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icesuger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211
發表於 2015-10-28 20:50:42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大獲全勝

黑山城,城樓。
    一身道袍的寇謙之,昂首凝望著什麼。
    “天師到底在看什麼?”
    崔浩和寇謙之原本是准備去黑山大營的,走到一半,寇謙之突然上了黑山城的城樓。
    若是晚上也還好,可如今正是白天,青天白日,他能看什麼呢?
    “貧道正在‘望氣’。”寇謙之眼神中全是慈悲之意。“崔道友,北面怨氣大起,怕是又起了戰事了……”
    “怨氣?蠕蠕人南下了嗎?黑山以北,除了敕勒川,並無人煙……”崔浩是見過寇謙之的種種神通的,見他說的慎重,也極力往北看去。
    除了那邊今天的煙塵似乎特別大以外,並無更多的異常。
    “與其說是制造了不少怨氣,倒不如說是釋放了許多的冤魂。在那裡,必有一場殺戮,而且被降服的一方曾經造下累累殺孽,如今正好還了昔日的孽債。”老道士的灰色道袍迎風飛舞。“我大魏……又告捷了嗎?”
    寇謙之最得意的本事不是“觀星”,而是“望氣”。這是龍虎山張家最擅長的道法,不知為何被寇謙之學了去,甚至繼承了天師道,成為了這一代道門的天師。
    崔浩從小入了道門,觀人氣,看星象,但也依舊沒有這種“望氣”的本事。但崔浩作為一個大齡文藝男青年,一直覺得這種本事十分有逼格,每每見到寇謙之神神叨叨的“預言”,總是不厭其煩的去求證。
    而求證的結果,自然是每次都應驗了,也讓崔浩更加瘋狂的“追星”。
    “聽天師的意思,倒像是我黑山的將士破了一路柔然人馬?”崔浩捻須微笑,“今日庫莫提將軍和尉遲將軍約我有事相商,應該事沒有出戰才對。黑山大營的左軍將軍還未到,右軍……難不成是右軍?”
    崔浩想起讓庫莫提親自來借戰甲的那位“小友”,因為他是皇帝身邊心腹的身份,所以他索性賣了個人情,把那套鎧甲送給了他。
    寇道長也說此人來日前途不可限量,應該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崔道友,不知你可知道武曲星?”
    “五行陰金,司掌財富、武勇,我自是知道。”
    寇謙之點點頭,“我看上次大比的那位冠軍,身上有武曲之氣。這是名將忠臣的命格,所以我才斷定他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崔太常不妨和他交好,雖說你的人脈不在軍中,但如今陛下連連征戰,一定是武將的實力更加雄厚。來日你若要有什麼不測,有一兩個武將相幫,也是幸事。”
    寇謙之說的慎重,崔浩聽得心中惶恐不安。
    “我?我能有什麼不測?陛下英明睿智,我漢臣一脈與鮮卑貴族也算是漸漸尋到了相處之道,不應該有什麼不測才對啊。”
    “你他日的成就,還在今日之上。但居高思危,並不是壞事。我也只是這麼一說罷了。”寇謙之撫了撫被吹翻的衣袖,“怨氣消散,那邊的仗,應該是打完了。”
    崔浩心有余悸的跟著寇謙之下了城樓,卻不敢再多問自己“不測”的事情。
    上一次他詢問怎麼才能擺脫閒賦在家的局面,重新回到朝堂,寇謙之雖然和他提點了“不立太子”,但之後幾乎消失了三個月,差點讓他以為自己遭到寇謙之厭棄了。
    他的《養生經》剛剛蒙寇謙之教導到一半,他還希望能延年益壽,這煉氣之術,最怕學到個皮毛就沒了。
    兩人下了城樓,登上馬車,直奔黑山大營。這大營的門官日日見崔浩的馬車來,已經熟識,為了能在這位朝堂重臣心目中留下好印象,每天都穿戴的整整齊齊的站崗。
    崔浩入了大營,見那門官並無異常的樣子,正准備問他今日可是有什麼戰事,卻幾乎是立刻就收回了掀車簾的手。
    他們從後方的黑山城而來,柔然的方向卻是北面,就算大軍出戰,也是從北門出去,他問看守南門的將士,哪裡會知道什麼?
    待到了中軍帳中,中軍將士操練有之,忙於庶務有之,並無寇謙之先前所說的一場大戰,崔浩有些得意,又有些惋惜地對寇謙之說道:“你看今日黑山大營裡毫無異狀,想來天師所望的氣,有些不對啊!”
    無論是哪一軍出動,斷無不聯系中軍准備支援的道理。
    寇謙之笑而不語,那笑容卻像是一眼看穿了崔浩的心思,讓他有些尷尬地垂首頓足,繼而進了中軍將軍尉遲誇呂的大帳。
    “將軍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陛下半個月後駕臨黑山,我和中軍幾位將軍尋思著,是不是要領軍去迎接……可在下又怕擅離職守會引起非議,崔太常是陛下的近臣,正好邀您前來商量商量。”
    “咦?半個月?”
    “啊,崔太常出京一個多月了,沒接到消息也是正常……”尉遲誇呂笑著安慰他,他先前也知道崔浩被停職在家半年多,剛剛起復,想來消息要慢一點。“說是五天前就已經出發了。”
    崔浩心中納悶,明明他得到白鷺官的消息,是說陛下五日後便要來黑山城了。
    他一聽那白鷺官的意思,就知道陛下是快馬加鞭,又來了微服私訪那一套。拓跋燾從十幾歲開始,就頗為喜歡微服到處巡查。
    只是他卻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連黑山幾位主帥都沒有告知。
    這麼一想,崔浩便對深切的感受到拓跋燾對自己的信任,心中猶如匯入了一道暖流,又是感激,又是振奮。
    君臣相得,君臣互信,何愁大魏不興?
    南朝的高門都笑話清河崔氏歸順了一個胡人的朝廷,他們卻沒有看到,如今這胡人朝廷的君主,早就已經勝過了當世所有的帝王。
    能輔佐英主,給北方胡人治下的漢人們爭得一絲喘息的余地,豈不是比南渡更要有價值?
    崔浩自然不會告訴尉遲將軍陛下要來的事情,聽聞他的解釋,搖了搖頭。
    “陛下不會願意你們去迎接的。他一直認為天底下沒有比自己的疆土更安全的地方了。黑山大營是他心目中的重中之重,你們若去迎接,陛下身邊的古使君等人第一個就要參你。”
    尉遲誇呂原本提議去迎接聖駕,庫莫提也是這麼勸他,說是陛下必不喜歡這種事情。尉遲誇呂遠離平城已久,自然更重聖眷,好不容易想要有這麼個露臉的事情,卻被庫莫提潑了冷水,自然是不甘心。
    庫莫提見自己勸沒用,便提議他請教請教陛下身邊的近臣崔浩。若崔浩都說不妥,那就一定是大大的不妥了。
    人人都知道庫莫提和漢臣不對付,他這麼說,尉遲誇呂便將信將疑的請了崔浩來,果不其然,崔浩也說他若是這麼做了,極為魯莽。
    尉遲誇呂比庫莫提資歷老,年紀長,他出身大族,姐妹又嫁給了陛下和大將軍,庫莫提雖是王族,卻從小喪父,可在黑山大營,無論人望還是實力,都不在他之下,雖說是中軍麾下,倒不如說是自成一軍,早已和尉遲誇呂面和心不合,只留一個面子交情。
    庫莫提的勸解,尉遲誇呂自然是十成只信兩成,崔浩要勸,那就不得不信他十分。
    當下,尉遲誇呂對著崔浩一揖:“謝太常教我,若不是……”
    “將軍!將軍!”
    帳外有伯鴨官大聲傳喚。
    尉遲誇呂心中一些小心思,生怕被人笑話,若不是他怕一個人出迎太過出格,要拉著庫莫提一起,怕是連庫莫提都不會知道。
    所以他詢問崔浩之時,門外有親衛值守,等閒人士不能靠近。
    伯鴨官傳喚,必是哪個將軍有要事。伯鴨官只有高等級的將領才能認命,並不是什麼雜將都能用的。
    “將軍出去看看吧,軍中也許有要事。”崔浩善解人意地退了幾步。“將軍,請。”
    尉遲誇呂蹙著眉出了帳,卻發現帳外喧嘩吵鬧,尤其是北面方向,簡直像是要被馬蹄聲踏破了,心中疑惑之情更重,寒著臉問他:“你是哪位將軍的伯鴨官?來找本將何事?”
    這伯鴨官也是新任命的,見了這位中軍將軍不免露出幾分怯色,躬身道:“我是右軍將軍夏鴻帳下的伯鴨官。我右軍生擒了蠕蠕左帳大將鬼方,又大破蠕蠕在黑山境外的主帳,俘虜了左賢王帳下的左大都尉匹黎先,大將軍差我們請各位將軍去的右軍校場……”
    “你說什麼?右軍今日出戰了嗎?”
    尉遲誇呂“啊”了一聲,睜大了眼睛。
    “我為何不知?”
    是‘啊,你為何不知啊,那麼大動靜,軍中人人都知了……’
    那伯鴨官在心中吐槽,面上還要做出恭謹的樣子。
    “標下只是個鴨官……”
    換句話說,只管傳話,沒讓傳的不傳。
    崔浩站在帳邊,聽到右軍伯鴨官的傳話,驚得猛掀開帳門,上前幾步問道:“你說什麼?右軍生擒了鬼方?是當年在雲中屠城的阿提拉嗎?”
    那伯鴨官搖了搖頭,“標下並不知道什麼阿提拉,只知道軍中都說那人人得而誅之的鬼方被抓住了。”
    “被誰抓住了?”
    “是我們右軍的虎威將軍,花木蘭。”
    那伯鴨官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
    “……以一千騎兵,大破蠕蠕五千左帳大軍。”
    一時間,尉遲誇呂和崔浩都說不出話來。
    尉遲誇呂滿腦子都是“不可能”、“當時不要臉一點把他搶過來就好了”、“他一定會使妖法”之類的想法。
    而崔浩想的則是午時剛過之時,他和寇謙之在黑山城城樓上的對話。
    現實又一次應驗了寇謙之的“預測”。
    那個有“武曲”之象的右軍冠軍,果真立下了赫赫功勳,又化解了大魏的無數怨氣。
    鬼方的麾下,一定是被雲中城一萬騎兵和數萬百姓的鮮血與冤魂層層包裹著,直至對方亡於大魏人之手,才會歸天吧。
    崔浩靜靜立了一會兒,吩咐帳外的隨從:“去參軍帳中請寇天師回來,就說我請他去右軍校場一敘。”
    不服,也得服了。
    ***
    賀穆蘭生擒鬼方的這一場仗,只能用“大獲全勝”來形容。
    以一千對五千,雖說借用了地利,又是以有心算無心,但對方可是讓魏國邊民聞風喪膽的凶將鬼方,麾下左帳大軍可不是下馬就是牧民的普通蠕蠕壯丁,而是真正的騎兵,類似於鮮卑人的軍戶,賀穆蘭練兵不到一個月,升上將軍也才沒多久,就立下這等功勞,自然是讓人瞠目結舌。
    更可怕的是,兵法用的如此老辣的一位將軍,今年才剛剛十九歲而已。
    連弱冠之年都未到,便有如此成就,假以時日,在戰場上繼續磨練,又會走到何等地步?
    就連右軍鎮軍將軍夏鴻,都赫然發現自己是真的撿到了一塊寶。
    那一日,他們在帳中決定以賀穆蘭做誘餌以後,原本是准備只打鬼方的主意的,但賀穆蘭讓那羅渾去意辛山下尋找適合埋伏的地方時,卻偶然發現了意辛山下的馬群正在慢慢向北方遷徙的跡象。
    賀穆蘭派出一支斥候查探後才發現,意辛山下的那些野馬,因為山下的嫩草被吃完了,正在慢慢北上,繼續尋找合適的草場,這件事讓賀穆蘭想到了可趁之機,立刻改變了作戰的政策,和右軍的其他將軍重新訂立了計劃。
    賀穆蘭認為這群幾萬匹野馬可以作為奇兵。她每日傍晚派人滿載著豆料,在北面草場到意辛山的山腳下遍灑豆子,單凡馬都愛吃豆,在這一片連續幾天都找到豆子後,晚間就會到這一片地方尋找豆料。
    馬在夜間也可以活動,但晚間活動後,在天亮前的時候就會就地睡覺,等它們一覺醒來,又被那羅渾等人帶著爆竹(點燃的竹子)驚嚇驅趕,立刻朝著指定的方向狂奔。
    王將軍和賀穆蘭都認為鬼方不可能帶著一支大軍出來游牧,後方必定有柔然人悄悄扎下的主帳。如今正是放牧和繁殖牛羊的時候,柔然人不可能派出大量的壯丁來征戰,那鬼方能帶的,無非就是幾千的精兵而已。
    就算左賢王吳提親征,主帳中左帳將軍加左大都尉,不過就兩萬騎兵,這已經是左賢王能動用的所有人馬,更何況說不定還沒有這麼多。而右軍隨時可以調動的騎兵有三萬,等鬼方帶人出擊追擊木蘭,右軍便可趁主帳空虛,發動突襲。
    雖然賀穆蘭信誓旦旦一千騎兵足以生擒鬼方,但右軍中的將軍們都以為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絲毫不敢大意。王將軍的護軍就在野馬群的方向埋伏,隨時准備隨著野馬一起救援花木蘭那邊。
    但賀穆蘭的功績,卻比她自己保證的更好,不但生擒了鬼方,甚至連傷亡都不足一成。
    賀穆蘭一發現那支精騎以後,一邊送信給已經出營的右軍大營,一邊送信給看守野馬群的那羅渾和王將軍,開始帶著人把蠕蠕往意辛山下引。
    山腳下有埋伏好的新兵,他們專門負責安置絆馬索,並且保護蠕蠕在被絆馬索織成的大網絆倒後不會去砍斷繩索。
    這些新兵都是善射之人,按照賀穆蘭的命令,全身上下披著厚厚的野草伏在草叢裡,根本看不出不對勁。
    賀穆蘭的連環計環環相扣,這邊意辛山下的蠕蠕一被消滅,鬼方大軍出動,立刻有斥候沿著鬼方大軍所來的方向尋找蹤跡,找到了蠕蠕在北門偏僻之處設立的主帳。
    右軍傾巢而出,急行軍到那處綿延不絕的主帳,先是放老弱病殘之馬踩踏沖撞,而後全軍突擊,就在賀穆蘭生擒鬼方的同時,右軍也破了這處大帳。
    雖然大帳裡沒有柔然的太子吳提,但生擒了鬼方,又俘虜了他的重臣匹黎先,還消滅了他近一萬的騎兵,便等於砍了吳提的左膀右臂,又削弱了他的實力。
    在柔然王庭那種地方,一位太子失去了這麼多籌碼,連太子和左賢王之位都不可能安穩了,想來眾多王族又要圍繞著太子之位一番你爭我奪,想要再撒出手來謀劃什麼陰謀,也是無計可施。
    右軍這次立下的功勞,無疑是給了蠕蠕一擊重創,又振奮了魏國的士氣。
    遠的不說,這鬼方只要拉到雲中城的菜市一放,怕是能給百姓活活咬死。
    鬼方,只是這兩個字,就足以讓魏國人咬牙切齒半天。柔然太子吳提為何能坐上左賢王之位,便是麾下這位馬奴出身的心腹屠城後得來的功績。
    賀穆蘭帶著近千的騎士發起沖鋒時,因為是自上而下,很快就對鬼方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鬼方的武藝高強,他和賀穆蘭一樣,天生具有神力,據說他當太子吳提的馬奴時,有一次驚了馬,他大叫一聲舉起了驚馬,將它活生生勒死,而後得到了吳提的賞識,這才一步步高升。
    他是吳提的忠犬,幾乎從不離開他的身邊,所以鬼方的蹤跡出現在大魏附近時,賀穆蘭才寧願冒著巨大的危險讓右軍去突襲主帳,也不需要更多的援兵支援。吳提是左賢王,在柔然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抓住他,比抓住鬼方更加重要。
    鬼方武藝確實高強,但他那時大勢已去,身邊騎兵早就已經士氣盡喪,後有野馬狂亂,前有屍山肉海填滿山腳,任是誰看了,都會發瘋。
    越是一帆風順的軍隊,當遇見敗績時,更是兵敗如山倒。賀穆蘭的部隊卻是生力軍,他們渴望勝利,渴望軍功,渴望復仇,此消彼長之下,除了生擒鬼方時候費了一些功夫,傷亡了十幾個騎兵,過程中幾乎毫無損傷。
    鬼方身材魁梧,渾身肌肉虯結。他有著銳利的顴骨和濃眉灰眼,還有一個頗為顯眼的鷹鉤鼻子。
    他是馬奴出身,大約是混血,出身卑微。賀穆蘭在生擒他時,和他硬生生比拼力氣,從他手裡把磐石搶了過來,那時鬼方還用鮮卑話破口大罵,想來後來也學了一些東西,並不是只會逞勇斗狠。
    但敗將就是敗將,一顆新的將星冉冉升起,伴隨著的往往就是對手退出歷史舞台的那一刻。成王敗寇,鬼方所意想不到的,大概就是他沒有栽在魏國哪位名將手裡,而是辱於一個微不足道的雜號將軍之手。
    一敗塗地,敗得極為難看,甚至連勢均力敵都沒有,就這麼全家潰散。
    看守右軍營門的所有門衛,都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一千全身浴血的右軍將士,在那位年輕將軍的帶領下,攜著浩浩蕩蕩的戰馬和野馬回到黑山大營。
    在他們的替馬身上,掛著數之不盡的首級,單看數量,已經超出了他們的人數數倍之多。通常情況下,這樣大的戰績,往往伴隨著的是大量將士的傷亡,但這群人中除了有極少數戰馬的背上馱著已經戰死的主人,大部分人最多不過是一些輕傷而已。
    那為首的將軍馬後拴著一匹棗紅大馬,馬上捆著一個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頭戴狼盔,手足四肢俱被牢牢捆縛,連口中都塞了東西。
    一個門衛好奇多看了幾眼,就被對方那惡毒的眼神驚得後背直冒冷汗。僅僅一個眼神的煞氣就能讓人驚懼至此,真在沙場上相逢,一個閃神,就能讓人頃刻之間變成劍下亡魂。
    花木蘭,虎威將軍。
    每個歸來的將士都在不停的傳誦著他的姓名。
    他們瘋狂的討論他的睿智、他的鎮定、他的勇猛,以及,他的年輕。
    只憑這堆積如山的首級,右軍便能從此在黑山大營裡立下赫赫的威名。
    而黑山大將軍拓跋延迎接回夏鴻後,整個黑山大營幾乎要瘋狂了。
    大破柔然主帳!
    生擒匹黎先!
    殺敵一萬二千余人,繳獲戰馬兩萬多匹!
    校場!
    無數人湧向校場!
    黑山大營的所有人都瘋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212
發表於 2015-10-28 20:51:03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鬼方

鬼方和匹黎先這樣的大將,照理說被俘虜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花木蘭帶著蠕蠕的俘虜們去平城獻俘的。
    但軍中的高級將領都知道皇帝不過半月內就要駕臨黑山,那與其把這兩人送到平城去獻俘,還不如就留在黑山大營,一來鼓舞士氣,二來他日出征,正好用這兩個人的人頭祭旗。
    校場上圍滿了看俘虜的將士,賀穆蘭等一眾右軍將士在校場下聽著大將軍念著他們的功績,功曹令親自記錄軍功,按照右軍這次立下的功勞,全軍上下統統都要有所賞賜。
    別的不說,那幾萬匹戰馬,足夠黑山大營今年所用了。
    “賀穆蘭,智擒敵方大將,乃上獲。身為雜號將軍,以一千騎兵對陣五千蠕蠕精兵,幾乎毫發無損,有勇有謀,按照軍功,擢升為虎賁將軍,統領右軍虎賁騎五千,原虎賁騎的虎賁將軍擢升一級,升為屯騎校尉。”
    屯騎校尉聽起來只是個校尉,但屯騎校尉不在右軍,而直接是大將軍帳下管理騎兵儀仗和戰馬的職位,算是個優差,又是肥缺,所以那離開虎賁軍的虎賁將軍雖然不再領著虎賁軍,可也欣喜若狂,連忙謝過封賞。
    賀穆蘭原本就是奔著虎賁軍去的,花木蘭前世便是虎賁軍的統帥,左軍驍騎,右軍虎賁,中軍的鷹揚,皆是精銳。賀穆蘭不願離開右軍,這裡承載了她太多的情感和記憶,那麼只有虎賁,才算是真正能不墮花木蘭威名之處。
    校場幾乎成了右軍歡樂的海洋,拓跋延知道等拓跋燾來了以後一定還有一輪封賞,他不願這個人情全給皇帝賣了,所以便趕在皇帝來之前先行論功行賞,把一些覺得可用的人才調到他的身邊。
    他不是沒想過調出花木蘭,但如今他在右軍聲望已經達到了巔峰,他若真這麼做了,怕是上次被圍在校場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等封賞完畢,才是重頭戲。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校場裡火把漸起,內外通明。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被捆著推了出來,綁在校場的立木上,一旁綁著的則是吳提的謀臣匹黎先。
    匹黎先是匈奴人,生性謹慎,此次被俘,可謂是面如死灰。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像鬼方那樣犯下諸多罪孽,所以他得以站在原地,沒有被捆在柱子上示眾。
    但即使如此,這位柔然的權臣也是羞憤欲死。
    拓跋延從未像今天這般意氣風發過,他在黑山大營坐鎮十年,柔然南下騷擾,他就點兵出戰,柔然很少大軍出擊,所以黑山大營雖然固若金湯,但要說什麼大的功績,還真的沒有。
    這地方就像是軍隊刷日常的地方,到了秋冬時間就經常征戰,柔然放牧和休養生息的時候就閒的可以打蒼蠅。
    所以說到大魏的名將,人人會想到拓跋素,想到步堆,想到在夏國征戰的奚斤,卻很難想到黑山大營裡的拓跋延和尉遲誇呂等人。
    就連庫莫提,若不是這次隨著拓跋燾征討夏國,也沒有多少夏國將領得知他的本事。
    但如今不一樣了,這樣以少勝多、一舉生擒敵將的漂亮戰役,出自於黑山大營!
    出自於他的部將!
    誰敢說這和他沒有關系?
    誰再敢說他偏袒中軍,右軍毫不起眼?
    鬼方被推了出來,拓跋延得意的踱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指對方。
    “眾將士,好讓各位記得,這位,便是在雲中一戰中下令屠城的鬼方!如今他被我黑山將士擒獲,可謂是蒼天有眼!”
    拓跋延命人取下他口中塞口的東西,用匈奴話傲然地說道:“敗軍之將,你如今還有何等話說?”
    鬼方還沒有回應,校場下的眾將士就已經群情激奮地叫喊了起來:
    “殺鬼!殺鬼!”
    “殺!殺了他!”
    “將他碎屍萬段!五馬分屍!”
    賀穆蘭等右軍將軍沒想到拓跋延會來這一出,夏鴻和王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不安。
    一旁觀看的崔浩也心生不祥,上前幾步勸說拓跋延道:“畢竟是柔然大將,就算是問訊,也要等陛下來了才算是不辱沒他的身份。兩軍各為其主,鬼方雖造下殺孽……”
    “崔太常,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尉遲誇呂不悅地打斷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此時正是振奮軍心士氣的時候,莫說只是問個話,就算是鞭打他一頓,也不算是過分!”
    武將和文臣一向不對付,便是體現在這些細微之處。
    被綁在柱子上的鬼方輕蔑地看著拓跋延,那眼神說不出的諷刺,活似現在被綁在柱子上的是拓跋延,而問話的卻是鬼方似的。
    拓跋延也算是鎮守一方的大員,正經的拓跋鮮卑王族,何曾被人用這種眼神蔑視過,當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出長劍,被身旁的副將一把拉住。
    “斬!斬了他!”
    “大將軍,殺了他!”
    鬼方聽著校場下群情激奮,放聲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鮮卑話大聲喝道:“我鬼方能做到讓你們鮮卑狗人人都想殺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說老實話,賀穆蘭還挺佩服這個柔然人的。
    被幾萬魏國士卒圍著,還能說出這種話拉嘲諷的話,這人不說別的,就膽色這一項,自己比不上她。
    她若是被柔然人一圈圍著,最多不說話,是不會狂聲大笑的。
    拓跋延此時騎虎難下,只得用帶著劍鞘的長劍猛然劈了他的腦袋一下,打的他頭破血流。
    旁邊被綁著的匹黎先也是從神情恍惚中回過神來,定定地看向身邊的鬼方,臉色復雜。
    匹黎先是匈奴人,但卻是柔然匈奴部的貴族,一直瞧不起鬼方。就算同在吳提帳下,也經常暗暗排擠於他。
    鬼方被拓跋延劈的頭破血流,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膽小鬼都敢在他的面前張牙舞爪。
    可在此之前,魏人聽到他的名字,無不聞風喪膽。
    就是他……
    他看向在校場下剛剛受了封賞的年輕人,瞇眼一笑。
    賀穆蘭看見那樣的笑容,也生出幾分不自在起來。
    鬼方看著拓跋延,突然問道:“你叫什麼來著?不好意思,我從來沒在戰場上見過你,一直以為你就是個走不動路的老頭……”
    鬼方自然不會不知道黑山大營的主帥是誰,他這麼說話,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個很少上戰場的將軍。
    拓跋延命人把他綁來校場,原本是為了鼓舞士氣的,卻在三軍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見到他那副樣子,心中歎息一聲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後他想起此事,便要遷怒到他身上。
    “你們誰也別想從我嘴裡聽到求饒的話!”鬼方看著校場上的三軍,突然張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盡!”
    在他身邊一個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剛剛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齒,就被他活生生咬斷了手指,痛得縮回手來。
    幾乎是片刻間,一截東西被吐了出來,滿口是血的鬼方嘲弄的張大了口,那血不停的傾瀉下來,流了他下巴和前襟一片。
    鬼方看著如同小丑一般的拓跋延,拓跋延一下子叫著喊郎中,一下子叫人把他從柱子上解下來,校場裡頓時亂成一團,笑的更加快活了。
    鬼方確實要殺,而且死的肯定很慘,但一定不會是這麼死的!
    他們還要把他獻給拓跋燾,用來北征柔然的時候祭旗呢!
    匹黎先原本表情復雜的神色變得堅定起來,他兩眼噙淚,對著鬼方低下自己的頭顱,算是送了他一程。
    拓跋延還在歇斯底裡的大叫,賀穆蘭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掏出隨身攜帶的繃帶,團成一團,上前幾步塞到鬼方的嘴裡。
    舌頭上最粗的血管是舌動脈和舌靜脈,深藏在舌根的最後面,位置離游離舌體部分遠得很,被咬到的可能性為零,古代人咬舌自盡,大多是流血流死的,或者是完全沒有求生意志,不配合治療或者感染而死。
    如今要做的是止血,可也沒什麼好辦法,賀穆蘭也只能把他的舌頭和嘴巴堵起來。
    鬼方已經痛得無法呼吸,見那個俘虜了他、還搶了他武器的小將居然還敢繼續作踐他,瞪大了眼睛就要用頭去撞他,被賀穆蘭輕描淡寫的推開腦袋。
    “這時候了,還蹦躂?”
    賀穆蘭歎了口氣,後退幾步,抽身於事外。
    沒多一會兒,軍醫來了,帶走了鬼方。好生生的一場“封賞大會”,竟不歡而散。
    鬼方的剛烈攝取了許多人的心靈,讓圍觀的人徹底閉嘴。也許其中有他不想日後死的更慘的緣故,但活生生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就為了不受辱,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最無奈的就是右軍了。他們立下如此的功勞,原本想著至少要犒賞三軍幾天,可如今雖說論功行賞了,可要是鬼方無緣無故的死了,大將軍哪裡還有什麼心思繼續狂歡作樂?
    這鬼方……
    怎麼就對自己這麼狠呢?
    ***
    “這些柔然人,怎麼就對自己這麼狠呢?”
    狄葉飛看著面前出現的巨大坑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他在來到柔然不久的時間裡,接二連三,並且是毫無心理預期的感受到了他平生從未有過的震動。
    活生生把這麼多人坑死在野外,這種事在他的心裡已經荒謬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即使是偶起一念,也認為那是一種彌天的罪孽。
    他看著身邊的高車部族青壯們平心靜氣地看著那個坑洞,輕聲和他解釋道:“冬天若是吃的實在不夠,為了能讓部族的年輕人能活下去,部族裡的老人就會在遠離狼群的地方挖一個洞,在這裡等死。等到來年天暖,草原上水草豐美,牛羊可以繁衍,一個部族就又能活過來了。”
    這樣的解釋讓狄葉飛忍不住更加驚駭,失聲說道:“什麼,他們不是被人殺的,是自己在這裡送死的?”
    “你沒發現他們都枯瘦的可憐嗎?這些人是餓死的,渴死的。”高車人拉了拉狄葉飛的衣衫,“別看了,東邊還靠近王庭,好歹有些辦法,柔然以左為尊,右邊領地裡都是貧瘠的部族,這種事到了西邊會遇見的更多。”
    狄葉飛在來黑山大營之前,想象中的柔然人完全不是這樣的。在他的心目中,柔然一定是水草豐美,草地牛羊的地方,只是因為生性貪婪,又渴望和那些戰勝漢人的胡族一樣,獲得廣袤可種植的土地,所以才連連掠邊。
    他們也知道蠕蠕窮,否則不會經常連搶到的戰利品都是些商人不會去收購的東西,但他們也知道草原民族素來不會積攢大量財物,所以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麼奇怪的地方。
    但到了柔然,狄葉飛除了感受到荒涼,就是荒涼。
    除了荒涼,還有混亂和殘酷。
    當然,這不是他們劫掠其他國家的理由。但狄葉飛想不通的是……
    “他們都完全過不下日子了,為什麼還要打魏國?”狄葉飛詢問出聲,“去打涼國,打夏國,打哪個國家都好,都比魏國容易,若是要搶東西,往西邊去,或者東邊去,吐谷渾和高句麗都有大片疆土,為什麼非要打魏國?”
    為什麼一定要南下?
    百姓都要餓死了,難道不該找弱的下手?
    “我們不知道。”這些高車人搖了搖頭。“我們自己不久前還是奴隸,哪裡知道這些蠕蠕貴族的想法。”
    狄葉飛抿了抿唇,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命令所有人繼續出發,向著西行。
    他騎在馬上,心情久久不得平靜。
    ‘花木蘭,若干人,我的火伴們,我成功的到達了柔然,並且朝著金山的方向在前進……’
    狄葉飛低下頭,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綠色眼眸,讓人看不輕他的情緒。
    ‘柔然這地方,實在是太讓人心中難受。我不懂很多事情,在這裡也沒有人能給我解答。我甚至覺得像這樣的國家,即使不用我們出征,遲早也會自己消亡。一個讓自己的老人去送死的地方,就等同於拋棄了自己的未來,連未來都不要了,又能存留多久?’
    狄葉飛感受著馬匹的顛簸,慢慢地直起了脊梁。
    ‘伙伴們,我不知道你們如今是不是在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勳,但我卻不後悔到了這裡。到了這裡,我越發看清了我的族人們究竟在過著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他們接出這可怕的地方,一定……’
    .
    “主人,有信函到了!”
    一個身穿隨從服侍的柔然人打馬到了閭毗面前,滾鞍下馬,送上一封信函。
    在柔然,紙是很少見的,所以能送出紙張的地方,只可能是來自於王庭或南面。
    閭毗雖然離開王庭,遠離政治中心,但並不代表就和各處斷了聯系。作為柔然第三號人物的閭毗,他擁有老可汗的血脈,在大檀登位殺掉了大部分兄弟之後,他便是柔然地位極為尊貴的人物。
    閭毗接過信,匆匆看了一行,不敢置信地又往下看去,失聲道:“不可能!怎麼可能輸的這麼簡單!對面有能掐會算的高人不成?”
    閭毗一旁的穿著胡族衣冠的漢人謀士見閭毗如此大驚失色,忍不住上前幾步,要過了信函,等看完了信函,頓時大喜過望。
    “恭喜右賢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吳提一下子丟了這麼多人馬,那一群小子一定會內訌,到時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大可趁此機會,真正的站穩腳跟!”
    漢人謀士立刻長揖道:“右賢王,我們遠離王庭已經夠久了,如今應該回去,重振聲威才是!”
    “現在回去?”
    閭毗疑惑的看了看他。“如今回去,大檀不會更加忌憚我嗎?”
    “吳提失勢,又不想丟掉太子之位,一定會拉攏身為右賢王的您的。您若不趁此時交好吳提,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那謀臣為他分析,“吳提的母族強大,就算丟了兩萬兵馬,也一定能在秋天之前回緩過來,此時你不幫他,也不幫其他人,繼續抽身事外,等到了秋天,你就要得罪包括吳提在內的所有的王子。”
    “與其這樣,還不如先讓大檀的兒子們亂上生亂才是!”
    閭毗看了看不遠處的高車人,再看了看手中的信函,一咬牙,點頭道:“好,明日就啟程……”
    “太好了,那我們現在就收拾……”
    “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花木蘭一次。”
    閭毗眨巴眨巴眼睛,“行嗎?先生?我快去快回。”
    “什麼時候了,你還兒女情長,何況對方還是個男的!”
    “先生,我從小泡在女人堆裡,男人女人分不清嗎?那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我懷疑是高車哪部哪個族長的女兒,從小被當成男人養大的。我近距離看過,她沒有胡子,也沒有喉結,哪有男人長到這麼大了,連胡茬都沒有的?”
    “右賢王既然喜歡她,掠了她走就是。等到了王庭,甜言蜜語,哪裡還有不乖乖奉上身心的道理?”
    漢臣搖了搖頭。“對方雖然人多,但你要他們交上那花木蘭,他們一定不敢違抗的。吳提現在尚且還需要看你的眼色,更何況是他領地裡的高車人?”
    “那太沒意思。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爺強迫的,一輩子都過不安生。我真喜歡她,不願意她和我阿母一樣……”
    閭毗眼前出現“花木蘭”橫刀立馬,睥睨眾人的場面。心中一蕩,猶如胸口被麻癢的蟲子叮了一般,又酸又澀。
    “她去金山會盟,總歸夏天前會到金山下。我去找吳提要了他的部族來,到時候派人去金山接她的部族,好言邀請,等冬天快到的時候,他們一定會來我的領地的,到時候再慢慢……”
    草原的冬天不好過,吳提現在自身難保,他的治下肯定更苦,只要有些腦子,就知道如何取捨。
    閭毗的臉上現出一份屬於年輕人的羞澀,這個時候,才讓人覺得這絡腮胡下,也許不是一副滄桑的面孔。
    “你……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漢人一甩袖子,抽身離開了。
    只留下閭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將目光繼續望向遠方的高車車隊。
    只有一夜了嗎?
    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艷遇呢?

