕裝前進,如果不能馬上攻破城池,撤退的時候就會缺乏糧草,這是很可怕的錯誤!不如讓其他將軍前往夏國,這樣更安全,方保萬無一失!”
    “周幾是生性謹慎之人,他負責守衛夏國各地的通路,絕不會毫無動靜的放走赫連定。我懷疑周幾的部隊出現了問題,或是周幾出了問題,才會讓應該在長安被圍困的赫連定率部來了我大魏境內。奚斤原本是鎮守長安的,連赫連定逃去了哪裡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讓我怎麼能放心將攻打統萬城的事情交給奚斤呢?所以我想先調動大軍去和周幾的部隊匯合,再伺機攻打統萬。”
    “糧草補給呢?攻城必須要用步卒,步兵如今集合在長安,只用騎兵,怎麼攻破城池?”
    崔浩示意侍中古弼也進行勸阻。
    “若只是去和周幾的軍隊匯合,倒是可以布置一二。”
    古弼能文能武,雖是侍中,但方才拓跋燾力戰赫連定大軍的時候,他也是上陣殺了人的。所以從賀穆蘭的位置看去,只見他左邊肩膀到腰間全是敵人的鮮血,說起話來頗有一股子狠戾。
    古弼說可以布置一二,一屋子的人立刻好奇了起來,拓跋燾更是“咦”了一聲,讓古弼快點解釋。
    “如今夏國最難以解決的部隊便是赫連定的兩萬人馬,可如今那兩萬人馬已經被我們殺的丟盔棄甲,又在這一戰中死傷慘重,我們剛經過惡戰,若敵方在我國留有探子,便知道陛下身邊的羽林軍受了損失,不可能想到我們會西進去夏國。”
    “我們年底剛剛攻破長安,士氣正盛,夏國大半壁江山已盡入我國之手,補給要比去年要容易的多,我們可以先北上朔州休整,然後命崔太常和各鴻臚寺官員擺出王駕,帶著羽林軍和宿衛軍小半繼續前往黑山大營。”
    古弼的話一出,大帳裡議論紛紛。朔州的盛樂是大郡,若是從盛樂的官倉調集糧草,再加上出京帶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前往夏國。
    古弼繼續補充。
    “敵人並不知道我們在朔州副將被赫連定消滅了多少人馬,而唯一知道的赫連定往東逃竄,如今更是無懼。等崔太常和鴻臚寺的官員前往黑山以後,陛下帶著宿衛軍和羽林軍的精銳,連同這次來救駕的各路將軍一起,輕騎快速奔往夏國的弘農,和周幾將軍的部隊匯合……”
    “正是如此!可惜赫連定沒有投降,也沒有活捉,否則我們把赫連定推出去,一定能大大的挫敗敵人的士氣。不知等會兒會不會有好消息。”
    拓跋燾對自己的御林軍很是期待。
    崔浩見此君臣二人一個應一個答,而旁邊的大臣幾乎都是要被說服的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趁著赫連定不在國內徹底拿下夏國是最好的反擊,可是拓跋燾原本不是為了出征而出的京,補給、糧草、兵員和隨行人員都不是往常的宿將老臣,他性烈如火,若沒有老臣宿將壓制,一下子打瘋了,很容易中敵人的誘敵深入之計。
    之前數次就已經有過這樣的事情,若不是宿衛捨命相救,將士們奮不顧身,前年蠕蠕大舉南下的時候拓跋燾就已經被圍死了。
    他抬眼看向古弼。
    這人確實是難見的人才,只是畢竟是鮮卑人,又出身不高,時時想著更上一層,謀求功勞,所以行事不穩。拓跋燾需要的是籠頭和鞍繩,能把他往回拉,這古弼卻是馬鞭,只會讓拓跋燾沖的更快。
    崔浩掃視整個營帳,資歷老的都必須得伴隨“王駕”前往黑山大營,有勸諫之能的又都資歷不夠,不能讓拓跋燾信服。
    偏偏他還是“高車使”,只能繼續向北,連隨駕都做不到了。
    一想到這裡,崔浩那美若婦人的面容上生出了輕愁來,蹙著眉頭讓人無限的聯想。
    賀穆蘭自從到了這裡以後,便知道無論是一個士卒,還是一個普通的將軍,對戰局的影響都不大。
    這裡是部落社會往封建社會轉變的時代,出征在外更多的看的還是眾臣、眾將軍和皇帝的博弈,皇帝說服了手下,手下就干;皇帝說不服手下,大家就罷工,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她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從各個角度出發,說明自己要西行的原因,她位置在最後面,連貼近拓跋燾都不可能,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在開小差,所以她四處偷看的毫無心理負罪感。
    “你不聽聽?萬一王駕要前往胡夏,你身為庫莫提將軍的親兵,一定是要隨行的……”
    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她一愣過後轉頭看去,這笑瞇瞇的不是若干狼頭,還能是誰?
    “左右都是打仗,在黑山大營打和在夏國打,並無什麼不同。”賀穆蘭想得開,一點都不擔心。
    “那怎麼一樣呢。蠕蠕住在草原裡,一攻擊便四散逃開,又窮的可憐。夏國自赫連勃勃立國起,一直橫征暴斂,傳聞統萬城裡的財寶多的數不勝數,統萬城的皇宮中佳麗上千,只供皇帝一人享受,你想想,征西夏豈不是比在黑山大營裡和蠕蠕們胡攪蠻纏好多了?”
    若干狼頭壓低聲音,悄悄的和賀穆蘭眨了眨眼:“我倒是想陛下快點說服這些頑固的大臣,好趕快去夏國呢。”
    這若干狼頭倒是一個自來熟。賀穆蘭笑了笑,算是回復。
    “你脾氣倒和我家那阿弟完全不一樣,兩人竟能成為好友……”若干狼頭見賀穆蘭完全不為財寶和女人所動,心中已經對她評價不錯了,再見她連口風都很緊,不是個輕狂之人,便好奇起自家笨弟弟哪裡投了這花木蘭的緣,甚至在大功面前都不忘分他一份。
    “我是若干人的火長。”賀穆蘭隨意地說出緣由,“若干人是個聰明人,我們火裡人人都和他相處的很好。”
    呃……人人都愛欺負他,應該算相處的很好吧?
    男人的友誼也許就是這樣的?
