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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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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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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25:36 |只看該作者
  ☆、第205章 夏國之地

賀穆蘭能知道趙明為什麼愣住了,因為趙明是聽得懂鮮卑話的。雖然她出於自保沒有暴露過自己這一點,可拓跋燾一說出“再納一位公主”,趙明自然不可能完全沒有反應。
    賀穆蘭也覺得這挺扯的。你把公主嫁都嫁了,人家和狄子玉也有了夫妻名分,這不等於帝奪臣妻嗎?
    這麼掉品的事兒怎麼能是一位明君干的呢?
    所以賀穆蘭想了想,規勸拓跋燾:“陛下,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待商榷。狄將軍應該並非不管不顧之人,赫連定雖然朝著西邊去了,但不一定就是叛逃之人,事情還需要再觀望一陣才是……”
    “還要觀望什麼?若是要歸順,直接就去統萬城了。就算不歸順,狄子玉難道還不能伺機生擒赫連定嗎?結果兩人都跑到上邽去了。”
    拓跋燾露出一個冷淡的神色。
    “上邽如今駐扎這赫連昌的人馬,去了那裡,再抓就難了。”
    “陛下,想一想赫連昌做了什麼吧。赫連定的家小又是怎麼死的……”賀穆蘭想起武英殿的慘狀,忍不住歎氣。
    “赫連昌殺了赫連定的家小,陛下卻收殮了他家人的屍體,撫養恩待他的兒子,甚至還把他的妹妹嫁給了兩情相悅之人,赫連公一腔熱血忠心為國,但凡忠心之人,必定也重情重義,斷沒有恩將仇報的道理。”
    “陛下若此時納了那位四公主,萬一赫連定真要歸附的時候,卻發現又發生了和他離國時一樣的事情,豈不是更加灰心喪氣?您這時候應該更加優待他的妹妹和兒子才是啊。”
    賀穆蘭自覺已經幫了趙明良多,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了。她曾經是一位公主的宮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人過的好好的又嫁一次,這種棒打鴛鴦最後終成怨侶的事情實在沒什麼意思。
    更何況這位赫連公主若是入了宮,說不定就是後來那位無子無寵的赫連皇後,這女人的命委實算不上好,先是亡國,又做了妃子,在受盡磨難後手鑄金人當了皇後,可她當上皇後的時候拓跋燾年年在外征戰,在國內時候少,一兒半女都沒留下。
    再過幾年,後宮裡各國的佳麗只會更多,她一個再嫁的婦人,何必要吃這種苦呢?
    因為賀穆蘭也是女人,所以想的格外多一些,語氣也極為誠懇。
    拓跋燾並非聽不進勸諫之人,他也明白“千金買馬骨”的故事。
    拓跋燾感覺手中被塞入一個溫熱的東西,原來是身旁的趙明接過毛巾後,又換了一塊熱的上來。
    他拿起毛巾又擦了把臉,突然用匈奴話問趙明:【你在赫連公主身邊當差,應該經常見到赫連定,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此時赫連明珠已經在賀穆蘭的提點下清醒了過來,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為了保住玉翠玉葉和赫連定、赫連止水等人,她不假思索地說:
    【平原公是我見過最重情重義之人。當年平原公的母親劉妃體弱多病,多靠赫連昌的母親照顧才多活了好幾年。後來先帝去世,幾位王子相繼叛亂,便是平原公念及皇後的恩德,帶兵平亂,讓赫連昌順利繼位。】
    她的哥哥當年有很大的機會擁兵自重,後來顧及還在宮中的自己,最終還是回來勤王了。母後雖然是很大的原因,但他們從小在宮中一起長大,比起臥床數年、在皇後宮中養病的母親,自然是感情更好。
    【那不過是前年的事情,陛下。兩三年前還忠心耿耿、毫不貪戀王位的人,幾年後也不會變成一個忘恩負義之人的。】
    “這平原公好大的威望,我攻陷夏國以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各個都懷念他的功績,盼望他的歸來……”拓跋燾見一個宦官說起赫連定都是眼含熱淚,感情豐富,忍不住感慨出聲。
    “罷了,反正跑都跑了,我也不能讓人看笑話。”
    賀穆蘭這才松了一口氣,告退離開。
    賀穆蘭走後,拓跋燾思索她的話,覺得確實有道理。加之他其實對“四公主”一點興趣也沒有,後宮更是沒地方住了,那些只是氣話,便思考的更多。
    他召了此次帶出平城隨駕的夏國宗室赫連仁進帳,讓他帶著金銀綢緞先去夏國,好生安撫赫連止水和四公主,以免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惶恐不安,做出什麼錯事。
    拓跋燾對赫連仁說:
    “赫連定雖然跑了,但他一直與我魏國為敵,突然讓他一下子轉換陣營,自然是要好好考慮的。我不能像赫連昌一樣,做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如果那樣的話,我又何必去攻打夏國呢?如果我和赫連昌那樣的暴君一樣,沒有多久也會有人來推翻我的。”
    赫連仁是赫連定的侄兒,因為長相俊美性格溫和,所以在歸順之後被拓跋燾收入宿衛,做了一名獵郎,負責管理皇帝的弓箭。他原本就是在夏國封地而非統萬的宗親,對赫連定的感情倒比赫連昌還深厚些,聽到拓跋燾的命令和安撫的話,頓時痛哭流涕,替平原公赫連定謝過他的仁慈。
    至於後來他跑死兩匹馬,急忙趕赴夏國安撫赫連定的“妹妹”和兒子等等,暫且不表。
    拓跋燾派人送走赫連仁後,想起羌人那邊因為少族長出爾反爾可能也會有些不安,羌人性直,若是因為驚恐而跑到西邊去,那夏國的領土上就少了一支可以監管匈奴人的人馬,所以他又下了詔,派出使臣去羌王狄野人那裡安撫,告訴他們自己並不生氣。
    做完一切以後,拓跋燾覺得自己真是大度開明極了,就算崔浩和古弼等人問起來,也不會再挨罵。
    還好有花木蘭提醒!
    真是我的福星!
    當晚。
    “陛下此事做的很好。只是,僅僅安撫赫連定的親眷怎麼夠呢?夏國那些剛剛歸附的宗親和臣子會不會更加驚疑?後宮裡的赫連夫人經過這件事,是不是會受到其他妃子的排擠?陛下不能只想著表面,赫連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國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您還想北伐柔然,後方更是一點都不能有失。陛下,您現在應該繼續派出使臣,一邊安撫夏國的舊臣,一邊讓竇太後好言安慰赫連夫人才是。而且……”
    崔浩倒是沒說話,可古弼的直性子又發作了,對著拓跋燾就開始各種“也許”、“但是”、“可”、“而且”,直念叨的原本有些得意的拓跋燾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最後黑的嚇人。
    崔浩拽了古弼袖子好幾下,無奈古弼說的興起,壓根沒有理他。拓跋燾將牙咬了又咬,拳頭捏了又松,最後實在是無奈,只好站在那裡,施展自己的絕技——神游太虛去了。
    呔!哪裡出了錯!
    說好的事情怎麼一件都沒有發生!
    ***
    賀穆蘭從拓跋燾帳中出來,正好遇見捧著案幾的赫連明珠也追了出來。作為黑山大營的將軍,是不能和陛下身邊的近身之人有太多聯系的,所以賀穆蘭也沒有多停頓,繼續往前走。
    誰料赫連明珠把手中的案幾往身邊的宦官手裡一塞,急急忙忙就追了過來。她如今是皇帝身邊新的紅人,又是宦官之首趙倪的義子,別人也樂於賣她這個人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赫連明珠示意賀穆蘭到了一處沒什麼人的地方,用鮮卑話小聲地謝過她:“多謝你為四公主解圍啦。”
    她之前對他的一些不悅和尷尬,全因這件事而一掃而空,好感度又重新滿了,隱隱又爆表的趨勢。
    賀穆蘭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笑著說道:“不管四公主什麼事情,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四公主素未平生,實在沒有為她美言的道理。”
    赫連明珠害羞地低下頭。
    ‘就是知道你沒有為玉翠說話的道理,所以我才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啊。’赫連明珠喜滋滋的想。
    ‘這便是漢人常說的愛屋及烏吧。’
    “不管怎麼說,我實在是歡喜。”赫連明珠抬起頭,鄭重地對賀穆蘭行了個謝禮。“您當得我這一謝。”
    賀穆蘭面帶微笑的接受了她的謝意,喟歎道:“看來這位赫連公主和她的兄長赫連定一般,都是頗有魅力之人,竟能引得你這舊僕如此為她關心。”
    說完她的面色一轉,正色道:“只是你現在已經是陛下身邊的宮人,應當以陛下為念,否則反倒是禍事。”
    赫連明珠好生生的天之驕女,一下子變成亡國之人,又是個遮遮掩掩的小宦官,早就苦不堪言到提起拓跋燾就搓火的地步,再見賀穆蘭對拓跋燾忠心耿耿滿臉仰慕之色,頓時小女兒性子發作,沒好氣道:“他是君我是奴,我除了以他為念,還能做什麼?”
    “這……我不是質問你的意思……”
    賀穆蘭有些招架不住。
    妹子,你穿著宦官的衣服噘嘴嘟唇真的好嗎?
    看起來好讓人難受啊!
    赫連明珠見心中的“大木頭”難得露出羞窘之色,忍不住靠近賀穆蘭,嬌滴滴地開口:“花將軍,你之前說若有機會,會向陛下求了我,讓我恢復自由之身,此事可還作數?”
    賀穆蘭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說給這話,不過那時候卻沒想到她這宦官做的這麼順風順水,還以為她堅持不下去呢。
    但說過就是說過,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既然答應過你,自然說話算話。等我找到合適的時機,便設法讓陛下放你自由之身。”
    等北征柔然回來,皇帝肯定要大加封賞,賞賜人口牛羊土地的。到時候她想法子和拓跋燾說一說,就說這小宦官想要自由,只要拓跋燾當時心情還好,應該不會捨不得這麼一個專門負責把尿的太監。
    赫連明珠聽了她的允諾,丟下一句“我相信你”,抱了抱她的臂膀,一溜煙的跑了。
    賀穆蘭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對方耳後一抹嫣紅,心中不由得有些納悶。
    “我長得一點也不像女人啊……”
    賀穆蘭摸了摸臉。
    “她是不是把我當成四公主來撒嬌了?”
    匈奴的女人,實在是大膽的很啊!
    話說赫連明珠滿臉嬌羞的回了王帳副將,正好遇見傳令出來的捨人鄭宗。
    鄭宗見這漂亮的小宦官紅著臉回來,心中不由得蕩了蕩,笑著迎上前:“哎呀,趙黃門是去了哪兒了?跑的滿臉通紅的。我手正涼,給你冰一冰?”