Rank: 4

狀態︰ 離線
213
發表於 2015-10-28 20:51:22 |只看該作者
  ☆、第198章 拓跋脫衣

賀穆蘭最近很煩惱。
    自她生擒鬼方,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懷中掏出繃帶給鬼方塞住嘴後,她似乎就成了軍中年輕人視之為“酷炫狂拽x霸天”的存在。
    即使她第一萬次的解釋自己掏出去的真的是干淨的麻布不是臭襪子,也有一大群人狂熱的篤信著她是看不慣鬼方在黑山威風的樣子,所以才奮不顧身的跳上去,做出這種“大快人心”事情。
    媽的!誰會在懷裡塞臭襪子啊!那是人干事嗎?
    更可怕的是,自她這樣辯解過一回以後,軍中的傳聞就越穿越離譜,漸漸從“懷中掏出一雙臭襪子”這種不合邏輯的事情,變成了“花木蘭怒火中燒,脫靴扒襪,硬生生塞入鬼方口中”這種傳奇版本。
    她算是知道了為何後世有“三英戰秦瓊”這樣的故事了,他喵的勞動人民的想象力實在太無窮了,實在太無窮了有木有!
    萬幸的是,也不知道鬼方的身體是什麼東西造的,在流了那麼多血,舌頭斷了幾乎無法進食的情況下,他居然活下來了。
    後來是賀穆蘭告訴軍醫,想法子找根中空的草桿,給鬼方進食米汁,否則鬼方不流血而死,感染而死,也要餓死。
    至於他到底吃不吃,那就是賀穆蘭管不到的事情了。
    最近賀穆蘭很紅,紅到見人要繞著走。
    夏將軍見了她:“呵呵呵呵,木蘭啊,我家女兒那事……”
    王將軍見了她:“呵呵呵呵,木蘭啊,我家之女那事……”
    夏將軍:“我地位比較高。”
    王將軍:“我情分比較重。”
    夏將軍:“公平競爭,各自女兒拉出來溜溜……”
    賀穆蘭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還有被逼著做蕾絲邊的一日!
    一個是上官,一個是昔日上將如今的同僚,日子沒法過了!
    她成了虎賁軍新的主將,新任的虎賁將軍,只待皇帝親自前來封賞,就要走馬上任。虎賁軍裡眾副將最近紛紛前來“拜訪”她,名為拜訪,實為切磋,副將切磋完了百夫長上,大有“你不打遍我虎賁無敵手休想坐上這個位子”的意思。
    她帳下原本的一千人馬,包括這次立功的陳節等人也歸入了虎賁軍。那羅渾和吐羅大蠻那是什麼人?那是沒事都能挑出事來的主兒!
    阿單志奇等人又護短,這些虎賁軍原本的士卒來挑戰賀穆蘭,阿單志奇等人就去挑戰虎賁軍裡其他的百夫長,一時間,虎賁軍天天都是“走,小校場見”的節奏,更是讓賀穆蘭苦不堪言。
    原本她想和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誰料右軍立下這種大功,頓時人人都有封賞,將士們士氣高漲,跟個打了雞血似的,每天都閒不下來,大有“我右軍如今也是一條好漢”的意思。
    她雖不懼比武,可也經不住天天打啊?好不容易熬到休沐,趕緊穿上一身普通的衣衫,一大早就帶著將牌溜出營了,連標志性的越影都沒騎,只帶了點錢,騎了那匹新得的棗紅大馬。
    她這新得的棗紅大馬以前一直沒怎麼騎過,意辛山下一戰,幾乎沒費什麼馬力,賀穆蘭也有意鍛煉越影,便只是讓它馱些東西。
    但如今一騎這棗紅大馬,賀穆蘭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無論是騎乘時的感覺,還是這匹馬的一些小的習慣,都和她之前騎的那匹紅馬很是相似。
    一般人大概不能察覺些許的細微之處,但賀穆蘭之前只有越影一匹馬,是騎慣了越影之後改換成紅馬的,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適應,自然對自家的紅馬很是了解,後來她被她一巴掌送到夏人陣中去了,心中雖有些後悔,但她知道戰馬這東西在軍中就算個消耗品,哪怕真是越影,為了拓跋燾,說不定都要犧牲一回,也就把那些愧疚壓到了心底。
    可如今這棗紅大馬和之前的馬性格類似,習性也相同,賀穆蘭那點愧疚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摸了摸它的耳朵,心中暗自猜測。
    ‘難道只要是紅馬,習性都差不多,習慣也類似?不對啊,這匹馬是野馬,就算被花生馴過,也沒有這麼通人性的道理……’
    說起來也奇,其他的野馬都要馴過許久才能上戰場,這匹紅馬卻是沒有多久就馴服了,乖乖的給賀穆蘭騎乘。
    只是花生要騎它的時候,還是會有掙扎。
    之前賀穆蘭還以為是馬的天性就是服從強者,如今一看……
    果然是這匹馬和她投緣!
    “你這般聽話,倒讓我驚喜起來了。”賀穆蘭順了順它的馬鬃毛。“我已經親手送走過一匹馬了,下次再有險地,還不知如何。你比我之前的馬要強得多,也高大的多,若是下次遇險,跑快點吧……”
    她歎了口氣。
    “我也不希望再有這種事啊……可是人命關天……我真是個渣……”
    那棗紅大馬聽了她的話,腳步微微放緩,輕輕地搖起了腦袋。
    賀穆蘭沒有注意到它的舉動,看到已經近在眼前的黑山城,心中一喜,“你腳力真不弱!好孩子,回去給你黑豆吃!”
    一人一馬進了黑山城,賀穆蘭明顯是從黑山大營的方向來的,又有將牌,守門的門衛不敢多言,好生相送,賀穆蘭進了黑山城,直奔掛著“衣”字招幡的店鋪,去買成衣。
    這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按照陽歷算,都已經是四月了,北方雖然苦寒,但這時候厚裘衣什麼的卻是穿不住的,最明顯的便是鞋子,內有毛皮的鞋子再穿下去,走一天根本不能脫了。
    賀穆蘭在衣鋪裡匆匆試了試,買到了合適的成衣。在其他地方,成衣是遠沒有在黑山城容易買的,但這裡靠近軍營,所有人都靠著大營裡的軍士吃飯,總有衣服帶的不夠,又急著要穿的漢子,這些衣服店裡的男式成衣就會准備的比其他郡縣要多些。
    但到了鞋這裡,就怎麼也沒辦法了。
    “這位軍爺,不是我說,你個子這般高,腳卻比尋常漢子小,不太好買成品的鞋子。”那做鞋的老嫗搖了搖頭。“這只能做,你們軍爺每日不停活動,鞋子大了摔跤,鞋子小了擠腳啊!”
    賀穆蘭皺著眉頭,最後無奈,只能把自己的鞋子給那老嫗描大小,然後付了定金,約定來拿的時間。
    她自己最近出營應該是沒時間了,只能讓最近休沐的部下跑一趟黑山城,幫她取回來。
    到了黑山大營,才越發覺得花木蘭的阿母和阿爺對她有多麼的牽掛,所有她想到沒想到的東西,兩位老人都給她帶上了。雖然她家境不好,東西都不是頂好的,但她看過幾次冬日裡凍得直抖,結果襪子洗了沒了換的漢子,不由得慶幸家中人想的周到,連黑山大營的天氣都考慮進去了。
    她一邊想念著花木蘭的家人,一邊思念著自己的家人,邁步剛出了成衣鋪,就聽到一旁的酒肆裡傳出老板暴躁的咆哮聲:
    “沒錢吃個什麼飯!還點這麼多!我看你長得儀表堂堂,怎麼就做這種事呢?還說下人一會兒就尋來!都坐了半個時辰了!”
    咦?這麼民風淳樸的地方,真有人吃霸王餐?
    不會是軍中那個同袍窮到揭不開鍋了吧?
    賀穆蘭好奇的跟著人群往前一伸頭,頓時嚇了個半死!
    他……他怎麼在這裡?
    我的個天啊!
    其他人呢?
    拓跋燾也是頭痛。
    他之前在黑山城秘密會見幾個白鷺官,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們的身份,便約在這裡的酒肆見面,點了些好酒好菜,裝作一般朋友相見的樣子,吃吃喝喝,談了半天。
    他這次來黑山城是微服,住在黑山城的驛館裡,只有崔浩和黑山城的都尉知道。他平日裡來去無忌慣了,黑山城又是自家的地方,不怕有什麼刺客,他見白鷺官也是一時興起,想著這裡離驛館近,見完就回,連侍衛都沒帶一個。
    等他們說完了話,四散離開,拓跋燾一個人坐在這裡吃完早飯,才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哪裡還需要自己帶錢出門!
    他背著一捆布帛出門,像樣子嗎?
    而且他出門的時候為了不顯眼,穿的是普通的布衣,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普通貨色,連一點可以抵錢的東西都沒有。
    總不能讓他在這酒肆裡把衣服鞋子脫了抵飯錢吧?
    他已經在大眾廣庭之下脫過一次衣服了!
    “你這漢子,要付不出東西來,就把身上衣服褲子脫了抵吧!你吃了我這麼多肉,我看你這身衣服也是大半新的,還算是能值點錢!”
    什麼大半新……
    “這身我早上才穿啊!”
    “穿過了就算是舊的!你賴賬還賴出……”
    “主子,總算是找到您了!”
    賀穆蘭大步跨進酒肆,給還正坐在桌後,吃霸王餐吃的有理有據的拓跋燾跪了。
    我擦,老大,這大清早,你一個人,點這麼一桌東西,還吃的七七八八,我能說你真是一頭豬嗎?
    賀穆蘭摸著腰間的荷包,肉疼至極。
    “您出門怎麼也不留個話!”
    她看著比她還驚訝的拓跋燾,從腰間掏出荷包,轉身問那老板。“我沒帶布帛,我給你銀子,你換的開嗎?”
    她帶出來的布都付了衣服和鞋子的錢,現在就剩金子了。
    那老板抽了抽臉上的橫肉,從鼻子裡遺憾地哼了一聲。
    “你就是拿了大可汗的東西來,我也給你換的開!”
    拓跋燾看著這口氣忒大的老板,放聲大笑。
    片刻後。
    賀穆蘭捂著臉,看著棗紅大馬上馱滿了各種牛肉羊肉和栗米,哀嚎一句:“我的天啊!我的金子就換了這些東西!我在軍中是包飯的啊!”
    她已經掏了最小的金角子啊!絞碎了的啊!還能找這麼多?
    那老板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拓跋燾心虛的摸了摸鼻子,隨口道:“啊,是我出門出的急,肚子又餓,沒關系,等到了驛館,我讓別人還你。”
    “陛……為何出現在這裡?軍中都說您要半個月之後才來……”賀穆蘭張了張口,見旁邊人多,不敢稱呼他。
    “你喊我杜壽便可。”拓跋燾笑了笑,“若我不這樣來,能看到黑山城如此生機勃勃的樣子嗎?這半個月,我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什麼用意?
    還不是微服私訪來了?就跟一個滿級大號,雇傭兵跟寵物都是神級的,卻扒光了穿著新手裝在新手村晃悠騙人一樣!
    “那杜……郎君,我把您送到驛館,我就要回黑山大營去了。”她哪裡敢直呼其名,“您這樣很危險,雖說黑山城治理極嚴,但難保有歹人見你器宇不凡,想要打劫或偷盜,萬一驚了……”
    “承蒙誇獎,原來我穿成這樣,也像是富貴之人嗎?”拓跋燾喜滋滋的笑著回道:“不過我好歹也是從小習武,等閒幾個流氓強人,還近不得我的身。”
    這不是重點好嘛!
    您聽得懂人話嗎?
    賀穆蘭不願再和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皇帝多說了,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棗紅馬,正可笑的像是個剛剛去農貿市場的買菜車一般,心神俱損地又扭回了頭。
    拓跋燾似是很滿意黑山城現在的樣子,對百姓民風彪悍也很高興,偶爾見到幾個穿鮮卑服飾的女子在街上行走,還能得空和賀穆蘭評頭論足一番,可憐賀穆蘭被那些女人的眼神看到都想挖個地洞埋下去了,這位拓跋“受”還能興致勃勃,像是絲毫接觸不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似的。
    您的後宮佳麗到底有多難看啊?
    竟然能讓您看著村姑都說“質樸可愛”?
    趙明都比她們好看一百倍好吧!
    “杜郎君,我一直想問,為什麼我們大魏一直沒有‘錢’,都是以貨易貨呢?若是無馱馬出門,動輒要背一大捆布匹,布匹又容易被蟲蛀壞,豈不是可惜?”
    賀穆蘭從穿來之前就好奇這個問題,可惜問了不同的人,給的答案都不一樣。
    拓跋晃說從西晉以來便是如此,這是遵從舊制。
    狄葉飛說布匹容易攜帶,體積小,所以都用布。
    游可說它容易分割,又容易讓百姓分辨價值,所以才用它。
    如今這位從來沒考慮過“鑄錢”的皇帝正在她的面前,正好問上一問。
    拓跋燾聽得花木蘭問他這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朝中大臣,還關心這個問題?”
    賀穆蘭“幽怨”地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棗紅大馬。
    拓跋燾有些架不住這窮極了的眼神,不自在地道:“鑄錢容易讓很多門閥宗主鑽空子,鑄造私錢,而且……”
    他笑了笑。“婦人只要願意勞作,便能織布。織了布就能換東西,有了生活的依仗,總不至於餓死。若是用錢,不能讓他們憑空去變錢吧?如今我魏國立國不久,並不富裕,又有門閥宗主大量圈占人口,總要給百姓活下去的生路才是啊。”
    賀穆蘭想過許多理由,甚至連魏國原本的疆域裡沒銅礦這樣的事情都想過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
    賀穆蘭看著面含笑意,神情極為自然的拓跋燾,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不幸中的萬幸。
    她好像跟對boss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214
發表於 2015-10-28 20:51:42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騙財騙色