    “後來我去了庫莫提將軍身邊做親兵,他去了若干虎頭偏將身邊做親兵,又在一軍中,所以比旁人更加熟稔一點。”
    顯然若干狼頭在外人面前還是挺喜歡別人誇他弟弟的,賀穆蘭明顯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的好感度唰唰唰在往上升。
    但你要覺得他這時候要對你一見如故,或者猛然開啟什麼特殊劇情,那你就是太年輕了。
    因為這個笑的一臉溫厚的男人居然開口說道:“啊,做了我大哥的親兵啊,那他現在還沒死嗎?這可真奇怪。”
    賀穆蘭華麗麗地僵住了。
    若干狼頭像是沒看到賀穆蘭的僵硬,繼續笑著說道:“征夏國是個好差事,不知道我家大兄和小弟會不會也隨著庫莫提將軍一起去呢……”
    “應該會吧……他們在沃野調集人馬,應該很快就到朔州了……”賀穆蘭想起若干虎頭還拖了一萬匹馬回去,這下鷹揚軍人人都有軍功提高了。
    “唔,小弟來了,那大兄大概會被活活連累死。算了,等要去西夏之前,我就勉為其難的把小弟給打暈了丟在朔州算了。”
    若干狼頭瞇著眼睛說道。
    “這樣不好吧,呵呵……”
    賀穆蘭傻子一樣干笑。
    “啊,只是開個玩笑。”
    狼頭隨意點了點頭,沒一會兒,像是又看到一個熟人,對賀穆蘭做出個“抱歉”的笑容,朝另外一個方向移去。
    賀穆蘭冷汗還沒擦掉,這位若干人的兄長大人又扭過頭,對她小聲說:“對了,我剛才的話真的只是玩笑,不要和我阿弟說。”
    可是你的表情滿臉都寫著“一定要告訴若干人那個笨蛋喲”的樣子啊摔!
    哪裡是玩笑啊!
    賀穆蘭就這麼百感交集的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走遠了,從頭到尾賀穆蘭也不知道他湊上來找自己說悄悄話是為了什麼……
    若干人,也許你說的沒錯。
    我已經深深的感覺到你和你二哥處不好的原因。
    因為連我都快變成蛇精病了。
    ***
    討論沒有花費太久,因為帳外馬蹄陣陣以後,那個一臉正氣的綠衣小哥在門口開始通傳,說是沃野趕來的援軍到了。
    拓跋燾再也沒法子繼續耗在帳子裡和眾臣打嘴仗,立刻帶著一群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前來救駕的魏軍。
    又沒一會兒,出去追趕夏國人的庫莫提將軍和羽林軍的統領步堆、拓跋仁陸陸續續回返,收獲顯然都不錯。
    步堆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俘虜了大批的人回來,庫莫提和拓跋仁顯然不耐煩浪費時間,兩軍麾下替馬的馬背上放著的全是頭顱。
    拓跋燾見了這樣的功勳,自然是十分高興,再仔細一看,俘虜裡並無赫連定,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沒有抓到赫連定嗎?”
    “赫連定不知道用什麼說服了蠕蠕,竟讓怕死的蠕蠕斷了後。有夏國的精兵和蠕蠕的部落主相護,我等沒有追擊上赫連定。”拓跋仁是宗室,又是上將,立刻回答。
    “不過他們逃走的方向確實是庫莫奚,請大可汗發出號令,讓御夷鎮四邊做好防備,說不定能活捉赫連定去。”
    拓跋燾自然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但他也知道,赫連定這樣的宿將一定早就想好若計謀不成如何撤退的事情,想要全頭全腳的把他俘虜回來,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說,如今他們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糧草輜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會發生劫掠,只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鎮戍軍去追擊,說不定真能全殲在魏國之內。
    拓跋燾當下就命令左右下達諭令,擬寫文書,又加蓋御印,派出最好的傳令官數十人出去傳令。
    此時天色已經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這麼多大軍都是急行軍來的,在荒郊野外完全無法安置這麼多人,拓跋燾想了想,命令王駕拔營,急速前往朔州,只留沃野趕來的生力軍打掃戰場,看管俘虜,其余人等全部隨著王駕出發北上。
    此處離朔州不過百余裡地,夏國人的膽大可見一斑。更何況前往朔州的沿路並非沒有城鎮,只要有一座城鎮發現,便是滅頂之災。
    可他們就這麼避過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庫莫提一見了王駕的時候,賀穆蘭就已經把明光鎧卸了,再見庫莫提時,乖乖地將他的明光鎧跪送上前,順便言簡意賅的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說了一遍。
    無非就是徹夜不眠,逢大鎮便入,糾集了四千人馬,率先到了朔州雲雲。
    庫莫提一直把賀穆蘭當做拓跋燾的心腹,對她的效率並不吃驚,他還聽說拓跋燾見到花木蘭的時候喜不自禁,甚至還擁抱了他一下,又對他贊不絕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篤定了幾分。當下也誇獎了幾句,讓他重回自己左右,繼續護衛。
    這時候,誰都知道拓跋燾最信任的將軍就是羽林軍的拓跋仁和鷹揚軍的拓跋提,庫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隨駕的,賀穆蘭跟在庫莫提身邊做親兵,那就是也能經常面見拓跋燾,怎能不讓一干鷹揚軍的騎士羨慕死?
    無奈親兵乃是受信任的對象,羨慕也羨慕不來,眾人也只能死心。
    王駕開始移動了。
    連綿不絕的車騎部隊跟在騎兵隊伍的身後快速的向著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場惡斗,使羽林軍和宿衛軍傷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燾在皮帳中開會的時候,有關官員粗略統計了一下,羽林軍死了一千多人,宿衛軍死了八百多人,受傷的大約有三千人。
    以三萬人對上近五萬的敵人,是這樣的傷亡數字已經很樂觀了,但再結合這些羽林軍和宿衛軍大多不是普通的軍戶,兵強馬壯又甲胄精良,居然也會在那種散亂的攻勢下戰死這麼多人,不得不讓人質疑羽林軍的實戰能力,
    羽林軍受傷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擊的時候被砍傷的,好在此次是為了去高車彰顯大魏的富饒和威勢,所以帶了大量的車輛裝載輜重和儀仗、賞賜之物,拓跋燾見傷兵不少,大手一揮:
    ——能騎馬的騎馬走,不能騎馬的坐車走。儀仗和不重要的輜重、賞賜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帶著一批騎士扎營看管,等明早再派車馬送去朔州。
    這就是拓跋燾這樣的君主能把面子、財寶和輜重看的比人命輕賤,雖然說這裡更多的原因是宿衛軍和羽林軍都是良家子弟、功勳之後,但能這樣做,讓許多傷兵都感動的流淚。
    大車卸下成堆的東西,然後把受傷的兵員抬上車駕,這次出門,自然也帶了京中的太醫,只是受傷的人太多了,太醫也忙不過來,只好在這些移動的車駕上一邊被顛的隔夜飯都要出來了,一邊為他們做一些簡單的清洗包扎。
    在賀穆蘭的印象中,所有的電視劇和電影裡皇帝御駕親征或出巡都是這樣的:
    一排排騎著高頭大馬的將士開路,有儀仗隊伍打著各種儀仗,後面跟著巨大的車輦,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頭上帶著連他媽媽都看不出是誰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儀的樣子坐在龍輦裡直視前方……