    捨人是皇帝身邊負責草擬文書、准備筆墨的近身伺候之臣,這鄭宗因為有一把好嗓子,在朔州之亂中跟著鴻臚寺眾人喝罵赫連定的大軍實在出彩,便得了賞賜,在皇帝身邊做了捨人。
    只是他畢竟原本是鴻臚寺的一個小官,身家也不顯赫,在皇帝的身邊便頗受排擠,心理有些扭曲,更喜歡在宦官宮女面前擺出一副“近臣”的嘴臉,來滿足他那可憐的自尊心。
    像這樣的人赫連明珠在夏宮中見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是因諂媚而陡然得勢的佞臣,對這鄭宗便沒有好臉色。加之這鄭宗居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好色之人,經常假借名義偷偷摸她一下臉,抓她一下手,更是厭惡萬分。
    這宗愛大概是篤定她聽不懂鮮卑話,經常用言語調笑與她,如今趙倪有事不在近前,他更無所顧忌,又說出這種話,赫連明珠只能瞪了他一眼,鑽回王帳去了。
    鄭宗又吃了閉門羹,心中不快,便隨口問了下身邊的人趙明見了誰。
    花木蘭最近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又年紀輕輕前途無限,那宮人就告訴了他,剛才和趙明攀談的是虎賁將軍花木蘭。
    “虎賁將軍花木蘭?那是何人?”鄭宗覺得名字熟悉,略想一下,反應了過來。“想起來了,那個生擒鬼方的。”
    奇怪了,他長得還沒自己俊朗啊。
    鄭宗愣了愣。
    他正愣神,帳內左右僕射出了帳,見他還在外面候著,立刻不悅地訓斥他道:“陛下不是讓你去請古弼和崔浩兩位大人嗎?怎麼還在門口?”
    捨人雖然是近臣,可品階實在太低,左右僕射是鮮卑高官,自然對他的訓斥張口就來。
    這下該輪到鄭宗臉色通紅了。他惶恐的告了罪,拔腿就走,待走到幾丈遠的地方,回頭看看兩位僕射,擰著眉哼道:
    “兩個老家伙,就知道作威作福,有待一日我踏上登天之路……”
    他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踏上登天路的那天,竟神思逐漸陷入,久久不能回神了。
    ***
    原夏國國境,上邽城外。
    “平原公,這樣不好吧……”狄子玉苦著臉,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我們直接去統萬就成了,何必要輾轉至此?”
    話說之前,狄子玉得了朝中的授意去勸降赫連定,立刻點了軍馬就去了。
    他雖陰差陽錯娶了四公主身邊的玉翠,但那個女人太厲害,很快就成了他身邊除了王棟以外的得力助手。他沒見過哪個女人居然會算賬、能懂匈奴、鮮卑、羌、漢、盧水胡五族語言,還會各種御下手段的。
    她把玉葉從宮中接出來後,兩個女人冒著“赫連明珠”的名頭,把他手下一眾羌人收服的俯首帖耳,恨不得跟在後面喊“女王大人”。
    羌人女性地位極高,羌人的神是女神,羌人曾經有過女王,而羌人的主母是危機關頭可以領軍打仗的人物。所以主母一旦不能服眾,便是羌王再厲害,也不會有族人同意他們的婚事。
    狄子玉一方面覺得赫連明珠從小高傲清貴,可能做不出玉翠這樣又敲打又示好服軟的手段,想借著她的本事替赫連明珠先掃平身前的阻礙,可真看著手下們各個“少主母”前“少主母”後喊的親熱,又忍不住心中憋悶。
    就跟有人搶了他媳婦兒東西似的。
    他被崔浩親點去夏國邊境迎接赫連定,還要做出無意間巡視到那的樣子,這種考驗演技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他所長,擔憂之下便帶上了王棟和一半的人馬,想將夏國境內的一半人馬交給玉翠暫時打理。
    玉翠對赫連定能夠和平回國還是很驚喜的,畢竟赫連定真的能回來,那在宮中的公主也就有了最大的倚仗。誰都看得出魏帝拓跋燾看重平原公,到時候平原公開口說明真相,公主和自己的烏龍身份也就能換回來了。
    玉翠本來就是赫連定培養的女管家,送入公主照顧妹妹的,赫連定是她舊主,她便也想跟著狄子玉一起去夏國邊境,一來她不相信狄子玉那腦子,二來赫連定性格謹慎,看到狄子玉不一定能相信他的話。
    誰料先開始狄子玉死活不同意,後來狄子玉臨走之前,司徒長孫翰又以“保護公主”的名義將接走了,擺明了是人質,這下子狄子玉就慌了。
    他開始驚恐,若是赫連定不肯歸降,也不相信他的話,拓跋燾會不會就把他和赫連明珠的婚事給黃了。
    更可怕的是,外人都以為他已經和四公主洞房過了,可他自己知道,莫說赫連明珠他沒有一親芳澤,就連玉翠那女人,他都沒摸過一根手指頭!
    這損失可大發了!
    等他和赫連韋伐從夏國邊境迎到赫連定時,狄子玉的面色不免就有些不自然,說話也應對無著,加之赫連韋伐原本就敬佩赫連定,趁著狄子玉沒注意的時候,便把實話都說了。
    可憐赫連定在柔然被狄葉飛搶了馬,糧草也在馬上,一下子沒有了活路,便拼出一條路來,在柔然燒殺搶掠,搶馬、搶糧食、甚至搶人要挾贖金,九死一生,用了近兩個月才從柔然回到夏國邊境。
    他們一伙人歷盡千辛萬險,從正月出發,途徑三個國家,終於回到了故國,原本兩萬多精騎,回來已經只有兩千有余,十分之一都不到。這些人魂歸他鄉,死的不可謂不慘烈,赫連定最後只剩一個想法,便是把剩下的人全部帶回家,怎麼也不能再客死異鄉了。
    他篤定統萬城城高堅深,又有可吃十年左右的糧草,便是魏國強攻,沒有個半年也攻不破外城,這才安心趕回來,可這才幾個月功夫,國沒了,城沒了,家人也沒了。
    “到底魏國怎麼破的統萬城?”赫連定臉色晦暗地問赫連韋伐。“我走之前不是千叮囑萬囑咐國主,不可出城作戰,堅守不出,等我回援嗎?”
    “那時魏帝突然兵臨城下,打了您的旗號,說您已經歸順了魏國。陛……赫連昌信以為真,不顧滿朝文武大臣和赫連公主的勸說,把……把您的家人全部斬了,將腦袋拋到城樓下,以儆效尤。”
    赫連韋伐有些不敢看赫連定的臉色。
    “此事一出,滿朝文武頓時心寒,從那夜開始,不停有部將臣子率部叛逃出城,投奔城外的魏國。城內守兵不足,軍心又動蕩不安,張太史便用了一計聲東擊西,將赫連昌送出了城外。騎兵出城時,佯裝赫連昌身份的赫連滿和赫連蒙遜叔侄等一萬多鐵衛全部戰死,統萬空虛,被魏人占了。”
    赫連韋伐哭倒在赫連定腳邊。
    “我那堂哥死的慘啊,赫連昌讓他喬裝自己,不准撤退,他就真的死戰到底,寧死不退,可憐我那侄兒,今年才十六歲,也死在統萬城外……”
    “那赫連昌呢?”
    赫連定恨聲問。
    “如今正退守上邽,收拾殘兵。”
    “拓跋燾……赫連昌……”
    赫連定已經連自盡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這種干巴巴的敘述之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赫連昌如何自取死路,諾大的統萬城如何成了危城。
    這樣堅固的城市,是不可能在短期內被人攻破的。
    能被輕易攻破的,只有人心。
    他深深感到統萬城的丟失確是荒謬。赫連定當初悲憤絕望,在劉宋使臣的獻策之下攘臂挺身而起,便是想要力挽狂瀾,做一個能夠拯救夏國傾覆之勢的英雄。
    可現在,他不但沒有享受英雄式的待遇,反倒被自己的君主如此對待。
    那只“佛狸”(巨狼)贏了一切,牛羊、國土、人口、軍隊和臣子。而赫連昌也活著。
    失去一切的,只有他……
    只有他……
    赫連定已經陷入各種妄想之中,那些潰亂的幻景使他意奪神駭。
    他看到自己帶著精騎千裡奔襲朔州城外的拓跋燾,三千精銳如何在他的命令下慨然赴死,刀光直晃,長槍猛刺,血肉橫飛……
    他看到自己倉皇逃跑,猶如墓底□□,無數落後的部將被亂箭射於馬下,踩成了肉泥……
    他看到柔然人和自己不歡而散,拿走他死去部將的甲胄戰馬,分道揚鑣,卻在柔然境內鋌而走險,先是丟了戰馬糧草,又是歷經馬賊和柔然部落主的追殺,山谷殷紅,林木顫栗,殺氣直薄雲霄……
    赫連定在朦朧中回旋廝殺,似是再也走不出來了。
    “平原公,魏帝是位賢君,不但幫您收殮了家小的屍首,而且還救出了赫連止水。四公主也安然無恙……”
    狄子玉看著赫連韋伐抱著赫連定的大腿大哭特哭,覺得自己第一個叛逃的身份有些尷尬,可他的任務是安全的帶赫連定回統萬城,又不能不開口,此時騎虎難下,只能出聲。
    赫連定原本已近崩潰的邊緣,猛然間狄子玉的一句話將他打醒,他揪住狄子玉的衣襟,連聲質問:
    “你說什麼,我大兒還活著?我妹妹也活著?”
    “是……是……統萬被攻破當日,陛下正好在大夏宮,為了躲避宮衛躲入了武英殿裡,恰巧救了逃過一劫的大郎。陛下沒有屠城,沒有騷擾百官官邸,也沒有蹂/躪宮人,我曾和陛下說過我心慕公主,所以公主也沒有事,被賜給了我……”
    就是個假貨。
    可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為了保護赫連明珠的身份,狄子玉他們從沒有在外人面前說過赫連明珠如今的情況。
    “你……你娶了我妹妹?”
    赫連定掃了一眼赫連韋伐。
    後者擦了擦眼淚,就著抱大腿的姿勢點了點頭。
    赫連定頓時露出“好白菜讓豬給拱了”的神情。
    狄子玉被這樣的表情嚇了一跳,立刻解釋道:“當時也是權宜之計,明珠長得那麼美貌,誰也不知道大夏宮被破會怎麼樣。魏國的鮮卑鐵騎一直以戰養戰不是嗎?我我我,我沒動過公主!我當上賓一直供著!”
    這下,輪到赫連韋伐驚訝地掃過他的下/身,露出“你沒毛病”吧的表情了。
    “都已經被賜給你了,我妹妹的名節便是沒有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妹夫了……”赫連定有些懊惱地罵道:“我還准備將我妹妹風光大嫁,如今竟讓她如此委屈的嫁了人,還背著那樣的名聲!”
    被賜給一個小將!