高車人帶著高車遷徙,高車的作用自然不僅僅是裝載貨物,也有睡覺的用途。狄葉飛的車子裡只有他一個人住,其原因當然不光是因為他是這支隊伍的首領,而是因為很多不可以暴露在蠕蠕面前的東西,都放在他這個車子裡。
    狄葉飛休息的時候,有至少四個高車士卒值守,表明上守著的是狄葉飛,實際上守的是車上的東西。
    但某個人卻不知道這一點。
    閭毗帶著手下的心腹到了高車人的高車營帳邊時,看到的就是被高車士卒們保護,被拱衛在最中間的那輛高車。
    而閭毗則知道“花木蘭”就在那裡面。
    ‘我就說一定是重要的身份!’
    閭毗笑著摸了摸下巴。
    ‘還說不是女人?高車沒有尊卑之分,若不是女人,誰會這麼小心翼翼的護著?都是男人,睡一車不就行了?’
    閭毗把自己裹在熊皮大襖裡,帶著身後一干隨從現了身。
    “誰?來人!”
    一個高車士卒見遠處有人影晃動,立刻驚醒了過來。
    來人沒有帶著火把,所以影影綽綽的看不清對方的動靜。
    但這支隊伍裡的,不是在遼闊草原上鍛煉出超強警覺性的高車人,便是在黑山大營裡久經鍛煉的高車士卒,守衛之人只是叫喊了一句,黑山來的兩百多人立刻提著武器走出了高車和帳篷。
    就連閭毗都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迅速,一邊在心中歎息“花木蘭”巾幗不讓須眉,若是帶兵,說不定也是位了不得的女英雄,一邊命令來人通報了自己的身份。
    聽到是蠕蠕人的右賢王又來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啼笑皆非。他們都知道這個右賢王腦子不太好,大概是把狄葉飛當成了女人,可他們卻是和狄葉飛一起撒過尿的,知道他確實是個男人。
    一想到這裡,他們就對這閭毗產生了微妙的同情感,尤其狄葉飛給他報的名字還是假名,等他們履行完使節的任務回去,閭毗在茫茫大草原上,注定是找不到一個叫“花木蘭”的女人的。
    一個高車士卒敲了敲狄葉飛的門,後者迅速把車子裡這麼多天畫的地圖全部裹了起來塞在被子裡,邁步出了車。
    “怎麼又是你?”狄葉飛一見為首之人高大的身材就皺起了眉頭。“這大晚上,你也不怕被我們的人誤傷?”
    閭毗身邊的隨從們頓時嗤笑了起來,顯然認為狄葉飛的話很好笑。
    閭毗伸手讓他們退到遠處,這才單獨上前,柔聲道:“花木蘭,我明日就要回柔然王庭去了,能不能請你單獨談一談?”
    周圍知道狄葉飛真實姓名的高車士卒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好在夜色掩映,沒有被人發現。
    狄葉飛原本懶得理這個神經病,他不再像跟屁蟲一樣的跟著了,對他們這支別有身份的隊伍來,自然是好事,但他生性細膩,一聽閭毗突然要走,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對,脫口而出:
    “你走的這麼匆忙,莫非王庭出了什麼變故?”
    ‘希望是大檀死了,正好讓我們大魏踏平王帳!’
    狄葉飛心中暗暗揣測。他試圖套得閭毗一些消息,臉上的冷峻之色也就變成了一種壓抑下的平靜。
    ‘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居然如此聰慧!’
    閭毗心中大贊一聲,輕笑道:“怎麼,你還擔心我?”
    那聲音柔情至極,周圍所有聽到他說話的人紛紛捂住了胳膊,只覺得寒毛直立,雞皮疙瘩都要抖落下來。
    狄葉飛膚白,情緒略有波動就容易上臉,所以平日裡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此時被閭毗這般羞辱,頓時氣紅了臉,冷笑了起來。
    “我高車人都在你們貴族的帳下討生活,為了能活下去,自然要關心‘主子’的情況。你想的太多了!”
    可惜狄葉飛這話已經自動被閭毗帶入到“惱羞成怒”裡去了,聽到他的冷言冷語也毫不在意,反倒走上前去,在他身前輕輕說道:“你尋個安靜的地方,我就告訴你……”
    靠近以後,閭毗便察覺了狄葉飛滿臉緋紅,綠眸蕩漾的樣子,他從小被無數女人追捧愛慕長大,見多了女人口是心非的樣子,見“花木蘭”這幅樣子,哪裡能猜到這男人生氣就是這樣,心中又是蕩了蕩,當下就伸手去摸他的臉。
    狄葉飛已經被這“色膽包天”的柔然貴族快弄瘋了,伸手捏住他的胳膊,恨聲道:“你在做什麼!我們高車人雖然是你們的附屬,可也不是能夠被隨意戲弄的!”
    “你好大的力氣,想來武藝也不弱。能文能武,長得又如此美貌,可惜投錯了胎……”
    閭毗歎了一句。
    這樣的女子若是生在柔然哪個顯赫姓氏的帳中,他一定帶著萬頭牛羊去求娶。可如今,就算他再怎麼好,身為高車人,也只能委身妾室了。
    不過沒關系,他不急著娶妻就是了。
    閭毗想到這裡,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這個女人灌了*藥,只不過是見了幾面,連不娶妻都想到了,手中一掙,便扭開了胳膊。
    狄葉飛一直自負自己的武藝,見閭毗不過一推一掙就脫了困,心中便知道這個沒正經的男人居然武藝不在自己之下,更加頭疼。
    “我要是戲弄你,率領王帳幾千騎士把你掠走就是了,何苦跟你這般廢話。”閭毗笑了笑,“我們去車上談?”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幾個素日裡對狄葉飛又愛又敬的高車漢子立刻拔出了刀。
    長刀出鞘的聲音在靜夜中十分響亮,又是“噌噌”幾聲,閭毗的親衛也拔了刀,准備作戰。
    閭毗這才想起來,對於高車人來說,“去車上談”就和漢人的“去臥榻上談
    ”差不多了,只要但凡有些羞恥心的,都不可能就煩,立刻堆起歉意的笑容,擺起手來:“是我疏忽了,抱歉。這樣吧,我們在那邊說,那邊的光亮……”
    閭毗一指點燃篝火的地方,那是為了嚇唬狼群而點燃的。
    “那邊亮,就我們兩人,我要有什麼不軌的舉動,所有人都看的到,你覺得呢?”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不能捅死他,不能捅死他……’
    狄葉飛強忍住從懷裡掏出匕首捅死這人的沖動,默默地點了點頭,對周圍幾個露出擔心之色的高車士卒做了個手勢,便領著他往篝火邊走。
    兩人在篝火堆前盤腿坐下,閭毗把自己斗篷的風帽掀開,狄葉飛這時才驚訝的“啊”了一聲。
    哪裡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絡腮胡!這閭毗居然把胡子給刮了!
    光潔的下巴露出來後,他整個人的輪廓立刻顯現了出來。
    柔然人多喜歡把頭發剃成各種奇怪的樣子,但這閭毗卻是披發的,倒有些“披發鮮卑”的風范。他五官輪廓分明,臉部的線條卻似中原人一般柔和,這便糅合出一種異同於柔然人的氣質,加之他的頭發在篝火帶來的熱氣中輕輕飄動,表情又疏狂慵懶,和之前胡子拉碴的猥瑣大漢形象截然不同。
    若狄葉飛真是個女的,這一瞬間的巨大反差就足以給“她”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從此在心中留有他的痕跡。
    可惜狄葉飛是個男的,而且因為自己長得陰柔,最討厭這種五官深邃長得陽剛,簡直讓人羨慕嫉妒恨死的俊朗男人。
    像是花木蘭那樣相貌平庸的,反倒能引起他的好感。
    閭毗來之前確實對自己的臉下了一番功夫,除了細細的刮掉了胡子不說,還把頭發和臉都清理了一遍。柔然晚上風大,披發一旦被吹散,很容易變成瘋子一樣,他還特地把很少穿戴的斗篷都披上了,就為了保證掀開風帽的那一瞬間足夠“有型”。
    結果他自認為足以迷煞萬千少女的亮相,這“花木蘭”居然只是愣了愣,就厭惡的轉過了頭去?
    閭毗莫名地摸了摸頭發。
    哪裡出了什麼問題嗎?難道頭發沒整理干淨,還有皮屑?
    ‘不會啊!我讓隨從一點點翻找過的!絕對沒有異味也沒有皮屑!’
    狄葉飛見這個閭毗出了耍帥就是發傻,心中對他的輕蔑更重了幾分。
    “右賢王,你有什麼話對我說?現在說罷。”
    ‘不愧是我看重的女人,不重皮相!和一般胭脂俗粉完全不同!’
    閭毗遺憾之後又是驚喜,男人和女人的心思不大一樣,若是長得好的男人,自然希望女人都喜歡他的長相,又不希望女人僅僅是喜歡他的長相。
    狄葉飛這樣的表現,倒是剛好滿足了閭毗這樣的心態。
    “不用這麼生疏,我柔然名字叫閭毗,我阿母嫌不好聽,給我起了個漢名叫馮昊。我們柔然話裡,毗的意思是廣大,漢字‘昊’的意思也是廣大。我母親姓馮,是北燕的公主,你若見了她,一定喜歡她,你們性子很像。以後,你就叫我馮昊吧。”
    誰要叫你馮昊!
    老子一個漢字都不認識!
    老天爺啊,他真是情深意切的把自己當了女人的!
    快收了這有眼無珠的妖孽吧!
    狄葉飛捏緊了拳頭,咬牙道:“不敢以下犯上,我還是喚您右賢王大人好了。”
    “都隨你。”閭毗對狄葉飛投以挑戰性的眼神,在橘黃色的火光映照下,那眼神帶著勢在必得的侵略意味,讓人心頭一凜。
    狄葉飛正好在思考閭毗為何要突然半夜前來,沒看到這種眼神,否則怕真是要抽出一截著火的木棍揮舞上去,讓他變成“熟驢皮”了。
    “我知道你們高車人都要在春夏之交去金山下‘會盟’,鑄造鐵器,西境是我的領地,我治下沒有東邊那麼嚴,你們鑄完鐵器,不要再回東邊了,先在金山下等待一年吧。”
    閭毗也對“花木蘭”所在的高車部族感興趣,能游牧柔然易貨,他的部族一定也不小,而且能征會戰,應當是積累不小的大族。
    他如今要去柔然王庭“做大事”,自然是希望盡力削弱吳提的實力,也希望日後能得到高車部族的支持,這般對狄葉飛示好,倒不是全是被美色所惑。
    “為何不能回東邊?”東面的土地都被賜給了柔然汗王的兒子們,其下有著大大小小無數個部落,水草和環境也比西邊好的多,到了冬天,草原的日子極其難熬,大部分部落都是往東南方向遷徙的。
    狄葉飛想了想,用一種試探的語氣問道:
    “是因為王庭裡哪位王子出了什麼事嗎?”
    “我都想就這麼帶著你走了……”
    閭毗今日驚喜連連,“可惜我此去危險,你跟我去,說不定做了把柄。”
    能讓一位右賢王都覺得危險的,能有什麼事?
    右賢王帳下可是也有一萬多騎兵的!
    狄葉飛眼神亮了起來,卻不是因為閭毗的表白心意。
    至於閭毗怎麼想,那他也顧不得了。
    “罷了,反正沒多久,東邊的高車部族也會告訴你們的。”
    閭毗開口直言,“你們部落所依附的吳提太子剛剛經歷一場大敗,現在正是補充人手的時候,也許很快就要派人去你們的部族裡傳喚壯年入左帳。我柔然年年大戰,男丁數量銳減,實在是不能再這般消耗了……”
    閭毗此時的語氣十分鄭重:“所以我讓你們高車人在我的西境領地先躲避一陣,等難熬的冬天過去,吳提應該也在其他地方補充完了損耗,你們部族的危機也就過去了。”
    狄葉飛的臉上出現了“你會無緣無故這麼好心”的表情。
    閭毗看了哈哈大笑。
    “當然,我也不希望吳提的人手這麼快就補齊,我回柔然王庭是要做大事的,自然不希望壓我一頭的左賢王那麼快就爬起來。你就當幫幫我……”
    閭毗眼睛裡生出一絲暖意來。
    “我愛慕於你,不會害你。你等我到冬天,我把柔然王庭的事情了了,風風光光的來接你。我會讓你的部族脫離附屬部落的身份,成為我王帳下的自由民。到時候,你再喊我馮昊,可好?”
    狄葉飛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瞪大了他的綠眼睛。
    “若吳提真來傳召,我們還能抵抗不成?你這次是去王庭□□的吧?到時候我們高車人按照你說的做了,忤逆了自己的主族,你卻把我們丟在一邊不管了,我們怎麼辦?”
    “吳提太子並不是心胸開闊之人,到那時,柔然王帳的騎兵開到金山下,我們豈不是都成了謀逆之人?”
    ‘原來這世上真有軟硬不吃,也不相信情話的女人。’
    閭毗心中歎了一句。
    ‘原本是因為他和阿母的眼神很像,我才注意到她。可如今看來,她比我阿母要堅強理智的多了。”
    閭毗在懷中摸了摸,掏出一面王旗來。
    對於胡族來說,王旗是很重要的,比如說庫莫提去迎接南附的高車部族,便是升起了一面王旗,以示尊敬。
    “若是吳提的人來,你把這面王旗掛在你們天穹廬的頂上,他們一看,便知道是我在庇護你們。”
    閭毗手中的王旗繡著一只黑色大熊,這正是蠕蠕右賢王的標志。
    “你若真能助我,讓高車的男丁不去吳提帳下,他日我若登天,便許你可敦之位。”
    狄葉飛不敢置信的看著這男人,徹底把他當成了瘋子。
    可敦?
    你許我可汗之位,我都還要考慮考慮!
    在這鬼地方,說不定可敦都要自己養羊擠奶,可汗一年都吃不上幾頓蔬菜,當了干嘛?
    就為了沒事砍人家腦袋玩嗎?
    此時閭毗已經不再把狄葉飛當做一場在外的艷遇,而是當成真真正正能夠比肩的女人。
    他相信這樣厲害的女人能帶著一支這樣的隊伍在柔然上游歷,身份地位應該不會太差,說不定是狄氏或斛律氏這樣大族的女兒。
    高車有數十萬大小部落,馬牛羊百余萬,各姓自有軍長,即使是柔然,也是各大勢力爭相吸納的對象。
    除了吳提外,他和其他王族的領地裡也有不少高車人作為屬族,每年歲貢征召不斷,也會隨軍帶著高車匠人。
    若是這女人有能力讓會盟的大姓歸附他閭毗,他日他若得勢,便是讓她做了可敦也沒什麼。
    ‘算了,騙瘋子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啊。反正他自己傻。’
    狄葉飛沉吟了一會兒,伸出手去。
    “好,我幫你試試看,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閭毗欣喜若狂,一面王旗換一個機會,這太劃得來了!
    他遞出王旗,狄葉飛接過,剛准備往回收,卻發現閭毗沒有松手。
    狄葉飛一挑眉:“怎麼?反悔了?”
    “你只告訴我,你叫花木蘭,你姓什麼?高車大姓裡,可沒有姓花的。你都不告訴我真姓,等我派使者去找你時,難道大海撈針一般,去一個個問人不成?”
    閭毗名為毗,姓其實是郁久閭氏,同樣的,閭毗以為這個女人對自己有防備之心,只告訴了自己她的名字,姓氏卻沒告訴他。
    ‘告訴你,你也找不到。等到了夏天,高車人就遷徙到我大魏去了。留下的掛著你的王旗,用著你的名號給你背後一擊。’
    狄葉飛笑了起來。
    “他們都稱呼我‘阿其火’。”狄葉飛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姓氏,但為了讓自己的身份貴重到閭毗願意繼續幫助他,狄葉飛說出了高車最大一個望姓狄氏裡“掌管火的人”的名號。
    柔然王族統統都會說高車話,也了解高車習俗,他知道閭毗聽得懂。
    “這……難怪你要去金山。”
    阿其火連女人都能擔任了,這女人的能力,一定強到能夠服眾。
    “我會定期派出使者,到時候我便讓他們去找‘阿其火’。你們若需要什麼幫助,就和我的使者去說。”
    閭毗點了點頭,松開手。
    “你若真能庇護我們高車人……”
    狄葉飛發揮超強的演技,抿了抿唇。
    “你有什麼需要,也可以讓使者告知……”
    這麼好的情報來源,不用白不用啊!
    都已經與虎謀皮了,不如玩的更大一點!
    閭毗聽到這幾乎是“承諾”一般的話,激動的抓住了狄葉飛的手,深情款款地說道:“我定不負你!”
    負你妹啊!
    狄葉飛一下子抽過手,丟下一句“一言為定”,臉色難看的跑了。
    閭毗摸了摸掌心,剛剛的觸感還留在手心裡。
    就是有點糙。
    高車人過的實在是太苦了,這樣的絕色,手掌糙的像是樹皮。
    閭毗可惜的搖了搖頭。
    等他日他將她接到柔然王庭,一定派人去南朝尋找最好的羊脂玉露,還她一雙柔荑。
    倒時候,這般絕色,用那雙手拂過他的全身……
    閭毗心神一蕩,熱血頓時下/流,倒不敢現在站起身子了。
    ***
    “你和那右賢王說了什麼,怎麼他笑的那麼猥瑣?”高車小伙屈賀余靠近狄葉飛身邊,在他耳邊輕聲問道:“他給了你什麼?”
    莫說屈賀余,其余眾人,對剛才他們說了些什麼都很好奇。
    他們是魏人,只是到北面來充當使節的,碰到這位貴族純屬偶然,如果牽扯太過,倒容易惹出麻煩。
    狄葉飛見閭毗半天沒有起身,而他的親衛們又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這邊,便搖了搖頭,嫌惡道:“他把我當女人了,大獻殷勤。”
    “啥?”
    “咦?”
    “不過好像也不全是□□熏心,他在猜測我的身份,想把高車人當槍使呢。那愛慕之意,應該也只是裝出來麻痺我的。”
    狄葉飛不以為然道:“真是讓人作嘔!若不是如今以大局為重,我肯定把他砍了。”
    那閭毗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爬起身子,披起斗篷。
    “他過來了,回頭再談此事,我先進車子裡,把他給的王旗放好。”狄葉飛見閭毗過來,不由得頭皮發麻,輕盈的在車轅上一踩,縱身上了高車,貓腰進了車子,再也沒有出來。
    閭毗此行可謂是超出期望之外,自然也是志得意滿,被護衛們前呼後擁著,滿意地離開了。
    待閭毗走過以後,狄葉飛召了從黑山大營來的高車部卒,以及參軍帳中的幾位斥候和畫師,開始說起晚上發生的事情。他自然是避開“可敦”、“馮昊”雲雲不提,只是將吳提損失了大半人馬,柔然即將內斗,高車成為關鍵的事情說了一遍。
    “所以,如今不光我們要爭取高車人的歸附,吳提、其他柔然王子,甚至是閭毗這樣不怎麼得勢的右賢王都在想法子吸納高車人的歸附。”
    “蠕蠕今年正值多事之秋,正是我們大展拳腳的時候。之前那個不知道身份的赫連將軍不說,如今柔然王庭之事要是能探得一二消息,我們便都有大功。”
    狄葉飛見一行人激動狂熱的樣子,低聲道:“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再保密,在那些閭毗送來的奴隸面前,盡量也只稱呼我‘阿其火’,等到了高車的地方,也不要稱呼我的名字。閭毗的使者一定會來,下面該如何做,我也不敢擅自做主,你們之中必須要有幾人回去傳話,問問軍中的意思。”
    “那右賢王說吳提損失了大量人馬?肯定是我們黑山大營做的!就不知道是哪位將軍的手筆,真是英雄了得”
    幾個高車士卒激動道:“如今蠕蠕已經夠慘了,這下更是雪上加霜,陛下還等什麼,我們趕緊回去傳話,叫黑山眾將快快打過來吧!”
    這下子,眾人異口同聲的要求回去,狄葉飛點了幾個素來穩重,又熟悉路線的高車部族之人與高車士卒,讓他們回去先面見夏將軍,待說清楚其中的輕重後再讓夏將軍待他們去找參軍。
    “希望各位小心謹慎,他日能不能博個萬戶侯,就看各位的了!”
    “是!”
    幾人當即下了車,去准備遠行的東西。
    狄葉飛原本將那王旗放在一堆羊皮畫裡,可如今這幾人要回去當信使,這些畫自然就要給他們帶回,他想了又想,還是自己身上安全,便把閭毗的飛熊王旗貼身放好,又安排了一些瑣事,這才歇息。
    誰料到了半夜,狄葉飛還是被一陣噩夢驚醒,嚇得渾身冷汗,喘氣連連。
    都怪閭毗這個瘋子,讓他的腦子也錯亂了!
    居然會夢到火長一臉嬌羞的自報家門,自稱“狄花木蘭”……
    到底是個什麼鬼!

Rank: 4

狀態︰ 離線
215
發表於 2015-10-28 20:52:09 |只看該作者
  ☆、第199章 婦女之友

拓跋燾是典型的鮮卑族漢子,披發結辮,從小習武。也許是因為由漢人的保母帶大,他對漢人的態度比先帝要和緩的多。
    黑山城裡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漢人的工匠。諸如食肆、店鋪,也大多是漢人在經營。一個食肆的老板敢對著鮮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還要對方扒了衣服還債,說明在黑山城這個地方,漢人和其他雜胡的地位並不低下。
    拓跋燾先前會開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為此地各個民族之間的矛盾並不深,而且百業都很興旺。
    百業興旺,則代表黑山大營的士卒過的不算苦,至少還有余錢花銷。那對柔然的大小戰事,應當也是勝多敗少。
    賀穆蘭自然不知道拓跋燾能從一個食肆老板的叉腰大罵想到這麼多,只是兢兢業業地把這位皇帝送到驛館門口,就准備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護了我的臉面,還讓你破費,怎麼也要補償你一二才是。”
    賀穆蘭這邊要走,拓跋燾一拍她的肩膀,就將她往裡面拉。
    “這次前行來驛站的都是你認識的人,不要客氣。”
    誰是客氣啊!
    你有點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賀穆蘭又不敢真的掙扎,怕弄傷了拓跋燾,只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驛館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驛館看似放松,其實裡面早就已經被驅逐了干淨,只留皇帝的一行人馬,拓跋燾出門時應該是斥退了隨從,他還沒到驛館門口,就有四五個人迎了出來,焦急地向外翹首盼望。
    賀穆蘭定睛一看,還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干家兩兄弟,還有趙倪趙明兩個宦官。
    古弼見到拓跋燾晃蕩晃蕩拉著一個人回來,張開口剛想大罵,卻發現這人是剛剛立了大功的花木蘭,便給了皇帝一個面子,只是寒著臉請他進去。
    拓跋燾拉著花木蘭回來原本就是為了這個的,古弼素來耿直,即使拓跋燾再大度每天被指著鼻子勸諫也受不了,如今見花木蘭在場古弼果然不開口了,更是拉著對方的手,親熱的不肯放她走。
    可憐賀穆蘭一看門口這架勢就覺得不好,若干兄弟已經張開嘴對她咧著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范兒的站在門口,對著拓跋燾冷淡地說了一句:“安全回來就好”,側了側身子,讓他們進來。
    拓跋燾拉著花木蘭一直到了驛館裡最大的那間主屋,只見小小的院子裡全是穿著長衫,佩著刀劍的宿衛,見拓跋燾來了,每個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總算回來了!”的樣子。
    拓跋燾幾乎是抱頭鼠竄的進了屋。
    若干人和赫連明珠已經有一陣子沒見賀穆蘭了,兩人看著賀穆蘭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干人張了幾次口大概是想問些什麼,礙於古弼就在旁邊,最後只能閉著嘴跟著。
    赫連明珠則是貪婪地將賀穆蘭從頭看到尾,待看到她還穿著冬天的靴子和厚襖,不由得怔了怔,記在了心裡。
    賀穆蘭被拓跋燾一直拉著衣袖,連火辣辣的燒,總感覺自己像是那種被翹家少年拉來當擋箭牌的倒霉鬼。
    只是一進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風化雨:“花木蘭,我們剛剛接到黑山大營的消息,原來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騎兵力克左帳大軍,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吶!”
    此話一出,除了若干人,其余諸人皆是驚駭!
    鬼方的凶名,即使遠在夏國的深宮,都有所耳聞,更別說與之作戰的魏國人了。
    賀穆蘭先前還覺得拓跋燾也太沉得住氣了,看到她這麼個功臣居然一點贊賞的意思也沒有,搞半天原來是才剛剛接到消息。
    那說明這些人不是昨天來的,也會來的不久,否則黑山不給消息,崔浩也會給消息的。
    “鬼方被生擒了?如今在何處?”拓跋燾大喜過望。“我十六歲時帶兵親自追擊他幾千裡,還是給他跑了!如今正要看看他是何等長相,竟形同畜生一般……”
    “鬼方如今被關押在黑山大營的行軍帳中,我右軍還俘虜了吳提的左大都尉匹黎先,都關押在一起。只是鬼方性格剛烈,被俘虜後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如今不吃不喝,我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賀穆蘭本人對鬼方並無太多情緒,說起其人,態度極為冷靜。但這種冷靜看在其余幾人眼裡,就是一種不驕不躁。
    他們心中暗自佩服,這等功勞便是給奚斤那樣的大將得了,也都會驕傲自得上一陣,如今只是一個新升的雜號將軍,卻毫不居功?!
    拓跋燾最愛用少年英才,因為他自己便是年輕人,而且他用人很少看對方出自什麼門第,見花木蘭這般勇猛,忍不住一拍案幾。
    “賞,你立下此等功勞,當賞!你要什麼,不妨直接同我說來!”
    此話一出,赫連明珠立刻滿懷期望的看向賀穆蘭。
    她曾許諾過,若是他日有機會,一定要給她恢復自由之身的。
    賀穆蘭也是想到了這點,和赫連明珠的視線有了一個接觸,兩人眼光一觸既收,赫連明珠羞的低下頭去。
    賀穆蘭想了想,如今她立下這等功勞,金銀和官位是一定跑不掉,不用她提也會有,可一個人的自由何等寶貴?看花生等奴隸拼命是為了什麼就知道了。所以她想了想,剛准備給趙明要個自由的身份,卻發現若干狼頭對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賀穆蘭和若干狼頭接觸不深,但若干人經常說起這位兄長的聰慧(?),而後來若干家三人中,就這位混的最好,想來也確實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對自己搖頭,必定是有什麼緣故。
    賀穆蘭心中一驚,沒多思考,憑著本能搖頭道:“我是黑山大營的將軍,殺敵衛國本是天職,我不過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實在當不得陛下如此愛重。”
    古弼這才松了一口氣。
    拓跋燾此人極為慷慨,情緒化也重,有時候許諾之後對方貪得無厭,反倒埋下隱患,眾位近臣都是小心翼翼,每次盯著這位大可汗,怕他連自己皇位都給別人要去了。
    剛剛那許諾也是空泛,若賀穆蘭獅子大張口,要了難辦的東西,到底賞還是不賞?
    拓跋燾見古弼又在瞪他,就知道自己剛才高興的話又有不妥了,但他見賀穆蘭識大體,心中也是高興,咳了咳,笑道:“你不居功,我卻是不能不賞的。等我去了黑山大營,定要重重賞你。”
    他想了想,又問賀穆蘭:“你覺得那鬼方,還能熬幾日?”
    “我曾聽人說,一個人若不吃飯只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連水都不喝,就只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斷了舌頭,軍中郎中硬給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點,但他不願吃東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難說。”
    賀穆蘭見赫連明珠眼裡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心中實在是抱歉,轉過頭不看她,繼續說道:
    “我覺得那鬼方雖然凶殘,卻也還算得上一條漢子,若是想折辱他,倒顯得我們不夠有氣度。”
    古弼也是這個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敵將,干干脆脆殺了就是,最多死的難看點,又拉出來□□又被人用劍鞘打頭,傳去蠕蠕,難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燾是不知道黑山校場那些事的,當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麼折辱?誰折辱他了?我還想問問他柔然那邊的情況,如今他舌頭都斷了,也只能問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帥,她自然不會缺心眼的說拓跋延這人的不是,只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拓跋燾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願意為難一名小將,詳細問了她生擒鬼方的過程後,擊案而歎:“這贏得實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聲名至此,居然也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
    拓跋燾想起自己被援救的過程,訝然道:“先前你三聲號角嚇退敵人,還說是若干人給你的啟發,如今想來,若不是你在領軍上有過人的天賦和敏銳,便是有人提點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來。我大魏不缺猛將,就缺智將。你有勇有謀,很好,很妙!”
    若干人聽到陛下說起他的名字,又聽到陛下如此褒贊自己的火長,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賞還開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當年所說的志向一步步走向顯眼之處……’赫連明珠看著受到誇獎而尷尬的花木蘭,心中溫情脈脈:‘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這裡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之下要我一個宦官,說不出的古怪,也有礙於他的名聲……’
    ‘赫連明珠,你是立志一個賢妻的,來日方長,你得徐徐圖之才是。’
    她低下頭,想起自己天天擼那龍根,臉上紅色更盛,隱隱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蘭的難堪。
    赫連明珠心中又是嫌惡自己,又是嫌惡拓跋燾,再想想自己如今這尷尬的身份,哪怕是個宮女,都不會讓花木蘭如此為難,更是難過。
    好在她是一個隨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為她會說鮮卑話,沒有人注意她,否則她這樣又難過又臉紅,哪怕低著頭,也早被人發現了。
    拓跋燾喜歡賀穆蘭態度大方自然,說話不卑不亢,他來黑山,原本就是私訪來的,在黑山城處理完事務後,必然要親往黑山大營。所以他留下賀穆蘭,把黑山大營的事情問了又問,在賀穆蘭極為平靜的回答之後,拓跋燾才發現原來素和君所寫的一切都不是誇大,而且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你說參軍帳和軍功帳常常還有爭執?為什麼?”
    參軍帳是拓跋燾親自下令設置的,大部分都是漢將和漢人的軍師,有些甚至是士族門第,品性高潔,家資豐厚,很少貪腐,軍功帳裡則大多是鮮卑貴族之後,了解鮮卑各姓的來歷和身家,以減少軍功方面的摩擦。
    “因為參軍帳記載的軍功,往往和軍功帳功曹們記載的不一致。參軍帳是根據俘虜數量、所獲戰利品等來確定大功小功,功曹們則是清點人頭、再通過參軍帳開出的文書記錄軍功,參軍帳的文書功曹們都可以看得見,功曹們最後如何記錄,卻沒有人知曉,只有主帥翻看進行賞賜時,這才能清楚一二……”
    賀穆蘭很反感這種“暗箱操作”。
    “可每每賞賜之時,總有將士稱功曹記錄的軍功有不實之處,可參軍帳的文書並不能完全反映出當時的戰果是如何的,因為首級的清點不歸參軍帳管,功曹和參軍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會爭執起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賀穆蘭如此一說,所有人就都知道為了什麼。
    無非就是爭功罷了。
    所以將軍好升遷,小兵難動彈。若非有生擒鬼方這樣的大功,像是花木蘭這樣出身的人,總是要被盤剝個幾層,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來要不是素和君親自去功曹那裡警告過這些人,後來花木蘭還是要被刁難,誰叫右軍現在都有了收殮戰友屍骨的習慣了呢?
    軍中積弊已久,參軍帳獨木難支,大將軍拓跋延是守成之輩,只是因為忠心耿耿,絕不會手握大軍而有異動,才被放在這裡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說有什麼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沒有的。只有一點還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貪婪之輩,在選拔將領上,還算公允。
    拓跋燾早就有意換他,所以才把寄予眾望的拓跋提派了過去,做了獨樹一幟的鷹揚將軍。但庫莫提如今才二十出頭,不能服眾,要再熬一段時間的資歷,才能爬上那個位子。
    那個時候的黑山大營,又沒有這個時候這麼重要了。
    因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燾在心中思索了一會兒,准備回頭召來崔浩等人再商議一下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會只偏聽賀穆蘭一面之詞,便叫來若干狼頭,找他要了一些金銀,給了賀穆蘭。
    “你和若干家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們都是舊識,肯定有許多話說,我便不做這個厚臉皮的人,讓你們眼巴巴看著我了。”
    他掃視了房中諸人一眼,對古弼說:“古侍中留下議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趙倪和若干狼頭把守門口,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這幾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誰敢反抗?當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離開了屋子。
    一出房門,若干人和赫連明珠異口同聲:
    “花木蘭!”
    “火長!”
    賀穆蘭詫異地看看他們兩,眨巴眨巴眼睛。
    “若干人,我等會再和你細聊。我和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會兒。”賀穆蘭想著若干人不是外人,這赫連明珠一個女子留在深宮裡,又在皇帝身邊隨侍,想來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話要說。
    她雖是喬裝男人,但對赫連明珠這樣堅強的女子,是當做同性的閨蜜朋友來看的,同性和異性同時找她有事,那異性還不是男朋友之輩,自然是捨若干人而就弱勢的赫連明珠了。
    赫連明珠傲嬌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干人,得意的拉著賀穆蘭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干人瞠目結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這火長,還說自己不愛慕美色!
    平時就讓著狄葉飛,什麼事都護著他就算了,這狄葉飛長得好武藝也強,自己打不過他,他忍!
    這小宦官,除了長得細皮嫩肉點,哪裡值得入火長法眼了?就因為他們同住了兩晚?
    他還和火長同吃同住同騎呢!
    見鬼!
    ***
    拓跋燾這次微服私巡,雖說微服,帶的宿衛也不少。他留下儀仗人馬在後面慢慢走,自己帶著宿衛們,用著羽林軍的將牌,充當皇帝儀仗的前行隊伍,十分順利的就來了黑山城。
    拓跋燾自理能力超強,原本是不需要帶著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趙倪從拓跋燾還是太子時就一直跟隨他身邊,騎術極佳,武藝也還過得去,有自保之力,帶著上路自然不算累贅。
    赫連明珠是匈奴人,從小跟著赫連定學習騎射,雖然力氣小,武藝是不精的,但平日裡行獵騎馬卻沒有問題,一行宦官中,除了趙倪,倒只有赫連明珠讓拓跋燾極為滿意。
    皇帝愛騎馬,宦官便不可能坐車,宦官都是皮嬌肉嫩的假男人,□□殘缺,在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連明珠騎術這麼好的確實沒幾個。
    所以拓跋燾放棄大隊伍輕車簡從時,指點了趙倪“父子”貼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拋在了大部隊裡。
    赫連明珠拉著賀穆蘭進了屋,不但沒有關門,反倒把門窗大開,四周只要來了一個人,她都能看得見。
    皇帝住進驛館,驛館裡是空蕩蕩的,她住的屋子前後左右都沒人,也不怕說話給人聽見。
    赫連明珠心中一放松,拉著賀穆蘭就嚶嚶嚶嚶的哭了出來。
    “你別哭啊,出了什麼事……”
    經歷三世,賀穆蘭都沒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處過,她的密友顧卿也是極少落淚的開朗姑娘,見赫連明珠哭的如此淒慘,不免手忙腳亂。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把尿啊!從那亂蓬蓬裡找龍根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幫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歡裸/睡啊!
    嚶嚶嚶嚶,我天天站屋角聽活春宮啊!他叫的比女人還大聲啊!
    嚶嚶嚶嚶,我被人當樹洞天天聽各種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歡官宦這叫什麼事!
    嚶嚶嚶嚶,我葵水要來了怎麼辦啊!到哪裡去弄干淨的桑棉啊!
    嚶嚶嚶嚶,我沒法過了!我活不下去了!
    這些苦水哪裡能說給賀穆蘭聽,她是把花木蘭當做心上人,又不是閨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對方心裡留下的永遠都是好的一面,所以除了窩在賀穆蘭肩上哭個痛快,竟是一點苦水都倒不出來。
    賀穆蘭見她哭的如此傷心,歎了口氣,也不出聲,只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充當了人肉支柱。
    對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夠寬闊,你就委屈點先用著……
    赫連明珠趴伏在賀穆蘭的肩膀上哭了個痛快,這才不好意思的從懷中掏出帕子,把滿臉的淚水擦了個干淨。
    她心中實在苦悶,又無人能說,一見到心上人,頓時發洩了出來。
    赫連明珠今年才十六歲,高二的年紀,賀穆蘭是把她當晚輩來看的,見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便幫她將淚水染濕的頭發拂到而後,溫聲問她:“宮中隱瞞身份不好過吧?你也實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連,她在軍中隱瞞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廁的時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還有個“花木蘭肚子不好老腹瀉”的傳聞,自然知道她偽裝成宦官,可能比她還要羞恥。
    而她畢竟是二十□□歲的人了,又是現代來的,在男女之事上總要比這個小姑娘看得開,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連明珠聽了她溫柔的話語,頓時熱淚又要奪眶而出。
    她竟發現自己忍了這麼久,苦了這麼久,竟似只是為了等到他一句“你實在辛苦”而已。
    實在辛苦,只是四個字,便已經讓她理解,他是真的明白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宮中是在受苦。
    他真的知道自己並不開心。
    就連他拂過她耳邊的溫熱手掌,他在她耳邊的輕聲呢喃,都像是某種巫術,讓她的心猛然間緊緊的收縮了起來,酸楚和驚悸兩種情緒隨著四肢五骸蔓延開,直至心底。
    “我……我被安排天天伺候陛下更衣……”
    她說出來了!
    她居然說出來了!
    赫連明珠心裡驚駭莫名,可她的口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把那心底壓著的難堪和苦痛都宣洩了出去。
    誰料,“花木蘭”沒有露出嫌惡或者覺得她不檢點的表情,反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像是覺得她的經歷很好笑。
    赫連明珠畢竟是公主,她那般難堪,為了在心上人面前維持一點面子而苦苦掙扎,只能痛哭流涕,如今對方並不嫌惡她的遭遇,卻表現出輕松的樣子,赫連明珠那點苦悶頓時化成了惱怒,輕錘賀穆蘭的胸膛:“你到底笑什麼!”
    賀穆蘭這才發現兩個人的姿勢很像小兩口打情罵俏,兩個男裝的人如此動作實在是別扭,咳嗽了一聲退了幾步,笑道:“你好歹是匈奴女子,占了這樣的便宜,就不要說出來了。陛下的身材我也見過,可比我的好多啦……”
    真是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標准的倒三角吶!
    赫連明珠沒想到他這樣講,紅著臉道:“我又沒看過你的……”
    賀穆蘭一噎。
    咦?她這是被女人調戲了?
    赫連明珠見賀穆蘭真是大度寬容至極,也就把他當做可靠的長輩兼戀人那樣,席地在他腳邊坐下,絮絮叨叨起來:“還有啊,陛下從來不召人侍寢,都是親自去別人殿中,你不知道,宮中的後宮小的可憐,幾個娘娘都住在一起,常年這邊咚咚咚,那邊也咚咚咚,你猜怎麼著?”
    賀穆蘭順從的跟著問:“怎麼了?”
    “另外一邊的娘娘嫌陛下聲音大,敲牆警告呢!”
    賀穆蘭撓撓臉,無語望天。
    “還有,不知怎麼的,全宮裡的人都以為我不會說鮮卑話,我也就不敢表現出我會的樣子,結果每天都有人跑到我面前來吐露心事,這個宮女說那個宮女太風騷,那個宦官說自己對另外一個宦官有意,陛下身邊還有一個捨人,是從鴻臚寺裡升上來的小官,乍然得勢,天天跟在我身後,說是愛慕我……”
    赫連明珠想起那鄭宗,頓時又想落淚。
    “我是女人,本來做著宦官就已經夠苦的了,他是皇帝身邊的近身侍從,又是正兒八經的文官,我就一個小黃門,天天只能躲著走。可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和我說著說著,居然還動手動腳……”
    她低下頭。
    “我和趙常侍說了,結果他跟我說……”
    赫連明珠眼淚又下來了。
    “他說宦官便是這樣,和陛下身邊的近臣保持一定的距離,但不要太過絕決,否則反倒惹禍,還勸我和他陰奉陽違,只要不得了便宜就好。可我,可我……”
    可我心中已經有了心上人,哪裡還會再做這種事!
    更何況還是跟這樣的卑鄙小人!
    賀穆蘭聽了赫連明珠的遭遇,頓時萬分同情。
    這大概是,古代職場的性/騷擾?
    偏偏她現在還不是宮女身份,人家騷擾都騷擾的肆無忌憚,因為宮女是皇帝的,太監卻是身份卑微,誰都能差遣的……
    尤其是胡人朝廷的宦官。
    賀穆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覺得難得出來一趟,晚點回去也沒什麼,心中實在是憐惜赫連明珠,對她道:“對這種男人,千萬不要示弱,一旦示弱,便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了。我教你一套女子防身術,你把其中幾招學熟了,若對方要動粗,你自保後趕緊離開。陛下是英主,他若真做的過分,你直接去告狀,我覺得你應該沒事……”
    這種猥瑣的事情,按照拓跋燾的個性,一定是把對方給滅了。
    趙倪這種話說的不對,怕是真欺負赫連明珠是夏國來的,想息事寧人。
    也對,他是宦官之首,若是真讓底下宦官得罪了大臣,日後就不好做了。
    “你,你要教我武藝?”
    就算赫連明珠不知道賀穆蘭的武藝如何,就在剛才聽了他生擒鬼方的事情,也就知道他是一個大大的英雄,武藝極為精湛。
    這樣一位大英雄,卻要教她一個女子武藝?
    “可是我,我力氣很小的……我現在學,哪裡來的及?”
    赫連明珠羞紅了臉。
    真是個軟妹子,身嬌體柔易推倒,連穿著男裝都我見猶憐,難怪那個色膽包天的捨人敢動手動腳。
    “無妨,不是什麼高深的武學,我先練給你看看。”
    賀穆蘭好歹也是刑警隊裡出來的,就算是法醫,入職前培訓都是有的,女子防身術還是女子特警隊的隊長親自傳授,立刻貼近赫連明珠,演示了起來。
    只是這種功夫是徒手抗暴之術,其中有不少技巧,賀穆蘭握著赫連明珠的手,和她細細講述哪裡關節如何反,掐哪裡更加疼痛等技巧。
    “如果你被別人抱住了,要牢記掙扎是徒勞的,因為你力氣不會比別人大。正確的做法是,用雙臂抱住他的脖子……”
    賀穆蘭把赫連明珠抱住,讓她的雙臂環住自己的脖子,“認准部位,咬耳朵或者脖子,狠狠地咬,准咬的對方兩眼發黑,松開手去……哎喲,你還真咬!”
    賀穆蘭摸了摸脖子,疼的送開口。
    我的天!她也太敬業了吧!
    還對教官下嘴!
    赫連明珠哪裡被人這麼“抱過”,心中又惱又羞,偏又愛煞花木蘭木頭腦袋一心教習的樣子,有意逗弄他,便開口輕咬了一口。
    只是脖子乃是人的要害,皮膚又嬌嫩,賀穆蘭哪裡受得住,嗷嗷嗷地就松了口,胡亂揉了起來。
    “哎喲……你真狠……”
    賀穆蘭這才想起來,自己穿著是男裝,若以讓對方生起防御之心。“你不會也把我當那種登徒子了吧?你放心,我……”
    “我沒有!”
    赫連明珠急忙解釋。
    “我不是故意的。”
    賀穆蘭這麼一看,一直貼身教也不現實啊,這姑娘先羞死了。她想了想,叫赫連明珠在院子裡等著,一溜煙跑出了屋子。
    赫連明珠見自己咬了他果然讓他生惱,心中一面氣花木蘭沒有情趣,一面又覺得自己自從離了夏宮後,臉皮和膽子越發大了,實在是可怕,又擔心花木蘭去了不回來,各種復雜情緒交織而上。
    好在賀穆蘭只是片刻就回來了,手裡還拉著一個人。
    “火長火長,你把我拉到這裡干什麼!好好說我跟著你走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力氣!”
    若干人手臂生疼的被拖到這小院裡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屋簷下的赫連明珠。
    怎麼又是他?
    火長和他敘舊不算,還要再拉一個嘛?
    他又沒什麼舊好敘!
    賀穆蘭不要臉的忽悠若干人:“我教你一門近身搏斗的絕技,你學是不學?”
    “學!”若干人立刻狗腿地猛點頭。
    “那你就看好了!”
    賀穆蘭貼近若干人。
    “因為你們力氣比我小,所以很多一擊必殺的招式必須用盡全身力氣。若是力氣實在沒對方大,或者反抗不了,不要戀戰,立刻就走。”
    賀穆蘭伸出手,示意自己是雙指,用了一個虛晃的動作,□□若干人的眼睛:“二龍戲珠!”
    “啊!”
    賀穆蘭點到即止,收回手,仔細講解這招的要點。
    “然後就是……迎面貼金!”
    “啊!”
    “看懂了嗎?”
    “火長,被打的是我!你慢點我才看得懂!”
    誰管你懂不懂!
    軟妹子懂了就行!
    赫連明珠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看懂了。
    “若干人,你領悟太差,自己琢磨,我不慢慢教!”賀穆蘭嘲笑一聲,又伸出膝蓋,教導膝蓋上的一些技巧。
    “反肘膝炮!”
    賀穆蘭猛然弓起膝蓋,撞向若干人的下/身!
    “啊啊啊啊啊啊!”若干人想著赫連明珠聽不懂鮮卑話,肆無忌憚的大叫了起來:“我的鳥!我的蛋!火長你好狠的心!”
    赫連明珠哪裡料到還有這樣的招,捂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在腦海裡演練了下自己去做,都羞得有掉頭就跑,捂住耳朵的意思。
    “什麼你的鳥,你的蛋?”
    幾個和若干人平日關系還好的宿衛聽到聲音以後找了過來,沒辦法,若干人之前的聲音弄的太大,驚起了無數人的注意。
    這事情發展到現在,是怎麼也無法再繼續下去了,不過好在賀穆蘭把幾招重要的已經交給了赫連明珠。赫連明珠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對賀穆蘭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要去前面准備伺候陛下了,賀穆蘭點點頭,算是明白。
    此時若干人那二貨正得意洋洋的告訴他們自家火長在教他一門絕技,結果眾人切磋起來,若干人又戳眼睛,又撞鳥蛋,弄的所有人如鳥獸散。
    “奶奶的,你這哪裡是絕技,簡直如街頭潑皮無賴打架!”
    “有點像我阿姐在家用的花拳繡腿!”
    “嘁!沒意思!”
    “你們這是嫉妒我新學了一門本事,我告訴你,我們火長……”若干人不高興地叫了起來。
    “咦?火長呢?”
    花木蘭去哪兒了?
    說好要和我回聊的!
    聊到哪裡去了!
    ***
    賀穆蘭和這些宿衛不熟,自然不會留下來打鬧。她從前院牽了自己滿載而回的棗紅馬,和門口幾個門衛打過招呼,便准備打馬回營。
    等路過集市時,賀穆蘭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返身去了一家衣鋪。
    這衣鋪是個頗為俏麗的中年婦人開的,大多經營的是姑娘家的衣衫。賀穆蘭又提著肉又提著栗米的入了屋,這婦人連忙站起身來相迎,解釋道:“這位郎君,鄙店經營的大多是女人家的衣衫,您若是要定制衣衫,不妨去前面那家,他專門賣男子的成衣……”
    賀穆蘭丟下手邊的東西,上前幾步靠近那婦人,身子前傾,頓時把那櫃台後的婦人弄的臉色大變。
    “這位阿姊,我要買一樣東西,是這樣的,我家中小妹……”
    賀穆蘭指手畫腳說了半天,又說她小妹愛潔,希望要一些沒用過的雲雲。
    那婦人面如紅霞的聽完了她的要求,這才吶吶道:“可是郎君,這個……這個都是自家用,就有新的,也不知道怎麼賣啊……”
    賀穆蘭想了想,從腳邊提起一大袋栗米。
    她在軍中有自己的份例,吃的甚好,不需要加餐。她把一袋米放到櫃台上,滿臉疑問:“這個夠不夠換?”
    那婦人大概是被他一個男子卻為了妹妹買這種東西所感動,點了點頭。“您都不怕丟人,我還怕什麼,你等等,我去後面給你拿幾個新的來。”
    賀穆蘭考慮到可憐的趙明只能用了埋掉,肯定沒辦法洗了曬,對著已經去後面的婦人又喊:“請多拿幾個,我沒機會每次都替她買!”
    那婦人踉蹌了一下,微不可聞的“恩”了一聲,身影漸漸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從後面抱來一包東西,用糙布厚厚的包了幾層,不花費一點功夫肯定打不開,老板娘把東西往前一送,又抱回栗米,小聲開口:“這裡面我還放了一些裝好的草木灰,用袋子系好了,叫你家小妹自己做吧!”
    “多謝大姐!”
    賀穆蘭高興的一手提起包裹,一手提起肉,從容的離開了店鋪。
    “……雖然長得不夠英俊,不過願意為家中小妹買這種東西,還真是個有擔待的人啊。”
    老板娘感慨萬千,不久後又奇怪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不過他家難道沒別的大人了嗎?怎麼還讓哥哥來買這個?”
    話說賀穆蘭買了東西,捧著這個包袱到了皇帝住的驛館前,請門衛把“趙明”喊來。
    這幾個門衛都是宮中的守衛,自然知道趙明是誰,見這位和皇帝一起回來的年輕人去而復返,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把赫連明珠叫了過來。
    皇帝的飲食不假他人之手,趙倪和赫連明珠正在廚房裡看著宮中的廚人做午飯,聞得有人找他,赫連明珠疑惑的出了廚房,去門口相見。
    但她也沒有想到,是賀穆蘭去而復返了。
    賀穆蘭見了她,將手中的糙布包袱往她懷中一塞,笑著說:“幾次見你,都沒送過你什麼東西,這一包就算是禮物吧。到了屋子裡再打開,小心散在外面,弄壞了……”
    她這話是說給幾個好奇的門衛聽的,說完也不多留,翻身上馬就走了。
    啊!真感謝花木蘭,留下這麼一副棒棒噠的身體!
    用慣了各種不側漏不滲漏夜用加長柔棉干爽,她哪裡用的了這玩意兒!
    赫連明珠抱著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物什,等到了自己屋中,打開一看,頓時驚嚇地跌落了手中的東西。
    厚重的包袱裡,各種白色的長條東西跌落出來,隱約還可見到兩段的系帶。有一大包袋口扎緊的布袋也露出一角,顯然裡面全是細細的粉末。
    赫連明珠的癸水和旁人不同,一年只來四次,算算時間,這次就在這月到下月之中,所以異常惶恐。她不能遠離拓跋燾,也無人可求,已經愁到見到賀穆蘭就哭的地步了,卻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像是聽得到她的心事一般,竟真給她送來了這個!
    赫連明珠看著地上的東西,彎下腰去撿。厚葛布的觸感貼上她的手指,讓她一下子好像是觸了電似的收回了手。
    “他竟這麼了解女人……”
    她咬緊牙齒說。
    難道她看錯了他?

