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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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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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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6:33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同火參上

司功參軍當然聽不懂賀穆蘭的冷笑話,哪怕她說的是他聽得懂的笑話,也沒有通融的余地。
    當賀穆蘭知道要當一位“雜號將軍”居然需要破費這麼多,頓時露出了“嚇尿了”的神情,並且深深的懷疑花木蘭前世那麼多錢哪裡來的。
    當她努力地回想一番以後,赫然發現……
    NND,花木蘭先開始是在王將軍下面做副將,然後升到主將,那時候王將軍已經升了,還是她和狄葉飛的主將,那時候什麼都有人包啊!
    現在她是主將啊!
    直接聽令於鎮軍將軍啊!
    這筆賬他不出啊親!
    “我能不做主將嗎?”賀穆蘭失魂落魄地張開了口。
    “你開什麼玩笑,哪個不願做主將!”
    參軍帳中的眾參軍都和賀穆蘭有些交情,見她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紛紛取笑:“雖然一開始花的多,可是主將是獨得一份賞賜的,軍功晉升也快的多。主將可以有副將,副將又能帶一千人馬,等人全部到了,那便是三千的人馬,即使在黑山,也不算實力太弱了。”
    “什麼,還要再多養一千?”
    賀穆蘭有暈過去的沖動。
    “其實原本也不必花銷這麼大,只是右軍原本就窮的很,沒什麼盈余,便是想給你出了,也沒有這筆錢財。夏將軍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不你先克服著,先一切精簡著來,等有了進項,再一點點添置吧。”
    山羊胡的范參軍是知道右軍的現況的,這和開後門讓軍奴去高車人那不一樣,這些東西都是“規矩”,他也開不了後門。
    “那可否告知,哪些可以後來添置?”賀穆蘭覺得大魏人已經摳門到一種境界了,當個兵,自己要帶戰馬裝備,連衣衫鞋襪都要自己出,這已經給魏軍省了一大筆了吧?
    等到了軍中,一天只有兩頓飯,要想吃飽,自己花錢!
    但凡箭支、兵器的折損,都得自己負責。到了戰場上,殺完敵人,一個個都跟撿破爛的似的,滿地上找合用的東西。
    殺敵多的還好,拿些針頭線腦回來賣賣,好歹在日常操練之後能吃飽飯,殺敵少的,一天兩頓,到了下午就腹如雷鳴,根本沒了力氣。
    但誰也沒告訴過她,好不容易當上了將軍,這治軍的錢得自己出啊!
    旗子得自己買啊!要有特殊圖案得找繡娘繡啊!繡娘又要花錢請啊!
    沒錢?沒錢用光板旗,什麼鷹飛虎嘯別想了,光板旗!
    號角得自己買,戰鼓得自己買,軍隊包買,你給錢啊!
    你倒是早告訴她啊!早告訴她,她在攻打統萬的時候在城裡撿夏人的帶回來啊!這玩意兒還得自己買?右軍是有多窮啊!
    旗手、傳令官、跑腿的伯鴨官,算是高級兵種,糧餉從將軍的收入裡出,否則人家不干啊!
    一天兩頓吃不飽啊!扛著旗子是力氣活,扛完了還要打仗,活靶子死得快啊!
    誰能告訴她,原來她一直用的箭是王副將買的嗎?
    她還以為是軍中發的!
    原來軍中一人就發那麼點,多的得自己花費去軍需官那買啊!
    王副將我對不起你,早知道我就拔回來接著用了!
    難怪騎射兵那麼少,不是會射箭的人不多,是養得起騎射兵的將軍太少!
    賀穆蘭每聽一項,就似乎看見無數的錢從她的眼前飛走了,直到後來司功參軍告訴她,她是否需要自己的火房時,賀穆蘭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要花錢嗎?”
    司功參軍慎重地點了點頭。
    “得火頭兩人,雜役三人,此外,除了軍中的糧食和配給的蔬菜肉食以外,你要吃什麼得自己在軍需處采買。好處是隨時有熱水熱食,一般連裨將軍都有自己的火房,你最好也……”
    賀穆蘭當聽到“隨時有熱水”的時候,身上的黏膩感似乎已經消除了一點,立刻悲憤地點了點頭:“要!火房要!”
    大不了回頭她自己燒水燒飯!
    “說起來,像你這樣從一介士卒陡然升到雜號將軍的,有好多年沒有過了。哪怕右軍裡出身最普通的王猛,一開始也是夏鴻的親兵,後來是副將,沒像你這麼花用過。”
    一個年紀較大的參軍感慨道:“軍中這規矩不改,就算有新人冒了頭,最後也只能走主將附庸的老路,成不了大器。”
    “鮮卑祖制就是如此,連我們都沒有俸祿,你又提這個干嗎,提了也是白提。”另一個參軍打岔他的話。“花木蘭新成一軍,最大的麻煩倒不是這個……”
    賀穆蘭聽了他的話頭皮發麻。
    “難不成還要更破費的?”
    他搖了搖頭。
    “但凡軍中主將,要麼是世代將門出身,要麼是鮮卑貴族親自帶著家將和親兵,練兵也容易。就算不是,哪怕從百夫長做起,手下之人也都熟悉,慢慢一點點爬上高位,自然服眾。可你原來是親衛出身,陡然升了將軍,手下一無兵卒,二無錢財,要別人怎麼服你?”
    他看著賀穆蘭滿臉憂慮的表情,歎了口氣:“好在你現在在右軍威望已有,又是大比第一的身份,夏將軍應該有所安排,否則你一沒帶過兵,二又不會排兵布陣,連個副將都沒有,該如何練兵呢?”
    賀穆蘭聽到他的話,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可笑她原本還以為沒錢是最慘的,原來最慘的不是沒錢,而是根本不具備為將的基礎。
    難怪軍中只有貴族和高門容易出頭,如同蠻古、王猛這樣的猛將和智將,也只能從副將一點點往上爬。
    不是軍功不夠,也不是實缺不夠,而是養不起那麼多的人馬,就算是升了高位,也不過是徒增笑話。
    庫莫提今年不過二十三歲,卻領著八千精銳騎兵,連隨手給她的鎧甲都是烏錘甲這樣的貨色。柔然人身上能得多少錢財?他們比魏人還要窮困潦倒。想來能養著這麼多人,靠的是他自己的部落和封地。
    若干虎頭、獨孤唯,都是帶著大量的人馬和糧草入軍,就連李清,一來就在中軍做了百夫長,也就是說,他也有養得起一百個人的實力。
    他甚至不是家主,不是嫡長子,不過是一個宗主的兒子而已。
    拼爹的時代,從古到今,都是這麼殘酷。
    這麼一想,賀穆蘭簡直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你也莫憂慮,先把東西准備准備,再和你們夏將軍哭哭窮。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你重情重義,右軍應當高看你幾分,想法子為你解決才是。”
    李參軍見這個明明剛剛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已經被殘酷的現實打擊的猶如霜打的白菜一般,不由地好言相勸。
    “往好處想,你還有不少奴隸,至少有些人手的破費,能夠省下一筆。”
    賀穆蘭拱了拱手,在司功參軍那辦完交接,抱了三捆她要准備和花費所用的竹簡,拖著步子回到了右軍。
    這時候,右軍那大片的營帳已經不再那麼溫馨,而是變成幾千張大嘴,嗷嗷嗷嗷地向著她撲來。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果沒有帶好兵、不能帶領自己的部下贏取勝利,有可能有無數人的家庭就要陷入貧困潦倒,他們可能在軍中都吃不飽飯,頭皮就一陣一陣的發麻。
    她甚至不能保證自己能讓他們活下去。
    花木蘭為何讓他們一定要“活下去”,是不是她的心情也和自己此刻一般,既惶恐又不忍,只要一想著身上背負著幾千個人的性命和未來,就沉甸甸到根本無法展開笑顏?
    花木蘭“堅如磐石”的評價,難道是這樣來的嗎?
    賀穆蘭回了自己的大帳,將那幾卷竹簡丟在案幾上,恨不得如今還是一個小兵,只要聽從上官的命令沖殺就行。
    或者只是個百夫長,帶著手底下一百個士卒,上將說退就退,說打就打,毫不猶豫。
    “花將軍可在?夏將軍請你去大帳議事!”
    將軍大帳的伯鴨官在賀穆蘭帳外傳令,賀穆蘭聽到後立刻整整衣服,跟著他出了門。
    那伯鴨官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多歲,看起來就十分精干的樣子。
    “你有俸祿沒有?”
    賀穆蘭隨他走到一半,突然張口問他。
    “將軍問我?”
    “嗯。”
    “卑職沒有俸祿,能跟隨鎮軍將軍,是卑職的榮……”
    “你有其他進項沒有?靠什麼為生?做伯鴨官幾年了?你們伯鴨官換的快嗎?是因為沒進項沒前途所以經常換的嗎?我記得上次見到的伯鴨官不是你啊!”
    賀穆蘭突然張口問出一大串來。
    ‘阿母啊,我遇見一個怪人了!’
    伯鴨官僵硬著扭頭看向賀穆蘭,後者一臉正色,看起來絕非開玩笑。
    “將軍偶爾會有賞賜,傳令的時候,有些將軍會給我一些小玩意作為賞賜……”他用暗示地眼光看了看賀穆蘭,賀穆蘭聽了他的話,尷尬的在身上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出來。
    “伯鴨官換得快,是因為只有新兵才做伯鴨官,在戰場上殺敵後有了些軍功,都會轉為正軍。”
    “說到底,伯鴨官還是得靠自己養。賞賜啊……”
    賀穆蘭歎了口氣,搖搖頭。
    “一文錢憋死英雄漢……”
    那伯鴨官的表情更像是見了什麼怪人一樣了。
    賀穆蘭垂頭喪氣地到了鎮軍將軍的帳中,鎮軍將軍的帳中人來人往,顯然平日裡夏鴻要處理的事情也是不少。
    帳中有幾位將軍也在,似乎是在議事,見她來了,便到一邊靜立。
    一想到鎮軍將軍所花費的開銷比她也不知道多多少,賀穆蘭頓時開懷了一些,對著夏將軍行禮道:
    “末將花木蘭,奉命前來。”
    “花木蘭,聽說你去了司功參軍那……”夏鴻笑著開口,“是不是被嚇了一跳?”
    “誒?”賀穆蘭抬頭,“將軍怎麼知道……”
    “當年王猛從我身邊的親兵轉為副將時,臉色足足難看了一個月吶!”夏鴻此言一出,帳子裡幾個將軍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在愁什麼,你先莫急,幾位將軍都願意幫你,你一開始若有不夠的物資,先找他們商借便是。”
    “可以找其他將軍借?”
    賀穆蘭露出天上掉餡餅的表情。
    “等你帶兵久了,就會發現什麼東西慢慢都會有的。你先得練兵,沒那麼快出戰,花費也少,更何況像你這樣的新將,軍中也有治軍之費,等王將軍替你去活動活動,也很快就會下來了。”
    夏鴻似乎並不覺得賀穆蘭現在窮的掉渣有什麼困難地,臉色嚴肅地說道:“這些都是庶務,等你有了副手,自然有人幫你打理經營。你現在要想的事情,是怎麼帶好你手下的兵。右軍有許多士卒都想到你麾下效力,你一個新將,應當不辜負他們的信任才是。”
    賀穆蘭一臉慚愧地稱是。
    她剛剛還在發愁,幾千人該怎麼管理。
    天知道她連大隊長都沒當過……
    “我聽聞你會寫字,也看得懂書,這很好,你在家中時,有沒有讀過什麼兵書?”
    “讀過一些《孫子兵法》和《尉繚子》。”這話倒不是作假,花木蘭卸甲歸田,倒是帶了一些兵書回來,賀穆蘭剛穿來時閒著無聊,都用這些當床頭讀物打發時間。
    “但所學不深。”
    花木蘭是好學生,書上密密麻麻都寫著注解和自己的領悟,賀穆蘭看的多了,也就記住了不少。
    但要說用嘛……
    每到這時候,她就分外的想念若干人吶。
    “那你得先跟著王將軍學一陣子排兵布陣、如何練兵。他是老將,經驗豐富,也帶過不少副將,你跟著好好學一學,應該有所裨益。”
    “那太好不過了,只是不知道王將軍可願教我!”
    “他自然願意教你。這次你升上將位,他也十分高興,自動請纓為你奔走安置,替你安排兵員、設立營帳,為你找軍需官打點。等他回來,你要好好謝他才是啊……”夏鴻意味深長地說道:“王將軍膝下無子,對你這般愛護,也和親生兒子差不多了。”
    賀穆蘭頓時愣住。
    她聽這意思,怎麼這麼奇怪呢?
    好生生扯到沒有兒子……
    夏鴻見她沒有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也沒有點破,又和她說了諸般需要注意之事,最後笑著說道:
    “你無兵無將,我讓各位將軍從各自的軍中給你調配了一些人馬,他們也都問過了,都願意跟隨你征戰。”
    旁邊幾位將軍笑著點頭,賀穆蘭這才了然他們來這裡是為了稟報這件事的,頓時感激地道謝。
    夏鴻和大多數將軍都喜歡這個給右軍爭臉的新人,幫起來也是真心實意。
    “如今新兵營裡的人還在操練,你要有空,可以去看看,親自挑選人馬。你那兩千之數,一時大概是湊不齊了,你也莫急,先跟在王將軍後面學著如何治軍,再慢慢收攏人馬也不急。明日為你調配的百夫長們就會去你帳中拜見,你好好安置,你營帳旁邊那一大片空地,便是為他們安營扎寨預留的。”
    賀穆蘭細細地聽著夏鴻的各種囑咐和提點,直到天色漸黑,這才回返自己的營帳中。
    她到黑山大營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一個人睡一整個帳篷,晚上總覺得到處鑽風,靜的可怕,但不需要再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女兒身份,圍起布幔擦洗PP也有底氣了許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第二日,賀穆蘭早早起來,換上自己最見得了人的衣甲,端坐帳中等著調配來的百夫長參見。
    沒一會兒,幾個百夫長如期而至,等這些百夫長一進營帳,哪怕賀穆蘭再想端著,也一下子蹦了起來。
    為首之人一身紅衣,笑容親和,躬身行禮:“卑職百夫長阿單志奇,奉王將軍之令,前來入籍。卑職麾下九十七人,明日便過來扎營。”
    另一個滿身藥草味道的黑衣男子摸了摸肩膀,苦笑著說道:“卑職如今正在養傷,也不知是不是不能出戰糟了嫌棄,竟也被分到了將軍帳下。卑職麾下十火人,明日也可以過來扎營。只是卑職肩上有傷,怕是要再等幾日才能過來。”
    “你慢慢養傷,養好了再過來,別亂折騰!”
    賀穆蘭笑了起來。
    “那羅渾,想不到你也被分到我帳下了!”
    “花將軍即使是上將,卑職也是要和你繼續切磋武藝的。”
    “好說好說!”
    “花將軍,百夫長吐羅大蠻前來入籍!”
    “花將軍,百夫長胡力渾參見!”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單志奇等人,阿單志奇和那羅渾顯然也很意外,但意外之後也是高興,連忙迎出帳去,把他們帶了進來。
    賀穆蘭瞬間覺得回右軍簡直是好極了。
    好的不能再好!
    其他軍中,哪裡會這麼有人情味兒!
    “花將軍,門卒蠻古求見。”
    門外一聲大喝,讓賀穆蘭陡然一驚。
    賀穆蘭不敢怠慢這位右軍中的老將,昔日他們在正軍之中時,便是在他的麾下效力。
    後來她在校場受到刁難,蠻古的蠻勁發作,打的那左軍的撫軍將軍身受重傷,他忤逆上官,被抽了五十鞭子,從好生生的前鋒將軍被罰做了黑山大營外的門卒。
    賀穆蘭掀開帳門,走出了帳外。
    只見蠻古滿臉不自在的站在門外,因為穿著的是普通士卒的衣衫,毫無氣勢可言,倒有些像是強盜山賊之流。
    “蠻古將軍,你怎麼……”
    賀穆蘭意外地看著蠻古,幾乎不敢相信這位猛將竟然落到了這種地步。
    “王猛叫我來找你。”
    蠻古咧咧嘴,咬牙說道:
    “我如今被貶做門卒,想要再爬上去艱難的很。王猛說你若肯收了我做親兵,便能不用再做門卒。”
    他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梗著脖子道:
    “老子人來了,你要不要,給個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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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6:55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砸鍋賣鐵

雖然賀穆蘭等人當時恨蠻古恨的牙癢癢,認為他是一個把士卒當做消耗品的主將,但這位舊上司真的出現在她面前要她當親兵的時候……
    她還只能收下。
    蠻古被貶為裨將之後,他的人全部暫歸夏將軍管理,後來左軍的撫軍將軍傷勢惡化,為了平息左軍的憤怒,蠻古再次被貶,成了右軍的門卒,他手下的親兵和將士原本還指望著他能從裨將升回主將,後來也只能打消了這個想法。
    如今王將軍讓蠻古來給她當親兵,除了要讓他過的不那麼淒慘,估計也打的是他舊日部將們的主意。
    畢竟蠻古手底下的人,熬了這麼多年還沒死的,無一不是真正的勇士。看賀穆蘭等人便知道了,稍微弱點的,大多都在沖鋒陷陣中犧牲了。
    但讓蠻古做自己的親兵……
    賀穆蘭想了想蠻古給她洗襪子刷馬端飯的場景,整個人頓時哆嗦了一下。
    “收不收?”
    “……收!”
    媽媽啊太可怕了,花生希望你能和你的新室友相處好啊!
    嗚嗚嗚嗚我對不起你!
    對於賀穆蘭的這個決定,其他人並不意外。這等於是夏將軍等人送上門來的好助手。蠻古雖然腦子不大靈光,性子也粗鄙,但他畢竟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軍功,帶兵也是從百夫長做起,如何組建新軍、和哪些人辦事,他都比賀穆蘭來的清楚的多。
    第二日,右軍新立的營地那邊開始了轟轟烈烈地“扎營運動”,胡力渾、殺鬼、阿單志奇、吐羅大蠻和那羅渾的人馬開始卸下自己的營帳,駐扎到賀穆蘭的軍帳旁邊去。從此這一大片軍帳都歸賀穆蘭管理,若有矛盾和糾紛,也都是找賀穆蘭解決。
    由於先分來的百夫長大都是賀穆蘭的同火,“如何服眾”這個問題也很好的解決了。雖然到的只有昔日同伴手下的五百多人,就已經足夠讓賀穆蘭滿心喜悅了。
    拔營駐扎這天,賀穆蘭特地換了一身舊衣,竄到他們的營地裡去幫忙。
    她比武的時候穿的太過拉風,偌大的校場又只有他們三人,許多人都知道花木蘭的名,覺得她那一身拉風的睜不開眼,卻沒看清花木蘭的人、
    等賀穆蘭把那身冠軍侯的鎧甲一除,她身材瘦弱,長得也沒有特別讓人記憶深刻的地方,是以大部分士卒都沒認出她是他們的“將軍”。
    “老天爺啊,這是誰立的木柱!你們是想帳篷風一刮就倒嗎?”一個火長破口大罵,“要是這時候刮一陣大風……”
    沙拉沙拉……
    “火長快讓,木柱倒了!”
    那火長嚇得拔腿就跑!
    奇怪的是,木柱只傾斜了一個很小的角度,就又直立了起來。
    “你是誰……”
    “真見鬼……”
    木柱下,賀穆蘭將木柱推直,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懷念地笑了笑。
    “立柱確實要打深點,黑山春夏相交之際經常刮大風,有時候真會把木柱吹倒……”賀穆蘭看了傻愣愣的士卒們一眼,拍拍手又繼續去幫忙了。
    “那是哪個火的?是我們百人隊的嗎?”
    “好像不是,是阿單志奇隊長那邊的吧?”
    “我怎麼知道!”
    “你你你你,去給我帶兩捆粗繩回來!”一個火長拉住偶然路過的賀穆蘭,掃了她一眼。“新人吧?大家都在做事的時候不要到處亂跑!別等著你的火長給你分配活干,你得眼睛裡有事!自己去找事做!”
    “好的。”賀穆蘭點點頭,“我去給你找麻繩。”
    “這才對!”
    賀穆蘭好笑地搖著頭,到處去找麻繩了。
    好在這東西不用她花錢買。
    等去了軍需處領完東西的阿單志奇和胡力渾回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由於賀穆蘭的力氣確實很大,此刻她正扛著一根粗壯的木柱,手裡還提著一捆麻繩,朝著某個火長指定的位置放好。
    剛剛放到地上後,又被旁邊幾個男人拉了去,開始背起一大捆木頭,開始做固定四周的木楔。
    阿單志奇和胡力渾嚇得要死,因為這所在的營帳正好是他們兩個人管的,二十個營帳還未立起來,先把將軍拉來做苦力了,這也太……
    一個滿身腱子肉的火長似乎是很佩服賀穆蘭的樣子,伸手一勾,將胳膊搭在賀穆蘭的肩膀上,笑著誇他:
    “小伙子不錯,看起來雖然瘦,但力氣不小,更難得的是勤快!你是哪個火裡的?要不要跟著我干……”
    “花將軍,你在這裡做什麼!”阿單志奇臉都黑了一半,“力拔山,你放開花將軍!”
    “什麼花將軍?我正在和這個新來的小子……啥?”
    力拔山身子一抖,低頭看向懷裡的賀穆蘭。
    這小子看起來瘦,好像還有點肉,身上也不臭……
    不對,這不是重點!
    “將……將軍?”
    賀穆蘭好笑地從這個叫“力拔山”的羯胡懷裡鑽了出來,對著阿單志奇搖搖頭:“你別嚇他們,我這個將軍也是新上任的,說不定資歷還沒他們老呢。”
    “你現在是將軍了,怎能半點將軍的威嚴都沒有!”阿單志奇像是兄長那樣不同意地勸了他一句。“愛護下屬是一回事,和下屬嬉笑打鬧又是一回事。”
    “好了好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麼婆媽的一個人。”賀穆蘭看了看身後已經呆若木雞、或神游太空一般表情的士卒們,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
    “你們繼續,我先回大帳了,扛不動的時候喊我一聲……”
    她丟下這句話,一溜煙跑了。
    等賀穆蘭離開干的熱火朝天的營地,回到自己空無一人的大帳中時,莫名地歎了口氣。
    領導到底怎麼當啊?
    在這一點上,她還沒有花木蘭做的好呢。
    “將軍,洗不洗澡?”剛剛當上親兵的蠻古大步跨進帳篷。“火房裡剛燒了一大鍋水,要不要我給你提來,擦洗擦洗?”
    ……
    賀穆蘭看著蠻古的大黑臉,猛地搖了搖頭。
    “有沒有什麼要做的事情?”
    蠻古繼續追問。
    賀穆蘭繼續搖頭。
    “我說你這年輕人,剛剛當上將軍,應該是忙的腳不沾地才是,怎麼一天到晚呆在帳篷裡!”
    蠻古滿臉憤慨地說道:“想我剛剛當上將軍的時候……”
    “本將軍突然想到一件事還沒做,這就去了!”
    賀穆蘭跳了起來,一陣風般跑出了大帳。
    嚶嚶嚶嚶……
    這蠻古做的到底是親衛,還是親爹啊!
    怎麼還訓她跟訓兒子似的!
    等賀穆蘭真跑出了營帳,迷茫的環顧四周,竟不知道要去哪兒。
    這個時候,其他人都在校場操練,往日她在鷹揚軍中的時候,應該是在幫庫莫提喂招,或是在帳內值守……
    賀穆蘭在右軍人來人往的通路上站了一會兒,實在是受不了諸人射來的“這不是新來的將軍嗎怎麼還在這裡偷懶”的表情,朝著黑山大營外高大的那座“天穹廬”而去。
    她還有幾十個“軍奴”在高車部族裡做雜役,如今正好是去看看的時候。雖說語言不通,但有會鮮卑話的高車人在那裡,應該溝通也不是什麼大的問題。
    等她步出黑山大營後沒多久,那壯觀的巨大帳篷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高車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夜晚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從高車部族方向傳來的歌舞之聲。
    可惜軍中夜晚嚴禁喧嘩,否則以鮮卑人的性格,怕是也要跟著高歌了。
    賀穆蘭到了高車部族駐扎之地的門口,亮出身上的將牌,那門口的守衛很輕易的就讓她進去了,還很好心的指點她鐵匠鋪在哪裡,她的奴隸們都在何處做工。
    賀穆蘭羞愧地道過了謝,她從救回這些人來,幾乎對他們是放任不管,全靠參軍帳和高車人替她養著他們。她根本就沒有已經養了幾十個奴隸的自覺,有時候甚至會忘了這件事。
    高車部族和幾個月前她來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以高車為邊界的營地,如今用木柵圍成了一人高的木牆,高車人生活在這裡。裡面營帳遍立,也有臨時搭成的木棚和土窯等物,顯然是高車人之中的工匠工作的地方。
    高車部族裡高車人穿梭如織,也有不少魏兵在和他們交流或者買賣。高車部族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小小的黑山城,男女老幼生活在其中,依附著不過百米之隔的黑山大營。
    賀穆蘭在庫莫提身邊的時候聽到過一些消息,似乎拓跋燾並不准備讓這些高車人入大魏,而是讓他們去敕勒川放牧牛羊。想來等拓跋燾的王駕一到高車,待封賞之後,這座天穹廬就要被拆掉,移到敕勒川去了。
    這麼一想,這座“木城”也維持不了多久,賀穆蘭就忍不住嗟歎,更加仔細地看起周圍的一切。
    等等!
    他們去敕勒川了,她這些軍奴靠誰養?
