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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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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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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39:48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自掘城牆

宋兵將軍周幾,在軍中的品級其實並不高,但說起他的貢獻和為人的謙遜,人人都交口稱贊。
    作為一個漢人,而且還是在鮮卑軍中少見的漢將,他不但會指揮步兵、騎兵,在後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漢人,恐怕早就更進一步,不會僅僅只是個將軍了。
    這樣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將,竟然不是死於沙場,而是活生生痛死在營帳之中,實在不得不讓所有人唏噓。
    只有賀穆蘭覺得這是很正常的。
    古時候軍中打仗的辛苦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她就曾有過早晨出戰,到傍晚都無法進食水米的時候,戰況激烈時,剛剛吃完干糧,立刻就要作戰,時間久了,腸胃運動化功能紊亂,生出什麼病來都有可能。
    賀穆蘭幫軍中的死者縫合屍體時,發現很多人都有膽結石,還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醫少藥、就連醫帳裡都還在用巫醫的鮮卑軍中,得了病除了熬,幾乎找不到藥石和高明的大夫來醫。
    闌尾炎就和飲食後急劇奔走、細菌感染有著很大的關系。此外,長期不喝水,也容易誘發各種疾病。
    賀穆蘭到了這裡,除非真的沒法子,早上起來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馬上就被點兵出戰,若是一天連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糧,膽結石也好,各種病也好,得上不過是遲早的事。
    在現代不過一個闌尾膿腫切開引流的小手術,到了這裡,基本是無藥可醫了。在這裡,膽結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潰瘍到後來嘔血的也有,賀穆蘭都大致能看出他們得的是什麼病,可是讓她治,她也只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備受煎熬。
    幸虧她天生便不是什麼古道熱情的心腸,這才沒被當成怪物抓取,這要換了她的好友顧卿,怕是不管不顧,總要想法子做點什麼。
    周幾死了,留下個爛攤子。他留下的一萬步卒和騎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餑餑。
    對於長孫翰來說,他是希望周幾的部隊繼續鎮守補給的路線,順便切斷敵人逃跑的道路,可沒有哪一支部隊是沒有主將的。
    周幾在這支步卒部隊中當了二十年的將軍,他一手培養出這支能攻城、可變後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隊。是他讓步卒在騎兵占據絕對主力的魏軍中擁有一席之地,此時派了誰接管周幾的人,會不會指揮別說,能不能服眾也是個問題。
    所以無論是奚斤要,南陽王拓跋扶真要,還是誰要它,司徒長孫翰都頂著巨大的壓力不給,執意讓他們繼續守著原職,不准輕舉妄動。
    拓跋燾自然知道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經到了尾聲,誰能率先拿下統萬城、抓住赫連昌,誰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希望多一點籌碼,好早日攻入統萬城。
    接下來的日子,拓跋燾親自前往周幾軍駐扎的地方,亮出儀仗,直接接管了周幾的人馬,交由龍驤將軍步堆管轄。
    龍驤將軍曾和周幾一同攻過劉宋,兩人私交甚好,甚至還有姻親,周幾的副將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後,沒有什麼異動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著的是羽林軍,拓跋燾把周幾的人交給他,等於是已經讓他升了級別,因為羽林軍輕易不能離開平城,並不是想要征戰沙場的將軍想要的官職。
    拓跋仁已經打著拓跋燾的旗號走了,羽林軍兩萬死傷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帶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萬多羽林軍和庫莫提的八千鷹揚軍合在一起,暫時都交由拓跋燾指揮,庫莫提則成為了副將。
    賀穆蘭並不知道拓跋燾想怎麼攻打統萬城,因為她跟著庫莫提和拓跋燾等將軍遠遠地看了那統萬城,真叫一個城高牆深,根本不是這麼幾萬人能打下來的,便是圍困,這麼一個大城,困上幾年怕是都餓不死人。
    拓跋燾命奚斤留下防守長安的部隊,然後火速來統萬支援,加上原本在統萬准備攻城的人馬,一共有十二萬大軍,已經是統萬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國的俘虜,並不是毫無用處的,正是為了此刻。
    拓跋燾聽從了步堆和古弼等將領的建議,派人押解了夏國的那些俘虜,去統萬城下叫罵,又射箭入城。
    拓跋燾讓人宣揚夏國的國君赫連昌派出赫連定偷襲魏國,結果赫連定的部隊在魏國幾乎全軍覆滅,赫連定投降魏國,如今已被赦免罪責,成了大魏的車騎將軍,待赫連昌一降,依舊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揚,統萬城的城頭幾乎爬滿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國那些俘虜還穿著夏國的衣衫,口中叫著夏國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偽裝的。
    這一打擊讓統萬城鎮守北門的將軍慌了手腳,立刻飛速進了大夏宮稟報赫連昌這一消息。
    赫連昌最後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燾,為此甚至不惜和劉宋聯盟,設下這“綁架拓跋燾”的計劃,甚至買通說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這個險。
    如今眼看赫連定失敗,最後的兩萬精兵賠了個干淨,被譽為“國之柱石”的親兄弟甚至降了,赫連昌原本就已經在瘋狂邊緣的神經徹底斷了,做出了一件不理智的事情。
    .
    大夏宮。
    若說夏國最美的女人是誰,人人都會說是夏國的四公主赫連明珠。
    赫連明珠是赫連定的胞妹,赫連定的母親身份並不高,只是因為貌美過人,所以得了赫連勃勃的寵愛,被人稱之為“麗姬”,赫連明珠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頭腦,雖然並非赫連昌的親妹,卻頗得寵愛,還未成年時,便已經被夏國眾多王親貴族求娶。
    而如今,這個被稱為“夏國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無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宮的主殿上,為自己兄長的家人向赫連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並未露面,則能因為敵國的一面之詞,就真的認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這是敵人的離間之計,豈不是就讓拓跋魏得逞了嗎?”
    赫連明珠見赫連昌將她的嫂嫂、侄子並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於宮中,甚至連赫連定部將的家人都不放過時,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麼要緊的任務,這任務甚至讓赫連昌無法相信她兄長這位“國之柱石”,用出了這種讓人寒心的手段。
    赫連明珠並不知道赫連定去了哪裡,但隱約察覺從半年多前開始,宮中就有漢人出沒,充當特使,還進獻大量的東西,料想著此事和南方的劉宋一定少不了什麼關系。
    再加上赫連昌曾經狀似無意地問過她,若是將她嫁去劉宋做劉義隆的妃子,她是否願意,她便知道劉宋一定是不願意看到魏國坐大,已經出手了。
    那時候兄長的親人都被看管起來,她為了保護兄長的妻兒,只能做出一副願為夏國肝腦塗地,聽憑差遣的樣子,才沒有和她的嫂嫂們一起被囚禁起來。
    長安一失,被派去收復長安的兄長失去了蹤影,赫連昌便開始進入焦躁不安的狀態,經常沒事就把兄長的兒子叫出去宴飲,她心中惶恐不安,卻還要經常進入後宮安慰被軟禁在宮裡的幾位嫂嫂,可謂是身心俱疲。
    她生來美貌,在宮中擁有眾多追隨者,為了獲取消息,不得不和赫連昌身邊的護衛、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長無事,只是前途危險,不一定能過平安得返。
    就這個消息,就已經足夠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來前殿為赫連昌送新作的春衣時,得了幾位愛慕者的消息,說是拓跋燾已經率了大軍南下,團團圍住了統萬城,又有赫連定的部下出來勸降,說是她的這位兄長偷襲魏國不成,已經投降了魏國。
    赫連明珠知道赫連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兒家小、心腹愛將的家小都在宮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會落入拓跋燾的手裡,可恨赫連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話,或者說他早就先入為主的覺得赫連定不會是這樣的忠臣,竟想要把後宮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殺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統萬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時候,赫連昌就已經把許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宮裡為質,這才讓很多守城之將情願以死殉國也不敢投降。如今這個殺戒一開,還不知道要造成什麼惡劣的後宮。
    赫連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燾的這個“離間計”,恨到幾乎要將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輕,無論怎麼勸說,赫連昌竟絲毫不為所動,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著一張臉,坐在那張御座上不肯動彈。
    “就算是離間計,我現在也不能坐視不理了。”赫連昌閉了閉眼。“夏國被滅,我做不成皇帝,可滿朝文武還能依舊做他們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殺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會有人帶人逼宮,將我的人頭去開晉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統萬城堅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沒死,一定會收斂殘兵,想法子已解統萬之困,如果您這時候殺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帶著大軍回返,見到是這種結果,豈不會寒心?”
    赫連明珠叩頭不起,“王兄此時該派出罵手去城牆上叫罵,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黃,胡言亂語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燾到了這裡,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經降了。”赫連昌看著自己這位嬌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親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穩,士氣低落,外面又有狡詐的魏人不時動搖軍心,便是殺了我自己的兒子嬪妃有用,我都不會猶豫……”
    赫連明珠的身子搖了搖,不敢置信地看著御座上的赫連昌,渾似看著的是什麼妖魔鬼怪一般。
    “四妹,你莫怕,雖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一心為了大夏,我會將你嫁去劉宋,你長得這麼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榮華富貴。所以,你就別勸了……”
    赫連昌看著哭的梨花帶雨依舊難掩麗色的妹妹,怕她繼續哭求會做出什麼禍事來,一咬牙說出了真相。
    “就在你進殿的時候,我已經派了武衛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處,命人將他們的人頭丟下城去,送給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連明珠心膽俱裂,她見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觸目驚心的景象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只憑著赫連昌只言片語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畫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經徹底讓她神魂震悚,無法呼吸。
    “不!”
    她從心靈的最深處喊了出聲。
    “王兄,你已經鑄成大錯了!”

  ☆、第163章 率部歸降

對於拓跋燾來說,一陣勸降後敵人丟下來的不是滾木燃油,而是一大堆男女老幼的人頭,簡直是一件讓人一頭霧水的事情。
    “赫連昌腦子壞掉了?他以為丟下一堆人頭,我們就會收手?”拓跋燾聽到部下的回稟後,嗤笑道:“赫連昌不會是嚇破了膽子,開始自亂陣腳了吧?”
    “陛下,那丟下人頭的匈奴人在城頭上喊……喊……”負責用匈奴話喊降的部下也是一副訝然的樣子,“說是夏國有誰若降,便夷滅族人,即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
    “什麼?丟下來的人頭是誰的族人?”拓跋燾傻了眼。
    “說是赫連定的家人!”
    此言一出,別說拓跋燾傻了,魏國的文武們也都傻了。
    他們誰也沒想到赫連昌居然把赫連定的家人老小全部留在統萬做了人質。
    畢竟赫連定的地位不同一般,又是赫連昌的親兄弟,雖說不是同母,但親兄弟總是比外人靠的住的,更別說赫連定為了解統萬之圍,都已經冒著必死的危險跑到朔州去了……
    “夏國若不滅於我大魏之手,天理不容。一個君王,做的如此憋屈,甚至得用這種手段才能坐穩江山,真是讓我輩羞恥。”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古弼沒有如同拓跋燾那般唏噓,反倒大笑著賀道:“赫連定在夏國威望極高,軍中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幾。赫連定的妻室也是夏國的大族,如今赫連昌自亂陣腳,想來統萬城裡更是人人自危,士氣大落,步堆將軍的勸降之舉看來有效,我們不妨在罵戰裡再多加條赫連昌的殘暴,為他賣命反倒會惹殺身之禍雲雲,想來不出三日,必有大批敵將來降!”
    拓跋燾點頭應允,其余罵手立刻在叫罵中加上赫連昌屠殺親侄的罪行,陪駕而來的文臣開始擬寫檄文,繼續讓弓箭手射進城裡。
    魏國人有條不紊的繼續行著反間之計,拓跋燾派出敢死之人,讓他們舉著盾牌去城下把人頭全部撿回來。
    “赫連定是位英雄,若我們進了統萬,就去幫他把家人的屍骨收殮一番吧。這樣的罪孽,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拓跋燾此話一出,帳外的鷹揚軍騎士和若干人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將頭扭向賀穆蘭的方向。
    賀穆蘭被他們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頓時不安起來。
    果不其然,這樣的目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所以拓跋燾把頭扭向賀穆蘭的方向,問出聲來:“你們看他作甚?他能讓死人復活嗎?”
    庫莫提見皇帝似乎都不知道花木蘭這件本事,又見賀穆蘭尷尬,替她解釋道:“花木蘭在軍中時,有時候會幫著收殮同伴屍體。若是有身首異處被搶回來的同袍,他也會幫著縫合,所以陛下一說收殮屍骨,眾人就都看向他了。”
    拓跋燾先是不明白黑山大營的屍首為何還要縫合,都是要燒葬的,豈不是多此一舉?再一想素和君送來的信,有說過功曹將不全的屍體當成蠕蠕或無主之人斂財,頓時明白過來此人在軍中做的是什麼。
    有這樣的膽量,還甘冒得罪軍中權貴的危險維護同袍的利益,拓跋燾掃了賀穆蘭上下一眼,說了句“很好”。
    誰也不知道這“很好”指的是賀穆蘭會縫合屍首很好,還是他以往幫著同袍縫合屍身很好,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看算,看向賀穆蘭的眼神也就都多了幾絲不明的意味。
    賀穆蘭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改頭換面不要再出現在人前才好。無奈她如今是庫莫提的親兵,這裡又是陣前,根本不能走遠。若干人用愧疚的目光看向了賀穆蘭,明顯他對自己剛才不自覺的目光很是後悔。
    可賀穆蘭能說什麼呢?從一開始答應狄葉飛的請求做這種事情開始,她就注定不可能避開別人異樣的眼光了。
    這一個白天就這麼在罵戰中過去了,赫連定家人老幼的人頭被頂著盾牌的軍奴撿了回去。令人詫異的是,軍奴們去撿人頭的時候,城門上的官兵沒有一個人對下面放箭,就這麼冷眼看著他們用麻袋裝回了人頭。
    拓跋燾聽說了城門上官兵的舉動後,忍不住歎息道:“就連夏國一個小小的城門官,都不忍心讓平原公家人的屍骨毀於馬蹄之下,相比之下,赫連昌的舉動,實在是豬狗不如!”
    他對赫連昌的蔑視之心愈甚,恨不得奚斤的大軍立刻趕到,三軍合圍,將這統萬城快點拿下才好。
    當天夜裡,統萬城的魏軍扎營過夜,一片安靜。魏軍都知道統萬城不敢打開城門夜襲,又有皇帝在此親自坐鎮,所以除了一些值夜的將士,大部分趕路勞累的將士都睡得香甜至極。
    賀穆蘭此時卻不在營帳中,而是在拓跋燾的馬奴臨時搭建的馬棚中喂馬。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越影瘦的完全沒有前世的彪壯,賀穆蘭看著也是心急。說不得過幾天拓跋燾就要去攻打統萬城,越影作為替馬,怎麼也要上前線的,到時候若是狀態不好,給哪個一下子捅死了,賀穆蘭豈不是要心疼死?
    “我說,你這壞脾氣要改一改。壞脾氣要對著你的敵人發,而不是朋友……”
    “噗!”
    “我擦!你又噴我一臉!”
    賀穆蘭把黑豆團和放在旁邊的糠皮拿走。
    “不給你吃了。”
    “咦嘻嘻嘻!”(回來回來!)
    一人一馬打鬧了一會兒,賀穆蘭掰開它的牙看了看,發現牙齒都已經長齊,便拍了拍它的背:“全部長齊了,你現在已經是匹可以被人騎的馬了,要有一匹寶馬的自尊才是啊。名駿都是為戰場而活的,你可不能一直就在槽櫪中磋磨。”
    “花木蘭,你以前和越影相處過?”
    一道人影從陰影中閃現出來,出聲打斷了賀穆蘭對著越影的自言自語。
    賀穆蘭一驚,注目去看,來的不是別人,乃是自己的主將庫莫提。
    “不……卑職只是以前曾有過一匹和越影相似的馬……”
    她話一說完,庫莫提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越影乃是大宛馬,莫說賀穆蘭不可能有,就算是庫莫提,騎的也只是精良的同羅馬而已。
    “卑職的意思是,脾氣十分相似。”
    賀穆蘭見說多錯多,低頭補救一句後,便不再多言了。
    “花木蘭,我知道你有秘密,不過我不是個好究根問底之人,你大可放心。”庫莫提伸手摸向越影,被咬了一口,立刻縮回手來。
    黑夜中,庫莫提高大的個子更具有壓迫性,他站在賀穆蘭的身前,看著對方低下腦袋後露出的頭頂:“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是這麼一點,你會一些醫術,又會馴馬,還能開起一百六十多步的弓,像你這樣的人,絕不會是普通軍戶家的孩子。但是你又確實忠心為國,所以我不想深究……”
    庫莫提的話讓賀穆蘭心中七上八下。
    “若上了戰場,優先照顧陛下的安危,莫要管我。”
    “咦?”
    賀穆蘭抬起頭詫異地看向庫莫提。
    為何詫異,你不是本來就是陛下身邊的人嗎?
    庫莫提心中好笑。
    “陛下喜歡身先士卒,他的馬速度又快,宿衛們都很頭疼。我既然隨駕,那一定會寸步不離陛下的身邊,你們都是我的親兵,自然也都會跟在陛下的左右。他說,“我知道我那些親兵,若是我和陛下同時出現危險,還真不一定會捨我而救陛下。但你不同,你和我並無真正的主僕情分,若遇見這種情況,你就去保護陛下吧……”
    “將軍大可不必如此小心。陛下身邊宿衛眾多,又有司徒、司空各位將軍庇護,不大可能……”
    “我是說,若有萬一,就如此去做吧。”庫莫提含笑低聲:“我告訴你個秘密,陛下打仗的時候,喜歡穿普通士兵的鎧甲,連宿衛有時候都找不到他。”
    賀穆蘭驚呆了。
    庫莫提今晚吃錯藥了?對她一個親兵說這麼多做什麼?
    要對拓跋燾獻衷心,和他的宿衛去說啊,對自己的親兵說再多關心拓跋燾的話,也傳不到他耳朵裡!
    庫莫提含笑看著越影吃完了“夜草”,用頭不停地拱著賀穆蘭的後腦勺,頂的她不停的往前踉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還是我的馬兒好,雖然不是什麼寶馬,但至少……什麼聲音?”
    夜晚之時,馬蹄聲更是明顯,馬蹄奔走時那種交替而整齊的踏地聲,是任何聲音都無法模仿的。一陣駭然的寂靜過後,大營中響起了鑼鼓之聲,又有傳令官大聲傳遞著“敵襲”的警報,整個魏營之中猶如突然活了過來一般,開始傳出鐵甲的摩擦聲、人群的跑動聲,庫莫提和花木蘭位於皇帝所住的王帳附近,赫然見到無數宿衛和精兵跑了出來,緊緊圍繞著皇帝所住的王帳,圍成了好幾層圈。
    “應該不是敵襲,現在才戌時,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凌晨,哪個傻子會選在這個時辰夜襲?”
    庫莫提搖了搖頭,正如他所說,除了一些累慘了的士卒,很多人這個時候都沒睡。在敵國的地盤上,魏軍向來晚上夜不卸甲,才八點多的時候,敵襲幾倍於自己人的營地,簡直就是送死。
    賀穆蘭和花木蘭一樣,在軍事上沒有什麼超凡的才能,只能跟著主帥的命令走。庫莫提沒有表現出驚慌的樣子,甚至都沒讓她准備兵器,想來真是沒有什麼危險。
    果然,不過一刻鍾左右,有一個身穿夏國衣甲的將官跟著魏軍中的伯鴨官一路向王帳而去,沒一會兒,王帳中那個叫鄭宗的新封捨人奉了拓跋燾的旨意來請庫莫提。
    花木蘭跟著庫莫提進了王帳,各位隨軍的大臣都已經到了王帳之中,那位身穿夏國衣甲的將官正站在拓跋燾十步之外,隔著一群宿衛向王帳之中的魏人說著什麼。
    待看到庫莫提進來,拓跋燾大笑了起來:“你來的正好,夏國的大將狄子玉趁夜率部投降了,你率鷹揚軍出去迎接他們入營吧。”
    賀穆蘭眨巴眨巴眼睛。
    咦?真有人降了?
    .
    像是這種情況,就算是再禮賢下士,君主也不會冒著敵人詐降的危險在夜晚去迎接降軍。除了司徒長孫翰,這裡身份最高的,便是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其父王位的拓跋提(庫莫提)了。
    這群夏兵自然也是知道魏人的顧慮,所以在進入魏營地之前,主將就叫部下們卸掉了武器,只穿著盔甲進入魏軍。見到是魏人的穎川王前來迎接,他們都很高興,為首的武將高鼻梁大眼睛,頭發卷曲,年紀很輕,一見面就行了個羌族的禮節,顯然是羌人。
    北方十六國都是胡人建立的,夏國乃是匈奴人建立的,但夏國原本的國土上生活著許多羌人,眾人都知道狄子玉是羌族的大將,所以對他不敢怠慢,庫莫提一把他迎接入營,對方就只身跟著庫莫提去見了拓跋燾。
    狄子玉見了拓跋燾,先以面見主公的禮節對拓跋燾行了禮,後者十分高興,賜了他坐席。
    狄子玉只會說羌語和匈奴話,好在拓跋燾雄心勃勃,一心要掃平北方,除了鮮卑語和漢語以外,匈奴話也會說,所以溝通倒沒有什麼問題。
    待見了拓跋燾,狄子玉先是向他說明了自己願意歸順的來意,然後告訴了魏軍現在統萬城的情形。
    “平原公赫連定走時,曾三番五次要求赫連昌不得出城,一定要死守統萬。統萬城堅固無比,又擁有夠全城軍民食用十年的糧草,平原公曾說自己只要沒有戰死,一定會攻回統萬,然後再南北夾擊。因此赫連昌之前專心守城,一直不肯出戰,專心等待平原公。”
    狄子玉告訴眾人為何統萬城無論如何叫陣勸降都不出兵的原因。
    “如今平原公被貴國俘虜,赫連昌沒有了依仗,便開始慌亂起手腳來。今日裡,他殺了平原公的家人,又無緣無故鞭笞了許多大臣,說他們心中存有投降之意。幾位王爺勸諫他,反倒被他用熱水潑了臉面。”
    他接著說道:“我是羌人,只是因為打不過夏國,為了保護族人,所以才會被赫連一族收服。如今赫連昌連心腹都尚且如此對待,等大戰一起,我等羌族同胞一定會被驅使去做死營之事,我為了不讓族中老幼無人贍養,索性和幾位早有歸順之意的同僚通了氣,趁夜偷偷開了城門,先出來歸降。”
    這歸降也不是什麼人都好歸降的,往往第一個出去的最是危險。若是被人當夜襲的滅了,或者對方主將不接受歸降,再或者將信將疑軟禁起來,那都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這狄子玉願意率先出來探探情況,可謂是勇氣過人之輩。
    拓跋燾可不管如今來歸降的是什麼阿貓阿狗,只要有人歸降,就能弄清楚統萬城現在的情況,還能知道如今其中的虛實,拓跋燾和眾多會說匈奴話的大臣問了狄子玉許多問題,將統萬城裡的情況都問的一清二楚後,狄子玉又拋出一個巨大的驚喜。
    “我逃出時,正遇見夏國的太史令張淵,原以為離死不遠了,結果張淵卻讓我帶一句話給大可汗……”
    狄子玉是個年輕人,見眾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立刻心中滿足地說道:“‘赫連昌殘暴昏聵,滿城百姓性命堪憂。今日我欲將其性命送於大可汗之手,不知大可汗敢不敢接。’,他是這麼和我說的。”
    狄子玉的話一說出口,滿帳的官員都有些雀躍。
    夏國的太史令張淵是個極其了不起的人物,在他年輕的時候,他在苻堅的手下為官,當年苻堅想要南伐,他陳詞力阻,勸他不可南伐,苻堅不肯接受,後來前期淝水之戰果然大敗,張淵也名噪一時。
    但他名聲有了,卻不被前秦的君臣接受,認為他用秦國的失敗奠定了自己的名聲,赫連夏滅了後秦以後,張淵便在夏國做太史令,如今已經年過六旬。
    這是一位老謀深算的漢臣,而且性格堅韌不群。他說想要將赫連昌送於魏國的手中,怎麼不讓人鼓舞?