    可現實中,拓跋燾不知道是因為遇見襲擊變謹慎了,還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別說沒有用車駕,就連儀仗都沒有打出來,就穿著一身普通的皮鎧,騎著一匹寶馬,和其他騎士毫無區別的在趕路。
    他的周圍跟著幾個將軍和文臣,庫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們跟在拓跋燾的左右,一邊騎馬一邊和皇帝說著什麼事情,拓跋燾不停的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樣子好像趕路原本就是該這樣,既然走的慢,不如一邊走一邊聊的樣子。
    賀穆蘭這幾日都在行軍,大腿內側已經磨的不成樣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豎起耳朵聽聽拓跋燾和庫莫提等人在說什麼,也只能不停的敗給渙散的精神,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庫莫提身邊的親兵各個也都是如此,想來他們的趕路之旅也不見得愉快。
    那個傷了手臂的獨孤唯並未看到,連他的部曲都不見了蹤影。若不是賀穆蘭確定花木蘭當將軍的時候這個獨孤唯還活的好好的,幾個親兵也不見悲色,怕是會猜測獨孤唯已經遇難了。
    可憐的若干人跟著若干虎頭剛剛從沃野趕來,就被這位陛下趕去打掃戰場加押解俘虜了,等到能去朔州,還不知道要幾日。若干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為這一場偷襲在朔州相會,也算是奇妙的經歷。
    賀穆蘭騎著馬,跟在乙渾少連和魯赤等親兵的後面,僅僅保持著“不睡著”的程度而已。他們的替馬和庫莫提的替馬由鷹揚軍的士卒帶著跟在身後,想來要換替馬,也是幾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原本賀穆蘭迷迷糊糊的,忽然間,一聲熟悉的長嘶傳進了眾人的耳朵,那頗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嚇了拓跋燾身邊的幾個武將一跳,紛紛駐馬回頭眺望。
    唯有拓跋燾一副已經習慣了樣子,一邊搖頭一邊安撫眾臣:“莫要詫異,定是我那替馬又鬧脾氣,叫了起來。”
    但凡替馬,一定在騎士不遠的地方,隨時以供替換,賀穆蘭的主將在正前方陪著拓跋燾,她離拓跋燾也是不遠,仔細張望了一陣,立刻見到了馬奴們照顧著的越影。
    此時的越影根本沒有賀穆蘭剛剛穿越到花木蘭家時候的高大,戰馬若照顧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從四歲開始到二十歲都是使役期,拓跋燾帶著這幾匹剛剛成年的戰馬出來,原本想著此次不用出征,先練練馬力,順便培養下感情,以供日後差遣。誰料這一窩的幾匹馬各個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沒有一個能達到他如今騎著的主馬“雷鳴”的水平,只有樣子能夠唬人。
    哦不,還有個連樣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這次帶出來的幾匹替馬,似乎是雷鳴的後代?”庫莫提從小和拓跋燾一起長大,回頭一望,便發現這幾匹馬都有黑馬雷鳴的影子,笑了笑,“雷鳴當年便經常踢我,想不到這幾匹小馬比他們的父親更有個性。”
    “就是太有個性了,傷腦筋。”拓跋燾搖了搖頭。“我登基的時候,有西域的使臣獻了破洛那的神駿四匹,但長途跋涉之後,活下來的只有兩匹母馬。我的坐騎雷鳴和風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馬後代,雷鳴沒有被騸過,我便讓兩匹母馬和雷鳴交/配,生下這一窩小馬。”
    破洛那,便是鮮卑人稱呼“大宛國”的名字。
    戰馬交/配過後體力就會變差一些,所以大多數的種馬都很可憐,有些種馬為了保持繁育的數量,會使用藥物,只為了在壯年期留下一定數量的後代。這樣的種馬壽命都會縮短,所以拓跋燾即使再怎麼想要汗血寶馬,也只讓雷鳴那啥了幾次,就沒有再讓他接觸那些母馬了。
    只可惜雷鳴接觸了那兩匹母馬後明顯更容易進入發情狀況了,而拓跋燾這兩年又在征討夏國,便讓人把雷鳴煽了,從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種,只能看雷鳴的兒女們給不給力了。
    “不愧是名種,各個都神駿不凡……呃?”
    一個正在誇贊超光飽滿優美體型的將軍一眼瞟到隊伍最後的越影,話語突然噎住。
    “陛下您說的那匹有個性的馬……”
    莫不是那個一直在踢著旁邊那匹母馬,讓她不敢超過的黑馬?
    看樣子像是公馬,可纖細的都沒有比旁邊的母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動到最大,沒事就噴旁邊的母馬一臉。
    拓跋燾回頭看到它這個樣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臉。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許別的馬跑到它的身側,否則就老是人立起來踹別人。被噴的是他的姐姐,母馬趕月,它最近又老是在發脾氣。說老實話,若不是我想著還能留種,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氣,這次都不會帶它出來。”
    庫莫提知道拓跋燾帶他出來就是其實還挺喜歡他的,立刻笑著說:“越有脾氣的馬,想來越是神駿。此馬如今還未長大,體型不顯,但我聽聞只有跑的快的馬才不願意別的馬超過自己,這必是一匹還未顯現出所有能力的良馬,就看陛下這個伯樂能不能發現它的長處了。”
    是個男人都愛馬,這大抵和後世男人都愛車差不多,拓跋燾開了個頭,庫莫提迎合,這路程漫長,一大群男人漸漸歪了話題,開始討論到如何讓越影開竅上去了。
    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在這件事上都表現出仿佛非常有權威的樣子,一個個七嘴八舌,有的說是吃的不夠滿意,有的說它是年紀太小性格未定,有說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脅看看,有說拿飴糖試試訓練脾氣的……
    賀穆蘭竊笑著聽著這一群人給拓跋燾支招,心裡都快樂壞了。
    哪裡有他們說的那麼復雜,越影就是這尿性,就是不喜歡別的馬貼著它。就為這個原因,到後來十六七歲了,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說看它發情可憐想騸它吧,誰彎下腰看它那裡誰就被踢成豬頭,漸漸的,連花木蘭都隨它去了。
    賀穆蘭心裡竊笑,卻見崔浩一本正經地說道:“雖說騸馬有讓馬病死的危險,而且這等良種不能再留下後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戰馬,即使再好也不過是徒然浪費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馬,一旦被騸過都會變得溫順,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騸了它,說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寶馬。”
    寶馬……個屁啊!
    拓跋燾沒有出聲。
    崔浩看拓跋燾似是不願意,又接著說:“那就不如養著它,等它再大一點,到了發情期,將它當做種馬。說不定它的後代之中,也有不弱於雷鳴的神駿。”
    賀穆蘭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當種馬?