    這狄子玉,昔日他在統萬城的時候,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
    有勇無謀,不是良配啊。
    狄子玉一噎,捏緊了拳頭。
    饒是他知道自己在赫連定心目中地位不會很高,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讓他懊惱到這種地步。赫連明珠身份確實尊貴,但她現在畢竟已經是亡國公主了,如是賜給其他鮮卑功臣,還不如嫁給他。
    至少他真心愛慕她。
    “平原公,如今我們該怎麼辦?”赫連韋伐知道狄子玉帶來的人馬裡有一半是鮮卑人,若是他們稍有不對,很快就會被擒回統萬。
    在他心目中,赫連定是一定寧死不降的,哪怕赫連昌殺了他全家也不行。這位王族錚錚鐵骨,從不投降,否則也不會在周邊胡族小國之中得了一個“殘暴凶猛”的名聲。
    狄子玉瞪大了眼,“你這話什麼意思,當然是要回統萬啊。大郎他們還等著平原公回去呢。陛下說了,只要平原公願意歸順,還和以前一樣的地位和官職,絕不虧待。”
    “我不回去。”
    赫連定思索了一會兒,說出自己的答案。
    “等會我們一起往南,做出要回統萬的樣子,趁魏人不備,甩掉他們。”
    “平原公,我不能和你這麼做。”狄子玉猛搖頭。“我的部族還在夏國等著我。還有明珠公主的安危。原諒我恕難從命。”
    “我不關心你怎麼做。”
    赫連定平靜地說道。
    “我現在不相信任何皇帝的話。他們朝令夕改,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輕易玩弄別人的生死……”
    “您准備要做什麼?你這三千多人,沒補給沒糧草,便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現在到處都是魏人,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
    狄子玉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不可思議地說:“您……您不會還要去投奔赫連昌吧?”
    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要去找赫連昌……”
    赫連定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能讓小兒啼哭的笑容。
    “魏人不會殺了赫連昌的,拓跋燾想要讓四國看到他身為明君的樣子,就算生擒了赫連昌,也不會殺了他,反倒會好生優待他,讓他國的國君以後可以安心歸順。他就算再忌憚赫連昌,也不會動他。我妻族母族和自家一百多條人命的仇,只能靠我自己去報了。”
    赫連定是位妄人,也是位狂人,否則也不會做出朔州之外的那件事來。
    可狄子玉卻是普通人,想不到赫連定這般瘋狂。
    赫連韋伐不願意跟著赫連定去拼命,他已經歸順了魏國,並無不好之處。但他畢竟是夏國人,也不會阻攔赫連定的決定。
    赫連定卻不會讓他就這麼走了,他還需要赫連韋伐的人馬。
    “我去了結掉拓跋燾的後顧之憂,這黑鍋,我來背了。”
    赫連定轉身准備上馬。
    “我去取赫連昌的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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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26:49 |只看該作者
  ☆、第206章 我是夏帝

誰也沒想到看起來好像已經沒什麼問題,正要回統萬城的赫連定,居然在半路上跑了。
    他跑就跑了,居然還劫持了狄子玉,威脅了大量羌人和他同行。赫連韋伐見狄子玉這個主使被劫持,又有大批羌人為了狄子玉跟著赫連定同行,擔心自己這個副使回到統萬城也落不到好,只好也帶著人馬跟著赫連定一起走。
    赫連韋伐也是沒辦法,他已經被赫連昌嚇得對君王沒有什麼信心了。
    赫連定重新在一路上重新打出“赫連”的王旗,沿路收攏夏國殘兵,進城掠奪物資,原本只有五千多人馬,其中還有三千是羌人和赫連韋伐的親兵,很快就糾結到一萬多人。
    赫連定在夏*中的聲威之高,遠超過赫連昌。畢竟赫連昌久在深宮,並沒有什麼戰績,而赫連定是曾經打的西秦丟盔棄甲,親手俘虜了西秦將領和王族無數的“平原公”,受封平涼的名將。
    赫連昌的名聲不佳,很多殘兵情願偷偷藏起來,也不願歸附他,但赫連定王旗所到之處,眾將士紛紛歸附,還有當地的百姓親手奉上自己的財物糧草給他充作糧草輜重的。
    這便是身在大本營的好處,不像是柔然,想要吃飽一頓飯,真是得拿命去拼才能虎口奪食。
    赫連定先是率領大軍到了上邽,當時赫連昌逃跑,先到了上邽,收攏殘部和大臣,征集糧草,但後來奚斤駐扎的安定發生了瘟疫,赫連昌見有機可乘,立刻親率大軍圍困了安定,斷絕了安定的糧道,將他們困在孤城之中。
    情勢雖然對奚斤的大軍不利,可他畢竟是魏國的名將,知道赫連昌的騎兵不好攻城,又沒有攻城器械,便閉城不出,赫連昌天天到城下罵陣,兩軍的兵士嘻嘻哈哈,都知道打不成仗。
    赫連定大軍先到了赫連昌的大本營上邽,上邽的守將見到果然是平原公千裡而返,連忙開了城門。
    這城門一開不要緊,赫連定的人馬立刻殺了進去,把赫連昌的心腹和留守之首全部斬殺,然後收攏了殘兵,占據了上邽。
    跟隨赫連昌一起逃出大夏宮的都是他的心腹大臣,多是佞幸之輩。如同張淵這般真正的名臣,赫連昌反倒沒有帶出來。見上邽被赫連定占據,這些佞臣就說要擁戴赫連定,擁他為夏帝,跟隨他一起反抗魏國。
    可惜赫連定此時一心一意就想著要拿赫連昌的人頭祭祀家人,聽到這些佞臣的話,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赫連昌的王位,當年若不是我率軍平叛,早就不知道歸了誰了。我當年沒有當這個夏帝,如今難道還是為了王位來這裡的嗎?可笑我忠心耿耿一片,我的王兄都不信我,你們這些跳梁小丑一樣的人物,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你們若是當時勸服了我王兄饒了我的家人,如今我倒能送你們一番前程,可你們當時卻是為虎作倀,害了我家人性命……”
    那些佞臣紛紛求饒,哭訴他們當時如何力諫,結果赫連昌充耳不聞。可惜這裡有一個當時就在殿上的狄子玉,冷笑著戳穿了他們的謊言,赫連定本就看不上這些貪生怕死之輩,此時再一聽,直接讓人把他們拉出去一起砍了。
    留在上邽的本就是老弱殘兵,精壯之士都給赫連昌帶出去打安定城了,赫連定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上邽,留下心腹和赫連韋伐守著上邽,直接斷了赫連昌的大本營。
    沒有了上邽,赫連昌就等於丟了大本營,得不到補給,就算安定拿下來,也很快會陷入和奚斤一樣的困局。
    赫連定十四五歲就開始帶兵打仗,步步為營,先派了斥候去安定城中傳訊,而後帶上兵馬,朝著安定而去。
    此時奚斤已經被困在安定一月有余,糧食馬上就要吃完,士卒遭遇瘟疫,盡管拼命救治,也死了五分之一,如今已經筋疲力盡。
    接到赫連定派人射進城的文書時,奚斤根本無法相信,他麾下的大將安頡卻覺得可以搏一搏。
    “誰知道赫連定是不是騙我們開城的呢?之前他都沒有出現過,如今卻突然冒了出來……”奚斤遭此挫折,已經有些心灰意冷。
    “真要想拿下我們,不需赫連定,只要再圍半月,我們都要餓死。”安頡說:“如果不決一死戰,滅亡就在早晚,哪有時間等到援兵?反正是死,不如戰死,將軍,請下令吧!”
    “赫連昌帶著近萬的騎兵,我們卻只剩大病剛愈毫無士氣的士卒,現在還有堅城守著,我們不能重蹈赫連昌的覆轍。”
    “請將軍把全軍所有的戰馬集中起來沖陣,我自願招募敢死的士兵出擊!”
    安頡急道:“即使不能擊敗敵人,也可以挫挫他們的銳氣,不至於讓他們如此氣焰囂張。而且,赫連昌一向驕傲自大、急躁無謀,每每親自出馬挑戰,我們也許能活捉赫連昌!”
    奚斤還是不准,安頡見奚斤毫無斗志,便私下和另一位大將尉遲眷商量,把戰馬暗暗集中起來,湊足了兩百匹,又挑選精壯兵士,養精蓄銳,准備在赫連定約定的那一天拼死一戰。
    赫連昌原本就天天親自攻城,叫罵連天,可是魏軍一直閉城不出,赫連昌的部隊自然更加松懈。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赫連昌又到城下叫罵,城門卻突然打開,安頡率兩百精騎,喊殺連天,朝著赫連昌而去。
    赫連昌沒料到還有這樣的妄人,根本沒來得及整軍迎戰,魏軍的兩百鐵騎已經到了近前,赫連昌催馬欲離開此地,卻後有自家騎兵困住去路,前有敢死之式殺到眼前,又遇到刮來一陣狂風,塵土飛揚,完全看不見敵人的蹤影,頓時倉皇不安,只覺得四處都是敵人。
    正在此時,塵沙揚起之處突然出現一支大軍,為首幾面“赫連”大旗連塵沙都掩蓋不住,急速向著安定城而來。
    赫連昌沒想到還有哪個赫連宗室能夠來救援,但安頡帶著的人馬太過嚇人,全身上下殺成了血人,與其擺在魏人手裡,不如去搏一搏。
    他帶著騎兵向那“赫連”軍匯合,自家人馬還以為來了援軍,歡天喜地之下兩支大軍迅速靠攏,就有傳令官大聲詢問:“來的是哪位王族?”
    赫連昌沒有封一個王爺,所有的宗親不過只是公爵。那支隊伍裡很快就有人大叫:“可是陛下的御駕?我們是一路歸攏的殘部,來護駕的!”
    赫連昌沒有想其他,率部立刻投入那軍中,背後的安頡也不追趕,赫連昌得意洋洋,對著安頡等人狂叫一通,發洩掉心中的郁悶之氣,這才領著部下的騎兵去見這支軍隊的首領。
    “不知是哪位愛卿前來救駕?待我重回統萬,一定大大的獎賞……”
    他們到了那赫連大旗之下,只見為首的將領慢慢摘下自己的頭盔,顯露出一張儀表堂堂的面孔來。
    此時風沙正好驟停,灰頭土臉的赫連昌一行人終於迎來了歸順的殘部,可當真正看見馬背上坐著的是誰時,嚇得差點跌落馬去。
    赫連定抱著自己的頭盔,對著自己的親哥哥笑道:
    “赫連昌,別來無恙。”
    只是這一笑,笑的人遍體生寒。
    赫連定的心腹和狄子玉的羌人人馬將赫連昌團團包圍,赫連定又擺出平原公的儀仗,結局會如何,已經一目了然。
    ‘看見你沒死,我就放心了。’
    赫連定看著被壓下馬來的赫連昌,心中似乎被平復了一些。
    ‘你若死了,我還怎麼手刃你這個仇人呢?’
    .