    拓跋燾連聲詢問,問狄子玉張淵如何送他們夏帝。狄子玉告訴拓跋燾,如果魏軍大軍攻城,可以將東、西、南三個門布上重兵,而通往魏國方向的北門由拓跋燾御駕親征,暗地裡留下埋伏。
    如果這樣做的話,等大軍攻城之時,張淵和幾位大臣會勸說赫連昌帶著城中精騎從北門出擊,以求殲滅拓跋燾的隊伍。如此一來,暗地裡埋伏的人馬以及早有准備的東西兩路大軍可以瞬間合圍,將赫連昌活捉。
    這個計策聽起來確實不錯,但長孫翰等大臣卻表示不同意。
    首先就是赫連昌會不會出擊的問題。赫連昌雖然現在出了昏招,但不代表就是個蠢人,外面大軍圍困,他身為君主,怎麼會冒冒然然出擊?
    第二,雖說留下了埋伏,但拓跋燾若是有個萬一,真被赫連昌所傷,豈非得不償失?統萬攻下來雖然艱苦,卻總是會拿下的,不需要冒這個險。
    第三,張淵為何要幫助魏人?雖說赫連昌殘暴,但對張淵等漢臣十分敬重,在夏國,太史令和其他諸國都不相同,乃是參咨重要政務的要臣,赫連昌從未怠慢過他,如狄子玉之流可以投降,張淵為何要叛?
    狄子玉武勇也許有,但智商看起來並不高,魏國的眾臣七嘴八舌一問,他頓時語塞,直說張淵可信,又說赫連昌已經瘋了,滿朝文武大臣都已經對他失望至極雲雲。
    但這並不是能說服拓跋燾的理由。
    狄子玉先被他們七嘴八舌問的頭暈腦脹,後來拓跋燾出聲阻止他們輪流“折磨”狄子玉,狄子玉才想起一件事來,立刻高喊:
    “今早斬掉的赫連定家人裡,有張淵的重外孫!”
    狄子玉一呼喚,拓跋燾立刻眼睛放光。
    “此話當真?”
    狄子玉連忙將情況說明。
    原來張淵有一孫女,從小伶俐,後來被嫁給赫連定為妻。她為赫連定生子時遭遇難纏,按照匈奴人的規矩,捨母留子,張淵這個孫女就這麼死了,只留下一個重外孫,張淵家也就和赫連定家有了齟齬。
    後來赫連定又娶了一門妻子,乃是匈奴大族劉氏之女,又生了幾個兒女,這個重外孫就變得尷尬起來。張淵將他接回張家,信心教導,待再大一點之後,赫連定又將這個兒子接了回去,因為赫連定此時乃是夏國柱石之輩,為了這個重外孫的前程,張淵就讓赫連定接了回家。
    赫連定救援長安,他的家人被接進宮裡,其中就有張淵的這個重外孫。雖說這不一定是張淵倒向魏國的全部原因,但有這個導火索,想來張淵和赫連昌之間已經起了間隙。
    “這種秘聞,你為何得知?”
    拓跋燾知道兩家關系好不好,張淵有沒有信心教導重外孫,對他有沒有感情,絕不是一個在統萬城為將的羌人能知道的,誰料他的話一問出口,這個看起來直爽的小伙子滿臉通紅,扭捏了起來。
    拓跋燾身上雞皮疙瘩頓起,更要問個明白了。狄子玉抿了抿唇,有些不太情願地說道:“平原公的妹妹,四公主殿下和我閒聊時說的。”
    至於四公主為何會和他閒聊,他又為何扭捏,眾臣心中各自有了各自的猜測,就連拓跋燾也哭笑不得了起來。
    居然還有這種艷事!聽聞夏國的公主在朝前亂走也不會受阻,想來真是如此,才能經常見到外臣。
    胡族從母系社會過渡到父系,父權剛剛起步,女子還有一定的地位。鮮卑族、匈奴族的公主和後妃經常能和家中親眷見面,但和一個羌族的年輕將軍聊天,還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拓跋燾當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想不到狄將軍還有這般身份尊貴的紅顏知己!若是統萬城被攻陷,赫連昌果真被擒,那狄將軍你這便是頭功!到時候我就行個成人之美,將那四公主賜給你便是。”
    拓跋燾的許諾一出,狄子玉臉上的光彩是個瞎子都看的出來。拓跋燾見他是個貪圖美色之人,對他的歸順又有了幾分信心,待狄子玉又說出幾位想要歸順的軍中同僚後,拓跋燾明確表示出了接納之意,狄子玉心中大喜,暗暗慶幸自己此行果然是沒錯,不但是沒錯,還是大大的好!
    狄子玉被拓跋燾送走,滿帳裡眾人都是喜氣洋洋,仿佛勝利就在眼前。
    賀穆蘭立在庫莫提的身後,滿眼睛裡都是圈圈。
    對於不懂匈奴話的賀穆蘭來說,剛才的那一幕是這樣的:
    狄子玉:哇啦哇啦哇啦!(拍大腿)哇啦!
    拓跋燾:哇啦?哇啦哇啦?哇涼哇啦哇啦啦!
    狄子玉:哇啦?
    眾大臣:哇啦啦!哇啦啦啦哇啦啦啦啦!(七嘴八舌)
    八卦心得不到滿足的賀穆蘭站得乏味之極,頓時明白了素和君為何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結果時,那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她現在也好奇啊!
    而後那小帥哥被拓跋燾問的面紅耳赤,滿眼春意,更是讓賀穆蘭心中蠢動不已,恨不得抓個人來問問。
    面紅耳赤還能說是羞愧,這扭捏到滿臉蕩漾,這他喵的是什麼節奏?
    表忠心表著表著表成輕易了嗎?
    難道拓跋燾居然是男女都能降服的高人,這敵國新來的將軍居然對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這也太驚悚了吧?
    拓跋燾可是八尺大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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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4章 存亡之心

隨著狄子玉的歸順,第二天夜裡,又有兩位夏國的將軍歸順,有一位是鎮守南門的城門官,狄子玉等人就是從南門裡偷偷出了統萬的。
    若不是每個門都有超過四位大將鎮守,狄子玉等人原本是想讓這位城門官裡通外合,給魏軍打開城門的。此人雖然也是城門官,卻地位不高,真要打起仗來,怕是還沒沖到門前,就已經被自己人斬了。
    統萬四門,南門是朝著長安的方向,北面是魏國大營的位置,從狄子玉開始,這些人從南門繞了一個大圈才到了北面魏軍駐扎的地方,自然驚動了東西兩門的夏國將士,頓時統萬城裡如同炸了鍋,皇宮方向徹夜燈火通明,看的魏軍中眾人各個歡欣鼓舞,士氣一時高漲到人人幾乎恨不得連夜出戰的地步。
    城門官叛變,赫連昌已經開始不相信任何人,他換掉了四門的守將,讓自己的心腹監督眾軍。要不是狄子玉等人的家人都不在統萬城中,如今怕是家眷也都糟了毒手。
    第三日早上,魏國司空、上將軍奚斤率領五萬原本鎮守長安的大軍到達了統萬城外,近二十萬大軍圍城,外有大軍壓境,內有流言蜚語胡亂傳遞,眼見著統萬城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
    大夏宮。
    “公主,你趕快藏起來吧,如今沒人顧得上你不見了。”
    赫連明珠的侍女玉翠將食物包好,又將特制的小皮袋裝入水,放入包裡。
    另一位婢女玉葉把細軟塞進赫連明珠衣衫的暗袋之內,兩人做完之後,對她盈盈下拜。
    “狄將軍走之前送了信,外面有十幾萬大軍包圍,統萬城應該很快就守不住了。他讓您小心躲藏,他一定會來宮中接您,如今兵荒馬亂,您也只能相信他一次了!”
    赫連明珠知道朝中許多見過她的男人都對存她有愛慕之意,或是色/欲之意。她從小在宮中生存,知道如何使用自己這張臉達成目的,是以許多男人都認為自己傾心於他,對她頗多照顧。
    狄子玉雖然地位不高,但他是羌族首領之子,武藝高強,又有幾萬羌族兒郎隨時可以因為他的一聲令下隨他出戰,赫連明珠便也對他態度溫和,經常不時互贈些禮物。
    可若說讓她跟了一個反叛出夏國的罪人從此私奔,就算是她在沒有臉皮、再沒有傲骨,也不會答應。
    “我若真的這樣做了,列祖列宗在天之靈都不會安心的。”
    赫連明珠搖了搖頭。
    “統萬城若真的被攻下,無論我藏在大夏宮的哪裡都會被找出來的。鮮卑人凶悍,為了搜刮財寶,便是密室也會被搜出來,更何況漢人的史書上也寫著,許多皇帝打下別國的皇宮就付之一炬,若是被活生生燒死,我還不如就留在後宮裡,好歹我是公主,不會被當做豬狗一般對待。”
    最差的,不過就是以色侍人。
    她現在雖然沒有以色侍人,可是跟以色侍人也差不多了。
    “你總要想想平原公大人吧!外面都說平原公大人沒降,就連他的家人首級被丟下城去他都沒出來。若是日後他真帶了大軍回了夏國,看見家人全部死了,您又成了階下囚,他該多難過啊?”
    玉翠開始用四公主最在意的事情勸說她。
    赫連明珠聽到兄長的名字,忍不住潸然淚下。
    “我如此無能,沒有保住兄長的妻兒家小,如今還在想著如何苟延殘喘……”
    “陛下已經瘋了,宮中那些宋國人也不見了,顯然是不想再管。原本陛下對您禮遇有加,那是因為宋國希望能和陛下結秦晉之好,指望您和親的。如今宋國人走了,陛下說不定哪日就會發瘋,對您動手。”
    玉葉准備的都是經餓之物,雖然不好吃,但是卻能保命。如今宮中一片慌亂,人人都在想著保命的法子,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含珠殿裡少了一個婢女。
    “公主,想想平原公!狄將軍靠不住,平原公總是靠得住的!”
    赫連明珠擦去眼中的淚水,接過玉翠給的宦官服飾穿上。她在飛速的穿著衣服,身邊的玉翠便給她塗上厚厚的黃色姜粉,又將她的眉毛畫粗,將她的面容變得晦暗無光起來。
    赫連明珠原本是世上難見的美人,她的眼睛漆黑,皮膚如凝脂,腳秀而翹,腕、踝都肥瘦適度,美妙天成,兩頰鮮潤的如同童女一樣,更別說她那厚重華服下包裹著的妖嬈體態。
    若非赫連明珠有赫連定那樣的兄長,又頗得赫連昌的寵愛,怕是早就已經被當做聯姻的好人選給送出去了。
    如今即使赫連明珠的兩位心腹女官努力將她扮丑,她也還是能從那難看的雜役宦官衣服下看出色若嬋娟的姿態來,好在宦官多是無根之人,原本也就陰柔,看起來便不顯眼了。
    “如今我要去哪兒?你們怎麼辦?”
    身為含珠殿裡的掌宮女官,若是玉翠和玉葉也不見了,怕是馬上就要生亂。赫連明珠已經隱隱知道兩位女官肯定是要留下來,她們主僕一場超過十年,有了這樣的預感,頓時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臉上便全部帶了出來。
    “平原公家人慘死,宮中人人都知道你日夜哭泣,哀思過重,如今人人都怕安慰您會得罪陛下,這時候您出去是最安全的。我和玉葉在宮中替您擋走窺探之人,若統萬真破了,我就替您穿上公主的華服,為您掩人耳目一番……”
    匈奴貴女的華服冠冕是遮住臉的,玉翠和赫連明珠身高和聲音都相仿,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如今到處都不安全,公主,您若不害怕,去武英殿吧。”
    玉葉歎了口氣。
    武英殿是赫連定還是皇子的時候所居住的宮殿,他的家人被囚禁於宮中之時,都被軟禁在武英殿裡。
    赫連昌派人血洗武英殿,武英殿裡的屍骨就被拋棄在那裡,幾乎沒人敢去那裡,宮中甚至還有謠言,說是一到半夜,武英殿裡就會有婦人小孩的啼哭聲,更是人人發楚,連經過那裡都繞著走。
    “去武英殿?”
    赫連明珠只要一想起自己沖去武英殿時看到的那一幕,就又有了將赫連昌碎屍萬段的想法。若不是當時被人打暈帶回了含珠殿,她早就收殮了兄長家小的屍骨,何至於傳出他們化為厲鬼的惡名!
    可恨宮中無數宮人受過她兄長的恩惠,如今竟連敢收殮屍身、為他們敬上一炷香的人都沒有!
    赫連明珠想起武英殿的慘態,慢慢挺直了脊背。
    “好,送我去。”
    她對著玉翠玉葉也盈盈一拜。
    “兩位大恩,明珠這輩子都謹記在心。”
    “公主說什麼呢,我們深受平原公大恩,被送到您身邊來,原本就是替他保護您的。如今若是平原公真降了魏人,您就安全了,假扮成您的我也不會有事。若平原公沒有降了魏人……”
    玉翠一僵。
    “若我兄長沒有降了魏人,我便是死了,也能挺直脊梁了。”赫連明珠冷笑,“我等著見赫連昌聽到錯殺我嫂嫂侄兒後的蠢樣!”
    赫連明珠扮成要去武英殿為公主偷偷燒香叩頭的小宦官,抱著露出一小截香燭的包裹,跟著一個宮人往武英殿走。
    這宮人並不是含珠殿的人,卻是赫連定還做皇子時的心腹,早已存著死志。
    宮中人人都知道赫連定的家人死的冤枉,即使見到這低著頭的小宦官也當沒看見。冬日天冷,赫連明珠穿著厚厚的衣裳,她又不是嬌小類型的身材,裝作宦官跟在那宮人身後,一路徑直到了武英殿,路上連看到他們的人都避讓開來,不願意惹禍上身,讓赫連明珠又是松了口氣,又是憤怒怨恨。
    宮人將她送到武英殿的主殿門口,又告訴他只要他在宮裡,就會時時來送食物和水,讓她不要先急著用包裹裡的應急之物,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赫連明珠環抱著包裹,再摸了摸腰上藏著的匕首,輕輕推開了殿門,閃身入內,將門緊閉。
    待赫連明珠轉過身子見到殿中的景象,一下子跌坐於殿中,瞬間失去了意識。
    ***
    拓跋燾和眾多大臣商議過後,決定賭上一把,相信夏國太史令張淵的投誠。
    奚斤和古弼都一力想要讓拓跋燾用上此計,因為即使這計策是假的,對於魏國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若是怕拓跋燾在北門會有危險,大不了那天在北門換個身材相仿的宿衛假扮皇帝,拓跋燾裝作一般的將領,率領精銳攻打東門,這樣只要赫連昌一逃出北門,東西兩軍合圍,拓跋燾既能趕上殺敵,又能將危險降到最低。
    庫莫提聽到這種安排後,也同意了北門外的誘敵之計。剩下的便是安排好種種細節,等待大戰之日。
    攻城那天,大將奚斤帶領兩萬騎兵,被安排在假扮的“拓跋燾”身邊,攻打北門。因為奚斤是攻夏的主力部隊,所以只有他跟隨在拓跋燾身邊時,才格外的讓人信服。
    而且北門外不遠處是魏國的大營,奚斤帶的人馬最多,鎮守大營也是正常。
    東門外是南陽王拓跋伏真的隊伍,他一直負責保護攻城器械,東面地勢平坦,最適合騎兵守護器械。
    南門一直是魏軍主攻的城門,如今也不例外,南門有司徒長孫翰親領五萬大軍,大多是宋幾留下的攻城步卒,帶著攻城器械一起攻城。
    西門的守軍是最少的,因為統萬城的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所以沒人會往那個方向逃,為了拓跋燾的安全考慮,西門外由拓跋燾和拓跋真(庫莫真)兩兄弟帶著三萬精兵強將鎮守。
    龍驤將軍步堆接管了周幾的幾萬人,周幾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卒,曾經共打過宋國,對攻城極有經驗,是四門主力的攻城部隊。
    步堆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居然真的拉出一隊騎兵打出“赫連定”的旗幟,讓部下穿上從赫連定死傷的部將身上拔下來的衣衫,又找了會說匈奴話的士卒混在其中,准備一到了戰場,就揮舞赫連定的降旗對夏人進行勸降收攏。
    因為拓跋燾要喬裝改扮成普通的將領,所以這次出戰,庫莫真穿的倒比拓跋燾還要拉風。拓跋燾這次出戰不得已騎了越影,因為夏國人人都知道拓跋燾的坐騎皆是大宛神駿“汗血寶馬”,這種馬和夏人、魏人常騎的同羅馬(蒙古馬的前身)截然不同,纖細高大,比一般的馬要高出一大截來,體態和樣貌也是優美至級。
    賀穆蘭騎著的紅馬便是大臉粗脖子,拓跋燾一個普通將領要騎著比主將還好的馬,只要略為細心的敵將便能察覺出不對來,所以拓跋燾只好讓幾匹馬裡最矮的越影做了主馬,另有兩匹同羅馬做了替馬。
    越影第一次被牽到戰場打仗,但絲毫沒有表現出不安穩的樣子。它這段日子被好好伺候,又吃黑豆又喂精糧,天天還被人刷背、帶出去馳騁,可謂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心情大好之下,便給了拓跋燾一個驚喜。
    “你那部下花木蘭果真是懂馬之人!如今越影雖然依舊瘦小,可是單論速度和沉穩,已經不在超光之下了!”
    賀穆蘭聽了拓跋燾的話,咧嘴笑了笑,看了眼越影。
    你這小子,今天一定要聽話啊!若表現不好,可真說不定就小命沒了!
    越影沒感覺到賀穆蘭的不安,老想踢身邊那可憐蛋的腿,拓跋燾怕它惹事,將它微微往前帶了點,只在庫莫提的身後。
    庫莫提的身後便是騎著紅馬的賀穆蘭,越影對賀穆蘭印象很好,也樂於賣她的坐騎一個面子,便沒有再搗亂了,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打個仗,既要擔心自己的小命,還要擔心主將的小命,更要擔心皇帝的小命,現在連皇帝坐騎的小命都要擔心著,日子怎麼過喲!
    賀穆蘭淚流滿面。
    號角聲之後,十幾萬人攻城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
    鮮卑人的軍中居然也有“軍樂”這種東西,出陣曲奏過之後,曲聲和馬匹的嘶鳴,鋼鐵的鏗鏘、攻城器械發出的鉸鏈聲混雜在一起,奏出一曲怪異而駭人的音樂。
    在花木蘭的記憶裡,似乎非常不喜歡攻城之戰。她情願待在風霜如刀的塞外,年復一年的抵抗著蠕蠕的襲擊,也不願意伴隨皇帝親征,去攻打城池。
    征北涼那次是個意外,因為拓跋燾需要黑山大營奇襲北面,所以花木蘭才跟隨黑山大營的主帥們南下,但除此以外,賀穆蘭在花木蘭的記憶裡,幾乎找不到什麼有關於“攻城”的豐功偉績。
    若不是花木蘭沒有真的攻打過什麼城池,便是這些記憶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賀穆蘭先以為是前者,不過是片刻之後,便覺得應該是後者了。
    冷兵器的時代,戰場上的殘忍程度幾乎超過人們的想象,那是一切血腥暴力的結合體,但冷兵器時代還有比刀劍相加更殘忍的一幕,那便是攻城器械與城牆的較量。
    巨大到讓耳膜能夠鼓動起來的爆裂之聲不停傳來,投石機帶著巨大的石塊砸在城牆上,然後碎裂成無數的碎塊。
    碎塊並不能砸開城牆,但碎石卻能砸碎城牆上那些人的腦袋。這是比刀槍收割更可怕的場景,賀穆蘭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出現了火藥的年代,那攻城是不是更加血腥和讓人惡心。
    步卒們身前都是舉著重盾的“象兵”,說是“象兵”,其實是做成像大象一般的堅厚掩體,裡面藏著騎著馬的騎兵,這些馬都是善於在黑暗和狹小地方奔跑的矮馬,他們頂著這個有些可笑的東西,替步卒們開路,沖開箭矢和滾石等物,讓步卒們能夠帶著檑木沖到門下。
    賀穆蘭跟著庫莫提,他們都是騎兵,是防止有敵軍出逃而追擊的守將,對於這場攻城之戰,除了看著拓跋燾不停的下達各種指揮的命令傳送出去外,幾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做。
    她飛不到城牆上,也無法幫助那些被滾石熱油燙死的同袍。她無法駕著馬踏上登牆梯,也沒辦法以一己之力將已經傾倒的梯子再推回去。
    她不知道花木蘭不喜歡攻城戰的哪一點,但這種一點忙都幫不上,不得不跟在主將身後干瞪眼的無力感,已經讓她忍不住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
    “第一次攻城都是這樣,習慣就好。”
    拓跋燾看見了她的表情,如是說道。
    “等赫連昌出來,我們抓住他,然後趁機攻入大開的城門。到時候,整個統萬城都向我們敞開了。金銀珠寶、牛羊馬匹和女人,都會是我們的……”
    他似乎很沉迷於這樣的勝利,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整個笑容徹底讓賀穆蘭明白過來,這是一位真正的皇帝,一位鮮卑人血統,從發絲到腳趾頭都叫囂著“戰斗”和“勝利”,而後取得戰利品的皇帝。
    魏國是沒有軍餉的。
    魏國的官員是沒有俸祿的。
    那麼,統萬城被攻下來後,會面臨的是什麼,也就不言而喻。
    蠕蠕當年攻入魏國的雲中城,最後雲中成了什麼樣子?
    “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貞潔的婦女,也找不到活著的勇士。”賀穆蘭喃喃自語。這不是賀穆蘭的話,而是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
    拓跋燾聽到了一些,愣了愣後,嗜血的笑容變成了得意。
    “是的,你說的沒錯,統萬城被攻下後,便會是這般。”
    被洗劫一空的城市是什麼樣子?賀穆蘭沒有一點概念。她對攻城後的認識全部來自於書籍和影視,而沒有什麼能夠完整的表現出這些苦痛和殘酷。
    賀穆蘭突然一點也不期盼攻入城中的那一刻了。
    她眨了眨眼,小聲說道:“陛下,統萬城一滅,夏國就全部歸入我大魏了。如此一來,夏國的子民以後也就是我魏國的子民,夏國的婦孺也就是我魏國的婦孺,那到時候,屠戮的,奸污的,豈不是就是我大魏的百姓?”
    賀穆蘭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覺得這些話特別空洞。
    真的,瑪麗蘇到她自己都覺得羞紅了臉。
    “大魏的百姓?”拓跋燾似乎頗感有趣。“當然,你說的對……”
    賀穆蘭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輕易就承認了的拓跋燾。
    這位二十出頭、身材雄武的少年皇帝,從未在賀穆蘭的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過。他那不起眼的鎧甲和瘦小的讓賀穆蘭在心裡發出過竊笑的越影,都被她的想象襯托的猶如降臨凡世的慈悲帝王。
    “你的勸諫很有趣。可是在夏國完全歸順之前……”拓跋燾瞥了一眼臉色突然蒼白起來的賀穆蘭。
    “我要先喂飽我手底下的狼崽子們。”
    賀穆蘭眼前那高大的形象,慈悲的帝王,一下子就這麼黯淡下去了。
    只余下臉上的滾燙,讓她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傻話。
    拓跋燾的鮮卑名字叫“佛狸”,魏國人很少直呼其名,但北方諸國稱呼起拓跋燾,喊的都是“佛狸”。
    佛狸,是巨狼之意。
    所以他的狼崽子,便是正在努力攻打統萬的魏國將士們。
    庫莫提顯然是聽到了賀穆蘭的勸諫,在前方默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歎息。
    從花木蘭甘冒危險去收斂同袍屍身來看,這個年輕人明顯是還沒有變得心硬如鐵、堅如磐石的戰士。
    當他經歷的多了,見到的殺戮多了,便不會被這樣的事情所困惑。
    在這個亂世中,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今日他們不夷平周圍虎視眈眈的國家,他日大魏勢弱,就要被他們夷平。
    與其等那時候淪為豬狗,不如趁著最強盛的時候,為自己的後代掙一個不需要掙扎的未來。
    花木蘭是個好戰士,但眼界太小,心腸太軟。陛下為什麼會把這樣的人送到黑山大營裡去呢?