    “非也,騸掉的戰馬雖然溫順,在戰場上也不會隨便發情,但我們鮮卑人訓過的馬本來在戰場上就不隨便發情,而且沒騸掉的馬會保持其野性,在戰場上能與敵人的公馬搏斗,甚至踢傷敵人的戰馬,騸馬就只能適合做替馬,做不了主馬了……”
    古弼猛地搖頭。“直接騸掉並不能解決它暴躁的原因,其實馴馬和治國是一樣的,不可操之過急,急功近利。當種馬更不可取,汗血寶馬交/配過幾次就廢了,這有失‘仁道’啊。”
    一個鮮卑人說起“仁道”,而長相斯文的崔浩說的卻是“霸道”,這讓賀穆蘭頓時生出一絲荒謬的感覺來。
    想來留在北方大地上的漢人,和南朝遷走的“王謝”之輩,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變得具有侵略性了起來。
    賀穆蘭聽到這裡,有些默然。
    她一直以為拓跋燾身邊的文臣武將都是一片和樂融融,即使是在討論越影,也都是有理有據,一副君臣相得的樣子。但聽到這裡,賀穆蘭隱約從一團和氣中窺見了用言語形成的刀光劍影。
    這些文臣,怕是在“馴馬”的計略中蘊含了各自治國的想法,並且含蓄的通過“馴馬”的道理,為拓跋燾灌輸自己的抱負。拓跋燾大概也是聽出了這一點,所以只是含笑不語,看著眾位大臣互相辯論,引經據典。
    當個皇帝也真是不容易,養個馬還要聽課。聽得不好,底下的大臣還要打嘴仗。
    這古弼的意思,其實就差不多就和指著崔浩說“你這個人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是個急功近利的人”了。
    聽聞崔浩是改革派,一貫主張恢復魏晉時期的漢制,被鮮卑人和一部分寒門出身的漢人詬病,想來他說的“無用論”和“取種論”,才是讓古弼回嘴的原因。
    古弼和崔浩談論到這裡,局面已經有些僵住,越影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和自家姐姐一邊打鬧,一邊搖頭晃腦狀若瘋癲。
    賀穆蘭看再這樣下去,說不定越影哪一天真的要被騸了或者當成種馬,心中又是擔憂有是憋屈。
    為了它的未來,賀穆蘭這個“前主人”真是豁出去了,嘴巴張合了幾次,終於還是發出聲來。
    “陛下,那匹馬有可能只是頭上的轡頭太緊了點。”賀穆蘭大著膽子發出聲來:“有的黑馬看起來削瘦,其實頭部的骨架並不小,一旦轡頭和韁繩緊了,就不會不停搖頭晃腦。有的馬長期吃不飽,脾氣也會變壞……”
    ……個鬼!
    不用懷疑,越影的脾氣就是這麼壞!
    此時拓跋燾已經察覺出了這些人之間有些火花四冒了,從他還是太子起,就被朝中各種紛雜的派系弄的內心疲憊不堪,他情願面對人數幾倍多於自己的敵軍,也不習慣這樣聽著他們含沙射影,暗自對峙。
    拓跋燾聽到賀穆蘭話的心情,大約和賀穆蘭閉眼被那同袍說成是“睡著了”差不多,他幾乎是立刻接話道:
    “你如此懂馬,可是養過馬?”
    ……
    我最懂的是越影,不過不是中二期的這只。
    大概,也許,也算吧?
    賀穆蘭點點頭。
    “我阿爺是軍戶,養著軍中的戰馬。”
    此話一出,有些人就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來。
    軍中的寄養戰馬和大宛良種是不一樣的。
    拓跋燾如今要的是立刻有人打破僵局,便很隨意地指了指越影:“那你去看看,是不是轡頭和韁繩太緊了。”
    賀穆蘭得了允許,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翻身下馬,腿腳極其輕便的跑到越影身邊去。若不是她叉著腿跑的樣子讓人看出這已經是個急行軍到疲累不堪之人,哪裡能把她和剛才差點趴在馬上睡著的親兵聯系在一起!
    賀穆蘭走到越影身邊,越影立刻露出防備的神情,張大鼻孔就要噴氣,賀穆蘭眼疾手快,立刻伸長手臂……
    一把捏住了它的鼻孔。
    人群中眾人頓時哄笑了起來。越影大概是惱羞成怒,揚起蹄子就要踢。賀穆蘭不敢做出翻身上馬這個已經熟悉到骨子裡的動作,而是和以前無數次做的一樣,伸手一勒馬脖子,看起來輕柔,其實力氣已經用了大半,迅速的在轡頭和韁繩上撥動了幾下。
    越影的眉骨比其他馬都高,所以它咦嘻嘻的時候,有時候甚至有類似“挑眉”的動作。但那個位置是上騎具的,它又是匹黑馬,所以沒有注意過也是正常。
    隨著賀穆蘭的動作,越影大概察覺到了她的善意,將不停踢踏的腳步停了下來。
    賀穆蘭再繼續調整轡頭和韁繩至合適的舒適度,一邊慢慢放開它的脖子,一邊和那幾個馬奴說著它眉骨和其他馬不一樣的地方。
    拓跋燾等人見越影真的安靜了下來,都好奇的縱馬過去看。
    隊伍一下子停了片刻。
    賀穆蘭見越影在不停的磨牙,這是已經餓的不行的表示,心中實在是心軟,低聲問那馬奴:
    “你那可有豆料?”
    馬奴看了看拓跋燾,後者對他點點頭,馬奴這才從說有。
    “能給我拿點黑豆和水來嗎?”
    黑豆並不是常見的豆類,只有幽州有產,馬奴這裡雖有一些黑豆,但那是給馬匹止瀉所用,並沒有很多,見賀穆蘭索要,幾個馬奴只好把黑豆抱來。
    賀穆蘭看了看這一袋子黑豆,再想想當年自己剛到花木蘭家學著花木蘭用黑豆喂越影,花小弟那種喂金子的眼神,不由得搖了搖頭。
    就算現在把越影給了她,她也養不起。
    “怎麼,可是不合用?”