    幾個時辰後。
    赫連定提著赫連昌的人頭,帶著赫連昌的近萬騎兵,來到安定城下。
    此時安頡已經成功把赫連昌驅趕進赫連定的陣內,見赫連昌果然已經身隕,頓時歡喜地大吼起來。
    奚斤剛剛還在斥責安頡的妄動,好在沒有什麼損失,為了安撫士氣,這才沒有處罰,此時卻見赫連定果然降服了赫連昌的手下,甚至還殺了赫連昌兵臨城下,頓時臉色一變再變。
    奚斤是拓跋燾留下來的征西大將軍、總帥,安頡以兩百人打得赫連昌倉惶而逃,赫連定又輕而易舉的收攏了夏國僅剩的所有反抗人馬,建立了蓋世奇功,他感到非常羞恥。
    奚斤是典型的鮮卑將領,也是拓跋燾登基時拓跋嗣的顧命大臣,此時他恨不得赫連定真的就是騙他們開城的,好好打上一場,也不願這個在長安城將他打的丟盔棄甲的平原公以這種面貌和他相見。
    赫連定手提著赫連昌的首級到了安定城下,要求奚斤給他打開城門,可是無論眾將領如何勸說,奚斤都以“對方可能另有它意”而不肯開城門。
    如今不知赫連定是敵是友,人人都知道赫連定是夏國最有威望也最有地位的公爵,他不一定忠於赫連昌,但一定忠於夏國,所以奚斤做出這種決定,他們也無法說出什麼。
    赫連定讓狄子玉也去喊門,狄子玉哪裡懂鮮卑話,用匈奴語喊了半天,好在奚斤是懂匈奴話的,他喊了以後,奚斤派人過來喊話,說是能收攏狄子玉一個人進去,卻不能放赫連定入城。
    “你我長安一戰,人人都將我和你相提並論,如今看來,我赫連定大好男兒,卻和你這種畏首畏尾的將領被人一同提起,真是好生憋悶。”
    赫連定看了看城頭,叫會鮮卑話的兵卒替他傳話。
    “告訴奚斤,赫連勃勃大王之後,如今我最年長,赫連昌如今已死,我便是夏國之君。”
    赫連定傲然而立,那傳話的士卒激動的渾身發抖,大聲的把這句話吼叫了出來,一時間,城上城下,俱是這個聲音在回響。
    “我夏國兵敗,那是因為統萬城中無我。如今我已回夏國,收攏殘部,該何去何從,全看你魏國的態度。我知道奚斤在長安敗於我手,不願出城相迎,沒關系,我封地正在這平涼,待我先拿了長安,再等你魏國的使臣到訪。”
    他一生從不低頭。當年赫連昌並非太子,太子乃是他們的大哥赫連瑰,赫連勃勃欲廢太子立酒泉公赫連倫,赫連瑰提早得到消息,殺了赫連倫,又要殺其他兄弟,是赫連定帶著兵馬殺了回去,救下所有兄弟,又擁立了年紀最大的赫連昌為帝。
    他擁立赫連昌,是因為他在太子的壓迫下保護了他的家人。人人都說赫連定忠於大夏,其實他自己知道,他從小最重的不是夏國,而是親人,因為他的親人都在夏國,所以他才那麼努力的守護這個國家。
    如今他的家人死的只剩大兒子和妹妹,赫連昌已經被他誅殺,他的異母弟弟赫連滿為了當誘餌而死在統萬城下,這夏國對他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
    但即便如此,他也還想為自己的妹妹、為他的兒子,已經為他自己,爭取一個不必低頭的未來。
    他赫連定,一生不求人,一生不投降。
    拓跋燾想收服他,就得親自來見他,降服他。
    赫連定丟下赫連昌的遺體,留下狄子玉,只帶了赫連昌的頭顱,率領大軍離開了安定。
    奚斤原本派了手下丘堆去征糧,結果路上遇見赫連昌,被他的騎兵滅了所有人馬,只帶了幾百人逃到了長安,所以安定才糧道斷絕,驛路也不通,無人知道消息。
    赫連定殺了赫連昌,收攏了總共兩萬的騎兵,已經又有了剛剛去朔州時的規模。奚斤被赫連定熱嘲冷諷一番,結果對方擺完架子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狄子玉和他的一干羌人手下。
    狄子玉歸順大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此番也算是變相的解了安定之圍,救了安定這一堆人的性命,所以奚斤不能不客氣待他。
    但狄子玉真到了安定,又有斥候回來回報,說是赫連定走的時候帶走了所有沿路封鎖糧道的夏兵,現在道路已通以後,奚斤完全不知道赫連定在做什麼了。
    【他為什麼要留下你?他到底要干什麼?】奚斤實在忍不住,用匈奴話問狄子玉。
    狄子玉苦笑了一番,默然不語。
    為什麼留下我?大概是想要讓我回去送信,好告訴陛下,我不是叛逃,不要問罪我的“公主”吧。
    至於他要干什麼……
    誰知道呢。
    他說陛下一定知道。
    無論如何,這位聲名赫赫的平原公如此動作後,就算拓跋燾想要問罪他的兒子和妹妹,也不敢再動了。
    話說赫連定率數萬騎兵鋪天蓋地的南下,頓時驚起了一路看守道路的魏兵。此時魏國剛剛打下夏國才兩月,見到赫連定擺出君主的儀仗,無不驚慌失措,聞聲而逃。
    大軍都在統萬看守,鎮守長安的是高涼王拓跋禮。他的守城之人不到一萬,又聽說糧道斷絕,此時見赫連定冒了出來,並不知道赫連定是收攏了赫連昌的余部才有數萬騎兵,還以為赫連昌隨時也會南下,便帶著部將和人馬連夜放棄長安,退往統萬城。
    長安是赫連定的地盤,拿下以後,整頓城務,犒賞三軍,又派出使節去平城和統萬,並不再多動彈。
    但長安歷來是大鎮,魏國早已統一了夏國,只有西陲的安定和上邽這種小城還在赫連昌的手中,可長安不是,長安是夏國腹地的一枚楔子,地處險要,即使拓跋禮走時帶走了所有的糧草,長安城也不是一下子能攻下的。
    更何況還有赫連定這樣的名將鎮守。
    一時間,夏國以一種奇特的姿態重新進入到所有國家的眼中。
    在這裡,赫連家還有人一直沒降,像是一顆亮晶晶的星子一般,在一片黑暗的敵國之中閃亮星空,豎著“夏”的大旗。
    就在赫連定拿下長安的時候,他派去統萬查探消息的探子回來了,剛好和他派出人前往統萬和平城的時間相同。
    那探子回報的結果很出人意料之外,統萬城裡,狄子玉的“夫人”赫連明珠並未被控制住行動,拓跋燾似乎還派出長孫翰的夫人親自去安撫,讓她不必驚慌,他不會把赫連定和她混為一談。
    在統萬城張淵府中學習的赫連止水也沒有被如何殘酷的對待,拓跋燾不但沒有把他帶去平城,甚至還讓他留在了曾外祖父張淵身邊,等張淵把夏國的國務整頓好了,再一同前往平城任官。
    赫連止水經常出入太史公府,還和那探子接觸過一次,告訴探子他如今過的很好,讓他父親不要掛念,看樣子並非言不由衷。
    得了家人好消息的赫連定卻並未露出笑顏,只是靜靜佇立了一會兒。
    當夜。
    “你說平原公,阿不,陛下站在城樓上想什麼呢?”
    一個跟著赫連定歷經磨難回到長安的親兵納悶道:“陛下都在城樓上站了一夜了,害我們也要喝風。”
    “誰知道呢?”
    另一個親兵歎道。
    “他如今真是寡人了,可能心裡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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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禿發王子

夏國的戰報順利送到拓跋燾手上的時候,他正在大校場觀看三軍操練。因為是崔浩一力要求勸降的,所以當他拿著戰報沖進校場時,所有認識這位崔太常的人都吃了一驚。
    他們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崔浩,畢竟人人都知道,崔浩是最重儀表之人,從不奔跑倉惶,永遠都是一副淡然冷靜的姿態。
    拓跋燾見崔浩如此慌張,心中就咯登了一下,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沒一會兒,崔浩奔到他近前,伸出信函遞給他說道:
    “陛下,夏國有變,赫連定裹挾著狄子玉等人拿了上邽,帶領騎兵去接了安定之圍,殺了赫連昌……”
    拓跋燾一聽是這樣的事,怔了怔,“這是好事啊,為何太常的臉色這般難看……”
    他打開信函,短短的一卷紙上寫滿了東西,顯然寫者心情激動,字已力透紙背,拓跋燾草草看完,臉色也不太好了。
    “赫連定殺了赫連昌,自立為帝,遷都長安了。”拓跋燾蹙起眉。“此人真是好決斷,好魄力。”
    他殺了赫連昌,本該見棄與赫連宗室,但他自立為帝,重新豎起夏國的旗號,這原本的謀逆也都成了英雄一般的行為。
    在混亂的十六國時期,很多時候王位更替,全是靠屠戮上位的。赫連昌丟了國度,倉惶逃跑,便已經失了民心,赫連定素有威望,和赫連昌又有家仇,此時便是殺了他,道義也還在他這邊。
    崔浩的計策不奏效時心中就有些不安,好在拓跋燾並沒有表現出責難和失望的樣子,崔浩也就不停的打探消息,好弄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現在看來,勸降應該是成功了,畢竟赫連定知道了赫連昌殺了他家人的事情,還去收復了上邽和安定,殺了赫連昌。
    但他自立為帝,困守孤城,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拓跋燾來說,赫連定比赫連昌還要棘手,他性格堅毅,又知進退,倒比有勇無謀的赫連昌更讓人頭疼。
    一時間,拓跋燾也沒心思看什麼演武了,點了朝臣和黑山大營的幾位大將去參軍帳中議事,直接離開了點將台。
    這種國家大事原本是輪不到賀穆蘭參與的,但因為拓跋燾放過赫連定的妹妹和女兒是為了她的勸諫,所以此時很想把赫連定恩將仇報的事實甩她一臉,便也叫了她來,讓她聽一聽自己勸諫的結果。
    但旁人卻不知道拓跋燾為什麼要點一位既非貴族也非大將的虎賁將軍旁聽,有的人認為拓跋燾看重花木蘭,想要栽培;有的認為拓跋燾喜歡年少英雄,願意提攜,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們心中都高看了賀穆蘭幾分。
    有時候聖眷來的就是如此容易。
    賀穆蘭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事把她叫去參軍帳,心中也是忐忑。
    莫說賀穆蘭,便是花木蘭,也很少參加什麼軍國大事的討論,無非就是令出行至罷了。
    她進帳時,軍帳中已經就赫連定的行為議論開了,大概是因為“趙明”是夏國人,拓跋燾沒有讓他伺候,帳中只有文武大臣。賀穆蘭自覺的找個角落站好,靜靜地聽他們討論。
    這一聽不得了,賀穆蘭的眼睛都要脫出來了。
    赫連定自立為帝了?
    占了長安,堅守不出?