    這真是個謎團。
    庫莫提看著北面,等戰斗膠著到最危機的時刻,赫連昌便會從那裡出來。
    那是看起來最薄弱的北門,無論是戰,還是逃,他都只能選擇那裡。北門外雖然是大營,但如今三軍盡出,大營裡也沒有多少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一條退路起來。
    但退路,有時候也會變成絕路。
    庫莫提看著身後的拓跋燾和花木蘭,將身子挺得更直,好讓敵軍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後才是他身後的拓跋燾等人。
    花木蘭似是為自己剛才魯莽而出的話感到羞恥,所以一直緊抿著唇,不發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赫連昌如此殘暴,若我和他一樣,又讓這些夏臣的妻兒生不如死,說不定那些歸降的夏臣就會灰心,再度反叛……”
    庫莫提聽到拓跋燾突然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猛然扭過頭去。
    在他的身後,滿臉思考表情的拓跋燾搓著自己的下巴,在自言自語:“唔,崔太常不在,崔太常若在這裡,會說些什麼呢?嘖,我為何讓崔浩去了黑山,應該讓他隨軍才對。真是麻煩,攻城之戰如此緊張,傷亡也重,若沒有女人放松精神,弄不好馬上就嘩變了……”
    庫莫提眼裡的花木蘭,露出像是看到有神仙在面前跳舞的表情。
    這表情太過怪異,庫莫提抽了抽嘴角,咳嗽了一聲。
    “咳咳,陛下,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他發誓,他看到花木蘭瞪了他一眼!
    “您若真的擔心將士們殺戮太過,控制不住局面,不如等拿下赫連昌後,讓夏國的文武百官出城歸降便是。”
    庫莫提隨口一提。
    “等文武百官歸降,又拿下了赫連昌,那夏國便是我大魏囊中之物,也就沒什麼強行攻城的事情了。”
    他剛把話說完,賀穆蘭和拓跋燾均一擊掌。
    “對啊!抓住赫連昌就是了!”
    “對啊!一定要抓住赫連昌!”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對視一眼後,賀穆蘭露出嚇壞了的表情低下頭去。
    拓跋燾對著北門的方向瞇了瞇眼。
    赫連昌。
    你的子民會不會無辜枉死,夏國的婦孺會不會被撕成碎片,就看你敢不敢出門了。
    ‘真是荒謬,我一個帝國的君王,卻要為敵國的百姓會不會被我自己的部將所屠戮而擔憂。’
    這是我將要消滅的第一個國家……
    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在那之前,不能讓他們存了與城池共存亡之心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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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假貨對假貨

統萬城的士氣已失,城內百姓和官員幾乎都已經沒有了反抗的斗志,有些官員甚至抱著“反正再壞也不會比赫連昌隨意打殺要壞”的想法在戰斗。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如果讓魏人進城一定會將統萬城變成人間地獄,怕是早就有人在棄城投降了。
    戰事從早晨延續到中午,統萬城的城牆下丟棄了無數的屍體,有魏人的,也有夏人的。到了中午時分,戰局最關鍵緊要之時,北門突然打開了。
    精銳的騎兵從北門中直沖而出,他們排成密密麻麻的行列殺出北門,踏過北門外攻城的步卒,也不管那些攻城器械,直奔著“王旗”而去。
    拓跋燾等人聽到北面響起的號角聲時,頓時精神一凜。
    “庫莫提,古弼,張淵果然給我們送來了天大的好處!”拓跋燾欣喜地一指北門。“走!活捉赫連昌去!”
    賀穆蘭自聽到庫莫提的建議後,已經存了一定要把赫連昌抓住的想法。在這個時代,她能干擾和阻止的事情有限,可但凡有一絲機會,她也要把他抓住。
    如果讓無數婦女在她面前被奸/淫,無數老幼在她面前變成頭顱軍功,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和蠕蠕不一樣,蠕蠕是侵略者。
    可在這裡,他們才是侵略者!
    西門和東門做好戰斗准備的騎兵立刻急速朝著北門增援,原本應該空空的大營裡也殺出伏兵,朝著打著赫連昌旗幟的騎兵隊伍沖去。
    魏國的騎兵原本就天下聞名,四面合圍時,鐵騎的戰馬踏著屍骸遍地的路徑,相互靠攏起來,猶如一個巨大的口袋,將這支異軍直接包圍。
    “合圍了!赫連昌一定是囊中之物!”
    每個人都這樣想著,並且奮勇地往著主陣的中心殺去。
    對方不知道是已經做好了背水一戰的准備,還是真的已經瘋了,不但不想法子避開,還繼續不管不顧的朝著拓跋燾王旗的方向進擊。
    但他們注定要失望。
    因為王旗下,指揮著戰斗的是夏人最為憎恨的奚斤,而奚斤的身前,也不是什麼拓跋燾,而是拓跋燾的替身而已。
    拓跋燾和庫莫提的三萬騎兵分為兩個縱隊,像是鳥的兩個翅膀一樣,直接插/入夏軍的隊伍。這一支隊伍確實是難得的精銳,即使是拓跋燾和庫莫提這樣在戰場上沖殺多年的將軍,也明顯感覺出這一支人馬的素質遠遠超過了赫連定的人馬,甚至不必魏國最精銳的騎兵要差。
    這樣的軍隊,在夏國只有一支,便是皇帝身邊的精銳部隊“鐵衛”。
    賀穆蘭跟著庫莫提和拓跋燾一直沖殺在隊伍的最前方,庫莫提說的沒錯,這位皇帝一旦進入戰場後,確實猶如武神下凡,一心一意地只顧殺敵,沖鋒在前,引得身邊的護衛和部下不得不也跟著爭先上前,向敵軍發起猛攻,免得皇帝成了出頭的鳥兒,被一下子給圍死了。
    “你的武藝真是不錯!”拓跋燾越殺越深入,庫莫提已經淪為了掠陣的,由於庫莫提給了賀穆蘭一個手勢,所以賀穆蘭只好寸步不離地跟著拓跋燾,暫且作為他的宿衛。
    拓跋燾原本還沒發現,待身邊的阻力越來越小時,赫然一掃身旁,已經多出了一個穿著烏錘甲的頎長身影。
    拓跋燾自然不缺宿衛,可這花木蘭明明是和庫莫提一般在後面掠陣的,突然一下子就殺到前面來,那一定是有極強的武藝,可以快速突進。是以拓跋燾有此一贊。
    “庫莫提還是不放心我,是不是?”
    拓跋燾看著十幾步外正在指揮鷹揚軍護衛拓跋燾兩翼的庫莫提,因為庫莫提穿的明顯比拓跋燾要好,拓跋燾沖到前面都沒有多少人攔截,倒是他那裡圍了不少人去。
    “陛下小心!”
    賀穆蘭因為拓跋燾的話有一小會兒的閃神,等回過神來,卻看見對方已經有一個騎兵沖到了拓跋燾的身前,眼見著舉矛就要刺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最討厭身材高大的馬站在自己身前的越影,在一片震撼山岳的吶喊聲中直立起來,伸出前面的兩只蹄子就踹了出去。
    大宛之馬雖然不以力量見長,但它們具有非凡的爆發力,在草原上時,甚至可以踢碎孤狼的腦袋。
    越影人立而起,對面的騎士瞬間失去了拓跋燾的身影,正在猶豫是不是干脆把這匹黑馬扎死算了,越影兩腳一蹬,直接將面前那戰馬的一條腿踢斷了。
    “咦嘻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氣!)
    “蠢馬!”
    拓跋燾還沒發現出了什麼事,就已經被越影突然而至的人立弄的滑下馬去。他只來得及護住後腦勺,就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跌落在地。
    在戰場上,尤其都是騎兵沖刺的戰陣中,一旦跌落馬下,很可能被馬蹄踏死。馬可不認識是不是自己人,等踩過去了,不是死在當場,就是受盡痛苦而亡。
    尤其拓跋燾如今已經深入敵軍,四周大多都是將赫連昌的士兵。對面的敵軍中有一位穿著將袍的將軍,一看有位敵國的將軍跌落馬下,立刻發出命令,眾多士卒一擁而上,就要對著地上的拓跋燾出手。
    拓跋燾突然跌落馬下,摔得後背和尾骨都生疼,剛抓緊鐵槊想要反擊,就看見面前出現了一群挺槍欲刺的騎兵,驚得連汗毛都已經站立起來!
    賀穆蘭離著拓跋燾最近,眼見拓跋燾就要慘死當場,立刻一拍馬臀,駕馭著戰馬沖入敵軍包圍之中,戰馬沖撞向前,賀穆蘭從馬下一躍而下!
    “喝!”
    賀穆蘭大喝一聲,如空中響雷一般,夏軍猛驚。
    賀穆蘭的戰馬沖入前方,引起一陣騷亂,賀穆蘭用身體掩護拓跋燾,她穿的是烏錘甲,乃是親兵最厚的一種甲胄,全由鐵片連接而成,亂槍刺入她的後背,發出一陣咚咚咚咚的亂聲,硬是沒有扎進去。
    但賀穆蘭的背脊已經痛到麻木,想來受了一些內傷。
    越影還在原地,拓跋燾得賀穆蘭相助,立刻翻身上馬。他死裡逃生,隱約摸到了一絲“入武”的門檻,頓時覺得前面那發號施令的夏將變得極近,仿佛伸手便可觸及之處。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越影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瞬間加速的能力,一個小范圍的沖刺之後,拓跋燾一槊把那將軍挑落馬下,直接刺死。
    敵軍中一片亂叫聲,拓跋燾定神一聽,對面喊得都是“斛律文死了!”“尚書死了!”之類的話。
    竟是尚書令斛律文!那這支隊伍,必定是赫連昌的王師無疑!
    賀穆蘭的戰馬已經被她拍去送了死,雖沖撞了夏軍的攻勢,但也讓她如今淪落在馬下。拓跋燾被她救起後拍拍屁股爬起來就上馬走了,留下一肚子火的賀穆蘭,對著自家皇帝的背影暗自比了比中指,認命的想法子保命。
    “他x的,何苦要救他!”
    賀穆蘭在地上幾個打滾,避開了左右的馬蹄,有時候實在避之不及的,便抬出手中的寶刀直接去砍敵人的馬腿,想法子逃避。
    她第一次便是死在馬蹄下的,又有在亂軍陣中救若干人的經驗,深知除了在馬下跑的自己驚慌,那些突然發現馬前出現了一個敵人的敵軍也是驚慌無比。
    “入武”時的賀穆蘭要比任何時候都為之冷靜,硬是險而又險的避開了千軍萬馬的踐踏,想法子搶了一匹無主之馬,翻身上馬,跟隨拓跋燾的身影而去。
    拓跋燾此時似乎才想起來背後還被他丟下了一個“救命恩人”,見賀穆蘭縱馬沖殺到身前,這才羞愧地說道:“我竟險些做出不仁不義之事!我剛剛摸到一些緊要的關竅,竟忘了還有位勇士為了救我而……!”
    !!!
    拓跋燾睜大了眼見,看著賀穆蘭猶如渾身上下都有著眼睛一般避開了敵人的刀槍劍戟,輕松殺出一條道路來。
    “你……你竟已經入武了!”
    多少武將可遇而不可求的傳說境界,一介無名之輩,居然正在這個境界中殺敵!而且看起來用的已經非同一般的熟練了!
    拓跋燾遇險而回,身邊無論是庫莫提還是其他將軍都看的膽戰心驚,一群人瘋了似的向拓跋燾身邊靠近。
    拓跋燾震驚之後對著賀穆蘭大手一揮:“你既有這般的本事,隨我沖殺上前,活捉赫連昌去!”
    賀穆蘭點了點頭,兩人並肩作戰,一連殺死夏國騎兵十幾人,向著王旗越殺越近。
    兩人都報著一定要生擒或殺死赫連昌的信念,這種信念和當時深入魏國境內的赫連定幾乎相同。
    赫連定要抓住拓跋燾,是為了保護夏國的百姓,而拓跋燾抓住赫連昌,則是為了不必繼續攻城,將傷亡和損失減少到最小。
    而賀穆蘭,滿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抓住赫連昌!抓住赫連昌,我就不用見到那人間地獄了!”
    有庫莫提等人掠陣,兩人幾乎在戰場上卷起了一陣風暴。冷兵器時代一個悍將的作用幾乎就等同於指路的明燈,無論是敵我都朝著最勇猛的將軍湊近,只為了能夠觸摸到勝利的門徑。
    合圍的人馬漸漸將赫連昌的隊伍吃的就剩一小片精銳的地步。身穿著精良的盔甲站於主陣之中的那位主帥,一邊鎮定無比的指揮著身邊最後的精銳抵擋亂軍,一邊堅持著繼續往“拓跋燾”的王旗邊沖殺。
    拓跋燾此時和賀穆蘭殺的已經像是個血人了,賀穆蘭一開始還有些不忍,在越來越多的殺戮中也變得有些麻木,無暇去顧及自己到底是砍掉了幾顆腦袋,還是卸掉了幾個人的胳膊。
    若不是有庫莫提送的烏錘甲和好槍好刀,她的裝備早就已經無法支撐這麼大強度的戰斗。
    “這赫連昌,也不像是那些降將口中的昏庸懦弱之輩啊……”拓跋燾看著誓死不逃的赫連昌,心中頗為欣賞。
    “我拓跋燾遇見這樣的敵手,才算是痛快!”
    ‘我的個神誒!你現在不應該想的是這個吧!’
    賀穆蘭見又有人想對著他二人放冷箭,危機之下也顧不得武器脫手怎麼辦了,將手中的長槍當標槍使,直接投了出去,將對面的騎射兵扎了個透心涼。
    眼見著已經離赫連昌越來越近,三軍之中都發出地動山搖的歡呼聲,卻聽見西門外傳來急促的戰鼓聲,那戰鼓聲顯示西門有敵軍出襲,兩軍已經交戰!
    賀穆蘭等人原本就是和拓跋燾裝作普通將軍鎮守西門的,只是北門外赫連昌的“鐵衛”出現,左右二門鎮守的大軍才向著北面合圍。統萬城的西面乃是一片流沙地,誰也沒有想到那裡會有人出擊,所以防御的力量也是最薄弱的!
    “報!西門出現大批騎兵,已經朝著西面逃走了!”傳訊的探馬一個接一個的立刻將戰報向北面的大軍之中傳遞,待傳到拓跋燾這邊時,所有人都是一愣。
    赫連昌的人在北門,那西門出現的是什麼人?
    大批騎兵?兩萬鐵衛都在這裡,西門外的是哪裡來的騎兵?
    拓跋燾將目光看向赫連昌的位置,那個穿著鎧甲英勇奮戰的主帥聽到西門外的戰鼓聲,頓時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身邊的副將和其余大臣也是士氣大震,更加賣力的拖住魏國的軍隊。
    古弼只是稍微一想,立刻臉色大變,在戰場上喊了起來:“張淵騙了我們!張淵拋出鐵衛做誘餌,吸引了我們的注意,讓赫連昌跑了!”
    “好一個張淵!竟然這般大膽!”
    拓跋燾勃然大怒。
    “真是荒誕,我拿個假貨充數,夏國也拿個假貨充數,他那個假貨倒比真貨還真!”
    拓跋燾知道再多糾纏也是無益,立刻叫身邊的傳令兵去傳令。
    “叫長孫翰帶人去追擊西門外的騎兵,奚斤在原地殲滅這支鐵衛。古弼和步堆等人繼續攻打統萬城!”
    拓跋燾回頭一看,剛剛放“赫連昌”隊伍的北門裡外還有殘兵,頓時調轉馬頭,朝著北門繼續沖殺。
    “殺!趁北門沒有關閉,先殺入城中,打開城門!”
    傳令官旗幟連變,鼓聲震響,拓跋燾離那假“赫連昌”本來已經極近,對面的敵人見到這般勇猛的悍將,無不膽喪心驚,如今見他一聽到戰報立刻折返回去,他身邊其他將軍竟也跟著他折返,那冒充赫連昌之人顯然聰明無比,猜出這個身著普通衣甲的勇士才是正主,連命都不要了,率領殘兵就要將拓跋燾殺了。
    賀穆蘭在聽到赫連昌已經跑了,拓跋燾要強攻北門的時候一顆心就如同墜入冰窟之中。
    赫連昌從西門沖出去了,北門又大開,說明赫連昌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的國家和城池百姓,只顧自己的性命跑了。
    雖說其他三門還在抵抗,但北門只要一失,其他三門失守不過就是時間的事情。赫連昌在北門活活陷進去這麼多鐵衛,又帶著其他能用的騎兵逃出西門,統萬城裡實力頓時大跌,士氣怕是也跌落的不行。
    拓跋燾可不管這些,他的目的就是勝利!
    攻克統萬!
    拿下夏國!
    如果能生擒赫連昌讓文武百官棄城投降更好,若是赫連昌抓不住,哪怕真的將統萬攻至無人可用,這座城也要拿下來!
    假冒赫連昌的將軍率著所有人馬追趕拓跋燾,可庫莫提等人又豈會讓他碰到自己的皇帝一下?大軍迅速插入拓跋燾和假赫連昌所率之部中間,將他們隔絕開來。
    那假赫連昌見拓跋燾已經跑遠,立刻命令所有的騎射兵對著拓跋燾的方向射箭,拓跋燾和賀穆蘭被幾支流矢擦過,拓跋燾晃了晃身子,賀穆蘭左肩一沉,就這麼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
    賀穆蘭和拓跋燾沖到北門之下時,那北門已經准備合上了。想來是知道了西門中赫連昌已經沖殺了出去,這邊無需再吸引敵人,開始了自保。
    越影的瞬間加速何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燾追殺著城門下的守軍,就這麼沖進了城裡。賀穆蘭帶著一群宿衛,堪堪沖進北門,就見著頭頂開始潑灑熱油熱水,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用飛一般的速度沖進了城中。
    拓跋燾的越影還在繼續沖鋒,看來越影第一次上戰場,已經跑瘋了。賀穆蘭又氣又怕,這裡四處都是敵人,他們這邊只有幾百人馬,居然跟著拓跋燾傻乎乎鑽進了敵人的城池!
    賀穆蘭憤怒之下大聲疾呼,又不能喊“拓跋燾”或者“陛下”引起別人的注意,只得大叫了起來:“越影你這個畜生!還不快快停下,是想送死嘛!”
    匈奴人的地盤上突然炸響一聲鮮卑話,原本還在詫異一路追殺夏兵的拓跋燾到底是什麼人的守衛們立刻轉向賀穆蘭的位置。
    宿衛們發覺賀穆蘭出聲成功吸引了夏兵的注意,為拓跋燾做了掩護,頓時紛紛對她露出或佩服或感激的表情。
    可憐賀穆蘭半點都沒有“嘲諷”敵人的意思,她又不是t,何苦要吸引一群敵人活活打腫自己的臉?
    當下認命的帶著幾百個宿衛繼續往拓跋燾的位置沖殺。
    所謂士氣,便是幾百個勝利的將士,可以把幾千潰散的士兵像是趕牛趕羊一般殺到膽寒。拓跋燾沖出好遠以後也發現情況不對,但後方已經無路可退,賀穆蘭已經帶著一群宿衛沖進了統萬城,北門原本離夏國的皇宮最近,否則大軍也不會在北門外扎營,拓跋燾左右看了看,居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赫連昌走了,必定帶走了宮中大半的武力,宮裡現在都是被拋下的老弱婦孺和宮人,肯定是慌亂不堪,不如先躲到皇宮裡,伺機再想法子出去。
    統萬城大勢已去,想來不到傍晚,就一定會破了,在統萬城亂晃,自己這群人幾乎就是活靶子,可不能這麼傻!
    拓跋燾心中注意一定,立刻對著賀穆蘭等人做了個跟上的手勢,率先朝著大夏宮疾奔。
    “天啊!這位陛下還真是會到處跑!”
    賀穆蘭看著拓跋燾一溜煙又轉身跑了,認命地繼續保護他前進。
    媽的,若是以後再玩游戲,她情願經驗值和好感度不要,也不接什麼“保護npc”的人物!
    她既不是大奶,又不會復活,怎麼能保證對方不死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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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0:51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真貨和真貨

大夏宮,武英殿。
    赫連明珠聽著外面的跑動聲,叫喊聲,唾罵聲,只顧用雙手捂著自家侄兒的耳朵,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抱著侄子躲在武英殿的配閣之中,完全不敢發出聲音。
    正如她所預料的,自她的王兄斬殺了她兄長的家人之後,整個宮裡城中都動亂了起來,不停有外臣良將叛逃,宮中文武大臣來去不停,紫極殿每日燈火通明,大臣們都被留下來日夜商量對策,根本沒有出宮的可能。
    就在今日中午,皇宮裡突然發出動亂之聲,有人嚷著“大汗王跑了”,有人喊著“大汗王出去御駕親征了”,還有人叫著魏人已經攻破統萬城了……
    原本的她,根本不畏懼死亡,就算是真的被抓住,等她亮明身份,身為夏國的公主,最多不過是被賜予功臣作為妻妾罷了。
    可如今,她不能死,也不能出事。
    因為她還有一個侄兒活著。
    前幾日她進了武英殿,卻被一殿的無頭屍體所震懾,嚇得暈了過去,等她清醒過來,只能忍耐住心中的哀傷,將整個武英殿裡的帷幔和布巾全部找來,蓋住她嫂嫂和侄兒們的屍首。
    她還是豆蔻之年的少女,乍逢這樣的變故,不知道是該恨外面弄的她國破家亡的魏人好,還是恨一直懼怕她兄長才能,甚至讓她兄長全家身首異處的王兄才好。
    就在她將家中親人覆蓋帷幔之時,她卻發現少了大哥的長子,今年十歲的赫連止水。
    赫連止水從小在張淵的府中長大,回平原公府的時間不長,所以無論是習慣還是氣度,都和自己的幾個幼弟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武英殿裡兄長所有的親眷遺體都在,獨獨少了十歲的赫連止水。
    原本所有人都沒有頭,要想認出這個侄兒並不容易,可赫連止水和所有人不同,他比其他侄兒要大,身量也要高些,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左手生有六指……
    知道侄兒活著,自己的兄長還有血脈留存,赫連明珠又高興又難過,難過的是不知道這個孩子現在去了哪兒,高興的是還有人願意隱瞞這件事,說明宮中還有人記得自己兄長的好,給他留下了血脈。
    她進殿的那天夜裡,因為主殿裡全是屍首,所以只敢偷偷在配殿找了一角,裹著床褥過夜。深宮之中的夜晚靜寂的簡直讓人發瘋,赫連明珠從小受寵,向來是眾星捧月,就連晚上睡覺都不曾單獨一人,在這黑漆漆的地方,她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見,這樣的恐懼讓她無法安眠,只能抱著被褥胡思亂想。
    就在深夜,配殿的牆上突然開了一個小口,一個矮小的影子摸著跑了出來。赫連明珠原本不該發現,只是那影子掉下來的時候正好踩到她的腳,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兩人都嚇了一跳,驚得叫出聲來。
    這一叫,便讓赫連明珠找到了兄長最後的骨血。
    武英殿中出事時,赫連止水正在偏殿中被罰跪。
    他的生母早亡,繼母乃是大族之女,從未和他相處過一天,又因他是漢人長大,生來六指,無論是繼母還是弟弟們都不喜歡他,即使在這深宮中一起受難,三不五時也會因為各種原因飽受刁難。
    赫連止水正是調皮的年紀,就算被罰跪,也不的安閒。他閒著無聊面壁跪坐,在玩弄牆角的時候,發現了這處活動的牆面。
    這牆面是典型匈奴人的畫牆,牆上到處都是花草的紋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這間暗室。暗室裡面放著一床被子,地方狹小,想來這原本不是什麼暗室,只是配殿的宮人裡放置被褥雜物之處,但赫連止水本來就不高大,硬擠進去的話,甚至還有空余。
    赫連止水自發現這處暗室後,就把它當做了自己的“秘密之地”,不但偷偷放了些食物和清水進去,還丟進去不少衣物和必備之物,就想著哪一天繼母要再刁難,就干脆弄一出“消失不見”來,好好讓他們嚇一嚇。
    武英殿是他父親當皇子時候的居處,老宮人早就和他父親出府了,這麼多年武英殿都被空置著,是以這裡有一處雜物間,居然大多數人都不知。
    那天有宮衛氣勢洶洶地沖入殿中,外面哭聲喊叫聲響成一片,他從小在曾外祖父身邊長大,頗有些膽量,見形勢不對,立刻偷偷鑽進了這處暗室,又用裡面早就有的被褥等物堵住門口,這樣別人一打開暗室,就會發現裡面的被子,以為是個放被褥的壁櫥而已。
    所幸沒有人發現他,也沒有人找到他,等夜幕降臨,外面的動靜沒有了以後,他偷偷跑出暗室,看到的便是和赫連明珠一樣的場景。
    只不過他看到的比赫連明珠還要淒慘,因為赫連明珠已經知道她兄長的親人們已經被砍了頭,而他看到那些無頭之人時,還要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才能辯識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
    宮人們傳出武英殿夜晚有婦孺哭泣之聲,聲聲泣血,並不是真的厲鬼作祟,而是來自於已經悲痛欲死的赫連止水。
    就算赫連止水的繼母再怎麼不待見自己,但也從未打罵過他,不讓他吃東西、學功課,只是在他行為輕佻的時候讓他罰跪而已。他是長子,身份尷尬,受些委屈已經有了心裡准備,但再怎麼怨恨,也不至於恨到讓對方去死的地步。
    而如今他們全都死了。
    一個偌大的武英殿,只剩下生不如死的自己。
    姑侄二人同病相憐,抱頭痛哭一場後,赫連明珠打起了所有的精神,決心要保重自己,想法子把這個侄兒送出宮去。
    可是第二天宮中就發生了變故,那個約定好會來給她送東西的老宮人並沒有前來,赫連明珠也不敢帶著侄子就這麼往外跑,所以兩個人依舊躲在武英殿裡,靠著留存的食物和清水准備撐過這段時日。
    可現在想起來,剛剛發生騷動的時候就逃跑就好了,說不定那個時候,就已經跑了出去。
    赫連明珠捂著侄子的手不停地發抖,她聽見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卻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什麼身份。
    如今大夏宮裡的人根本不敢來武英殿,會往這裡跑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夏國之人。
    “姑姑,你別害怕。”赫連止水雖被捂著耳朵,卻能感覺到赫連明珠的顫抖。“等下你躲到壁櫥裡去,我去其他地方藏一藏。”
    “別瞎說!那麼小的地方,姑姑哪裡藏得進去!你先去藏,我找個地方藏。武英殿這麼大,總有地方躲的!”