Rank: 4

狀態︰ 離線
216
發表於 2015-10-28 20:52:28 |只看該作者
  ☆、第200章 校場遇刺

賀穆蘭升為虎賁將軍,一下子成為了軍中年紀最小的將領。之前她雖也是主將,可是和虎賁營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
    右軍一半的花費都砸在了虎賁上,可見虎賁在整個右軍的地位。
    這便是最讓賀穆蘭滿意的地方。一到了虎賁,花費的錢就會少很多,因為虎賁軍是已經成建制的。賀穆蘭那些號角、皮鼓、箭矢等,竟一下子浪費了。
    這讓她又可惜又後悔,最後承諾眾位同火,誰軍功先到主將的程度,這些東西便都統統送了他們。
    所有人裡,只有那羅渾因為百夫長升的比較早,軍功到了快可以晉升副將的地步,要到主將,還早的很。
    但無論如何,眾人都是見到她當初為了自己的人馬花費多少的,能省下這麼多錢,也算是節約了一大筆。
    虎賁營裡有四位副將,分別是聶秦,庫門辛,出雲長寧和烏丸雄。他們都是右軍裡的老將,年紀最小的出雲長寧也有三十歲了,聶秦更是四十有二,比夏將軍還要大上三歲。
    賀穆蘭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將軍突然升到了虎賁將軍的位子,就算她軍功夠,功勞也大,但對於軍中這個也看資歷的地方來說,幾乎就和青雲直上沒有什麼區別了,自然不能服眾。
    賀穆蘭之前當雜號將軍,多得軍中前輩看重,分給她的都是昔日同火的人馬,這樣軍中最麻煩的“威望問題”也就迎刃而解。可如今她升為虎賁將軍,和右軍大部分將軍平起平坐,甚至還高出一截,再想“照顧”,也照顧不了了。
    就拿王將軍王猛來說,他在軍中熬了十幾年,也不過就和現在的賀穆蘭品階一樣而已,但要拿重要性和部下的實力來說,王將軍現在甚至不如賀穆蘭。
    賀穆蘭很快就感受到了來自內外的壓力。她是新上陣的將軍,虎賁軍她一個都不認識,虎賁將軍每日要處理的事情比她之前更多,而且她也有跟著夏鴻將軍一起去大將軍帳聽軍報的資格了,要學的東西更多。
    所以即使拓跋燾微服私巡來了黑山大營,她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她的腦袋都快炸了,還如何顧及的到別人?
    左右皇帝在這裡,比在黑山城安全多了。這裡可有七八萬將士駐扎,飛進來只大象,也都能被拍死。
    但她萬萬沒想到,皇帝倒是不怕有人欺負,他來欺負別人了……
    三月十三,黑山大營裡來了一伙讓人生氣的家伙。
    這些人是平城來的羽林軍,據說是為了皇帝十天後的駕臨做准備的,順便解決鬼方的問題。
    羽林軍只收功臣勳貴之後,哪怕是家中庶子、私生子、遺腹子,只要家世清白,有功於朝廷,再有同樣家世清白之人推薦,便可入軍。
    魏國的羽林軍比其他朝代的更加特殊些,因為大魏因戰爭而絕戶的人家實在太多,還有一些家中男丁死的就剩一個孩子,再送上戰場就要絕後的,軍府裡每年會有一些名額送入羽林軍中,讓他們去羽林軍,由國家養著他們,直至到能作戰的年齡,便跟隨皇帝上戰場。
    在平城守衛,比在邊關活下來容易多了。
    也正是如此,羽林軍的將士若論戰斗力,不一定高於黑山大營,但羽林軍有嚴師教導,又有大魏的名將輪流去帶兵,若論整體素質,自然是羽林軍更高一籌。
    無論是北方六鎮、黑山大營,還是鎮守在地方上的鎮戍兵,都認為自己的軍隊是最厲害的……
    所以,不知是誰牽起的頭,這支羽林軍的人馬沒多久就和軍中各方人馬切磋了起來,對方為首之人極為厲害,無論是馬戰、步戰還是射箭,都沒有人及得上他,漸漸的,黑山大營都知道營中來了一個厲害家伙,從平城來的,正在黑山大營裡踢館。
    無奈軍中閒著無事的百夫長和素來勇猛的將士們都去了,誰也敵不過他。再打下去有車輪戰的嫌疑,雙方便約定好了,兩方人下午再戰,各出三人,一決雌雄。
    只是這能出戰的都出戰了,再派上午的人去便是自取其辱,可軍中武藝高強的主將也沒有人敢去請,更何況羽林軍所來的首領也是個年輕人,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叫了老將去比武,未免勝之不武。
    事關黑山顏面,大家議論一陣後,想起了一個人來。
    三軍大比的冠軍,花木蘭。
    花木蘭雖然也是將軍,但還沒有上任幾天,連正式任命都沒下來,還不算什麼大將。花木蘭今年才十九,若論年紀,還比那首領小上幾歲的樣子。最主要的是,花木蘭是公認的武藝高強,性格和善,就算腆著臉去請,也不會怕受到訓斥。
    於是乎,便有上午吃了虧的人拉上三五個人壯膽,跑去虎賁營求見花木蘭。
    “什麼?叫我去和人比武?”
    賀穆蘭先前還以為是中軍哪個將軍派人來傳話,糊裡糊塗見了來人,卻聽到是這麼荒誕的請求,頓時連連搖頭。
    “我最近事務繁忙,實在是無暇,你若留意也能明白,前一陣子我已經和虎賁軍上下打了幾場,實在是不想再來這種事了。”
    賀穆蘭見那人沮喪下去的表情,蹙著眉說道:“軍中切磋,便是不敵也沒什麼,何必這般做小女兒狀?”
    “將軍不知,來的是羽林軍裡的一個校尉,帶著幾個武藝高強的羽林郎,一個上午就勝了我軍中二十多個好漢,我們實在是……實在是面子上過不去,這才約了下午繼續再戰。”
    那百夫長歎了口氣。“也不知道營中諸位將軍怎麼想的,這般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居然也由著這群人在校場挑戰……”
    “羽林軍?”賀穆蘭突然生出一個猜測來,愣了愣神,問他:“你可知那校尉叫什麼?”
    “不曾聽旁邊人喊他的名字,不過都稱呼他杜校尉。”百夫長想了想,“好像崔太常身邊經常跟著的幾位家將也陪著他,應該也是出身高貴之人吧。”
    這才是讓他們更加氣憤的地方。
    有錢有地位了不起啊!他們若是和他一般從小有名師指教,一定也能這般厲害!
    賀穆蘭聽到羽林校尉姓“杜”,心裡就咯登一下。
    拓跋燾的化名,不就是杜受,阿不,杜壽嗎?
    他又想做什麼,居然跑到黑山大營裡擺擂台來了!
    其他將軍當然不敢阻攔,大部分將軍都認識皇帝,一見到他在做什麼,嚇都嚇尿了好嗎?
    “我下午隨你去。”賀穆蘭想到這個,實在是坐不住。“他們比武是什麼規矩?步戰?馬戰?”
    “將軍果真要去?太好了,花將軍去,我們穩操勝券啊!”那百夫長喜笑顏開,“對方每次出三人,三人對三人,他們配合默契,每次到了馬戰之時,總是被挑下馬去。”
    “三人?”賀穆蘭看了眼身邊躍躍欲試的親兵蠻古。她如今帳下就算那羅渾武藝最高,和她也還有段距離,蠻古是老將,經驗自然豐富,但他一打起來就瘋瘋癲癲,她還真不敢帶著他去。
    萬一打的興起,把皇帝傷了,那就要命了。
    “將軍莫要擔憂,還有兩個人選,也是武藝高強之輩,只要將軍下午答允應戰便是!”
    賀穆蘭想著左軍和中軍也有許多強將,便應允了下來,答應下午校場相見。
    到了下午,賀穆蘭配上磐石,提著鐵槊,跨上越影就去了校場,到了校場門口,正遇見早上來的那位百夫長,翹首盼望著將她迎入場中。
    賀穆蘭到了校場一看,另外兩個人還真不是陌生人。
    一位是大比輸給她的那位隴西李氏之後李清,一位不是別人,正是庫莫提帳下的副將,如今獨孤家家主之子獨孤唯。
    賀穆蘭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沒有發燒。
    到底是吹的那陣風,把很少湊熱鬧的獨孤唯吹過來了?
    獨孤唯見她來了,苦笑著湊近她問:“也是聽到對方名字以後,不得不來的?”
    賀穆蘭一聽,便知道獨孤唯為何而來了,低著頭小聲問他:“怎麼是你來了?庫莫提將軍呢?”
    “這種事,將軍怎麼會出面……”獨孤唯搖了搖頭,“那位……哎,那位也太膽大了!”
    一時間,兩人都心有戚戚焉,歎氣不止。
    唯有後來的李清,不但什麼都不知道,還對著一伙兒來“踢館”的羽林軍厭惡無比,提著長弓就和花木蘭兩人立志:
    “花將軍,獨孤將軍,這些人毫無入鄉隨俗之意,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厲害看看!”
    “呃……這個……”
    “我早上鬧了肚子,不知道可敵得過他們……”
    兩人打著馬虎眼。
    “豈可如此沒有斗志!”
    李清詫異地看了他們一眼,已經在心中把他們當做了是謙虛,“軍中將士們都對我們寄予厚望呢!”
    這下賀穆蘭苦笑更甚了。
    沒一會兒,樣子招搖、皆穿一身銀甲的“羽林郎”們到了校場,身邊果真有崔太常的家將,以及軍中幾位將軍的親兵陪著。為首之人,正是人高馬大,相貌堂堂的拓跋燾了。
    賀穆蘭和獨孤唯雖然心中早已確定對方就是皇帝,但真見了他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了一聲。
    遇見這樣的對手,打也不大敢打,也不敢做的太假認輸,只有憋屈的份兒。
    拓跋燾倒是心情大好,見賀穆蘭等人來了,還有心思招呼了一下。
    “來的可是生擒鬼方的花木蘭花將軍?來的正好,和杜某切磋切磋!”
    “這……”
    賀穆蘭咳嗽了一聲,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她身旁的李清卻像是明白了什麼,立刻跳出來大叫一聲。
    “花將軍好歹是我黑山大營的主將,你這校尉太過狂妄,來來來,先贏過我李某人,再來談切磋之事!”
    “你說我狂妄,你又是誰?”
    拓跋燾感興趣的看著這身穿魚鱗甲的小將。
    他無意中被人點名比武,遂升起了好斗之心,卻沒有真想過一路挑到黑山大營天怒人怨的地步。
    只是貿然說不比了,又像是自己怕了他們,到時候羽林軍兒郎各個都要用幽怨的眼神看向自己,所以他只能繼續比下去。
    李清見對方明顯瞧不起自己的樣子,冷哼道:“我姓李名清,隴西李氏之後,人稱李四郎的便是!”
    拓跋燾點了點頭。
    “哦,知道了,李方的兒子。”
    “你居然敢直呼家父的名諱!”李清見他喊他爹就跟喊自家兒子似的,老氣橫秋到令人生厭,頓時銀牙一咬,跳入場中就要去摔他。
    拓跋燾也想速戰速決,什麼弓箭、騎術都不比了,提著雙拳迎面而上。
    鮮卑人也喜歡摔跤功夫,近身肉搏也是軍中常比的項目。
    拓跋燾下場肉搏,宿衛裡也出來兩個小伙子,生怕皇帝有失,便要一起去擒拿那李清。
    “你們好不要臉!”
    “花將軍!獨孤將軍!揍他們!”
    “李將軍,贏了咱們回頭請你吃飯吶!”
    “怎麼辦?上了?”獨孤唯卷起袖子,笑了笑。“不敢揍那位,給其他羽林郎看看,我黑山大營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會覺得勝之不武嗎?”
    賀穆蘭搖搖頭,伸手也擋住一個宿衛。“抱歉啦,就算做樣子,我們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觀的。”
    幾個宿衛早上便是三打三,其他宿衛有認識獨孤唯的,便沒有上,這兩個和李清一樣,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又不認識權貴之人,生怕皇帝吃虧,便跳出來了,活該要被賀穆蘭和獨孤唯胖揍。
    李清武藝自然不弱,但和拓跋燾比又差了許多。拓跋燾從小得各路名師悉心教導,精於步戰和馬戰,就算是角抵之術也十分出色,李清身形敏捷,雖沒有顯出敗績,但他自己清楚,用不了一時半會兒,他就要落敗了。
    這小子也是蔫壞,見自己無法敵過這位杜校尉,而賀穆蘭和獨孤唯又已經贏了,笑著往後一跳,脫離戰圈,大聲道:“杜校尉本事果然好,可以和我們的花將軍一戰。只是三人對三人,你已經輸了兩人,就不必再比啦。”
    三人比斗,向來是三局兩勝,李清此話一說,拓跋燾臉上湧出古怪之意,脫口而出:“你們這是田忌賽馬?”
    李清居然咧嘴笑了笑。
    “然也!”
    獨孤唯見李清沒有蠻斗,當然,他的本事也沒有蠻斗的資格,總算是松了口氣,負手站在一邊,看著皇帝和李清胡扯瞎扯。
    他和賀穆蘭正百無聊賴,忽然間,一支冷箭不知從哪裡飛來,直直地朝著校場中的拓跋燾而去。
    這箭飛的又快又急,看方向,正是對著拓跋燾的腦袋。為了看他們比武,校場裡的士卒圍得是水洩不通,大部分人都沒注意到危險,賀穆蘭和獨孤唯聽到一道聲響,頓時心中大叫不好,拼了命的朝著拓跋燾的方向而去。
    拓跋燾一生中遇到的行刺也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支箭射出時,立刻警醒地撲倒在地,滾了出去。
    可憐李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剛還在和自己扯皮的人就滾了三圈繞著他跑開了,頓時呆若木雞。
    隨著第一支箭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紛紛破空而出。此時賀穆蘭、獨孤唯和拓跋燾的其他宿衛已經趕到皇帝的身邊,幾人護著拓跋燾就往有掩護的地方走。賀穆蘭見校場亂成一片,再見拓跋燾身旁有那麼多人護衛,便沒有再跟,而是留下來去抓刺客。
    “把守四門,任何人不得出去!”
    賀穆蘭讓身邊幾個虎賁軍士去傳令,直朝冷箭射來的方向去找。
    她在不久前剛剛目睹了軍中歹人刺殺崔浩的謀劃,雖然不知為什麼後來沒有動手,可這些人明顯還隱藏在軍中,隨時可能出沒。
    他們本來就是軍中之人,又熟悉地形,若是其中有知道拓跋燾身份的,早上校場發現了他的行蹤,臨時起意要行刺殺之事也是正常。
    校場上的人都被這樣的變故驚呆了。
    有些士卒以為是有人氣憤這杜校尉太過囂張,在黑山大營撒野,所以才下黑手,氣的破口大罵,直嚷嚷他們丟了黑山大營的臉。
    有的擔憂平城中的人在黑山大營吃了虧,此事不能善了,便滿臉憂色的去找各自的主將稟報此事。
    只有少數性格謹慎或頭腦清醒的,開始尋找冷箭是從哪裡來的。
    賀穆蘭見一群人像是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找,頓時對著圍觀的人群一陣厲喝:
    “去找發出冷箭之人,把他們拿下!你們除了看熱鬧什麼都不會了嗎?”
    她力氣極大,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往冷箭發出的方向去找,有一個士卒指著不遠處的石墩叫道:“我剛才看見那上面站著一個穿灰衣的男人,底下還圍著幾個人!”
    他指的石墩,是校場隨處可見的那種鍛煉力氣的大石鎖,賀穆蘭快步奔過去,只見幾塊大小石鎖壘在了一起,堆出一個一米多高的石墩子來。
    此時人人都在圍觀比武之事,直視著前方,很少有人注意上方發生的事情。軍中但凡有熱鬧的時候,爬旗桿的、踩營牆的不知多少,有人爬上石鎖,一點也不奇怪。
    他提醒了這件事後,又有人陸陸續續說話:“好像我也見到了,手上應該拿著的是弩,不是弓?”
    “你看到有人拿弩為什麼不嚷嚷!”
    旁邊一個士卒瞪大眼睛問他。
    “廢話,校場這麼多人,都是來練武的,拿弩雖然少見,又不是沒有,我還看到有人拿大刀呢,我嚷嚷什麼!”
    賀穆蘭聽到頭痛,她先前叫人把守了四門,料得刺客一定會在其中,此時也不著急,帶著一大堆右軍的軍士一個個搜查。
    魏國手弩稀少,大多都是漢將和高門收藏,軍中普通士卒即使看到有人拿弩,也不會給自己自找麻煩,相對的,誰要得了這樣的武器,輕易拋棄也是很難做到的。
    沒一會兒,得到消息的諸位主將都帶了人來,但是賀穆蘭只是把著門口,不然他們進去,有些主將知道裡面遇刺的是誰,只當是拓跋燾的命令,乖乖的站著沒走,有的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隔著校場的營牆柵欄就對著賀穆蘭大罵了起來。
    賀穆蘭對這些一概充耳不聞,直到宿衛裡來了一人,叫賀穆蘭派人去請庫莫提帶兵過來,這些人才發現有什麼不對。
    庫莫提是誰?穎川王,拓跋王族,軍中鷹揚軍的主帥,能支使一位虎賁將軍去找鷹揚將軍,又豈是普通的羽林軍辦得到的?
    剎那間,校場外一片沉默,恰巧庫莫提也接到消息帶了人趕來,見是賀穆蘭親自把守大門,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誇獎了她一句,帶著人提刀拿槍的進入校場中,去點將台那邊護駕了。
    “花將軍,你也是黑山大營的人,好歹讓我們知道一些動靜……”有個右軍的將軍自詡和她關系不錯,輕聲試探:“裡面的究竟是哪一位?到底有沒有傷到?”
    賀穆蘭搖了搖頭。
    “各位將軍,你們還是散了吧。你們聚在這裡,反倒壞事。”
    校場裡的人明顯許進不許出了,這些將軍還擠破頭要往裡面鑽,等到時候全被留在裡面盤查,那黑山大營就真亂了套了。
    如今這裡面留著的還大半都是看熱鬧的將士,可要是連將軍都進來了,日常庶務誰來打理?誰約束自家的兵卒?
    有些將軍聽了她的話,心中有數,承了她的好意就大步離開,權當自己沒有來過,但更多的人是有心看看情況,只離得大校場遠了點,並不離開。
    再過一會兒,崔浩來了,還帶著那位天師道的天師寇謙之。兩人進入校場大門時,見是賀穆蘭親自把守,頓時側目。
    崔浩心中更加確定這“花木蘭”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對她更為客氣,入門時還拱了拱手。
    賀穆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寇謙之,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不對來,後者卻依舊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見她看著他,還摸了摸胡須,笑道:“將軍,可是老道臉上有什麼髒污?”
    若真是演戲,這演技也太好了點。
    賀穆蘭歎了口氣,不再去看他。
    ***
    點將台上,拓跋燾臉色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還有刺客會孤注一擲,在這大校場裡動了手!
    黑山大營裡居然也有刺客,而且還能知道他的身份,伺機下手。這說明黑山大營中的刺客至少也是在平城呆過,知道他樣貌之人。
    這樣的推測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黑山大營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那營嘯到底有沒有人在幕後刻意生亂?
    崔浩所說的刺殺後來沒有繼續,又是為了什麼?
    崔浩和寇謙之匆匆趕來,正迎上一個宿衛捧著幾支弩箭上了點將台。
    “陛下,所有弩箭都在這裡了。”
    北魏的弩很少,草原民族用弓比較多,弩制造精密又容易壞,並沒有批量制造過,只有一些門閥才擁有,所以他才讓人把弩箭拿回來。
    很少有人知道,拓跋燾還是研究兵器的行家。
    那宿衛捧著弩箭准備上前,一只寬袍卻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阻擋了他的腳步。
    宿衛抬頭一看,只見眉目慈善的寇謙之伸手探上他的脈門,把了一會兒脈,松口氣道:“這位將軍最好現在去好好洗個手……”
    他回身對著皇帝稽首為禮。
    “陛下,這些箭上都有劇毒,您最好還是不要碰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217
發表於 2015-10-29 18:23:15 |只看該作者
☆、第201章 一死了之