    饒是她知道赫連定厲害,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她的記憶裡,赫連定後來似乎確實自立為帝,但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他自立為帝以後還很厲害,一路往西滅了西秦,然後占了西秦的領土重新復國,只可惜最後下場不怎麼好,渡河攻打北涼時渡一半被鄰國吐谷渾的首領活捉了,送到了北魏。
    他讓北魏吃盡了苦頭,又懂得迂回,魏國的百官都不同意他活著,最後被處死了。
    越想,越覺得整個人真是命運多舛,實在是讓人歎息。
    “我不同意崔太常的說法。他若是要降,殺了赫連昌以後便可以帶著人馬歸順,又何必占領長安?”
    太史令徐辯態度強硬的否決著崔浩的意見:“我們當初就是聽了崔太常的意思,才派出狄子玉勸降,結果呢?倒又勸出一位夏帝來了!”
    崔浩知道徐辯喜歡拿對手的錯處說事,並不否認自己計策的不周全之處,他看著拓跋燾,認真道:“若赫連定沒有歸屬之意,是不會去解安定之亂的。奚斤將軍那時已經糧草斷絕,赫連定只要等待一段時日,便可一箭雙雕,沒必要冒這個險。”
    “而且,他還把狄子玉將軍的人馬都還回來了,沿路也沒有進城收復夏國的國境,只是直奔長安,若說他要復國,實在是不像。”
    崔浩自朔州之戰以後一直對赫連定頗為佩服,話語中也多是褒譽之詞:“像這樣的宿將,又不是年輕無智的小伙子,性格早已定下,他會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究竟是什麼道理!”
    古弼冷哼:“他難道不知道反抗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我們大魏厭惡嗎?”
    拓跋燾有個才能,便是善於在眾臣的議論中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每有大事,必定召開廷議,任由百官在下面吵個天翻地覆,在吵著吵著的時候,就會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分辨清楚誰說的正確。
    崔浩帶來的道士寇謙之說這便是“天子”的能力,有明辨是非之力,只有“天命之人”才有,拓跋燾對此不置一詞,但心中卻有些相信這能力確實是天授的。
    此時也是如此,一群大臣正在吵吵鬧鬧,古弼脫口而出“他已窮途末路有何好苟延殘喘”的話突然點醒了他。
    拓跋燾開始將自己代入赫連定,想象若是自己到了這般境地,該如何去做才行。
    在某種意義上,赫連定和拓跋燾是同一種人,都不服輸,又個性倔強,拓跋燾只想了一會兒,便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拓跋燾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赫連定想降,但他想要有尊嚴的降,他等著我去請他來魏國為將!”
    拓跋燾在廷議時抽風也不是第一次了,拓跋燾跳起來大叫,古弼的不悅立刻就從崔浩轉移到拓跋燾。
    “陛下,你又想什麼就要做什麼了!他如今只是一亡國的王族,怎值得你親自去請!”
    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畢竟成王敗寇,就算赫連定再厲害,也絲毫不能和拓跋燾相提並論。
    可拓跋燾不這麼想。
    “話不這麼講,想當年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我若是赫連定,真到走投無路之時,也不願意別人把我當成敗家之犬,肆意輕視。我是赫連定,我也會表現出自己的可用之處,然後尋個好價錢把自己賣了。他是夏國的柱石,如今又成了唯一的皇帝,自當值得我妥善對待。”
    拓跋燾從心裡佩服這位平原公,臉色也帶出一絲感慨。
    “想他全家老小死於非命,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身上系著夏國僅剩人馬的希望,怎麼也要做出些樣子來,方可不被人笑話夏國盡是孬種。赫連定好,大大的好,我要去見他!”
    拓跋燾此時不過二十出頭,熱血上湧,就恨不得立刻備齊車馬行駕千裡迢迢去長安迎接赫連定。
    在他原定的計劃裡,莫說是赫連定,便是赫連昌,如果降了或被生擒了,他也會像招待皇帝一樣的對待他。拓跋燾這人沒啥架子,讓他親自去迎接一個降臣,他真做的出來。
    反正都是第一次,也讓諸國的皇帝看看,我魏國就算滅了你的國家,也不會把王族當做豬狗一樣對待的……
    拓跋燾突然像是抽風一般想要起駕去長安,整個帳子裡的人都要瘋了。就連對赫連定最為肯定的崔浩也連聲哀求:
    “陛下,陛下,雖說您看重赫連定,但派出一個宗親去就夠了。若是您覺得宗親地位不夠高,也可親自寫一封信函交給赫連定。如今黑山離長安何止千裡,您不考慮路途遙遠,總要考慮下今年北伐的事情吧?眾將士全部都為了北伐忙碌,這時候您走了,要讓黑山和平城的將士、文武大臣們怎麼想呢?”
    “不,你們不懂,赫連定原本不用自立為帝,他登基,便是想有個可和我一樣的身份,讓我不至於怠慢他和他的部下。若不是我去,他是不會投降的。”
    拓跋燾心裡也如同小貓抓心,恨不得飛過去才好。
    “那就讓他等!”古弼石破驚天的說出了這句話。“反正他遲早要降的,又堅守不出,陛下寫封信函過去,告知他您如今遠在北地,不能親自去迎接他。您派出使節,賞賜些東西,暫時安撫一二便是。”
    古弼一點也不擔心夏國有失,只有長安和上邽兩地,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統萬城有拓跋素鎮守,奚斤如今也脫了困,隨時可大軍圍城,與其讓拓跋燾這個時候亂來,不如把兩邊都安撫住了。
    “赫連定要真想降,他就能等。他要不是有意要降,而是懷了其他心思,這一年之內必有妄動,到時候率大軍壓境便是。”
    古弼雖是文臣,但畢竟是鮮卑人,想法和手段都簡單粗暴,頗具進攻性。
    但他說的確實有理,如今夏國輕,柔然重,拓跋燾自己吵鬧著要北伐柔然,整個黑山大營都在陪他瞎胡鬧,他要真抽身去了長安,先別說赫連定有沒有異樣的心思,便是糧草輜重和安全都是很大的問題。
    賀穆蘭站在角落,看著皇帝和眾臣的博弈最後以古弼的勝利告終,提起來的心也落回了原處。
    畢竟當時勸諫的人是自己,若赫連定這次擁兵自重,倒戈一擊,那拓跋燾日後想起此事,必定會把她當做那罪人。
    可如今眾臣都篤定赫連定並沒有惡意,只是抬高自己的身份以求尊重對待,所有人反倒對赫連定的評價高了起來。
    當然,若是他後來真的又弄出什麼不利於大魏的事情,那就真的只能用“無賴”來形容了。
    只是賀穆蘭提起的心還沒有徹底落下,拓跋燾目光掃過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指著賀穆蘭笑了起來:
    “花木蘭,多虧你那天勸諫及時。若是我上次真的一時氣上心頭把赫連明珠給強納了,又軟禁起赫連止水,想來赫連定就不是解了安定之圍,而是破了安定城了。”
    此言一出,帳中諸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角落裡的賀穆蘭,賀穆蘭背後冷汗淋漓,低下頭不敢出聲。
    崔浩和古弼對花木蘭的印象都還好,所以只是用目光掃過一眼,贊許地點了點頭,其他人的目光便復雜的多,尤其以黑山派系的眾將為甚。
    賀穆蘭心裡真是把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罵死了,可臉上還要做出一副受了謬贊的樣子,生怕別人說她輕狂。
    赫連定的事確定了下來,接下的時間便是在商議給赫連定的信該怎麼寫,如何回復,賞賜什麼,使臣用哪些人比較好。
    這時候就有大臣建議,是不是讓赫連定的親妹妹過去安撫比較好。一來女性柔弱,更能激起赫連定的同情關愛之心,二來比起赫連止水,赫連明珠的身份就顯得沒那麼重要,就算有什麼萬一,也不至於太過可惜。
    拓跋燾在思考過後,便允了赫連明珠也同為使臣的提議。
    這後面的事情便說的讓賀穆蘭昏昏欲睡了,大約就跟後世你只是一個中層干部,卻貿然參加了高層領導們的會議,結果一句話都插不上嘴,他們談的事和你也一點關系都沒有一樣。
    就這樣渾渾噩噩待到了中午,賀穆蘭見有人陸陸續續出帳,這才如釋重負的也跟著鑽了出去。
    歷史似乎發生了改變,可改變的方向是好是壞,賀穆蘭完全不能確定。
    大魏多出赫連定這一變數,對大魏是有利還是有弊,全要看後來的局勢如何發展了。
    可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北征柔然。
    殺鬼的事情還沒有頭緒,赫連定似乎沒有了什麼問題,夏國除了長安和上邽已經盡入魏國領土,劉宋和大魏保持著明面上的友好,北涼和北燕都歸附了魏國,成為了屬國,如今最大的敵人,便是柔然。
    右軍和左軍只隔著一道營牆,之前左軍的鎮軍將軍因為營嘯之事被罷免,拓跋燾到現在才封了源破羌為左軍的鎮軍將軍,統領左軍,此人大概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使隔著木頭扎的營牆,也總是能聽見左軍那邊不時傳出的操練之聲。
    那新任的左軍將軍大概性格嚴厲,經常能聽到那邊的訓斥之聲,左軍有段時間沒有統帥了,左軍的撫軍將軍又被蠻古揍得如今還下不了床,自然有些懈怠。源破羌也算是能征善戰之輩,乍然接了這麼一支懶散的軍隊,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時辰的鞭打他們。
    時間久了,連賀穆蘭都有些同情左軍的遭遇。
    她訓練虎賁軍已經算嚴格的了,可經常半夜還能看到左軍那邊的校場亮著火光,顯然連晚上都要練習。
    這人從亡國的王子到北魏的大將,應該是卯足了勁想要大干一場吧。
    說起來,拓跋燾麾下真是什麼人都有呢。
    後宮裡也是,有各國和各族的佳麗。
    十六國時期的局勢太復雜了,彈丸的地方都有一個國家,你征討我我征討你,造成到處都是亡國的王室,以及大浪淘沙一般存留下來的國家,留存下來的越來越強,亡國的皇室,幸運的還能重新開始,若是不幸的,也就族誅了。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是燒不到賀穆蘭身上的,可是好死不死,這個源破羌想要看看左右軍的差距和實力,竟向夏鴻將軍提出了兩軍對陣以作實戰訓練的建議。
    夏鴻一方面也想看看右軍如今實力如何,二來源破羌剛剛當上左軍將軍,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便應了他的要求,點了右軍幾位將軍去校場對陣。
    對方一開始就出動了驍騎軍,明擺著想看看兩邊的精銳有什麼不同,夏鴻點了賀穆蘭帶領虎賁軍出戰。
    驍騎是一支連馬都披著馬甲的騎兵,被周邊眾國稱之為“具裝騎”,以防御力強大而被津津樂道。
    在戰場上,柔然一看到這支武裝到牙齒的騎兵,往往是掉頭就跑,並不是害怕,而是這樣的騎兵從來不會單獨出擊,只是作為保護神射手的軍隊存在。
    驍騎營的馬全是高頭大馬,能負重,耐力好,但機動力沒有虎賁軍的虎賁騎出色,人數也沒有虎賁軍多。
    可演武時人數是一定要相當的,不然看不出公平性,這虎賁的游騎兵對上重甲騎兵,人數再相等,虎賁軍立時就落了下風。
    兩方的主將各自站在自己那邊的點將台上,命令旗官不停的發出指揮,賀穆蘭看著對面人馬都著了甲的驍騎軍,頓時在心中罵了一聲“犯規”,惡狠狠地看向左軍的主將台。
    這源破羌,明擺著就是想用右軍來刷威望,提升左軍的士氣的!