    赫連明珠見自己還要被年幼的侄兒安慰,心中莫名悲痛,捂著耳朵的手轉而改為摸了摸他的腦袋。
    “是姑姑沒用,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你父親沒有投降也沒有死,如果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去投奔張令公,他一定無事!”
    赫連止水最害怕的那一夜已經過去了,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了“恐懼”這種情感,留下的只有對赫連昌和魏人無盡的仇恨。
    對赫連昌的仇恨,還在魏人之上。
    赫連明珠早已把臉上畫的蠟黃,眉毛也粗黑一片,美貌已經沒了七分。再加上她的胸前裹著厚厚的布條,穿著寬大的宦官服侍,抱著赫連止水時,就連赫連止水都會忘了這個是他那以美貌著稱的姑姑。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讓赫連明珠松了一口氣的是,這腳步聲聽來只有兩三人,絕不會是什麼魏國的士卒。
    姑侄兩個對視一眼,赫連止水從靴筒裡拔出匕首,脫了鞘,持在胸前。
    匈奴人有在靴子裡藏利刃的習慣,赫連明珠出門時玉翠也放了一把,塞入她的靴子之中,赫連明珠見侄兒第一反應是掏出武器,而不是如她一般松了一口氣,對自己的懦弱更加羞愧,也拔出匕首,閉住呼吸,等著探清他們的舉動。
    那幾個人都是宮中的宦官,赫連明珠似乎覺得其中一個聲音還很熟悉。那幾個人偷偷摸摸的進了武英殿,掩上門後,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咦?是誰給平原公的家人蓋了布幔?”
    他們原以為進來會見到一片無頭之屍,已經做好了嚇一跳的准備,誰想回過頭卻發現屍體已經被擺放整齊,蓋了大半的布幔,總算是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明珠公主派人做的吧。這宮中除了那位,也沒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了。”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低著聲音叫喚:“別再閒聊了,趁現在還亂著,沒人注意我們會跑,找點值錢的東西帶出去才是!還有衣服,現在宮裡哪裡找得到普通人的衣服,把這些死人的衣服扒下來,我們換了,混出宮去吧!”
    “真要這麼做嗎?去年明珠公主還賞了我一盤子點心,現在做這個,我有點……”
    “咱們都是沒□□的人,你還真憐香惜玉起來了!現在再不跑,等魏國那些凶神惡煞進來了,我們跑都跑不掉了。若不是看在你們都是同鄉的份兒上,我何苦還要帶上你們,我自己跑的更快!”
    另外兩個聲音不說話了,然後便是布幔被抖開的聲音,和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動之聲。
    “這女人帶著金鐲子!”一個聲音驚喜的叫了起來:“手指上還有寶石戒指!”
    赫連止水臉上顯出怒容。
    這些人在干什麼,不言而喻。
    赫連昌派出來的斬首之人全是身邊的心腹,都是匈奴貴族出身的護衛,這些人完成了任務就抽身離去,根本沒有搜刮任何財物。後來赫連昌心情不好,又有宮中巡邏的侍衛老是在武英殿附近游蕩,就連赫連明珠去武英殿都被打暈了帶走,更是沒人敢進武英殿。
    後來宮中局勢大變,赫連明珠偷偷摸了進來,今日裡,竟然連幾個普通的宦官也敢踏進武英殿裡造次了!
    “不要拿大的,大的放在身上太顯眼,挑那小的,金戒指寶石玉佩之類,好揣又好變賣。”那個年紀較大的顯然是在教他們挑救命的東西。“還有衣衫,扒的衣衫不要挑太好的,否則會被當成顯貴給搶了,就挑最差的扒!”
    赫連止水聽到連衣服都要被扒,握著匕首的手一緊,跳起身來就要出去殺人。
    他雖是漢人養大,但生性有著匈奴人的暴烈,赫連明珠見他根本忍不住要出去,連忙把他一把抱住,在他耳邊輕喚:
    “止水,你莫去,你莫去,姑姑把他們嚇走……”
    赫連止水掃了姑姑一眼,猛地搖頭:“你還沒我厲害呢!”
    赫連明珠見赫連止水拼命掙扎,將腦袋埋在他的肩窩裡,恨聲說道:“你若出去,我便自裁啦。他們死都死了,就算衣服首飾都被拿走,又有什麼要緊的?重要的是活著的人。你現在還活著,可出去了,那三個家伙一喊,或者鋌而走險,你說不定就死了。你等著,他們會有報應的……”
    忽然間,更加嘈雜的腳步聲奔向武英殿而來,聽聲音約莫有幾百人。這些聲音腳步沉重,顯然都是成年的男人,間或還有兵器甲胄摩擦的聲音不停傳來,赫連明珠先是一喜,後來一想無論來的是什麼人,赫連止水一露面就是個死,立刻將他推到牆壁上。
    “你快藏進去!是赫連昌的人來了,我不會有事的!”
    赫連止水也是乖覺,見情況不對,絲毫不多做贅言,將那牆板一滑,貓腰就鑽了進去。
    偏殿並非睡覺的地方,只是赫連明珠見這裡有窗子可以看到月亮,才把被褥搬到這裡,如今時間急迫,立刻把被褥往那牆壁上一搭,跑了出去。
    莫說赫連明珠聽到了外面的聲響,那三個宦官也聽到了,臉色不由得大變,也來不及穿地上扒下的衣服了,只著著中衣,帶著值錢的東西就往殿後跑。
    赫連明珠跑出配殿,正和往後跑的宦官們打了個照面,兩方俱是一驚,那三個宦官見她也穿著宦官的衣衫,再想起他們是來做什麼的,立刻臉上顯出狠色來,要去抓她。
    赫連明珠亮出手中的匕首,貼近一個宦官的身旁,刺中一個人的臂膀,然後沒命的往後跑。
    她雖然也會個兩三招保命的招數,但畢竟不以這個為長,一擊得手後立刻就跑,她從小和赫連昌一起長大,對武英殿的環境熟悉無比,一下子就跑的沒了影子。
    .
    “這裡面果然沒人,奇怪了,整個大夏宮裡人人都驚慌失措,咱們一路跑來,各個殿中都有人逃竄,為何這裡沒人……嚇!”
    賀穆蘭一進門就嚇了一跳,拓跋燾牽著越影跟著進了武英殿,見到一殿裡亂糟糟的無頭的屍首,還有被翻亂的衣衫,皺起了眉頭。
    “難怪沒人,這是赫連昌造孽的地方。”拓跋燾掃視了一眼地上的衣衫。“這旁邊還有脫下的衣服,我們進來時候卻沒看到人,這幾個宦官應該還藏在殿中,花木蘭,你帶上十幾個宿衛將各個宮室都搜查一遍,其他人在這裡保護我便是。”
    “是。陛……杜壽大人,你要自己小心。”
    賀穆蘭和拓跋燾入了大夏宮後,自然不能再喊他陛下了,可也不能直呼其名,像一開始一般大叫“越影”這種事再犯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在賀穆蘭說出自己的憂慮後,拓跋燾很光棍的告訴她,他的鮮卑名字“佛狸”在諸國之間比“拓跋燾”還要響亮,他在外化名都是“杜壽”,叫她喊他杜壽便是。
    這讓賀穆蘭一下子就想起了“賀光”。她能說這兩人不愧是父子嗎?連起化名的風格都一樣。拓跋燾的母親姓“杜”。燾是壽水組成,他便化名“杜壽”。
    他兒子母親姓賀賴,他就化名“賀光”。
    賀穆蘭知道裡面還藏有夏國宮人,自然不敢怠慢,帶著十幾個宿衛一間間的找,終於在一間宮室裡找到了哆哆嗦嗦的三個宦官。
    他們也不囉嗦,直接把三個宦官嘴裡塞上東西,像小雞兒一樣的帶走。三個宦官在拓跋燾一水身高體壯相貌英俊的宿衛裡弱小的可憐,連像樣的掙扎都沒有幾下,立刻就被抓走了。
    宿衛們將三個宦官丟到拓跋燾面前,拔開了其中一個宦官口中的東西,那宦官沒命的磕頭求饒命,眾人之中只有拓跋燾會說匈奴話,隨意問了幾句後,就叫宿衛把他們宰了。
    賀穆蘭眼睜睜看著宿衛拔出利刃,殺了兩個宦官,另外一個宦官大叫起什麼,拓跋燾面無表情地繼續揮手,那個下手的宿衛點了點頭,毫不留情的把剩下的也給殺了。
    一時間,那個宦官悶聲慘叫還在殿中回響,被拓跋燾帶入殿內的越影似是覺得他很吵鬧,打了一個響鼻。
    進入大夏宮後,騎著馬到處跑就不合適了,包括賀穆蘭都把馬匹放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只有越影,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留下,又是嘶鳴又是蹦跳,拓跋燾無奈,只好拉著它在宮中到處走,見武英殿方向無人奔逃,便來了武英殿。
    越影頗通人性,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任性,上樓梯下樓梯都毫不猶豫,該低頭鑽哪裡的時候也鑽,連標志性的“咦嘻嘻嘻”都沒發出過一回。在這殿中打了個響鼻,是這麼長時間發出的第一聲異響。
    拓跋燾摸了摸它的鼻子,對一臉莫名的賀穆蘭說道:“你是沒聽懂匈奴話。這裡死掉的都是夏國平原公的家人,他們想要逃出宮去,便來搜刮死者的遺物……”
    拓跋燾似是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冷著臉說道:“我生平最討厭背主忘義之人,赫連定雖然不是國君,但多年來為國賣命,九死一生,理由好好安置。這幾個小人,殺了便殺了,我也不想讓他們做什麼,留著反倒添亂。”
    他對著侍衛們又說道:“那年長的宦官死之前說這武英殿裡還有一人,是看守屍身之人,你們去把他找來。”
    賀穆蘭頓時訝然。
    這三個宦官臨要死了,還要攀咬出別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惡毒心腸?
    反正要死,活一個難道不行嗎?
    見賀穆蘭錯愕的表情,拓跋燾啞然失笑:“你這小卒,以前究竟生活在什麼環境裡?這世上心性險惡之人不知有多少,有些人寧願做些損人不利己之事,也不願意別人過的快活。還有人自己遇見危險,便也非要把別人也拉下水,毫無緣由。等你經歷的多了,就見怪不怪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轉身要和宿衛們一起去搜查,拓跋燾輕聲叫住她:“花木蘭,你不必去了。”
    賀穆蘭頓住腳步,又回到拓跋燾身邊。
    “我們在大夏宮裡躲避,總要個熟悉大夏宮裡的宮人說明情況。只是我身份不同,不能讓夏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必須要化名喬裝,不能給別人看出我的身份。”
    拓跋燾指指賀穆蘭。
    “現在你是我們這群‘魏兵’的將軍,我是你的副將,你穿的比我們都好,盡量顯示出首領的氣度來。等那宮人被抓來了,見機行事。”
    “我?”賀穆蘭指指自己。“我哪裡有將軍的樣子?便是杜壽大人你身邊的護衛們,哪一個拉出來也比我有氣勢啊!”
    宿衛軍的挑選條件就是外表好,形象佳,體力也要過人,否則前世狄葉飛那種“美人”選進宿衛,也不會沒有人驚訝了。某種意義上,皇帝也希望身邊都是長的帥有氣質的隨從,而不是一堆五大三粗說話口水亂噴的莽漢。
    “你不明白,正是因為我們都是美男子……”拓跋燾不要臉的自誇了一句,旁邊的宿衛們輕笑起來,“所以在我們之中最不起眼的你,反倒像是將軍。”
    “呃?”
    賀穆蘭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你身上是烏錘甲,這也是很少見的寶甲了。我們都是皮鎧在身,看起來也是你像將軍。吶,越影我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扮好將軍啊。”拓跋燾大概覺得這樣也很有趣,帶著笑意一拍越影。
    越影很有范兒的站在那裡,靜的像是真正的影子。
    那十幾個宿衛等著拓跋燾吩咐完,立刻放輕腳步繼續去武英殿搜查。剩下的宿衛把守住大門,以防有人像剛才那幾個發死人財的宦官一般,闖進武英殿。
    沒一會兒,宿衛們抓著一個臉色蠟黃的宦官進了主殿,待看到主殿裡被翻找的不成樣子的屍身,這個宦官眼中流露出悲痛之色,幾個宿衛讓他跪下,他死活不跪,那幾個宿衛將他腿彎一踢,那宦官整個身子往前撲倒,五體投地,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幾個“身姿甚偉,容貌亦佳”的宿衛帶著笑意對著賀穆蘭行了一禮,然後稟報道:“將軍,這宦官抓到了。”
    賀穆蘭臉色古怪的看著地上趴著的宦官,雖只是不經意看了幾眼,但她百分之百肯定這個人是個姑娘。
    可這麼多人,包括肯定“閱女無數”的拓跋燾,都沒看出這個宦官是個喬裝打扮的女人,還真把她當做一般的宦官。
    到底是古代的人眼睛都是瘸的,還是真的都比較單純?
    賀穆蘭咳了咳,在幾個宿衛笑意更深的表情中,有些詫異地開了口。
    “我說……你在這裡是做什麼?”
    來人的鮮卑話讓這個女宦官詫異地抬起了頭,待看到殿中還有馬,她的臉色頓時煞白,低啞著聲音吐出一大串匈奴話來。
    拓跋燾摸了摸下巴。
    “將軍,這個宦官說他是四公主殿中的宦官,奉命來照顧她兄長的屍身的。”
    賀穆蘭看了一眼那些亂糟糟的屍身,明顯流露出“你就是這麼照顧”的懷疑眼神。
    那宦官見了他的眼神立刻低下頭去,也不知道是氣還是怕,肩膀一抖一抖的。
    “杜壽,本將軍累了,你替我問他吧。”
    賀穆蘭被匈奴話整怕了,靠在越影的身上,一指女宦官。
    “是!”
    拓跋燾給了賀穆蘭一個“你真上道”的眼色,開始詢問起來。
    那宦官從頭到尾不抬頭,別人問什麼她說什麼,拓跋燾用匈奴話問了一大堆,點點頭,對賀穆蘭說道:
    “他說武英殿後有路可以出去,他可以帶我們出宮,但要我們饒他一命。”
    賀穆蘭又傻了眼。
    陛下,你倒是讓我假冒將軍了。
    可是這種下決定的事,我到底是說好呢?還是不好?
    我可沒和你點亮“心靈相通”的技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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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逃出生天

夏國的後宮裡自然是不能亂走的,但武英殿卻是皇子們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像是女人一樣捆在宮裡。
    魏晉南北朝時代,皇子可以經常出宮,並不像後世那般一直拘著,所以有出宮的道路也很正常。
    賀穆蘭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出這個宦官女子的身份,即使沒看出來,她也不會多嘴的說出來。說不定這個宮女就是為了安全考慮才換成男人衣服的,她又何必讓世上多一個可憐人?
    女宦官自稱“劉明”,領著賀穆蘭等人往宮外走。整個大夏宮已經亂成了一團,到處都有哄搶東西往外跑的宮人和貴族。城外轟隆隆亂響,想來再過一會兒統萬的城門就要大開了。
    這樣的事實讓宮裡的人更加陷入瘋狂,賀穆蘭似乎還看見了夏宮裡的侍衛拽著一個宮女進了角落,還未到那角落裡宮女的衣裙就已經被扒掉了,一邊尖叫一邊被拽著頭發走,賀穆蘭看著面前叫“劉明”的女宦官,後者表情麻木,連走路都像是拖著腳步。
    賀穆蘭搖了搖頭,跟在劉明身後,更不想暴露她的身份了。
    路中行到一半的時候,終於有宮中留守的侍衛發現了這一隊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拓跋燾派出一部分侍衛引開他們的注意,繼續往前走。可也許是因為夏國有特別的傳訊之法,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邊闖入了敵軍,頓時喊殺聲不停傳來,賀穆蘭和拓跋燾商議一會兒後一咬牙:
    “散,全部散開!先各自藏起來,等統萬被攻破後再出來,在武英殿相見!”
    拓跋燾是絕對不可能留在夏宮裡的,否則外面的魏兵肯定嚇都嚇死了,事實上,外面肯定已經亂成一團亂麻了。賀穆蘭無論如何都要把拓跋燾送出城外,為了這個,哪怕殺出一條血路也非做不可。
    幾百個宿衛分散而走,吸引了夏國人的注意,賀穆蘭和十幾個宿衛帶著拓跋燾,跟著“趙明”一直逃出宮,等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就剩拓跋燾和賀穆蘭兩個人了。
    大約是因為宮中突然生了動亂,賀穆蘭等人原本進來的那道門變得守衛森嚴,賀穆蘭牽著馬,根本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出去,就在賀穆蘭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他們的皇帝陛下又說出一個驚人之舉:
    “找幾個宮人的衣服換下我們身上的甲胄,混出去!”
    ……
    陛下,宮裡現在除了太監就是宮女,到底換誰的衣服啊?
    巡邏的城門官不停來去,轉角間從宮後走出來幾個宮女,手中拿著幾盒東西,拓跋燾兩眼放光,竄上去一把捂住一個宮女的鼻子就往後拽。
    賀穆蘭見拓跋燾已經沖上去了,也有宮女開始尖叫,無奈之下也揮掌打暈了幾個,將她們全部放倒,丟進後面的宮室裡。
    越影被賀穆蘭強行帶進了這座宮室,那幾個女人也被陸陸續續拋了進來。拓跋燾捏著趙明的肩膀進了宮室,將兩扇門合上,開始脫衣服。
    那個叫做“趙明”的宦官嚇得全身發抖,當她看見賀穆蘭和拓跋燾開始扒這些宮女的衣服時,那表情活似看到了什麼“變態狂魔”,捂著雙唇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她大概把他們當成了神經病吧,在這種危險的地方還要色不要命……
    賀穆蘭翻著白眼把這些宮女的衣服扒掉,然後開始快速的脫著自己的衣甲,將烏錘甲放在越影的馬鞍上。
    拓跋燾原本沒想著脫得那麼干淨,無奈他身長八尺,雖說宮女穿著的都是冬衣,十分寬大,罩在他身上也緊繃的可憐,而且還露出一雙大腳來。
    為了能穿下這些衣服,拓跋燾索性把全身衣服扒了個干淨,露出結實的肌肉和身軀。
    賀穆蘭已經在軍營中見慣了各種體格,現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時代,肌肉再好也不可能比施瓦辛格還壯吧?所以拓跋燾雖然威武,對於賀穆蘭來說,也不過就是在心裡贊了聲“好肌肉!”的地步。
    但那個女宦官就頗為不自在了,這種不自在的狀態在拓跋燾一指“趙明”讓他給自己穿衣服後更為明顯。
    “你,你你,伺候我穿下這個衣服……”拓跋燾哪裡穿過女人的衣服,還是匈奴服飾?立刻拉過趙明指指自己散亂的衣衫。
    “你莫這個鬼樣子!我們鮮卑人不好那一口!”
    賀穆蘭是聽不懂匈奴話啦,但她看見那個可憐的女宦官被拓跋燾拉過來不得不縮在他的懷裡替他穿女裝時,心中不由地感歎起來:
    ‘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這活脫脫就是三流狗血電視劇的橋段啊!若是這宦官是個美女,以後的故事劇本肯定就偏到‘敵國皇帝愛上滅國孤女’之類的故事上去了……’
    赫連明珠雖說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獲取消息,但她貴為公主,她的王兄又是個暴君,敢占她7便宜的卻是沒有。如今被一下子拉入一個光/裸的懷抱之中,又被某種奇怪的味道包圍,緊張的快要暈倒了。
    賀穆蘭見“趙明”咬著牙閉著氣的樣子,也覺得她很可憐。拓跋燾一直是急行軍到的統萬,這一路上賀穆蘭可沒見有宿衛給王帳裡抬水什麼的,可見他根本沒有洗過澡……
    這張著兩腋讓她穿衣,會不會有奇怪的氣味,還真難說。
    趙明膽子還算大的,雖然緊張的快要暈過去了,但總算還是給拓跋燾快速的穿上了衣服,她甚至整理了下拓跋燾的裙子,讓他的裙子落了地,遮住一雙大腳。
    拓跋燾“豪邁”地散開了頭發,遮住自己的臉龐。
    此時賀穆蘭已經將衣服脫到只剩中衣,待拓跋燾看到賀穆蘭那特制的層層加厚的中褲時,忍不住吹了一聲忽哨。
    “嘖嘖,想不到還有這樣的……”
    “請慎言!”賀穆蘭板著臉,開始一件件把宮女的衣服往身上披。
    “你要不要讓他也伺候你穿衣服?”
    “趙明”立刻可憐兮兮地看了過來。
    “不用,剛才她給你穿的時候,我大致已經看會了。”賀穆蘭三兩下穿上那身女裝,不自在的邁了邁步子。
    好在匈奴人的裙子不是如鮮卑人一般是窄裙,否則真不知道怎麼出去了。
    赫連明珠原想著連個副將都擺這麼大的架子,這將軍一定也要讓她換了,誰料這冷臉的將軍自己穿戴了起來,而且還沒有副將那般笨手笨腳,她心中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不然怎麼他是將軍,這繡花枕頭是副將呢?連個衣服都不會穿!
    赫連明珠從小就為了聯姻而做准備,周邊幾個大國的語言自然都會說,他們用鮮卑話對話時,她就已經不動聲色的聽清了他們說的是什麼。
    賀穆蘭說看一遍就已經看會了,總算挽救了她那還僅剩的一點羞恥心。
    “將軍,現在我們要混出去了。我個子高大,裝成女人不太像,只能騎在馬上低著頭。你和那幾個門衛周旋一二……”
    “我拖著他們,你沖馬出去,直奔北門。”賀穆蘭想了想,想不到什麼好辦法讓他出去。“現在宮中宮外一團亂,不會有人追擊你的。”
    赫連明珠偷偷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暗暗驚奇。為何將軍要副將先跑,自己拖著門衛?