    現在還有高車人給吃的,等著六十多個軍奴回到她帳下……
    賀穆蘭捂著胸口,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這位將軍,你沒事吧?”
    一個擔憂地聲音從賀穆蘭身側傳來。賀穆蘭扭過頭去,是一個長得十分可愛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鮮卑話說的還算流暢,他見賀穆蘭看過來了,害羞地低了低頭。
    “看樣子是沒事啦。心痛要去找人治啊,我阿母就是得了心痛死的!”
    說罷,也沒等賀穆蘭有什麼反應,一溜煙地跑了。
    得了心痛死的嗎?
    賀穆蘭納悶。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賀穆蘭順著門衛的指引找到了臨時搭建而成的鐵匠鋪。高車人鑄造兵器和修理兵器的手藝北方聞名,他們生活和游牧的地方產鐵,又有煤,比其他胡族更早的掌握了鐵與火的真諦。
    火!
    熱!
    健壯的男人!
    賀穆蘭一進入鐵匠鋪,感受到的便是這些。
    高車人裡世代鍛鐵的無一不是精壯之輩,熔爐邊炎熱,鍛造兵器的男人都是赤/裸著上身,露出健康的古銅色皮膚,掄著大錘和小錘,在鐵鈷上敲打著一塊塊鍛鐵。
    有幾個男人在一旁拉著風箱,或來來回回的提著冷水給他們淬鐵。這些打雜之人一見到賀穆蘭進來了,立刻叫了起來:
    “主人!”
    這一聲主人,讓許多高車人看了過來。
    “你就是他們的主人?”
    高車人和這些柔然奴隸在溝通上毫無障礙,高車人也曾做過奴隸,所以對他們很是寬容,當參軍帳把這些奴隸帶來的時候,他們很容易就在高車人這裡找到了工作。
    要重新建立家園,要給大魏人看到他們高車人所能提供的幫助,他們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幫助的地方也有不少,賀穆蘭救出來的柔然奴隸們已經在這裡找到了昔日丟棄的尊嚴和安穩,如今再見賀穆蘭來,臉上居然有惶恐和不安。
    這些惶恐和不安讓賀穆蘭不知道說些什麼,張了張口:“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過的怎麼樣……”
    這話一說,奴隸們的不安感更強了。
    “我們每天都有努力干活,從來沒偷懶過。”
    賀穆蘭覺得自己越說越錯,索性站在一邊,看著高車人打鐵。高車人的兵器如今在軍中很搶手,除了一些贈送給將軍的,大都賣給了出得起價錢的人。
    他們的“疊打”工藝據說來自於西域,高車人制造的武器上都有層層疊疊的花紋,那不是後來做上去的,而是不停重復鍛打後的層次。
    這些人最費力氣的工藝大概就是“鍛打”,一個又一個強壯的男人反復地捶打著燒紅的鋼坯,直至滿身大汗,再換下一個人來敲。
    賀穆蘭送來的奴隸大都瘦弱不堪,在鐵匠鋪裡做不了這樣的活兒,干的都是雜役,而高車人們似乎也不怕自己的技藝被別人學去,只顧著埋頭干活兒。
    她把那些自己的軍奴叫到鐵匠鋪的一邊,開始小聲說起自己已經升任了將軍的事兒。
    幾個聽得懂鮮卑話的互相轉述了一下,各個都露出了高興的神情。
    一個將軍的軍奴和一位親衛的軍奴,那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賀穆蘭見他們面露高興,反倒苦笑著說道:“我養的人越來越多,反倒養不起了。你們還好,就在這裡做工就好,我還要養活兩千多口人……”
    雖說糧草軍中是自備的,可主將太窮時間久了軍心也會渙散。
    其中幾個軍奴小聲地在一旁商議了幾句什麼,其中一人開口說道:“可以……可以套馬,賣。”
    賀穆蘭被這個軍奴的話激起了興趣,連忙追問:“什麼套馬賣?哪裡有馬套?”
    她實在不懂蠕蠕話,拉了一個高車會鮮卑話的漢子做翻譯,這個軍奴磕磕巴巴說了一大串,那漢子轉述一遍,賀穆蘭才聽了個明白。
    每年春天的時候,草原上就會有大量的野馬繁衍。一個馬群的馬沒有多少只,大多是在十幾只左右,馬群的頭馬必定是雄性的種馬,他帶領著群中的母馬、年輕的小馬和其他歸附來的野馬,在春天的時候在草原上游蕩,尋找合適的族群繁衍。
    野馬也有自己的種群意識,知道不能和自己的女兒或者姐妹交/配,所以到了春天,種馬會把馬群中的母馬作為交換,和其他的馬群融合,形成新的馬群。這時候野馬們會成群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蠕蠕們到了春天的時候會出去套取野馬,帶回部落,壯大部落的實力。
    對於這些奴隸們來說,自家將軍煩惱的無法“養活兩千多人”是很難理解的事情,但他們生活在柔然,那地方比這裡苦的多也窮的多,能活下去,全靠著世代相傳的活命路子。
    賀穆蘭一聽到說可以套野馬賣,立刻眼睛一亮。
    黑山城裡有大批的商人,從蠕蠕人那裡獲得的戰馬大部分都被軍中取走,但有時候主將也會允許下面的人留下一些,這些商人什麼都收購,包括蠕蠕的戰馬或馱馬。
    “能套多少?危險嗎?怎麼套?”
    那幾個軍奴顯然是陪著以前的主人做過這種事情,說起來頭頭是道。
    無非就是拿一些強壯的、正當壯年的母馬做餌,哄騙馬群裡的頭馬和公馬出來,然後制服、套上韁繩牽走。
    野馬是群居的,頭馬走了,小馬、母馬和馬群裡所有的馬都會跟著公馬一起走,每次套上幾百只不是難事。
    聽起來雖然容易,所謂頭馬,自然就是野馬裡最強壯、最聰明的那一只,想要制服頭馬,當然要有過人的本事。
    賀穆蘭如今只有一百多金,看起來雖多,還不夠置辦什麼東西的。她自己就是騎射出眾,總不能讓底下人以後不射箭吧?
    而且她的部下剛剛新附,因為人員不齊,又缺乏配合,不可能馬上就出戰。不能出戰意味著沒有收入,將士一旦長時間不征戰,就會荒廢掉武藝,懈怠了精神,這是所有帶兵之人的大忌。
    賀穆蘭越聽越是精神,拉過那幾個軍奴,開口問道:“你們有哪些人有套馬的經歷?會做套馬索嗎?可知道這附近哪裡有野馬群?”
    那幾個軍奴都套過馬,可對黑山大營周圍的地理全不了解,不知道在哪裡有野馬群可以套。
    這時候,一個年紀較大的鐵匠幽幽地開口:“意辛山腳下生活著成千的野馬,每到春天就在意辛山下繁衍。那都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怕是有上萬了吧……”
    “老師傅,你怎麼知道意辛山下有馬?”
    賀穆蘭意外地看向這個會說鮮卑話的老人。
    “你們這一片,原本就是我們敕勒人時代生活的地方,意辛山下有馬,自來口口相傳,怎麼會有錯?”那鐵匠搖搖頭。“如今這裡成了你們和柔然對峙之地,連意辛山都荒廢了,真是可惜。”
    “多謝大叔提點!”
    賀穆蘭深深鞠了一躬,帶著那幾個軍奴出了鐵匠鋪。至於鐵匠鋪裡少了幾個雜役會不會出錯,賀穆蘭也顧不得了。
    她帶著這幾個軍奴回到了右軍之中,先去找了王將軍。
    王將軍這幾日都在為她的事情奔波,見她前來十分高興,待聽完她的疑問,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
    “軍中其他將軍,也不是沒有想法子找些進項的。左軍的胡隆將軍就在敕勒川養了不少牛羊,那都是在蠕蠕那劫掠回來的。你若想套些野馬去賣,應當不觸犯軍中的律令。只是你根本沒有套馬的經驗,又不知道到哪裡去套……”
    “不犯法就好。”賀穆蘭松了口氣。“其他的都可以慢慢來。”
    “你自己有了主意?”
    “王將軍,我手底下可是有近千的閒散漢子呢……”賀穆蘭一副心滿意得的樣子。“正好趁這個機會磨練磨練,好好相處一番……”
    王將軍一下子噎住。
    “你想要那些部將……”
    賀穆蘭嘿嘿地笑了起來。
    ***
    幾日後,小校場上。
    賀穆蘭的威名和天生的神力已經借由阿單志奇等隊長的口傳揚了出去,所以新歸附她帳下的士卒大多沒有什麼不滿,反倒躍躍欲試的想要在她的帳下好好建功立業。
    雖說賀穆蘭是新將,但新將也有新將的好處,這一群一開始就跟著她的人,遲早都會變成心腹和最重視的那一群。
    此時賀穆蘭召集他們前來,就和領導新成立公司的第一次開會差不多,所有人都又期待又好奇,想知道“花木蘭”將軍會對他們說什麼。
    是豪言壯語?還是推心置腹?
    這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他們日後的方向和她領軍的風格。
    賀穆蘭站到小校場的點將台上,看著麾下七八百的將士,心中原本有的一些猶豫也全拋諸於腦後,她望著一干將士,朗聲問道:
    “諸位來到軍中,自然是希望建功立業,報效大魏,光耀自家的門楣。在這一點上,我和諸位並無不同……”
    “我只問一句,各位想不想帶著數之不盡的財物,風風光光的活著回去!”
    “想!”
    “想!”
    “既然大家意見一致,本將軍也就不多說了。從明天開始,我就要來練兵了。”賀穆蘭掃視了一眼底下帶著各種表情的漢子們。
    “本將軍練兵的方法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但一旦學的好了,終身都受益無窮……”
    她看著一群露出莫名其妙表情的部下,再看看滿臉寫著“花木蘭你又在搞什麼鬼”的阿單志奇等人,微微一笑,擊掌三聲。
    掌聲過後,從後面走出來幾個身材瘦弱的男人,各個神色恭謹,並不像是普通的軍士。
    果不其然,這幾個人一上點將台,賀穆蘭便指著他們說道:“這些都是我請來的‘先生’,專門教你們一門絕技。這絕技一旦學會,從此就能讓你們都吃穿不愁……”
    絕技?
    吃穿不愁?
    被忽悠的就差沒露出狂熱神態的將士們頓時喧嘩了起來。
    賀穆蘭見自己的預期目的已經差不多要達成了,心滿意足地抬了抬手。
    “這幾位‘先生’會由我的家奴花生陪著,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教導你們這項絕技。除此之外,每天必須有一支百人隊,去北面二十裡外的意辛山下巡邏……”
    “咦?意辛山?那邊現在已經沒有人放牧了,最近有蠕蠕南下了嗎?”吐羅大蠻似是知道一點,詫異地問了出聲。
    “花將軍要我們搜尋什麼?”
    賀穆蘭神秘地一笑:
    “搜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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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為將之道

黑山即是陰山的一段,整個北方,陰山山脈連綿不絕,意辛山便是黑山北面的一座山峰。
    原本這一帶全是高車人的故地,自柔然和鮮卑開始對立以來,黑山一代作為主要的戰場不停的征戰,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高車四分五裂,北面的被柔然掠去做了部民,南邊的南歸大魏,造就了許多如同狄葉飛這樣的後裔。
    而高車人生活著的牧場,因為黑山大營的鎮守漸漸變成野地,柔然和其他胡人不敢南下放牧,魏國的將士們因為有後方的糧草供應,衣食無憂,也極少北上去冒險。
    意辛山下的馬群,就這麼迅速的壯大了起來。
    草原上的山,和別處的山都不一樣。有可能山上陰風颯颯,有雲從頭頂上飛過,頃刻間鵝毛大雪,而山下則是茫茫原野,莽茂的樹林。
    山頂的皚皚白雪一旦融化,便變成溪流從山間流過,山腳潺潺溪水,又吸引了無數野牛、野馬前來繁衍生息。
    賀穆蘭是典型的南方人,去的最遠的地方,便是帝都了。這片再往北都已經算是出國的地方,她兩世都沒有踏足過。
    到了黑山大營,她每日就操練、出戰、殺敵,從未出來欣賞過黑山以北壯麗的草原景色,更沒有如同現在一般,和上百個同袍趴伏在草地裡,看著遠方的馬群……
    “花將軍,那一群怎麼樣?”
    一個精干的小伙兒指了指旁邊一群野馬。
    “各個膘肥體壯,一定能賣個好財帛!”
    “我覺得那邊的不錯,都是黑馬!黑馬賣的財帛高!”
    夜襲時騎黑馬的騎士普遍比白馬的存活率高,是以許多老兵都喜歡黑馬,商人也喜歡收購黑馬,因為賣的快。
    北方許多軍戶接到軍貼就得自備戰馬,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退役的前輩,一經指點,買黑馬的人比其他雜色的要多。只有花木蘭家這種沒什麼盈余的人家是買得起什麼就買什麼,挑不了顏色。
    賀穆蘭聽著耳邊眾人的議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萬千。
    從一開始聽到她的計劃視為天方夜譚,到後來學會套馬變得躍躍欲試,到最後巡邏回來的人找出這一片野馬必經之地,所有看到這一大群壯觀馬群的將士們都徹底瘋了!
    莫說他們瘋了,就連她都瘋了好不好!
    成百上千匹的馬就這麼悠然自得的在這裡吃草喝水啊!安靜的像是隨便一拉就走的樣子!
    成百上千!
    全部聚集在這裡!
    就算野馬比馴養好的戰馬便宜,可北方從來不缺會馴馬的人,這麼一大群馬,能換多少金銀!
    賀穆蘭做了承諾,她只拿走兩成,其他全部由帳下的將士們平分。
    按照一千匹算,她拿走兩百匹,等於每人得了一匹馬。而意辛山路過的野馬何止上千?再北面也許還有。
    抓上一個月,說不定賣上兩三匹都有可能!
    他們都打聽過了,沒訓練過的野馬按照品相算,就算是一般的,也能賣絹帛二十匹。
    聽說這些商人要是能買到南朝去,有時候能賣三十五匹!
    二十匹,夠一個五口之家生活兩三年了。
    蠕蠕的戰馬一向是軍中各位主將副將獲得進項的主要來源,一場戰斗下來,蠕蠕戰死者的戰馬都由各部的將軍派人牽走,有時候得到得多的,就有戰功卓絕的將士們分了。
    賀穆蘭的一匹替馬就是這麼來的,一直用到現在。
    “准備了多少套馬索?”
    賀穆蘭看了看前面大群大群的野馬,也是欣喜不已。
    “每人准備了五根,桿子也備了不少。”吐羅大蠻湊上前來,顯然也激動的不行。“我們就試試吧?先試試!”
    他們都是紙上談兵的技術,除了幾個柔然來的奴隸真的套過馬,其他人看都沒有看過。
    賀穆蘭望向身邊的花生,他也套過馬,而且在這些奴隸的口中技藝還不差。賀穆蘭用詢問地眼神看向他,他瞇眼看了看前面的馬群,指著一群相對離泉水遠一些的馬群,開口說道:
    “這一群野馬沒有其他馬強壯,所以被趕到那邊喝水。我們第一次抓馬,找這種試試就行了。”
    “啊?不找那邊的嗎?”
    有幾個人看著另一邊膘肥體壯的野馬們,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抓頭馬,若是抓不好,其他的從馬就會沖上來把你踢死、踩死!”花生見他們半點都不擔心的樣子,認真地勸說:“就算再不把人當人看的奴隸主,也不會讓奴隸第一次套馬就找這種馬下手。”
    他說的這般厲害,其他人也都住了嘴。
    套馬若是那麼輕松,柔然的部落主們也不會讓奴隸干這種事了。勇士和青壯都是用來打仗的,只有這種當炮灰的事情,才是奴隸做的多。
    賀穆蘭見花生說的有理,立刻一指那群偏遠的馬群。
    “好!就是那群了,讓花生和其他‘師傅’先套幾只給我們看看!”
    ***
    這是一支年輕的馬群,所以種馬的年紀並不大。年輕的馬群總是得為年長的馬群讓步的,所以無論是在覓食、飲水,還是交/配時,它們都要等其他的馬群享受過了後,才可以上前。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它們發現了一群沒有被這群老家伙們染指的母馬!
    喝著水的年輕野馬們紛紛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向著散發出美妙氣味的母馬們看去。
    不同於野馬群裡的母馬,她們強壯、皮毛光滑、有著漂亮和顯眼的顏色,最重要的是……
    她們各個都在發情期!
    這群野馬全都瘋了,一個個蹄子刨地,不停地開始打著響鼻。
    它們迫不及待的想要飛奔過去,騎在她們的身上,開始孕育馬群新的後代,讓她們加入自己的馬群。
    有這些“絕色尤物”存在,還愁它們的馬群不能壯大?
    一只性子最急躁的公馬調轉方向,開始向著遠處出現的那群母馬位置游移,卻被突然撞過來的力道擊打的後退了幾步,不得不停止腳步。
    在它的前方,一只高大的棕色駿馬用頭將這只年輕的公馬撞開,眼神裡流露出的似乎是“老子還沒上你就敢上?”之類的意思。
    年輕的公馬乖乖的為自己的首領讓路,讓它先行。
    剎那間,棕色的頭馬就讓人明白了何謂脫肛,阿不,脫韁的野馬般的速度。
    看著從泉水邊威風凜凜地向著母馬群跑過去的頭馬,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上鉤了!”阿單志奇對著空氣揮舞了一下拳頭。“花木蘭,你的那些軍奴確實有經驗,找的母馬一下子就把它們哄走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這些軍奴為了找這些正在發情期的母馬,居然還去找母馬排出的尿液。據說母馬發情排尿就會變得頻繁,那些柔然救回來的奴隸們幾乎一天到晚就泡在馬廄裡了,千挑萬選找出這些母馬。
    賀穆蘭帳下有許多騎士的公馬都沒有騸掉,遇見這群母馬,還鬧出了一些笑話,好在賀穆蘭的越影似乎沒有到發情的時候,沒把她掀下馬去,也沒給人家母馬獻殷勤。
    花生手裡提著套馬索,瞇著他那細長的眼睛,翻身上了一匹同樣發情的母馬,沉穩地迎著奔馳而來的頭馬迎了上去。
    那一刻,他就像一位即將出征的年少將軍。
    母馬小步奔向那只年輕而強壯的公馬,它也在發情期,自然希望最強壯的公馬可以和它產下後代。
    那匹頭馬沖入母馬群裡,開始不停地嗅著它們的屁股。花生騎著來的母馬最後進入這一群馬之中,那頭馬抬頭看了一眼,花生把自己的身體趴伏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這野馬沒意識到危險,看了幾眼,又繼續去嗅其他馬了。
    一旦進入交/配的公馬被打斷,那狂躁的程度會是普通的幾倍,花生知道不能再拖,趁著野馬又一次抬頭“挑選”之際,伸臂一揚,將手中那根套馬索飛了出去。
    他並非在運動中的馬身上套馬,甚至都沒有用套馬桿這樣的東西。
    套馬索十分精准的逃入了頭馬的頸項間,這種精准和對時機的把握讓其他人都看呆了。
    飛出去的套馬索在花生的拉扯下突然收緊,野馬意識到不對,開始瘋狂的抖動自己的脖子,不停人立而起又頓足於地,發出呼喚馬群的叫聲。
    “套上了!下面怎麼辦?我們把那匹馬拉回來?”十幾個士卒跳了起來,恨不得上前拉回“絹帛”。
    二十匹啊!
    二十匹!
    “不制服頭馬,馬群不會乖乖跟你們走的。”一個經驗老道的軍奴說道:“你們得等花生把這匹馬制服。”
    賀穆蘭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花生騎著母馬一步步向著那發狂的公馬靠近,側身一閃,躍上了棕馬的馬背。
    那是一匹沒有備鞍的年輕公馬,脊背光滑,不停騰躍。
    賀穆蘭看著花生用雙腿的力量夾住馬背,讓自己牢牢纏在棕馬的身上,他的套馬索不停的收緊,不停的和公馬在一起較量。
    在這一刻,這個年輕的小伙子不再是她身邊做著雜物的軍奴,而是一位真正的戰士,和草原上最具靈性的動物在進行一場較量。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一時間,除了馬的嘶鳴聲和花生喘著粗氣的聲音,似乎只有草原上風吹過草叢發出的聲音。
    被蒙住眼睛,控制住脖子的棕馬在一陣騰躍後終於屈服了,當它的馬群成員趕到時,已經看見自己首領的背上已經多出了一道身影。
    賀穆蘭看著花生駕著那匹雄壯的棕色頭馬朝著自己而來。在他的身後,跟著一群更加年輕的公馬。
    它們像是簇擁著新登基的君王一般,跟隨著花生來到了賀穆蘭的面前。
    花生翻身下馬,恭敬地獻上已經套住馬脖子的索繩。
    “主人,幸不辱命。”
    “花生,干得漂亮!”
    “不愧是花將軍的隨從!”
    賀穆蘭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個騎術一流的孩子甚至沒有一匹自己的馬。
    她從未想過要將這個應該是初中年紀的孩子送上戰場,在她的料想中,他就應該在帳子裡洗洗衣服,跑跑腿,做些輕巧的事情。
    但她忘了,這是鮮卑人和柔然人的後裔,天生就該屬於草原,屬於駿馬,就如同他所向往的“自由”一般,她不該決定他該做什麼。
    賀穆蘭沒有接過索繩。
    “你干的很好,這匹頭馬就賜給你了。”
    她說。
    “希望你能成為一位真正的騎士。”
    心懷自由,強大而富有同情心。
    真正的騎士。
    他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她、以及她身後這些同袍的贊同。
    他應該得到自己該得的東西。
    花生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賀穆蘭對他點了點頭,轉身對著身後的將士們高喊了起來:
    “七匹!我們成功抓到了七匹馬!往後我們會有七十匹!七百匹!七千匹!”
    “我是普通軍戶出身的將軍,你們是最被人輕視的右軍士卒。我們沒錢,沒勢力,沒名氣,可我們有頭腦,有毅力,有勇氣!我們要告訴別人,右軍是窮,右軍是沒有什麼貴人,可是右軍絕對不是沒前途的地方!”
    賀穆蘭一下子拽起了身邊的花生,沒有讓他在繼續跪在地上。
    她覺得這樣的時刻,根本不該有人低下自己頭顱。
    她仰起頭,似乎是想把胸中的郁氣全部宣洩出來一般地高喊道:
    “沒有什麼困難能壓倒我們!”
    一個,兩個,三個,上百個年輕地漢子凝望著他們的將軍,也跟著呼喊了起來。
    “誓死效忠花將軍!”
    “誓死效忠右軍!”
    “老子才不舔貴人的屁股!”
    賀穆蘭抬眼望著遠方。
    在那裡,蒙古高原的山走不到盡頭,看不到盡頭。
    這裡貧瘠而窮苦,大部分地方的地裡長不出除了草以外的其他植物。但這裡孕育了這麼多游牧民族,這麼多靠著草原吃飯的牧民,難道全是靠著搶奪別人的東西嗎?
    她是窮到沒法子養活這麼多人了,她也不是萬能女主,她不會做肥皂,煉鋼鐵,做大炮,可是她有人,有膽量,有變通的腦子。
    還能把她餓死不成?
    就算被人笑話,就算被人當做一群土鱉,她也要想辦法把這麼多人養活了。
    養活了,不餓死,還要讓他們過的比其他的士卒還要好。
    戰死的阿單志奇,戰死的丘林莫震,花木蘭養著的那麼多孤苦家庭,若不是有花木蘭在,恐怕都在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
    即使他們是英雄,即使他們為大魏付出了血汗,可又有誰能在後來記住他們的名字?
    活著,有尊嚴的活著,能夠衣錦還鄉,不讓一家人餓肚子。
    她不是花木蘭,也許做不到萬人敬仰,那就先從不讓底下的人餓肚子,也不讓他們的家人餓肚子開始吧。
    “我們套馬。”
    賀穆蘭伸手指向泉水的方向。
    “不會,我們就慢慢學!”
    我也不會做將軍。
    我們一起慢慢學。
    這便是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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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新的希望

意辛山下,賀穆蘭帶來的漢子們各顯神通。
    不是每個人都有花生那樣的好身手,通常一個人套馬,七八個人幫忙才能制服公馬。有時候身手不夠快的,馬群裡七八匹馬都來幫忙,其他同伴就要上絆子上絆子,攔截的攔截,替馴服頭馬的火伴掩護。
    在某種意義上,“擒賊先擒王”和“捉馬先捉頭”都是一樣的。
    因為大家都在一起“賺錢”,所以士氣空前的高漲,因為是“平分”,所有每個人都格外用心,幾個百人隊的隊長原本就是同火,底下的人經過這次“套馬”,感情突然突飛猛進。
    他們累了個半死,又冒生命危險又智計百出,可當他們把目光聚集在賀穆蘭身上時,一個個都露出“給你跪了”的表情。
    “馬鞍呢!籠頭!韁繩!快送上來!”賀穆蘭一手勒住某匹馬的脖子,使勁地把它往地上按。
    可憐那匹頭馬只能“含情脈脈”的依偎在賀穆蘭的懷裡,不住的嘶鳴。
    ‘救命啦!殺馬啦!’