    只是他能不能刷到這經驗值,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賀穆蘭站在點將台上,讓旗官下令虎賁軍將隊伍散開,迂回前進,用弓箭騷擾。所有的箭都是去掉箭頭,包了沾有染料的布巾的,射出去時,只在對方的鎧甲上落下一個個各種顏色的點子。
    莫說這箭沒有箭頭,就是有箭頭,也不一定射的穿對方的鎧甲。
    賀穆蘭並不急躁,不停的下令左右變換方陣,繞到側面或後面進攻,驍騎營的缺點便是機動性不夠強,陡然變陣時,總有一絲破綻顯現,被賀穆蘭的人馬亂射一通,很快就出現了一些“傷亡”。
    對方也是厲害,見賀穆蘭在放風箏他們,立刻下令原地結陣,豎起長槍,准備沖鋒。
    賀穆蘭有一支嫡系的部隊,便是自己最初的那一千多人,這些人被賀穆蘭訓練的精於騎射,機動力又強,到了後來,便成了賀穆蘭一支奇兵——專門用來破除沖鋒的隊伍。
    阿單志奇和吐羅大蠻等善用長兵器的人馬,指揮著部下從槍袋裡取出超長的長矛組裝,普氏兄弟和那羅渾等人率領弓箭手在長槍陣後搭弓射箭,對方見到那麼長的長槍已經嚇得半死,而這支長槍隊像是悍不畏死一樣居然從遠處也對著他們沖鋒了起來,更是膽戰心驚。
    重甲騎兵和輕騎兵不一樣,被撞下馬不死也殘!
    沖鋒的驍騎營開始出現了破綻,因為有人出現了遲疑,馬的速度有快有慢,虎賁軍的正軍從兩翼包夾住了馬快的那支人馬,將他們圍了起來,直接切斷了和後軍的聯系。
    此時長矛陣已經快要撞上,賀穆蘭的隊伍卻沒有繼續沖鋒,而是把手中的長矛投擲了出去,然後飛快的撤回到兩翼的友軍之處。弓箭手射完一輪箭後,前陣變後陣,很快就把被包圍切割開的那支人馬挑於馬下。
    此時驍騎營後排沖鋒的人馬被投擲的長矛紛紛撞下馬,兩翼包抄的虎賁軍騎兵也消滅了前面的驍騎兵,轉而掉頭開始沖向後排的驍騎營騎兵。此時虎賁軍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傷亡”,可是驍騎營敗局已定,不過片刻的功夫,這三千驍騎營就被虎賁軍完敗了。
    只是對方畢竟不是獨立成軍作戰的部隊,左軍最強的是被稱為“射聲營”的騎射兵,往往和驍騎營一同出戰。
    右軍人數雖然眾多,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養不起這麼多精通射術或武裝到牙齒的專業型騎兵,往往靠武勇和經驗取勝。
    賀穆蘭會這些本事,是因為有前人的經驗,但真到大戰之時,並不是都能如這般輕松。
    遠的不說,重騎兵需要地方沖鋒,這大校場位置不夠,而在北方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看到了他們,又是敵人,賀穆蘭也只有先跑了,再想法子迂回解決的份兒。
    但對於這些自視甚高、已經壓了右軍無數年的左軍將士們來說,這樣的結果甩了他們重重一記耳光。
    對方贏的太輕松太不以為然了,更加突出他們的無能。
    賀穆蘭在大勝之後回到主將台,夏鴻笑瞇瞇地說了聲“辛苦了”,又誇獎她的陣法用的漂亮。
    他大概是說給一旁坐著的源破羌聽的,但凡主將,被人點名要求挑戰,即使是同意了,心裡也有些不快活。
    那右軍的新任鎮軍將軍源破羌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將領,左軍的領軍人物都是老將,他身上的重擔和辛苦可想而知。賀穆蘭原本以為他聽到夏鴻對她的誇獎會有些不快活,誰料他只是笑了笑,便站了起來,走到了左軍陣中,將他們全體罵了一通。
    “我剛剛到左軍時,也曾微服巡視過,你們私下裡人人都認為左軍即使不是第一,也遠超右軍的實力。今日我帶你們來演武,便是讓你們看看兩軍的差距!”
    源破羌似是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般,厲聲道:“哪裡是右軍比不上左軍,而是左軍如今連右軍的馬屁/股都摸不到了!”
    他此言一出,有羞愧的,有氣憤的,也有不以為然的。
    夏鴻和賀穆蘭這時才知道源破羌冒著得罪人的風險究竟是要做什麼,便駐足不語,看著他教訓左軍的精銳。
    “驕兵必敗,你們失了主將後不思過失,反倒更加放縱自己,早就已經埋下了禍患的引子。如今只是校場比試,便已經被對手玩弄於鼓掌之間,若是戰場相見,敵人是否會用折斷頭的弓箭,沒有槍頭的長矛?”
    源破羌一揮手中的令旗,拋於地上。
    “本將軍被分了你們這一軍人馬,真是窩火的很!”
    右軍頓時嘩然,似乎已經看到源破羌被左軍的將士們撕了的樣子。
    這麼一個新任的將軍,說出這種話,豈不是拉嘲諷?
    可是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左軍的將士們都沒有反駁,只是滿臉不服氣。
    源破羌站在左軍面前,從一開始變陣出現錯誤開始罵起,直罵道最後被包夾後對方的驚慌失措,想來其中驍騎營出現的種種失誤,全部都被他看在了眼裡,一一指了出來,繼續告之如何破解。
    源破羌是主帥,不是主將,驍騎營的主將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卻只能聽著,找不到反駁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源破羌罵也罵完了,教也教完了,這才回到主將台上,對著夏鴻躬了躬身子。
    “夏將軍,讓您見笑了。實在是這些小兔崽子不服管教,又坐井觀天,我來請求您比試之前和他們打了個賭,若是這戰敗了,從此以後就要聽從我的指揮,便是叫他們去送死也不能猶豫。如今看來,還算有些好處,至少把他們的驕躁之氣打壓下去了。”
    “源將軍用心良苦,新領之軍,還需要磨合,也不必如此著急。”夏鴻是溫和寬容之人,見源破羌不是有意挑釁,而是為了練兵,又如此高看右軍,自然是好言寬慰幾句。
    “閣下軍中的花木蘭也是初領虎賁軍,卻指揮得當,將士一心,所以並非我新領軍的原因,而是因為我威望不夠罷了。”
    源破羌自嘲了一句。
    賀穆蘭見他無緣無故扯到自己,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後者示好地對她笑了笑,居然還露出兩顆虎牙。
    ……
    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服眾了。
    千萬不能笑啊,將軍!
    夏鴻是一步步走過來的,雖沒有他這樣的煩惱,但一個人又有了官職又要有威望能服眾,在沒立下什麼大功之前是沒什麼可能的。
    雖然不知道拓跋燾到底是看重源破羌哪一點厲害,夏鴻卻無意和這位新任的左軍將軍留下齟齬,便接受了他的謝意。
    只是不知道這個禿發王子的臉皮是怎麼長的,也是厚的要命,見夏鴻接受了他的示好,立刻打蛇隨棍上,笑著又請求道:
    “適才驍騎營那蠢貨主將大敗於花將軍,我有意親自指揮一次,示范他們如何抵御花將軍的戰法,不知夏將軍可否再通融一次?”
    夏鴻和賀穆蘭都傻了眼,虎賁軍剛剛大獲全勝,都在那興奮呢,這位將軍突然說要再來一次?
    他當他是聖斗士嗎?同樣的招式不可能在右軍身上奏效兩次?
    “這……這有些不公平吧?你已經料得了花木蘭的戰術,以已知對已知……”
    源破羌傷腦筋地撓了撓頭。
    “可是現在我的部下全都士氣低落,若不能贏一次,我很傷腦筋啊。兩位,你們也不想看到左軍軍心不穩是不是……”
    他繼續露出兩顆虎牙憨笑。
    “幫幫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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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8章 糖衣炮彈

若干人很失落。
    雖說古弼在身邊當個侍官前程似錦,而且還能學到很多東西,但這位大人最大的能力其實不是文治武功,而是噎死人不償命,實在是讓他很蛋疼。
    具體表現為:
    “看,那是古大人家的侍官!”
    嘲諷穿小鞋若干次。
    “看,古大人家的侍官落單了!”
    套麻袋逼牆角若干次。
    這種情況在某次被二哥若干狼頭發現以後就變得好了許多,但依舊還是少不了各種白眼和冷視,徹底讓他了解了當一個孤臣有多麼的可悲。
    簡直是口炮一出無朋友好不好啊!
    可憐可憐他們這些隨從,給條活路吧古大人!
    在古弼身邊過的憋屈,還表現在他的火伴們如今都已經變得很厲害了。
    他的火長帶著昔日的火伴,以一千騎兵的數量生擒鬼方,立下了蓋世的功勞,不但是火長花木蘭,就算那羅渾、阿單志奇這幾位昔日火伴,如今在軍中都小有名氣。
    那羅渾的槍法刁鑽如毒蛇,讓人防不勝防;阿單志奇的槍法大開大合,頗有名將氣度,就連吐羅大蠻和胡力渾都當上了裨將,過上了有人洗襪子的生活,而他卻……
    “若干人,把《尉繚子》拿過來。”
    “咦?是不是給李參軍借去了?前天的事……”
    正在伏案疾書的古弼抬起頭,看了眼若干人。
    “我借的?”
    若干人點了點頭。
    “當然是您借的,我敢借嗎?”
    “你這小子,好生頑皮。”古弼笑著搖了搖頭,“那你去給我拿回來吧,馬上要北伐了,我得多看看兵書。”
    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罷了,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若干人應了,跑出軍帳,叫來人一,吩咐他去李參軍那要回幾日前借的《尉繚子》,那《尉繚子》是一位名將的遺物,上面有不少注解,古弼偶然得之,四方來借,遇見脾氣相投的,就會借出幾天。
    話說回來,李參軍到底哪裡投了古侍中的脾氣呢?