    拓跋燾見她搖頭,問出聲來。
    “不,合用。”
    賀穆蘭抓出一把黑豆,用力將它們捏成粉末。
    將干豆捏碎,若是力氣大或指力大的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黑豆比一般的豆子要軟,捏扁容易,捏成粉末,那需要的力氣比堅硬的豆類更難。賀穆蘭捏在掌心裡隨意碾了一會兒,豆子被壓碎的“簌簌”聲不停傳來,饒是庫莫提這樣知道花木蘭力大之人,也不由得動容起來。
    拓跋燾自己就是力氣過人之輩,見賀穆蘭露了一手本事,眼睛頓時發亮,再聯想到一開始自己認錯了她,以為她是庫莫提,更是發覺這夏鴻推薦的新人也許真的是天生的將種。
    有了這樣的心理印象後,他看花木蘭,便再也不是“啊一個有些印象的新兵現在成了我弟弟的親兵”這樣的想法了。
    賀穆蘭沒想什麼其他,此時只想給越影吃上一口趁心的。把黑豆碾成粉後,她讓馬奴對上面灑了一些水,又用大力將它們糅合,捏成一個豆餅出來。
    越影聞到黑豆的味道時就已經激動的不行,待豆餅遞過去的時候,它甚至沒有像平時那般“咦嘻嘻嘻”嘲諷,而是不停用鼻子發出“噗嚕嚕”的聲音,又把馬頭親密地靠近賀穆蘭的手邊。
    賀穆蘭拍了拍它的馬鬃,將豆餅喂給它吃,越影像是幾百年沒吃過飯似的,立刻舌頭一卷吃掉了豆餅。
    賀穆蘭如法炮制做了幾次,將豆餅喂給越影。
    “這確實是少見的神駿……”
    賀穆蘭不要臉的拍越影馬屁。
    “但凡神駿,食用的粗料比例更小些,精料更多。黑豆是豆類中的精華,這等良馬愛吃也是尋常。陛下這匹馬體型小,是因為吃的太少,又不肯將就,若是經常喂食黑豆,或用黑豆磨成粉做豆餅、煮成豆糜,應該更容易養出膘來。”
    “看不出,你還頗為懂馬。我的越影脾氣差,原來竟是沒有吃飽……”拓跋燾感慨萬千的看著吃的快活的越影,有種馬遇伯樂的感悟,突然生出要把自己的馬賜給這個功臣的想法。
    “你救主有功,又如此愛馬,那我……”
    所有人都知道拓跋燾慷慨,行事也多隨心意,他們大約能猜到拓跋燾是想到還沒有賞過這救駕的親兵,所以便升起了賜馬的念頭。
    不愛大宛馬的男人還沒有幾個,好幾個城府不夠的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就連賀穆蘭,都禁不住心中不停亂跳,為著拓跋燾話語中的可能雀躍到無法自拔。
    啊,我是要了呢還是要了呢?
    我是毫不推辭的要了呢還是作態一番再要?還是不要作態了吧,萬一他當真了呢?
    我了個去,就剩那點錢了,夠不夠買黑豆的啊。這裡能買到黑豆嗎?以後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賀穆蘭正痛苦並快樂著,身後吃完了豆餅,卻發現面前這個唯一會做豆餅的人,居然背過身子去看它那主人了,忍不住急促的噴起了鼻子。
    “咦嘻嘻嘻……”(傻愣著干嘛,趕緊給我做吃的!)
    越影抬起腳,對著賀穆蘭的背部就來了一下。
    可憐賀穆蘭正在做夢呢,被越影這麼一踢毫無提防,只覺得身後有一陣勁風,然後就趴在了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哄笑聲和幸災樂禍的聲音大響了起來。就連准備賜馬的拓跋燾見賀穆蘭這幅狼狽樣子,都忍不住收回了想法。
    ‘罷了,我這馬性格這般烈,賜給他說不定是壞事。他不似我有眾多宿衛保護,若是戰場上無法駕馭坐騎,反倒害了他性命。’
    拓跋燾帶著笑意揉了揉鼻子,改口道:
    “那我便允許你可以進入我的御馬隊伍,閒暇時幫著照料越影。若照料的好了,我便賜你一匹好馬。”
    他所說的“好馬”,那就一定是好馬了。
    可憐賀穆蘭剛剛被越影踢得背心生疼,半天爬不起來,又被人哄笑,可謂是身心俱疲,這拓跋燾一句話,又讓她從越影的“主人”變成了越影的“跟班”,頓時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她有種被越影和拓跋燾“玩弄”了的感覺。
    賀穆蘭悲憤的扭過頭去,越影那賤馬居然還露出一副“你謝恩吧”的表情,賀穆蘭立刻爬起身,正兒八經地謝過了恩。
    “謝陛下。”
    你個中二期的二貨!
    老娘可是後來攻略過你一百回啊一百回的人物,你敢踢我?
    你就等著我照顧好你,讓你痛哭流涕不讓我走的那一天!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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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9:18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

到達朔州後的日子,賀穆蘭就完全無法觸及到了。就算她是庫莫提的親兵,但在朔州的盛樂這種防衛森嚴的地方,又不是在戰場,賀穆蘭根本就加入不到拓跋燾和眾位要臣們所商談的國事上去。
    這幾日裡,朔州往平城方向的信使不斷,往東面、西面和北面的信使也有,幾乎是絡繹不絕。隨著傷員、輜重,以及沃野等地來的救援騎兵到達朔州的盛樂,這個本來不算大的城市一下子湧入了許多人,就連百姓都知道魏帝到了盛樂,經常能看到有人對著鮮卑刺史府磕頭。
    因為“大人物”們都很忙,和大人物們商議的事情幾乎扯不上什麼關系的“小人物”們就閒下來了。賀穆蘭沒事就去找找越影,等若干人來了,就和若干人說說一路上的見聞。
    若干人知道他二哥也在這裡,整個臉都皺的不像樣子,連他大哥身邊都不回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賀穆蘭想起他那個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二哥也是無語的很,有時候看他在外面游蕩,就收留他一會兒。
    “嘶,真疼……”若干人和賀穆蘭一樣,因為急行軍太長時間,從膝蓋到大腿內側已經全部磨的不成樣子。
    賀穆蘭是自己清洗包扎的,可若干人偏要到她這來包扎。
    “萬一像你說的那樣,因為感染被鋸掉怎麼辦!”若干人露出誇張的驚悚表情,“還是你來包!”
    賀穆蘭無語,她只不過有一次隨口對阿單志奇說了下,胳膊傷口若是處理不當很可能被鋸掉,結果若干人就聽在耳裡記在心裡,連這等小傷都矯情了。
    若干人躺在賀穆蘭的床褥上,伸出兩條腿,褲子下並未著一絲一縷,因為傷的是大腿,干脆從上直接脫了下去。
    好在賀穆蘭以前是個法醫,把若干人純粹當一塊肉看,否則換了其他女人,見到這種情景肯定是羞愧萬分。
    對於這種傷口賀穆蘭也沒啥好辦法,用濃鹽水擦一擦,再讓他自己用干淨的繃帶纏起來,不去摩擦,過幾天也就好了。
    若干人上半身穿的整整齊齊,下/半/身就這麼敞著,他也聽話,賀穆蘭叫他自己纏他就自己纏,正纏到一半,有人在敲門。
    “誰啊?進來唄……”若干人隨口答應了一聲,才想起來自己在賀穆蘭的屋子裡,連忙歉意地看向賀穆蘭。
    她能歉意啥,進來了被看光光的又不是自己。
    “小弟在這裡?難怪大兄說找不到就看看花木蘭這……”推門而入的若干狼頭笑瞇瞇的,待看到屋裡的情景,臉色陡然一變。
    “你們兩人,這是在做什麼!”
    自家弟弟下/身的褲子半褪,露出兩條大腿,一旁的花木蘭立於他身旁,手中還有水漬……
    若干人手中居然還拿著白布!到底是要擦什麼!