寇謙之今年已經六十出頭,他的來歷是個迷,有人說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也有人說他在泰山上得到神仙傳授,由此得道,但不管是哪種說法,都無法掩蓋他博學多才的本事。
    他擅長辨毒,也擅長解毒。
    據他說,他曾得到神農一脈留下的神書,可知天下諸般草藥。
    拓跋燾對這個道士是抱有七分懷疑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寇謙之一說有毒,他便叫人去找來一只羊,將弩箭扎到它的身上。
    沒一會兒,這只羊就又吐又洩,果然抽搐而死。
    這樣的結果讓那個宿衛臉色發白,告罪後一溜煙就跑去洗手了。拓跋燾臉色鐵青,這樣劇烈的毒藥,並非普通貨色,大凡一般人用的毒藥,無非就是砒霜之類,能塗抹在箭頭且並無顏色的,尋常將士是得不到的。
    話說賀穆蘭正守著門口,突然拓跋燾派人來召,要她去面見。賀穆蘭讓蠻古看守大門,去了點將台。
    原來拓跋燾已經在庫莫提和崔浩那裡知道了上次刺客欲行刺之事,但其中細節,除了賀穆蘭,也無人知曉,只好再召賀穆蘭相詢。
    賀穆蘭就從自己躲入帳中說起,如何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們如何在密談完後還等候了一刻鍾有余,自己如何在人全部走掉才出去等等說了一遍。
    “那你為何會去那裡?”拓跋燾緊逼著詢問,“你是庫莫提的親兵,那堆放雜物之地應該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才對……”
    賀穆蘭看了眼寇謙之,後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倒引得賀穆蘭心中有氣,憤然開口:“那天我去如廁,發現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在中軍帳中穿梭,中軍中怎麼會有一個道士?我心中疑惑,便跟著他的背影一路尋去,後來見他進了那個帳子,便也跟進去,想要質問他為何在中軍中游蕩……”
    所有人都用疑惑地目光看向寇謙之,寇謙之也是一愣,然後思索了起來。
    “我掀開帳子,發現裡面並無他人,又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我無法和人解釋為何跑到雜物帳裡來,只好掀開一塊毯子,鑽了進去,躲在眾多雜物之間。”
    賀穆蘭苦笑。
    “我只聽到為首之人的聲音,沒看到對方長相,其他幾人沒有開口幾次,我也聽不出來是誰。”
    這其中最讓人在意的便是那個道士是誰。聽到賀穆蘭的話,崔浩立刻站出來搖頭道:“不可能是寇道長,寇道長那天和我一直在一起,不曾離開過。”
    “那寇道長,你可有帶著其他道童一起來黑山大營?”
    拓跋燾緊盯著寇謙之,見後者默默搖頭,大感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好生生怎麼還冒出道士……”
    “陛下,您是真命天子,也許上天示警,派下使者引忠心之人解厄也不一定……”寇謙之一本正經地說道:“這雖然稀奇,但也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事情。漢劉邦斬白蛇起義,晉也有神人下凡傳授道書……”
    “你這道人,說話實在是荒謬。”拓跋燾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如今要找到那射箭的一伙兒人。弩機不好攜帶,定是有好幾個人帶著部件,在校場上臨時組裝起來的,否則一個人拿著弩機大搖大擺的進來,肯定有許多人看見。”
    他寒著臉,指著校場下被控制起來不許出去的將士們。
    “查!一個個排查,讓那見過射弩的人去一個個指認!”
    寇謙之拿了一支毒箭,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箭頭,將手指含在嘴裡,然後“呸”地一聲吐了出來。
    “秋海棠和斷腸草,好像還有一些北烏頭的塊根……這毒藥的材料倒不稀奇,都是中原常見之物。這北烏頭倒是只有草原有出產,做藥引也算是合適。配毒的人倒是厲害,這麼多普通貨色也能糅合出這樣的大毒之物來,這毒藥應該是最近才配的,還有一些澀味……”
    賀穆蘭無語地看著寇謙之一本正經的說“還有一些澀味”,跟後世的美食家似的,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嘴巴,想看看會不會腫成香腸嘴。
    什麼都沒發生,寇謙之只是搖搖頭,跟拓跋燾說道:“陛下,北烏頭的根有劇毒,而且冬天北烏頭的花葉全部凋謝,是找不到的,只有春天發芽才能找到,這毒藥最近才配,說不定正是等著這一味藥引。陛下可派人去細細打探,最近可有將士鬼鬼祟祟去挖草藥或野菜的,若能打聽到,或許可以找到配毒之人。”
    拓跋燾聞言大喜,立刻叫了庫莫提上來,要參軍帳找人去所有營帳裡問過,最近有沒有人去挖藥或者挖了什麼東西帶回來的。
    沒一會兒,拓跋燾身邊的宿衛帶了四五十個人過來,每個人都穿著灰色的衣裳,神色惶恐不安。
    那第一個說出站在石墩上的人穿著灰衣的,對那灰衣人的長相已經記不清楚了,畢竟他是從下往上看的,只能看到一個下巴。
    但他記得對方穿著一身灰色衣服,腳上是一雙黑面白底的鞋子,身材高大,而且手中端著一把手弩。
    在這種人多的地方,想要一點都不被人察覺的行刺是很難的。可是軍中男兒多穿灰衣、黑衣和土黃色的衣服,因為這幾種顏色最耐髒,所以一拉出來就拉了四五十個人。
    除去不是穿黑鞋的、個子矮小的,四五十人裡又剔出去二十多人。
    有些人是結伴而來,附近都有大量的人作證,再剔去一半,最後只剩十一人無法證明自己當時在干什麼。
    賀穆蘭原本只是耐心等著搜查的結果,因為即使在現代,要在一群人中稽查凶犯,除了調監控,也只能實地排查,她也就沒提出什麼意見。
    只是當那十一人都站出來的時候,賀穆蘭還是吃了一驚。
    因為她原本的同火,後來在大比時高升的殺鬼,竟也在其中。
    庫莫提此時正在賀穆蘭身側,見她臉色有變,低聲問她:“可是有什麼不妥?”
    賀穆蘭是唯一和這些刺客有過接觸的人,她有發現不對也是正常。
    “不是……這些人裡有我昔日一個同火,左邊數第五個的,和我曾經同吃同住,一同操練,並無不妥之處。他不是愛看熱鬧的人,所以我見他在此,稍稍詫異了一下。”
    賀穆蘭心中驚濤駭浪,卻還要極力掩飾自己的吃驚,表現出平靜的樣子。
    “哦,你的同火?”
    庫莫提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這個花木蘭過去的同火表情十分驚疑,似乎很後悔為何來這裡似的。
    幾個看過那灰衣人的人站在他們身側,仔細的看他們的衣著、鞋子,身材,甚至讓他們站在那石墩上模擬當時的場景,可這些最後剩下的人高矮胖瘦都類似,衣服穿得也都差不多,誰也說不出究竟是誰當時站在那上面。
    無奈之下,拓跋燾命人將他們都看管起來,准備細細“盤查”。
    至於他們會遭遇什麼,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讓賀穆蘭更加擔憂起來。
    拓跋燾遇刺,照理說應該立刻擺出儀仗或者去安全的地方暫時避一避,結果也不知道是拓跋燾太倔了,還是拓跋燾就喜歡迎難而上,他不但不躲避,還帶著大批人馬大搖大擺的去庫莫提的王帳,准備賴著不走了。
    賀穆蘭武藝高強,又是黑山大營裡拓跋燾為數不多的可信之人,便被調了過來,充當宿衛,和庫莫提一起護衛拓跋燾。
    這種信任自然是讓不少人側目,畢竟能被當做親兄弟一樣信任的將軍,總是讓人詫異的。賀穆蘭卻只想知道殺鬼到底會怎麼樣,可是王命要她去保護拓跋燾,她也沒有法子,只能順從。
    校場被翻找了一下午,終於在傍晚時候找到了被拆開的弩機部件。
    這些部件有的被埋在土裡,有的被拋棄在隱秘的地方,最後都被翻找了出來。除了一塊最小的機簧找不到,其他的東西大致被拼成了一個弩機,送到了拓跋燾面前。
    拓跋燾玩了一會兒那把弩機,嗤笑著說:“這是南邊來的弩機,那些漢人文臣防身的玩意兒。他們不善弓箭,便巧用機械。你們看,這膛道打磨的多漂亮?我們魏國可沒有這樣精密的手弩,能夠拆開後合起來還有這麼平整的膛道。”
    “是劉宋嗎?”
    一個將軍愣了愣,“那不可能,宋人怎麼可能混入我們的軍中!”
    “只不過弩機是宋人的,不一定就是宋人派來的刺客。”庫莫提解釋道:“宋人的工匠技術精湛,我們兩國雖然不通商,但走私之事屢禁不絕,想來有什麼東西從南方夾帶而來,也是有的。這弩機被拆開後毫不顯眼,塞在衣衫被子裡,極難被人察覺。”
    拓跋燾似是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似的,可惜的摸了摸那把弩。
    “要是機簧還在就好了,這把弩制作的不錯,我還能多件兵器。這人太可惡,竟是情願把機簧帶走惹出麻煩,也不願把完整的弩機讓給我!”
    “陛下,這是遇刺後該說的話嗎?”庫莫提郁悶地看著自家堂弟,忍不住低吼出聲:“如今您應該住在黑山城的將軍府才是啊!”
    “遇刺後該干什麼?驚慌失措到痛哭流涕嗎?”拓跋燾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行刺之人就是想看我這樣子,我偏不這樣。我照樣好吃好睡,繼續巡視,氣死他們!”
    賀穆蘭咳嗽了一下,忍住笑意,繼續值守。
    大約一個時辰過後,黑山城驛館裡的所有人都來了。剛剛還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燾一聽說古弼來了,連忙就要往王帳深處跑,被臉色鐵青的古弼追到,按在帳子裡教育了整整半個時辰。
    赫連明珠也詫異去黑山大營還會遇到行刺,見帳中賀穆蘭甲胄齊全的在值守,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不知用什麼表情面對她才好。
    情感上,她是覺得也許賀穆蘭是有什麼緣故才知道女人家用的那種東西,而且是出於好意才給她送過來,可是理智卻告訴她,即使親如母親和姐妹,當家中男人發現了這玩意兒,也不會有人告訴他們這是做什麼的。
    他能知道它,要麼就是事出有因,要麼就是狂蜂浪蝶。
    可她又不好意思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賀穆蘭見赫連明珠看了她一眼就扭過頭去不再見她,納悶地眨了眨眼。
    以前這軟妹子見了她都是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樣子,怎麼自己又教防身術又送小天使以後,對方反倒不理自己了?
    哎,青春期的姑娘,就是麻煩。
    拓跋燾在庫莫提的王帳中歇息,除了古弼和崔浩宿在副帳,其余人等都在王帳中值守,護衛皇帝的安全。
    拓跋延是最惶恐的,即使鷹揚軍八千拱衛著王帳,依舊還派了上千精銳把那王帳圍得固若金湯,這下子就算腦子不大好,察覺不出什麼的將軍,也都知道軍中來了大人物了。
    而軍中能讓拓跋延和拓跋提兩位宗親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親自值守的人物能有誰,答案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這讓李清和一眾在校場看過熱鬧的人嚇得半死,尤其是李清,他還和那位直面過,打不過對方還耍了賴皮……
    ‘難怪花木蘭和獨孤唯都不願意跟他打……’
    李清咬牙切齒地埋怨。
    ‘我居然自取其辱,還丟臉丟到陛下眼裡了!’
    ***
    當夜。
    “你們都不睡一會兒?”拓跋燾看著在他床褥前站著直挺挺的幾人,“去休息一會兒吧,帳外那麼多人看守,肯定沒事的。就算是有事,帳外那麼多人守不住,你們有什麼用?”
    “陛下休要再說了,今晚我們就充當你的宿衛,陪著值夜吧。真熬不住了,我們會輪流休息的。”
    誰也不知道那發動刺殺的“將軍”是什麼身份,萬一對方糾結了手下人馬直接沖營,那就糟糕了。
    賀穆蘭曾是庫莫提的親兵,一眾宿衛也都唯庫莫提馬首是瞻,庫莫提說不走,所有人也就只好繼續站著。
    “問題你們這麼站著,叫我怎麼睡啊!”拓跋燾一拍枕頭,“我在宮裡都沒有這麼多人在我面前這麼站著!要麼就回去睡,要麼就和我一起睡,自己選!”
    庫莫提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張口道:“我也許久沒有和陛下秉燭夜談過了,陛下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話說完了,立刻就卸下衣甲和鞋子,在拓跋燾錯愕的神情中鑽入拓跋燾的被子裡,對著身側的皇帝說道:“陛下,夜深了,趕快安歇吧。”
    “你……你瘋了!”
    拓跋燾磕磕巴巴說,“你居然讓我給你暖床?”
    拓跋燾先鑽進的被子,此時床褥應該已經熱了,所以拓跋燾才有如此一說。
    只是這話太有歧義,他話一說完,頓時“噗嗤”聲不絕,就連賀穆蘭都無法抑制住自己想歪的沖動。
    “我怎麼敢讓陛下為我暖床?只是由我睡在外面,萬一有什麼不對,我也好為陛下擋一擋。陛下睡吧……”
    庫莫提示意賀穆蘭幾人帳外值守。
    “這裡有我就行了。”
    此時他們忍笑已經忍到肚子發疼,聽到庫莫提的話,立刻退出寢帳之中。拓跋燾一副傻掉的樣子實在是搞笑,偏他和庫莫提長得都是身高馬大,兩人都躺在那床褥中,怎麼看怎麼別扭,只能找個人少的地方徹底笑個舒坦。
    賀穆蘭等人退出帳子,拓跋燾和庫莫提頓時一改臉上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庫莫提低聲在被子中問他:“陛下此次微服私訪來軍中,除了您知道的那幾位,還見了什麼人?”
    拓跋燾一向認為自己不算昏君,王位坐了五六年,坐的也算安穩,遇到刺殺,自然心中不會舒坦,聽到庫莫提的話,沒好氣地說道:“在黑山城見了黑山的白鷺官,還偶遇了花木蘭。不過花木蘭應該沒有嫌疑,比武的時候他和我站在一起呢。他要想殺我,大夏宮裡隨時可以動手。”
    ‘知道花木蘭是你的心腹……’
    庫莫提在被子裡翻了個白眼。
    “您這樣做太冒險了,還故意去校場比武引出這些刺客……”
    “總比我北征柔然的時候發現身邊有刺客好。若是大軍開拔,我死在前線,那真是六軍無主,兵敗如山倒了。”拓跋燾歎了口氣,“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小心至此,我都只帶著十幾個人出來了,他們也不敢豁出去行刺,只敢藏頭露尾的用手弩射殺我。”
    “獨孤唯還是大意了,差點讓您真的遇險。花木蘭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怕聽到你以身犯險立刻就趕了過來,那李清是中軍中人,性格單純,也不會是刺客,如今看來,刺客只能在那一群灰衣人之中。”
    “想殺我的人,無非就那麼些人。不是劉宋的人馬,就是平城裡那幾個老家伙,我現在有兒子了,也有了傀儡,想殺我的人一定更多。”
    拓跋燾冷冷地笑了一聲,“庫莫提,我在黑山呆了幾日,越發覺得拓跋延如今越發老朽了,竟然還能做出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鬼方的事情。對方在柔然的地位比他這個黑山主帥還高,這般折辱,傳出去倒讓人笑話。”
    “軍中能混入刺客,還有不少冤屈之事,都和他的‘不察’有關,我今年北征勢在必行,我准備讓他北伐時坐鎮黑山大營,不立寸功。等北伐成功,我便讓你坐了那個位子,你可做的到?”
    他問的是,庫莫提北伐時可能攢到足夠升做主帥的軍功。
    “陛下想要我做什麼……”庫莫提帶著笑意回答:“只要說一聲,哪怕赴湯蹈火,我也一定做到。”
    “那一言為定。”拓跋燾在被子裡拍了拍庫莫提的手。“若我真不幸遭遇什麼意外,保護好我的兒子阿晃,將他培養成一位明君。有黑山大營八萬騎兵在你手裡,我不擔心有人能生出什麼亂子來。”
    “陛下何出此言?”這話說的實在是讓人背後生寒。“不過是一次刺客而已,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上次我准備來黑山,在朔州城外遇襲,也一定是有內應告知了蠕蠕和夏國人我的行蹤。暗鬼難防,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神仙一直想法子讓我死,我行的光明磊落,自認也沒有做什麼讓人除之而後快的事情,有人刺殺我,說明害怕我害怕到不願意我活的地步,這豈不是對我最好的誇獎嗎?”
    “對付這種人,只能將他們當做不存在,你若真嚇破了膽,反倒讓對方更生出用卑鄙手段的想法。只是我這人,要死也是死在內鬼身上,敵人是殺不了我的。”
    庫莫提突然皺了皺眉,捂住了口鼻。
    拓跋燾笑笑。
    “你莫擔憂,你就是從小想的太多,所以才長得這麼老成。我只是隨便說說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已。我不把你當外人,才跟你說這些的。”
    “陛下……”
    “嗯?”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被子裡放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還能有誰!難不成我自己嗎?”
    .
    帳外。
    “你們有沒有聽到裡面有什麼動靜?”
    一個宿衛問旁邊的幾個同伴。“好像是裡面吵起來了?”
    所有人豎起耳朵傾聽裡面的動靜,似乎是有嘈雜的聲音傳來。
    賀穆蘭擔心裡面情況不對,率先掀起簾子鑽進帳內,卻在看見裡面的情景之後紅著臉退了出來,按住其他幾個宿衛,不讓他們繼續入內。
    “陛下很好,和庫莫提將軍正在打鬧呢。”
    原來趙明說陛下喜歡裸/睡,竟是真的。
    只是裸/睡就算了,干嘛要把被子掀掉,這大晚上,即使如今是春天,也絕沒有暖和到不蓋被子睡的地步啊。
    而且庫莫提將軍還用雙手推著陛下的腦袋往被子裡塞,說是意圖不軌吧,陛下卻笑的極為得意……
    難不成,陛下還是個抖s?
    ……
    不能再想了,細思恐極啊。
    ***
    第二日一早,事情又有了可怕的變化,最讓賀穆蘭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被關在刑軍帳中拷問的殺鬼,清晨死在了行軍帳中。
    這些人原本是被捆起來的,只有問話的時候嘴裡才去掉東西,也不允許和外人接觸。但因為畢竟沒有定罪,又有好幾位裨將,刑官曹們也不敢太過分,只是不停的審問他們一些問題而已。
    事情就在清晨提審他們的時候,由於刑官放松了警惕,殺鬼突然從發髻裡掏出來一樣東西吞了下去。
    旁邊的人還以為是毒藥,立刻找軍中的郎中來看,可沒過一會兒,殺鬼的臉就憋成了紫色,氣悶而死了。
    軍中並無仵作,郎中也只能看出是窒息而死的。等黑山城的仵作來看,便說是吞了大塊的東西,活生生噎死。
    拓跋燾讓仵作切開了他的喉嚨,找出一塊方形的鐵塊,約有鴿蛋大小,正是弩機上失蹤的機簧。
    這一下,殺鬼是行凶之人幾乎已經坐實。只是他為什麼昨日不自盡,卻要等到白天自盡,又為何要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生吞機簧,都成了謎團。
    賀穆蘭根本都不肯相信耳中聽到的事情,因為殺鬼雖然性格內斂不喜說話,但他絕不是陰鷙之人。相反,因為他的主人給了他自由,右軍又收留了他,他對右軍一直有很強的歸屬感,上陣殺敵時奮不顧身,全然都不是那種暗探刺客之流明哲保身的樣子。
    這樣的結果讓賀穆蘭無法接受,可那機簧又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殺鬼的頭發裡。就算出現在殺鬼的頭發裡,他又何必要吞掉?
    那麼大一塊東西,吞下去,就算能活,也絕討不了好。
    一時間,迷霧重重,就連賀穆蘭都開始猜疑,殺鬼究竟是不是那“將軍”隱藏在右軍的棋子。
    畢竟,那羅渾經常靠的那根柱子不是熟人不會知道,可那羅渾好死不死就那個時候糟了暗算,砸傷了肩膀。
    殺鬼在右軍士卒的武藝是數一數二的,但確實打不過那羅渾。那羅渾受傷後,他殺入大比,惜敗於李清手下,沒有和賀穆蘭碰上。
    但若他真的殺到最後,也是必須要站上點將台,接受嘉獎的。
    殺鬼到底曾是誰的奴隸?
    他到底是不是刺客?
    無論是不是……
    那刺殺拓跋燾的幕後之人,賀穆蘭都不想放過他。