    賀穆蘭是套過幾次以後發現自己的本事實在不好的。她手勁太大,又不熟練,套馬索老是用力過度,不知道套到哪裡去了。
    幾次之後,她發現沒有哪匹馬跑得過越影,越影雖然還小,但是瞬間加速的時候,能立刻把那些“頭馬”甩到身後去,所以賀穆蘭就自創了“賀氏馴馬”之法。
    她先借著越影的馬速跑到那些頭馬身邊,然後躍身而起,一下子跳到這些馬的身上,借助自己強大的力氣逼迫馬停下、屈服。
    她的騎術很精湛,對馬也十分熟悉,馬都服從強者,當發現自己背上的是一個無法擺脫之人後,大部分都乖乖的屈服了。
    賀穆蘭一人之力,竟比大群人圍追堵截的效率還要高些。這“兩成”被她拿走,所有人都算是心服口服。
    當賀穆蘭“收服”了兩三個族群,開始向著自己的坐騎“越影”走去的時候,越影居然懼怕地後退了幾步。
    這一點卻是賀穆蘭沒有想到的。
    她蹙了蹙眉,輕聲開始呼喚“越影”,越影磨磨蹭蹭好半天才過來,讓她爬上馬去。
    “你是不是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賀穆蘭在它的耳邊輕聲呢喃。“那我下次就不帶你來了。”
    越影沒有發出以往的“咦嘻嘻嘻”聲,只是打了個響鼻,拖拉著自己的雙腿,載著她按照既定的目標而去。
    也許對於一只格外有性格的馬來說,這樣的情景實在是太過殘忍吧。
    到了下午,賀穆蘭一行人已經陸陸續續套了上百匹馬。意辛山下的野馬大多數沒有遇見過這種事情,所以對人格外的沒有提防之心,這就讓他們第一次“出征”便“大獲全勝”。
    賀穆蘭的部下們各個欣喜不已,在返程的路上歡聲笑語,有些人甚至誇張的唱起了各種歌謠,抒發自己激動的心情。
    野馬,財帛,為未來的憧憬。
    這些足以讓所有人迷醉。
    便是阿單志奇這樣性格內斂的漢子,也開始絮絮叨叨的和旁邊的同鄉商量起這筆錢該如何花了。
    賀穆蘭看著身後的馬群,突然想到他們在沃野之外得到的那上萬匹蠕蠕的戰馬……
    後來是給誰帶走了來著?是了,鷹揚將軍庫莫提命令若干虎頭先把這群馬牽回沃野,然後再去追擊敵人。
    她那時候還在想,牽馬的事情干嘛讓若干虎頭這樣重要的副將去干,派些雜役不就行了……
    現在想一想,她真是豬頭啊!
    那哪是牽馬啊,那是牽錢!
    蠕蠕的戰馬都是訓好的馬,就算一萬匹裡要有一半獻給營中,那也是五千匹。按一匹二十匹絹帛算……
    十萬匹!
    十萬匹布!
    賀穆蘭:(⊙o⊙)!!!
    花生:“主人,你怎麼了?”
    怎麼好生生突然停住了呢?
    “我在想……”她眨了眨眼。“難怪他讓我要借錢盡管提……”
    原來剛剛發了一筆橫財。
    原來他真的很有錢……
    花生莫名其妙的看著賀穆蘭自言自語,不敢在多說話了。
    萬一主人歡喜的瘋了,把他的馬要回去怎麼搞?
    花生摸了摸自己座下的棕馬,這匹馬是如此高大,如此年輕。
    等釘上馬蹄鐵,裝上騎具,它一定更加威風凜凜。
    真好……
    這可是一件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快到了!”
    一個騎士指著遠方叫了起來。
    那是黑山大營的方向。
    背靠著黑山城的黑山大營,連綿不絕地鋪展開來,以一種突然跳入眼簾的方式一下子進入了他們的眼簾。
    夕陽開始落下,四方完全是寬廣的平原,只有黑山大營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這樣的地形適合騎兵沖鋒,想來多少次,蠕蠕的騎兵們都像是他們這樣眺望著黑山大營,又對那座以帳篷搭建而成的“魏國長城”咬牙切齒。
    所有人都直起了脊梁,將胸膛挺得高高的。
    在黑山大營流傳著一句話——“要想知道他們今天收獲如何,看他們的表情就對了”。
    失望或一無所獲的騎兵們,通常是低垂著腦袋,無精打采的穿過營門。
    殺敵勇猛的騎兵們,則是在馬匹的後面掛著無數的腦袋,嬉笑歡鬧的穿過大營,恨不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視在他們的身上。
    賀穆蘭在隊伍的最前面,看守右軍所在的西面營門的,是身穿皮甲的精銳士卒。
    他們很多都是犯錯後被貶斥到這裡的,就和蠻古一樣。
    蠻古根本不願意接受一群魏兵還要去自己套馬為生的事情,他從心底排斥這種行為,也不願意跟著賀穆蘭一起出來套馬。
    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成了昔日部下的親兵,帶著一堆馬從昔日同僚邊走過的樣子,所以他根本沒有跟來。
    正如他所想象的,守衛營門的兵卒看了看賀穆蘭的將牌,隨即,當他們看到夜幕下那成群成群的馬匹,他們的動作和語匯開始出現敬意。
    “將軍是出戰回來嗎?俘虜了這麼多匹馬,殺敵應該不少吧?”
    今天有將軍被點征出戰嗎?
    沒看到功曹跟著啊,應該不是出征吧?
    賀穆蘭矜持地笑了笑:“啊,不是,不是殺敵得的。”
    她沒有多說,底下那群恨不得到處宣揚的部將們也就都閉了嘴。一群人浩浩蕩蕩的牽著幾百匹馬回了右軍。
    這時候這些門卒才發現這群人絕對不是出去殺敵了。
    這些馬都沒有鞍具,也沒有籠頭。就算蠕蠕再窮,對於自己的戰馬也是很愛惜的,不會就這麼光溜溜的露出馬脊背。
    而且這位小將的隊伍裡,沒有一個人的馬上載有首級。這些馬干干淨淨,並沒有被血污濺上的痕跡。
    可若說他們沒有殺敵吧,可大部分人身上全都有類似在泥土中滾過的痕跡,人人都灰頭土臉,還有些人臉上有大片的淤青……
    在泥巴裡弄出淤青?
    這些門卒不禁開始各種遐想起來,然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不……不會……
    撞邪了吧?
    當天晚上,由於馬太多了,右軍的馬廄放不下這麼多的馬,而不得不專門僻處一塊地來放這些野馬。
    所謂野馬,自然是野性難馴,這些馬互相踩踏和撕咬,讓右軍的馬奴欲哭無淚,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在制止野馬相斗上。
    馬牽來的時候被賀穆蘭的每一個部下仔仔細細地數過,一共是五百四十二頭,每個傻笑著看著馬被牽到馬廄裡的騎士都在臨走的時候對那些馬奴揮舞著拳頭,大有“你若弄少了一匹我就揍死你”的意思。
    這讓這些馬奴更想哭了。
    賀穆蘭回了帳中,蠻古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一雙大眼炯炯有神地望著賀穆蘭:“你們套回來了?”
    賀穆蘭已經累得要死,勒馬說起來容易,可雙手按住馬脖子那需要多大的力氣?馬是可以生踢死野狼的動物,賀穆蘭制服野馬看起來輕松,那是為了部下面前建立起威望,其實兩個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此時她見蠻古還好奇,忍不住心累道:“恩,套回來五百多頭。你去給我……哎,算了,我自己去。”
    她認命的爬起身子,遇見一個大牌的親衛就是這一點不好,使喚人家端盆水來都不好意思啊。
    誰料蠻古奇異地了解了賀穆蘭的想法,把她一按。
    “要打水是吧?你別動你別動,現在我是親兵,我去弄!”
    說完,也不等賀穆蘭阻止,大步大步就出了帳篷。
    賀穆蘭心頭湧上一陣不安。在她的心目中,這位親衛的性格和猛張飛也差不多,蠻古將軍曾經做出過活生生把蠕蠕拖死在馬後的事情,根本不是這麼和藹可親的人。
    無事獻殷勤……
    沒一會兒,蠻古扛著個大桶進來。
    “花將軍,這桶還是當年我用過的呢!好木料,桐油刷過,絕對不漏水!我給你重新洗了一遍,保證干淨!”
    蠻古將大桶放到營帳正中,在賀穆蘭錯愕的表情中又跑了。
    再過了一會兒,蠻古提著一大桶熱水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群右軍的士卒們。
    “花將軍,聽說你要洗澡?我們給你把水提來了!”
    “花將軍,等下要熱水接著說啊,我們再給你提!”
    “花將軍,要倒水你說,我們來抬水!”
    “花將軍,等下要洗衣服嗎?我幫你洗!
    “什麼情況!”
    賀穆蘭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不記得你們在我帳下……”
    “哎呀,都是右軍的同袍,您是將軍,我們也是順手行個方便……”幾個右軍的士卒丟下這句話,順便刷個臉熟,干脆地退出了帳外。
    只留下捧著豬胰、布巾和小木盆的蠻古,特別魯直地笑著。
    “將軍,你脫唄?我給你洗頭擦背……”
    這時代,親近之人幫著擦背搓頭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連賀穆蘭也被庫莫提拉著擦過背。
    雖然那觸感不太好……
    “不用了,我自己洗。”
    賀穆蘭伸手去搶木盆,蠻古後退了幾步,連連搖頭。
    “怎麼能讓將軍自己動手,你現在也是主將了。老子……我當年當將軍的時候,洗澡得有三四個人伺候,一個人負責燒水,一個人負責擦背,一個人負責跑腿……”
    他笑的特別有誠意:“你別看我是個大老粗,擦背還真要我這樣的粗人,那些輕手輕腳的,怎麼擦都不痛快。你脫我脫?”
    ……
    救命啊!
    遇見這種一根筋的怎麼辦啊!
    一根筋什麼的都是外星人啊!
    可憐賀穆蘭一身髒汗和泥巴,頭上也癢的不行,就想好好的洗個澡,可是這蠻古撲閃著兩只大眼睛,樣子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他又不是軟漢子陳節,賀穆蘭要真告訴他“我不要你洗你走吧”,怕他又會多想,說不定連桶都掀了……
    “我自己洗!”
    “我幫你脫!”
    蠻古開始放下盆,賀穆蘭已經暗暗做好出手的動作了,就在這時,石破天驚地一句打破了兩人的僵局。
    “你們在干什麼?蠻古大人,伺候我家主人洗澡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搶!”
    兩人一轉頭,剛剛換了一身干淨衣服的花生站在門口,表情特別冷峻地說道:“您是親兵,不是下人,您以前不是將軍嗎?怎麼練這個都不知道!您不能做些親兵該做的事嗎?”
    這話就有些打臉了。
    蠻古丟下手中的盆,黑著臉叫道:“你這小子,老子當將軍的時候,你還在你娘……”
    “我娘死的早。”花生面目表情地說了這麼一句,進了帳子看了看桶,“這是哪裡來的木桶?都沒洗干淨!看這一圈黑的白的,怎麼能給將軍用?”
    花生擼起袖子。
    “蠻古大人搭把手,幫我把桶拿出去再刷一刷,這桶將軍要用了,明天身上就要長疙瘩了!”
    他不說還好,說了賀穆蘭伸頭一看,頓時嚇得要死。
    這這這……
    這也號稱刷過的,保證干淨?
    庫莫提給她用的桶才叫干淨好嗎?跟舔過似的!
    賀穆蘭見奴隸和親兵都快打起來了,當下立刻把那木桶往肩上一扛。
    “你們別爭了,這桶我自己洗!”
    交給誰洗她都不放心!
    “我去火房!”
    蠻古和花生見賀穆蘭扛桶跑了,對視一眼後各自分開。
    “哼!”蠻古冷哼,“一個軍奴做到這般膽大,離死也不遠了。”
    ‘哼,你懂個屁,主人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花生強忍著恐懼,捏緊了拳頭。
    ‘就算被揍死,我也要維護主人的尊嚴!’
    賀穆蘭扛著桶回來以後,發現花生和蠻古已經把熱水都准備好了。賀穆蘭感激地把水全部倒進桶裡,花生自覺的去門口把風。
    “將軍你慢慢洗,我在門口,就算陛下來了,我也不會讓他進來的。”
    “你不必……”
    賀穆蘭剛想說不必這麼緊張,突然想到他是把自己當成“閹人”的,頓時臉色古怪地看向門口,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
    “那你守好,有人硬闖你就叫喚幾聲提醒我。”
    這也算是……
    錯有錯著?
    ***
    賀穆蘭升上了將軍,開始了獨睡一帳、一日三餐、想什麼時候洗澡就什麼時候洗澡的*日子……個屁啊!
    “將軍,天亮了,你該起來了!”
    蠻古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在賀穆蘭頭頂響起,然後是大掌一揮,直接把他的被子掀開。
    “咦?這春天了,你睡覺怎麼還穿著夾衣啊?”
    天亮了……誰在叫她?已婚少年?路癡?
    賀穆蘭迷迷糊糊地張開眼,被面前放大的黑臉嚇了一跳。
    “嚇!誰准你擅自闖入本將軍的營帳的!”
    “咦?不是親兵喊你起床嗎?老子以前當將軍的時候都是親兵喊我起床的啊……”蠻古納悶地撓了撓後腦勺。“起來!吃飯!你還要練武呢!”
    賀穆蘭揉了揉眼睛爬起來,見四周還是黑的,絕無“天亮了”一說,頓時苦笑著道:“蠻古將軍……”
    “將軍喊我蠻古就好!”
    “那蠻古,你以前那個親兵是誰?可能讓我和他溝通溝通?能把自己主將從被窩裡拉出來,這得有多大的膽子啊?”
    她一向是醒了就沒法睡的體質,只能認命的起了床,開始穿戴。
    蠻古聽了賀穆蘭的話,突然一愣,聲音有些低沉。
    “沒……沒了。”
    “嗯?”
    “我那個親兵,有一次隨我沖殺,為了護我死了。”
    蠻古低沉的聲音在帳中響起。
    “王將軍說,我死了那麼多親兵,讓我做親兵,算是還債。”
    賀穆蘭系著腰帶的手一頓,詫異地看了過去。
    人高馬大的蠻古搓著手掌。
    “我沒想讓他們死。我只是……總是忘了身邊還有人。我的那些同火早就不在了……”
    對於這樣的主將,賀穆蘭當時是十分厭惡的。
    經常一殺就殺紅了眼,跟著敵人就殺入了險處,而且從來不肯承認是他自己指揮的失敗。
    雖然他戰功立的多,殺的人也多,但死的人更多。
    可蠻古這個人,有時候實在無法讓人恨起來。他直線條的連讓人罵他的心思都生不起來。
    他其實不適合領軍。
    但他又確實厲害,在戰場上,一個能夠殺入敵營的猛士,往往如同催眠一般會激起許多人的悍勇之氣,殺他個昏天暗地。
    這和領軍之能無關,純粹是個人的武勇造成的影響。
    雖說當她的親兵是為了能早點出頭,但這麼一個魯直又愛面子的人,願意來當她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將的親兵,想來心中也不是對他那些死去的部將們一無所感的吧。
    王將軍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呢?
    王將軍很少做沒有目的的事情,他應該是想讓蠻古了解什麼吧。
    所以賀穆蘭抓住了他正在胡亂搓著的手。
    “不要再想你那些同火了。”賀穆蘭說道,“他們也不願意你變成這樣。你還要繼承他們的遺志,光宗耀祖才是。他們死了,他們的妻兒該怎麼辦呢?有你這個故人在,也許還會對他們家有所照拂。若是連你也死了,那就真的再也沒有希望了。”
    她聽說蠻古也是普通軍戶出身,剛來軍中的時候,甚至穿的還是布甲。
    他的那些同火,大概也是出自差不多的家庭。
    蠻古虎目含淚,點了點頭。
    “是,謝花將軍開解。”
    “那就好……”
    “是我以前想岔了……”蠻古反手抓住賀穆蘭的手。“你真的能掙錢,帶我掙一個!”
    咦?
    啥時候劇本改了畫風?
    賀穆蘭詫異地拉了拉手掌,蠻古攥的死緊,賀穆蘭隨便拉了兩下,見沒拽出來,也就停止了拉扯。
    “我的錢用的差不多了,前幾日弗立卓的媳婦兒來信,他的兒子也沒了,問我願不願意娶她,她實在活不下去了。”
    弗立卓是他一個火伴的名字。
    蠻古徹底豁出去了。
    “我現在不是將軍,娶她算是委屈了她。我得賺點彩禮,也要再拼個前程,不能用親兵的身份去娶她。弗立卓的老婆年紀大了,我不能再讓人笑話她是胡亂嫁了人的……”
    “你還沒娶妻?”
    賀穆蘭好奇地問。
    “軍中三四十歲沒娶妻的光棍一抓一大把!我沒娶妻有什麼好奇怪的!”
    蠻古惱羞成怒地嚷道。
    “好,我答應你!”
    賀穆蘭回答的干脆。她知道有的將軍是不給親兵分東西的,因為親兵的一切所得都是將軍賜予。
    不過她的規矩就是她想怎麼來怎麼來。
    誰也管不著。
    蠻古欣喜的放開了手。賀穆蘭穿戴好衣甲,出門准備練武。
    天確實才蒙蒙亮,可她的帳外已經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人。
    阿單志奇,那羅渾,胡力渾,吐羅大蠻,普桑普戰兄弟,除了去了柔然的狄葉飛,在古弼身邊當侍官的若干人和已經高升至裨將的殺鬼,賀穆蘭原本的同火都已經在這裡了。
    他們帶著幾個自己的心腹,見賀穆蘭出來,這才開始有了動作。
    “一起去練武吧。”阿單志奇這樣說道。“你現在當了將軍,倒比以前懶了。以前這個時候,應該起來給我們做飯了呢。”
    那羅渾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苦笑著說:“我是練不了武了,給你們當個裁斷還可以。”
    賀穆蘭看著昔日的火伴,再看看露出懷念神色的蠻古,咧出一個笑容。
    “大清早就來找打,那我就滿足你們了!”
    “將軍手下留情!”
    “給我在兄弟們面前留點面子!”
    帳外,一輪旭日剛剛升起,照耀的每個人臉上都金光閃爍。
    聽聞到將軍和百夫長們已經起床練武的士卒們紛紛爬了起來,出來看熱鬧的看熱鬧,練武的練武。
    右軍這片新劃出的營帳裡,這群重新整合成一軍的部曲,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相處融洽。
    無論是將軍還是普通的士卒,臉上都充滿了說不出的動人神采。
    那是希望的光芒。
    如此的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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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7:50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番外他是一個渣攻

“阿姊,它叫什麼名字?”
    被“他”從市集上牽回來的它,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是啊,它以後叫什麼名字呢?
    至於為什麼這個小男孩喊它的主人“阿姊”,被它有意無意的忽視了。
    它一直覺得叫“朝陽”不錯!它生下來的時候,它的媽媽一邊舔著它,一邊誇獎它像朝陽一般火紅。
    他將它從陰暗潮濕的馬廄裡拉出來的時候,也愛撫著它的鬃毛,笑著對它過去的主人說道:“這匹馬不錯,紅的耀眼,就是它了!”
    既然紅的耀眼,應該也有一個耀眼的名字吧?
    它期待的等著自己新名字的誕生。
    可是它的新主人,這個瘦長的漢子,在沉默了片刻後,張口說道:“它沒有名字。它就叫馬。”
    小男孩一臉失望地拍了拍自己。
    “什麼嘛?就叫馬?一點氣勢都沒有!”
    是啊,它是馬,但為何就叫馬?
    它難過地低下頭,感覺連自己身上的毛發都沒有那麼閃亮了。
    它是一匹三歲多一點的馬,出生在一個黑暗的馬廄裡,和其他的馬一起被養大,販賣來販賣去。
    這個國家似乎經常打仗,能夠做戰馬的馬總要賣的比其他馬快一些。它被人訓練蒙著眼睛聽刀槍相撞的聲音,聽殺豬殺羊的聲音,到了三歲,才被拉出來賣掉。
    它還記得有人粗魯的揪住它的鬃毛和尾巴,然後用一根繩子緊緊拴住了它的脖子。它被推翻在地,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坐著人。
    它使勁踢腿,直到把自己累的筋疲力盡,這才被人套上馬籠頭,連脖子和頭都被勒緊,然後拉出去,離開它的兄弟姐妹,被人去賣掉。
    它離開馬廄時,它的媽媽,一匹六歲的母馬拼命的嘶叫。它告訴它:“別害怕,你會遇見一位強壯的戰士,帶著你自由的奔跑!你是最強壯的,不該老死在馬廄裡!”
    這樣的命運讓它又期待又害怕,直到被這個男人買走。
    來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它遭逢了它馬生中的兩個挫折。
    第一個挫折,它的那個“主人”,似乎是個女的。也就是說,它的媽媽告訴它的“你會遇見一位強壯的戰士”,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它成了一位女郎的坐騎。
    第二個挫折,它沒有名字。
    它的主人撫摸著它,卻露出十分懷念的眼神,喃喃自語“注定要換的東西,為什麼要起名字呢”。
    它被一個女人嫌棄了。
    這讓它已經開始為未來悲慘的命運嘶鳴。
    “阿姊,你的馬昨晚叫了一夜呢。”小男孩揉著眼睛對著它身前的高瘦女人抱怨道:“太吵了!”
    它以為它會挨打,就似那馬奴一樣,用皮鞭抽它的肚子。
    結果這個女郎彎下腰對她的弟弟輕聲說:“它第一天到我們家裡呢,也許是怕生。以後會好的。若是它一直這麼吵,我就把它帶到黑山去,那裡都是馬,它就不會孤單了。”
    “有許多馬,它就不吵了嘛?”
    “它也許是害怕,沒有同伴很害怕吧。”
    “那阿姊,等你去黑山了,我就養一群馬。這樣等你回來的時候,你的馬就不會害怕的亂叫了。”
    小男孩的童言聽起來是如此幼稚。他甚至還沒它高呢。
    它的女郎卻突然紅了眼,低下身子環住了他的脖子。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難怪你會養那麼多馬……”
    她又在說它聽不懂的話了。
    但她似乎是個溫柔的人,這讓它得到了一些安慰。
    接下來的日子,它明白了原來在人類的世界,女人也要負責打仗。它的主人換上了男裝,騎著它奔赴北疆。
    它沒有去過北邊,聽說那裡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無數的野馬在草原上奔騰,那些馬不會被人牽上韁繩,也不會被人釘上鐵掌,它們的宿命就是奔跑,除此之外,就是享受鮮美的牧草,和甘甜的泉水。
    對於它來說,那些野馬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同類,過著連想象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日子。
    對於它來說,這個主人出乎它的意料之外。它想象的她有多麼壞,她就有多麼好。
    她騎馬的方式非常溫柔,很多剛剛騎馬的騎手騎馬的方式非常野蠻,他們會用膝蓋如鐵一般地牢牢頂住身下的馬,可她並不是這樣的,她就像是一位駕馭過很長時間坐騎的騎手,輕松自如的隨著它的行動而擺動自己的身體,從來不用蠻力壓迫它。
    雖然她力氣確實很大。它曾見過她推倒一棵攔路的樹。但她好像本能的知道它想干什麼,並且隨著它的節奏而駕馭它。
    如此老練的騎手,為什麼不給它起個名字呢?
    難道就像是她所說的那樣,她隨時都想換掉它?
    這樣的猜測讓它十分恐懼,讓它比其他的馬更要乖順。當她駕馭著它在戰場上奔馳時,它比其他的馬更加賣力、更加通人性。
    它會踢踏敵人的肚子,會人立而起阻擋敵人的兵器,會在夜間補充夜草的時候拼命的進食,就為了能夠不掉下自己的馬膘,不讓自己看起來比別的馬要瘦弱。
    紅馬原本就比其他顏色的馬要顯眼,它要讓自己的主人第一眼就能看見它。
    她不會不小心弄丟了它。
    它抓緊每一時每一刻鍛煉自己的意志,它無懼刀兵、無懼敵人的嘶吼,有時候,它覺得就算是天塌下來了,它也不會眨一眨眼睛。
    只要它的主人指向哪裡,它就會奔向哪裡。
    漸漸的,它贏得了無數人的誇獎。
    它的主人為它刷洗時,它也真的覺得她挺喜歡它的。
    它聽見她說:“你真的不錯。我花了最多的錢用來買你,真是買對了!你喜歡吃黑豆嗎?我知道有一匹馬,可喜歡吃黑豆了,吃完黑豆以後,跑的比其他馬都要快些……”
    它看見她越說語氣越低沉。
    黑豆?那是什麼?能吃嗎?
    它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吃黑豆,不過為了她,它會喜歡上吃它的。
    低沉下來的主人將頭靠在它的背上,用著它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歎道:“我好……你,越影。”
    那個字是什麼呢?它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它的主人給它起名“越影”了呢!
    雖然沒有“朝陽”好聽,但叫“越影”的話,也帥氣的很!
    這真是個好名字!