    這根本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拓跋燾點點頭,指著赫連明珠用鮮卑話問:“這個宦官怎麼搞?要是暴露了我那群宿衛的行蹤,怕是要惹出禍事來,殺了吧?”
    赫連明珠的心一沉。
    果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若不是為了把他們帶出武英殿,不讓他們發現赫連止水,她當初就該一頭碰死,好過不明不白的死在陰暗的角落裡。
    “本將軍既然答應了饒他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還是饒了吧。”賀穆蘭嘴裡說的是“本將軍”,眼睛看著的卻是拓跋燾。“等統萬城被陛下拿下,這皇宮裡的宮人都由陛下處置,要殺要剮,就看陛下的意思了。但如今我們有求於人,用完過後就滅口,這般行徑也太下作了些。”
    拓跋燾無所謂地點點頭。“這都是些小事,你決定就好。”
    賀穆蘭說了句“得罪了”,把她打暈了過去。
    “你我二人穿這女裝一點都不像,你還不懂匈奴話,看來情況異常凶險。”
    拓跋燾見“劉明”暈了,說話也自在些。
    “你若真有個萬一,我一定好好撫恤你的家人。今日墜馬,多賴你相助,又得你一路護送直到這裡,我拓跋燾很少對人承諾什麼,你既救我一命,若你能不死,我必厚待之!”
    賀穆蘭拱手行禮,權當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拓跋燾上了馬,兩人奔出宮室,賀穆蘭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無限傷感。
    宮門處守門的至少還有幾十人,宮門上也有上百人馬,沖過宮門,拓跋燾是活了,留下來拖住眾人的她卻不一定能活了。
    賀穆蘭將長刀塞進寬大的裙擺裡,用腰帶扎好,就這麼牽著拓跋燾的馬,低著頭一直往宮門口走。
    許多宮人都在朝宮門前逃竄,拓跋燾披頭散發地趴在越影身上,佯裝身體不適,賀穆蘭頭發也是披散著,但她畢竟確實是女人,披頭發的時候有些柔美之氣,雖然不明顯,卻還沒怎麼引起別人的注意。
    也是,各個逃命都來不及了,還怎麼注意別人長得好看還是難看。
    賀穆蘭拉著越影一路小跑到了宮門口,立刻有門衛前來盤問。拓跋燾伏在馬上用匈奴話說了幾句什麼,那門衛露出遲疑之色,就要轉身喊人上前……
    這時拓跋燾猛然直起身子,駕著越影就跑。宮門口原本就一片混亂,哭著求門衛放他們出去的,頤氣指使說自己是奉誰誰誰命令出去的,還有要動粗硬往外闖的,卻沒有哪個如拓跋燾一般,真持著鐵槊就硬闖宮門!
    宮門並未關閉,拓跋燾橫槊一掃,越影疾步如飛,很快就沖過了門口,間或有幾個門衛想來阻攔,又怎能是越影的敵手,被踹飛了就這麼直直地沖了出去。
    馬全力奔跑的時候可以活生生撞倒別人,然後從別人身上踩過去。在宮門守衛的都是被留下的老弱殘兵,聽從宮中僕射官調遣的,精兵早就隨赫連昌走了,這時見有飛馬奔馳,那馬上的高壯女人還拿著武器,哪裡敢去阻攔,忙不迭地躲開飛馬,怕一不留神就成了馬下驚魂。
    賀穆蘭見有宮衛沖到她的方向,立刻從裙下掏出自己的刀,揮舞著也朝宮門的方向跑,她料想著只要跑出宮門,拓跋燾怎麼也要捎她一程,帶她一起走。但這些夏人追趕敵人的本事沒有,下絞盤關宮門的速度卻是飛快,賀穆蘭眼見著自己肯定跑不出去了,只好又揮舞著長刀,又往回頭的方向沖殺。
    此時宮門口的狀況就猶如逃難的人群裡突然出來個反人類的恐怖分子,只見賀穆蘭揮舞著長刀,沖上來阻攔或想要抓她的人非死即傷,一時間賀穆蘭狀若狂魔,硬是殺出一條血路,一溜煙的跑開了。
    這些宮人都是欺善怕惡的,誰敢湊到這血腥之人面前找死?紛紛作鳥獸散了。
    賀穆蘭邊殺邊跑,若有跟上的,一刀砍了繼續跑,留在宮裡的門衛和士卒心裡都有數,自己這群人都是被拋棄的,犯不著為了一個拋下自己的皇帝賣命,除了個別幾個確實忠心的追上來被賀穆蘭虐的可憐以外,其他的都是追幾步就作勢扭了腳或閃了腰,又跑回宮門口守門去了。
    賀穆蘭氣喘吁吁地跑到一開始和拓跋燾換衣服的隱蔽地方,她的胳膊和肩膀都中了刀傷,干淨的繃帶和草藥都在她原本衣服懷中的象牙盒子裡,所以賀穆蘭不得不冒險又折返回去。
    拓跋燾原本想扒了衣服就殺了這些宮女滅口,但賀穆蘭覺得反正大家都要跑了,這些宮女未必就能改變什麼,所以勸了下來。
    如今這些宮女和“劉明”都倒了一地,還未醒來,賀穆蘭趕緊扒了自己的衣裙,用繃帶和草藥草草包扎一下,換上原本穿著的玄衣,按著原路返回武英殿。
    武英殿裡應該還有跑散的宿衛們找了回去,此時與他們匯合,才是安全的。
    ***
    北門外。
    “穎川王,怎麼辦?這天都快黑了,北門也沒攻開,到了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趁夜攻城,難不成就把那位留在城裡?”
    古弼等人都留在北門不遠的地方,如今魏軍已經停止了繼續攻城,怕的就是拓跋燾如果真從裡面跑出來,一旦被誤傷了,後果不堪設想。
    大軍將統萬層層包圍,就地飲食用水,有知道內情的重臣看守四門附近,只要一有動靜,立刻派出大軍將自家皇帝接出來。
    饒是庫莫提深知拓跋燾的性格,也沒想過他會這麼瘋癲,駕著馬就這麼沖到統萬城裡去了!若不是他進了統萬城,他們只能減弱了攻擊的力度,統萬城早就已經拿下了。
    “再等等,等到天黑。若天黑陛下還沒有出來……”
    “快看!城頭上!”
    北門一段無人看守的角落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站在牆頭上,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脫下自己的衣衫……
    庫莫提等人都是呆若木雞。兩軍對陣,城牆上應該是最緊要之處,怎麼會出現一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還一上去就開始脫衣!
    莫說魏軍嚇死了,若不是那一段已經死到沒什麼人了,怕是連夏兵都要變成“嚇兵”了吧?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看城池將破,發□症了?”
    “我說,不會是美人計吧?還是什麼新的鼓舞士氣的法子?話說回來,就算現在把大夏宮裡的女人全趕到城頭脫衣服,士氣也鼓舞不起來了吧?”
    “我呸!個子這麼高的女人向來也漂亮不到哪裡去,還美人計!”
    個子這麼高?
    個子高?
    庫莫提瞇著眼睛看著那女人把身上的綠衣脫下來,在城頭上揮舞了幾下,然後開始撕衣。
    見到她撕衣服的動作,庫莫提臉色大變!
    “不好,那是陛下,困在城頭上下不來了!”
    庫莫提抓住古弼的衣襟:“想法子接陛下下來!什麼辦法都行,快點!”
    統萬城城高數仞,按照現代的算法,足足有十幾米,這個高度在現代都有五六層樓高,更何況是古代的城牆!
    他們目力有限,不知道拓跋燾怎麼下來,但料想著能把皇帝逼到穿女人衣服,還在一群臣下面前脫衣服,也已經是到了絕境了。
    庫莫提不敢想為何幾百個宿衛跟著進去,只有皇帝一人上了城頭,也不想其他人怎麼樣了,如今只顧看著城牆上那個人影,後背不住的冒著冷汗。
    若是他掉下去了!
    若是他掉下去了!
    拓跋燾天生膽大,即使做了皇帝也是如此。他來城牆上的時候見夏兵已經累得睡倒一片,即使醒著的看著來的是個宮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接著瞌睡,便知道這些夏人已經到了極限。
    他提著鐵槊找了個沒什麼人注意的地方溜上了城牆,等到了城牆頭上,開始泛起了愁。
    四門的攻打已經停止,如今沒有登牆梯,如何下去?
    他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的鐵槊橫在兩截牆垛之間卡牢,然後脫了衣服,撕成布條,當繩子纏繞在鐵槊上,准備順著城牆溜下去。
    拓跋燾的鐵槊乃是精鋼所鑄,撐上幾百斤的重量沒有問題,何況他也沒有幾百斤。這些宮女的衣服是宮中的好料子,又是冬衣,厚實的要命,拓跋燾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把布條系好,拉結實了,開始往鐵槊上捆緊。
    此時古弼已經命人把軍中能找到的馱馬和肥壯的馬都趕到北門的城牆下,就為了接應這位皇帝。他們都知道拓跋燾有溜下來的本事,可是難保那布條不解釋,中途斷了,這些馬好歹還能做個緩沖。
    黑壓壓的的馬被趕到北門下,城牆上,拓跋燾搓了搓手掌,看下面有許多馬,便知道自己人發現了他的行蹤,滿意地笑了笑,一個翻身,抓著繩子一點點往下滑。
    呼嘯的風聲在他的耳邊不停的響著,冬天天黑的早,如今天色已經昏暗,也好在昏暗,拓跋燾懶得看下面,只一心一意往下溜。
    也是老天保佑,在所有人提心吊膽求神念佛的心聲中,拓跋燾穩穩地踩在了一匹馬上,跳了下來。
    長孫翰等人立刻圍了上去,這一下午受的驚嚇、強鎮定著不能讓敵人和自己軍中知道出了問題的緊張,一下子全部炸了出來,對著拓跋燾埋怨的埋怨,念叨的念叨,耿直如古弼這樣的已經開罵了,庫莫提看了看城牆上,再無人下來,心中傷感至極。
    那般勇猛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折損在統萬城裡了嗎?
    拓跋燾連身上衣服都撕了,又從那麼高的地方吹著冷風下來,凍得渾身發顫。他見一群人連罵娘的心都有了,心中也心虛,為了轉移話題,立刻一揮大手:
    “諸位莫吵,要說什麼,等拿下統萬城再說!”
    他一聲厲喝果然讓所有人住了嘴。
    “統萬城裡現在亂成一團,鎮守北門的士卒全部累到脫力,已經無力再戰。大夏宮裡宮人已經開始卷東西逃跑了,大軍全部跟著赫連昌跑了。”
    拓跋燾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見聞。
    “傳我號令,集中攻打北門,今夜之前,務必拿下統萬城!”
    “現在嗎?”
    “現在,立刻!”
    拓跋燾咆哮出聲。
    “老子的人,老子的馬,老子的武器,都還落在統萬城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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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看破身份

賀穆蘭帶著傷一路溜回了武英殿,在路上還遇見了幾個同樣在躲藏的宿衛。
    幾人碰頭後一問,紛紛苦笑:
    “啊,你也傷了?”
    “是啊,我也傷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一名宿衛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習慣了就好了,我們那位陛下啊……”
    他意味深長的拖長了“啊”字。
    是屬狗的!見人就咬,咬著咬著就跑了!
    “跟著他,得先學會活命!”
    “那年在雲中追趕蠕蠕也是,追著追著就追遠了,跑到主帳裡去了,把我們嚇得啊!偏他自己還不知道跑錯地方了,殺了一圈出來問我們為什麼那裡會有一個營地!”
    一個宿衛胳膊上有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只用腰帶胡亂扎著,“我能怎麼說!我只能說‘陛下威武,居然找到了地方的大營!’。”
    賀穆蘭聽到幾個宿衛的抱怨,摸了摸頭,納悶道:“咱們這位陛下,不會……方向感不太好吧?”
    聽說有些人認路是沒有問題的,就是繞個幾圈後,就找不到方向了。
    難不成他就是這種,所以每次能殺進去,就是殺不回來?
    賀穆蘭的話一出,眾人默了一默。
    一個長得極為有男子氣概,叫做“劉尼”的宿衛,嗤笑了一聲。
    “啊,這是你說的,可別到外面亂說。”
    沒過一會兒,門口響了幾聲,賀穆蘭從門縫裡往外看看,是自己人,打開門去,幾個累的像狗一樣的宿衛跳了進來,一進殿就癱倒在門口。
    “我的天啊,這些夏人也太會跑了,我們跑了幾圈才甩開追兵!”
    “沒事就好,想不到你這個繡花枕頭也逃出來了。”劉尼撇了撇嘴,“你能回來,那其他人大概也能回來了。”
    “咦?其他人沒回來嗎?”那個後來的躺在地上左右環顧了一圈。“陛下出去了沒有?”
    “應該是出去了。”賀穆蘭正色道,“我看著他沖出了宮門。以陛下的機警,應該能順利和諸位大人們匯合。”
    沒一會兒,陸陸續續有宿衛跑回武英殿。有些早已經甩脫了敵人,但因為找不到路,所以繞了半天。
    “你們不知道,我過來的時候,正碰上大夏宮裡的一個老官兒帶著一群女人往外逃,路上遇見的宮人見到那群女人,有的上去哭求,有的對著天大罵,我看著那樣子,被護著的老太太似乎是赫連昌的阿母,夏國的太後……”
    那宿衛挑了挑眉。
    “可惜我的寶弓丟在了馬上,否則一箭射過去,這夏國就沒太後了!”
    “連夏國的太後都跑了,那統萬城差不多也要被攻陷了。”幾個宿衛喜氣洋洋。“只要他們開一瞬間的城門,就會被我們的人沖進來的。”
    賀穆蘭回憶了一下,魏國滅夏國好像前後只用了不到兩年,然後夏國滅亡的那年下半年就開始北征蠕蠕了,這一次統萬城一定會破,而且夏國也不復存焉。
    這次滅了夏國,拓跋燾會把大夏宮裡的女人全部封賞給有功之臣,然後自己帶走了三個最漂亮的公主作姬妾。四公主赫連明珠後來鑄造金人成功,按照鮮卑人的規矩,成了拓跋燾的皇後。
    嘖嘖,趕緊對那女宦官好點,能派來看守她兄長的屍身,不定就是赫連明珠身邊的心腹,刷個臉熟,以後也許還能用上這條人脈。
    雖說花木蘭不是混宮裡的,可總是個善緣。
    說曹操曹操到,門口又有人推門,推幾下沒人開,外面那人似是極了,想法子在使勁推。
    賀穆蘭又從門縫裡看了看,正是那被打暈了的女宦官“趙明”,沒想到繞了一圈,又跑了回來。
    “怎麼不開門?夏宮的人?”
    幾個宿衛拔出武器,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也往外看。
    “咦?這不是那個小宦官嗎?怎麼又跑回來了?不要命了。”
    賀穆蘭看了看他們身後滿殿的無頭屍體,賀穆蘭自詡是從屍山肉海裡歷練過的,這些無頭屍體不算什麼,難得拓跋燾身邊的宿衛們各個也都是“壯士”,腦門後面就是些屍身,居然還能談笑風生。
    對於這個,幾個宿衛曾笑著打趣,說他們連活著的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了。
    賀穆蘭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屍體,輕聲道:“這人是夏國四公主派來看守赫連定家人屍體的,想來屍身不走,他也不敢到處亂跑。”
    幾個宿衛互視了一眼,其中一人歎道:“也算是個義僕,放他進來吧。”
    賀穆蘭正有此意,這人一說,賀穆蘭把門開開了。那“趙明”原本急的都要哭了,門一打開,立刻沖了進來,哪怕看到滿屋子魏兵都不懼怕,先是看了一屋子屍身都沒損失,立刻松了口氣,然後就往後殿裡跑。
    “咦,你去哪兒?”一個宿衛拉住他的胳膊。“雖然放你進來了,但亂跑還是不行的!”
    “趙明”見無法離開,咬了咬唇,在昏暗的大殿裡抱膝坐了下來。
    “你說著夏宮的小宦官,怎麼跟個小媳婦似的?沒有卵蛋的人就是不一樣,舉止扭扭捏捏。若不是陛下說回頭要把赫連定家人的屍身好生縫合安置,我真懶得讓他進來。”
    那宿衛啐了一口。
    “算了,他一個小宦官,原本守著滿屋子的死人已經夠可憐的了,何況死的都那麼慘,結果我們又跑了過來。你能想象一只羊跑到狼群裡去嗎?能這樣就算是膽大的了。”
    賀穆蘭隨便勸說了幾句,坐了下來。
    “我們等著陛下攻破統萬城吧。”
    “趙明”見他們幾個對攻破統萬城這般肯定,心中悲戚不已,將頭埋入雙腿之間,只當做什麼都聽不見。
    “花木蘭,他們都說你是‘玄衣木蘭’,若赫連定家人的屍身安然無損,將頭縫合上去的事肯定事交給你做的。你家裡有誰是仵作嗎?”
    一個宿衛閒著無聊,開始攀談。
    “我家並無何人是仵作,只是軍中有時候不得已,只能這般行事。我膽子大,又會一些針線,便讓我做了。”賀穆蘭隨口答了一句,又想起這些人都是貴族子弟,高門大戶出身,日後說不定都是將軍,便又正起神色,告訴他們黑山大營裡功曹們的做法。
    這些宿衛大多沒有正兒八經的從軍營最底層升上來過,一聽到賀穆蘭所說的慘狀,立刻都蹙起了眉頭。
    宿衛軍裡那個叫“劉尼”的宿衛大概對黑山的情況有所耳聞,喟歎道:“我曾聽人說過黑山貪腐之事十分嚴重,卻沒想到連戰死的勇士都不放過。哎,大將軍雖然英勇,但畢竟年紀大了,竟沒了以前的銳氣。”
    “等統萬城一破,肯定就要北伐了,待陛下親臨黑山,會給這些功曹苦頭吃的。要不是赫連定自尋死路跑來朔州弄這麼一出,我們此刻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哪裡會陷在這大夏宮之中。”
    另一個宿衛也在憤然。
    “都是赫連定!陛下居然還要招降他,還要厚葬他的家人!我們死了那麼多兄弟!”
    “你懂個屁,把敵國皇族全殺完了,以後還有沒有人敢降?”一個宿衛冷笑了起來。
    “你也就一輩子當個宿衛的命!”
    “你!”
    賀穆蘭見一群人快要吵起來了,再見“趙明”一副被嚇壞的樣子,忍不住岔開話題:“是我不好,好好的說這些,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壞了和氣。如今都在共患難,還有那麼多人沒回來,應該想想辦法才是。”
    “能有什麼辦法?這大夏宮我們連路都不認識,總不能出去找吧?”一個宿衛看了滿殿的屍體,似乎對自己只能藏在這晦氣的地方有些怨憤,閉著眼睛就養起神來。
    這些宿衛都辛苦了一日,為了護送拓跋燾出去又受盡艱辛,一個人開始閉目養神,其他人也睡了起來,留下賀穆蘭和劉尼幾個警醒的,繼續值守。
    “趙明”見大部分人都睡著了,慢慢站起身來,走到賀穆蘭面前。
    大約是賀穆蘭扮過“將軍”,那“趙明”對她噓噓了幾聲,意思自己要去尿尿,賀穆蘭對她擺擺手,讓她去了,等她走開了,在劉尼幾人的注目中也站起了身子。
    “我也去尿尿,我去追那宦官,看在哪裡如廁。”
    “真是,我們今日一口水都沒喝,你居然還有尿!”
    賀穆蘭笑了笑,輕手輕腳地跟著“趙明”的方向追到了一個偏殿門外,靜靜地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吃喝的聲音傳了出來,顯然這個女子藏了一些吃的,餓的不行了,跑到這裡來填飽肚子。
    賀穆蘭輕笑了一聲,閃身進了那偏殿。
    “有什麼吃的,別自己藏著,也給我們……什麼人!”
    賀穆蘭見屋裡有兩個人,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立刻察覺不對。
    那少年也是凶狠,見有人進來,舉起一把匕首就要刺她,剛才還像小綿羊一樣的“趙明”也拔了匕首,兩個人欺近賀穆蘭……
    ——然後被賀穆蘭干脆利落的直接放倒在地上,連匕首都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
    那孩子大概沒想到連一招都沒出手天地就能掉個頭,躺倒在地上滿眼都是茫然。“趙明”頭先著地,呼出痛來,卻不敢大聲。
    賀穆蘭把兩把匕首撿起來,看了看,均是寒鐵所制的好兵器。她如今是窮*絲一個,見到有好東西,立刻毫不猶豫的放入懷裡,席地一坐,小聲說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那宦官,我知道你是女的,也知道你聽得懂鮮卑話,你就不要再裝了。”
    “趙明”捂著頭抽氣的聲響突然一靜,然後又好似剛才是個錯覺一般繼續抽氣,旁邊的孩子艱難地爬了起來,看到賀穆蘭就坐在他身邊,嚇得又倒了下去。
    “我雖然不懂匈奴話,卻不是傻子。你五官長相和身材都是女人的樣子,一雙手更是做不得假,男人可沒有這麼柔嫩的雙手。我一開始沒有拆穿你,便是存了憐惜之意,但你若真把我們當傻子,我也不會客氣。”
    賀穆蘭擔心有什麼狗血的“藏匿敵國皇子”的戲碼,不得不慎重起來。
    “而且我們在說到赫連定的時候,你明顯表情和氣勢都變了,你能聽得懂鮮卑話,是不是?”
    賀穆蘭見她還要裝,站起身來冷笑道:“不說也行,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你與這孩子,和我那些同僚們去談談吧。”
    她站起身就要去抓那小孩,“趙明”突然一下子撲了上來,扒在了她的身上,胡亂的朝著賀穆蘭的臉上唇上親去。
    賀穆蘭活了兩輩子,都沒遇見今天這種怪事,嚇得胳膊一震,將這女人震到一旁,見那小孩趁機要跑,立刻長腿一跨,一把抓住,拎了回來。
    “這位將軍,求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趙明”已經不再用什麼怪招了,她不捏著嗓子時,那聲音是娓娓動聽的。她大著膽子爬上前來,一手抓住賀穆蘭空著的那只手,把她那只手指粗糙又修長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我確實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賀穆蘭眉頭擰成了個麻花。
    這女人胸比她還平。
    真是作孽!
    忽然,“趙明”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急忙把賀穆蘭的手又放了下來,開始脫著自己的衣服。
    賀穆蘭手中拎著的小孩開始掙扎和哭泣,又大聲的用匈奴話哀求“趙明”或者是賀穆蘭。
    一時間,賀穆蘭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種電視劇裡惡貫滿盈的壞蛋,抓了人家重要的人質逼著女人“委身”的那種……
    “夠了,你搞什麼!你當我們魏人都是精/蟲上腦的家伙嘛?”
    賀穆蘭見“趙明”已經把宦官的衣衫脫到了最後,露出一層又一層的繃帶,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平,人家是纏了!
    她竟然有幸見到女扮男裝必備之物!
    繃帶纏上去麻煩,脫下來更麻煩,“趙明”扯拉幾下發現自己纏的太牢,又急又悔,嚶嚶嚶嚶地哭了出聲。
    那聲音淒婉動聽,還帶著一直賀穆蘭說不出的矯揉造作之聲。也許在古代這種聲音叫做“嬌柔”,但聽慣了現代各種電台廣播的賀穆蘭一聽,就知道這是種刻意把自己女性聲音變得更加柔軟放松的技巧。
    賀穆蘭搖了搖頭,把那小孩放下來,只是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能跑掉,又指了指“趙明”。
    “把衣服穿起來吧。我真的不欺負女人和小孩的。”
    這下,小孩和女人同時頓住,都不哀嚎了。
    “趙明”衣襟已經大開,衣衫凌亂至極,那小孩慢慢平靜下來,但眼神裡還是悲憤之色。
    賀穆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料想也不會太好,她等他們平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我們的陛下並非殘暴之人,我們魏人也不是人人見了女人就要扒衣服。現在有沒有冷靜一點?該說……”
    “花木蘭,什麼情況?我怎麼聽到你這裡有叫聲?”