Rank: 4

狀態︰ 離線
218
發表於 2015-10-29 18:23:46 |只看該作者
  ☆、第202章 北伐之前

因為殺鬼自盡,整件事變得撲朔迷離,殺鬼的主人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而是黑山大營裡一位年長的守將,在戰場中了箭傷,回營後沒有幾天就死了。他在故去之前,把身邊的幾個家奴盡數入了軍籍,替他在軍中效力,軍府感念他的愛國之心,便行了方便,讓他幾個家奴都入黑山,算替他盡忠。
    除了殺鬼外,其他幾個家奴也都混的還不錯,有一個當了百夫長,還有一個如今成了一名副將的親衛,這個年長的守將身家清白,一輩子奮勇殺敵,也是忠厚之人,斷不會指示家中的家奴去刺殺皇帝。
    那幾個家奴說起殺鬼,都說對方性格憨直,很少和外人溝通,一上了戰場,常常殺的眼睛都通紅,他的主人曾笑稱“你這個樣子鬼見了都怕”,所以給他改了名叫殺鬼。
    殺鬼是家奴,一生下來就在那位將軍的家裡,他的父母和妹妹都還在這位姓乙弗的將軍家中做奴隸,他如今這般死了,家中老小真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拓跋延和崔浩都認為最好去乙弗將軍家中把殺鬼的妹妹和父母控制起來,但拓跋燾卻沒有同意。
    “這種必須要以死了解事情的人,向來不是什麼身份重要的人。他從家奴升到裨將,也不知殺了多少蠕蠕,就算因為各種原因做下這種事情,他的功勞卻是不會少的。乙弗律為我大魏征戰二十余載,最終戰死沙場,我們去他家抓他的家奴,就會驚擾他的遺孀和子女,反正我也無事,這事情慢慢再查,不需要這般興師動眾。”
    拓跋燾似乎對殺鬼的死很不以為然。
    “機簧已經找到,我卻沒心思用這把弩了……”拓跋燾歎了口氣,把那把已經拼湊好的弩機賜給了賀穆蘭。
    “花木蘭,聽說這殺鬼還曾經是你的同火,這把弩也算是和他有所牽連之物,我就把它賜給你了吧。希望你謹記殺鬼的教訓,這輩子都不要牽扯到陰謀詭秘之事中去。”
    “是。”
    賀穆蘭接了那把手弩,感覺它比自己的磐石還要重。
    拓跋燾大概不想在殺鬼的事情上再牽連下去。畢竟無緣無故自盡死的人,說不定就是想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但暗地裡的搜查一定是少不了的,因為白鷺官素和君如今還不知道隱藏在黑山大營的什麼地方,正在樂悠悠的做他的“探子”,這種事情,正是他們白鷺官的強項。
    可憐賀穆蘭在軍中也不知道縫合了多少同袍的屍體,可憐殺鬼碰都碰不到一下。仵作還在細細地查看殺鬼的屍體,賀穆蘭卻不能貿貿然上去說自己會仵作之法,這時候但凡有一些出格,就會被當做疑犯處理。
    由於出了這種事,當天和殺鬼一同關押的那些人都被刑求了一遍,誰也說不清楚那機簧是一開始就在他發髻裡面的,還是後來被放進去的。
    刑軍帳裡來來去去的人不少,加上看守的兵卒,這麼多人一個個探查,累也要累死。
    後來賀穆蘭求了個情,求了拓跋燾把殺鬼的屍骨送回殺鬼家去。拓跋燾雖然詫異賀穆蘭提出了這個請求,但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花將軍,你在寫什麼?”
    蠻古也是個文盲,見賀穆蘭伏在案幾上寫信,露出有些羨慕的表情。
    “我要給殺鬼的主家寫一封信,把他的死因前因後果寫清楚,希望他家日後在別處知道了殺鬼的死因,不要連累了他的親人。”
    賀穆蘭歎了口氣。她知道殺鬼如此拼命的殺敵,就是希望有一天也能當上有品階的將軍,可以風風光光的回家贖回自己的親人。
    他是將軍的話,即使是主家,也要顧及他的顏面,將他的家人放出來。花木蘭的祖上就是賀賴氏的家奴,後來因為戰功卓絕被賜了家將的身份,家中的所有親眷也都恢復了自由之身。
    這本就是部落制最常見的一種改變身份的法子,殺鬼比所有人的擔子都重,所以才不顧一切的往上爬。
    但花木蘭的記憶裡,前世殺鬼確實死的很早,甚至沒有參加北伐柔然的戰役。所以花木蘭的腦海裡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記憶。
    如果殺鬼不是因為這件事自盡的話,可能也會因為其他事情活不了多久。
    可即使如此,作為和她同生死共相伴這麼久的同火,他死的如此屈辱,如此讓人生疑,賀穆蘭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這口氣之外,就是深深的擔憂他的家人該如何活。
    老將軍給了他自由之身,顯然就是認為他是有大才的。他的家人即使再傻,也不會怠慢他的家人。可如今他這種名聲死了,他的家人會不會被主家發賣,或者直接殺了以示清白都很難說。
    賀穆蘭遠在黑山,自然不能去他的主家所在的懷柔,只能修書一封,希望他的主家看在她這位“虎賁將軍”的面子上,善待他的家人。
    賀穆蘭甚至提出若他們不想要這些奴隸了,可以轉賣給她,送到花家堡雲雲。殺鬼的遺物和剩下的戰利品都被賀穆蘭整理好了,就等著回頭派出帳下哪個小卒給親自送過去。
    “花將軍,怎麼回事,我聽說殺鬼死了?”吐羅大蠻和殺鬼平日裡交情最好,聽到消息,立刻掀了帳子進來。
    “無緣無故,怎麼會扯上殺鬼?”
    隨著他的叫嚷,阿單志奇幾個聽到消息的同火也魚貫而入,其中以吐羅大蠻臉色最為難看。
    “你們聲音小點……”賀穆蘭大致說了下殺鬼的遭遇,隱去拓跋燾的身份不提。“我也覺得此事有疑點,往後的日子,我們細細探查,定要還他一個清白。”
    “殺鬼不可能尋死,我昨兒休沐,他昨天早上才托了我,讓我把他在戰場上得的幾件皮甲出手。他要是刺客,還管幾件皮甲賣不賣的掉?”
    吐羅大蠻性子直,當場就哭了出來。
    “誰那麼缺德,一定是刑軍帳裡那些龜兒子栽贓嫁禍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刑軍帳裡不光有刑官曹的人,還有其他看守的士卒,此外那麼多被壓走的灰衣人,難道都是眼睛瞎了不成?
    這件事終是徹底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無論是賀穆蘭還是其他人,都發誓一定要查找到真相,給他一個清白。
    拓跋燾行蹤已露,再隱藏身份也是徒然,古弼和崔浩干脆命人擺出了拓跋燾的儀仗,在庫莫提的王帳上升起了他的可汗旗,算是走了明路,告訴所有人大可汗已經駕臨黑山了。
    只過了兩天,拓跋燾丟在後面掩飾行蹤的隊伍就急行軍到了黑山,拓跋燾在庫莫提的帳中換了衣甲,打著儀仗,由羽林軍護衛著,登上了黑山大營大校場的點將台。
    拓跋燾在軍中論功行賞,先讓功曹拿出軍功簿,按照軍功成就賜下了賞賜。他剛剛破了夏國,國庫豐盈,這般大肆封賞,崔浩和古弼居然也沒有異議,反倒頗為贊許的樣子。
    第二件事,便是讓隨軍而來的平西將軍源破羌,做了空懸已久的左軍鎮軍將軍,整頓左軍軍務。
    這源破羌,說起來也是大名鼎鼎,身份地位不在右軍和中軍的鎮軍將軍之下。源破羌原名禿發破羌,乃是被西秦滅國的南涼王子。
    當年南涼被西秦所滅,禿發王族投降了西秦,南涼王卻被西秦王暗殺,五年前,禿發王子破羌的兄長和姐姐暗殺西秦王失敗,被腰斬了,破羌與四哥禿發保周及親族等多人都逃到北涼,然後輾轉逃到北魏,這才安定下來。
    這源破羌家人全被被西秦所滅,在北涼又受盡侮辱,心中自有一番郁氣。他武藝高強,又有來自南涼的勇士和舊部追隨,到了北魏後很快嶄露頭角,也深得拓跋燾的信任。
    禿發和拓跋同祖同源,都是鮮卑族,讀起來也差不多,所以先帝給身為近侍的禿發破羌改姓“源”,取同源之意。
    禿發破羌是南涼王子,對西面諸國和諸族都十分了解,帶兵平過多次西邊部落的叛亂,所以被封為平西將軍。他性格沖動,所以拓跋燾一直不肯讓他直接帶兵,如今來了黑山大營,受主帥拓跋延節制,正是合適。
    平西將軍比左軍的鎮軍將軍低了一級,他也算是高升,又能帶幾萬兵馬,自然是高興,拓跋燾要來黑山,點了他出行,他便帶了親隨人馬,浩浩蕩蕩的跟著拓跋燾一起北上。
    只是半路上拓跋燾就跑了,反倒委了他帶著大軍繼續往北走,倒是讓他憋悶。後來他們接到消息,說皇帝在黑山大營遇刺,立刻拼了命的急行軍,留下輜重財寶在後面慢慢走,只用了兩天就到了黑山大營,接了皇帝的駕。
    左軍將軍位置一定,拓跋延和尉遲誇呂臉色都不好看。這人不但並非黑山派系,甚至連鮮卑貴族派系都不是,而是歸屬大魏的南涼後裔。他們先前和這人毫無交情,也不知他性格脾氣,自然是心中不滿。
    可皇帝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意思,雖然不滿,可也沒人敢忤逆。
    破羌是漢字,這兩個字用鮮卑讀叫做是“都拔”,還好他改了姓氏為源,否則一個大好漢字站出來,名字卻是“禿發都拔”,賀穆蘭又要笑到肚子破了。
    第三件事,便是封賞了高車部族的族人,賜給帶著全族歸附的族長狄主真敕勒川的一片草場,又賞賜他們上萬頭牛羊和大量的金銀綢緞,讓他們在敕勒川故地休養生息,承認他們是魏國人的自由之民。
    拓跋燾從素和君那裡已經知道黑山派了一隊高車的士卒和部民喬扮成高車“易貨人”去了金山,為了安穩後來的高車人,必定要對這支第一個歸附的高車部族厚厚封賞。
    崔浩之前已經安撫過了高車部族,饒是高車部族知道不會虧待他們,接到了這般賞賜,還是驚喜不已,人人歡呼雀躍,大呼大可汗萬歲。
    賀穆蘭看著這般欣喜的高車人,再想到遠在柔然的狄葉飛,一時間頗為感慨,不知他看了這般情景,會有什麼感觸。
    賀穆蘭在這次封賞中真正得了虎賁將軍的將位,還得了金銀綢緞、牛羊和馬匹,算是一夜暴富。就連那羅渾和阿單志奇等百夫長按著生擒鬼方的功勞計,都升了裨將。
    裨將可帶五百人馬,這些百夫長套了一堆馬,如今腰包也鼓,自然各個都想著大干一場。
    軍中氣氛正好,拓跋燾站在大校場上,突然石破天驚地問出一句話來。
    “我欲巡幸陰山,眾將士可願與我一同前往?”

Rank: 4

狀態︰ 離線
219
發表於 2015-10-29 18:24:17 |只看該作者
  ☆、第203章 殺鬼的遺言

陰山,從北魏連綿到柔然,是關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陰山當做聖山一般,陰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駐扎王帳的地方。
    陰山的山脈間有許多寬闊的山谷,多為南北交通的途徑,王帳便在其間遷徙,行蹤不定,這個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沒有哪個國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宮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帳,就必須要先找到王帳的位置。
    巡幸陰山,那是北方諸國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燾在大眾廣庭之下就這麼隨性地說出來了,而且語氣無比隨便,就和問別人“我要去哪裡吃飯,你陪我去嗎”一般。
    校場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後發出了震天般的吼聲:
    “去!去!”
    “追隨!追隨!”
    “踏破柔然王帳!”
    經過前面的封賞和鋪墊,就連高車人都情緒激動的跟著黑山大營的將士們嘶吼了起來。拓跋燾原本就是試探,見軍心堅定到如此地步,興奮地連連叫好,振臂一呼:
    “好,眾位將士……”
    “陛下,此事得從長計議。”古弼硬著頭皮站出來。“您要巡幸陰山,糧草准備了?輜重如何運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帳在哪兒,黑山大營如今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多少人守營多少人出戰,南邊和西邊要不要留下守軍防止突然生亂……”
    古弼每說一句,拓跋燾的臉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後來,拓跋燾都有些無語凝噎了:“古侍中,你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掃興……”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經地回道:“如今正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陛下,說這些不合適。”
    拓跋燾看著點將台下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眾將士,不悅地說:“我欲要巡幸陰山,立下不世之功,誰也無法阻攔。來人啊,把鬼方帶出來!”
    鬼方此時已經熬不了兩天了,昨日開始,他已經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搖搖欲墜,沒有清醒的樣子。
    拓跋燾讓人把他帶上來,也不囉嗦,拔出長劍,直接一劍砍下他的頭顱,用劍刃挑著還溫熱的頭顱,對著眾軍將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劍,安撫雲中幾萬軍民,願雲中在天的英靈看見後保佑我們,無往不勝!”
    “無往不勝,無往不勝!”
    這樣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即使賀穆蘭是那種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見到拓跋燾劍挑人頭,指天誓日的樣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種血脈繼張的感覺,更別說這麼多將士。
    一時間,黑山大營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拓跋燾意氣風發地一把抓起鬼方的頭顱,遞給身邊的宿衛,對他囑咐道:
    “去,把鬼方的頭送去雲中城,掛在雲中的城門上,便說是黑山大營送去的大禮。”
    那宿衛一愣,像是接過燙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腦袋。這腦袋還帶有余溫,眼睛半睜半閉,死的完全沒有意識,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著腦袋的宿衛一溜煙下了點將台,牽起兩匹馬,一路煙塵,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於用騎兵的老將,當年他剛剛登基時,打的北魏邊關抬不起頭來。十二歲的拓跋燾登上太子之位,巡視黑山,把原本黑山各處的大營連了起來,重新組成營防,這才有所好轉。
    拓跋燾初露頭角時,和大檀在雲中城外一戰,並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萬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這老梟終是敗在了雛鷹手裡。那以精於騎兵的名聲,也徹底落在了拓跋燾的頭上。
    拓跋燾從不畏懼大檀,他已經看出這個可汗已經垂垂老矣,遠沒有以前剛登基時候有魄力。他對柔然人的蔑視,就如他讓所有人對柔然的稱呼“蠕蠕”一樣,是從發自內心的厭惡的。
    經過這麼多年洗腦式的灌輸這種思想,原本見到柔然就頭疼的魏國人,見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個詞便是輕蔑的“蠕蠕”,並且認為輸在菜青蟲一般愚蠢的他們手裡是件丟人的事。
    他們英勇無比,蔑視敵人,勇往直前,而面對著這樣的鐵騎,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縮、弱小、只敢小隊騷擾。
    鬼方敗於另一只雛鷹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經國勢大跌的結論,蒸蒸日上的魏國猶如光芒萬丈的白日,將暗無天日的北方諸國照耀的睜不開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間,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拓跋燾心滿意足的回去了,然後在皮室大帳裡被四五個大臣圍著數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連竇太後都叮囑了無數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備,不可貿然出行。您說是來會見高車諸部的,如今卻突然說要巡幸陰山,您叫京中諸位大人怎麼想?”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嘴巴一張是容易,大軍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補給,該如何行軍?
    吃草嗎?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營的眾將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軍心可用。只要軍心和志氣充足,其他都不是難事。再說了……”拓跋燾被古弼噴了一臉口水沫子,抹掉以後訕笑著說:“有諸位愛卿在,糧草和京中的大臣,還算是個事嗎?”
    左僕射徐辯是跟著王駕一起來的黑山大營,他知道如今夏國已滅,西邊沒有了阻礙,北涼國和西秦又歸順了,沒有出師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贊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貧瘠,又沒有什麼出產,我們耗費無數糧草錢財去打下蠕蠕,又有什麼意義呢?那裡不像夏國,既不能耕種,也沒什麼人口,徒費軍力罷了。”
    “剛打下夏國,國庫不是正豐盈嗎?”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而且蠕蠕牛羊馬匹無數,北方高車也盼望著歸附,只要王師一至,踏破眾多部落,自然有補給可用。”
    幾個大臣輪番上來阻止,只有崔浩主張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別人主張出兵的時候,他主張防守,別人主張按兵不動的時候,他又主張出兵,這一次也是如此。
    “臣以為,現在正是春天,根據柔然的情況,現在正是放牧的季節,他們分散各地,防備松懈,我們趁虛而入,破滅其國,柔然甚至組織不起抵抗來。我們破滅其國,劫掠牛羊,就算沒有取得大勝,今年冬季他們也會因為饑荒而產生內亂,陛下聖明,如今決斷,正好趕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糧草和朝中的大事怎麼辦?”
    古弼皺著眉頭蘇,語氣儼然已經把崔浩當做了那種只會順從皇帝的佞臣。
    “正如陛下所說,柔然此時正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出戰之前,帶上十幾日的干糧,輜重部隊隨後跟隨。前鋒踏破柔然各部,獲取牛羊糧草做補給,然後繼續追擊殘部,輜重部隊一路接收戰利品,補給四方。我們和柔然不同,我們的北方邊防不事生產,即使作戰,南方的內陸也在源源不斷的種糧,軍中戰士們在外打仗,國中還在種植作物,他們冬季難熬,我們卻是容易過的。”
    崔浩根本都不覺得補給是什麼難事。
    “至於朝中的大事……不如讓竇太後暫時抱著小皇子理政,京中諸位大人輔政便是。”
    拓跋燾常常一打仗就是幾個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經都成了習慣了。
    有時候,真的有皇帝沒皇帝都一樣,反正一無天災二無叛亂,無非就是些賦稅之類的瑣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麼都忙的。
    拓跋燾見崔浩說的在理,拍掌高興地點頭:“正是如此,我擬詔一封,讓竇太後和我兒子一起監國,朝中文武在太後和皇子的主持下調集糧草兵馬、防衛邊鎮以及處理朝政……”
    拓跋燾笑著采納了崔浩的決定:“我在黑山大營整頓軍務半個月,下月便親率大軍征討柔然!”
    拓跋燾聖斷一出,哀嚎一片。
    別的不說,那小皇子如今連半歲都沒有,監個毛的國啊!
    竇太後威望倒是夠了,但她畢竟是漢人,在立場上就有些尷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沒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反對,古弼雖是侍中,但並非權臣,崔浩是輔國大臣,卻一力贊成出兵,頓時眾位大臣氣的牙都癢癢,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營的諸將卻是都內心激動。
    他們鎮守黑山這麼多年,求的就是最後戰個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帳,虜獲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勳。
    所以上至大將軍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將,聽到拓跋燾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頓時興奮不已。
    拓跋燾在校場的言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成了整個軍中狂熱議論的主題。而賀穆蘭是知道今年一定會北伐的,已經開始帶著虎賁軍進行操練,為接下來的戰斗開始磨合,並把自己從花木蘭記憶裡知道的對柔然有用的戰法一一教給他們。
    賀穆蘭因為意辛山之戰,成了黑山大營公認的“智將”,戰法戰績堪稱年輕將領中的第一人,就連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面請教了許久。
    賀穆蘭在穿越來之前,也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她畢竟來自於後世,各種戰爭片和史書看過許多,又有花木蘭這麼多年從軍的記憶,能讓花木蘭記住的,無不是艱苦慘烈的戰斗,有這些經驗和見識做鋪墊,她在戰場上往往能靈光一現,做出許多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奇計來。
    可賀穆蘭從花木蘭的記憶裡了解的更多的,並非僅僅是經驗,還有“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作戰永遠是堂堂正正的用大軍出戰抵御敵軍,而“奇兵”,只能作為出奇制勝的偶爾作為,不可能一直都有靈光一現的時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頓起虎賁軍的軍務,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戰場上令出行不至,釀成苦果。
    賀穆蘭這樣“務實”的行動落在眾位將軍眼裡,就變成了不驕不躁,厲兵秣馬以待出戰的象征。許多年輕的將領紛紛以花木蘭為榜樣,也開始練起兵來。
    一時間,拓跋燾還未吩咐,各軍就開始大練兵,儼然已經把出征柔然當做了必然,這樣的局勢,就算古弼他們再怎麼反對,黑山大營這樣的士氣,他們也做不出繼續阻擾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燾後面擦屁股,想著該怎麼給他完善接下來的事情。
    崔浩在這段時間積極的和高車人接觸,想知道從柔然的高車人那裡獲取補給的可能。高車人有高車來去,運輸糧草最不顯眼,高車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為向導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應了,他許諾魏國大軍出征時可以派出族中青壯去指路,只要魏國願意提供材料,他們願意提供足夠的高車,可以在草原和沼澤裡自由穿梭。
    古弼則是頻繁的奔波於參軍帳中,核對軍中可用的人馬和輜重,還需要從他處調撥多少人手和糧草。徐辯等人則是開始接手功曹的職務,原本的功曹因為貪墨太多,已經被革了職,現在是左僕射任下的主簿們暫代這個職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黑山大營就像是上了發條的巨大戰爭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就在這樣緊張的時期,吐羅大蠻卻在有一天闖進了賀穆蘭的大帳,臉色沉重的對著帳內休息的賀穆蘭說道:
    “花將軍,殺鬼臨死前托我賣的皮甲,又被游商給退回來了。”
    “咦?為何會退回來?”
    賀穆蘭已經把殺鬼的事情壓到了心底,那遺物和書信也已經派部將給送去懷荒了,原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卻又突然聽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當時接了那幾件皮甲沒有多想,早上就找個游商賣了。大概是我賣的價格賤了點,那游商還以為占了便宜,也沒有仔細檢查。等過了一陣子,他准備出手,皮甲卻好生生開始變色,沒人願意買了……”
    吐羅大蠻丟下手中幾件皮甲,指了指已經發紅的顏色。“這些發紅的地方,你看到了嗎?有字出來了。那游商以為撞了邪,我休沐時候再去出手東西,他非讓我半價在把它們買回來。”
    “我原以為是殺鬼的遺物,做個紀念買回來也好。結果昨晚過去,這顏色更紅了,字跡也特別清楚。”吐羅大蠻指著其中彎彎曲曲的文字。“我不識字,你說,是不是殺鬼顯靈了?”
    賀穆蘭心中一驚,抓起皮甲,那幾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開始變成一種橘紅色,而橘紅色的中心,則顯現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這文字莫說吐羅大蠻不認識,就連賀穆蘭也不認識。
    “這不是漢字。”賀穆蘭拿起幾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跡各不相同。
    殺鬼是不認識漢字的,可他也是鮮卑人,鮮卑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賀穆蘭也不清楚這上面寫的是哪國文字。
    她不識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營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殺鬼之事息息相關,所以賀穆蘭抓著幾件皮甲,匆匆丟下幾句話,立刻就去求見崔浩。
    崔浩此時正在拓跋燾的帳中,因為拓跋燾的宿衛都認得賀穆蘭,知道她這個時候來求見拓跋燾定有要事,立刻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賀穆蘭被請了進去,在帳中拓跋燾和崔浩、寇謙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幾件皮甲,並且把皮甲的由來說了個清楚。
    “我帳下的百夫長吐羅大蠻一直不肯相信殺鬼自盡,便是因為他清晨還囑托吐羅大蠻把這幾件衣服脫手給他換成錢。一個要自盡的人,何必還要換錢呢?而且這皮甲多日後出現變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這些皮甲應該是事先就動了什麼手腳,殺鬼大概是用了某種法子,類似於化學變色的原理,讓鞣制的皮革最底層的文字慢慢顯現出來。
    但古人大多並不了解化學,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謙之估計也不把它當化學,而是某種“道法”,所以帳中諸人皆是驚疑,恐怕真的把這幾件皮甲當成了亡者顯靈一般的神跡。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聲,脫口問她:“這殺鬼,信佛?”
    賀穆蘭想起自己噩夢連連的時候殺鬼不停的為她念經的事情,點了點頭。
    “他篤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從小也念誦佛經。”
    這時代佛家約束少,什麼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沒有特別規定,軍中鮮卑貴族有不少信佛,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搖頭道:“這文字我譯不出來,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對佛經之類不屑一顧。
    “可否給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謙之伸手。
    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這個”的表情。
    賀穆蘭卻知道這個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給了他一件皮甲。寇謙之看了一眼,怔然道:“這是佛門《心經》裡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還沒有西去取經的年代,《心經》幾乎有各種譯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殺鬼並不會寫字,想來行動也被人控制了,無法傳話,只能用這種法子迂回的傳達一些消息。
    只是為什麼是把皮甲賣掉,而不是給花木蘭呢?
    若真賣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
    寇謙之居然還會梵文,一個道門的領袖精通佛經,又專走上層路線,後來佛門被打壓的那麼慘,一點也不冤枉。
    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為官,想來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
    寇謙之把崔浩手邊的皮甲也拿了過來,歎氣道:“這殺鬼真是虔誠之人,這是大涅槃經裡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國王,生育諸子’。”
    殺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釋義大概是什麼,所以便把記得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寫了出來。但梵文如何難懂,這世上所有的文字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宣揚文明,教導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種姓為了顯現自己的優越性而故意弄的復雜,不讓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侶和第一等種姓之人,竟是沒有幾個人認得。
    寇謙之會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殺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侶和天竺高僧的傳授的,那他能寫出梵文,也唯有“心誠”而已。
    最後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雖復饑渴行求水草”,看似毫無頭緒的一句,卻讓寇謙之愣了半天。
    “這是《涅槃經》中的一個故事,說是母牛愛惜孩子,盡管饑渴交加外出尋找水草,但無論有沒有找到,都會回到孩子身邊。而小牛長大以後,也會如此對待它的母親……”
    賀穆蘭和帳內眾人聽完這個典故,也都默然不語。
    “這……這雖然也有一些消息,可還是聽不懂說的是什麼啊。”拓跋燾最煩各種佛經道經,面有愁容,“這三句根本聯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個不懂文字的奴隸,在生死關頭傳出的訊息,一定不會是沒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現在校場的時候就察覺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這般安排。我雖不知他是如何將這些字在許多日後才顯現出來,但應該是一種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們應當從這三句上去找線索。”
    寇謙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會通靈之術,否則也就簡單的多了。”
    “其實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們大魏臨著的岸只有兩個,一個是夏國,黃河岸邊,一個是宋國,淝水岸邊。殺鬼說的,大概是這兩個岸?”
    崔浩猶豫著開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內,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燾傷腦筋地擺擺手。“倒是那句‘譬如國王,生育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親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營裡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庫莫提了,總不是他們吧?”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敢說他們有所嫌疑。
    這兩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個敢說是他們?
    “他們並非國王所生,哪裡是國王生育的諸子?殺鬼說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敵國的國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燾的說法。這樣的直截了當,倒讓提出猜測的拓跋燾松了口氣。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不對,都對黑山大營是巨大的打擊。
    只有賀穆蘭認為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殺鬼費盡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羅大蠻手上,一定是因為只有吐羅大蠻可以把這些話帶給她。
    小牛也要反過來養育母親嗎?
    殺鬼其實是在托孤?還是暗指他的母親也許知道真相?
    賀穆蘭心中這樣猜想,對前往懷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關心起來。殺鬼的家人如今什麼近況誰也不知道,說不定結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殺鬼的遺物送到皇帝的王帳中,賀穆蘭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位拓跋燾從未讓刺客得過手,那麼說明他之後也不會再遭遇多少次刺殺,即使有,那也是有驚無險。
    他們在帳中商議此事,突然間京中有戰報來傳,到了帳下。
    賀穆蘭不知這通報她能不能聽,便要告退,拓跋燾沒讓她走,反倒讓她站到古弼身後去,叫了驛官進帳。
    那驛官進帳時看到崔浩也在,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稟報道:
    “陛下,夏國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將軍狄子玉,奉命去迎接從柔然歸來的赫連定,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平羌將軍狄子玉和赫連定不但沒按計劃去統萬,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帶走了夏國歸順的大批人馬……”
    這樣的戰報,也難怪這人臉色這麼難看。而黑山大營當時得到這個情報,是要立即北上追殺擒拿赫連定的,結果是崔浩一力勸阻,說是讓夏國那邊派出赫連定可信任之人,將他誘騙回夏境,再讓家人去勸降,否則赫連定有可能會自盡以殉家國。
    當時黑山大營諸將不願意放下這到嘴的功勞,一邊同意崔浩的計策,一邊也派了人去追擊埋伏,約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這功勞。
    誰料黑山大營的捷報還沒傳來,到先傳來了赫連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連定跑了還有道理,可這狄子玉是第一個歸順魏國的,又得賜夏國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賞賜,有什麼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國對他也不薄,他這樣做,日後還能在世上立足嗎?
    拓跋燾勃然大怒,瞪著眼問那驛官:“你說狄子玉跟赫連定一起跑了?我記得他去的時候不光帶了羌人,還有誰和他一起去誘騙赫連定的?”
    “還有赫連定的叔父,已經歸順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連韋伐。當初想著狄子玉雖然娶了赫連定的妹妹,但畢竟身份不夠,便把赫連韋伐也派了去,充當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著……”
    崔浩沒想過十拿九穩的事情竟演變成這種結局,臉色青白,似乎已經能夠想象黑山大營的諸位將軍對他的熱嘲冷諷了。
    賀穆蘭被留在帳中,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有些尷尬。
    她一直認為狄葉飛拼死傳回來的消息,怎麼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對崔浩的計策的。如今崔浩的計策真的除了差錯,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還不如成了打她的臉才好。
    崔浩臉色不好,拓跋燾臉色不好,帳中諸人都不敢先開口。
    過了良久,拓跋燾問那從夏國來的驛官:“我來之前,奚斤被圍困安定,糧路斷絕,如今如何了?”
    可憐這驛官是統萬城的驛官,來的時候還沒有得知南邊的消息,遇見拓跋燾問話,頓時嚇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負責送達統萬的消息,並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訊不發達,竟然差勁到這種地步!
    賀穆蘭見那驛官實在被嚇得可憐,周圍諸位臣子又礙於崔浩的面子不敢開口,只好出聲道:“陛下,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戰報肯定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
    驛官如釋重負,只是趴伏於地,沒有對賀穆蘭傳達什麼謝意。
    拓跋燾聞言臉色也好了一點,揮揮手讓他下去,端坐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想的出神。
    “狄子玉為什麼會反呢?
    崔浩納悶地開口。
    “我還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復之心……”
    “難道我們都看錯了人,這狄子玉沒有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來騙人的不成?”