    它的主人有一群忠誠的火伴,它們的馬也都很好。有一對兄弟,他們的馬也是親兄弟,它們倆都很溫順和善,絲毫沒有攻擊性。它們總是講述戰場上他們的主人是如何英勇。
    而這個時候,那個叫那羅渾的人類的白馬就會打個響鼻,用鼻子朝向它說:“它的主人花木蘭才是頭。知道什麼是頭嗎?就是和頭馬一樣,最強壯、最厲害的人類。”
    它真的為自己的主人自豪,它發自內心的愛她。
    即使她是個女人,而它們都不知道,可是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棒的主人了。
    既溫柔,又偉大,會用溫柔的手為它刷洗,在戰場上的時候,它永遠不用擔心會變成無主的戰馬,被人牽走。
    它見過無數沒有主人的戰馬,它們舔著自己的主人,拱它們,躺臥下來給他們取暖,直到那身體完全冰冷,而它們自己也會被其他的什麼人牽走。
    很多馬都會愛上自己的主人,這一點也不奇怪。
    母馬會被公馬騎,而戰馬只會被主人騎。
    人類會愛上女人,但只會和自己的戰馬共歷生死。
    這讓它十分驕傲。
    軍營中這麼多男人,可只有它配被她騎乘。
    只有它能如此貼近於她。
    幾個月後,它的主人英勇奮戰,得回了一匹替馬。
    這匹替馬也是匹紅色的戰馬,應該是蠕蠕人的,身上散發著臭味,屁股上爬滿了蠅蟲。
    它的主人在給它洗澡的時候發現了它身上的蟲子,然後幾乎是立刻的,這匹馬就失了寵。
    它很早以前就發現它的主人很愛干淨,這大概和她是個女人有關。所以它比其他的馬都要愛干淨。它會在柱子上清理自己身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污漬,也會遠離蠅蟲多的地方。只要有任何機會,它都會用水來整理自己的臉和馬鬃。
    它無時無刻都保持著皮毛光亮、潔淨火熱的樣子,這讓它的主人經常用臉貼著它的脖子和臉,表現的十分親暱。
    它被起名“越影”,但它的主人從不喊它。
    她會說:“越影,你往……哎呀,我又犯傻。往西,往西!”
    有時候它會想,大概她就和自己一樣,寧願用“我的主人”,或者“我的馬兒”這樣的稱呼來稱呼對方,也不好意思呼喚對方的名字。
    就像它總是在心裡喊她“我的女郎”或是“我的主人”,它總是喊不出“花木蘭”這樣的名字。
    也許對方也是一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直到它看見了那匹馬。
    那是一種它從未見過的駿馬,它大概年紀不大,至少比自己小。它的皮毛烏黑發亮,行走起來時似乎腳下都沒有踏著泥土一般的輕巧。
    它頗有風度地昂著頭,雖然並不高大,但那健壯的骨骼告訴所有人,只要等它長大了,那一定是一匹身材魁梧的戰馬。
    它看著她的主人眼睛裡湧起了淚光。
    它看見她失魂落魄的走過去,呼喊它的名字……
    “越影。”
    “咦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顆黑豆,真惡心。)
    黑豆,越影,神駿的寶馬。
    它似乎理解了什麼,但這種理解讓它無法呼吸。
    它甚至還沒有自己高。
    它要是像是領頭的那匹黑馬那般高大神駿,也許它就不會這樣難以呼吸了。
    當夜,它們的馬廄挨在一起,它轉過頭問它:“你叫越影?真巧,我也叫越影。”
    那匹黑色的汗血寶馬眼睛裡露出一絲詫異。
    “還有馬敢叫越影?我可是御馬!皇帝騎的馬!你就算叫越影,很快也要被改掉名字了!”
    所以,她不給自己起名字叫“越影”嗎?
    所以,她從不喊它的名字嗎?
    它松了口氣,卻聽到“越影”又咦嘻嘻嘻了一句。
    “不過你的主人真不錯,知道我喜歡吃黑豆,給我吃了好吃的豆粉!看在你的主人很聰明的份上,我也對你好一點,不咬你啦。”
    那口氣,就似乎不被它咬是一種榮譽。
    它有些煩躁的扭回頭,發現那匹一直被打入冷宮的替馬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它,然後把它的大腦袋伸了過來,靠在它的脖子上。
    可惡!你的頭這麼重,又這麼沉,為什麼要靠在我的脖子上!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讓主人騎你!
    沉重的壓力讓它漸漸忘掉白日裡主人的淚眼,忘掉因“越影”之名而產生的恐懼不堪。
    它就這樣被它的脖子壓著,或者是也靠著它的脖子,睜著眼睛睡著了。
    遇見了“越影”的主人開始越來越多的向著那匹黑馬靠近。那匹“越影”從不會溫順的用頭觸碰她,甚至還會用鼻涕糊她一臉。但無論它做的如何過分,愛干淨的主人都只是會捏捏它的鼻子,繼續更加的愛護它。
    它一天天的沉默,它感覺到“越影”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身上一點點的逸出來,變成了別人的東西。
    或者,那就是別人的東西。
    它依舊被自己的主人騎著作戰,但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她指揮它朝著的方向,都已經凝望向了“越影”。
    直到那一天……
    那匹黑馬將它的主人掀翻在地。
    “咦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氣!)
    “蠢馬!”越影的主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該死!越影!陛下!”
    它聽見它的主人這樣咒罵了一句,然後駕著它上前。
    是要讓它救人嗎?
    這個它做的很熟了呢,它的腳步可以非常快,快到……
    “對不起了。我得去救他們!”
    它聽到自己的主人這樣說道,然後狠狠地拍了一下它的屁股。
    她在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溫柔的主人,從未這樣拍過它的身體。
    她的力氣是那般大,但從未用在它的身上過,除了今天。
    它吃痛不已,發足狂奔,它想告訴她,她不必這樣用力它也會跑的很快,卻覺得身上猛然一輕,自己的主人已經跳下馬去。
    它迎著無數匹正在朝著他們放下沖來的戰馬奔去,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它朝著這些敵人沖去,拼命的站起身子,用自己的頭和身體沖撞他們,阻攔他們繼續前行的腳步。
    “哪裡來的瘋馬!該死!”
    “媽的!前面那人落馬了!肯定是條大魚!”
    “怎麼又有一個人跳下來了!先把這瘋馬殺了!”
    它倒在了戰場上。
    戰馬是永遠不會倒下的,哪怕是睡覺和吃飯,它們也永遠站著。
    “花木蘭,下次要是能再見,給我起名朝陽吧……”
    它感覺自己的靈魂漸漸離開自己的身體。
    它盯著她奔向越影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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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8:09 |只看該作者
“記得給我起個獨一無二的名字啊。”

  ☆、第189章 他的顧慮

賀穆蘭成功的靠著自己的“套馬”技術,帶領著自己的隊伍致富奔小康,而且脫離了財政赤字,不但購置齊全了一支兵馬該有的東西,而且還成功的讓阿單志奇等無數部將往家裡送了大量的財物。
    沒有人想到賀穆蘭是通過這個法子折騰到錢的。
    套馬……
    咳咳。雖然來錢快,但傳出去也太難聽了點。
    庫莫提一直關注著自己的這個“部下”,他見過無數有著非凡才能的寒門子弟,最後不得不活生生湮滅自己夢想的事情。
    這種事情在武人家庭比在寒門文士之中更常見,畢竟窮學文,富學武。你若連裝備都購置不齊,也只能做一個上場便死的將軍。
    文士寒門出身,最多有志不得伸張。
    武人寒門出身,當上將軍只會死的很快。
    當他知道花木蘭通過自己抓回來的軍奴教會了部下“套馬”這個本事,而且成功的追尋到了野馬群穿過的痕跡,得到大批野馬之後,忍不住擊案而起。
    “這個眼皮子淺的!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陛下身邊有這麼亂來的嗎?
    都說了能借錢給他了!
    等勝了蠕蠕,還怕沒有馬賣?
    庫莫提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只是喊來了獨孤唯等人,吩咐了一些什麼。
    在軍中,也有一群專門轉售戰利品的人,這些人被叫做“軍販”。
    他們大多是軍中貴族將領的家僕或者管家一類,大部分鮮卑貴族出身的將軍在大魏有自己的生意和謀生法子,南北通商也是一種。
    就像後來的狄葉飛可以通過保護“狄姬夫人”的商路來往西域和南邊賺錢一樣,每個將軍都有自己來錢的法子。
    所以當賀穆蘭得了幾百匹野馬,而且以後說不定更多的消息傳出去後,許多的軍販都上了門。
    賀穆蘭後來選擇了獨孤家的販子。一是因為對方價錢給的公道,二是他什麼馬都要,三則是還有一些香火情分。
    野馬畢竟是沒有被馴過的馬,有些能做戰馬,有些生性不馴只能做馱馬或者拉車的馬,最次等的那種,只能想辦法打熬或按照劣馬賣掉。
    蠕蠕的戰馬和鮮卑人的戰馬永遠能賣到最高價,那是因為拿來就能用,稍微磨合一下就能用。野馬雖然也有非常有潛力的那種,但賭博性質太大。
    但是大的部落主不用擔心。
    他們馴馬的人太多了。
    他們就愛璞玉打磨成美玉的感覺!
    ‘鬼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賀穆蘭笑嘻嘻地談成了一樁生意。
    ‘也許是錢多人傻?’
    “將軍很會做生意,若是不打仗了,說不定也能富甲一方啊……”
    獨孤家的軍販笑瞇瞇地捧了賀穆蘭一句,不過賀穆蘭完全不把這句話放在心裡,做生意的嘛,永遠嘴巴甜如蜜。
    賀穆蘭送走軍販,看著帳外一群眼巴巴的漢子,笑了起來。
    這些人被賀穆蘭笑的心裡發癢,吐羅大蠻最沉不住氣,直接吆喝:“賣了多少?多少匹?我要金子行不行?”
    賀穆蘭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萬?哦,我不行了,我是不是聽錯了?”吐羅大蠻倒在身邊的那羅渾身上,壓到了那羅渾的肩膀,被後者嘶的一聲推開。
    那羅渾是最可憐的,他受傷不能參與套馬,自己也不好意思要。要不是賀穆蘭把自己的分了一部分給他,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們那些馬賣不了三萬匹布吧?而且他們一下子能拿這麼多出來嗎?”阿單志奇擔心的是其他事情。
    “不是三萬匹布,獨孤家出三千兩金子,買我們的野馬,以及以後我們的野馬都賣他們的專售權。”
    賀穆蘭笑了笑。
    “我本來想要布的,就和阿單志奇說的一樣,布不太好運,而且我們總不能讓軍帳幫我們把這麼多布捎回去,干脆就要了金子。反正獨孤將軍有的是錢……”
    獨孤唯的外號就叫做“千金郎君”。
    據說他來軍中的時候,他的家僕扛來了三箱黃澄澄的金子,亮瞎了一干中軍將士的眼睛。
    後來他招募親兵和部卒,都是用金子激發別人的興趣。
    三千兩金子,按古代十六兩算,總共就是一百八十多斤的金子。
    雖然多了點,但賀穆蘭知道獨孤家能夠運來。
    “金……金子……哦,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胡力渾也要暈倒。
    賀穆蘭在軍中大半年,戰績卓絕,一共也就攢了三兩金子。
    她救了皇帝,找到了宮中藏著的赫連定後人,皇帝賞了她一百兩。
    加一起,還沒幾斤。
    這已經是許多將士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了。
    陡然聽到有一百多斤的金子分,花木蘭麾下的這群窮*絲們幸福的快要死掉了。
    等金子領了過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將士會脫單,多少男人會脫處。
    “拿到錢,先寄回家去,不要亂花。”
    賀穆蘭怕他們揮霍掉了,嚴肅地囑咐他們。
    “你們的妻兒家小還在家裡受苦,等著你們建功立業而回。我知道黑山城有許多消磨時光的地方,也有許多讓人花錢的辦法,我不想聽到你們陷在了裡面,把錢用光了。”
    “如果被我知道了你們賭博或者嫖/妓,把錢全浪費了,日後便是我有賺錢的法子,也不會帶你們,知道嗎?”
    “知道了……花將軍好無趣。”
    一個士卒剛剛想去找女人,就被主將打消了性質。
    “相信老子,女人一點都不好!”吐羅大蠻想起自己那次慘痛的經歷,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許是黑山的女人不行,反正,疼……”
    吐羅大蠻的話讓無數人側目,其中不乏阿單志奇這樣成過親的男人。
    疼?
    他找的是老太太嗎?
    讓夏將軍和王將軍等人擔心的事情一直沒有到來。
    賀穆蘭的部下拿到了分到的錢,但大部分都乖乖的托著軍中軍府的驛官送回了家裡,或者托休假回鄉的同鄉帶回去,黑山城的妓寨沒有人打架鬧事,酒館等處也沒有人喝的爛醉酩酊。
    除了有一些士卒希望能批准假期回家成親,似乎在賀穆蘭的軍中沒有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
    在瘋狂地套了一陣子馬,抬著金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金子在校場給將士們分了以外,賀穆蘭的幾百人馬繼續好生生的按照以前的方式操練、行軍,不驕不躁。
    這讓許多等著看笑話的人都對花木蘭刮目相看。
    賀穆蘭在套了一陣子馬以後就沒有繼續了。軍奴們告訴她,如果套的太厲害,明年這些馬就不會再在意辛山下繁衍了。
    馬是一種記性很好的動物,永遠它受到的傷害。
    野馬裡有幾只特別好的馬,被賀穆蘭和阿單志奇等火伴給分了,也給了蠻古一匹。賀穆蘭甚至還留下了給若干人、狄葉飛和殺鬼的馬。
    殺鬼高高興興的來領走了馬,他現在跟著突貴,對方也是一員老將,和蠻古幾乎同樣資歷,卻走的很好。
    賀穆蘭記得突貴在上輩子和哪個將軍打架,被對方失手打死了,所以他們一群人才會變成無主之兵。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突貴還好生生的活著,也沒有挑釁過賀穆蘭,相反還對她十分照顧
    蠻古卻得到了貶斥,變成了她的親兵。
    賀穆蘭的馬是一匹棗紅馬,身材高大,肌肉結識,是馬群中的頭馬。
    賀穆蘭以前的替馬在統萬城外被她放出去死了,另外一匹替馬因為怎麼也米需 米 言侖 土雲洗刷不掉的腥臊味道,很少被她騎。
    無奈越影還在慢慢長成中,經常過度的使用它,對它的生長發育不好。所以花生挑了這麼一匹好馬,親自為她馴馬。再過幾個月,這匹馬就能成為一匹出色的戰馬了。
    “主人,給這匹馬起個名字吧。我記得您以前戰死的那匹馬也是紅色的,就是沒它這麼高大。”
    在這裡生活的馬都不是很高,而且臉大脖子粗,能像這樣漂亮的,確實很少,否則也不會被留下了。
    “起名字嗎?”賀穆蘭沉吟了一會兒。“算了,還是不要起了吧。”
    “咦?”
    “我一直覺得,給什麼起了名字,就等於和對方建立起了某種關系。我很少給東西起名字,這就像是寄托了什麼東西。當我的替馬很危險,因為除了越影,我可能會隨時放棄任何一匹馬。再說了……”
    她摸了摸鼻子。
    “總覺得我以前那匹馬都沒有名字,在它死後再找一個替代,取個名字,很對不起它。”
    “還有這種事嗎?可是連名字都沒有的話,怎麼叫啊!越影不是有名字嗎?”
    “越影不是我起的。”賀穆蘭笑了笑。“你就叫它馬吧。”
    “真可惜……”花生摸了摸這匹突然低下頭的紅馬。“馬要沒有名字,死了就還是野馬吧?”
    “那不是很好嗎?當野馬很好。”
    花生搖了搖頭,把紅馬牽走了。
    一旁的越影“咦嘻嘻嘻”了一聲,總覺得似乎有些什麼事情發生過,但被它給忘了。
    它是不是和誰議論過關於名字的對話啊?
    算了,想不起來了。
    半個月後。
    賀穆蘭站在小校場上,將自己的弓開到滿月,隨手射了出去。
    離弦的箭極為迅速地射向遠方的目標,射在一百五十步遠的靶心上,狠狠地扎了進去。
    這般遠的距離和力道,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他們都知道花木蘭十分勇猛,他的力道軍中難有匹敵,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射起一百五十步的箭如此輕松。
    賀穆蘭也意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雕花大弓。這把弓是她當上冠軍的時候被賜予的,想不到確實是把好弓,開弓的時候一點都不費力氣。
    “騎兵快速機動,騎射兵更是讓敵人聞風喪膽。從今天開始,你們每個人都要勤於練箭。要射的准!射的快!每一箭都要消滅一個敵人!”
    賀穆蘭舉起自己的雕花大弓。
    “知道為什麼嗎?”
    校場裡的人開始呼喊了起來。
    “因為將軍箭射得好,我們不能墮了將軍的名頭!”
    “因為弓箭御敵以遠!”
    “因為弓箭能夠進行壓制!”
    所有人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賀穆蘭搖了搖頭。
    “你們說的都對,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原因!”
    賀穆蘭痛惜的摸著自己的羽箭,大聲喊了起來:“因為我們窮!”
    “你們將軍我沒有太多身家,買不起讓你們糟蹋的箭!”
    “每一箭都要消滅一個敵人!因為我們沒有可以浪費的箭!”賀穆蘭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驚世駭俗。
    但她要讓他們知道當前嚴峻的形式。
    她要堅持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還有!每一支還可以再用的箭……”
    她看著所有人。
    “都要給我撿回來!”
    .
    “陳節,你怎麼走了!”
    一個在校場外圍觀的士卒拉住同火的臂膀。
    “不是說好和我們一起看看的嗎?這可是上次大比的冠軍!我們這群新兵都可能分到他的麾下!”
    幾個士卒也點了點頭,讓他們的火長不要亂跑。
    “他們的人上次套了許多馬賣錢呢。這樣大方的將軍不多了。回頭我們毛遂自薦,說不定就能進他帳下了。”
    “就是,他的人現在還不足一千,遲早要在我們這群新人裡抽調的!”
    “我不去,要去你們去!”
    陳節甩開胳膊,繼續往回走。
    “你怎麼不去?喂,你武藝是我們之中最強的,花木蘭是以武勇封的將軍,說不定會讓你當個親兵什麼的!你不是說想跟著一個強將當親兵,不從小兵做起嗎?”
    “將軍多著呢!”
    這麼丟人的將軍,他才不跟呢。
    這麼窮酸,等看到他的鐵槊,說不定給搶了!
    他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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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8:35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我心困惑

地弗池。
    從柔然到金山,路上只有幾處有水源,高車部族派來帶路的都是熟識路徑的向導,所以狄葉飛一行人行走的非常容易。
    他們拿那位打著赫連旗號之人的馬換了不少高車奴隸和他們的高車。和他們做“交易”的居然是柔然大名鼎鼎的浪子,右賢王閭毗,這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閭毗這個人,即使在柔然也是一段傳奇。
    他是上任老可汗社侖季父僕渾與北燕公主樂浪公主之子,野蠻的柔然也有一種類似“初/夜權”的規矩。
    但當年樂浪公主來柔然,和親的卻不是老可汗,而是老可汗的弟弟。樂浪公主是老可汗的弟弟獻馬三千從北燕求回來的妻室。卻因為這個“規矩”,先陪著當年的大汗過了夜。
    這是所有和親柔然的公主都要遭受的屈辱,而草原上的主人則是靠制造這種屈辱讓屬民們畏懼和宣誓主權。
    這件事讓閭毗的出身很尷尬,他雖名義上是老可汗之弟斛律的兒子,但親生父親卻是老可汗社侖。他一生下來就擁有父母的恩賜和牛羊,而老可汗又賜了他草場幾處,馬匹成群。
    閭毗漸漸長大,因為長得比大多數柔然人要英俊,頗得所有人的喜愛。為了抵抗北魏,柔然和北燕一直結為同盟,使得閭毗的作用也十分重要。
    但閭毗後來做了一件事,被徹底放逐出了他名義上父親的領地。
    當年,可汗之弟斛律的親孫子想要發動政變,搶奪繼任大汗大檀的汗位,閭毗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侄子不對勁,一邊聯系大檀發兵侄兒的部落,一邊派人控制起了他的兵馬。
    閭毗的侄兒步鹿真被他的異母兄長大檀成功起兵掩殺,斛律因為此事被驅逐出境,而後帶著閭毗的母親投奔了北燕。
    留下了身份更加尷尬、而且還帶著“大義滅親”身份的閭毗。
    大檀那時剛剛繼位,他之前一直鎮守柔然西境,頗得人心,後來初登可汗之位,部落之間各種明爭暗斗讓這個年輕可汗傷透了腦筋,知道閭毗幫助他驅趕、消滅了最強的那支反對聲音,柔然才逐漸安定下來。
    閭毗繼承了他“父親”的領地和牛羊屬民,大檀數次南征,不斷地對北魏進行騷擾和掠奪,直到十五歲的拓跋燾御駕親征,成功擊退了大檀大舉入侵的二十萬蠕蠕部隊。
    這次的鎩羽而歸,讓柔然再一次陷入內訌中。柔然是無數部落主聯合起來的國家,只是為了獲得勝利和戰利品才緊緊圍繞在柔然汗王的身邊,一旦汗王不能帶他們贏得勝利,就會被他們無情的拋棄。
    大檀在深感無人可以信任的時候,便將那位異母的弟弟閭毗召集到了柔然的汗庭,委以重任。
    閭毗從小接受其母樂浪公主的教導長大,對漢學也十分精通,並且通曉數國的語言。他在柔然頻繁派出使臣,交好北涼、赫連夏和北燕,甚至足跡還到了劉宋,采取遠交近攻的政策,孤立北魏。
    但北魏的強大和崛起讓閭毗發現即使所有小國聯合起來,也不一定是它的對手,所以他的政治理論發生了改變,轉而認為應該慢慢消滅北涼、赫連夏和北燕這樣的小國,壯大自己後再謀劃魏國。
    這樣的政治理念在柔然被稱為“西進”派,和主流的“南進”派格格不入,自然更會有一些矛盾出現。
    對於大檀來說,有一個人為他分擔矛盾,處理糾紛,讓他得以通過平衡之術達到統治其他部落的目的,這閭毗的作用就達到了。所以明明被大多數人否認和攻訐的閭毗,卻越走越高,漸漸到了右賢王的位置。
    匈奴後裔都以左為尊,右賢王並不如左賢王的地位高,但如今的左賢王是被視作“太子”一般的大檀之子吳提,右賢王便已經是柔然能給予的最高官職了。
    這樣的右賢王顯然不能服眾,待大檀坐穩汗位之後,閭毗也就意識到繼續處在柔然核心的地方很危險,別的不說,那個如同惡狼狡狐一般的吳提就會把他撕碎。
    於是閭毗離開了柔然王庭,帶著心腹的隨從和自己少數精銳的騎兵,開始在柔然的境內四處游蕩,美名其曰“巡視”。實際上就是出去避避風頭,等候可汗大檀的召喚。
    這樣一位尊貴的柔然貴族會讓他們遇見,自然是讓狄葉飛等人都吃了一驚的事情。而狄葉飛最先想到的念頭不是避讓,反倒是把這位“右賢王”抓到魏國去會有多大的軍功。
    熟悉柔然情況的高車人解釋了半天,狄葉飛才知道這位“右賢王”只是個好看的擺設,不會有柔然人願意為了他妥協什麼。而他還是個柔然少有的“西進派”,在一定意義上,反倒有利於魏國。
    在得知這“右賢王”不是什麼大魚以後,狄葉飛對他的興趣就降到了最低,他們身負重任,若不是有極大的利益,他們是不能冒著風險去抓一個沒有什麼用的人的。
    所以他們做完交易就走了。
    可是這群蠕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那以後,一直就跟在他們的身後,既不加入,也不干涉他們的行動,但就是若即若離的跟著,讓人不得不提防。
    “狄葉飛,怎麼辦?那個右賢王是不是看出什麼不對來了?”和他同來高車的同袍們都隱隱以他為首領,這個叫屈賀余的小伙子就是他瘋狂的崇拜者。
    狄葉飛的武藝不弱,長得又雌雄莫辨,原本就被人視為“軍中女神”一般的存在。這趟來柔然,遠離國土,又穿越茫茫無邊的草原尋找金山,若不讓他們有一個精神支柱,很容易就會喪失各自的斗志。
    高車部族的人願意千裡迢迢而來,是為了擺脫高車一族淪為奴隸的命運,是為了將族中的老幼接到他們看起來如同天堂一般的大魏去生活,可這些出身大魏的高車裔士卒做這件事,大多全是依著自己的本心。
    “他要跟就隨他跟,有本事一路跟我們到金山去。”狄葉飛對那個絡腮胡也是煩躁,“我們一路小心點,不要露出了馬腳就是。”
    他們已經盡力以高車人的生活方式行動,他們交換來了大量的高車男□□隸,告訴他們,他們要回金山去會盟,等到了金山,他們就能找到部落收留他們,恢復自由人的身份。
    這讓這些高車奴隸拼了命的要回金山,在他們的幫助下,一路上順遂無比,哪裡有水源,哪裡有草場,哪裡有部落,都似乎就在他們的心中。
    他們的靈魂在黑山,他們的先祖在敕勒。
    無論是向西還是向南,他們憑借著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傳,將回家的路徑傳遞了下去。
    這便是高車部族的狄姓族人們為什麼要狄葉飛用馬匹換高車奴隸的原因。因為只有他們,能帶著他們破除一切萬難的到金山去。
    高車的奴隸們都在後面駕駛著高大的車子,狄葉飛等人則騎著駿馬在前方開路。高車人經常游牧在草原上,駕著他們的車馬,成為草原上柔然人們眼中的肥羊和可以劫掠的對象。
    但狄葉飛的車駕非常安全。首先,這支高車部落裡沒有女人和小孩,全是正在壯年、有佩戴兵器的青年。這是典型高車“易貨”隊伍的標志。其次,這支高車人的車家裡,居然既有左賢王的徽記,又有右賢王的徽記。如今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草原上的牧草豐美到牛羊都走不動路的程度,這樣的季節,沒必要冒著危險去進行搶劫。
    他們一行人非常順利的朝著金山下而走,直到行進到了“地弗池”這個地方。
    地弗池是這方圓百裡之內唯一的水源地,所有游牧到這附近的隊伍都會在這裡裝載可供人畜使用的用水,狄葉飛他們也不例外。
    可他們離地弗池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聽到了來自於孩子的哭叫聲。
    小孩子的聲音總是傳的比大人遠的,因為孩子的聲音很尖利。當這尖利的聲音一陣陣地刺入他們的耳膜時,讓狄葉飛等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前面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哭叫聲?