    一個宿衛大約是發現不對,摸黑找到了後面來。
    賀穆蘭見情況不好,一把將那小孩抱到自己懷裡。
    赫連明珠還以為賀穆蘭要對赫連止水做什麼,立刻上去搶自家的侄兒,賀穆蘭不耐煩之下推了她一下,卻不防被這小孩咬了手臂,往前一個踉蹌。
    “啊!”
    “啊!”
    崩咚!
    宿衛徹底按捺不住了,一把推開了偏殿的門。
    微暗的光線下,賀穆蘭趴在那個“小宦官”的身上,對方衣衫大開,露出一截光滑的頸項,眼睛裡全是淚光。
    賀穆蘭拱著身子,一只手撐在地上,另一只手似乎按在什麼不該按的地方,扭頭過去看那宿衛時,表情極為“*”,聲線中都是忍耐之意。
    那宿衛嚇了個半死,繼而十分尷尬,立刻後退著出了那偏室的門,還細心的幫賀穆蘭把門掩上。
    “我不知道你在……呃,你慢慢玩,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會說出去的……”
    賀穆蘭用身體擋住那個小孩,雙腿跨在地上那女人的兩側,免得她被兩個人的重量壓死。她覺得自己已經夠“體貼”的了,可那小孩還准備掙扎。
    賀穆蘭無奈之下,只能用胳膊抵住那孩子的咽喉,不讓他亂叫,她身上有傷,這麼掙扎一番後到處都痛,強忍著痛楚回過頭,還在搜腸刮肚的想著該怎麼把這個宿衛打發走……
    就見那宿衛關上門跑了。
    喂,什麼叫我慢慢玩啊!
    什麼沒看見不會說出去,你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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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1:53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前途未卜

統萬城被攻下的非常容易。
    夏國宮中的尚書僕射在發現已經無人可以抵御的時候,遂保護著赫連昌的母親,打開宮城,帶著剩下的宮衛和精兵往西南方向逃走了。
    西門打開的那一刻,北門和西門同時被攻破,拓跋燾帶人率先進城,下了軍令,夜晚不易巷戰,所有人火速進入皇宮,攻占大夏宮,除此以外,不可殺戮平民,不可搜刮,不可奸/□□女。
    按照北方胡人一貫的傳統,攻占某個部落或某個地盤,那首先就要搜刮一空才算是被打下來了,可軍令如山,所有人都只能往宮城沖去。
    拓跋燾派人找到回了他的武器,越影被他留在了偏僻之處,因為怕它跑開,拴住了韁繩,拓跋燾派去的部將卻沒有找到越影。
    好在拓跋燾在去宮城的路上,發現有一個打扮成普通百姓樣子的人和他的馬在“搏斗”,越影一副死都不跟他走的樣子,所以拓跋燾直接將那“百姓”綁了,拿回了自己的馬。
    越影經過這一天的折騰似乎已經疲累不堪了,一到了他哥哥“超光”的身邊就不再折騰,馬奴給它吃豆餅,也就只吃了幾口。
    拓跋燾看著大夏宮高大的城牆,凶惡地笑了起來。
    老子的馬和老子的兵器都找回來了,下面就該找人了!
    ***
    大夏宮。
    賀穆蘭原本沒想到什麼奇怪的事情上去,首先,她不是個腐女;其次,她也沒把自己當成個男人……
    可當“趙明”一副悲憤欲絕的表情捂著自己的衣服,似乎很想一頭碰死的樣子時,賀穆蘭明顯察覺到了不對。
    那啥,似乎自願獻身和被人發現在獻身是不一樣的,後者大概會讓女人更加羞愧難當?
    可她也沒做什麼啊!
    賀穆蘭從“趙明”身上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裡原本就有刀傷,被“趙明”一咬,血漬已經滲出了玄衣,好在現在是夜晚,血漬不大明顯,否則說不定等她回到宿衛們之中,又要留下一個“戰況激烈”的傳說了。
    看到“趙明”那悲憤的表情,賀穆蘭忍不住扶額而歎。
    “你在那羞愧個什麼勁兒啊,我才有一頭撞死的沖動好嗎?”
    賀穆蘭把“趙明”的衣服掩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女孩大約就十五六歲大,擱她的時代,不過就是初三高一的年紀,如今卻遇到國破家亡之事,又要拼命藏著這麼一個小孩,確實不容易。
    可不容易歸不容易,她卻不能當做沒有看到。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孩子是夏國平原公赫連定的家人?這個年紀,應當是兒子吧?”賀穆蘭把那小孩的手反剪在背後,拉到自己的懷裡。“不知道為什麼躲過了一劫,然後藏在這宮殿裡?”
    “趙明”擦了擦眼淚,用熟練的鮮卑話說道:“這位大人,這可能是平原公唯一的血脈了。他們都說平原公投降了魏人,那您不應該如此對他才對啊!”
    就從賀穆蘭慎重的態度裡,赫連明珠已經察覺到兄長絕對沒有投降魏人的事實。
    “該怎麼對他,是我們陛下才能決定的事情。”賀穆蘭搖了搖頭,“赫連定大人是位英雄,我們魏人很佩服他,不會虧待他的兒子的。”
    “可也不會給他自由!”
    “趙明”低吼出聲。
    “我一向認為自由這東西,只要你的心沒有順從,就不算是被奴役了。”賀穆蘭輕描淡寫地說道:“自古成王敗寇,赫連昌疑心病太重,臨陣之前誅殺有功者的親眷,已經是自尋死路,這位平原公的後代過的再慘,也不過就是和赫連昌在的時候一般,被幽禁著罷了。”
    “何況我國並沒有扣押人質來威脅其親人的先例,這位赫連郎君到了我國,不見得就會變成階下囚。”
    賀穆蘭如此說道。
    “那怎麼可能?這可是赫連定的……”
    “又不是赫連昌的兒子。”賀穆蘭輕笑了起來,“赫連定不過是平原公而已,擱我大魏,宗室都成百了,王爺十只手都數不過來。再說,夏國國君都沒了,整個夏國都盡入我大魏的囊中,陛下要抓一個宗室的兒子威脅什麼?又有什麼好被我們覬覦的?是你想岔了。”
    雖然知道大夏一定是保不住了,可被這位敵國的將領用如此篤定的態度說出“你們夏國什麼都是我們的,我們還要拿人質換什麼”的話語,赫連明珠還是打從心裡生出一股悲哀之感。
    亡國之人,無論是皇族還是百姓,不過都是淪為奴隸而已。沒有了家國的人,是注定沒有了歸屬,也得不到尊重的。
    赫連明珠仔細思量賀穆蘭的話以後,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夏國國君之子還有可能重新復國,可他的兄長連王爺都不是,只不過是一位“平原公”,赫連昌的兒女們都被拋棄在大夏宮裡,若論血緣,赫連止水反倒是最遠的一個。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赫連止水和赫連昌有著徹骨的仇恨,讓他為赫連昌報仇什麼,是根本不可能去做的。
    這樣想來,赫連止水索要提防的反倒是想要殺了他的親伯赫連昌,而不是外面一心想要赫連定歸降的魏人。
    無論什麼人,在思考的時候總會平靜下來,赫連明珠也不例外。赫連止水雖然聽不懂鮮卑話,但卻知道姑姑在聽了這個魏國人的話後漸漸放松,孩子總是很敏感的,一時間,三個人達到了某種奇妙的和諧。
    賀穆蘭這時候才敢松一口氣,將反剪著赫連止水的手松了下來,只是依舊將他抱在懷裡。匈奴人的發型很有特色,有點像是後世的滿族人,不過大瓜瓢留在頭頂,賀穆蘭像是安撫小動物一般用手掌撫摸著他的頭頂,又對“趙明”說道:
    “你只是個宮人,並不能決定赫連家這位郎君的未來。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和他談一談,讓他自己選擇該怎麼走。這樣偷偷摸摸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並不是很好的選擇,時間久了,他會變成一個猥瑣陰毒毫不光明磊落的人,我覺得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把一個好生生的孩子扼殺成怪物,你覺得呢?”
    賀穆蘭想起金庸先生筆下的“慕容復”,明明是一個可以風光霽月的翩翩少年,卻被國仇家恨折磨成了狡詐虛偽的小人,最後徹底瘋了,一天到晚做著他皇帝的春秋大夢。
    赫連定原本就不是皇帝,他的兒子無非要背負“亡國”的傷感,卻不一定要背負“復國”的責任。
    這國君,原本就不是他家的。
    赫連明珠聽了賀穆蘭的話,像是看怪物一般地看著他。
    他居然覺得一個人的性格將變得陰鷙,是比亡國還要可怕的事情?
    覆滅一個國家,在他口中是那麼普通的一件事嗎?
    她帶著滿腹的震驚,用匈奴語和自己的侄兒說起了什麼。赫連止水正不自在的被抱著自己的男人摸著頭頂的頭發,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他不知所措極了,又聽到她姑姑所轉述的話語,頓時沉默。
    片刻後,他開了口:【姑姑,我恨赫連昌,也恨魏人。但我不想做赫連昌那樣的人,我想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做能拯救國之危難,無論任何時候都能堅持下去的強者。
    【成為這樣的人,會很辛苦。我們被他發現,肯定是不可能再藏起來了,若你回復平原公之子的身份被送到佛狸那裡,也許會受到禮遇,也許會受到屈辱。】
    赫連明珠很少有“自己選”的機會,但她覺得若是她侄子想選,她也許做不了什麼事情,但至少能陪著他。
    【最主要的是,如果平原公選擇了‘反抗’,你的下場會很不好。我不知道該如何替你選擇,因為在我看來,沒有一條路是安全又盡善盡美的。這位將軍說應該讓你自己選,你認為呢?】
    賀穆蘭聽不懂匈奴話,所以她不知道這兩人真的是在溝通,還是在算計著如何糊弄過去這次,但賀穆蘭相信人性。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是趨同於更光明磊落,更有身份的活著。哪怕有一丁點的機會,對於這樣年紀的少年來說,都不願意偷偷摸摸像是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生活的。
    姑侄兩人商議了一會兒,赫連明珠突然對賀穆蘭行了個大禮,趴伏下去,開說說道:“他們都說您是將軍,您又表現出對魏帝十分熟悉的樣子,那一定是魏國大可汗身邊之人。這位少年是平原公的長子赫連止水,夏國太史令張淵的重外孫,我若將他交給您,您能保他不死,平安地長大嗎?”
    賀穆蘭一聽到這孩子的身份,頓時瞪大了眼睛:“什麼?他是太史令張淵的重外孫?”
    她聽若干人說過,就是張淵讓叛逃的狄子玉轉達了他的“誠意”,結果魏人全都相信了他因重外孫死而對赫連昌的“仇怨”,實施了北門外的計謀。
    而後的結果她也看到了,拓跋燾站在北門外大罵張淵“居然敢設計我們”,赫連昌也成功從西門跑了,這位老臣用自己的行為告訴了世人,雖然赫連昌這位君主對自己不義,但他卻不能對自己的君主不忠。
    “正是那位的親眷。”赫連明珠不知道賀穆蘭為什麼會驚訝,但張淵在諸國之中的名氣很大,又曾是前秦皇帝苻堅的侍郎,歷經四十余載,他會聽過也是正常,所以繼續問道:
    “你能保證嗎?”
    賀穆蘭摸著這孩子頭的手頓住了,這樣的舉動讓赫連止水不安的抬起頭看向賀穆蘭。
    賀穆蘭慎重地思考了一會兒,用一種正常人一看就不是敷衍的嚴肅態度對著懷中的這個孩子開了口。
    “你是張史令的親人,理應懂得漢話,對不對?”賀穆蘭用了漢話,那孩子果然用正宗的“洛陽雅音”回了一句“聽得懂”。
    這雅音比賀穆蘭的魏國方言版還要正宗。
    “我並不能保證你不會死,因為我不是那位陛下,也不知道夏國日後的命運如何。”
    “但就在我們攻城之前,我們的那位陛下還在絞盡腦汁的思考,如何能將夏國的傷害減弱到最小,能夠不讓自己的部下對夏國的百姓造成刻骨的傷害,結下仇恨。對於我們的陛下來說,夏國一旦被攻破,夏國的子民就是他的子民,夏國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屠城或者引起災難,都是對我們自己的損失。”
    賀穆蘭不要臉的拼命往拓跋燾臉上貼金,希望能讓這個孩子的恐懼心降到最低,不至於一開始就抱著滿腔的怨懟對待未來的“主君”。
    拓跋燾也許是個很英明的人,但英明的人並不代表可以坦然對待別人的冷臉和完全掩飾不住的敵意。
    “赫連昌出城時,陛下帶著我們,身先士卒奮不顧身,就是為了要生擒他。其實將赫連昌殺了更快,十幾萬人一陣亂射,赫連昌也活不了了。但為了能抓住他威脅夏國的文武百官投降,我們不得不大費周章。”
    “只有統萬城和平的開城投降,統萬城裡的人才能得以和平的歸順魏國,不至於因為抵抗而造成生靈塗炭。我知道我們是帶著大軍踏平夏國之人,說這樣的話很虛偽,但在這個亂世,能有這樣想法的君主,是很少很少的。”
    “夏國是第一個被我們大魏滅掉的國家,未來還有更多。涼國、燕國、秦國,我們魏國壓抑了許久,終究是要等到將他們掃平的這一天的。就算為了做給其他的國家看,陛下也不會大開殺戒,更何況陛下很欣賞平原公,連赫連昌拋下城牆的那些頭顱都派人冒著危險撿了回來。所以我有九成肯定,他不會為難赫連止水。”
    “在我們魏國的軍營裡,有高車人、有漢人,有雜胡,有各種其他小國的後代,甚至還有柔然的叛將歸順,也得到重用。禿發鮮卑的王子滅國後,在魏國擔任了重要的位置,我們魏人都很尊敬他,我們並不是只用鮮卑人。”
    “如今夏國已經即將滅亡,夏國未來會成為魏國的國土,夏人也會變成魏人,對於你來說,除非真的報著‘復國建業’的想法,否則都是要選擇效忠主君的,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我們的陛下都比赫連昌要可靠的多了。”
    “你是英雄的兒子,理應跟隨英雄,成為英雄……”
    賀穆蘭看著眼睛突然有了些神采的赫連止水,歎息道:
    “赫連昌不是英雄,因為一個真正的英雄,是不會迫害孩子和婦人的。”
    正是這一句話,徹底擊潰了赫連止水的心房。那一日武英殿上的慘叫,血流成河的青磚,他深夜抹黑分辨屍身的痛苦,全部化成了莫名的郁氣,在賀穆蘭的這一句話中被徹底引發了出來。
    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皮,痛苦地抽泣,以至於赫連明珠用匈奴話無論如何勸慰,都充耳不聞的地步。
    賀穆蘭知道這個孩子的神經應該是已經緊繃到了崩潰的邊緣,如今哭出來反倒是好事,所以對著“趙明”搖了搖頭,做出了阻止的眼神。
    “趙明”神色復雜地看了眼賀穆蘭,低聲說道:“我們都是亡國之人,將軍其實可以不必和我們說這麼多的。”
    “這世上本沒有千秋萬代的國家,也沒有能夠永生不死的帝王,但總有些人,能將自己的名字千古流傳。我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做千古留名的英雄,而不是成為痛苦一生拘泥於過去的可憐人。亡國並非你們的過錯,也不是我們的錯,大家都是聽從各自君主的命令行事。漢人有一句話,叫‘民貴君輕’,你們的君主把他自己當做最重要的人,亡國也就在眼前了。”
    “百姓還能得到善待,可貴族和宗室……”赫連明珠只要一想到那麼多歷史中宗室的下場,就忍不住滿臉戚容。
    “在搜刮民脂民膏而被供奉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啊。”賀穆蘭隨口下了結論,頗為不以為然。
    叫底下人去送死,拼命的橫征暴斂的時候,就要想想百姓連飯都吃不飽了,怎麼打仗的問題。如今打不贏了,承受代價也是應當的,誰叫你把軍費都花光了呢?
    好歹魏國還有軍戶田,軍戶馬,夏國又要人打仗又什麼都不給,鬼願意!
    “我相信你們的大可汗,應該是個很好的人。”
    赫連明珠看著有些愕然的賀穆蘭,輕聲說道:“你是個好人,像你這樣心地如此寬厚的將軍,在話語中只有對自己君王的尊敬,那這位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的每一句‘我們的陛下’,都讓我感覺到了那位君主在你心中的地位。他應該是位明君,或者也是個如你描述一般的好人。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對待平原公家的大郎啊。”
    賀穆蘭發現這個女孩放松下來時,那聲音好聽的能讓人瞇上眼睛。這麼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孩,長相應該也不差吧?
    四公主身邊的侍女尚且有這種水准,也難怪那位四公主後來成為拓跋燾的皇後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還真不好意思,喜歡用“我的陛下”的,是花木蘭同志,她只不過習慣了以後,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來了。
    等等,這麼說來,這個“趙明”剛才似乎是給她發了好人卡?
    好像也給拓跋燾發了一張?
    這年頭,連宮女都開始發好人卡了!
    .
    一刻鍾後。
    在宿衛們好奇又充滿疑惑的氣氛之中,賀穆蘭帶著“趙明”和赫連止水回到了正殿。
    剛剛去後面找賀穆蘭的宿衛劉尼一直阻攔他們去後面,並且說賀穆蘭在做正經事,所以他們只能沉悶地在前面等著,無論如何問劉尼發生了什麼事,後者都只是紅著臉不停搖頭。
    這些人都不是笨蛋,有些在家中也曾是女僕成群,奢靡過一時的紈褲子弟,頓時對劉尼擠眉弄眼,猜測各種可能。
    不乏有比劉尼看到的“事實”更為大膽的。
    但這些香艷的猜測通通在賀穆蘭帶著小宦官和那個男孩回來後徹底煙消雲散了。
    只因為賀穆蘭的解釋。
    “這是赫連定的長子赫連止水,僥幸逃脫了赫連昌的屠殺。他被小宦官藏起來了,被我發現了蛛絲馬跡,從後殿帶了出來。”
    赫連定的長子!
    赫連定唯一活著的兒子!
    賀穆蘭擔心宿衛們會對他產生敵意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畢竟朔州城外一戰,許多宿衛軍和羽林軍都死在赫連定的鐵騎之下。
    所以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就是張淵那個重外孫。張淵會不會降,就看他這位重外孫了。”
    果不其然,剛剛還有點敵視的眼神立刻變成了探究和好奇。張淵的名頭太響,就連赫連昌必被生擒的局面,都被他將計就計的踏出了一條生路,讓赫連昌成功逃走。
    若是張淵能降,夏國的重臣肯定會歸順大半。
    賀穆蘭拍了拍赫連止水的肩膀,示意他就跟在她身邊就好。那女宦官低頭彎腰地跟在賀穆蘭身邊,也在她身後跪坐了下去,再也不抬頭了。
    劉尼滿臉迷惑地看向賀穆蘭,與賀穆蘭的眼神有了一個短暫的接觸。
    劉尼的臉上寫著的全是“我看的不是這樣的,怎麼又變出一個人來”這樣的東西,而後想起後殿裡的搏斗之聲,便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赫連止水的屁股,又看了看他臉上猶有淚痕的小臉,臉色一下子白了。
    賀穆蘭不知道劉尼為什麼老是看赫連止水,只當他是好奇,便小心的用身體遮住赫連止水的身子,擔心這孩子會敏感的發現,然後善意地對劉尼一笑,眨了眨眼。
    ‘喲,兄台,我剛才真不是在做壞事喲,你看,我真的是去抓小孩去了喲!’
    咦?他的臉色為什麼更白了?
    ***
    大夏宮的陷落比統萬城更為容易,夏宮中的宮人幾乎是直接打開宮門,迎接了這位新主人的到來。
    拓跋燾為了擔心自家的屬下生事,除了一些分去控制夏國文武百官的將領外,幾乎是帶領著所有人的人馬直奔宮城的,結果宮城沒抵抗直接就開了,就如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實在是沒滋沒味的很。
    拓跋燾進了宮,一邊派出心腹和信任的大臣去收管國庫、寶庫和宮中的宮人,一面派了宿衛中的精英去搜尋武英殿和其他地方,務必要把自己落在宮中的宿衛找回來。
    因為魏帝進了宮,為了防止有人行刺,魏軍將整個宮殿的燈火全部點燃,又舉著火把等物,照的人影無處藏身,纖毫畢現。
    這一亮堂起來,所有人都被大夏宮的雄偉壯麗驚呆了。
    在賀穆蘭的印象裡,平城幾乎就是個大農村,連平城的皇宮都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可見拓跋燾的簡樸。
    可這座大夏宮,連柱子都有南方來的錦繡裝飾,地磚上的雕刻圖畫,精致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拓跋燾逃進皇宮裡時無暇四處觀看,武英殿黑燈瞎火也看不清楚,可這赫連昌的紫極殿連個台階都是上好的漢白玉做成的,金銀擺設更是四處可見,讓拓跋燾這個御座都捨不得用美玉的皇帝忍不住對左右歎道:
    “巴掌大的一個小國,把百姓奴役到這種地步,要想不亡國,怎麼可能!”
    拓跋燾是幾次拒絕了大臣重修宮殿的請求的,他在生活上特別簡樸,因為經常作戰,衣服飲食都從不講究,吃胡餅不覺得難吃,吃珍饈佳餚也就是吃飽肚子的程度,從不苛求,所以對赫連昌的這種窮奢極欲就特別的費解。
    拓跋燾的大臣們一直覺得自己的這位君主毫無“大國之君”的風范,連上朝都覺得那大殿羞恥,可如今一看大夏宮的大殿,忍不住慶幸還好自己的皇帝除了愛打仗沒什麼愛好,否則再強的國力,這麼浪費,也給消耗干淨了。
    於是乎人人都在誇耀拓跋燾的話十分正確。有幾個大約是喜歡“奉承上意”的將軍,居然在這大殿裡說起修繕皇宮的事情,又引用蕭何的話,‘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天子以四海為家,如果不夠壯麗就顯示不出威嚴,應該有一統天下之國不能超越的那種氣勢。)
    這幾個人的沒眼色幾乎讓許多大臣忍不住哀歎,好在拓跋燾如今心情好,聽到他們的話,還能笑著說:
    “《易經》上說‘王公設立險要,保衛家國’,古人也有一句話,‘只在恩德,不在險要’。赫連夏用蒸過人的土築城,殺害的工匠無數,他的城牆難道不堅固嗎?可是我如今把它滅掉了,不在於城牆不夠堅固吧?今天天下還不太平,我的錢還有許多地方可用,這種大興土木的事情,我不願意做,蕭何的話不正確,你們也不要再提了。”
    拓跋燾的態度很堅決,那幾個喜歡逢迎之輩發現拓跋燾的話並非虛偽的推辭,自然是無言以對,不再提起修繕平城皇宮的事情。
    這位年少的“大可汗”覺得自己做出的覺得很正確,再見幾個老臣對他更加滿意的樣子,心中也是有些飄然。
    如今除了追赫連昌去的奚斤還沒回來,夏國已經全部入了魏國之手了,他以二十歲之身,橫掃夏國,讓涼國稱臣,已經是當世少有的功績。
    這時候,拓跋燾派去負責去接管整頓後宮的宦官首領趙倪跑了進來,說是夏國的尚書僕射只帶走了太後,後宮皇後和嬪妃、宮女等全部都在,宮女們都被集中在皇後身邊保護著,那皇後以死相逼,不許魏人踏進她的後宮一步。
    拓跋燾起了興趣,帶著文武將士們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赫連昌那位皇後的坤德殿,他自己夫人宮妃不少,對女人的態度大概還沒對寶馬的態度好,會去看看,也純粹是為赫連昌居然有這樣一位剛烈的皇後而好奇。
    等到了坤德殿外,那位皇後帶著一群身穿夏國華服的宮妃公主在殿中相峙,人人手中都拿著武器,因為匈奴人的華冠設有珠簾和瓔珞簾子,都看不清臉面,那皇後見來了這麼多男人,各個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心中不由得驚懼萬分,連拿著匕首的手都在顫抖。
    拓跋燾一見是這麼多穿著華服的“娘子軍”,也給逗樂了,便叫自己的宦官去問到底什麼情況。
    那皇後慷慨激昂地痛斥魏國這群侵略者的凶暴殘忍,明顯把自己已經當成了必死之人,說了一大堆“不可侵犯宮女、宮妃”、“不可殺害年幼的皇子皇女”等雲雲,還說如果他們來硬的,後宮這麼多皇室就全部自刎於此,讓魏國從此留下一個“血洗皇室”的名聲。
    拓跋燾哪裡是擔憂自己名聲的人?不過看著這個年輕的皇後一邊哆哆嗦嗦一面慷慨陳詞的樣子實在是有趣,便站在原地一直聽著她在那嘮叨。
    “我夏宮雖然國破,但尊嚴……”
    “行了行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拓跋燾無力地揮揮手,他今天累了一天,實在是受不了女人囉嗦。
    “我睡了這麼多天帳篷,今日非得睡床不可。赫連昌平日裡睡哪兒?帶我去休息一下。你們繼續在這裡擔驚受怕吧,我去休息了。”
    他掉頭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又走了回來。
    “你們的四公主在哪兒?”