    他們到底在干啥!
    該死!黑山大營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若干狼頭的臉色陰沉的能嚇死人,賀穆蘭莫名其妙的把鹽水放到一旁,准備等下倒掉,若干人似乎一見到這個哥哥滿臉就不高興,將手中的繃帶一抖,徹底抖開後,冷哼著道:“為了救你們,差點把腿給廢了,過來包扎一下,還要經過你允許?”
    “什麼腿廢了……咦,包扎?”若干狼頭幾步走上前來,低頭看了下,待發現只是磨破了皮,淤青了一點,忍不住松了口氣,繼而隨手在某人小jj上一彈:“第三條腿沒廢就好,我若干家還等著你傳宗接代,多給我們家開枝散葉呢!”
    “喂!手怎麼這麼重啊!”若干人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捂住要害。“要傳宗接代你自己來啊!”
    “我當然是不需要人操心,倒是你,別沒什麼貴女看上,還得去娶個丑不可見的女人……”
    只要不是有斷袖就好。
    若干狼頭想起大兄對自己說的話,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賀穆蘭,發現後者只是含笑看著他們兄弟倆打鬧,便幫著自家弟弟裹另外一條腿。
    沒有幫忙綁繃帶,應該不是有那種傾向吧?
    不對!兩個大男人,有什麼不好意思幫著綁繃帶的?!
    這賀穆蘭,果然對他家蠢弟弟非同一般的“好”!
    賀穆蘭等若干人綁好繃帶,穿上褲子,便跪坐在兩人旁邊,詢問若干狼頭的來意。
    他是拓跋燾的宿衛,地位大概相當於賀穆蘭這種的親兵。只是拓跋燾的貼身宿衛有兩三百人之眾,他算不上什麼核心的,如今刺史府裡討論下一步的方向討論的熱火朝天,若干狼頭也只能在外面守門。
    “征西夏的隊伍出發恐怕就在這個月,我聽陛下所說,周幾將軍應該是出了事,有大半個月沒有消息送來了,連奚斤將軍的戰報也有一陣子沒有送來。想來長安被攻陷之後,應該另有變故。”
    這時代通訊不通,一封軍報,傳到皇帝這裡的時候,都是大半個月前的事情了。他不在前線,前線變化萬千,誰也不知道周幾到底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長安如今還在不在。
    “奚司空都是三朝元老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若干人有些懷疑地說:“是不是為了爭功,所以一直在較勁?”
    魏軍裡延誤軍機的最常見情況就是為了爭功而更改預定的作戰計劃,但這種事在老臣身上很少出現,因為老臣們更多時候不是靠殺敵來積攢功勳了。
    “誰知道呢。所以小弟,若是大哥的隊伍要隨著庫莫提將軍開拔,我和大哥商議了一下,送你回黑山大營去‘送信’。”
    “我為什麼要去送信?”若干人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夏國強盛富饒,這正是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我才不要回黑山大營去!”
    賀穆蘭猛然想起若干狼頭曾經和她說過的話,什麼他去了若干虎頭要被連累死,什麼去之前將他打暈雲雲。
    他還說是玩笑!這不是真的嗎?
    “攻城不同於對蠕蠕,那是一點錯都不能出的,動輒自身難保。你武藝稀松平常,不但保護不了大兄,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去夏國也是拖累阿兄。再說了,你是親兵,就算你是我們的兄弟,主將有令讓你做什麼,你還能抵抗不成?”
    若干狼頭摸了摸弟弟的頭,被後者一下子拍開。
    “我就抗了,你們還能斬了我?要斬快斬!”
    若干人沒趕上拓跋燾力抗兩國兵馬,也沒趕上賀穆蘭和庫莫提等人殺的蠕蠕和夏人丟盔棄甲,等到了朔州,聽得自家兄長說陛下可能要御駕親征去夏國,若干人正在暗自雀躍呢,他家兩個兄長突然來了這一出……
    賀穆蘭在一旁聽的是十分尷尬,人家二兄教弟,她在旁邊不知道是該勸好,還是不勸好。
    在她看來,這時代的男兒還沒有一個不夢想著建功立業的,若干人雖然說是為了跟她在一起才來的中軍,但他會來軍中,肯定就不是抱著一直被人護庇的想法,而是想闖出一番名頭來。
    更何況若干人還不是那種紈褲子弟,本身對兵法也有一些造詣,對於戰場上的局勢也十分敏銳,除了武藝差點,並沒有什麼大的缺點。拓跋燾幾乎是所有同齡鮮卑男人們心目中的男神,若干人這個腦殘粉好不容易有湊上去的機會,他家兩個哥哥要讓他回黑山去,不帶他玩了,這氣憤可想而知。
    若干狼頭來是為了探探口風,見有外人在場他都如此堅決,大概也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想法,並不和他多費口舌,只是微微笑了笑,回了他話:
    “你知道我們家男丁少,誰會斬你?算了,我不和你多說,你自己想一想。”
    他一說完若干人就叫了起來:“不用想了!我想都不會想的!”
    若干狼頭和弟弟不歡而散,若干人氣的要命,又顧忌這是賀穆蘭的地方,有氣只能憋著,沒一會兒臉就通紅了。
    “你大兄二兄倒是挺關心你的……”
    “他們哪裡是關心我!他們是把我當小孩子!一天到晚男丁少男丁少,我十四歲就給我塞女僕,就是把我當種馬使!”
    賀穆蘭想起越影,又想起十一歲就有了兒子的拓跋晃,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啊……這個,留後確實也是很重要的事。”
    “他們都有孩子了,還要我留後做什麼!我又不是嫡子!”
    “咦?咦?咦?你兩個阿兄都有孩子了?”
    賀穆蘭眼睛滾圓,“軍中也可以生孩子嗎?”
    “休假的時候不是可以回家成親嘛!我大兄兒子都四歲了。二兄兒子也兩歲多了,二兄的兒子是個妾生的。”若干人擺了擺手。“他們給我前後換了四個女僕,沒哪個能給我生下兒子。他們總覺得我肯定哪裡有問題,一天到晚就把留後留後掛在嘴邊,一天到晚擔心我死了!”
    四個女僕,五年時間,都沒留下後代……
    換我,我也要擔心下你的生/殖/器健康啊。
    賀穆蘭斜眼掃了下若干人的要害。
    ……不會有若干問題吧?
    “火長,你看個鬼啊!”若干人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那些女僕就知道在我身上磨蹭,把我當大肥肉似的,誰能和她們生啊!我又不是專門生下來配種的!”