    “去看看!”狄葉飛拉起風帽,他的臉總是給他惹禍。“我們是一定要去儲水的,躲也躲不掉。”
    等他們漸漸離地弗池近了,便看見了足以讓人怒氣填胸的一幕。
    地弗池邊,一支蠕蠕騎兵正在劫掠在水源邊給牛羊喂水的草原牧民。
    這支部落的規模很小,還沒有狄葉飛帶出大魏的高車人人數多,而且還有不少老人和小孩。
    這些騎兵的馬上都綁縛著婦人,有幾個還反身在她們的身上又抓又捏,其丑狀簡直不堪入目。
    老人們被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鞭打,無法站起身子,小孩子們一邊淒厲地叫著媽媽追出去,一邊被馬鞭和穿著皮靴的腳趕回來,成年的男人們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有幾個小孩大概是豁出去了,抓住那些騎兵的馬尾,任由戰馬拖著到處跑,就是不放手。
    一個老人用蠕蠕話大聲地喝罵著:“我們把年輕的子弟送給你們去打仗,和你們一起同生共死,就算你們不記得一起打仗的情誼,總要記得是誰給了你們過冬的牛羊和衣衫!哪裡有你們這樣的畜生,打了敗仗回來卻凌虐自己的族人!畜生!畜生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老人的喝罵起了作用,還是這些蠕蠕騎兵真的心中有愧,他們並沒有拿他怎麼樣,只是不停的驅趕著小孩子,要帶女人們走。
    “她們已經沒有丈夫了,而我們需要新的孩子,強壯的,有父親的孩子。”一個騎兵用馬鞭揮退一群小孩,大罵了起來:“你們沒有了男人,反正很快就要死完的,不如把女人給我們帶走!”
    孩子們更加恐懼的尖叫哭泣了起來,老人們罵罵咧咧,有一個小男孩的背後還用布巾纏著一個小嬰兒,小男孩去拽他媽媽的時候,嬰兒不經意從他背上滾了下來,周圍騎兵揮舞著鞭子,馬蹄不停在地上踩踏,眼看就要踩中那個幾個月大的嬰兒……
    婦人的尖叫像是一根錐子扎在了狄葉飛的心頭上。
    嬰兒滾落在地上,幾個老阿婆飛奔過去把它抱起來,一個老阿婆被馬蹄撞到,馬蹄從她正面踩過,頓時肚破腸流,痛呼一聲死了過去。
    另一個阿婆抱回了孩子,一邊嚎啕大哭著一邊用盡力氣奔逃。可周圍都是馬,她們的哭叫聲和尖叫聲驚到了馬,讓這些蠕蠕的戰馬更加瘋狂地胡亂奔踏了起來。
    “吁!吁!該死,驚馬了!”幾個蠕蠕騎兵發現怎麼也安撫不了自己的馬,一邊咒罵著一邊更加凶猛地呼喝著身邊的老人孩子。
    “不是我要殺她的,她自己撞上來的!你們都走遠點!走遠點!”
    .
    “狄葉飛,都是蠕蠕,我們別管了吧。等他們走了我們再過去。”幾個高車士卒看了看遠方的情形,大致推斷出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常年和蠕蠕征戰,對這些人實在沒有好感,更有一種“他們自己在內訌,那太好了,內訌到沒力氣南下才好呢”的想法。
    狄葉飛原本也不想管這事,直到那個老阿婆一邊抱著孩子狂奔一邊嚎啕大哭的時候,讓他沒辦法繼續坐在馬上了。
    “對方也就三十多個人,實在算不上什麼精銳。而且看樣子,像是敗逃的潰兵,要回部族去的。”狄葉飛咬了咬牙。“這些潰兵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回去休整一年,明年又成了南下襲擊黑山的精兵,不如趁他們現在人少,將他們殺了,拿了他們的馬去換物資。”
    幾個高車士卒聽了他的話,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細想想也確實有理,便都點了點頭。
    “你是頭領,你說,我們做。”
    狄葉飛打了個忽哨,帶著黑山大營出身的幾十騎向著水源地的方向疾馳而去。他最擅長用的是雙戟,但在柔然用如此精良的武器會遭到別人的懷疑,所以只帶了一把最普通的刀出來。
    但他穿著的內甲,卻是賀穆蘭和若干人等昔日伙伴找出來的好貨色,一般的流矢根本不足為懼。
    狄葉飛帶著一群騎兵沖鋒而來,在水池邊的蠕蠕們各個大驚失色。他們的戰馬被這群老弱婦孺所驚,一時半會無法控制,在控制那些老漢的騎兵們看情況不對,立刻駕馬上前,從馬鞍邊拿起弓箭,對著狄葉飛等人拉弓射箭。
    狄葉飛等人在黑山出戰的次數,大大小小也有十幾次了,那裡畏懼這幾根箭頭,當下伏下身子,揮舞著馬刀砍殺上去。
    狄葉飛帶的人,人數要比他們多,這些蠕蠕見勢不好,駕著馬就要逃跑,無奈馬頭到處亂擺,也只能舉起武器,准備迎敵。
    先前被控制的幾個老漢年紀甚老,那破口大罵的更是白發蒼蒼,見有強人來援,使看著他們的騎兵都上前迎戰了,立刻怒發如狂,找到那個踩死老阿婆的男人,活活拽著他的腳把他從馬上拉了下來。
    那男人被拉下來的時候比老漢還驚慌,手中大刀亂舞,劈砍了這老人許多下,可這老漢不管不顧,掐住他的眼睛,咬著他的喉嚨,無論對方如何掙扎都不放手。
    狄葉飛和同袍們揮舞武器,將這些蠕蠕的性命一一收割。他們如今不在出戰,不需要記著自己的軍功,也不要砍下頭顱,只有一個目標,便是將他們全滅在這裡,打得興起時,甚至連誅數人,周圍的蠕蠕老幼見他們如此神勇,一個個都看呆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狄葉飛還保持著清醒間或看見有小孩跑到馬蹄前面,立刻調轉馬頭,呼喝別人讓開。那些小孩也是倔強,哪怕再害怕,也跟在他們的馬後,只要有高車士卒把蠕蠕騎兵砍死,便一窩蜂的沖上去,將馬背上綁著的婦人解開,拉下馬來。
    一時間,蠕蠕騎士的慘叫聲,孩子們的呼喊聲,婦人們驚魂未定的安撫聲,以及周圍老人們大仇得報的大笑聲,糅合成一副光怪陸離的場面,狄葉飛自入黑山以來大小戰事也經歷的不少,卻沒有一次是在這種奇怪的場景下殺敵的,心中各種感悟和想法不停的沖入腦子裡,卻無法細想,只能沖殺。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這群蠕蠕騎兵就被殺的干干淨淨。間或有幾個跑走的,也被後來趕上的高車奴隸和部民們聯手殺了,帶了屍首回來。
    狄葉飛解下風帽,清點自己帶來的人,除了兩人手臂有些輕傷,再沒有大的傷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他那番解釋能讓其他人信服,卻是說服不了自己的。他心中對同袍有些愧意,覺得對這些敵人產生了同情心實在是不該,如今沒有人傷亡,總算是給了他一些安慰。
    狄葉飛拉下風帽,有些年紀較大的男孩子就難掩驚訝地“啊”了一聲。他坐在馬上,見地弗池邊一片狼藉,水邊的草地上灑滿了熱血,忍不住搖了搖頭。
    待他看到不遠處一個死去的老者時,呆呆的怔了一會,竟是連歎氣都歎不出聲來了。
    那老漢後背和肩頸已經一片血肉模糊,倒伏在一具被戰馬踏死的老婦屍體旁邊,手掌撫在她的眼睛上,似是想要對方能夠瞑目,
    在他的身後,一道拖出來的血跡。從喉嚨破了個大洞的男人身前直直延伸了一丈多遠,直到老婦的身邊。
    遭逢如此噩耗,就算有人相助,這些老弱婦孺還是跪在著在那對老夫婦的身邊,忍不住悲號不已,顯然這對老夫婦是很得人望的老者。
    被救回來的嬰兒躺在另一個老婦的懷裡,兀自吃著手指。老人們常說嬰兒的骨頭是軟的,摔下來也不會有事,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但真要被馬踩踏了,也難逃和那個老婦一樣的下場。
    狄葉飛下了馬,卻迷茫到不知道該干什麼。
    幾個同袍駕馬過來,也下馬和他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慘狀。
    “哎,這邊生存也太……”屈賀余嘖了嘖舌,“我應該很憎恨蠕蠕才對,他們殺了我不少好友,可是現在看著這一幕,竟生不起什麼恨意來。”
    “你年輕,看見這樣的場面難過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們好歹還救下了這麼多人,不要再看了。”
    另一個年長一點的高車士卒見狄葉飛這幅樣子,掠起了他散在風裡的頭發,夾在他的耳後,如此說道。
    高車奴隸們駕著高車陸陸續續的趕到水源邊,見到死了一地的蠕蠕人,一個奴隸走上前來,詢問了一句:
    “我們能打掃嗎?”
    他說的打掃,便是和黑山大營的同袍們出戰後所作的一樣,將戰死者身上的東西全部拿走。
    在這一點上,這個時代所有的國家都是一樣的。
    狄葉飛點了點頭。
    那幾個奴隸歡天喜地的去扒光屍體去了。
    狄葉飛在沒來柔然之前,只是聽說歸附大魏的那些高車人所描述的內容,就已經對蠕蠕的暴行怒不可遏,而今見到真正“搶掠人口”的場景,湧上心頭的,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壓抑後的悲傷。
    這些蠕蠕不但對異族殘忍,對自己的族人,也不見得慈悲到哪裡去。
    遇見一支潰兵的小部落尚且這麼苦,那更多的高車部族在壓迫下,該過的又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被幾個高車同袍簇擁著在馬下休息,沒過一會兒,幾個小男孩手拉手走到他的面前,跪下來對他們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位美麗強大的姐姐,你救了我們全族的性命,我們願意將自己獻給你做為奴隸,表示我們的感謝。】
    狄葉飛一路上都在跟著學蠕蠕話。蠕蠕話和高車話很相似,學起來進境自是飛快,但是也只能會一些日常的對話,這樣的句子,確是聽不懂的。
    等他身邊會說蠕蠕話的高車士卒翻譯了一遍後,狄葉飛愕然道:“我要這麼小的孩子做奴隸干什麼?讓他們回他們的媽媽身邊去吧。”
    他這時候才發現這支部族裡只有小男孩,連小女孩都沒有。
    一個部落,有女人,有老人,有男孩,唯獨沒有成年的男人和年輕的女孩子,甚至連幼女都沒有。
    這樣的組成方式讓他有些悚然。
    他說完這番話,才發現身邊的同伴在笑,表情更加茫然了。
    “你笑什麼?我們這樣能帶小孩子到處跑嗎?”
    “不是,狄葉飛,他們喚你‘美麗又強大的姐姐’。你的臉太厲害了,下至幾歲大的男孩,上至白發蒼蒼的老人,見了你都想要成為你的人……”
    那同伴摸了摸鼻子,將他的話轉述給幾個小男孩聽。又從腰上的糧食袋裡拿出一大塊胡餅,哄他們回去。
    那幾個小男孩露出十分沮喪的神情,其中一個咬了咬牙,上前幾步抱住了狄葉飛的腿。
    【你要了我們吧,當馬奴,當草靶,干什麼都行。我們再過幾年也要長大了,我們的部落主在征戰中死掉了,我們沒有了‘大人’,被掠奪來掠奪去,反正也活不長,你們把我們帶走,我們會拼死報答你們的!】
    狄葉飛抬了抬腿,發現這小孩抱得死緊。他從未被人這麼親密的接觸過,頓時臉色憋得通紅,又不敢用力踢。
    幾個同袍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將那小男孩拖走,用蠕蠕話說道:【我們是高車人,高車人什麼時候有奴隸?我們養不了小孩,我們自己都自身難保!】
    他們何嘗不知道這些人是高車人?只要一看那幾米高的車駕就知道了。現在是春天,他們新生的牛羊很快就會肥壯起來,到時候才是真正危險的時候。
    這個部落的老者讓他們加入這些人的隊伍,便是想給他們留條活路。
    狄葉飛煩惱無比時,馬蹄踏足在大地上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正如那些高車奴隸們所說的,這裡是附近方圓百裡唯一的水源地,無論誰的部落從這裡過,都要在這邊汲水。
    一直不緊不慢跟在他們身後的某支隊伍也是。
    馬蹄聲嚇得部落裡的這些老幼連聲大叫,開始收拾自己的帳篷車和牛羊。他們已經被同胞們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敢相信第二次奇跡的發生。
    狄葉飛等人飛快的上了馬,在他們糾纏說話的時間裡,高車奴隸們早就把死人的東西全部扒光,把馬拴在了高車上,甚至連水都已經汲好了。
    狄葉飛熟悉的人馬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為首長著絡腮胡的男人隔著好遠就傳出輕快地笑聲:
    “我們真是有緣啊,是不是有佛祖在保佑著我?我們又相遇了!”
    高車眾人:……
    哪裡是有緣?你一直跟著我們好吧?
    絡腮胡閭毗帶著一群身材魁梧彪悍的騎士到了水邊,見這裡的情況頓時一愣。狄葉飛等人用防備的眼神望著閭毗,這讓他摸了摸馬鬃,不以為然的說道:“是遇到沒出息的潰兵又在打劫了?打不過魏人的喪家之犬,殺了就殺了。”
    狄葉飛等人原以為殺了這麼多蠕蠕的騎兵怎麼也要費些口舌,誰料閭毗連眼睛都沒多看幾眼,倒是望著那群牧人愣了愣。
    “這是……對了,這邊領地的部落主烏洛侯冬天的時候死在黑山了,好像底下幾個人一直在搶部落主的位子,管不到這些部民……”
    他喃喃自語,露出難看的表情。
    “這都已經二月底了,還沒分出勝負嗎?怎麼搞的?”
    狄葉飛等人離得有一段距離,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但看他的表情,顯然對這些牧民也不是毫無惻隱之心。
    狄葉飛見閭毗的部將們全部在河邊汲水,而那水裡甚至還有一些血跡,忍不住皺了皺眉。
    美人蹙眉,身上又有剛剛拼殺過的鐵與血的味道,這副“血腥美人”的樣子讓閭毗的心砰然動了動,忍不住開口道:
    “是你救了他們?”
    狄葉飛已經受夠了這個右賢王,要不是對方還算是個正常人,沒做出什麼“巧取豪奪”的事情,否則他早就帶著一干高車士卒拋棄那些車駕,遠遠的遁走了。
    所以他口氣有些硬邦邦地回道:“我們也來汲水,看不慣罷了。”
    絡腮胡身後幾個心腹大概是不滿他的態度,正准備張口喝罵,卻被閭毗制止,囑咐他們要對能殺人的勇士表示尊敬。
    狄葉飛看同伴們都准備的差不多了,准備帶著人離開,剛走幾步,心中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轉頭問閭毗:“你位高權重,領地廣闊,難道不能接納這些沒有主人的牧民嗎?他們還有牛羊,到秋天就能宰殺了。而且部落裡有男孩,再過幾年娶回女人,就又能發展壯大了。”
    他們的皇帝去攻打夏國,首先想著的就是劫掠人口回大魏來種田。柔然的人口比魏人更少,各個部落貴族應該更重視人口的問題才是啊。
    閭毗定定地看著狄葉飛一眼,眼神裡滿是懷念之色。
    狄葉飛只是抬了抬眼就覺得有些郁悶,“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隨口說說。”
    他確實是隨口說說,萍水相逢,他能做的都做了,兩國敵對,越亂越好,他這都算是濫好人了。
    “要想收容他們,也不是不可以。這旁邊就有和我交好的部落貴族,應該不介意接納這些人。”
    閭毗突然開口,笑著說。
    “可是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我幫了他們,你難道沒有什麼表示嗎?”
    狄葉飛聽到這典型欺男霸女的對話胸口一悶,旁邊幾個高車同袍怒視閭毗,對狄葉飛說道:“管這些做什麼,我們回金山去要緊,你是瘋了!”
    狄葉飛點了點頭:“我可不就是瘋了呢,我們走吧。”
    他們表現出對這些牧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樣子,反倒讓閭毗無措了一瞬,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你們防備心怎麼這麼重,我要做什麼不好的事,你們那裡抵擋的住……”
    “綠眼睛的美人兒,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派人帶他們到旁邊的草場去生活。”
    閭毗的表情被絡腮胡所掩蓋,看不清楚。
    “你們是‘易貨’人,這買賣劃得來吧?”
    “要告訴他嗎?最好不要吧?”屈賀余面露不滿。“這個人是不是有問題啊?還是真把你當女的了?”
    狄葉飛跟著他們已經駕馬走出幾步了,聽到閭毗的回答,扭過頭去。
    “你此話當真?”
    閭毗笑著點點頭。
    “你也說了我位高權重,騙你們一個名字干什麼。我又不是巫師,可以做法。”
    狄葉飛看了閭毗一眼,再看看那些躲在帳篷裡不敢出來的婦人,冷笑了一聲,喃喃道: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然要為他們做這種交易……”
    他就這麼保持著冷笑的表情,對閭毗說道:
    “你既然這麼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告訴你。”
    狄葉飛看著緊張起來的眾人,微微仰起頭,像是吟唱一般吐出那幾個字。
    “我叫花、木、蘭。”
    等著被火長揍死吧。
    如果你真去找花木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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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9:05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歷史重演

“原來你叫花木蘭啊……”
    ***
    “阿嚏!”
    賀穆蘭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疑惑的四處看了看。
    有人喊她嗎?
    “將軍,最近得了風寒?”阿單志奇不贊同的看著穿著單薄的賀穆蘭。“雖然是春天,不過春寒料峭,更要穿多點才是。”
    “沒有,就是鼻子突然癢了一下。”賀穆蘭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不必穿多點……”
    她看著新兵操練的那片校場,笑了笑。
    “反正等下也要脫的。”
    “你說什麼?”阿單志奇沒有聽清。
    “沒什麼。”
    賀穆蘭和阿單志奇來黑營,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挑選新兵。
    蠻古雖然如今只是個親衛,但他畢竟是帶兵出身,就連賀穆蘭等人當年也是他帶出來的兵,區區幾百人馬讓他操練,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如今財政剛剛脫離赤字,賀穆蘭也就不再擔心沒錢養兵的問題,便拉上阿單志奇一起來黑營幫忙“指導”拳腳功夫,順便挑選一些可以用的人才充入新軍之中。
    她如今帳下可還缺一千多人的空缺呢。
    人才是多多益善。
    帶上阿單志奇,是因為賀穆蘭以前就發現阿單志奇特別會看人,而且是個寬厚大度的男人。
    同火幾人中,吐羅大蠻粗獷,胡力渾直爽,若干人聰穎,狄葉飛堅韌,那羅渾銳利,殺鬼粗中有細,普桑普戰兄弟經驗豐富,而阿單志奇,則是心胸寬廣,能夠審時度勢。
    雖說以前賀穆蘭是同火,但有時候有什麼大事,大家都不自覺的尋求阿單志奇的意見。並非他年紀最大,而是他最穩。
    賀穆蘭要挑人,阿單志奇跟著來了,並且對賀穆蘭的選擇很奇怪。
    “黑營是挺好的,我們當年就是從黑一出來的。不過好生生要‘練兵’做什麼?”
    雖說現在賀穆蘭不需要出戰,但每天時間也很寶貴,去王將軍那學習為將的經驗,被其他幾位將軍邀去切磋,處理帳下幾百人的瑣事,並不是能隨時抽出空來的時候。
    “我要看看他們的武藝怎麼樣。”
    賀穆蘭如此說道,然後回想陳節當時是怎麼跟隨花木蘭的。
    好像是因為比武的時候徒手撕了他的皮鎧?
    嘶,這麼一想,陳節難道是抖m的體質?
    如今力氣小了不少,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徒手撕皮鎧了。
    當黑營的新兵們被教導他們的校尉集合在校場上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莫名其妙的。
    黑山大營的操練有自己的時間,此時已經過了清晨操練的時候,再上校場,除非有什麼其他事。
    果不其然,那幾個校尉一臉興奮地呼喝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今天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我們右軍的花將軍今天親自教你們拳腳功夫。這可是右軍新人第一、右軍大比第一、三軍大比第一的勇士,真正從刀槍箭雨裡殺出來的軍功,小子們,給我好好學,別偷懶!”
    一群人或懶洋洋,或興奮狂熱的叫喊了起來。
    花木蘭其人,在右軍屬於一段傳說。
    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樣貌平平,體型普通,唯有一身力氣讓人驚駭莫名。也有人說他身材魁梧,身高八尺,手可搏虎斃熊。這兩派人一提起花木蘭就有各種說法,常常從爭論變成口水仗,再從口水仗變成廁房裡單挑……
    很多得過他幫助的人說他可以通靈,被他縫合過的屍身都會安然到達祖先那裡,不管離家多遠。
    有些人信誓旦旦說見過他把身體借給戰死的同袍,交待遺願,也有人如今還在津津樂道他的那次右軍大比,他如何氣的功曹使出百般奸計,就為了他不再仗著自己的本事從功曹手下搶人。
    人人都愛強者,更愛富有同情心、出身和他們一般普通的強者。當強者載譽歸來,連升幾級成為將軍,更是被所有人注意。
    很多人看他的笑話,他們知道他窮,常年騎一匹品相不算好的紅馬,刀和槍都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也沒見他去黑山城如何“輕松”過。
    可當花木蘭站在校場豪氣干雲地發著金子時,無異於打了不少准備看笑話的人一記耳光。
    他不但把這群人帶起來了,而且還頗得他們的愛戴。
    最重要是,他放的下身段,知道如何自力更生。得到了錢,知道體恤下士,有福同享。
    花木蘭現在依舊根基不穩,但對於許多新人來說,他確實是他們的偶像。和出身高門大族,或鮮卑貴族的其他將軍不一樣,這樣從最底層開始,一步步往上爬,武藝強大又沒有什麼污點的將軍,自然是很容易得到這群右軍的年輕人崇拜的。
    賀穆蘭正在絞盡腦汁的想著該如何服眾,如何讓新兵們想要跟隨自己,卻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她的威望和人氣早就已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口口相傳間傳播了開來。
    所以當黑營的新兵們得知花木蘭要來教他們拳腳功夫的時候,無數狂熱之人擠到了他的身前,就為讓他看見自己,好把他們領回去。
    在所有人都一窩蜂往前擠的時候,默默地、不動聲色往後退的陳節就顯得十分奇怪了。
    他的同火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
    “同火同營,同進同退,我們要去前面,你怎麼反倒往後跑?”
    “你們去吧。我……我怕擠。”
    陳節看了眼這個大冬天只穿著單薄夾襖,連一件毛皮披風都沒有披的將軍,越發覺得自己那把精良的馬槊快要保不住了。
    連衣服都買不起的將軍,跟著有什麼前途呢?
    說不定連褲子都補丁打補丁……
    打起仗來的時候,也許就跟強盜似得,什麼都搶。
    他不喜歡這樣的將軍,不夠大氣。
    他要跟隨的人,應該勇敢、堅毅、內斂、治軍嚴厲,是個說出去會讓所有人敬仰、不燒殺搶掠的將軍。
    而不是這個……
    陳節看了一眼衣著單薄,鼻頭通紅的瘦長漢子,默默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還要恢復家門的榮光,不能先墮了自己的名節。
    “怕什麼擠!男子漢還怕這個!”
    幾個同火嫌他婆媽,推胳膊的推胳膊,拉手的拉手,把他往前拖去。
    “我真不要在前面,我無所謂的,你們別推我!哎喲!”
    陳節感覺前面全是人,每個人的皮甲都很硬,打在他的臉上啪嗒啪嗒生疼,擦得臉都紅了。
    媽的!
    陳節痛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真是要讓他到前面去,不是拿他當肉盾往前沖嗎?
    老子更討厭這個花木蘭了!
    賀穆蘭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來教個拳腳功夫,這些新兵居然如此踴躍的要送來門來挨打。
    說是教導拳腳功夫,被喂招的那個人其實一點也不好受。
    她還記得花木蘭的記憶中,陳節似乎是永遠站在最前面,否則也不會在她隨手立威的時候被一把抓住,但賀穆蘭東掃掃西看看,也沒看到陳節的身影。
    陳節長得並不高大,難道是因為人數太多,擠不上前?
    再等等吧。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激動的(?)眼含熱淚(?)滿臉通紅(?)的陳節幾個大步沖到了她的面前,捂著臉面不好意思的又往回退。
    “我他娘的哪個混賬推我!還推!”
    賀穆蘭看到陳節果然在這群人裡,總算是松了口氣,收起臉上的笑容,朗聲說道:“各位按隊列站好,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如果還是亂糟糟的,我就把你們丟出校場去。”
    騎兵和步卒一樣,平日裡操練最多的便是練各種隊列。隊列若不站好,主帥便無法統計自己到底帶了多少人,在變陣之時也會慌亂。
    黑營的這些新兵入營都有一陣子了,不過片刻的功夫,立刻整齊的站成了方陣,最前面一排的,便是黑營佼佼者的陳節那一火人。
    賀穆蘭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人以後都有可能是她帳下的將士,看到他們素質較高,她當然心生安慰。
    “我今天來教你們的,便是如何在戰場上活下去的本事。”賀穆蘭站在點將台上,想起當年花木蘭教導這些人的時候,忍不住有些感慨。
    “沙場刀劍無眼,稍不留神就可能身亡。我們右軍有許多兵卒和我一般,只是普通軍戶出身,沒有什麼家傳的絕學,大部分武藝,還是要靠在軍中鍛煉出來。”她看著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想起鮮卑人悍不畏死的傳統。“英勇殺敵不等於盲目送命,所以我要教各位的,便是挨打的本事。”
    她這話一說,一片嘩然。
    許多士卒沒想到花木蘭來讓他們挨打的,立刻叫苦不迭。
    “挨打還要學嗎?我們要學的是殺人的本事!”