    一群珠簾遮臉的女人們吃了一驚,都以為是赫連明珠的艷名已經穿到了這位魏國皇帝的眼裡,有些人沉不住氣,不由自主的就朝著穿著公主冠冕的“赫連明珠”那裡看去。
    玉翠被皇後接到坤德宮,一直沒有出聲,作做一副害怕的樣子,又蒙了臉面,總算是混了過去。可如今被敵國的國君當眾點名,真是恨不得把老天爺罵個百八十遍才好。
    拓跋燾雖然沒有硬來,但一群宿衛卻毫不客氣,上前拖走了“赫連明珠”。這位皇後雖然口中說著要保護所有人,可“赫連明珠”被拉走時,只是痛苦地驚叫了幾聲,連反抗的舉動都沒有。
    想來赫連明珠在宮中人緣也就這樣。說來也是,赫連明珠和皇後同輩,又頗受寵愛,小姑子和媳婦搞不好,也是正常。
    拓跋燾見宿衛帶出了“四公主”,便對她點點頭。
    所有人都以為拓跋燾晚上想“好好休息”,要找個人侍寢,所以點了美貌名聲傳播於外的赫連明珠,就連冒充赫連明珠的“玉翠”自己都已經做好了獻身的准備。
    此時玉翠被帶出了人群,送到拓跋燾的面前,她背對著身後的坤德殿,能感受到眾多宮人或內疚或懊悔或幸災樂禍的眼神。而她的眼前是這位敵國俊美而高大的年輕帝王,饒是再怎麼害怕,也忍不住為馬上要到來的命運羞紅了臉。
    ‘如果是這樣的帝王,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呢……’
    玉翠低下頭。
    ‘只是四公主的名聲……天啊,我是不是應該要誓死抵抗?’
    拓跋燾見這位四公主還算膽大,加之又是赫連定的妹妹,對她還算是和顏悅色。
    “你在武英殿裡的那個宮人幫了我一次,你也算是有功於我……”
    武英殿?
    玉翠一下子緊張的抬起了頭。
    他見“四公主”有了反應,好奇這些滿頭珠翠的女人長什麼樣,伸手掀開了“赫連明珠”的珠簾。
    珠簾下還有紗巾,他不耐煩地把紗巾扯掉,終於露出一張只能算是“清秀可人”的面容。
    “啊,原來長這樣……”
    拓跋燾撇了撇嘴。
    還沒崔浩長得好呢。
    “來人啊……”
    拓跋燾看著自家的大臣們有些不贊同的眼神,笑著說道:
    “狄子玉將軍歸順有功,他曾和我說過與這位四公主兩情相悅,我也樂意做個媒人,就把這位公主賜予狄子玉為妻吧。”
    玉翠的臉色一下子又青又紅,然後泫然若泣。
    坤德殿裡也突然有了些喧嘩嘈雜之聲,顯然是不相信拓跋燾面對這樣的絕色美人兒,居然捨得賜給一個羌將。
    拓跋燾覺得自己又英明了一回,派出侍衛就帶著那“四公主”送去統萬城外的營地裡去了。
    狄子玉等降將沒有參加今日的攻城,因為長孫翰不太信任他們,所以只能在營地裡待命。
    見著四公主的背影,拓跋燾不由得心中感歎。
    長得如此普通,狄子玉愣是把她描述的猶如心目中的女神,雖說羌人向來直白熱情……
    能美化成這樣,果斷是真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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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新年賀歲番外冷面殺人狂

花木蘭會進入被稱為“特別事件處理部隊”的重案組,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在測試過花木蘭的實力和心理素質後,別說刑警隊的重案組了,就連特種兵隊伍都來找過花木蘭的領導。
    但花木蘭並非軍人出身,畢業於普通的醫科大學,也不是國防生,如今在的是警察編制,在雙方領導的一番博弈較量後,n市的特種兵部隊紅色尖刀旅只好放棄了吸納花木蘭的事。
    特種兵裡女人還是少了點,吸納了後還有許多麻煩。
    對於花木蘭來說,去刑警隊或者當法醫,並無什麼不同。就如同讓花木蘭去當沖鋒的將軍還是後勤的火頭兵,對她來說,都是為國效力,只要能用的上她,自然是義不容辭。
    賀爸爸長吁短歎,賀哥哥被電到住院,除了又羨又愁,還有一種“完蛋了我家妹妹二十八歲才開始她的前程這啥時候才能結婚啊”的惆悵。
    刑警隊也不是想進就進的,哪怕是人人都看好的人選,也得先經過訓練。更別說花木蘭只是個人素質好,根本沒經受過警校那些系統的學習了。
    送去進修的花木蘭哪怕課業完成的再好,至少也要一年才能學業結束,進入重案組實習。
    賀穆蘭是法醫學本碩連讀畢業,花木蘭再被送到n市的警官學院進修,就該成為有雙科碩士的高級人才了。
    她大概是學院裡年紀最大的女學生,每日裡課程繁多,花木蘭不知道有些課是選修的意思就是可以不學,所以除了必修的“警察實戰訓練”和“犯罪現場勘查”等科目,連“群體*件的預防和處置”,“毒物與微量物證分析”這種很少有人去選擇的科目都給上了。
    她每日裡忙忙碌碌,學院裡的人遇見她會客氣的喊她一聲“師姐”,有人說她是天賦異稟送進來進修的高人,有人說她是走後門進來鍍金的軍政世家小姐,無論是哪一種,這種人在學校裡都是沒什麼人敢惹的。
    可惜她長得很是一般,表情也一直都是淡淡的,年紀還忒大,否則真有人昧著良心也把她選進“警花”什麼的宣傳宣傳。
    實戰課上。
    穿著黑色訓練服的花木蘭正在和一個同樣送進警官學院的同學對練。
    這個同學叫做“劉諾”,今年也二十七歲了,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個十分普通的程序員,暗地裡卻是個十分厲害的“黑客”,後來被公/安/部“招安”的。
    他日後要負責“網絡技術安全”這塊,也被送來這裡“鍍金”,上面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警察,而不是老是這幅“宅男”樣。
    什麼是“宅男”,花木蘭不太清楚,不過顧名思義,就是住在家裡的男人,所以對方的身手和體格如此之差,也就不讓人意外了。
    對方可能對這門“擒拿格斗術”十分認真,所以和前兩天在花木蘭手下兩招都走不過不同,今天居然堅持了五分鍾左右。
    只是當他伸手探向花木蘭,卻被花木蘭揉身而上,一把抱住肩背往後一個抱摔之後,他就徹底起不來了。
    花木蘭所附的賀穆蘭並不算長相搶眼的美女,五官只能稱得上“耐看”。
    但她扎起高高的馬尾,穿上黑色的訓練服、警用靴時,卻獨有一種威風凜凜的氣度。
    花木蘭一招將對手重創,便負手旁站,意態閒逸,劉諾卻躺在地上,直捂著鼻子不能起身,旁邊觀戰的學生見狀頓時叫好。
    自花木蘭參加訓練以來,每日對練,總能引起陣陣喝彩,無數人圍觀,讀警校的男人女人大抵都是有種“英雄情結”的,這位女法醫還有如此好的身手,足夠給人留下無數談資了。
    “你還好嗎?”花木蘭納悶的看地上的劉諾。
    她用的是“後仰抱摔”,摔的時候很注意分寸,絕沒有砸中他的面目。
    為何他一直捂著鼻子不起來了?
    可憐劉諾一個家中萬年不出門的技術宅,猛然間被洗白了,又被送來這裡受罪,好不容易想發憤圖強一把吧……
    遇到這麼個同學,一樣的經歷,不一樣的素質,無論怎麼比,都被襯成了戰斗力只有負五的渣渣……
    這還不算,賀穆蘭確實不是個美女沒錯,可男人看女人,也不是只看臉的!
    這突然被一個女人抱入懷裡,臉一下子埋入了“胸器”之中,然後全身擦著某處就這麼被甩出去了……
    想起那觸感的柔軟……
    哎喲不行了不行了,刺激太大……
    “男子漢大丈夫,摔一下不過痛一會兒,何苦一直賴在地上。”花木蘭看不慣他那扭捏的樣子,伸出手一把拽著他的胳膊起來。
    “後面還有其他同學要對練……咦?你鼻子怎麼了?”
    劉諾被拉住了胳膊,捂著鼻子的手頓時放開,露出兩道流著鼻血的鼻子。
    劉諾原本是個眼鏡男,對戰時帶上的隱形眼鏡,可看人還習慣瞇眼,這一瞇眼在加上流著鼻血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猥瑣可笑,旁邊眾人見了哄笑出聲,連花木蘭也不好意思再說他了。
    “抱歉,我不知道真傷到了你的臉面。”
    咦,她有撞到他臉嗎?
    嗚嗚嗚嗚……
    傷的不是臉,是面,是面子啊!
    劉諾悲憤地一擦鼻血,嚶嚶嚶嚶地奪門而出。
    這麼一位凶殘的御姐,又何苦給她生就那樣的凶器!
    還穿毛的作戰服!應該套馬甲才對嘛!
    此事並不能怪花木蘭。她在軍中十二年,也不知和多少同袍同火相互“切磋”過。她身材瘦長,原本就不是什麼大胸姑娘,加之後天不停的鍛煉,更是變得平坦,所以哪怕是近戰互相撕扯,也從未有人發覺過她的不對,頂多贊一聲她練的“結實”而已。
    但這賀穆蘭雖然貌不驚人,可大概是營養好,該有的女性特征都十分明顯,按照賀家哥哥的話,關了燈,那也是一等一的絕色尤物。
    這樣作戰習慣和素質的花木蘭,又頂著這樣身材的,無怪乎攪得一群對戰的男人們“嗷嗷嗷”亂跑,心甘情願被她揍翻,並且樂此不疲。
    花木蘭雖然沒有察覺到是自己的女性特征讓別人變得束手束腳,但她想著自己是個女人,又不像是當年的自己那樣男裝混入軍營,這些人出於“憐香惜玉”或者對女性的尊重,不敢貼身也是正常。
    所以花木蘭後來一改自己的作戰風格,出手再不留情,快、狠、准,幾乎是迅速解決戰斗,也很少再貼身肉搏,果然向她邀戰的人越來越少了。
    唔,就是明明是他們先不來邀戰的,可看著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點像不再給陳節搓衣服後,陳節的那種眼神。
    ***
    “李教官,你來看看賀穆蘭的這個成績……”
    一個教官拿著賀穆蘭的成績單遞給他的上級。
    李教官莫名其妙地接過這個學員的成績,上下掃了一眼,“這不挺好的嗎?哎喲,很優秀啊!我都這麼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成績了!”
    “問題就是太優秀了!”
    那女教官把成績單拍在桌子上。
    “我帶了這麼多年學生,還沒見哪個沒有經驗的有這個素質!簡直……簡直……”
    她蹙著眉頭。
    “簡直跟早就已經習慣了殺人似的!”
    模擬訓練是最考驗心理素質的一門課程,賀穆蘭的情況其實進入軍隊系統最合適,但她年紀太大,又是女人,所以才被警隊摘得了名額。可是即使如此,她從未參過軍,也沒上過戰場,無非就是個法醫,心理素質比別人好一點沒什麼……
    這種模擬殺人的場景,即使面對窮凶極惡的罪犯,即使你知道對面是假的,是模擬出來的,也很少有人出槍的這麼干脆!
    從把槍到命中目標,只有1.8秒,這是何等的不假思索?
    簡直可怕!
    “這麼一說,確實有些不妥。”那李教官也不再誇賀穆蘭很優秀了,反倒一片愁容。
    他自己也帶過無數的學生,查緝戰術的模擬訓練,新人很難做到冷靜。
    他知道有些人是隱形的暴戾嗜血份子,一旦打開那道閘,誰也不知道沒控制住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樣天生渴血的暴力份子不是沒有,只是大部分都被隱藏在普通人的外表下,一輩子都從事著普通的工作,若是有一個誘因,就會猛然地迸發出來。
    再聯想到賀穆蘭以前從事的是法醫的刑偵技術工作,可莫名的身手如此好,聽說曾經一人砍傷十幾個毒梟的手下……
    莫非從事法醫,是可以宣洩她對鮮血和死亡的*?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賀穆蘭一臉獰笑的對著屍體切割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行,去安排賀穆蘭做個心理測試!人格測試!測!好好的測!”
    .
    花木蘭不知道自己查緝戰術的課程明明成績非常優秀,為什麼老師卻一臉驚慌的跑了,而同時參加測試的學員全部都對著她指指點點,各種議論。
    她回憶了一下,覺得自己做的非常正常,她沒有浪費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擊斃了歹徒,又成功的保護了人質,將她從敵人的包圍中帶了出來。雖然出來的時候被發現,但那些賊寇也全部被她擊斃了啊!
    有什麼好議論的?
    這種努力融入現代社會卻被奇怪排斥的感覺,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委屈感。
    這種委屈並非來自於別人,而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麼錯的不安和無所適從。
    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看到花木蘭低著頭不語的樣子,那些有些議論的人收了聲,神色都十分復雜,也不再用目光看向她。
    沒一會兒,幾個教官跑了過來,單獨把花木蘭帶走,說是要做什麼測試。花木蘭錯愕了一會兒,本著軍人“服從”的天性,跟著幾個教官離開。
    花木蘭走開後,參加“模擬訓練”的幾個警員忍不住開了口。
    “你們不覺得,那個從法醫轉來的賀穆蘭很可怕嗎?對戰時毫不留手幾乎能感覺到殺氣不說,剛才做模擬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表情,真以為她已經把那個‘歹徒’射死了!”
    他後怕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一槍爆頭,她就不怕失手打到人質嗎?”
    “能當法醫的人,膽量哪裡會小?說不定人家見過的死人比那些打過仗的人還多。”一個女學員不平地說道:“你自己本事差,莫說別人狠!”
    “見死人和殺人是一回事嗎?能是一回事嗎?”
    “那不是模擬嗎?我都下得去手!一直在抖的是你吧?”
    “你!”
    “賀穆蘭去做什麼測試了?不會因為成績太好,直接被保送畢業了吧?我也覺得她這樣的人上上專業課就行了,上什麼實戰啊,簡直是打擊我等的自信心的。我都覺得她是神力女超人了,上次她幫袁琳搬東西,你們是沒見到,兩個那麼大的行李箱,跟拎小菜似的……”
    劉尼看著一群人七嘴八舌,撇了撇嘴,不屑地離開。
    嘁,一群愚蠢的凡人!
    沒看過瘋丟子的《同學兩億歲》嗎?
    賀穆蘭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這時候更應該搞好關系才對!
    回頭問問就她qq多少……
    也許外星人也需要“網絡安全”服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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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2:28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美色惑人

拓跋燾今夜注定睡不好覺了。
    魏國司徒長孫翰和奚斤率領了八千騎兵追趕赫連昌,追趕到高平都沒追上,只能班師回了統萬城。
    統萬城是被打下了,但由於拓跋燾要求全城戒嚴,不可出入外城和內城,魏國的士卒只能忍著疲累繼續看守四門,不敢到處亂竄。拓跋燾的宿衛們累的要死,在宮城裡到處找空余的宮室橫七豎八的睡倒了一片。
    “陛下,臣等將武英殿的宿衛們接回來了!”一群宿衛興高采烈地帶著活下來的同伴進了紫極殿。
    “庫莫提將軍的親衛還發現了赫連定的兒子!”
    “什麼?赫連定的兒子?赫連定的家人不是都給赫連昌給砍了嗎?花木蘭在哪裡發現的?”
    拓跋燾意外極了。
    “快快宣花木蘭和赫連定之子進殿!”
    賀穆蘭和宿衛等人在武英殿那種陰森昏暗的地方待的已經作嘔了,好不容易熬到魏軍攻下宮城,立刻就出殿尋找陛下的蹤影,正遇上了宿衛軍中的幾位小頭領。
    賀穆蘭是庫莫提的親衛,庫莫提的身份貴重,親衛如同心腹,自然也倍受禮遇。待他們聽到賀穆蘭居然從武英殿裡搜出了赫連定的遺子之時,更是敬佩萬分。
    在武英殿那種到處是死人的地方,居然還到處亂跑,找到蛛絲馬跡,真乃猛人也!
    賀穆蘭在殿外領著赫連止水和趙明准備進門,趙明在門口苦苦哀求,大意是不敢見魏國的皇帝,希望能不進去。拓跋燾讓人宣的是赫連定之子和花木蘭,賀穆蘭見他真的嚇得人直哆嗦,便沒有勉強她,獨自帶著赫連止水進了殿。
    赫連止水長相和赫連定頗有相似之處,只是五官比赫連定要清秀一些,大概是因為他的母親是漢人的緣故吧。他雖才十歲,但並無畏縮驚懼的神情,見了拓跋燾大大方方的行禮,告知對方自己的姓名。
    賀穆蘭若不是見過他之前拔刀相對、拼命掙扎、悲聲哭泣的情景,幾乎也要認為赫連止水是個臨危不亂,冷靜大度的孩子了。
    拓跋燾見了赫連止水後非常高興,而赫連止水發現拓跋燾確實如賀穆蘭所說一般是個寬宏爽朗的君主,心中也松了口氣。待知道赫連止水正是夏國太史令張淵的重外孫,拓跋燾哈哈大笑了起來,讓人去把張淵帶來。
    張淵也是個奇人,他設下連環計,讓赫連昌成功逃離了統萬,自己卻沒有逃跑,而是命令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自己的府中等著大軍破城的那一天。
    拓跋燾聽取了賀穆蘭的話,攻占統萬城後沒有放縱大軍洗劫統萬,而是通過攻打宮城、守衛四門等任務的分派,讓這些士卒無法休息,不去想著掃蕩等事情。
    所以張淵穿著喪服在家裡坐了半天,沒等來入城洗劫的士卒,倒是等來了客客氣氣請他進宮的魏國使者。
    張淵進了宮,見到了重外孫,兩人抱頭痛哭雲雲,也就不再贅言,拓跋燾和賀穆蘭含笑看著一老一小喜極而泣,心中皆有感觸。
    赫連止水很小的時候就被張淵接進了張府,他幾乎是被張淵一把屎一把尿親自帶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再加之張淵如今已經年過六旬,在這個五十歲就入土的年紀,六十多歲已經是老爺爺了,喜愛重外孫也是正常。
    張淵見赫連止水沒死,而且拓跋燾也沒有要處置赫連止水的意思,對著拓跋燾老淚縱橫,跪下身子:
    “老朽設計魏軍送夏帝出城,乃是為了全老朽為臣之忠義。陛下善待百姓,沒有讓統萬成為一座死城,足見陛下的仁慈和英明。老臣願舉家帶領弟子門人等歸順魏國,只祈求陛下能夠寬恕赫連止水,饒恕他的罪過。”
    拓跋燾最怕人哭哭啼啼,當場挽起張淵,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一個十歲的孩子有什麼罪過。我甚是欣賞平原公赫連定,幾次招攬皆是不成,如今誤打誤撞救了他的兒子,下次再見到他,連招降都有了底氣!”
    他是個爽直的人,把心中的盤算說的是毫不扭捏,也不像別人明明想扣下別人做人質,也還說的冠冕堂皇。
    拓跋燾一上來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赫連定他是一定要招攬的,有赫連止水在他這邊,他也很高興,不會把他怎麼樣。
    “夏國一旦被我大魏收復,日後夏國便是我魏國,夏國的臣子便是我的臣子,夏國的百姓便是我的百姓。我常接受漢人的教誨,他們說仁、智、禮、義、信,擁有此五德,方可征服四方,我一直深以為然。莫說一個赫連止水,便是赫連昌和赫連定真的被我抓住,我也會客客氣氣的對待他們,更不會屠殺宗室。”
    拓跋燾深知一旦被滅了國的人各個都如驚弓之鳥,而張淵德高望重,歷經數朝數代都沒倒,門生故吏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安撫他的情緒。
    “如今夏國初定,經過一場大戰後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經營的時候。有張公等高士助我,想來明年夏國的土地上又能煥發新的生機了。”
    張淵沒想到這位世人皆傳“好武斗勇”的鮮卑皇帝居然深諳儒家之道,在心中嘖嘖稱奇的同時,不免又是感慨又是難過,帶著赫連止水一起下拜。
    “臣等願效犬馬之勞。”
    這便是徹底降了。
    張淵手中無一兵一卒,僅憑偶爾發現狄子玉的叛逃之意,便能臨時設計出連環計坑了魏人一回,便可知他的智慧在夏人中首屈一指。
    張淵效忠過前秦皇帝苻堅、又效忠過後秦的姚興父子,等到了赫連昌滅了姚弘時,便效忠了赫連昌。
    他雖效忠歷朝,每次國破便效忠新的帝王,但在每個朝中都對帝王忠心耿耿,又有治理之能,出能做軍師出謀劃策,入可做能臣匡扶社稷,所以無論是姚氏、赫連氏,得到他後都不曾怠慢過。
    到了拓跋燾這裡,拓跋燾已經對能招降張淵沒什麼底氣了,因為張淵今年已經六十有余,拓跋燾的朝中位置已滿,根本不可能再讓他爬上比太史令更高的高位。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用,殺是殺不得的,可是要想用他,他要不心甘情願,那也就是個擺設。
    拓跋燾是個小氣鬼,情願每一兩銀子都花在刀刃上,不願意花錢養閒人。
    如今張淵自己心甘情願地歸順,甚至還帶著門生故吏一起降了……
    夏國可是坐擁長安的富饒之地,高門遍布,能招攬到這群高門之士,簡直比打下統萬城還讓拓跋燾高興。
    赫連止水年紀還小,拓跋燾還在行軍中,不可能帶著赫連止水到處跑,便安排了幾個羽林郎,將赫連止水送到赫連昌的皇後宮中,由那一群女人暫時代為照顧,等他班師回平城的時候,再一起回去。
    赫連止水對皇後並不熟悉,但在夏人身邊住著,總比在一群魏人身邊更自在,赫連止水也就乖乖的謝了恩,跟著幾個宦官去了坤德宮。
    張淵和赫連止水被送走後,興奮地拓跋燾幾步竄到賀穆蘭身前,在後者錯愕的表情中一把拉起她的手,撫著她的手背笑道:
    “花木蘭,汝真乃福星也!進宮多靠有你,我方得轉危為安,出宮時也是靠你,我才能殺出一條路來。如今你又找到了赫連止水,讓我心中甚是欣喜。我聽聞你在庫莫提身邊時間也不長,不如跟在我身邊,做貼身的宿衛吧!”
    賀穆蘭是被莫名其妙丟到這個世界裡來的,自然想早點找到“答案”,回到靜輪天宮去。
    可是和拓跋燾越相處,她就越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麼“答案”。
    若說看到拓跋燾的英明,她確實看到了。要說看到拓跋燾的缺點,她也見了不少。但這些都沒有讓她得出什麼深刻的“感悟”,更別說找到“答案”了。
    就如現在,明明她只要跪下接受他的好意,便可以跟在他身邊,慢慢找想法子回去的路子,至少還能遇見寇謙之,問清怎麼回事。
    可是她張開口,卻說得是:
    “卑職希望能在黑山大營裡繼續效力,鎮守邊關,抵抗蠕蠕。”
    賀穆蘭的話一出,滿殿寂靜。
    許多值守的宿衛聽到她的回答,都忍不住搖頭歎氣,估計在心中腹誹著她的不識抬舉。
    賀穆蘭何嘗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可能惹怒拓跋燾?