    賀穆蘭“噗”了一聲爆笑出來,“果然貴族家裡還有貴族家裡的煩惱,吐羅大蠻他們幾個一天到晚煩惱的是沒媳婦,你倒好,一天到晚煩惱著別人給你塞媳婦……”
    “你要女僕,我回頭送你幾個。”若干人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都是我家裡給我挑的,個個長得都好生養,我沒碰過,她們也不敢說。”
    說到這裡,若干人也斜了斜眼睛,看看賀穆蘭的x下:“火長,你不會也有問題吧?沒見你對女人有興趣,而且也從不煩惱沒媳婦……”
    “你想的太多了。”賀穆蘭一拍他的腦門,“你兩位阿兄不想讓你去夏國,你怎麼辦?將令如山,他們若真不讓你去,找幾個家將把你壓回去就是了,你想反抗也沒有用啊!”
    “他們要真這麼做,我就以死相逼!”
    ……
    那還真厲害啊。
    除了尋死尋活,一點辦法都沒有的蠢弟弟……
    屋外聽著裡面動靜的若干狼頭撇了撇嘴,搖頭離開了。
    .
    若干人最終還是沒有被兩個哥哥送走,倒不是因為他以死相逼成功了,而是因為賀穆蘭那“三吹號角”之計,讓拓跋燾身邊的重臣古弼對若干人產生了興趣,將他召了過去。
    若干人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見古弼問話一點都不膽怯,兩人問答半日後,古弼對若干人頗為欣賞。
    古弼很年輕的時候出仕了,先是在先帝的身邊當門下奏事,後來在拓跋燾身邊當東宮的秘書,他是鮮卑人,鮮卑姓是“吐奚”,本名“吐奚愛筆”,吐奚氏漢化較早,漢姓都寫作“古”,所以寫字的時候他的名字一直被寫作“古筆”。
    先帝稱贊過他,說此人不但像毛筆一樣好用,而且性格也和毛筆一樣又直又硬,所以朝中大臣都愛稱他叫“筆公”,拓跋燾有時候喚他“筆頭”。
    “古筆”的名字顯然不適合朝中的重臣所用,於是先帝後來將他的“筆”字改為“弼”,取輔弼的意思。
    古弼雖然是鮮卑人,但從小學習漢學,好讀書,又善騎射,尤喜兵法,是個能文能武之人。只不過因為脾氣太過剛硬,並不如崔浩或長孫翰等大臣的人脈關系強。
    他是歷經拓跋嗣、拓跋燾兩朝的能臣,又是干吏,拓跋燾一登基就封了他“靈壽侯”,又立他為“立節將軍”,這封號的意思其實就是把他看做在皇帝身邊如“節杖”一般地位的武將。
    幾次出征,這位文武雙全的大臣都立下了不小的軍功,又是鮮卑大族出身,更受重視。
    等又過幾年後,拓跋燾讓他做了吏部的尚書,很是尊重他的意見,去哪裡都帶著他。
    古弼是鮮卑人,卻喜歡漢人的學問,又喜歡兵法,自然和很多鮮卑貴族不大相同,於是有相同興趣和愛好的若干人自然和他特別投緣。
    若干人的學問和本事自然不到古弼的十分之一,但他是年輕人,性格又開朗機靈,更有一種天真和自來熟的傻勁兒,莫名就得了古弼的喜愛。
    古弼和他聊了幾日後,便和皇帝奏請,說是喜歡這個小友,看他的漢學和兵法上的造詣,只當個親兵可惜,把他從若干虎頭身邊要了過去,在身邊做一個“侍官”。
    侍官不同於親兵,乃是朝中重要官吏培養的屬官,若是表現的好的,很容易就得到舉薦,成為真正的朝廷官員。這時候可沒有科舉,當官很大一部分路子來自於蒙蔭和舉薦,很多貴族和高門將家中子弟送到宿衛軍中去做獵郎,送給其他高管做“侍官”,便是希望走通這樣的路子。
    名不見經傳的若干人得了古弼的喜愛,讓許多人都十分吃驚,就連拓跋燾都將他召了去,好奇地見了一面,問了些話,後來大約是覺得若干人不大著調,隨便賜了點東西,又叫來若干虎頭商議了會兒,就把若干人送去古弼那了。
    若干虎頭哪裡敢違抗?就算是他阿爹來了,在這位尚書面前也只有乖乖俯首的份兒,更何況在他身邊比在自己身邊安全的多,若干虎頭除了為弟弟高興,也沒表現出什麼不甘的樣子。
    ***
    “哈哈哈,你沒看到我大兄和二兄驚訝的樣子,我實在是不擅丹青,否則我一定把它畫下來!便是沖著這一點,我去古使君身邊都值了!”
    若干人眉飛色舞地啃著屋中的瓜果,這還是拓跋燾賜的,他特意叫了賀穆蘭來遲。
    賀穆蘭絞盡腦汁回憶了一會兒,對這個大臣後來的印象就是征北燕的時候似乎和皇帝有些不大愉快,被貶成了門卒,不久就又起復了。
    性格大約是真的不好,花木蘭隨駕去征北涼的時候,他和皇帝在大殿上爭辯過,後來直接被丟在北涼沒隨軍出去。
    但是若說在他身邊有多危險……
    還真沒有。
    他在花木蘭出頭之前一直是常勝將軍。
    “你能得那位的青睞,實在是再好不過了。說實話,你的武藝並不適合在鷹揚軍這樣的前鋒營地中效命,若是走軍師的路子,或是輔將參軍一類,倒是合適。”
    賀穆蘭笑了笑,“古大人是尚書,又是立節將軍,你在他身邊,應該能學會很多調兵遣將、治國方略上的本事。”
    “治國我是不想了,能學點兵法韜略,我就已經滿足啦!”若干人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而且,這次古使君一定會隨駕前往夏國的,到時候我大兄再怎麼不樂意,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隨軍啦!”
    “話說回來,你到底哪一點得了他的青睞呢?”賀穆蘭裝作不屑地樣子掃了若干人一眼:“怎麼看,就是個普通人嘛!”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我們可聊了一晚上呢!我把我小時候用羊排兵布陣的事情跟他說了,還告訴他怎麼讓羊和惡犬打架;我有好幾本兵書四處搜尋不到,他那有,還借我回來抄了!”
    若干人喜滋滋地繼續說:“一定是我聰敏過人……”
    “因為他和你一般,也是吐奚家貴妾之子,上面有兩個優秀的兄弟,從小便被打壓,最後兩個兄長死於內斗,他才漸漸顯露出才能來。”
    若干狼頭連門都不敲就進了若干人的屋子,拿起一個胡瓜便啃:“你莫覺得你有什麼天賦異稟,你兩遭遇相似,他自然一開始便天然對你有了幾分好感。”
    “死於內斗?”若干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這什麼意思:“他們內斗,家裡阿爺沒揍死他們?”