    一個士卒仗著人多,在後面大聲叫了起來。
    賀穆蘭的眼睛若有若無的掃過陳節,發現他也露出同意的神情,忍不住心中嗤笑。
    愚蠢的少年喲,你如果還是那樣拼死的打法,死一百此都不夠的!
    還好你遇見了我,這個重返過去,還想著讓你迷途知返的舊主!
    就讓我好好打醒你那單純的想法!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鄉中能以一敵三、敵五的勇士,只要學會殺人的本事,便能建功立業了?”
    賀穆蘭冷笑著伸出手,將一臉“搞什麼”神情的陳節拉了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
    徒手將他的皮甲撕成了兩半。
    “會殺人,在遇見這樣的力氣面前,又能如何呢?你們,不過都是群普通人罷了。”
    ‘嗶拉’的皮革撕毀聲簡直讓人牙倒,賀穆蘭看似輕松,其實兩手的力氣已經用到了極致,但她的表情和動作都讓人覺得如果她願意的話,她也能這樣撕開別人的身體。
    這是一種絕對的力量,讓這些新兵蛋子閉上了嘴。
    就是嘶的時候太用力了……
    賀穆蘭看了看露出光潔胸膛的陳節。
    少年喲,敬佩我是條漢子……咦?
    怎麼哭了?
    ‘老子要和你拼了!’
    陳節眼噙熱淚地看著看似冷峻,實則猥瑣的“花將軍”。
    眾目睽睽之下撕人衣服,而且撕的這麼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到底是哪裡跑出來的淫/棍!
    連男人都不放過嗎?
    還我的名節!

  ☆、第192章 拓跋燾的煩惱

平城皇宮,安昌殿。
    “陛下,安定的加急傳書,征西大將軍奚斤的隊伍發生了瘟疫,戰馬大批死亡,兵卒也死亡七千。糧食也莫名其妙的上霉,因為得了瘟疫,不敢食用,大將軍便派出丘堆出去征糧,結果遭遇赫連昌親自追擊,死傷慘重,糧草丟失,只得退守安定……”
    拓跋燾原本正在逗弄自家的兒子,猛聽到這道戰報,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我回來還沒一個月,怎麼我派出去追擊赫連昌的隊伍倒變成被赫連昌追著打了?奚斤人呢?死了?”
    “那倒沒有。只是糧草補給的路線被切斷了,赫連昌又親自率軍攻城,軍心開始渙散,征西大將軍派出使者求援……”
    “求什麼援!朕現在已經在平城了,難不成還飛過去給他送糧食不成!”拓跋燾聲音剛剛如震雷般暴出,猛見得自家兒子扁嘴要哭,立刻將聲音又變得平緩。“命長安即刻發糧,押送安定。赫連昌居然離開他的烏龜殼子出來攻城,奚斤應該趁機把他抓了才是,怎麼還守城?”
    對於拓跋燾這樣的狂人來說,沒有了糧食,敵人又在眼前的時候,反倒是該背水一戰的時候,他是君主尚且敢孤軍深入,他手下的元帥卻只敢退守求援,讓他氣得牙都癢癢。
    “對方人多勢眾……”
    “我也前前後後撥了奚斤三萬的人馬!赫連定帶著兩萬人馬都敢跑到大魏來捉我!你奉我的口諭,不活捉赫連昌,不要回來了!”
    “是,大可汗……”
    那侍官匆匆忙忙跑掉,拓跋燾把兒子從左手交到右手,發現他沒有哭鬧,滿意地點了點他的鼻子。
    “不錯,是個膽大的。後宮那些女人聽到我大聲點,都恨不得一副昏死過去的樣子……”
    ‘你那是大聲點嗎?’
    赫連明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簡直是要殺人全家的陣勢。’
    赫連明珠在拓跋燾的皇宮裡穩穩的立足了。她原本就是夏國的公主,舉止談吐都十分優雅,再加上宮中人人都知道她有恩與皇帝,所以並不刁難他。
    也許是因為她表現出不懂鮮卑話的樣子,這些太監和宮女都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告訴她。拓跋燾的後宮雖然不是十分陰暗的地方,但在皇宮這種地方呆多了,心中總有壓抑到快要瘋掉的時候。可有些話不能跟別人說,說了也許連命都沒了,這時候有個異國的小太監樹洞一下,整個人心情都好了許多。
    赫連明珠從最早的見到拓跋燾的龍根就想暈過去,到現在若無其事的上手就捏住,完了還幫著擦干淨,只能說時間是把殺豬刀,若是換了誰來,看到她的言行舉止,都忍不住她就是以前那位“嬌弱”的公主。
    漸漸的,宮裡的人發現這黃門官也許是吃的好睡的好了,皮膚從一開始的蠟黃無光漸漸變得白皙,這白皙不是一天變回來的,而是慢慢的褪去黃色,所以也不是很顯眼。
    不過魏國那醬菜色的宦官服侍挺埋沒人姿色的,赫連明珠的姜黃粉用完了,每日用炭筆描描眉毛,再盡量低著頭,就算有人發現她長得確實漂亮,也沒人敢說。
    拓跋燾曾下過令,宮中宦官要是敢仗著有姿容淫/亂後宮,無論是誰,一律全部處死。
    這個“全部”,讓許多人連多和赫連明珠笑笑都不敢。
    赫連明珠會做一些漢人精致的點心,這是因為她曾經的嫂嫂張氏是個典型的漢人閨秀。這手藝有一次無意間被拓跋燾身邊的宦官首領趙倪發現,後來拓跋燾的小廚房就有了用武之地。
    趙倪喜歡“趙明”的沉默低調,又覺得他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不容易,難得皇帝也看重,便要收他為“義子”。
    對於赫連明珠來說,被一個宦官收為義子,簡直就是恥辱。但如今她需要的是在平城的皇宮裡生存,認了這樣一個身受信任的宦官為義父,她的宮中生活就會順遂許多。
    更何況,她現在也沒有能力反抗。
    赫連明珠和玉翠原本溝通過,玉翠的意思是讓她盡量找個合適的機會表明她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後惹禍。
    可這樣的決定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了。
    拓跋燾帶著夏宮的嬪妃、皇後和公主們回了平城,除了那些太妃和赫連昌的妻妾們被妥善安置了起來,她的姐妹、堂妹們都被賞賜給了拓跋鮮卑的宗室和貴族,而她的六妹,那個年方十四的嬌憨小人兒,就在半個月前被拓跋燾臨幸了。
    赫連明珠是貼身伺候拓跋燾更衣的,那天晚上,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理去服侍他,看他朝著自己的妹妹走去。
    聽說拓跋燾無意娶夏國的公主,因為現在的後宮已經夠麻煩的了,幾乎所有的鮮卑大族都有貴女在,再來個亡國公主,簡直都不敢踏足。
    要知道鮮卑人的女性地位可不像漢人或盧水胡人,那生起氣來,嬪妃也是敢給可汗臉色看的。
    但很快前朝的許多大臣就提出了諫言,對於剛剛被滅國的夏國來說,迫切的希望看到的是魏國善待宗室、一視同仁。若是把夏國公主當成異類不願臨幸,那就是等於認為夏國的血統是卑賤的。
    可憐的拓跋燾,那幾天像是一只不得不推出去和親的公獅子一般,把自己洗刷洗刷送去了夏國六公主瓔珞的寢殿,然後沒幾天瓔珞就被封成了“夫人”,成了拓跋燾後宮的女人之一。
    赫連明珠生於皇室,對這種事情十分看得開。她捫心自問,便是夏國未亡,以她六妹的出身和長相,怕是也輪不到來魏國和親的,如今嫁了這個北方最強大國家的主人,她應該是欣喜大於痛苦的。
    但她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便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榮耀了。她小時候所幻想的“要嫁一個年輕英俊的有為帝王,做一位賢明淑貞的受寵皇後”,都已經變成了過眼雲煙。
    她現在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花木蘭並駕齊驅,自由自在的草原上馳騁。他日他做了將軍,她就是將軍夫人……
    他若是要解甲歸田,馬放南山,她就陪他做個安樂的田園翁,閒暇無事種種花,養養鳥,也是愜意。
    正是有這樣的夢想支撐著,她無論是感到痛苦,還是受到屈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燾接觸多了以後,她發現自己也不是特別討厭這樣的日子。
    大夏宮給赫連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陰郁、殘忍、帶著重重的陰影的。她和兄長的母親早就死於宮闈斗爭,若不是他兄長從小天賦出眾,她又長得明艷,怕是很早就已經餓死在宮中的哪個角落了。
    赫連昌也很寵愛她,至少明面上是這樣。他很喜歡用她的親事吊著那些年輕將領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沒事就召她入殿,幫著送送點心,或者和藹的問她最近過的如何。
    拜赫連昌的“意圖”,她也經常到紫極殿去參與聽政,對政事不是一無所知。但在她和眾臣眼裡的赫連昌,是一個專治跋扈到聽不見別人的暴君,有時候說的好好地,會突然抄起手邊的東西,把別人砸個頭破血流。
    他對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經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們催著要求回復,這才在厚厚的奏折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來……
    雖然不肯承認,但赫連明珠明白,遇見這樣的一位皇帝,夏國滅的不算冤枉。赫連昌唯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後宮消磨。
    前者能讓他名正言順的殺人,後者讓他樂不思蜀。
    可在拓跋燾身邊的這一個多月,赫連明珠知道了這位鄰國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對待他的一天的。
    這位皇帝通常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起床了,這讓赫連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當他們這群宦官(拓跋燾不喜歡用宮女)伺候完他洗漱後,他經常就會點上隨身的宿衛們,先去*殿後的校場裡練一會兒武,全身都累到汗濕後,就會再回宮室,擦洗一番,從裡到外把衣服換個遍,隨便吃點東西,換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極殿上朝。
    那真是叫“隨便吃點東西”,赫連明珠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人。他練武回來,往往已經餓的不行,有什麼就吃什麼,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須要吃什麼。吃不完的,他總是可惜的叫他們這些隨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讓他們不要浪費食物。
    只這一點,就已經高出赫連昌許多。大夏宮中曾經有一位廚子因為做菜的時候肉放的少了點,就被赫連昌認為是怠慢,給活生生削掉了鼻子。
    他在上完朝後,就要再更換騎裝去騎馬練箭,一直練到中午,便在安昌殿用午膳順便處理政事。有時候大臣來的早,還沒吃飯,拓跋燾就高興地邀請他們一起同食,邊吃飯邊談事,然後被旁邊的諫臣們各種規勸,說是沒有皇帝的威儀,拓跋燾就一邊聽著他們的諫言,一邊拿這些諫言下飯。
    政事一般處理到下午結束,到了傍晚,他要去陪自己的“保母”竇太後用膳,像是對待親生母親那樣聊聊一天做了什麼,像個小孩子一樣埋怨後宮裡那些女人又怎麼給他添亂了。
    因為赫連明珠表現出聽不懂鮮卑語的樣子,所以拓跋燾有時候埋怨這些事情也不避著他,當然,也不避著從小陪同他的宮人。
    竇太後是一個長相非常溫柔的婦人,但沒有人會小試她。
    她的腰間佩戴的不是後印,也不是珠玉,而是京中禁衛的虎符。
    拓跋燾數次御駕親征,京中兄弟宗室甚多,卻沒有誰敢發動叛變。他御駕親征夏國,大皇子拓跋晃也是交給了竇太後照顧,便是因為竇太後握有調動禁衛的虎符,隨時可以派遣三萬甲兵。
    但她的氣質和言談都像是那種,就算你把虎符給了她,她也就會當成個普通玉佩那樣配在腰間,不會隨便動用的人。就連赫連明珠,在陪著拓跋燾去了東苑竇太後的住處幾次後,都喜歡上了這個靜謐安寧的地方。
    到了晚上,拓跋燾就按照鮮卑大族的勢力去了後宮。平城的宮殿很小,還沒大夏宮的一半大,而拓跋燾十五歲登基,這四五年來後宮的女人陸陸續續進的太多,多到都住不下了。
    鮮卑人早婚,而且一到成人,舅家、自家都要慶祝成人,貴族大多就是送女人,或者嫁出自己族中的女兒,以留下血脈。
    可進來的女人地位身份都差不多,弄到主殿都住不下這麼多“夫人”,那也只能一個主殿裡分左右,住著兩位甚至三四位嬪妃。
    這讓赫連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燾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魏國顯貴之後,宮女、平民出身的嬪妃一個都沒有,拓跋燾也沒機會寵幸這樣的女人,每天後宮裡那麼多女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讓人頭都大。
    在這樣的後宮裡,拓跋燾那麼多年沒有兒子是正常的。趙倪曾在她面前開過玩笑,說皇帝晚上起床如個廁,隔壁住著的妃子都能聽到夜壺裡進了水的聲音。哪個女人懷了孕,她自己還沒發現,就已經沒了。
    賀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來,皇子還無病無災,簡直真的就和拓跋燾自己所說的,“乃天賜於我”了。
    赫連明珠有時候想想,她比拓跋燾的這些女人過的快活多了。至少趙倪分給她睡的地方雖然不大,但獨門獨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別人一個屋子。
    她在大夏宮裡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夢似的。
    每天周而復始的陪著拓跋燾過著這樣的日子,赫連明珠都快漸漸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宮裡的主子,有著成群的宮人伺候。
    “你說,我這個兒子怎麼一點都不像我?”拓跋燾用鮮卑話對著她說,“膽子看著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穩了點。我阿母說我小時候皮的要命……”
    他說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為太子的時候被賜死了。
    赫連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話說道:“皇子是尿了嗎?”
    拓跋燾就是仗著她聽不懂才絮叨,搖搖頭。
    “他哪裡敢尿我!你說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從來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燾見襁褓裡的拓跋晃張開嘴對他吐出個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話你阿爺嗎?”
    赫連明珠覺得拓跋燾也挺可愛的,尤其在帶孩子的時候。
    可惜可愛了沒一會兒,賀夫人就找上門來要孩子了。
    也許是拓跋燾心中隱隱已經知道了賀夫人未來的命運,他對這位賀賴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顧。不但小皇子可以給她自己養,甚至還准她住在竇太後的宮裡,不必和獨孤夫人分享一座宮殿。
    宮中人人都知道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為太子就要死的,在對她特別尊敬的同時,也對她特別同情,這讓她變得越來越沉靜,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開,就算拓跋燾命人把孩子抱去相處一會兒,只要時間久了,她也會找過來。
    赫連明珠覺得拓跋鮮卑這種規矩十分殘酷,而拓跋燾後宮這麼多年沒有女主人,也和鮮卑傳統中的“手鑄金人”規矩有關。至今還沒一個宮中的後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彌節”上獨自鑄造出一個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後治理後宮,後宮的子嗣就沒有那麼艱難。竇太後畢竟不是真的太後,插手後宮太過,就會引起鮮卑貴族們的反彈。
    拓跋燾讓赫連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給賀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燾面前也算是小紅人,又是趙倪的“義子”,拓跋燾也樂於安撫昔日東宮的心腹,趙倪不在時,有些趙倪做的事情,便讓她做了。
    赫連明珠小心翼翼地捧著拓跋晃,低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這個小嬰兒在看見自己後睜大了眼睛,甚至把拳頭抵在了自己的嘴邊,“啊”了一聲。
    拓跋燾還說他膽子小……
    這瞪眼瞪得不是挺歡的嗎?
    赫連明珠抱著這軟軟的小東西,她有抱過自己的侄兒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樣,引來了賀夫人的側目。
    賀夫人長的不像是鮮卑女人,倒像是個漢人,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燾經常寵幸的原因。她輕聲地呼喚著拓跋晃的乳名“光兒”,從赫連明珠懷裡接過孩子。
    赫連明珠發現這個女人正在一點一點的瘦下去,忍不住開口用匈奴話說道:“夫人又瘦了呢。我們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親母的奶就好了,你要這麼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沒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賀夫人詫異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連明珠立刻低下頭去,心中暗暗後悔自己多嘴。
    過了一會兒,這位長相秀麗的夫人發自內心的微笑了起來,用匈奴話道了句謝,抱著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宮人的簇擁下回東苑去了。
    赫連明珠一直到看不見賀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發現拓跋燾已經在看奏章了,他一邊看,一邊隨口吩咐身邊的捨人去召集幾位大臣過來議事,赫連明珠在殿角找個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沒過一會兒,幾位大臣來了,赫連明珠等所有宮人在趙倪的指揮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聽候差遣。
    赫連明珠站了一天,尋了個能聽得到叫喚別人又看不到她的地方坐下,尋思著拓跋燾什麼時候才去黑山,她好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原來你在這裡……”
    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從她頭頂傳來。
    赫連明珠抬起頭,見又是皇帝身邊的那個捨人鄭宗找來,眨巴眨巴眼睛,低下了頭去,沒有理他。
    這人經常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言自語,反正她現在是聽不懂鮮卑話的匈奴宦官,只能裝傻到底。
    “我今天看到賀夫人了,總感覺不太好。你看到她了沒有?總感覺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的樣子。我們的陛下為什麼不肯哄哄她呢,哪怕哄哄,也不會讓她變得這麼幽怨。”
    年輕又清瘦的捨人也跪坐在屋簷下,呆呆的望著赫連明珠的臉出神。
    “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女人?”
    赫連明珠捏緊了拳頭,兀自歪著頭看他。
    “尤其是側頭看人的樣子,實在太美妙了。即使知道你是個閹人,我的心也經常砰砰跳。”
    這下變成鄭宗低下頭去。
    “哎呀,難怪說男人被去了勢,長得就越發陰柔像個女人了。你應該去勢的比較早吧,所以連皮膚和聲音都還像小孩一樣。”
    ‘我忍!’
    赫連明珠咬牙,繼續微笑。
    “陛下為什麼會帶你這麼一個匈奴宦官回平城呢?是不是也因為你長得漂亮?不對,應該說是我們大魏的水土好,你剛來的時候可是灰不溜秋不起眼的很……”鄭宗悄悄湊過來在她耳邊說:“聽說陛下就是喜歡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崔太常還在東宮的時候……”
    赫連明珠實在是忍不住了,那位崔太常雖然她沒見過,但從拓跋燾身邊人的口氣來看,這位大臣是魏國的肱骨之臣,而且頗得敬重。
    她突然站起身子,捂著自己的肚子痛苦的跑走了。
    那鄭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赫連明珠就給他留下了一道背影。
    他站在那裡,眼睛裡是揮之不去的陰鷙。
    “連你也不耐煩我說話麼?連一個聽不懂鮮卑話的宦官……”他自言自語道,“沒關系,你們瞧不起我沒關系,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赫連明珠捂著肚子跑了一陣,見鄭宗沒有跟來,這才心有余悸的送了一口氣。在她面前自言自語的人有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會說到朝廷重臣。也有煩惱不得聖眷的,但大多數人都不帶這種奇怪的語氣。
    她並不怕人惡意刁難,也不怕得罪人,卻怕陷入到宮闈或朝堂的各種陰謀中去。只要她行錯一步,只要一受刑,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欺了君。
    像是鄭宗這種外表靦腆文雅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人一肚子爛水,見什麼都是臭的。
    他幾乎是天生就對許多事物帶著怨懟之心。
    赫連明珠在殿門前站了一會,怕鄭宗回來,便做戲做全套,和門口的宮人宿衛比劃下自己要去如廁,跑回了自己的住處。
    她日夜服侍皇帝,住處就在殿後不遠的偏室,隨便方便一下後,又跑了回來。這時候鄭宗也已經出現在殿門前,正在和另一位捨人攀談,見她回來,還對她笑了笑,赫連明珠也做出一個抱歉的手勢,後者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這日子過得……
    真是糟心。
    ***
    當夜,赫連明珠隨侍皇帝於後宮。
    後宮裡如今地位最高的是尉遲昭儀,她的性格潑辣,而且和拓跋燾從小結實,比別人多了一份少時感情。
    但這不代表她和拓跋燾的感情就好的蜜裡調油,相反的,這位尉遲昭儀對待拓跋燾的態度和兒時也差不多,這讓偶爾想去她宮裡坐坐,聊聊小時候事情的拓跋燾非常頭疼。
    “你前幾天去獨孤芳那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她!我說你寵幸她我無所謂,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把她和我放在一個宮裡?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不移!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
    尉遲氏是鮮卑八部大人的尉遲家嫡女,和同樣出身的獨孤氏一直不對付,嫁到宮裡來又老是被人比較,兩人之間關系也越來越壞。
    “你們都是昭儀,當然住一起。”拓跋燾無奈地吃著桌子上的瓜果,“後宮多少女人五六個人住一個宮殿,你們兩個能住一起,還挑什麼!”
    “你就是故意的!”
    “不要無理取鬧,我沒空安撫你……每天在朝上吵架已經夠累了……”
    赫連明珠站在門口,聽到這位皇帝的話,忍不住心中叫糟。
    對於這種從小順遂的女人來說,說這樣的話就和直接火上澆油沒什麼區別了。
    果不其然,尉遲昭儀大聲尖叫了起來。
    “我當初就不該答應入宮嫁你!我是腦子壞掉了,好好的……”
    拓跋燾不耐煩地站起身。
    “我是腦子壞掉了,見你進宮還高興……”
    他撇了撇嘴。
    “你要是不長上面的東西,下面再多個東西,我一定把你升為我的將軍。誰叫你是個女人呢?現在看看,是個女人真麻煩。你要是個男人就好了。”
    尉遲昭儀幾乎被氣傻了,整個人一直在抖,臉色也難看的要命。
    拓跋燾吃完尉遲家送進來的瓜果,丟下一句“我先回去了”,背著手施施然地就離開了她的寢殿。
    另一邊燈火通明,顯然早等著拓跋燾離開這邊以後去那裡。
    拓跋燾走出門口,看著一群等在門口的宮人,頓時覺得後宮沒意思的很,左右看看,心中更是煩躁,揮揮手命人起駕回自己住的*殿。
    拓跋燾是從來不用步輦這種東西的,在宮裡去哪兒都靠走,如今天色已暗,一群人打著燈籠在後宮往前面穿過,自然讓無數宮人避讓一旁。
    想來明日,尉遲昭儀氣跑皇帝的事情就要傳遍宮中了。
    往日裡,拓跋燾為了維護尉遲家的面子,就算再生氣也拖到晚上才回去,可今天他實在煩悶,他在外面征戰、攻城陷地有多成功,他在後宮就有多失敗。
    朋友不再像是朋友,妻子也沒個正經妻子。唯一有些好感的,因為生出了兒子,遲早要被賜死。
    這麼一想,他更加煩躁了。
    “這宮中日子怎麼這麼憋悶呢……”拓跋燾閉了閉眼,問身邊的趙倪:“崔太常去黑山多久了?我怎麼覺得去了好久了?”
    “陛下,正月過去的,如今已經二月底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趙倪垂目回道:“崔太常以往出使,兩三個月也是有的啊。”
    “那一定是攻打夏國的時候過的太輕松了,一回宮,都讓我有了度日如年之感。”
    一旁的宿衛們都露出“我擦陛下那一點也不輕松好嗎”的表情。
    赫連明珠更是咬了咬唇。
    趙倪但笑不語。
    “我和庫莫提說過,三月要去黑山……”拓跋燾想了想,扭頭和幾個隨侍的捨人說道:“馬上去請古弼和長孫翰進宮,就說我要和他們商議國事。”
    “陛下,現在?”
    現在正是要上/床的時候啊!
    “對,現在!”
    拓跋燾看著重重屋簷低垂的平城宮,歎出一口氣來。
    “我一歇下來就覺得要生銹了,該動動了。”
    “是!”