    他跟個奸商似的,就知道算錢……
    若干人沒敢去參軍帳親自要書,他從到了黑山大營起,每次去參軍帳,都會被留下來做苦力。
    雖然他做的駕輕就熟,就跟上輩子做過似的,但也不代表就喜歡被人當驢子指揮的團團轉。好在有善解人意又性格沉穩的家奴在,有些跑腿的事情就給他們做了。
    難得忙裡偷閒,不用伺候筆墨不用幫著處理文書,若干人兩手一拍,找親親火長去也!
    等他找到右軍,派人去通傳,回話的人告訴他右軍的虎賁軍去了大校場,和左軍演武去了。
    若干人現在去了古弼身邊,但他生是右軍的人,死是火裡的魂,一聽說左軍和右軍在比試,立刻跑到大校場去看熱鬧,並且篤定火長一定不會輸。
    果不其然,虎賁軍對上軍中盛名久負的驍騎營,以摧枯拉朽之力獲得了勝利,玩弄對手與鼓掌之間。
    但接下來的事情,他就有點看不懂了。
    沒過一會兒後,點將台擂鼓再戰,兩方兵馬齊整,只是左軍點將台上換了一位主將,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楚。
    再戰後,驍騎營還是輸了,但已經看得出來,火長的法子再奏效沒有那麼容易,驍騎營沒有被敵人的弓箭壓制,迅速變陣,包抄了左翼。
    但敗了就是敗了,又過了一會兒,擂鼓聲又響了。
    但凡演武,最多兩次,一來時間太長,二來魏人都是騎兵,穿著甲胄騎著戰馬,人累的要死不說,馬更是辛苦。現在驍騎營換了一批戰馬,可虎賁軍沒想到要一戰再戰,自然是沒有換馬,如今正是馬力不足。
    若干人看了一會兒,發現火長大概也發現不可能用奇兵了,便堂堂正正而戰,虎賁軍的騎射兵不錯,又有投槍隊,第三次就是險勝,而且不可能再贏第四次了。
    “你阿母的!那將軍一定是故意的!”
    若干人一跺腳,鑽進了大校場。
    “你阿母的,那鳥將軍一定是故意的!”
    身為花木蘭的親兵,蠻古自然不用出站,但他站在點將台上,見虎賁軍人人都累的人仰馬翻,頓時胸中不平,叫罵了出來。
    夏鴻也沒想到這源破羌和花木蘭都如此倔強,他答應這位左軍將軍,將陪練他直到對左軍如使臂指為止,誰知道花木蘭也不肯輕易認輸,第二次便換了戰術,源破羌指揮驍騎營,原以為花木蘭還按第一次的打法,結果措手不及,又輸了一場。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接二連三的擂起戰鼓,時間也越過越久了。夏鴻有些坐不住,看著右軍的將士累的跟狗一樣,他心裡也急。
    沒一會兒,若干人跑進了場中,直奔點將台,撲到賀穆蘭身邊。
    “火長火長,那個將軍太狡詐了!這明擺著是欺負人啊!”
    “他不是欺負人,而是自信驍騎營的體力。”賀穆蘭歎了口氣,“罷了,我原本就是陪練,心中不甘贏了三次也夠了,再耗下去兩邊都不好看。”
    她下令虎賁軍休息片刻,待驍騎營又重新上馬,便指揮虎賁軍上前迎敵。只是這一次,舉著刀槍劍戟的虎賁騎都覺得手有千斤重,胳膊也抬不起來了,那戰馬噗出來的熱氣也滾燙無比,不能再累。
    所以這一戰,匆匆便敗了。
    有戰馬輪換和沒戰馬輪換根本就是兩回事,在戰時,像是驍騎營這樣的隊伍向來是一個騎兵配一個僕從和四匹馬,否則一身馬鎧和人穿的鎧甲早就把人和馬都累死了。
    但換句話說,驍騎營的騎士,個個都體力極佳,又有耐久之力。
    賀穆蘭也對這場比武終於結束松了口氣,見虎賁軍的將士人人都有憤色,直罵新來的將軍狡詐,忍不住厲聲斥道:
    “輸了便是輸了,左軍屢敗屢戰,難道不能讓我等效法?這世上哪有長勝不敗之軍,又有誰能說自己長勝不敗?”
    賀穆蘭很少發火,治軍之時也多以道理說服別人,所以她一露出生氣的態度,虎賁營頓時啞火。
    “驍騎營人人身著鎧甲,馬上也有馬鎧,比我們的負重要多的多。可他們三戰之後依舊有再戰之力,你們卻兩戰便有了疲態,若是真的戰上一天,你們難不成要累死在敵軍之中?”
    “可是將軍,他們有替馬,我們……”
    “那是本將軍疏忽輕敵,沒有正視校場的演武,是我之過,怪不得別人。”賀穆蘭想了想,“不過以前我都沒發現你們的體力有這麼差,從明早開始,跟著我負重五十斤跑圈!”
    “不要吧!”
    “將軍你耍賴,我們負重五十斤,你得負重八十,阿不,一百斤才行啊!”
    “左軍這些小兔子崽子們,我要和你們拼了!”
    虎賁騎原本就疲累,再聽到賀穆蘭這個決定,頓時哀鴻遍野,滿目都是慘態,就連一邊站著的若干人,想到還要在練石鎖上加上負重跑,兩條腿都有些發軟。
    發軟完了以後他粲然一笑。
    他軟什麼!
    他如今又不在火長麾下!
    還好還好。
    賀穆蘭終於擺脫了這個牛皮糖一樣的左軍將軍,回了夏鴻身邊復命,那邊源破羌還在左軍陣中說著什麼,一時半會回不來。
    夏鴻此時怕了兩人又攪合在一起倔強起來,呵呵一笑,慈愛地對著賀穆蘭說道:
    “木蘭啊,你在點將台上站了這麼久,一定累的不輕吧?我看虎賁營的戰馬也不行了,你帶著虎賁營先回去吧,我等會和源將軍再聊聊。”
    他和源破羌都是鎮軍將軍,官職同等,自然有平等對話的地位,但賀穆蘭是鎮軍將軍帳下的主將,能夠演武,卻不一定能夠平起平坐的談論剛才的得失,所以賀穆蘭點了點頭,行禮准備告辭。
    “那個……”
    夏鴻突然又叫住了賀穆蘭。
    “夏將軍有何事要傳達?”
    賀穆蘭訝然問道。
    “我上次說的,家中有個女兒的事……”夏鴻不自在的捋了捋胡子,“我那女兒長得還算貌美,我知道你不好女色,要不然,我把她接到黑山城來,你先和她見見?”
    “將軍,我腹中忽然劇痛如絞……”
    賀穆蘭捂住肚子,蹙眉道:“啊,實在不行了,將軍抱歉,末將先去了……”
    說完一陣風般的跑了。
    若干人來大校場是為了見賀穆蘭的,見賀穆蘭捂著肚子往外跑,頓時慌得不行,跟著火長也往外跑,兩人跑了一路,直直跑出大校場,跑到看不見人的地方,這才停下腳步。
    賀穆蘭倚著一根立柱,擦了擦冷汗,長舒一口氣。
    她以為這麼長時間沒人提了,一定是別人忘了或者不好意思拿她打趣了,結果今日一看,更是變本加厲……
    連女兒都要接到黑山城來了!
    天啊,夏將軍可是漢人,母族和妻族也是名門大族,都做出這種事情來了,那按照鮮卑姑娘牽著男人手上街的大方程度,這以後會不會有女郎偷偷摸摸鑽進他的軍帳啊!
    這世界真是瘋了!
    “咦?火長你肚子不疼了嗎?你不是說你肚子一露出來就鬧肚子嗎?是不是昨晚凍著了?”
    若干人見賀穆蘭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頓時眼睛瞪得老大。
    “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便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賀穆蘭帶著若干人,不緊不慢的朝著自己的帳中走。反正校場有蠻古看著,她沒什麼不放心的。
    “就是上次你教我的那個‘絕技’,我在我二哥身上試了,一點用也沒有啊!”若干人苦著臉,“那二龍戲珠,我手還沒出去就被我二哥一把抓住了。還有猴子偷桃,那啥……我真個人都被壓在地上起不來,怎麼偷啊……”
    賀穆蘭想象了下那畫面,頓時渾身汗毛直立,搖搖頭道:“那一定是你功夫練得不到家的緣故。”
    對不起了若干人,反正那是防狼的,你練到家也用不上。真遇到女色狼,你就從了吧,別插別人眼珠子了。
    若干人聽到這解釋,比沒解釋還要難受。
    “那火長,改日你再陪我練練唄……”
    “……你真要練?”
    賀穆蘭抬眼掃了一下若干人的眼珠子和胯/下。
    若干人驚得一夾腿,連忙搖頭。
    “算了算了,我還是找人一練吧,人一知道輕重。你那力氣,別一不小心捏爆了……”
    兩人終於到了賀穆蘭的營帳,花生端了熱水過來給賀穆蘭洗手洗臉,除去甲胄,賀穆蘭還沒松快一會兒,突然有人來送東西。
    花生出了帳子,見有六七個隨從一般的人物捧著眾多東西而來,把他吃了一驚,不敢擅自做主,又去稟報賀穆蘭。
    賀穆蘭出來一看,只見六七個隨從裡走出一個領頭之人來,笑著問她:“來者可是花木蘭將軍?”
    賀穆蘭點點頭。
    “我便是。”
    “我是左軍鎮軍將軍的隨從,奉命送將軍這副馬具,我家主人讓我轉達,說是讓您辛苦了,對您十分感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傳完話,身後的諸人將東西送入帳內,對賀穆蘭行了行禮,轉身就離開了。
    賀穆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若干人卻被送進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這是一套馬鎧,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後和寄生一應俱全。此外還配有這套馬鎧專用的馬鞍和馬鐙、韁繩,所有馬具都制作十分精良,鐫刻有花紋,一看便不是普通貨色。
    賀穆蘭拿起一塊盒子一樣的金屬構件,皺著眉頭反復看了幾遍,開口問若干人:
    “這是什麼玩意兒?裝在馬身上哪裡?馬不難受嗎?”
    若干人張大口,露出一副美女被野獸強了的表情,吶吶道:
    “那……那好像是裝鞭子的匣子……”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賀穆蘭:……沒見過窮人嗎?馬鎧是什麼,能吃嗎?
    越影:咦嘻嘻嘻……(我不要那玩意兒,拿開!)