Rank: 4

狀態︰ 離線
220
發表於 2015-10-29 18:24:58 |只看該作者
  ☆、第203章 殺鬼的遺言

陰山,從北魏連綿到柔然,是關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陰山當做聖山一般,陰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駐扎王帳的地方。
    陰山的山脈間有許多寬闊的山谷,多為南北交通的途徑,王帳便在其間遷徙,行蹤不定,這個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沒有哪個國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宮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帳,就必須要先找到王帳的位置。
    巡幸陰山,那是北方諸國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燾在大眾廣庭之下就這麼隨性地說出來了,而且語氣無比隨便,就和問別人“我要去哪裡吃飯,你陪我去嗎”一般。
    校場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後發出了震天般的吼聲:
    “去!去!”
    “追隨!追隨!”
    “踏破柔然王帳!”
    經過前面的封賞和鋪墊,就連高車人都情緒激動的跟著黑山大營的將士們嘶吼了起來。拓跋燾原本就是試探,見軍心堅定到如此地步,興奮地連連叫好,振臂一呼:
    “好,眾位將士……”
    “陛下,此事得從長計議。”古弼硬著頭皮站出來。“您要巡幸陰山,糧草准備了?輜重如何運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帳在哪兒,黑山大營如今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多少人守營多少人出戰,南邊和西邊要不要留下守軍防止突然生亂……”
    古弼每說一句,拓跋燾的臉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後來,拓跋燾都有些無語凝噎了:“古侍中,你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掃興……”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經地回道:“如今正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陛下,說這些不合適。”
    拓跋燾看著點將台下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眾將士,不悅地說:“我欲要巡幸陰山,立下不世之功,誰也無法阻攔。來人啊,把鬼方帶出來!”
    鬼方此時已經熬不了兩天了,昨日開始,他已經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搖搖欲墜,沒有清醒的樣子。
    拓跋燾讓人把他帶上來,也不囉嗦,拔出長劍,直接一劍砍下他的頭顱,用劍刃挑著還溫熱的頭顱,對著眾軍將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劍,安撫雲中幾萬軍民,願雲中在天的英靈看見後保佑我們,無往不勝!”
    “無往不勝,無往不勝!”
    這樣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即使賀穆蘭是那種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見到拓跋燾劍挑人頭,指天誓日的樣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種血脈繼張的感覺,更別說這麼多將士。
    一時間,黑山大營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拓跋燾意氣風發地一把抓起鬼方的頭顱,遞給身邊的宿衛,對他囑咐道:
    “去,把鬼方的頭送去雲中城,掛在雲中的城門上,便說是黑山大營送去的大禮。”
    那宿衛一愣,像是接過燙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腦袋。這腦袋還帶有余溫,眼睛半睜半閉,死的完全沒有意識,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著腦袋的宿衛一溜煙下了點將台,牽起兩匹馬,一路煙塵,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於用騎兵的老將,當年他剛剛登基時,打的北魏邊關抬不起頭來。十二歲的拓跋燾登上太子之位,巡視黑山,把原本黑山各處的大營連了起來,重新組成營防,這才有所好轉。
    拓跋燾初露頭角時,和大檀在雲中城外一戰,並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萬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這老梟終是敗在了雛鷹手裡。那以精於騎兵的名聲,也徹底落在了拓跋燾的頭上。
    拓跋燾從不畏懼大檀,他已經看出這個可汗已經垂垂老矣,遠沒有以前剛登基時候有魄力。他對柔然人的蔑視,就如他讓所有人對柔然的稱呼“蠕蠕”一樣,是從發自內心的厭惡的。
    經過這麼多年洗腦式的灌輸這種思想,原本見到柔然就頭疼的魏國人,見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個詞便是輕蔑的“蠕蠕”,並且認為輸在菜青蟲一般愚蠢的他們手裡是件丟人的事。
    他們英勇無比,蔑視敵人,勇往直前,而面對著這樣的鐵騎,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縮、弱小、只敢小隊騷擾。
    鬼方敗於另一只雛鷹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經國勢大跌的結論,蒸蒸日上的魏國猶如光芒萬丈的白日,將暗無天日的北方諸國照耀的睜不開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間,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拓跋燾心滿意足的回去了,然後在皮室大帳裡被四五個大臣圍著數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連竇太後都叮囑了無數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備,不可貿然出行。您說是來會見高車諸部的,如今卻突然說要巡幸陰山,您叫京中諸位大人怎麼想?”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嘴巴一張是容易,大軍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補給,該如何行軍?
    吃草嗎?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營的眾將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軍心可用。只要軍心和志氣充足,其他都不是難事。再說了……”拓跋燾被古弼噴了一臉口水沫子,抹掉以後訕笑著說:“有諸位愛卿在,糧草和京中的大臣,還算是個事嗎?”
    左僕射徐辯是跟著王駕一起來的黑山大營,他知道如今夏國已滅,西邊沒有了阻礙,北涼國和西秦又歸順了,沒有出師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贊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貧瘠,又沒有什麼出產,我們耗費無數糧草錢財去打下蠕蠕,又有什麼意義呢?那裡不像夏國,既不能耕種,也沒什麼人口,徒費軍力罷了。”
    “剛打下夏國,國庫不是正豐盈嗎?”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而且蠕蠕牛羊馬匹無數,北方高車也盼望著歸附,只要王師一至,踏破眾多部落,自然有補給可用。”
    幾個大臣輪番上來阻止,只有崔浩主張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別人主張出兵的時候,他主張防守,別人主張按兵不動的時候,他又主張出兵,這一次也是如此。
    “臣以為,現在正是春天,根據柔然的情況,現在正是放牧的季節,他們分散各地,防備松懈,我們趁虛而入,破滅其國,柔然甚至組織不起抵抗來。我們破滅其國,劫掠牛羊,就算沒有取得大勝,今年冬季他們也會因為饑荒而產生內亂,陛下聖明,如今決斷,正好趕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糧草和朝中的大事怎麼辦?”
    古弼皺著眉頭蘇,語氣儼然已經把崔浩當做了那種只會順從皇帝的佞臣。
    “正如陛下所說,柔然此時正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出戰之前,帶上十幾日的干糧,輜重部隊隨後跟隨。前鋒踏破柔然各部,獲取牛羊糧草做補給,然後繼續追擊殘部,輜重部隊一路接收戰利品,補給四方。我們和柔然不同,我們的北方邊防不事生產,即使作戰,南方的內陸也在源源不斷的種糧,軍中戰士們在外打仗,國中還在種植作物,他們冬季難熬,我們卻是容易過的。”
    崔浩根本都不覺得補給是什麼難事。
    “至於朝中的大事……不如讓竇太後暫時抱著小皇子理政,京中諸位大人輔政便是。”
    拓跋燾常常一打仗就是幾個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經都成了習慣了。
    有時候,真的有皇帝沒皇帝都一樣,反正一無天災二無叛亂,無非就是些賦稅之類的瑣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麼都忙的。
    拓跋燾見崔浩說的在理,拍掌高興地點頭:“正是如此,我擬詔一封,讓竇太後和我兒子一起監國,朝中文武在太後和皇子的主持下調集糧草兵馬、防衛邊鎮以及處理朝政……”
    拓跋燾笑著采納了崔浩的決定:“我在黑山大營整頓軍務半個月,下月便親率大軍征討柔然!”
    拓跋燾聖斷一出,哀嚎一片。
    別的不說,那小皇子如今連半歲都沒有,監個毛的國啊!
    竇太後威望倒是夠了,但她畢竟是漢人,在立場上就有些尷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沒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反對,古弼雖是侍中,但並非權臣,崔浩是輔國大臣,卻一力贊成出兵,頓時眾位大臣氣的牙都癢癢,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營的諸將卻是都內心激動。
    他們鎮守黑山這麼多年,求的就是最後戰個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帳,虜獲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勳。
    所以上至大將軍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將,聽到拓跋燾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頓時興奮不已。
    拓跋燾在校場的言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成了整個軍中狂熱議論的主題。而賀穆蘭是知道今年一定會北伐的,已經開始帶著虎賁軍進行操練,為接下來的戰斗開始磨合,並把自己從花木蘭記憶裡知道的對柔然有用的戰法一一教給他們。
    賀穆蘭因為意辛山之戰,成了黑山大營公認的“智將”,戰法戰績堪稱年輕將領中的第一人,就連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面請教了許久。
    賀穆蘭在穿越來之前,也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她畢竟來自於後世,各種戰爭片和史書看過許多,又有花木蘭這麼多年從軍的記憶,能讓花木蘭記住的,無不是艱苦慘烈的戰斗,有這些經驗和見識做鋪墊,她在戰場上往往能靈光一現,做出許多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奇計來。
    可賀穆蘭從花木蘭的記憶裡了解的更多的,並非僅僅是經驗,還有“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作戰永遠是堂堂正正的用大軍出戰抵御敵軍,而“奇兵”,只能作為出奇制勝的偶爾作為,不可能一直都有靈光一現的時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頓起虎賁軍的軍務,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戰場上令出行不至,釀成苦果。
    賀穆蘭這樣“務實”的行動落在眾位將軍眼裡,就變成了不驕不躁,厲兵秣馬以待出戰的象征。許多年輕的將領紛紛以花木蘭為榜樣,也開始練起兵來。
    一時間,拓跋燾還未吩咐,各軍就開始大練兵,儼然已經把出征柔然當做了必然,這樣的局勢,就算古弼他們再怎麼反對,黑山大營這樣的士氣,他們也做不出繼續阻擾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燾後面擦屁股,想著該怎麼給他完善接下來的事情。
    崔浩在這段時間積極的和高車人接觸,想知道從柔然的高車人那裡獲取補給的可能。高車人有高車來去,運輸糧草最不顯眼,高車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為向導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應了,他許諾魏國大軍出征時可以派出族中青壯去指路,只要魏國願意提供材料,他們願意提供足夠的高車,可以在草原和沼澤裡自由穿梭。
    古弼則是頻繁的奔波於參軍帳中,核對軍中可用的人馬和輜重,還需要從他處調撥多少人手和糧草。徐辯等人則是開始接手功曹的職務,原本的功曹因為貪墨太多,已經被革了職,現在是左僕射任下的主簿們暫代這個職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黑山大營就像是上了發條的巨大戰爭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就在這樣緊張的時期,吐羅大蠻卻在有一天闖進了賀穆蘭的大帳,臉色沉重的對著帳內休息的賀穆蘭說道:
    “花將軍,殺鬼臨死前托我賣的皮甲,又被游商給退回來了。”
    “咦?為何會退回來?”
    賀穆蘭已經把殺鬼的事情壓到了心底,那遺物和書信也已經派部將給送去懷荒了,原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卻又突然聽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當時接了那幾件皮甲沒有多想,早上就找個游商賣了。大概是我賣的價格賤了點,那游商還以為占了便宜,也沒有仔細檢查。等過了一陣子,他准備出手,皮甲卻好生生開始變色,沒人願意買了……”
    吐羅大蠻丟下手中幾件皮甲,指了指已經發紅的顏色。“這些發紅的地方,你看到了嗎?有字出來了。那游商以為撞了邪,我休沐時候再去出手東西,他非讓我半價在把它們買回來。”
    “我原以為是殺鬼的遺物,做個紀念買回來也好。結果昨晚過去,這顏色更紅了,字跡也特別清楚。”吐羅大蠻指著其中彎彎曲曲的文字。“我不識字,你說,是不是殺鬼顯靈了?”
    賀穆蘭心中一驚,抓起皮甲,那幾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開始變成一種橘紅色,而橘紅色的中心,則顯現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這文字莫說吐羅大蠻不認識,就連賀穆蘭也不認識。
    “這不是漢字。”賀穆蘭拿起幾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跡各不相同。
    殺鬼是不認識漢字的,可他也是鮮卑人,鮮卑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賀穆蘭也不清楚這上面寫的是哪國文字。
    她不識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營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殺鬼之事息息相關,所以賀穆蘭抓著幾件皮甲,匆匆丟下幾句話,立刻就去求見崔浩。
    崔浩此時正在拓跋燾的帳中,因為拓跋燾的宿衛都認得賀穆蘭,知道她這個時候來求見拓跋燾定有要事,立刻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賀穆蘭被請了進去,在帳中拓跋燾和崔浩、寇謙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幾件皮甲,並且把皮甲的由來說了個清楚。
    “我帳下的百夫長吐羅大蠻一直不肯相信殺鬼自盡,便是因為他清晨還囑托吐羅大蠻把這幾件衣服脫手給他換成錢。一個要自盡的人,何必還要換錢呢?而且這皮甲多日後出現變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這些皮甲應該是事先就動了什麼手腳,殺鬼大概是用了某種法子,類似於化學變色的原理,讓鞣制的皮革最底層的文字慢慢顯現出來。
    但古人大多並不了解化學,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謙之估計也不把它當化學,而是某種“道法”,所以帳中諸人皆是驚疑,恐怕真的把這幾件皮甲當成了亡者顯靈一般的神跡。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聲,脫口問她:“這殺鬼,信佛?”
    賀穆蘭想起自己噩夢連連的時候殺鬼不停的為她念經的事情,點了點頭。
    “他篤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從小也念誦佛經。”
    這時代佛家約束少,什麼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沒有特別規定,軍中鮮卑貴族有不少信佛,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搖頭道:“這文字我譯不出來,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對佛經之類不屑一顧。
    “可否給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謙之伸手。
    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這個”的表情。
    賀穆蘭卻知道這個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給了他一件皮甲。寇謙之看了一眼,怔然道:“這是佛門《心經》裡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還沒有西去取經的年代,《心經》幾乎有各種譯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殺鬼並不會寫字,想來行動也被人控制了,無法傳話,只能用這種法子迂回的傳達一些消息。
    只是為什麼是把皮甲賣掉,而不是給花木蘭呢?
    若真賣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
    寇謙之居然還會梵文,一個道門的領袖精通佛經,又專走上層路線,後來佛門被打壓的那麼慘,一點也不冤枉。
    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為官,想來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
    寇謙之把崔浩手邊的皮甲也拿了過來,歎氣道:“這殺鬼真是虔誠之人,這是大涅槃經裡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國王,生育諸子’。”
    殺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釋義大概是什麼,所以便把記得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寫了出來。但梵文如何難懂,這世上所有的文字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宣揚文明,教導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種姓為了顯現自己的優越性而故意弄的復雜,不讓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侶和第一等種姓之人,竟是沒有幾個人認得。
    寇謙之會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殺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侶和天竺高僧的傳授的,那他能寫出梵文,也唯有“心誠”而已。
    最後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雖復饑渴行求水草”,看似毫無頭緒的一句,卻讓寇謙之愣了半天。
    “這是《涅槃經》中的一個故事,說是母牛愛惜孩子,盡管饑渴交加外出尋找水草,但無論有沒有找到,都會回到孩子身邊。而小牛長大以後,也會如此對待它的母親……”
    賀穆蘭和帳內眾人聽完這個典故,也都默然不語。
    “這……這雖然也有一些消息,可還是聽不懂說的是什麼啊。”拓跋燾最煩各種佛經道經,面有愁容,“這三句根本聯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個不懂文字的奴隸,在生死關頭傳出的訊息,一定不會是沒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現在校場的時候就察覺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這般安排。我雖不知他是如何將這些字在許多日後才顯現出來,但應該是一種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們應當從這三句上去找線索。”
    寇謙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會通靈之術,否則也就簡單的多了。”
    “其實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們大魏臨著的岸只有兩個,一個是夏國,黃河岸邊,一個是宋國,淝水岸邊。殺鬼說的,大概是這兩個岸?”
    崔浩猶豫著開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內,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燾傷腦筋地擺擺手。“倒是那句‘譬如國王,生育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親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營裡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庫莫提了,總不是他們吧?”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敢說他們有所嫌疑。
    這兩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個敢說是他們?
    “他們並非國王所生,哪裡是國王生育的諸子?殺鬼說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敵國的國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燾的說法。這樣的直截了當,倒讓提出猜測的拓跋燾松了口氣。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不對,都對黑山大營是巨大的打擊。
    只有賀穆蘭認為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殺鬼費盡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羅大蠻手上,一定是因為只有吐羅大蠻可以把這些話帶給她。
    小牛也要反過來養育母親嗎?
    殺鬼其實是在托孤?還是暗指他的母親也許知道真相?
    賀穆蘭心中這樣猜想,對前往懷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關心起來。殺鬼的家人如今什麼近況誰也不知道,說不定結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殺鬼的遺物送到皇帝的王帳中,賀穆蘭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位拓跋燾從未讓刺客得過手,那麼說明他之後也不會再遭遇多少次刺殺,即使有,那也是有驚無險。
    他們在帳中商議此事,突然間京中有戰報來傳,到了帳下。
    賀穆蘭不知這通報她能不能聽,便要告退,拓跋燾沒讓她走,反倒讓她站到古弼身後去,叫了驛官進帳。
    那驛官進帳時看到崔浩也在,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稟報道:
    “陛下,夏國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將軍狄子玉,奉命去迎接從柔然歸來的赫連定,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平羌將軍狄子玉和赫連定不但沒按計劃去統萬,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帶走了夏國歸順的大批人馬……”
    這樣的戰報,也難怪這人臉色這麼難看。而黑山大營當時得到這個情報,是要立即北上追殺擒拿赫連定的,結果是崔浩一力勸阻,說是讓夏國那邊派出赫連定可信任之人,將他誘騙回夏境,再讓家人去勸降,否則赫連定有可能會自盡以殉家國。
    當時黑山大營諸將不願意放下這到嘴的功勞,一邊同意崔浩的計策,一邊也派了人去追擊埋伏,約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這功勞。
    誰料黑山大營的捷報還沒傳來,到先傳來了赫連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連定跑了還有道理,可這狄子玉是第一個歸順魏國的,又得賜夏國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賞賜,有什麼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國對他也不薄,他這樣做,日後還能在世上立足嗎?
    拓跋燾勃然大怒,瞪著眼問那驛官:“你說狄子玉跟赫連定一起跑了?我記得他去的時候不光帶了羌人,還有誰和他一起去誘騙赫連定的?”
    “還有赫連定的叔父,已經歸順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連韋伐。當初想著狄子玉雖然娶了赫連定的妹妹,但畢竟身份不夠,便把赫連韋伐也派了去,充當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著……”
    崔浩沒想過十拿九穩的事情竟演變成這種結局,臉色青白,似乎已經能夠想象黑山大營的諸位將軍對他的熱嘲冷諷了。
    賀穆蘭被留在帳中,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有些尷尬。
    她一直認為狄葉飛拼死傳回來的消息,怎麼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對崔浩的計策的。如今崔浩的計策真的除了差錯,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還不如成了打她的臉才好。
    崔浩臉色不好,拓跋燾臉色不好,帳中諸人都不敢先開口。
    過了良久,拓跋燾問那從夏國來的驛官:“我來之前,奚斤被圍困安定,糧路斷絕,如今如何了?”
    可憐這驛官是統萬城的驛官,來的時候還沒有得知南邊的消息,遇見拓跋燾問話,頓時嚇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負責送達統萬的消息,並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訊不發達,竟然差勁到這種地步!
    賀穆蘭見那驛官實在被嚇得可憐,周圍諸位臣子又礙於崔浩的面子不敢開口,只好出聲道:“陛下,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戰報肯定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
    驛官如釋重負,只是趴伏於地,沒有對賀穆蘭傳達什麼謝意。
    拓跋燾聞言臉色也好了一點,揮揮手讓他下去,端坐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想的出神。
    “狄子玉為什麼會反呢?
    崔浩納悶地開口。
    “我還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復之心……”
    “難道我們都看錯了人,這狄子玉沒有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來騙人的不成?”
  ☆、第203章 殺鬼的遺言

陰山,從北魏連綿到柔然,是關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陰山當做聖山一般,陰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駐扎王帳的地方。
    陰山的山脈間有許多寬闊的山谷,多為南北交通的途徑,王帳便在其間遷徙,行蹤不定,這個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沒有哪個國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宮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帳,就必須要先找到王帳的位置。
    巡幸陰山,那是北方諸國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燾在大眾廣庭之下就這麼隨性地說出來了,而且語氣無比隨便,就和問別人“我要去哪裡吃飯,你陪我去嗎”一般。
    校場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後發出了震天般的吼聲:
    “去!去!”
    “追隨!追隨!”
    “踏破柔然王帳!”
    經過前面的封賞和鋪墊,就連高車人都情緒激動的跟著黑山大營的將士們嘶吼了起來。拓跋燾原本就是試探,見軍心堅定到如此地步,興奮地連連叫好,振臂一呼:
    “好,眾位將士……”
    “陛下,此事得從長計議。”古弼硬著頭皮站出來。“您要巡幸陰山,糧草准備了?輜重如何運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帳在哪兒,黑山大營如今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多少人守營多少人出戰,南邊和西邊要不要留下守軍防止突然生亂……”
    古弼每說一句,拓跋燾的臉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後來,拓跋燾都有些無語凝噎了:“古侍中,你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掃興……”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經地回道:“如今正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陛下,說這些不合適。”
    拓跋燾看著點將台下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眾將士,不悅地說:“我欲要巡幸陰山,立下不世之功,誰也無法阻攔。來人啊,把鬼方帶出來!”
    鬼方此時已經熬不了兩天了,昨日開始,他已經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搖搖欲墜,沒有清醒的樣子。
    拓跋燾讓人把他帶上來,也不囉嗦,拔出長劍,直接一劍砍下他的頭顱,用劍刃挑著還溫熱的頭顱,對著眾軍將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劍,安撫雲中幾萬軍民,願雲中在天的英靈看見後保佑我們,無往不勝!”
    “無往不勝,無往不勝!”
    這樣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即使賀穆蘭是那種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見到拓跋燾劍挑人頭,指天誓日的樣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種血脈繼張的感覺,更別說這麼多將士。
    一時間,黑山大營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拓跋燾意氣風發地一把抓起鬼方的頭顱,遞給身邊的宿衛,對他囑咐道:
    “去,把鬼方的頭送去雲中城,掛在雲中的城門上,便說是黑山大營送去的大禮。”
    那宿衛一愣,像是接過燙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腦袋。這腦袋還帶有余溫,眼睛半睜半閉,死的完全沒有意識,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著腦袋的宿衛一溜煙下了點將台,牽起兩匹馬,一路煙塵,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於用騎兵的老將,當年他剛剛登基時,打的北魏邊關抬不起頭來。十二歲的拓跋燾登上太子之位,巡視黑山,把原本黑山各處的大營連了起來,重新組成營防,這才有所好轉。
    拓跋燾初露頭角時,和大檀在雲中城外一戰,並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萬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這老梟終是敗在了雛鷹手裡。那以精於騎兵的名聲,也徹底落在了拓跋燾的頭上。
    拓跋燾從不畏懼大檀,他已經看出這個可汗已經垂垂老矣,遠沒有以前剛登基時候有魄力。他對柔然人的蔑視,就如他讓所有人對柔然的稱呼“蠕蠕”一樣,是從發自內心的厭惡的。
    經過這麼多年洗腦式的灌輸這種思想,原本見到柔然就頭疼的魏國人,見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個詞便是輕蔑的“蠕蠕”,並且認為輸在菜青蟲一般愚蠢的他們手裡是件丟人的事。
    他們英勇無比,蔑視敵人,勇往直前,而面對著這樣的鐵騎,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縮、弱小、只敢小隊騷擾。
    鬼方敗於另一只雛鷹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經國勢大跌的結論,蒸蒸日上的魏國猶如光芒萬丈的白日,將暗無天日的北方諸國照耀的睜不開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間,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拓跋燾心滿意足的回去了,然後在皮室大帳裡被四五個大臣圍著數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連竇太後都叮囑了無數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備,不可貿然出行。您說是來會見高車諸部的,如今卻突然說要巡幸陰山,您叫京中諸位大人怎麼想?”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嘴巴一張是容易,大軍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補給,該如何行軍?
    吃草嗎?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營的眾將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軍心可用。只要軍心和志氣充足,其他都不是難事。再說了……”拓跋燾被古弼噴了一臉口水沫子,抹掉以後訕笑著說:“有諸位愛卿在,糧草和京中的大臣,還算是個事嗎?”
    左僕射徐辯是跟著王駕一起來的黑山大營,他知道如今夏國已滅,西邊沒有了阻礙,北涼國和西秦又歸順了,沒有出師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贊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貧瘠,又沒有什麼出產,我們耗費無數糧草錢財去打下蠕蠕,又有什麼意義呢?那裡不像夏國,既不能耕種,也沒什麼人口,徒費軍力罷了。”
    “剛打下夏國,國庫不是正豐盈嗎?”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而且蠕蠕牛羊馬匹無數,北方高車也盼望著歸附,只要王師一至,踏破眾多部落,自然有補給可用。”
    幾個大臣輪番上來阻止,只有崔浩主張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別人主張出兵的時候,他主張防守,別人主張按兵不動的時候,他又主張出兵,這一次也是如此。
    “臣以為,現在正是春天,根據柔然的情況,現在正是放牧的季節,他們分散各地,防備松懈,我們趁虛而入,破滅其國,柔然甚至組織不起抵抗來。我們破滅其國,劫掠牛羊,就算沒有取得大勝,今年冬季他們也會因為饑荒而產生內亂,陛下聖明,如今決斷,正好趕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糧草和朝中的大事怎麼辦?”
    古弼皺著眉頭蘇,語氣儼然已經把崔浩當做了那種只會順從皇帝的佞臣。
    “正如陛下所說,柔然此時正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出戰之前,帶上十幾日的干糧,輜重部隊隨後跟隨。前鋒踏破柔然各部,獲取牛羊糧草做補給,然後繼續追擊殘部,輜重部隊一路接收戰利品,補給四方。我們和柔然不同,我們的北方邊防不事生產,即使作戰,南方的內陸也在源源不斷的種糧,軍中戰士們在外打仗,國中還在種植作物,他們冬季難熬,我們卻是容易過的。”
    崔浩根本都不覺得補給是什麼難事。
    “至於朝中的大事……不如讓竇太後暫時抱著小皇子理政,京中諸位大人輔政便是。”
    拓跋燾常常一打仗就是幾個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經都成了習慣了。
    有時候,真的有皇帝沒皇帝都一樣,反正一無天災二無叛亂,無非就是些賦稅之類的瑣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麼都忙的。
    拓跋燾見崔浩說的在理,拍掌高興地點頭:“正是如此,我擬詔一封,讓竇太後和我兒子一起監國,朝中文武在太後和皇子的主持下調集糧草兵馬、防衛邊鎮以及處理朝政……”
    拓跋燾笑著采納了崔浩的決定:“我在黑山大營整頓軍務半個月,下月便親率大軍征討柔然!”
    拓跋燾聖斷一出,哀嚎一片。
    別的不說,那小皇子如今連半歲都沒有,監個毛的國啊!
    竇太後威望倒是夠了,但她畢竟是漢人,在立場上就有些尷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沒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反對,古弼雖是侍中,但並非權臣,崔浩是輔國大臣,卻一力贊成出兵,頓時眾位大臣氣的牙都癢癢,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營的諸將卻是都內心激動。
    他們鎮守黑山這麼多年,求的就是最後戰個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帳,虜獲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勳。
    所以上至大將軍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將,聽到拓跋燾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頓時興奮不已。
    拓跋燾在校場的言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成了整個軍中狂熱議論的主題。而賀穆蘭是知道今年一定會北伐的,已經開始帶著虎賁軍進行操練,為接下來的戰斗開始磨合,並把自己從花木蘭記憶裡知道的對柔然有用的戰法一一教給他們。
    賀穆蘭因為意辛山之戰,成了黑山大營公認的“智將”,戰法戰績堪稱年輕將領中的第一人,就連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面請教了許久。
    賀穆蘭在穿越來之前,也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她畢竟來自於後世,各種戰爭片和史書看過許多,又有花木蘭這麼多年從軍的記憶,能讓花木蘭記住的,無不是艱苦慘烈的戰斗,有這些經驗和見識做鋪墊,她在戰場上往往能靈光一現,做出許多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奇計來。
    可賀穆蘭從花木蘭的記憶裡了解的更多的,並非僅僅是經驗,還有“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作戰永遠是堂堂正正的用大軍出戰抵御敵軍,而“奇兵”,只能作為出奇制勝的偶爾作為,不可能一直都有靈光一現的時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頓起虎賁軍的軍務,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戰場上令出行不至,釀成苦果。
    賀穆蘭這樣“務實”的行動落在眾位將軍眼裡,就變成了不驕不躁,厲兵秣馬以待出戰的象征。許多年輕的將領紛紛以花木蘭為榜樣,也開始練起兵來。
    一時間,拓跋燾還未吩咐,各軍就開始大練兵,儼然已經把出征柔然當做了必然,這樣的局勢,就算古弼他們再怎麼反對,黑山大營這樣的士氣,他們也做不出繼續阻擾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燾後面擦屁股,想著該怎麼給他完善接下來的事情。
    崔浩在這段時間積極的和高車人接觸,想知道從柔然的高車人那裡獲取補給的可能。高車人有高車來去,運輸糧草最不顯眼,高車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為向導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應了,他許諾魏國大軍出征時可以派出族中青壯去指路,只要魏國願意提供材料,他們願意提供足夠的高車,可以在草原和沼澤裡自由穿梭。
    古弼則是頻繁的奔波於參軍帳中,核對軍中可用的人馬和輜重,還需要從他處調撥多少人手和糧草。徐辯等人則是開始接手功曹的職務,原本的功曹因為貪墨太多,已經被革了職,現在是左僕射任下的主簿們暫代這個職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黑山大營就像是上了發條的巨大戰爭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就在這樣緊張的時期,吐羅大蠻卻在有一天闖進了賀穆蘭的大帳,臉色沉重的對著帳內休息的賀穆蘭說道:
    “花將軍,殺鬼臨死前托我賣的皮甲,又被游商給退回來了。”
    “咦?為何會退回來?”
    賀穆蘭已經把殺鬼的事情壓到了心底,那遺物和書信也已經派部將給送去懷荒了,原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卻又突然聽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當時接了那幾件皮甲沒有多想,早上就找個游商賣了。大概是我賣的價格賤了點,那游商還以為占了便宜,也沒有仔細檢查。等過了一陣子,他准備出手,皮甲卻好生生開始變色,沒人願意買了……”
    吐羅大蠻丟下手中幾件皮甲,指了指已經發紅的顏色。“這些發紅的地方,你看到了嗎?有字出來了。那游商以為撞了邪,我休沐時候再去出手東西,他非讓我半價在把它們買回來。”
    “我原以為是殺鬼的遺物,做個紀念買回來也好。結果昨晚過去,這顏色更紅了,字跡也特別清楚。”吐羅大蠻指著其中彎彎曲曲的文字。“我不識字,你說,是不是殺鬼顯靈了?”
    賀穆蘭心中一驚,抓起皮甲,那幾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開始變成一種橘紅色,而橘紅色的中心,則顯現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這文字莫說吐羅大蠻不認識,就連賀穆蘭也不認識。
    “這不是漢字。”賀穆蘭拿起幾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跡各不相同。
    殺鬼是不認識漢字的,可他也是鮮卑人,鮮卑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賀穆蘭也不清楚這上面寫的是哪國文字。
    她不識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營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殺鬼之事息息相關,所以賀穆蘭抓著幾件皮甲,匆匆丟下幾句話,立刻就去求見崔浩。
    崔浩此時正在拓跋燾的帳中,因為拓跋燾的宿衛都認得賀穆蘭,知道她這個時候來求見拓跋燾定有要事,立刻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賀穆蘭被請了進去,在帳中拓跋燾和崔浩、寇謙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幾件皮甲,並且把皮甲的由來說了個清楚。
    “我帳下的百夫長吐羅大蠻一直不肯相信殺鬼自盡,便是因為他清晨還囑托吐羅大蠻把這幾件衣服脫手給他換成錢。一個要自盡的人,何必還要換錢呢?而且這皮甲多日後出現變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這些皮甲應該是事先就動了什麼手腳,殺鬼大概是用了某種法子,類似於化學變色的原理,讓鞣制的皮革最底層的文字慢慢顯現出來。
    但古人大多並不了解化學,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謙之估計也不把它當化學,而是某種“道法”,所以帳中諸人皆是驚疑,恐怕真的把這幾件皮甲當成了亡者顯靈一般的神跡。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聲,脫口問她:“這殺鬼,信佛?”
    賀穆蘭想起自己噩夢連連的時候殺鬼不停的為她念經的事情,點了點頭。
    “他篤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從小也念誦佛經。”
    這時代佛家約束少,什麼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沒有特別規定,軍中鮮卑貴族有不少信佛,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搖頭道:“這文字我譯不出來,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對佛經之類不屑一顧。
    “可否給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謙之伸手。
    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這個”的表情。
    賀穆蘭卻知道這個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給了他一件皮甲。寇謙之看了一眼,怔然道:“這是佛門《心經》裡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還沒有西去取經的年代,《心經》幾乎有各種譯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殺鬼並不會寫字,想來行動也被人控制了,無法傳話,只能用這種法子迂回的傳達一些消息。
    只是為什麼是把皮甲賣掉,而不是給花木蘭呢?
    若真賣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
    寇謙之居然還會梵文,一個道門的領袖精通佛經,又專走上層路線,後來佛門被打壓的那麼慘,一點也不冤枉。
    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為官,想來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
    寇謙之把崔浩手邊的皮甲也拿了過來,歎氣道:“這殺鬼真是虔誠之人,這是大涅槃經裡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國王,生育諸子’。”
    殺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釋義大概是什麼,所以便把記得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寫了出來。但梵文如何難懂,這世上所有的文字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宣揚文明,教導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種姓為了顯現自己的優越性而故意弄的復雜,不讓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侶和第一等種姓之人,竟是沒有幾個人認得。
    寇謙之會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殺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侶和天竺高僧的傳授的,那他能寫出梵文,也唯有“心誠”而已。
    最後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雖復饑渴行求水草”,看似毫無頭緒的一句,卻讓寇謙之愣了半天。
    “這是《涅槃經》中的一個故事,說是母牛愛惜孩子,盡管饑渴交加外出尋找水草,但無論有沒有找到,都會回到孩子身邊。而小牛長大以後,也會如此對待它的母親……”
    賀穆蘭和帳內眾人聽完這個典故,也都默然不語。
    “這……這雖然也有一些消息,可還是聽不懂說的是什麼啊。”拓跋燾最煩各種佛經道經,面有愁容,“這三句根本聯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個不懂文字的奴隸,在生死關頭傳出的訊息,一定不會是沒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現在校場的時候就察覺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這般安排。我雖不知他是如何將這些字在許多日後才顯現出來,但應該是一種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們應當從這三句上去找線索。”
    寇謙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會通靈之術,否則也就簡單的多了。”
    “其實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們大魏臨著的岸只有兩個,一個是夏國,黃河岸邊,一個是宋國,淝水岸邊。殺鬼說的,大概是這兩個岸?”
    崔浩猶豫著開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內,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燾傷腦筋地擺擺手。“倒是那句‘譬如國王,生育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親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營裡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庫莫提了,總不是他們吧?”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敢說他們有所嫌疑。
    這兩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個敢說是他們?
    “他們並非國王所生,哪裡是國王生育的諸子?殺鬼說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敵國的國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燾的說法。這樣的直截了當,倒讓提出猜測的拓跋燾松了口氣。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不對,都對黑山大營是巨大的打擊。
    只有賀穆蘭認為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殺鬼費盡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羅大蠻手上,一定是因為只有吐羅大蠻可以把這些話帶給她。
    小牛也要反過來養育母親嗎?
    殺鬼其實是在托孤?還是暗指他的母親也許知道真相?
    賀穆蘭心中這樣猜想,對前往懷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關心起來。殺鬼的家人如今什麼近況誰也不知道,說不定結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殺鬼的遺物送到皇帝的王帳中,賀穆蘭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位拓跋燾從未讓刺客得過手,那麼說明他之後也不會再遭遇多少次刺殺,即使有,那也是有驚無險。
    他們在帳中商議此事,突然間京中有戰報來傳,到了帳下。
    賀穆蘭不知這通報她能不能聽,便要告退,拓跋燾沒讓她走,反倒讓她站到古弼身後去,叫了驛官進帳。
    那驛官進帳時看到崔浩也在,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稟報道:
    “陛下,夏國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將軍狄子玉,奉命去迎接從柔然歸來的赫連定,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平羌將軍狄子玉和赫連定不但沒按計劃去統萬,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帶走了夏國歸順的大批人馬……”
    這樣的戰報,也難怪這人臉色這麼難看。而黑山大營當時得到這個情報,是要立即北上追殺擒拿赫連定的,結果是崔浩一力勸阻,說是讓夏國那邊派出赫連定可信任之人,將他誘騙回夏境,再讓家人去勸降,否則赫連定有可能會自盡以殉家國。
    當時黑山大營諸將不願意放下這到嘴的功勞,一邊同意崔浩的計策,一邊也派了人去追擊埋伏,約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這功勞。
    誰料黑山大營的捷報還沒傳來,到先傳來了赫連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連定跑了還有道理,可這狄子玉是第一個歸順魏國的,又得賜夏國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賞賜,有什麼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國對他也不薄,他這樣做,日後還能在世上立足嗎?
    拓跋燾勃然大怒,瞪著眼問那驛官:“你說狄子玉跟赫連定一起跑了?我記得他去的時候不光帶了羌人,還有誰和他一起去誘騙赫連定的?”
    “還有赫連定的叔父,已經歸順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連韋伐。當初想著狄子玉雖然娶了赫連定的妹妹,但畢竟身份不夠,便把赫連韋伐也派了去,充當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著……”
    崔浩沒想過十拿九穩的事情竟演變成這種結局,臉色青白,似乎已經能夠想象黑山大營的諸位將軍對他的熱嘲冷諷了。
    賀穆蘭被留在帳中,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有些尷尬。
    她一直認為狄葉飛拼死傳回來的消息,怎麼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對崔浩的計策的。如今崔浩的計策真的除了差錯,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還不如成了打她的臉才好。
    崔浩臉色不好,拓跋燾臉色不好,帳中諸人都不敢先開口。
    過了良久,拓跋燾問那從夏國來的驛官:“我來之前,奚斤被圍困安定,糧路斷絕,如今如何了?”
    可憐這驛官是統萬城的驛官,來的時候還沒有得知南邊的消息,遇見拓跋燾問話,頓時嚇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負責送達統萬的消息,並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訊不發達,竟然差勁到這種地步!
    賀穆蘭見那驛官實在被嚇得可憐,周圍諸位臣子又礙於崔浩的面子不敢開口,只好出聲道:“陛下,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戰報肯定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
    驛官如釋重負,只是趴伏於地,沒有對賀穆蘭傳達什麼謝意。
    拓跋燾聞言臉色也好了一點,揮揮手讓他下去,端坐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想的出神。
    “狄子玉為什麼會反呢?
    崔浩納悶地開口。
    “我還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復之心……”
    “難道我們都看錯了人,這狄子玉沒有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來騙人的不成?”
  ☆、第203章 殺鬼的遺言