    幾個捨人心中默默同情了兩位可憐的大臣,拔腿就出宮傳令去了。
    【趙明,你說我的皇宮,是不是比夏國的皇宮差遠了,就連後宮的女人都裝不下,天天只知道爭吵不休?】拓跋燾突然開口問身邊的赫連明珠。
    赫連明珠笑了笑,張口說道:【可是陛下,大夏宮雖然大,可是後宮的女也是只知道爭吵不休啊。】
    拓跋燾一呆。
    【啊?也吵?那皇後不是大度的很,所有人都護著嗎?】
    【陛下只有一位,後妃卻有無數,自然是要吵的。】赫連明珠淡淡地回答,【莫說是皇宮中,就是普通貴人家裡,妻妾一多,便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屋子,也要爭吵,鬧出人命的事情都有。】
    【因為只有一個嗎?我倒是覺得女人吵的很,有那麼幾個就行了……】拓跋燾摸了摸臉。【長得太英俊有時候也是麻煩。】
    赫連明珠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和你說話有些意思,自在的很,不要也和尉遲昭儀一樣,時間久了就變了。】拓跋燾狀似無意地說了句。【庫莫提身邊那個叫花木蘭的親兵也和你一樣,和我說話的時候好像我就是個熟人似的。雖然語氣很恭謹……】
    赫連明珠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還是兄弟好,比女人好多了。好在馬上就要去黑山了,我記得你和花木蘭相處過幾夜?倒時候可以去見見熟人。在魏國這地方,你也見不到幾個熟人了吧?】
    【謝陛下恩賜。】
    赫連明珠高興地接受他的好意。
    “黑山……柔然……高車……”
    拓跋燾嗤笑一聲,伸了個懶腰。
    “等我一統北方,整個北方的皇宮都是我的行宮,何苦要花錢修自家的宮殿?到時候把她們全丟到行宮裡去,眼不見心不煩。”
    眾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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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49:45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王將軍的好意

賀穆蘭在軍中的日子一日過的比一日順遂。
    除了陳節那小子見了她繞道走。
    照理說她手撕皮鎧之後,陳節應該會跑來單獨和她效忠,然後哭著求著要當她的親兵才是……
    可是現在陳節每次一見到她,拔腿跑的比兔子還快。
    “這不對啊……”賀穆蘭還准備先把陳節收到帳下,等回頭自己高升也讓他做個副將什麼的,然後漸漸獨立出去的。
    結果這劇本完全不按照她想的走。
    如果是勉強的話,陳節一定會很反感她,那她得到了他的人又沒得到他的心,想起來也沒什麼意思。
    “什麼得到了她的人又沒得到她的心……”
    王將軍帶著笑意走進軍帳,問早在帳內等待的賀穆蘭。
    “你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賀穆蘭露出一副“你在看什麼玩笑”的表情,連連擺手:“我哪裡有什麼心上人,想都不敢想。”
    “為什麼不敢想?就算是陛下,也不拘著將士們成親啊。”王將軍好笑的看著他。“若是有喜歡的姑娘家,趁早派人去提親,如今好姑娘一下子就被人搶走了,別等別人成了孩子娘了才去討論終身大事。”
    賀穆蘭萬萬沒想到王將軍也有這麼八卦的一面,忍不住扶額哀歎:“哎喲,王將軍你能不說這事嗎?我真是沒心上人。”
    鮮卑軍戶呈兩極分化趨勢,一部分普遍早婚,剛剛成人就有了老婆,再大點就有了孩子,因為鮮卑人的傳統便是早婚,代表人物便是拓跋晃和阿單志奇他們這一群。
    一部分則是晚婚晚育,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接到軍貼,也不知道會不會戰死沙場,或者等著功成名就娶更好的妻室,所以拖到好大年紀。
    軍府也不願意軍戶的數量越來越少,當軍戶到二十多歲都沒有成婚的時候,便會和當地的官府聯系,安排官媒說親,為老光棍們許配姑娘,甚至還支付彩禮的錢。
    花木蘭的父親就是這麼娶到她阿母的。
    軍中會給服役的士兵一個月婚假,若是無戰事的時候,每半年也可以回家一趟,所以軍中也還是有人結婚生子,留下後代。黑山大營裡有不少將軍就把妻小安置在黑山城裡,休沐就回城中和妻兒團聚,也算是一種生活。
    王將軍見賀穆蘭卻是不像是想女人的樣子,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轉而開始傳授她排兵布陣、變陣之中的各種訣竅。
    他是護軍,經常負責馳援做救兵,便把柔然人容易下的圈套和陷阱和她一一說來。賀穆蘭對柔然的了解全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而王將軍卻已經幾乎和柔然人打了一輩子的仗,對柔然的局勢無比了解。
    很多賀穆蘭無法理解的東西,只是因為王將軍隨意點撥的幾句話,她就立刻明白了過來,並且舉一反三,提出許多的疑問。
    這讓王將軍也十分驚喜,這花木蘭表現出的渾然不似新人,倒像是和柔然打過許久交道的宿將似的!
    這比他的武藝更加驚人!
    “是的,蠕蠕雖以劫掠為主,但人人都很惜命,因為部落主賜予他們的土地和牛羊是按人頭算的,一個部落裡男丁變少以後,就會合並,女人和小孩都會變成別人的……”
    王將軍也知道很多人對於蠕蠕的一戰既逃都很頭疼:“他們即使是輸了,只要不死,回到族中,第二年依然會被接納。柔然就是這樣的國家,對於他們來說,榮譽、尊嚴都不重要,能活下去,給部落裡增添人丁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話說回來,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蠕蠕人出擊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大部分是只圍不攻,像是要等什麼一樣。他們以前根本不留活口的。”
    王將軍納悶地說道:“現在是春天,應該回去放牧才對,結果除了一些已經死了主人的部落兵以外,還是有大批蠕蠕騎兵在北方出沒。”
    只圍不攻?
    等人?
    賀穆蘭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因為自己漸漸融入這個世界,常常把記憶和現實分不開後,拋之於腦後的事情。
    當年素和君和她是同袍,也曾被夏將軍召集過去商議此事,夏將軍是擔心三月皇帝真來黑山大營,這些蠕蠕又想了什麼法子想要攔下御駕,所以才不停刺探,想知道魏帝御駕到來的時間。
    那時候,素和君用了誘敵深入之計,以自己為餌,讓花木蘭等將軍圍點打援,一舉生擒了柔然封號“鬼方將軍”的左帳大將。
    鬼方的佩劍,便是磐石。
    這把得自魏國雲中城的名劍,成為無數鮮卑人的恥辱,一直佩掛在他的腰間。直至鬼方被花木蘭生擒,軍中無人想要這把重劍,嫌它累贅,最後才被賜予了花木蘭,一直用到解甲歸田。
    如今素和君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她也幾乎把這件事忘了。
    鬼方確實一直沒有回柔然王帳,而是帶著大批的蠕蠕騎兵伺機准備俘虜魏國的重要將軍。
    他們需要得到皇帝來黑山大營的准確時間。
    這麼說……
    “陛下馬上要駕臨黑山了?”
    “你怎麼知道的?”
    王將軍脫口而出。
    這件事王將軍也是剛剛從鎮軍將軍那裡得知,在三軍之中還屬於秘密,只有少數將軍知道。
    自從皇帝上次朔州外遇險以後,皇帝出巡的時間、路線都不再通報沿路的官府,只有快到某地之前才會快馬飛奔前去報訊,准備住宿之處。
    “我是覺得,蠕蠕一定在我們的朝中有內應,而且地位還不低,否則不會對陛下的行蹤了如指掌。像上次陛下去朔州,蠕蠕和夏國人居然能准確的推斷出他到朔州附近的時間,這已經不是‘恰巧’能解釋的了。”
    賀穆蘭做了素和君應該做的事情,現在她這只蝴蝶翅膀扇的太徹底,已經把許多事情扇沒了。
    “我覺得這些蠕蠕,應該是提早知道了陛下要來黑山的事情,又想把朔州之外的事情重演一次。將軍你說的圍而不攻,怕是對方想要等待我們的救援,好找到地位更高一些的將軍審訊。”
    “畢竟小兵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王將軍一臉震驚地聽完了賀穆蘭所說的話,喃喃道:“蠕蠕們是怎麼了,越來越瘋狂?不是傾舉國之力,怎麼可能再碰到我們的陛下?這又不是冬天,黃河結冰可以穿越……”
    “因為夏國已經滅了,全天下的人都在猜測我們什麼時候動柔然吶。”賀穆蘭知道這次征柔然至少讓柔然在十年內都無法恢復元氣,直到十年後再有異動,徹底被打壓個干淨,所以她回答的也十分肯定。
    “蠕蠕也怕了,想兵行險招了吧。畢竟朔州城外,只要再多幾萬人,陛下肯定已經遭了不測了。”
    王將軍開始在帳內踱來踱去。
    “這種大事,參軍帳裡不該一點消息都沒有啊?鬼方到底帶了多少人南下?鬼方南下了,吳提有沒有南下?”
    他撫了撫胡須。
    “花木蘭,你這話一說,讓我的心也亂起來了。”
    王猛雖然只是鎮軍將軍麾下的一員主將,但他在右軍多年,幾乎是智囊和管家一般的人物,賀穆蘭成功讓他警覺,也就幾乎等同於讓右軍警覺了。
    賀穆蘭聽到王將軍的話,突然想起幾個月前陪庫莫提在參軍帳中議事,李參軍所說的話。
    “我們在柔然王庭也有人,而且地位不低?”
    能夠准確告訴參軍帳中東西兩線有蠕蠕的部落主進軍魏國了,這人自然應該地位不低,而且對柔然各地的勢力分配了如指掌。
    柔然可不是一個完整的國家,誰知道到底走沒走人,走了多少?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連我都不知情,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王將軍語氣嚴肅地制止了賀穆蘭的打探,接著對她說道:“這事我要立刻稟報鎮軍將軍,你不介意吧?”
    他問的不介意,是指賀穆蘭明明察覺到了這件事,卻是由他去稟報夏將軍的事情。
    賀穆蘭知道王將軍不是這種私吞功勞之人,自然是不介意,笑著點了點頭。
    他幾乎是立刻出了門。
    鬼方,磐石,陳節,軍功……
    賀穆蘭托腮在帳中想著,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到頭。
    她都有許久沒有出戰過了,也一直找不到機會接觸寇謙之。
    崔浩走哪都帶著寇謙之,而他們住在黑山城,只有來高車人的地方時,會住在中軍的帳中。
    賀穆蘭很想問問寇謙之,他要讓她找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鬼方來了,吳提也許也來了,如今沒有了素和君,右軍到底要用誰來爭這個軍功,誰做誘餌,誰也不知道。
    但素和君當年做誘餌的人是八百,幾乎和她現在正在練兵的人數一致……
    太巧了,巧到她都不得不往“天意”上去想。
    寇謙之到底是神仙還是妖人,到底要改變什麼?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神色自若的王將軍回了帳中,和賀穆蘭說了夏將軍明日下午會在帳中召集諸將,讓她也記得過去。
    從他的神色上來看,想來夏將軍也憂慮蠕蠕的異動很久了,王將軍一說,應該就不謀而合的想到陰謀上去了。
    賀穆蘭和王將軍說了最近准備從黑營填補新人的事情,王將軍不以為意地點點頭,“這事你早該做了,明早你就拿著將牌去軍帳要人吧,新兵分你五百,應該沒什麼問題。”
    若是昨日,賀穆蘭肯定高高興興的去把黑營陳節那五百人都納入帳下了,可如今也許很快就要和蠕蠕作戰,陳節又不再是親兵了,賀穆蘭不知為何的,突然想等這件事了了再去收他。
    “這不急,明天後天都是一樣的。”
    賀穆蘭回王將軍。
    “現在是不急,等一旦減員嚴重,新兵就要被各路將軍爭搶了。”王將軍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就閉口不談,反神來一筆地問她:“你說你沒有心上人,有沒有婚約呢?”
    “咦?卑職沒有……”
    “我家中有一侄女,長得頗為美貌,如今正是豆蔻之年,你若有意,我可以做個媒人……”
    夭壽啊!
    豆蔻之年才十三四歲啊,怎麼下得去手?
    不對,她是女人啊,怎麼下得去手!
    “我大約我家中阿爺阿母,婚事交由他們相看的……”賀穆蘭隨口搪塞了一句,“而且我如今才剛剛建功立業,要做的事情還多,實在是無心想這些問題。”
    “戰場刀劍無眼,早日留後才是正事,再說……”
    “王將軍說的極是,您到現在還麼有娶妻,該娶一個了……”
    “我說你這小子!”
    賀穆蘭見再說下去,真要娶啥侄女了,連忙假托帳中還有事情,匆匆忙忙離開了王將軍的軍帳。
    要知道狄葉飛前世就是被主將看重,硬塞了女兒才鬧出悲劇的。狄葉飛好歹還能給女人“性/福”,她就只能讓女人干瞪眼了,更是膽顫心驚。
    我的個神咧,前世花木蘭到底是怎麼擋掉婚事的?她三十了還沒娶妻不會有人懷疑嗎?
    賀穆蘭膽顫心驚的回了帳,當夜一夜沒有睡好雲雲,不再贅言。
    第二日一早,賀穆蘭起了身,練過武,去校場練兵,路上竟然偶遇不少同軍的“將軍”。
    要知道她這段時間以來,天天從這條路走,也沒遇見幾個同僚。
    這些將軍的年紀見到她,都很客氣的上來寒暄,說到後來,話風便是一轉:“花木蘭,聽王將軍說,你沒有婚約也沒有心上人?我家中有一女兒/妹妹/侄女/外甥女,長得是貌美如花,性格溫柔……”
    啥?
    王將軍和別人說啥了?
    到了下午,賀穆蘭被伯鴨官請去夏將軍的大帳,又是那個上次被逼問的伯鴨官,一路低頭只顧走,根本不敢看她。
    賀穆蘭不免有些好笑,待還未進帳中,便聽得帳中一片歡笑,不知道在聊什麼。
    等她掀開營帳邁步進去,正見到夏將軍和王將軍在說笑,見她來了,笑容更盛。
    “哎呀,花木蘭來了,來的正好,剛剛說到你。王將軍說你無心終身大事,這怎麼行?就憑著你這身好武藝,無數將門人家也會青睞於你……”
    若是誰遺傳了他的那個神力,可真是了不得。
    “老夫家中也有一個女兒,我早年喪妻,全靠家中母親和嫂嫂將她帶大,雖然性格有些嬌慣,不過還算得體,花木蘭……”
    賀穆蘭呆立帳中,淚流滿面。
    王將軍誤我!
    我不舉還不行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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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8 20:50:21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絕地反殺

賀穆蘭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自己一下子就掉入到“國民女婿”的境地裡去了。
    若說以前過年過節,賀穆蘭最怕的是七大姑八大姨一擁而上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了,現在她最害怕的則是“我給你找個老婆好不好?”
    一下子三級蹦,連處對象都沒經歷就這麼直接入洞房了,委實有些承受不住啊親!
    可憐的賀穆蘭最後忍不住憋一嗓子大叫了一句:
    “柔然不破,何以家為”!
    nnd,這下總算會放過我了吧……
    “呵呵,木蘭看樣子心很急啊,今年陛下大概就會北征了,柔然破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
    夏鴻笑著點點頭,似乎對賀穆蘭的回答很滿意。
    “說不定不要兩年,柔然這幾年沒劫掠到什麼東西,實力一年比一年弱,又有高車南附,說不定今年就能破了……”王將軍接話。“到時候我們再互相‘商議商議’,看誰家姑娘更適合花木蘭吧……”
    “不用說,肯定是我女兒!”
    “我侄女!”
    “誰願意做你們晚輩?來來來,當我妹婿正好!”
    賀穆蘭風中凌亂,吶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媽啊,忘了今年柔然就被破了。
    明年柔然就要派使臣投降和親上貢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說笑也完了,我們來說說正事。”花木蘭是所有將軍裡年紀最小的,所以才被拉出來調侃,但調侃歸調侃,夏鴻今天召集眾將卻不是為了開“相親大會”的,所以咳嗽了幾聲,迅速把氣氛轉換過來。
    賀穆蘭長舒了一口氣,在最末尾處站好。
    夏鴻先是說了這一陣子柔然人的異動,然後又把柔然人可能是想俘虜重要將軍的事情提了提。
    他沒說拓跋燾已經起駕出平城的事情,但想來不要多久,全營的人也就全都知道了。
    “這段時間也有斥候回報,說在北面發現了披著狼皮,帶著狼頭盔的將軍行蹤。狼型盔甲,這是鬼方的甲胄。想來鬼方會親自前來,也是為了此事。”
    “這是上天送給我們右軍的機遇,如果我們真能生擒了鬼方,就是天大的功勞,在陛下面前也能大大的露臉……”
    夏鴻提起鬼方,許多將軍都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
    當年先帝駕崩,柔然趁機南下,二十萬騎兵直取雲中,造下最多殺孽的,便是這個“鬼方”。
    他的真實姓名已經沒有人了解了,正是因為他掠奪了無數人口,造成幾近屠城的事實,柔然的大汗才賜予他“鬼方”的名字,又將他升為左帳大將,帶領著柔然王庭幾乎一半的兵馬,直接受左賢王統領。
    他的功勳和地位,是踩著無數魏國人的屍骨成就的。
    他洗劫雲中城的事情甚至改變了拓跋燾的治國方針,這位少帝登基後以攻代守,打的蠕蠕們抬不起頭來,再也沒有實力南下。
    “……所以要想讓對方上鉤,我們就得將計就計,也設下圈套,讓他們去鑽……”夏鴻見各個都咬牙切齒雙目赤紅的樣子,大歎了一聲。
    “做誘餌原本就艱難萬險,更要愛惜性命才是,你們怎麼各個都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敢把做誘餌的事情交給你們?倒時候你們拖不到救兵趕來,我們反倒要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實在是末將等一聽到‘鬼方’之名,就難掩心中之激憤……”幾個將軍都有家人死在雲中一戰中,真的是一聽到對方的名字就忍不住憤怒到顫抖。
    在這一片訝然、憤怒、悲傷的氣氛中,王猛和花木蘭的泰然自若就顯得那麼的顯眼。
    王將軍泰然自若,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鬼方行蹤的事情,事實上,正是他帳下的斥候探得的鬼方蹤影。
    可花木蘭並不知曉,在一群人中就更突出了。
    “花木蘭,你沒有親人死在鬼方手上嗎?”
    北方六鎮的軍戶,哪有人家沒有親眷在雲中城的。
    “末將的伯父一家,便是死在雲中守城一戰中。”賀穆蘭翻起花木蘭的記憶,也升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我見你如此平靜……”
    “他是一定會死的。他一定會被我們抓住,受盡各種折磨而死。”賀穆蘭想起上一世鬼方的下場,輕蔑地笑了起來。
    “既然他是注定要死的人,何必要對他有太多的情緒?”
    這一說法讓滿室靜默,夏將軍神色莫名地看著花木蘭:“我該說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嗎?就算是我親自帶兵出戰,也不敢有十足把握抓住鬼方……”
    他看了看確實沒有什麼太大情緒起伏的賀穆蘭,開口問道:“花木蘭,你既然如此自信,我欲讓你領一千人馬做那誘餌,你可敢?”
    賀穆蘭在庫莫提身邊,學會最多的不是如何做一個親兵,而是……
    她出列行禮,傲然回道:
    “末將責無旁貸。”
    你得到了多大的期許,就要不辜負這份期許,做到該做的事情。
    鷹揚軍是黑山大營精銳中的精銳,所以執行了無數讓人歎為觀止的任務。
    他們每個人都久經沙場,經常面臨九死一生的情形,每日和衣而睡,甲不離身已經成了習慣。
    她和她的部下雖然沒有鷹揚軍那麼精銳,但賀穆蘭卻有著比這些更可怕的武器。
    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
    若說如今沒有了花木蘭的支援,還有誰能做到素和君當年做到的事情,那就只有賀穆蘭了。
    與其讓別人去送死,不如她好好布置一番,將這件事做的更圓滿、更漂亮!
    見到賀穆蘭義無反顧的姿態,右軍眾人紛紛回禮。
    “花將軍此去危險,辛苦了。”
    “請以自身安危為重,我等一定盡快支援!”
    “我家十五口人死在雲中,花將軍,我等還希望你能一舉生擒鬼方,請務必保重!”
    賀穆蘭被這種悲壯的氣氛感染到眼中含淚,只能拱一拱拳,語氣哽咽的謝過諸位的好意。
    有這句“一定盡快支援”的保證,她便比前世的素和君要幸運了。
    待回到營中,賀穆蘭召來所有人,包括肩膀受傷,不可能參戰的那羅渾。
    這些昔日的同袍各個滿臉疑惑,因為賀穆蘭的架勢實在是太嚇人了。
    賀穆蘭等他們入了帳,滿臉嚴肅地開了口。
    “諸位,我們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吐羅大蠻嚇得眼睛渾圓,脫口而出:“火長你惹了什麼人了嗎?”
    阿單志奇等沉得住氣的,也只是稍稍晚點才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作為賀穆蘭的親衛,從頭到尾聽到了所有事的蠻古,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冷笑道:“你們家的將軍確實給你們攬了一個好差事,干不好,大家全都得死。”
    蠻古原本就是沖鋒將軍,對於這種事情更是比一干新兵蛋子了解透徹,花木蘭接了這事,干得好,當記首功,干得不好,全軍覆沒。
    可花木蘭手下的人又不是鷹揚軍那樣的精銳,到底干的好還是干不好,根本無法確定。
    “就算是讓我們去送死,也得說清楚。”那羅渾最煩別人賣關子,“你說吧,做什麼,我們好有個心理准備。”
    賀穆蘭就是怕他們把此事當成兒戲,被軍功沖昏了頭腦,所以才說的如此慎重,如今見眾人都已經將注意力集中過來,立刻把柔然有陰謀的事情說了一遍。
    “正是因為我們並非宿將,又人數不多,所以最適合做這誘餌。柔然想要通過圍困我們俘虜援兵,一定不會立刻消滅我們,這便給了我們可趁之機。”
    賀穆蘭頗有信心的說道:“此戰凶險,望各位多做准備,戰場上聽我號令,不可擅自行動!”
    幾個百夫長臉色難看地對視了一眼,普桑普戰兩兄弟更是失聲道:“難道聽您號令,就不會死嗎?”
    這怎麼可能!
    對方可是鬼方!
    “是的……”
    賀穆蘭聽到普桑普戰的質疑,慢慢地點著頭,肯定地回答:
    “聽我號令,就不會死。”
    .
    很快的,賀穆蘭的帳下變得緊張而繁忙了起來。所有的兵卒都在皮鎧的下面鑲上了銅片等物護住要害,他們開始頻繁的訓練射箭的技藝,以圖在戰場上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
    賀穆蘭讓人准備了不少長長的繩子,以及套馬索。由於之前他們套過馬,所以這些東西留下了不少,賀穆蘭全部讓他們帶上,而且務必把套馬的技術練的再熟練一點。
    她甚至神神秘秘的帶著胳膊受傷的那羅渾等人出去了幾次,所有人滿身是土的回來,當問起做了什麼時,那羅渾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閉口不提……
    賀穆蘭記得素和君當年做誘餌的是五百人,花木蘭去救援的也是五百人——他們當年只是副將,遠沒有她如今這麼風光。
    賀穆蘭手中有八百余人可用,要比素和君當年強得多。夏將軍大概是不放心賀穆蘭這麼點人,後來又從黑營中調出幾百能射之人,湊成了一千之數。
    陳節武藝不弱,射箭的准頭也還可以,也給送了過來。
    這和前世的又一次相似,讓賀穆蘭不由在心中暗暗稱之為“天意”,一千之數,有陳節在場……
    但前世沒有阿單志奇,沒有吐羅大蠻,沒有胡力渾,也沒有那羅渾。至於普桑普戰,更是聞所未聞。
    原本應該做誘餌的素和君,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但她一定會做的更好。
    因為,她是花木蘭,又不僅僅是花木蘭。
    ***
    在花木蘭記憶中的那天,賀穆蘭領著自己帳下的隊伍出營了。因為不知道軍中是否也有柔然的探子,一切都進行的非常悄然。
    賀穆蘭的部下們又帶著套馬索和套馬桿等物而出,營門口的門卒還以為他們又要“賺外快”去了,各個露出一副羨慕嫉妒恨的表情,目送著他們遠離。
    賀穆蘭和部下們無法做出每次出去套馬時那種激動的表情,但也還勉強撤出了一個笑容,和門卒打過招呼,領著部下們出營。
    一到遠遠的、看不見黑山大營的地方,賀穆蘭的隊伍迅速分成了兩隊。
    武藝高強、馬戰較強的跟在了賀穆蘭身後,阿單志奇和胡力渾則是領著五百擅長箭術的騎兵,遠遠地墜在賀穆蘭那一支人的身後。
    賀穆蘭把自己的隊伍當成素和君那支,在素和君曾經游走過的地區不停尋找柔然人的蹤跡,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功夫,她就找到了蠕蠕們的痕跡。
    雙方都以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此時拼的,就是誰身後的黃雀更加厲害,誰的蟬活的更久一點。
    賀穆蘭此次出戰,帶了隨從花生,並非為了他殺人的本事,而是為了聽懂對方的號令聲。
    但敵軍的隊伍出現在他們眼前時,賀穆蘭囑咐身邊幾個斥候,叫他們帶著花生遠遠的去打探他們的行蹤。
    又有幾個士卒立刻轉身回去聯系右軍中的各位將軍,如今已經發現敵蹤,計劃很快就要進行。
    是的,計劃。
    在賀穆蘭看來,前世素和君的計謀雖然有效,但還是粗糙了點。
    大概和花木蘭向來只按著將令行事有關,在主動性和變通性上就沒有若干人做的出色。不過話說回來,她如今是站在“過來人”的角度看過去的事情,也就更容易發現當時的一些不足。
    這些不足,差點丟了花木蘭和素和君的命。
    那一支蠕蠕騎兵很快就發現了賀穆蘭等人的行蹤,開始朝著他們的方向追趕。這也是賀穆蘭為什麼要把好好的隊伍分成兩支的原因。
    蠕蠕人只有數倍於對方的時候,才會追趕驅逐,否則是一觸即走。若是賀穆蘭領著一千人在草原上飄,那就不是把對方引來,而是嚇走了。
    為了能讓蠕蠕們相信自己是條“大魚”,她把冠軍侯的全副衣甲全部穿起來了,就連麾下的各個將士,她也拉下面子向若干虎頭相借了五百套上好的衣甲和武器。
    她展開自己的虎頭旗幟,帶著這些麾下的騎兵們裝作剛剛巡邏回去的樣子,步伐不緊不慢,其實正在悄悄的傳令,為等下的惡戰做准備。
    斥候回來了,花生帶回來的消息,對方確實是柔然王帳下的武士,穿著的衣衫和甲胄都和部落主的散兵游勇不一樣。當知道對方確實就是要找的蠕蠕騎兵,賀穆蘭開始命令讓各自的戰馬都加快速度。
    果不其然,一見賀穆蘭這支巡邏兵要跑,蠕蠕們立刻發起了沖鋒。
    賀穆蘭原本帶著所有的騎兵在往黑山方向回返,見到這支蠕蠕騎兵上了鉤,立刻大笑了起來:
    “各位打起精神,把他們帶到先前說好的地方去!”