    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的這麼說了。
    離開黑山大營不過半個多月,她就已經開始瘋狂的想念它。
    她想念那些嬉笑怒罵、偶爾脫線的同袍;
    她想念參軍帳中永遠不得停歇的參軍們;
    她想念自己莫名其妙收留的軍奴議論著高車人又教給了他們多少技能;
    她想念叫自己“花生”還沾沾自喜的隨從。
    她曾答應過‘右軍的花木蘭”一定會回右軍;
    她曾發過誓一定不要讓阿單志奇等人步入過去的噩夢;
    她還要想要找陳節,讓他這輩子不必在主將解甲歸田後痛哭流涕;
    她還想看狄葉飛聯絡到高車,帶著高車部族歸順,做他的“博望侯”。
    夢回吹角連營。
    這句話說的如此動聽,動聽的她都忘了自己剛到花家時的心願。
    奇怪的是,拓跋燾聽到她的回答,竟然沒有露出和其他宿衛一般詫異或不以為然地表情,反倒是點了點頭。
    “也是,在我身邊做個宿衛,確實無趣的很。”
    “卑職不敢……”
    “這並沒有什麼頂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實也希望能過著醒來聽見擂鼓之聲,和同袍們聯手抗敵的日子。在我身邊雖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對於真正的英雄來說,也許沙場上真刀真槍的拼出前程,過著與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燾大概把花木蘭當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連看向賀穆蘭的眼神都溫和了許多:
    “我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不過只要你還想來宿衛中,我可以給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隨時可以來我身邊。”
    這樣的優待,讓賀穆蘭都露出“我嚇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燾也許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這樣的獎賞,甚至大方地說道:
    “花木蘭,你不願做我的宿衛,那你想要什麼,可盡管提來。你這等人才做庫莫提的親兵,實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個將軍,我也可以讓你如願。”
    將軍?
    花木蘭前世在這個時候,都已經當上雜號將軍了。
    可她,還在親衛上掙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營都在等著皇帝去看“三軍大比”,三軍的精銳又都追尋蠕蠕人的蹤跡到了皇帝的身邊,想來這時候她又倒霉的錯過半年一次的大比,還繼續掙扎在貧困線下……
    可這樣的將軍,豈能服眾?
    她還想堂堂正正的回右軍,甩那些功曹一臉的狗血。
    “陛下,卑職確實想要當個將軍,當卑職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去當。卑職有軍功,有武藝,總是能憑自己的實力當上將軍的。”
    賀穆蘭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讓卑職如願以償,能不能將越影賜予卑職呢?”
    賀穆蘭請求道:
    “卑職真的很喜歡越影,並非因為它是大宛的良馬,而是它的脾氣真的很像卑職以前的戰馬。”
    “越影如今還只是匹小馬,性格又很頑劣,在戰陣中還曾將我掀到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擔心你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燾搖了搖頭。“這樣吧,我賜你三匹寶馬,再賜你百兩黃金……”
    “陛下,越影雖性格頑劣,但正因為它年幼,還有調/教的可能。”賀穆蘭還想最後再爭取一次。
    “若卑職真因為這種原因丟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無能,怪不得別人。”
    拓跋燾凝視了賀穆蘭一會兒,發現她確實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歎了口氣。
    “罷了,若不是你識得越影的個性喜好,如今它說不定還是匹用不得的劣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種馬,你既然這般喜歡越影,那我便將它賜給你……”
    “謝陛下!謝陛下的賞賜!”
    賀穆蘭驚喜地跪下謝恩。
    “越影是名馬,養起來麻煩,我再賜你一名馬奴,十袋黑豆。那黃金百兩,我也一並賜予你。希望日後你能名將跨名馬,再造一番佳話。”
    拓跋燾篤定花木蘭日後的成就絕非一個親兵這麼簡單,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還不如現在給了,也好顯示他的眼光奇准。
    賀穆蘭身上只有三金,買黑豆只夠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營中還有幾十張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燾慷慨大方,頓時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燾慷慨大方,否則花木蘭軍功十二轉回鄉時也不會得到那麼多賞賜,她卻沒想到他還那麼仔細,知道她這麼一個小卒子養不起好馬,甚至送了馬奴和黑豆給她!
    御馬廄的馬奴幾乎就等同於馴馬員加獸醫,這樣的“技術人才”,平時哪裡是她觸及得到的!
    賀穆蘭驚喜萬分,回了庫莫提身邊。
    庫莫提此時正負責守衛正宮,那裡是拓跋燾應該休息的地方,雖然皇帝一直沒來休息,但該看守的人卻不能疏忽。
    這是夏國的皇宮,難說有什麼密道機關,萬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庫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間宮室裡假寐片刻,待賀穆蘭來了,他睜開眼睛,抹了一把臉,對她點點頭。
    “我聽說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麼?”
    “我讓你保護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庫莫提沒說看見拓跋燾沖進北門的時候幾乎要嚇瘋了。
    更別說黃昏時候在城樓上穿著女裝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牆的事情。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若是沒去黑山,在皇帝身邊就做一員猛將也不錯,可再想想這位陛下時不時做的這些事,又慶幸自己還好沒留下來,否則活生生要嚇出□症來!
    “卑職只是做好了分內之事。”
    賀穆蘭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從武英殿裡帶回來的那個宦官,皇帝身邊的宿衛劉尼將他送了過來,我不知你還在夏宮裡交到了朋友……”
    庫莫提試探起來。
    咦?
    劉尼把個女宦官給他送過來干什麼?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裡去啊!
    賀穆蘭還不知道連“四公主”都被送給了狄子玉,當下莫名其妙地說:
    “朋友?那宮人在武英殿負責看守赫連定家人的屍身,我們誤打誤撞闖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們出宮,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宮外。後來我們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見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進來,照顧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趙常侍沒有安頓好這些宮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幾天吧。等趙常侍開始清點宮人的時候,會有人將他安排好的。”
    賀穆蘭准備說這是個宮女,不是個太監,可轉念一想,若是個宮女,和這麼多男人在一個宮中,又被劉尼看到那種誤會,怕是這宮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賜給自己做個姬妾啥的了,還不如就讓她先這樣偽裝著,等那位常侍開始編冊的時候,再想個法子讓她回復原身。
    想到這個,賀穆蘭便答應了下來,去庫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賀穆蘭身上有傷,被特許今日不用值夜。她跟著魯赤去了一間小室,推門進去,正看見那位叫“趙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內,似乎對著自己的膝蓋在發呆
    聽到賀穆蘭的推門聲,她立刻“啊”了一聲抬起頭來,問賀穆蘭道:
    “花將軍,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為難他嗎?”
    “你還真關心那孩子。”
    賀穆蘭挑了挑眉,開始脫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沒為難他,叫了張太史令來和他相認,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給赫連昌的皇後他們照顧了。等陛下班師回平城的時候,大概會一起帶回去吧。”
    賀穆蘭把外衣脫掉,然後將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細檢查了下傷口。
    還好沒有發炎,也沒有紅腫,傷口已經開始愈合。
    花木蘭的身體素質真是棒呆了。
    趙明愣坐了一會兒,見到賀穆蘭把衣服脫了,紅著臉低下頭。
    “花將軍要不要水?我去給你打點水來。”
    賀穆蘭這才想起來這個宮人是夏宮裡的地頭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兒弄,立刻點了點頭。
    “有勞了。”
    她不洗干淨手,自己都不敢給自己換藥包扎。
    “趙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兩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紅了的臉頰。
    ‘這位小將看起來削瘦,想不到身材卻挺結實。’
    赫連明珠的腦海裡浮出賀穆蘭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線型的形狀讓她忍不住心中亂跳。
    再想起他的副將也是一副好身材,光著身子讓她穿衣時,那健碩的胸膛和麥色的皮膚……
    若單論長相,這花將軍比那副將遜色多了。可若論人品,花將軍卻比那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副將要強的太多。
    能說出“真正的英雄,是絕不會壓迫婦人和小孩的”這樣的話,又怎能只以長相來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連明珠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記憶裡的方向,尋到了水室,找了個木盆,在井裡打了一盆水來。
    待她端了水回去,賀穆蘭溫和地和她道了謝,將自己的手洗干淨後,開始給手臂上的傷上藥裹繃帶。
    她的手法十分熟練,速度也快得很,沒一會兒就包扎完了,打了個結。再回頭一看,“趙明”正盯著那盆水發呆……
    賀穆蘭這才想起“趙明”是個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來,如今仔細一看,這趙明長得頗好,即使臉色蠟黃滿臉髒污,也難掩眉目間的麗色。
    但凡女子都愛潔,賀穆蘭見她老是看水,對她說道:
    “你可想洗個臉?我已經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難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進來。等你要出門的時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這樣就是了。我見你帶著一個大包裹,應該裡面有梳妝的東西吧?”
    見賀穆蘭說的誠懇,赫連明珠頓時嬌羞地點了點頭。
    她這幾日都沒有洗臉漱口,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該護理之處沒有清理,難受的要命。
    賀穆蘭讓她自己再提了桶干淨的水回來,便體貼的出門四處晃晃。
    赫連明珠將這件小室的門從裡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將臉上和手上的姜黃洗干淨,露出一張絕色的面容出來。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其實很冒險,而且這位姓花的將軍說不定其實是個人面獸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實容貌後也許會起了壞心。
    但她莫名就這麼做了。
    在武英殿的時光,幾乎是她的噩夢,可這位花將軍的出現,卻恰似丟給了某個溺水之人一塊木板,讓他不必懼怕會沉下去。
    他帶走了她的侄兒,給了他一條出路,讓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沒有將她滅口,反倒帶回來好生對待。
    若是自己掩蓋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溫柔的對待,那如果她將自己的容貌顯露十分,也許還能得到他傾盡心神的……
    赫連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到底在想什麼!
    和一個敵國的將軍……
    這可是毀滅自己家國的凶手啊!
    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這麼好奇,這麼期待……
    .
    賀穆蘭在外面吹冷風吹到無聊,心想著這時候莫說洗臉洗pp了,就算洗澡也洗完了,所以轉了回去,敲敲門問裡面好沒好。
    赫連明珠整理好自己,帶著幾分期待,幾分懼怕,幾分因容貌生出的自信,悄悄地打開了門。
    賀穆蘭一開始進去沒注意到“趙明”的臉,因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進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頭一看,賀穆蘭頓時一愣。
    這姑娘長得……
    怎麼那麼像關之琳和溫碧霞的結/合體啊?
    這種鵝蛋臉大眼睛眉目如畫的姑娘,實在是從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種“早熟”的氣息,就仿佛正在等著別人摘走的蜜桃,水靈靈的。
    賀穆蘭搖了搖頭。
    嘖嘖,這幸虧是碰到自己,要是碰到拓跋燾那種後宮佳麗三千的男人,豈不是會嗷嗚一下就把這水蜜桃給吃了?
    赫連明珠見到賀穆蘭搖了搖頭,頓時身子也搖了搖,臉上一下子煞白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覺得自己不好嗎?
    好在賀穆蘭沒一會兒就贊歎道:
    “你生的很美,確實該把自己扮丑。若是這樣,傻子都看得出你是個女人,裝成宦官也沒用,太危險了。”
    想來胸前纏那麼多道,大抵也是個身材豐滿的尤物。
    不像她……
    賀穆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
    這樣的動作讓赫連明珠一張臉從白轉紅,捂著胸口不住亂想。
    他他他,他一定是想起我在偏殿裡那羞人的事情了……
    他應該沒看到多少吧?那裡那麼黑……
    他會不會把我當成那種隨便的女人?投懷送抱什麼的……
    赫連明珠又是擔心又是期待,忍不住也跪坐下來,仰頭看向一旁身材頎長的男子。
    “花將軍,此番我多得你的照顧,真是感激不盡。他日我必報答你的恩德……”
    “啊,那個啊,你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也是舉手之勞。等坤德宮裡那群宮妃公主有了處置的法子,你大概就可以回到四公主身邊去了。”
    賀穆蘭安慰她。
    “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將軍,那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之時臨時假扮的身份。”
    賀穆蘭看著“趙明”捂著胸口的手漸漸地放了下來,笑著說道:
    “我只不過是個親衛而已。那天一直凶巴巴和你說話的那個男人,才是真正的貴人。”
    赫連明珠傻乎乎地問道:
    “您只是個親衛嗎?效忠哪位呢?是皇帝身邊的親衛嗎?”
    “我是穎川王拓跋提身邊的親衛。不過很快便不是了,等我回了黑山大營,便會去參加大比,想法子掙個前程吧。”
    賀穆蘭想起這個宮人的身份,猜測她大概是未來魏國皇後身邊的心腹,也樂意多個朋友多條路,說的很是實在。
    “唔,我說的那位貴人,就是強拉著你讓你穿宮女衣服的那位,便是我們大魏的陛下了。”
    你也看到我們陛下的好身材和好容貌啦!
    要記得好好和你家主子美言幾句,早點嫁過來當皇後喲!
    咦?
    她怎麼連臉都綠了?
    哈哈哈哈,難不成是覺得拓跋燾拿不出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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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2:44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萬世明君

當夜,統萬城外大營。
    第一個投降的青年將領狄子玉,因為是率先投誠的敵將,得以受到魏人十分熱情的對待。
    他是羌族的族長長子,從小頗受族人愛戴,否則也不會被忌憚的赫連昌弄來統萬城親自“看管”,羌人性烈如火,曾經因為夏國的壓迫數次反叛過,狄子玉的身份敏感,拓跋燾也很看重。
    狄子玉從小直來直去,投降拓跋燾的時候,大咧咧地就把自己對“四公主”的愛慕說了,事後他身邊的謀士王棟對他的做法大加批判:
    “主公,佛狸如今也是二十出頭的男人,若是您不提,他也不會好奇宮中那‘四公主’長得什麼樣,說不定就能讓四公主逃過一劫。可如今您這般誇耀四公主的美貌和人品,只要是個正常男人,就會去看看四公主到底什麼樣……”
    王棟憂心忡忡,很擔心自己的主將因為這個和新投的主公之間產生間隙。
    在他看來,能投奔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國,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選擇了。羌人雖然武勇,但數量畢竟不多,又沒有自己的國家,相比較之下,國內雜胡並立的魏國確實是個可以生存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魏帝見了明珠,就會……”
    狄子玉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是了,明珠那般美,只要是個正常男人,見了她都不會願意拱手送人的。可是他是一國之君啊!國君說出口的話,難道也能作假嗎?”
    “主公,當初他只是隨口答應了你,那時候統萬未被攻下,他需要你做出表率,自然千般萬般都好,可一旦統萬城被拿下,夏國盡入他手,便是收了一個亡國的公主,你又能如何?”
    王棟歎了口氣。
    “佛狸坐擁精兵幾十萬,羌人所有能夠征戰的男丁也不過幾萬。您若想為了一個女人動用羌兵,老族長第一個就饒不了您啊。”
    狄子玉的臉色已經如鍋底般黑了。他本來腦子就不夠聰明,全靠這位父親找來的謀士王棟在統萬城裡步步為營,就連投降之事,也都是他的謀劃。
    羌人也是女性地位極高,狄子玉愛慕赫連明珠,便把她當做女神一般的看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愛慕的女人美好的猶如天上的女神,卻忘了男人的好色之心是多麼可怕的一種東西。
    狄子玉“啪”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恨聲道:
    “若那佛狸真的搶了明珠,我日後必定……”
    王棟見勢不好,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口鼻。
    “主公慎言,這可是在魏人的地方啊!”
    我的娘親,遇見這麼一位主公,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給您送終了!
    狄子玉只是腦子不靈光,人卻是很聽話的,王棟說不行,他就立刻住嘴,可是整個人猶如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拓跋燾強按在龍墊之上,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
    王棟見自己的主公難過成這樣,長吁短歎,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古往今來,概莫如此。
    帳中氣氛一時壓抑到極點,猛然間,帳外卻有傳令官呼喊道:
    “狄將軍可在?請出來接受恩旨!”
    剎那間,冰封解凍,春暖花開,狄子玉沒辦法不抑制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就連王棟都生出幾分期待來。
    一主一僕出了帳子,只見幾個身材健壯、長相俊美的銀甲宿衛護著一個麗人款款而來。這個麗人穿著公主的服飾,帶著夏國公主的冠冕,在火把燈籠的掩映下,恍如從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看那身材氣質,可不就是狄子玉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嗎?
    王棟見了此女,頓時壓低聲音對著狄子玉笑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主公幸得明君,要名將不要絕色美女!這位陛下在這種年紀便能做到坐懷不亂,心系大局,豈不是萬世不出的明君?主公投的好啊!”
    狄子玉比王棟還開心,笑的嘴巴都咧開了。
    “是是是,我也覺得我投的好!”
    羌人長相剛毅,待使者和傳令官等人見到這個長相冷傲的年輕人傻笑的樣子,也忍不住紛紛低頭輕笑。
    皆大歡喜的結局人人都愛看,使者擁出“公主”,將恩旨宣讀一番,然後做出“我懂的”樣子,一點都沒耽擱的把公主交給了狄子玉,一群人全部散了。
    有個宿衛性格詼諧,走的時候還拉走了王棟,給狄子玉旁邊的帳篷清了下場。想來是覺得干柴遇見烈火,今夜洞房肯定要成了,其他人就不必在這裡聽到上火的事情了。
    公主羞羞答答,幾度欲要掉頭跑走,狄子玉軟言相勸,但公主還是不肯上前,他想起晚上的又驚又怕又怒,一下子百感交集,猛地將她橫抱了起來,進了帳子。
    一刻鍾後……
    萬世不出的明君。
    坐懷不亂。
    心系大局。
    投的好……
    好個屁啊!
    這是什麼玩意兒?
    怎麼是個宮女?他的女神呢?
    怎麼變成這貨?!
    狄子玉一拳擊碎了案上的陶器,指著玉翠罵道:“你是什麼個魚眼珠子,竟然也敢冒充明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明珠公主呢?難不成被你害了?”
    饒是玉翠已經做好了被各種羞辱玷/污的心理准備,被這樣指著鼻子唾罵,心中也實在是難過。
    若是一般女子,遇見這種事情,肯定已經羞恥到哭出來了,可玉翠是何人?玉翠可是赫連定親自培養了送到妹妹身邊的保護者,她身材體型和赫連明珠相似,連年紀也就大兩歲,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候做替身擋災的。
    和拓跋燾的威嚴比起來,狄子玉就跟個嫩蔥似的,甚至連赫連定一半都沒有。玉翠頂著他的唾罵,反倒激起了脾氣,輕描淡寫的把頭上的冠冕摘了下來,放在桌上。
    “當初大軍壓城,誰知道破城後會發生什麼?我替了公主的身份,勸說公主去逃,便是篤定了將軍您能想法子救她,就算發生什麼禍事,被糟蹋被迫害,由我玉翠頂著,等局勢一好,公主出來,便能恢復自己的身份。”
    她見狄子玉怔住,冷笑道:
    “我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宮中見過的英俊郎君不知道有多少,怎會這麼湊上來給你羞辱?若不是魏帝將‘四公主’賜給你,我現在還在坤德宮裡,好生生的做我的‘四公主’呢。”
    狄子玉這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心中尷尬,卻不願意低頭,徑直問她:“那明珠公主呢?在什麼地方?能不能換回來?”
    “我給她換了宦官的衣服,扮成個小宦官的樣子,藏在武英殿了。”
    玉翠揚起頭,“待我回頭在扮成公主的樣子,去要回我在武英殿的‘舊僕’,再替換回身份,您便能得償如願了。”
    “你居然把她藏在那!她一個弱女子,在那種全是死人的地方……”
    “將軍,那些是她的親人!若是您的親人在武英殿裡,您會害怕嗎?如今正是公主的這些親人,又一次保護了她,又有何懼?”
    玉翠擰眉斥道:“若是您有這種可笑的想法,才真是配不上我們的公主。四公主是有勇有謀之人,您難道只長了臉嗎?”
    “你這刁僕!我砍了你!”
    “將軍砍了我,便沒人幫你去要回公主了。”
    玉翠搖了搖頭,伸個懶腰,開始卸除身上的華服。
    “你你你做什麼!就算你脫光了,我也不會碰你一下的!”
    玉翠將禮服的外衫卸掉,蹬掉鞋子,在狄子玉的床褥上臥倒下來。
    “將軍,我一天一夜沒有合眼,這禮服加冠冕足足有三十余斤,我又不是將軍這種身著鎧甲面不改色的勇士,如今已經乏的睜不開眼了。您就是要差使我,也要我休息好了才行,否則我累到一命嗚呼,又有誰來幫您救公主呢?”
    她閉上眼,喃喃道:
    “公主機智聰慧,必定不會有事……”
    狄子玉看著說話間就睡了過去的玉翠,忍不住在屋子裡不停地踱著步子,恨不得把她丟出去算了。
    媽的!在她這裡睡一天,還不知道明日要傳出什麼名聲!
    他可是要娶明珠的男人,怎麼能有這種名聲在身上!
    萬一明珠聽到傳聞生氣了,不回來了怎麼辦?!
    都是這個女人的錯!
    ***
    天都已經蒙蒙亮了,可赫連明珠閉著眼睛一夜,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在她的心目中,被花木蘭這樣寬厚穩重的青年用那般語氣說著“我們的陛下”的人,一定是英明神武,武藝比她兄長還要高強(不然也不能大敗她兄長),個性穩重內斂,又胸懷坦蕩之人。
    若是夏國滅在這種明君的手裡,她身為一國公主的尊嚴,好歹也不會丟失的那麼痛苦。
    魏國國運正在上升之勢,夏國卻在跌落,若是此時出了個曠世明君,橫掃數國,就如當年的秦始皇一般,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誰來告訴她,那位被魏人敬若神明的皇帝,為何是一個會帶著一群宿衛就貿貿然沖進敵國皇宮的莽夫啊?
    那個隨便就扒了宮女衣服穿上身,還連衣服都不會穿強迫別人穿戴的……
    那身上還有異味,疑似幾年都沒洗過澡似的……
    除了長得英俊點,哪裡有明君的樣子?
    可英俊的人,她在宮中見的還少嗎?她自己的兄長赫連昌和赫連定,都是少有的美男子啊!
    這麼奇怪的皇帝,究竟是怎麼打下夏國的?
    靠他不同尋常的各種奇怪念頭嗎?
    她根本沒辦法睡好了好嗎?
    而且,在她剛剛發現自己一顆芳心已經為敵國的將軍所動的時候,這位長相雖然平庸,卻莫名讓人移不開眼的男人居然告訴她,他只是個親衛?
    甚至不是皇帝的親衛,只是個王爺的親衛。
    魏國王爺成群,拓跋氏族是部落制出身,汗王部落主都有王帳,封了一堆王也是正常,一個王爺的親衛,還要靠自己謀取出身,顯然實力和出身都不怎麼好。
    她雖然不是什麼勢利之人,卻知道自己這張臉會給娶她的人帶來什麼樣的命運。
    若是位高權重的將軍還好,說不定還能庇護到她這個亡國的公主。
    可是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卒,得了她這樣的女人,怕是很快就要被人搶來搶去,說不定連他自己都要有危險。
    他那樣的好人,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對待。
    哪怕她再怎麼愛慕他,也不可以在他功成名就之前為他添上這樣的麻煩。
    可如果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
    赫連明珠悄悄的睜開眼,看著和衣而睡的賀穆蘭。
    有她這樣的美人睡在旁邊,還能坐懷不亂,連亂瞟都沒有,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和衣而睡,將被褥給她,自己睡到遠遠的角落,這便是風度。
    她和那麼多男人周旋,早就已經厭惡了那些男人或淫/靡、或愛慕的眼光。只不過是因為她的長相好,便愛慕她愛慕到如同看到了天上的明月,可見到她最丑一面卻依然把她捧到手心,小心呵護在意她的尊嚴的,只有這麼一個人啊。
    這般清澈的目光,她實在是不想讓給別人。
    她可是公主之尊,又何須“忍讓”?
    赫連明珠爬起身,小心翼翼的翻出姜粉和炭筆,心中下了個決定。
    在這位“花將軍”獲得保護她的能力之前,她也會小心的保護好自己,等著他來……
    赫連明珠紅著臉,開始給自己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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