    “你以為每個人家都如我們阿爺這麼看重子嗣?吐奚是大族,家中可用的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斗的厲害也是正常。”若干狼頭翻了翻白眼,“不過能被這位大人看重,你還是有些本事的,這樣也好,大兄也不必日日擔心你的生死擔心的睡不著覺了。”
    “大兄睡得好的很!我晚上還給他看帳呢!”若干人立刻反駁,然後怔了怔。“現在不能給他看帳了……”
    古弼是朝中重臣,屬於打仗就去當將軍帶兵,沒仗就在朝中理事的那種。而若干虎頭卻是黑山大營的副將,輕易不得離開黑山。
    他去當了“侍官”,雖然品級太低,不過卻是上流的雜官,以後要再去黑山,除非大魏和蠕蠕全面交戰了。
    “你大兄還缺你看帳?晚上都不敢睡嚴實了!”若干狼頭嘲笑他。“古大人經常隨侍陛下身邊,你阿兄我是獵郎,也是經常隨侍陛下的,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多了。怎麼,你那麼喜歡給人守夜?不如也來給我守守……”
    “天啊!我居然忘了這個!”若干人露出一個驚悚的表情,“天啊!我要去問問古使君,我能不能不去了,跟在你身邊,我還能有命嗎!”
    “哈哈,陛下都已經詢問過大哥了,大哥就是看有聰明過人的我在這裡照顧你,才那麼放心的同意的。”
    “大哥坑我!”
    若干人對天長嘯。
    賀穆蘭到現在也不明白若干人為何視若干狼頭如洪水猛獸,有一次好奇地問了回,若干人臉色古怪地說:“他從小人前和人後就不一樣,在人前時,性格特別溫和,人後就特別陰險。小時候,他干的壞事,就推說是我做的,因為他一直表現的特別乖,就算我再怎麼解釋,也沒人相信是他做的……”
    賀穆蘭想起自己小時候老是讓哥哥背黑鍋,這麼一想,他哥哥豈不是也在背後罵她“陰險”過?
    “還有,我到軍中來的時候,我阿爺原本給我准備多一些的家奴,結果他和阿爺去信,說我家奴要太多,在軍中自然就得不到歷練,到時候不上不下,反倒惹人笑話……我原本從人一到人五人六都有的,後來就剩人一到人四了……”
    “他肯定是覺得自己去當宿衛,一個家奴都沒帶,就嫉妒我,哼!”
    “人五?人六?”
    這都什麼名字!
    “那你大哥的家奴叫什麼?”
    “虎大虎二虎三……到虎十八。十八啊!十八個家奴!”
    “呵呵……你們家兄弟幾個真會起名字……”
    “我家裡所有人名字都是我阿爺取的,包括家奴……”
    “……你有姐妹沒有?”
    賀穆蘭想起若干人還有個姐姐,後來嫁給了拓跋燾來著,所以若干人才說當上太守不是憑才干,而是裙帶關系。
    “怎麼,你想求親?”若干人感興趣地湊過臉,“我阿姊長得可漂亮了,而且性格絕不柔弱,我阿爺說便是當個夫人什麼的也是夠了!”
    “我哪裡敢高攀,只不過好奇她的名字。”
    女孩子啊,應該不會亂起名字吧?
    “哦,我阿姊啊……她叫若干貓兒。”
    賀穆蘭淚流滿面。
    然後更加森森的為這位“未來夫人”的女侍們感到悲劇。
    .
    賀穆蘭一行人在朔州待了半月,六天前,太常崔浩就帶著鴻臚寺官員等人打著拓跋燾的儀仗離開了朔州,繼續前往黑山大營掩人耳目。
    羽林軍中受傷的將士只要還能騎得馬的,都打扮成毫無受傷的樣子,跟著崔浩等人離開了朔州。帶隊的是拓跋仁,他也是拓跋燾的堂兄弟,身材很像拓跋燾,穿了他的鎧甲,打著他的王旗,就這麼一路帶著羽林軍和鎮戍軍數萬出發,為拓跋燾做替身。
    自賀穆蘭在拓跋燾面前因為“喂馬”而被記住,庫莫提也不瞞她什麼事情,拓跋仁出發之後,他便告訴賀穆蘭他們很快就要前往長安,之所以還留著,是因為要等拓跋仁走的再遠點,然後打著沃野和朔州等地救援將軍的旗號離開朔州。
    賀穆蘭一聽又要急行軍了,在這幾日內就做好了一切准備,等到崔浩等“高車使”走後的第六天清早,趁著天還蒙蒙亮,三萬多輕騎帶著足夠二十日所用的輜重和糧草,急速前往長安。
    他們會在沃野再補給一次,更換替馬,仍舊從君子津渡過黃河西進。
    王駕親征,即使沒打出旗號,也非同小可。拓跋燾慣用騎兵,親自指揮,毫無差錯,很快就到了統萬城附近不遠的魏國大營。
    皇帝親至,這裡的統帥長孫翰嚇了一跳,連忙帶著常山王拓跋素前來迎駕,待聽到魏帝在朔州附近的遭遇時,這位歷經三朝的司徒露出又驚又愁的表情來:“赫連定逃走的那兩萬兵馬竟是去了我大魏嗎?”
    “何止去了,還匯合了兩萬多的蠕蠕。步堆抓了不少赫連定身邊的精兵回來,審訊後說是統萬城來的旨意,有密使早已聯絡好蠕蠕,所以兩方相約在朔州會師……”拓跋燾露出憤意,質問長孫翰:“周幾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負責防御退路的嗎?這等疏忽,按律該斬!”
    周幾是漢將,善用漢兵,守城和攻城都十分厲害,因為曾經多次擊退過宋國的襲擊,也跟隨先帝拓跋嗣進取中原,甚至攻克過許昌和汝陽,所以被封為了“宋兵將軍”。
    花木蘭的父親會退役,就是當年曾被調到周幾的部隊裡做過百夫長,他在周幾軍中識得一些漢字,腿也是攻宋的時候得的毛病。
    因為有這麼一點香火情,跟在庫莫提身邊的賀穆蘭格外注意聽著長孫翰的回答。
    “陛下,不用您斬了……”長孫翰聽到拓跋燾的話,面色更苦了。“我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周將軍行軍過程中突然得了腸癰,高熱不退,赫連定趁機繞道逃走,留下弟弟赫連渭冒了身份不停騷擾。”
    腸癰,便是闌尾炎。
    賀穆蘭擰了擰眉,急性闌尾炎引起的穿孔,在這個世界幾乎就是一個死。
    “周將軍一病,群龍無首,這裡畢竟是夏國,他們道路熟悉,又有佯兵不停騷擾,誰也沒發現赫連定跑了。等發現的時候,周將軍已經病逝了……”
    “什麼?”
    饒是拓跋燾心中已經有了些預感,也沒想到周幾死於疾病。
    “那周幾的部隊現在如何?有誰指揮?”
    “正在長安鎮守的司空奚斤、以及在統萬外負責護送攻城工具的南陽王都要這支部隊,說是人手不夠,可退路又不能沒人看守,否則輜重補給便會生出問題。陛下,您來的正是及時的時候……”
    這位年過五旬的老將納頭便拜:
    “還請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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