    “是!”
    一群魏兵越跑越快,這樣的結果更讓蠕蠕們興奮不已。只有發覺自己的實力不如對方的時候才會跑,現在對面跑的比兔子還快,豈不是士氣先洩了幾分?
    待原來越接近的時候,對方的首領一見為首將軍一身戰甲的樣子,頓時大喝了一聲:【是貴族!看對方的衣甲!應該是哪個部落主的子弟出來巡邏的,抓住他!圍住他!一定有更厲害的人來救!】
    說罷,一邊命令所有人繼續追趕,一邊怕賀穆蘭率部跑掉,急忙派出人馬去找大軍來圍。
    賀穆蘭一行人帶著他們越跑越遠,漸漸來到了意辛山下。
    蠕蠕們雖知意辛山,但這裡已經離黑山大營不遠了,所以很少過來,見他們要遁入山下,心中更是覺得不妙,一行人立刻發了瘋一般的打馬,很快就接近了賀穆蘭的隊伍。
    此時的賀穆蘭露出猙獰的笑容,大喝了起來:“大伙兒別逃了,給他們些厲害看看,叫他們去找自己的主子來救!”
    “得令!”
    所有人調轉馬頭,齊刷刷拿出一支長矛來,對著蠕蠕們也發起了沖鋒。
    這一掉頭不要緊,待蠕蠕們看清那支長矛,登時先嚇了個半死。
    他們就沒見過世上有這麼長的矛!
    這是賀穆蘭從花父身上吸取的靈感。當年盧水胡騎兵侵犯四鄉,花家老爹靠著一堆竹子做成的竹矛,嚇退了盧水胡的騎兵,硬生生對峙了半天。如今騎兵對騎兵,沖鋒對沖鋒,所謂一村長一寸強,憑借著馬的沖力,這些看似細長的長矛卻能發揮極大的殺傷力。
    賀穆蘭也沒有錢打造這麼多特殊的兵器,這些長矛大多都是在兩支槍、或者用木棍和長矛之上打了洞,再用木棍橫穿在一起的。出營的時候,加長長矛都分成兩截,放在馬鞍邊的槍袋拴好,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用木棍或鐵棍一卡,就變成了長矛。
    賀穆蘭選來跟隨自己做誘餌的士卒都不是新兵,這種長武器第一次面世,眾人都是興奮不已,用雙手握緊長矛,硬著蠕蠕們而去。
    賀穆蘭選擇的地形又怎麼會對自己人有弊?他們占據高處,沖著蠕蠕們發起沖鋒,可憐這些蠕蠕騎兵剛剛還是追捕者,一瞬間就和被追趕的獵物掉了個身份,待見到那些長度超過三米的長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拼命勒馬的勒馬,調轉馬頭的調轉馬頭,拼命逃命。
    騎兵的速度何其快?而騎兵最怕的就是陣型潰散。原本正在沖鋒向前的柔然騎兵,一部分已經開始掉頭,一部分還沒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繼續在猛沖,猛沖的人立刻和賀穆蘭帶領的長矛隊沖撞上,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蠕蠕們紛紛被撞落馬下,發出淒慘的嚎叫聲。
    這種長矛只能發動一次“特攻”,這麼長的武器,當矛尖卡在敵人身體裡的時候,是無法很輕松的□□的,這種長武器也不利於近身的馬戰。賀穆蘭下令所有人丟棄長矛,轉而拔出刀劍或替換的長槍等武器,開始追殺剩下的蠕蠕人們。
    處在隊伍最前方的賀穆蘭提著長槊,帶領著一群猛虎下山一般的勇士,開始了瘋狂的收割。
    右軍這支人馬,沒有一個跟隨過自己的將軍們打過這般酣快淋漓的仗。
    他們要做的從來就是“沖殺”、“沖殺”,直至戰死,或殺死別人。
    賀穆蘭帶著眾人,仗著有心算無心的優勢,只是一照面就收割了對方一半的人馬。而剩下來的人,則是被人數明顯少於對方的賀穆蘭一行人追逐的丟盔棄甲,驚叫連連。
    對方的將領已經退卻,賀穆蘭只要再加以壓迫,他的人便整個潰滅了。
    在所有部下的眼中,花木蘭已然是一位戰術上的天才,而他才剛剛找到了大顯神威的機會。
    只是她卻沒有趁勝追擊,在任由對方一小部分人潰散離開以後,才開始不緊不慢的讓手下收割敵人的首級,擊潰敵人所有的希望。
    在這一刻,賀穆蘭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每個男人都渴望沙場,每個男人都憧憬著勝利,因為勝利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了。
    長矛挑下敵人,馬刀砍在人身體上發出的撞擊聲和摩擦聲,馬蹄奔走時那種強烈而整齊的踏地聲,敵人粗喘的聲音,絕望的眼神,都能激發出人性中最狂野原始的那一面。
    賀穆蘭沒有過男女性/事上的經歷,但她料想這一刻,這種快感和油然而生的勝利感,應該比那種快感更加豐滿,也更加瘋狂。
    她大笑著從一位蠕蠕人的身上拔下一根鐵槊,揮臂震退兩桿長槍,再橫槊過去,將馬上的蠕蠕打的筋折骨裂,這才挑於馬下。
    如今她已經是主將,身邊自有親兵和百夫長料理她挑下馬的手下敗將,蠻古大喝一聲,持槍下刺,立刻將那名蠕蠕刺死,這才繼續馳馬跟上賀穆蘭。
    蠻古征戰半生,自詡勇猛無敵,身邊親衛與他一比皆是庸人,他每每殺上性來,一闖入敵軍陣中,總要死傷無數自己的人馬。
    可如今跟著賀穆蘭沖鋒陷陣,雖然他依舊勇猛無匹、一往無前,卻毫無危險,身邊的同袍同進共退,概因最前方的主將猶如一支利箭,早已插入敵方的心髒,他們要做的不過就是收拾殘局而已!
    快哉!
    幸哉!
    有花木蘭這樣的主將,又何必在意這些東西!
    戰!
    戰便是了!
    這一仗贏得極為輕松,莫說死人,便是重傷的也沒有,意辛山下松軟的泥土都快成了爛泥地,蠕蠕上千的騎兵幾乎全軍覆沒,當面對賀穆蘭那種駭人聽聞的長矛陣迎擊時,蠕蠕們素手無策,毫無頭緒。
    賀穆蘭殺到最後,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對。
    這不是她第一次“入武”,卻是她第一次如此嗜血。
    以往花木蘭記憶中那些極力壓制血脈中嗜血渴望的經歷,在賀穆蘭身上從未發生過。
    賀穆蘭一直是因為自己身為現代人的三觀,以及她在現代看過的各種戰爭題材電影、或是身為法醫的經歷,讓她很難在這種冷兵器的戰爭中產生“嗜血”的情緒來。
    但如今她這種渴望殺戮、渴望見到敵人慘叫的心理,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又是什麼?
    這種猜測讓她立刻停下了繼續殺戮的本能,環顧起四周。
    她從無數魏兵的臉上看到自己剛才的神情,並將它放大了無數倍。
    因為她對勝利的篤定,對柔然人的輕蔑,第一次率領部將殺敵的那種小心緊張卻不得不強裝鎮定的情緒,讓她有些失控了嗎?
    這種可怕的猜想讓她頓住了,並且傳令部下:“打掃戰場,立刻休息進食,還有硬仗要打。”
    如果現在就殺到脫力的話,等下面對鬼方的大軍該怎麼辦?
    “入武”這樣的狀態,若是一直保持下去,會不會發瘋?
    賀穆蘭不敢賭。
    蠻古帶著一隊騎兵去收拾戰場去了。所謂收拾戰場,便是把重傷和已經死掉的柔然人斬首,將敵人的首領或者有價值的人捆綁俘虜,然後開始掃蕩敵人的東西,牽回他們的戰馬,尋找有用的東西。
    這個時刻,是由戰勝者享用的。賀穆蘭帳下的五百人開始就地坐下,抓緊時間飲水進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們開始津津樂道剛才的勝利,蠕蠕們如何嚇破了膽子,如何倉皇逃跑。他們開始猜測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兒了,他們的將軍派出他們去做了什麼。
    在他們的語氣和臆測裡,賀穆蘭儼然成為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將,一位橫空出世的天才,而他們那種盲目而狂熱的信任,可怕地彌漫了開來,讓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好戰”的表情。
    賀穆蘭靠著自己的戰馬越影,竭力讓自己從那種燥熱的狀態中脫離。
    “花將軍……”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前傳來。
    賀穆蘭驀地睜開眼睛。
    面前那人被賀穆蘭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掃,嚇得倒退三步。
    怎麼是陳節?
    賀穆蘭納悶地揉了揉額角,張口道:“什麼事?”
    陳節沒聽過這位將軍用這麼冷漠的聲音說話。雖然花木蘭之前也曾手撕過他的鎧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腫,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寬厚的而強大的上官。
    這個時候,陳節才發現自己那些“我不喜歡你”的情緒是如此的可笑。
    他為什麼要需要他的喜歡和欣賞?
    他本來就是上將,是如此強大又智慧的將軍,收獲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賀穆蘭是話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如此嘶啞冷淡的。但她也沒勁再哄他,不知什麼時候鬼方就會過來,她還得快速回復自己冷靜的狀態。
    陳節張了張口,在這充滿煞氣的主將面前,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回過頭,見到自己的幾個同火用各種擔心的眼神看著他,一咬牙,開口說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來我的鐵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現在也沒還給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來謝謝你……”
    謝你妹啊!
    陳節你這個慫蛋!
    謝她什麼?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看著陳節。
    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親兵,她打瘋了的時候也完全沒有照顧過他一下。
    難道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其實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會吧?
    也許是賀穆蘭看他的神情太過奇怪,陳節的臉色一下子漲到通紅,張口結舌到說不出話來。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邊的馬槊上看。
    賀穆蘭看了看手邊的武器。
    “咦?這不是我的……”
    怎麼會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認得!
    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殺人滅口了!
    要巧取豪奪了!
    “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鐵槊。”
    賀穆蘭拿起旁邊的槊,仔細看了看。她的鐵槊是大比時庫莫提找給她的,槊頭是精鐵所制,寒光逼人,這馬槊雖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韌木所制,和她的鐵桿又不相同。
    賀穆蘭拿起在敵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兩把槊的顏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沒有注意到拿錯了武器。
    賀穆蘭在陳節家中見過這把武器,再見到陳節的表情,還有哪裡不知道的,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馬槊向他一拋。
    “你的吧?下次不要脫手,不是每次都有人還給你的。”賀穆蘭吩咐身邊的花生去戰場上找自己的鐵槊,收斂起渾身的殺氣。
    “陳節,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萬要活下去啊。”
    陳節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將軍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還好?
    他近距離看到賀穆蘭這一身饕餮戰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幾分。
    他還覺得花木蘭會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對方的甲胄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幾條街去。
    他以為他是個欺男霸女的跋扈將軍,可他連手下一個小兵的情緒都會照顧到,甚至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又怎麼會是個目中無人之人?
    陳節羞愧萬分地抱著自己的馬槊,鄭重地點了點頭。
    “標下一定會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歸入您的帳下,為您效力!
    ***
    賀穆蘭納悶的看著陳節急匆匆而來,又急匆匆而去,摸了摸下巴,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又死活想不起來了。
    兩個人、兩三世的記憶太多,中間又死過一回,想不起來也是正常。
    花生很快就從帶人打掃戰場的蠻古那拿回了賀穆蘭的鐵槊,這樣精良的武器不可能丟掉,要不是當時賀穆蘭殺的興起鐵槊卡在人肋骨上,索性干脆換了馬刀劈砍,怕是這鐵槊還在她的手中。
    只可惜這種悠閒還沒過去大半個時辰,賀穆蘭即開始命令所有人整軍上馬。戰利品也好、敵首也好,所有的東西哪怕沒收拾干淨的,也不許再過流連。
    被俘虜的敵將捆成了個粽子,交由花生看管。這個懂得匈奴話的舊日奴隸,正提著長刀緊盯著這個曾經給他帶來過巨大磨難的舊日主族,連對方眨一眨眼睛都不會放過。
    賀穆蘭看著他們放松下來的面容,突然開始厲聲訓斥。
    “你們以為現在就已經結束了?你們以為我們現在就該收拾東西,回黑山大營去了?”
    她嗤笑了起來。
    “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是誘餌!誘餌已經把小魚放回去了,等待著我們的,還有更多的敵人!”
    她的話打醒了浴血過後的騎士們,一個個收起了輕狂的樣子,不安的打量周圍的同袍。
    有些人忍不住開始把手伸向身邊的槍袋,似乎覺得撿回來的長矛可以再用一次似的。
    賀穆蘭只是掃了一眼,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還能像剛才那樣再來一次?剛剛是以無心算有心,等那些潰兵回去搬救兵,你們以為他們不會向友軍告知我們長矛陣的厲害?等一會兒,他們不會再沖鋒我們的,說不定,會幾千人將我們圍起來,活生生的圍死……”
    五百人,在鬼方的大軍旗下,還不夠跺跺腳的。
    “將軍,我們知道自己驕傲了,您也別嚇唬我們了。您說什麼,我們做什麼!”吐羅大蠻叫喚了起來。“干就是了!”
    “就是!”
    “您這麼厲害,一定有自己的辦法是不是?”
    賀穆蘭知道自己沒有花木蘭一步步晉升來的根基穩,那麼她要快速的獲取威望,只能不停的勝利。
    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不停的勝利,要大勝,要以弱勝強,要少勝多!
    只有這樣,她才能一直不被人懷疑!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
    “是,我有辦法。”
    “太好了!”
    “將軍威武!”
    賀穆蘭在喧嘩的歡呼聲中,提著長槊立於陣前,看著意辛山外的方向。
    “等一會兒,我要他們有來無回……”
    她大聲道:“但要他們有來無回,需要你們絕對服從於我!我讓你們停,你們不許走,我讓你們走,你們不許停,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好!你們若能做到,本將便能帶你們不死!”
    “不死!不死!”
    “殺敵!殺敵!”
    在一片呼聲中,草原上傳來了馬蹄陣陣和戰鼓號角之聲。蠻古傾耳聽了一會兒,陡然色變。
    “花將軍,這聲勢如此浩大,怕是人數已經有四五千人之眾了!”
    四五千人,足夠把這意辛山圍死!
    “該死!敵人來的太快了!”普桑普戰兩兄弟臉色難看,“將軍,援兵大概什麼時候會到?”
    賀穆蘭看了看他們,模稜兩可的說道:“大概很快會到吧?”
    這讓他們松了口氣。
    “准備作戰。”賀穆蘭沉穩地對著身後的部將發號施令:“所有人不准後退,我說退的時候再退。”
    “是!”
    所有人又緊張、又激動的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
    鬼方奉命抓獲敵方的大將,至少要是個主將,好刺探黑山大營的情況。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事,因為黑山大營向來固若金湯,若不是他們柔然先南下騷擾,絕不會開營出戰。
    這就需要有人不停的派出麾下騷擾,然後吸引敵人的注意。
    這種事會快速的消耗他們的實力,派出去的部隊往往有去無回,因為魏軍的騎兵實在是勇猛,但鬼方還是義無返顧的去做了。
    因為他並非一個人來的這裡,每一個大將都希望能搶到這份軍功,好去左賢王面前邀功,獲得更多的機會。
    當他底下派出當誘兵的部下潰散而回,帶回敵將凶猛、人人甲胄精良,悍不畏死的時候,他立刻明白想要找的敵方主將出現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沒什麼只有這麼點人,但人難道不是越少越好嗎?
    鬼方立刻點起部將,開始往潰兵所指引的方向馳援。
    在路上,他聽聞了潰兵所說敗逃的經歷,更加確認對方是個老辣的宿將,至少在軍中已經打熬了十年以上,否則不會如此沉重穩重,而且還有自己特殊的武器和陣法。
    這樣的結果讓鬼方欣喜若狂。
    他就是喜歡殺宿將!
    他就是喜歡強大的對手在他的劍下絕望而死的情景!
    雖然這次是為了抓俘虜,但等情報全部套出來,相信左賢王也不會介意他拿這個魏國大將的頭顱做酒器的!
    當鬼方帶著大軍踏入意辛山腳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副屍橫遍野的情景。
    而對方的整隊騎兵長刀高舉,猛虎的旌旗迎風飄蕩,就像是蔑視他們一般的還在遠處沒有動彈。
    柔然人多疑,鬼方雖是猛將,但見到對方不避不逃的樣子,頓時蹙起了眉頭來。
    “你說的敵方魏軍,就是這一支人?”
    那蠕蠕殘兵點了點頭。
    “是是是!”
    “你不是說人數約有上千嗎?我怎麼看只有四五百人左右?而且他們不避不讓,到底在等什麼?”
    鬼方越說越是心疑,下令全軍不再前進,而在意辛山下遠遠地停下。
    那殘兵在一片槍林中都已經嚇到膽破,一瞬間只覺得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敵人,哪裡有細看過對方有多少人?只不過他們的人馬約有千人,說是說被幾百人滅了,當然會引起上面的震怒,所以只好往多了說。
    可是往多了說,也會被發現虛誇人數,所以便只好說出一個和己方人數差不多的數字。
    鬼方卻是和魏軍打過十幾年交道的老將,約莫看看就知道絕對沒有一千,他謹慎地派出幾百先鋒軍,先行上前試探。
    這些騎射兵還沒走到意辛山下,就被意辛山左麓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魏兵射成了篩子。對方的箭矢極准,而且從上往下射擊,更是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只不過剎那間,鬼方的幾百騎兵就丟下無數的戰馬,交代在了意辛山的山下。
    鬼方這才點了點頭,對身邊那個殘兵笑道:“我錯怪你了,還好沒有派人殺了你,否則就是錯殺。對方果然有上千人,不過有一半藏在了高處。”
    那些騎射兵射完一輪後,也不戀戰,掉頭就往遠處山腳下的騎兵那裡匯合。若是他們還留在原處,鬼方大概還擔心另有埋伏,可對方射完幾箭就跑了,他立刻欣喜若狂。
    “魏軍出門箭矢有限,定然是箭矢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只好捨棄弓箭用騎兵抗敵……”鬼方一揮旗幟,命令一千騎兵壓上,朝著敵方虎旗的隊伍前進。
    蠕蠕們都怕亂箭無眼,如今聽主將說對方沒箭了,立刻如同看到一群鮮肉一般開始了沖鋒。
    為了防止那種“長矛隊”又出現,一千騎兵裡有大半都會騎射,都握著長弓控馬,只要情況一不對,立刻勒馬進行近距離射擊。
    遠處,魏軍的騎兵隊伍組成一個個方陣,沉著、不言不動,只高舉著自己的武器,仿佛立刻也要發起沖鋒。
    待他們的隊伍已經奔到意辛山腳的時候,敵方的主將,一個身穿古樸戰甲的男子舉起長槊……
    往後揮?
    搞什麼?
    魏人也會逃跑嗎?
    要逃為什麼不早點逃?
    “撤入山裡!不許反抗,盡快上山!”
    賀穆蘭高聲命令,下令調轉騎兵的隊列。幾乎是立刻間,陣頭轉陣尾,賀穆蘭成了殿後之人,幾百騎兵開始往山上撤退,而從山上沖下來的騎兵則舉著弓箭,用箭矢為他們提供掩護。
    蠕蠕們一個個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他們以為這支魏軍和其他魏人一樣,是存著“死戰不退”的死志,所以才在這裡繼續抵抗,因為誰也不會想到魏國人已經察覺了在黑山附近有這麼一支柔然大軍。
    鬼方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
    對方占據地利,又有不少於他們人數的騎兵,按照鮮卑人的尿性,應該早就發動沖鋒迎敵了才是。
    怎麼會……
    但很快的,他就發現了為什麼他們會逃到山上。
    地動山搖。
    天崩地裂。
    即使是用所有形容聲勢浩大的詞匯,都不足以描述這樣的聲音。
    所有柔然人的戰馬都開始驚慌失措的嘶鳴,蠕蠕們的驚慌之色比他們的坐騎還要明顯。遠處出現了巨大的塵頭,不知什麼東西出現在煙霧中,又消失在煙霧中,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鬼方的大旗沖了過來。
    “是野馬!野馬群!”
    柔然人大都會套馬,柔然境內的野馬群比黑山附近的更多,只是一個呼吸間,所有人就發現了那是什麼。
    一陣駭人的寂靜過後,鬼方幾乎是立刻命人揮舞旗幟,幾千人馬立刻逃入意辛山中,否則這麼多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馬一輪沖撞之下,隊伍就要被撞得七零八落了!
    騎兵一旦被野馬撞到,那不是開玩笑的!
    遠方的馬群蜿蜒伸縮,即使是見慣野馬的柔然人,也從來沒有見過跑的如此快、行動如此劇烈的馬群。
    他們在濃煙的縫隙中發現無數撕裂著大地的生靈不顧一切地向著他們奔來,不需要鬼方下令,那種逃命的勢頭就已經百分之百的被發揮了。
    “快!快!進山!”
    鬼方被護衛著朝著意辛山下、向著那些魏人逃跑的地方前進。
    他已經發現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種可怕的計謀之中,但對方行的是陽謀,在這種萬馬奔騰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用什麼方法破除此計!
    除了朝他們驅趕的方向奔馳,根本想不到任何辦法!
    好在他來之前已經派出大量探馬搜索過,這片草原四周沒有大軍埋伏的痕跡,也沒有新鮮的馬蹄印,意辛山附近除了這支人馬,並沒有其他騎兵存在。
    以為逃到意辛山上就可以逃過一命嗎?
    野馬群再怎麼厲害,也不會自己奔上山吧?
    鬼方獰笑著驅馬前進,想把那陣不安壓到心底,他身邊的騎兵都是柔然的精銳,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發揮更加高明的逃跑能力,並不能再展示出更多的殺戮技巧。
    在身後那陣天崩地裂的恐懼下,一群人瘋了一樣的朝意辛山奔去,可先頭已經最先追趕那支魏人的一千騎兵,卻赫然發現他們與意辛山上之間出現了一條天塹。
    不知道哪裡出來的一堆繩索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拉緊,纏繞在了樹上和臨時插入土裡的木棍中。它們橫七豎八拉成了一道道大網,在一群鳥獸散的魏人身前布下了層層阻礙。
    騎馬奔馳的人們一氣狂奔到山下,卻發現這些東西出現在他們的馬下,懸在馬蹄下面,讓他們的馬全部立了起來,向後倒下,一個個四腳朝天往下滑。
    馬上的騎士全部被擠了下來,壘成人堆。站在山上掩護的阿單志奇等人狂笑著射下無數的羽箭,不過是細細的繩子,用以沖鋒魏人的那種沖力卻全部回到他們的身上了。
    賀穆蘭帶著一群部將上了山,心有余悸地看著山下萬馬奔騰的場面。她之前是拜托了王將軍和那羅渾等人幫忙驅趕野馬,卻沒想到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竟然弄了這麼多來。
    尚有避之不及的蠕蠕們被踏成肉泥,這種場面便是賀穆蘭也不願多看。沒過一會兒,矮山下的痛苦□□聲和胡力渾的放聲大小聲又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聲音是往上飄的,賀穆蘭等人往下一看,那些預先被埋下的、掛著各種鐵刺的絆馬索已經變成了最好的殺敵利器。山腳那道無可飛渡的道路上騎兵和馬匹縱橫顛倒,成了一整團血肉,而他們准備充足的羽箭,還像是不要錢一般地向他們傾瀉而下。
    在他們的身後,鬼方的赤色大旗像是瞬間都黯淡了幾分,他已經落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有三分之一的人馬,丟在他身前的天塹裡。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馬,丟在他身後的血肉狂獸中。
    這絕不是一場戰斗,而是草原騎兵們從未見過的……
    絕地反殺。
    所有人,無論是蠻古、吐羅大蠻,賀穆蘭麾下的所有將士,還是那些在山腳下痛苦嚎叫的蠕蠕人,都用一種敬畏地眼神看向那位穿著饕餮戰甲的將軍。
    他甚至沒有露出興奮或者高興的神情。
    事實上,賀穆蘭確實沒辦法興奮起來。
    ‘花木蘭……’
    她看著山下的人間地獄。
    ‘原來一將功成,真的是會萬骨枯的……’
    無論如何感懷,她還是牢牢記著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賀穆蘭又一次握緊了自己的長槊,站到最顯眼之處,揮舞著長槊指向山下的鬼方。
    “你問我們,什麼時候援軍會來。我現在告訴你們……”
    她深吸一口氣,身後鮮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飛舞。
    “無援可增!其他右軍的人馬全趁敵方大帳空虛的時候,去襲擊蠕蠕大帳去了!”
    這是生死關頭。
    但所有人都沒有因為她的話而退縮和恐懼。
    “現在,跟著我,去生擒鬼方!”
    “生擒鬼方!”
    他們的靈魂、他們的毛孔都在叫喊著。
    ——勝利!勝利!
    跟著這個男人,他們能走向勝利!
    賀穆蘭騎上越影,命令號手吹響號角。阿單志奇等人聽到號角之聲,立刻命令人砍斷絆馬索,拋棄弓箭,翻身上馬。
    震撼山岳。
    上千人的沖鋒從低坡處開始發動,山腳下的溝壑已經被活人和馬匹填滿,然後成為後方蠕蠕們的踏腳石。
    賀穆蘭的隊伍如同一支堅不可摧的長槍一般插/入戰場,那已不是混戰,而是一陣黑色的旋風,一種震撼心靈的狂怒,是一陣刀槍劍雨與閃電交馳的猛烈風暴。
    勝利的果實……
    正等著他們去采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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