陰山,從北魏連綿到柔然,是關外最著名的一座山。
    最主要的是,只要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把陰山當做聖山一般,陰山一直便是匈奴、柔然等民族汗王駐扎王帳的地方。
    陰山的山脈間有許多寬闊的山谷,多為南北交通的途徑,王帳便在其間遷徙,行蹤不定,這個世上除了游牧民族,沒有哪個國家是找不到皇帝的皇宮的,可在北方,想要踏破柔然王帳,就必須要先找到王帳的位置。
    巡幸陰山,那是北方諸國的皇帝都想做的事,但只有拓跋燾在大眾廣庭之下就這麼隨性地說出來了,而且語氣無比隨便,就和問別人“我要去哪裡吃飯,你陪我去嗎”一般。
    校場上的人先是默了一默,而後發出了震天般的吼聲:
    “去!去!”
    “追隨!追隨!”
    “踏破柔然王帳!”
    經過前面的封賞和鋪墊,就連高車人都情緒激動的跟著黑山大營的將士們嘶吼了起來。拓跋燾原本就是試探,見軍心堅定到如此地步,興奮地連連叫好,振臂一呼:
    “好,眾位將士……”
    “陛下,此事得從長計議。”古弼硬著頭皮站出來。“您要巡幸陰山,糧草准備了?輜重如何運送?柔然如今兵力如何,王帳在哪兒,黑山大營如今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多少人守營多少人出戰,南邊和西邊要不要留下守軍防止突然生亂……”
    古弼每說一句,拓跋燾的臉色就僵硬一分,直到後來,拓跋燾都有些無語凝噎了:“古侍中,你這個時候能不能不要掃興……”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古弼一本正經地回道:“如今正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陛下,說這些不合適。”
    拓跋燾看著點將台下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眾將士,不悅地說:“我欲要巡幸陰山,立下不世之功,誰也無法阻攔。來人啊,把鬼方帶出來!”
    鬼方此時已經熬不了兩天了,昨日開始,他已經陷入昏迷之中,被拉上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搖搖欲墜,沒有清醒的樣子。
    拓跋燾讓人把他帶上來,也不囉嗦,拔出長劍,直接一劍砍下他的頭顱,用劍刃挑著還溫熱的頭顱,對著眾軍將士吼道:
    “今日我拿鬼方祭劍,安撫雲中幾萬軍民,願雲中在天的英靈看見後保佑我們,無往不勝!”
    “無往不勝,無往不勝!”
    這樣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即使賀穆蘭是那種不容易被鼓惑的人,見到拓跋燾劍挑人頭,指天誓日的樣子,都不由得升起一種血脈繼張的感覺,更別說這麼多將士。
    一時間,黑山大營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拓跋燾意氣風發地一把抓起鬼方的頭顱,遞給身邊的宿衛,對他囑咐道:
    “去,把鬼方的頭送去雲中城,掛在雲中的城門上,便說是黑山大營送去的大禮。”
    那宿衛一愣,像是接過燙手山芋般接下了鬼方的腦袋。這腦袋還帶有余溫,眼睛半睜半閉,死的完全沒有意識,也算是死的痛快。
    捧著腦袋的宿衛一溜煙下了點將台,牽起兩匹馬,一路煙塵,向南而去。
    柔然如今的可汗大檀,也是一位精於用騎兵的老將,當年他剛剛登基時,打的北魏邊關抬不起頭來。十二歲的拓跋燾登上太子之位,巡視黑山,把原本黑山各處的大營連了起來,重新組成營防,這才有所好轉。
    拓跋燾初露頭角時,和大檀在雲中城外一戰,並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六萬蠕蠕在魏境死了一般,這老梟終是敗在了雛鷹手裡。那以精於騎兵的名聲,也徹底落在了拓跋燾的頭上。
    拓跋燾從不畏懼大檀,他已經看出這個可汗已經垂垂老矣,遠沒有以前剛登基時候有魄力。他對柔然人的蔑視,就如他讓所有人對柔然的稱呼“蠕蠕”一樣,是從發自內心的厭惡的。
    經過這麼多年洗腦式的灌輸這種思想,原本見到柔然就頭疼的魏國人,見到柔然人想到的第一個詞便是輕蔑的“蠕蠕”,並且認為輸在菜青蟲一般愚蠢的他們手裡是件丟人的事。
    他們英勇無比,蔑視敵人,勇往直前,而面對著這樣的鐵騎,蠕蠕一天比一天退縮、弱小、只敢小隊騷擾。
    鬼方敗於另一只雛鷹之手,更是奠定了柔然如今已經國勢大跌的結論,蒸蒸日上的魏國猶如光芒萬丈的白日,將暗無天日的北方諸國照耀的睜不開眼睛,庸才和天才之間,瞬間就分出了勝負。
    拓跋燾心滿意足的回去了,然後在皮室大帳裡被四五個大臣圍著數落。
    “陛下,此次出京,就連竇太後都叮囑了無數回,北伐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備,不可貿然出行。您說是來會見高車諸部的,如今卻突然說要巡幸陰山,您叫京中諸位大人怎麼想?”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他嘴巴一張是容易,大軍深入柔然草原,得不到補給,該如何行軍?
    吃草嗎?
    “我只是看看黑山大營的眾將士可有斗志,如今一看,軍心可用。只要軍心和志氣充足,其他都不是難事。再說了……”拓跋燾被古弼噴了一臉口水沫子,抹掉以後訕笑著說:“有諸位愛卿在,糧草和京中的大臣,還算是個事嗎?”
    左僕射徐辯是跟著王駕一起來的黑山大營,他知道如今夏國已滅,西邊沒有了阻礙,北涼國和西秦又歸順了,沒有出師之名,只能去打柔然。但他也不贊同如今就打柔然。
    “蠕蠕生活的地方土地貧瘠,又沒有什麼出產,我們耗費無數糧草錢財去打下蠕蠕,又有什麼意義呢?那裡不像夏國,既不能耕種,也沒什麼人口,徒費軍力罷了。”
    “剛打下夏國,國庫不是正豐盈嗎?”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而且蠕蠕牛羊馬匹無數,北方高車也盼望著歸附,只要王師一至,踏破眾多部落,自然有補給可用。”
    幾個大臣輪番上來阻止,只有崔浩主張用兵。
    崔浩此人也是古怪,往往別人主張出兵的時候,他主張防守,別人主張按兵不動的時候,他又主張出兵,這一次也是如此。
    “臣以為,現在正是春天,根據柔然的情況,現在正是放牧的季節,他們分散各地,防備松懈,我們趁虛而入,破滅其國,柔然甚至組織不起抵抗來。我們破滅其國,劫掠牛羊,就算沒有取得大勝,今年冬季他們也會因為饑荒而產生內亂,陛下聖明,如今決斷,正好趕上夏季之前出兵。”
    “那糧草和朝中的大事怎麼辦?”
    古弼皺著眉頭蘇,語氣儼然已經把崔浩當做了那種只會順從皇帝的佞臣。
    “正如陛下所說,柔然此時正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出戰之前,帶上十幾日的干糧,輜重部隊隨後跟隨。前鋒踏破柔然各部,獲取牛羊糧草做補給,然後繼續追擊殘部,輜重部隊一路接收戰利品,補給四方。我們和柔然不同,我們的北方邊防不事生產,即使作戰,南方的內陸也在源源不斷的種糧,軍中戰士們在外打仗,國中還在種植作物,他們冬季難熬,我們卻是容易過的。”
    崔浩根本都不覺得補給是什麼難事。
    “至於朝中的大事……不如讓竇太後暫時抱著小皇子理政,京中諸位大人輔政便是。”
    拓跋燾常常一打仗就是幾個月,京中所有大臣一起理事已經都成了習慣了。
    有時候,真的有皇帝沒皇帝都一樣,反正一無天災二無叛亂,無非就是些賦稅之類的瑣碎事情。如今又不是年底,哪有那麼都忙的。
    拓跋燾見崔浩說的在理,拍掌高興地點頭:“正是如此,我擬詔一封,讓竇太後和我兒子一起監國,朝中文武在太後和皇子的主持下調集糧草兵馬、防衛邊鎮以及處理朝政……”
    拓跋燾笑著采納了崔浩的決定:“我在黑山大營整頓軍務半個月,下月便親率大軍征討柔然!”
    拓跋燾聖斷一出,哀嚎一片。
    別的不說,那小皇子如今連半歲都沒有,監個毛的國啊!
    竇太後威望倒是夠了,但她畢竟是漢人,在立場上就有些尷尬。
    可皇帝死了心的要北伐,如今又沒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反對,古弼雖是侍中,但並非權臣,崔浩是輔國大臣,卻一力贊成出兵,頓時眾位大臣氣的牙都癢癢,咬死崔浩的心都有了。
    黑山大營的諸將卻是都內心激動。
    他們鎮守黑山這麼多年,求的就是最後戰個痛快。若能踏破柔然王帳,虜獲數之不盡的牛羊馬匹,那更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勳。
    所以上至大將軍拓跋延,下至普通的偏將,聽到拓跋燾要北伐柔然的消息,頓時興奮不已。
    拓跋燾在校場的言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成了整個軍中狂熱議論的主題。而賀穆蘭是知道今年一定會北伐的,已經開始帶著虎賁軍進行操練,為接下來的戰斗開始磨合,並把自己從花木蘭記憶裡知道的對柔然有用的戰法一一教給他們。
    賀穆蘭因為意辛山之戰,成了黑山大營公認的“智將”,戰法戰績堪稱年輕將領中的第一人,就連若干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面請教了許久。
    賀穆蘭在穿越來之前,也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她畢竟來自於後世,各種戰爭片和史書看過許多,又有花木蘭這麼多年從軍的記憶,能讓花木蘭記住的,無不是艱苦慘烈的戰斗,有這些經驗和見識做鋪墊,她在戰場上往往能靈光一現,做出許多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奇計來。
    可賀穆蘭從花木蘭的記憶裡了解的更多的,並非僅僅是經驗,還有“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作戰永遠是堂堂正正的用大軍出戰抵御敵軍,而“奇兵”,只能作為出奇制勝的偶爾作為,不可能一直都有靈光一現的時候。
    所以她才分外努力的重新整頓起虎賁軍的軍務,熟悉所有的部下,以免在戰場上令出行不至,釀成苦果。
    賀穆蘭這樣“務實”的行動落在眾位將軍眼裡,就變成了不驕不躁,厲兵秣馬以待出戰的象征。許多年輕的將領紛紛以花木蘭為榜樣,也開始練起兵來。
    一時間,拓跋燾還未吩咐,各軍就開始大練兵,儼然已經把出征柔然當做了必然,這樣的局勢,就算古弼他們再怎麼反對,黑山大營這樣的士氣,他們也做不出繼續阻擾的事情,只能乖乖的跟在拓跋燾後面擦屁股,想著該怎麼給他完善接下來的事情。
    崔浩在這段時間積極的和高車人接觸,想知道從柔然的高車人那裡獲取補給的可能。高車人有高車來去,運輸糧草最不顯眼,高車人又熟悉柔然地形地貌,作為向導也是方便。
    狄主真非常痛快的就答應了,他許諾魏國大軍出征時可以派出族中青壯去指路,只要魏國願意提供材料,他們願意提供足夠的高車,可以在草原和沼澤裡自由穿梭。
    古弼則是頻繁的奔波於參軍帳中,核對軍中可用的人馬和輜重,還需要從他處調撥多少人手和糧草。徐辯等人則是開始接手功曹的職務,原本的功曹因為貪墨太多,已經被革了職,現在是左僕射任下的主簿們暫代這個職位,等新的功曹到任,便可移交位置。
    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黑山大營就像是上了發條的巨大戰爭機械,開始運轉起來。
    就在這樣緊張的時期,吐羅大蠻卻在有一天闖進了賀穆蘭的大帳,臉色沉重的對著帳內休息的賀穆蘭說道:
    “花將軍,殺鬼臨死前托我賣的皮甲,又被游商給退回來了。”
    “咦?為何會退回來?”
    賀穆蘭已經把殺鬼的事情壓到了心底,那遺物和書信也已經派部將給送去懷荒了,原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卻又突然聽到生出波折之事。
    “我當時接了那幾件皮甲沒有多想,早上就找個游商賣了。大概是我賣的價格賤了點,那游商還以為占了便宜,也沒有仔細檢查。等過了一陣子,他准備出手,皮甲卻好生生開始變色,沒人願意買了……”
    吐羅大蠻丟下手中幾件皮甲,指了指已經發紅的顏色。“這些發紅的地方,你看到了嗎?有字出來了。那游商以為撞了邪,我休沐時候再去出手東西,他非讓我半價在把它們買回來。”
    “我原以為是殺鬼的遺物,做個紀念買回來也好。結果昨晚過去,這顏色更紅了,字跡也特別清楚。”吐羅大蠻指著其中彎彎曲曲的文字。“我不識字,你說,是不是殺鬼顯靈了?”
    賀穆蘭心中一驚,抓起皮甲,那幾件皮甲的肩部果然都開始變成一種橘紅色,而橘紅色的中心,則顯現出白色的文字。
    只是這文字莫說吐羅大蠻不認識,就連賀穆蘭也不認識。
    “這不是漢字。”賀穆蘭拿起幾件皮甲,每件上的字跡各不相同。
    殺鬼是不認識漢字的,可他也是鮮卑人,鮮卑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賀穆蘭也不清楚這上面寫的是哪國文字。
    她不識這上面的字,但黑山大營中有一牛人,精通北方各胡族的文字,而且和殺鬼之事息息相關,所以賀穆蘭抓著幾件皮甲,匆匆丟下幾句話,立刻就去求見崔浩。
    崔浩此時正在拓跋燾的帳中,因為拓跋燾的宿衛都認得賀穆蘭,知道她這個時候來求見拓跋燾定有要事,立刻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賀穆蘭被請了進去,在帳中拓跋燾和崔浩、寇謙之、古弼等人的面前拿出了那幾件皮甲,並且把皮甲的由來說了個清楚。
    “我帳下的百夫長吐羅大蠻一直不肯相信殺鬼自盡,便是因為他清晨還囑托吐羅大蠻把這幾件衣服脫手給他換成錢。一個要自盡的人,何必還要換錢呢?而且這皮甲多日後出現變色,更是令人生疑。”
    她知道這些皮甲應該是事先就動了什麼手腳,殺鬼大概是用了某種法子,類似於化學變色的原理,讓鞣制的皮革最底層的文字慢慢顯現出來。
    但古人大多並不了解化學,唯一知道一些的寇謙之估計也不把它當化學,而是某種“道法”,所以帳中諸人皆是驚疑,恐怕真的把這幾件皮甲當成了亡者顯靈一般的神跡。
    崔浩把其中一件皮甲拿到手,“啊”了一聲,脫口問她:“這殺鬼,信佛?”
    賀穆蘭想起自己噩夢連連的時候殺鬼不停的為她念經的事情,點了點頭。
    “他篤信佛教,他的主人和主家似乎都信佛,所以他從小也念誦佛經。”
    這時代佛家約束少,什麼不准吃肉不近女色都沒有特別規定,軍中鮮卑貴族有不少信佛,這也是常事。
    崔浩摸了摸那件皮甲,搖頭道:“這文字我譯不出來,這是梵文。”
    他信道,自然對佛經之類不屑一顧。
    “可否給老道看看?”一旁的寇謙之伸手。
    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露出“你能懂這個”的表情。
    賀穆蘭卻知道這個老道有些神神叨叨,便也給了他一件皮甲。寇謙之看了一眼,怔然道:“這是佛門《心經》裡的一句,意思是到彼岸去。”
    在唐朝玄奘還沒有西去取經的年代,《心經》幾乎有各種譯本,而真正信佛之人,背的都是梵文。殺鬼並不會寫字,想來行動也被人控制了,無法傳話,只能用這種法子迂回的傳達一些消息。
    只是為什麼是把皮甲賣掉,而不是給花木蘭呢?
    若真賣到其他地方去了,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
    寇謙之居然還會梵文,一個道門的領袖精通佛經,又專走上層路線,後來佛門被打壓的那麼慘,一點也不冤枉。
    這等人才,做道士都可惜了。若是入朝為官,想來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
    寇謙之把崔浩手邊的皮甲也拿了過來,歎氣道:“這殺鬼真是虔誠之人,這是大涅槃經裡的第一句,意思是‘譬如國王,生育諸子’。”
    殺鬼必定也不懂梵文,但大概是念的多了,又知道釋義大概是什麼,所以便把記得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寫了出來。但梵文如何難懂,這世上所有的文字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宣揚文明,教導諸人的,只有梵文是天竺的高種姓為了顯現自己的優越性而故意弄的復雜,不讓人懂的,所以除了僧侶和第一等種姓之人,竟是沒有幾個人認得。
    寇謙之會感慨,也是如此原因。殺鬼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得到僧侶和天竺高僧的傳授的,那他能寫出梵文,也唯有“心誠”而已。
    最後一句,也是梵文,意思是“雖復饑渴行求水草”,看似毫無頭緒的一句,卻讓寇謙之愣了半天。
    “這是《涅槃經》中的一個故事,說是母牛愛惜孩子,盡管饑渴交加外出尋找水草,但無論有沒有找到,都會回到孩子身邊。而小牛長大以後,也會如此對待它的母親……”
    賀穆蘭和帳內眾人聽完這個典故,也都默然不語。
    “這……這雖然也有一些消息,可還是聽不懂說的是什麼啊。”拓跋燾最煩各種佛經道經,面有愁容,“這三句根本聯系不到一起嘛!”
    “陛下,一個不懂文字的奴隸,在生死關頭傳出的訊息,一定不會是沒有用的。可能他在您出現在校場的時候就察覺到自己要有不好,上午才做了這般安排。我雖不知他是如何將這些字在許多日後才顯現出來,但應該是一種奇特的鞣制皮革的技巧,我們應當從這三句上去找線索。”
    寇謙之歉然道。
    “可惜小道不會通靈之術,否則也就簡單的多了。”
    “其實也好理解。‘到彼岸去’,我們大魏臨著的岸只有兩個,一個是夏國,黃河岸邊,一個是宋國,淝水岸邊。殺鬼說的,大概是這兩個岸?”
    崔浩猶豫著開口。
    “若只是岸,那我大魏境內,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岸。”拓跋燾傷腦筋地擺擺手。“倒是那句‘譬如國王,生育諸子’更有用。他是受了哪位王親宗室的指使?可黑山大營裡的宗室,除了拓跋延就只剩庫莫提了,總不是他們吧?”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敢說他們有所嫌疑。
    這兩人都是有身份有威望的王族,哪個敢說是他們?
    “他們並非國王所生,哪裡是國王生育的諸子?殺鬼說的,倒是有可能是哪位敵國的國王。”
    古弼直接否定了拓跋燾的說法。這樣的直截了當,倒讓提出猜測的拓跋燾松了口氣。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不對,都對黑山大營是巨大的打擊。
    只有賀穆蘭認為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殺鬼費盡心思把皮甲交到吐羅大蠻手上,一定是因為只有吐羅大蠻可以把這些話帶給她。
    小牛也要反過來養育母親嗎?
    殺鬼其實是在托孤?還是暗指他的母親也許知道真相?
    賀穆蘭心中這樣猜想,對前往懷荒的部下之行也就更加關心起來。殺鬼的家人如今什麼近況誰也不知道,說不定結果就在他家人的身上。
    殺鬼的遺物送到皇帝的王帳中,賀穆蘭也就放心了一半。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位拓跋燾從未讓刺客得過手,那麼說明他之後也不會再遭遇多少次刺殺,即使有,那也是有驚無險。
    他們在帳中商議此事,突然間京中有戰報來傳,到了帳下。
    賀穆蘭不知這通報她能不能聽,便要告退,拓跋燾沒讓她走,反倒讓她站到古弼身後去,叫了驛官進帳。
    那驛官進帳時看到崔浩也在,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跪下稟報道:
    “陛下,夏國娶了四公主的平羌將軍狄子玉,奉命去迎接從柔然歸來的赫連定,結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平羌將軍狄子玉和赫連定不但沒按計劃去統萬,反倒向西逃向天水,帶走了夏國歸順的大批人馬……”
    這樣的戰報,也難怪這人臉色這麼難看。而黑山大營當時得到這個情報,是要立即北上追殺擒拿赫連定的,結果是崔浩一力勸阻,說是讓夏國那邊派出赫連定可信任之人,將他誘騙回夏境,再讓家人去勸降,否則赫連定有可能會自盡以殉家國。
    當時黑山大營諸將不願意放下這到嘴的功勞,一邊同意崔浩的計策,一邊也派了人去追擊埋伏,約定好哪方奏效,哪方就得了這功勞。
    誰料黑山大營的捷報還沒傳來,到先傳來了赫連定和狄子玉一起跑了的事情……
    赫連定跑了還有道理,可這狄子玉是第一個歸順魏國的,又得賜夏國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自己和族人也得了賞賜,有什麼好反叛的?
    先是叛了夏,又叛了魏,而且魏國對他也不薄,他這樣做,日後還能在世上立足嗎?
    拓跋燾勃然大怒,瞪著眼問那驛官:“你說狄子玉跟赫連定一起跑了?我記得他去的時候不光帶了羌人,還有誰和他一起去誘騙赫連定的?”
    “還有赫連定的叔父,已經歸順大魏,封了北平公的赫連韋伐。當初想著狄子玉雖然娶了赫連定的妹妹,但畢竟身份不夠,便把赫連韋伐也派了去,充當副使。他的家人都在平城,我原想著……”
    崔浩沒想過十拿九穩的事情竟演變成這種結局,臉色青白,似乎已經能夠想象黑山大營的諸位將軍對他的熱嘲冷諷了。
    賀穆蘭被留在帳中,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有些尷尬。
    她一直認為狄葉飛拼死傳回來的消息,怎麼也要想法子好好利用才是,所以也是反對崔浩的計策的。如今崔浩的計策真的除了差錯,她反倒又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還不如成了打她的臉才好。
    崔浩臉色不好,拓跋燾臉色不好,帳中諸人都不敢先開口。
    過了良久,拓跋燾問那從夏國來的驛官:“我來之前,奚斤被圍困安定,糧路斷絕,如今如何了?”
    可憐這驛官是統萬城的驛官,來的時候還沒有得知南邊的消息,遇見拓跋燾問話,頓時嚇得伏地叫道:
    “陛下,我只負責送達統萬的消息,並不知道安定的事情啊!”
    古代通訊不發達,竟然差勁到這種地步!
    賀穆蘭見那驛官實在被嚇得可憐,周圍諸位臣子又礙於崔浩的面子不敢開口,只好出聲道:“陛下,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安定有失,戰報肯定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
    驛官如釋重負,只是趴伏於地,沒有對賀穆蘭傳達什麼謝意。
    拓跋燾聞言臉色也好了一點,揮揮手讓他下去,端坐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想的出神。
    “狄子玉為什麼會反呢?
    崔浩納悶地開口。
    “我還特意派人去看住四公主,就是防止他又生了反復之心……”
    “難道我們都看錯了人,這狄子玉沒有為女色所惑,之前的深情都是做出來騙人的不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2 16:3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