    棗紅大馬:選我選我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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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 相親之夜

源破羌送的是真正的馬鎧,但越影穿不上。
    先別說它如今才三歲多,剛剛到可以騎乘的年紀,它是一匹大宛馬,長於速度,體力卻不夠好,這是它的缺點。
    但棗紅大馬就不一樣,它是類似於後世蒙古馬的前身,而且比種族裡其他的馬都要高大,脖子也粗壯,適合披甲。
    賀穆蘭一下子就有一匹具裝馬,又有了越影這樣爆發速度極快的神駒,就憑借這兩匹馬,也足夠配得上虎賁將軍的名聲了。
    因為源破羌對她送了重禮,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練兵拖上賀穆蘭的事情,賀穆蘭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見。馬鎧比人的鎧甲還貴,手藝好的工匠很難得,看源破羌送的這幅鎧甲的花紋,應該是昔年他從南涼帶出來的舊物。
    這本身就有紀念意義。
    若干人對賀穆蘭如今的成就十分羨慕,他是侍官,等熬上幾年資歷,古弼一定會舉薦他去當官的,但他莫名的覺得若是跟著賀穆蘭等人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說不定人生會過的更有意思。
    這便是他的矛盾之處。在沒去古弼身邊時,他覺得一天到晚拖賀穆蘭的後腿,沙場上拼殺也學不到他想學的東西。但真到了古弼身邊開始學習各種東西的時候,又開始懷念當年在戰場上與子同袍時的經歷了。
    “回去好好當你的侍官吧。”賀穆蘭一推他的腦袋,“說不定以後你會當個太守什麼的,若是一點本事都沒有,豈不是坑害百姓?”
    “火長你真是這麼想的嗎?我可以當上太守?”在大魏太守品級已經不低了,這種話自然是對人的誇獎。
    “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賀穆蘭笑著打發了若干人,讓他高高興興的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不但左軍一直在大練兵,右軍和中軍也是一樣,所有人都卯足了一股勁,拓跋燾沒事就帶著人在營中巡視,弄的人人都警醒了起來,即使有些想要偷懶的,也怕被拓跋燾用鞭子抽。
    賀穆蘭有時候也挺想知道赫連定到底怎麼樣了,赫連明珠和赫連定見面後有沒有抱頭痛哭,但對她來說,這種事和她實在說不上有什麼關系,也就偶爾想一想而已。
    但很快的,和她密切相關的事情就發生了。
    狄葉飛又派人回來送了新,柔然王帳生了亂,吳提失去了左大都尉和左帳將軍,實力大減,和其他王子爭了起來,又有柔然的右賢王郁久閭毗在其中挑唆,今年柔然沒有什麼能力再南下了。
    而且信中還稱,右賢王將狄葉飛錯認為高車的重要人物,想要高車部落集體叛逃出吳提的部落,歸入他的營下,他願意提供庇護和方便。
    這簡直就像是剛打瞌睡就被人送了枕頭,就連聽從素和君勸說派出這一支高車人的大將軍拓跋延,都驚訝至極。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全了,等高車部族那邊的消息一回來,我們就立刻出征!”
    拓跋燾興奮地對帳中黑山大將們說道:“這個狄葉飛,一個人抵上千軍萬馬!蠕蠕自己哪裡有什麼後勤補給,全是靠壓迫周邊的小族掠奪,我願意將柔然的土地和北魏的土地封賞給他們,他們做奴隸這麼久,一定會奮起反抗!”
    他似乎已經想到十幾萬高車部族南下歸附的樣子,笑意怎麼也擋不住。“王叔真是有先見之明,高車若真能幫助我們,柔然今年之內一定能破!”
    此時帳中人人歡欣鼓舞,還未出戰,先殺了鬼方,現在又有柔然內訌,原本不被他們重視的高車頓時成了秤桿上的秤砣,偏向哪邊,哪邊就勝利。
    相對於欺壓了他們近百年的蠕蠕,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國明顯是個比柔然更好的選擇。
    更別說,高車人的祖地在魏國境內的敕勒川!
    “陛下,這便是天意要讓我們大魏贏了。”
    崔浩也笑著附和,“只是那位狄小將軍畢竟遠在柔然,消息不通,高車人的情況也不太了解,依我看,與其被動的等著高車人的消息,不如我們分幾路並進,各路大將越大漠而擊之,沿路掃蕩蠕蠕的部落,在柔然王庭附近會師,一舉攻破王帳,各位覺得如何?”
    “我派出高車士卒時,狄族長曾說,高車人若不送走老人和孩子,是不可能同意一同出戰的,狄葉飛若是聯絡到了高車人,還得想法子暢通一條道路,護送高車人南下。”
    拓跋延想起素和君的叮囑,繼續說道:“此人必須得通曉高車語言和蠕蠕的語言,能夠隨機應變,否則這麼一支隊伍南下,一定會引起蠕蠕們的注意。”
    “高車自己沒有人能護送嗎?”古弼不同意拓跋延的看法,“若是我們分兵去迎接高車的老弱婦孺,那豈不是要分出一支大軍來?如今北伐柔然,速度一點要快,否則到了冬天,草原再無水草,冬日又酷寒,不利於我們長途作戰。”
    拓跋延似乎也想不出什麼兩全之策,只是皺著眉頭陰沉著一張臉。
    “要去迎接的人還是得有的,否則會寒了高車之心,不如讓西邊出擊的將軍到時候分兵一部分去護送高車人吧,等到了我們的大帳之後,再返回聯合高車部族背後一擊!”
    崔浩想了想,又說道:“如今已是四月,柔然一到十月,連兵甲都要上凍,我們必須在十月前攻克柔然,否則對我們不利。這樣一算,我們這個月就必須出發,五月到達漠南安營扎寨,以作後方補給,然後繼續推進。”
    拓跋燾一貫信服崔浩的話,就在帳中命令太尉長孫嵩、衛尉樓伏連鎮守京畿,保護平城;拓跋延率領黑山大營半數人馬繼續鎮守黑山,以防西邊的夏國和北面的柔然趁機進犯。
    顧及好防御之後,拓跋燾命司徒長孫翰領黑山大營的右軍和左軍由西道向柔然可汗庭,而他自己率領黑山大營中軍和羽林軍由東道越過大漠,合擊柔然可汗庭(今蒙古國哈爾和林西北)。
    賀穆蘭一聽這安排便心中大定,這安排和前世並無差別,花木蘭原本就是西線的人馬。那時大檀往西逃走,拓跋燾率軍到達西線的涿邪山之後就停止了追擊,結果中了埋伏,更沒有繼續追趕。
    花木蘭東進遇到潰逃的大檀,連破七大將,差點生擒大檀,只可惜當時花木蘭擔心拓跋燾的安危,王帳雖破,卻沒有抓到大檀。
    也就是那一戰,作為先頭部隊的丘林莫震中了埋伏戰死,拓跋燾後來追悔莫及,若是繼續西進追趕潰逃的柔然大汗而不是原地駐扎,一來不會中埋伏,二來也就全部平定了柔然了。
    可如今,丘林莫震還不知道在哪裡。
    這位後來是右軍的撫軍將軍,照理說,拓跋燾賜封源破羌為左軍將軍時,應該同時讓右軍的撫軍將軍由丘林莫震擔任的,可如今丘林莫震還在羽林軍中,而左軍和右軍卻被分給了長孫翰帶領。
    在黑山大營沒有建立起來之前,北面的柔然屢次侵犯,都是靠當時還年輕的長孫翰抗擊的。他原本是平北將軍,鎮守北方邊境,柔然人至今一提起“長孫將軍”都很畏懼。
    夏鴻和原本的左軍鎮軍將軍都是他的老部下,黑山大營也多有他的部將。
    後來先帝去世,太子拓跋燾繼位,長孫翰奉召返回京城,加賜平陽王,在雲中之戰的第二年十月北伐柔然,因功被封司徒,打的柔然驚懼北逃,奪了黑山外大片土地和牧場,便宜了黑山大營。
    至於後來拓跋燾下令攻打夏宮,長孫翰也隨之前往,他雖不在鎮守邊關,在四國之中也頗有威名。
    長孫翰已經是平陽王兼司徒,後來權傾朝野的崔浩也是這個官職,可見如今長孫翰文武雙全,有多受器重。
    左右軍被分給長孫翰,再加上他原本就領著的人馬,西線的人數已經不比東線少,拓跋燾所帶的中軍和羽林軍甲胄齊整,又多是鮮卑大族的家將家兵、或北方漢閥的強宗子弟,兵強馬壯忠心無比,自然是留下拱衛王師。
    拓跋燾下了令,便有使臣去平城和黑山城傳令,長孫翰攻打完夏國後剛剛回到平城沒多久,前段日子奉召來黑山,想來如今已經快到了。
    就在賀穆蘭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為何丘林莫震沒有成為右軍的撫軍將軍時,夏鴻麾下的副將,右軍的撫軍將軍突發惡疾,不可能再領軍作戰了。
    右軍的撫軍將軍是一位老將,一直輔助夏鴻練兵和管理軍務,他一死,人人都以為王猛就會接替這位撫軍將軍的位置,結果第二天拓跋燾下了旨意,派來了一位陌生的將軍,接替了此位。
    來者正是丘林莫震。
    如此一來,右軍有丘林莫震,左軍有源破羌,中軍有庫莫提,都是深受拓跋燾器重的年輕將領,而且對拓跋燾忠心耿耿。
    拓跋燾此人粗中有細,在三軍之中都留有心腹,一來防止日後生亂,二來有心腹在軍中,若真有偏袒或苛待之事,很快也能上達天聽。
    只可惜了王猛,夏鴻身邊這位撫軍將軍並無什麼才能,他留著他的位置,原本就是准備給攢夠軍功的王將軍頂上的,結果突然空降了一個新將,搶了王將軍的位子不算,臨時多個不熟悉的副手,讓夏鴻更是頭疼。
    唯有賀穆蘭又是高興又是遺憾,情緒復雜。一方面,她知道王將軍頗有大才,最適合做這個位置,可一方面,她也知道丘林莫震清正嚴明,而且他入了右軍,她也許還能間接救他一條性命,對此也頗為滿意。
    是以右軍中人人都有不滿的時候,只有她似乎對外界毫無所動,繼續做她的事情。
    王猛的人緣和威望太好,丘林莫震剛到了右軍就受盡了白眼和排擠,後來還是王將軍親自出面,表示願意輔佐好右軍這兩位上將,這種排擠才少了一點。
    大概是因為賀穆蘭之前沒做出什麼讓丘林莫震穿小鞋的事情,某一日她去大校場練兵,正好遇到丘林莫震,竟約她休沐之時去黑山城的酒樓坐一坐。
    此時的丘林莫震二十有七,因為父親有功戰死而入的羽林軍,後來升做羽林郎,在朔州之戰中立下不少軍功,得了拓跋燾的看重。
    如今他正是青壯之時,花木蘭下半年才滿二十,真正是一員小將,他這般折節下交,賀穆蘭不能推辭,便約了下次一敘。
    眼看著北伐已經提上了日程,遠在高車的狄葉飛,則已經抵達了金山會盟之處。
    狄葉飛要去的金山,屬於南麓,位於柔然西南,所以他們走了兩個多月,這才從黑山大營到了金山附近。
    他身為北魏的使臣,又是高車最大種族狄姓阿其火的後人,帶著給高車的希望而來,自然一到高車,立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歡迎。
    按照高車人的規矩,每年春天的時候,柔然北面和西面的高車部族便會向金山進發,在山腳下會盟,換取各自需要的東西,男女也在此時結下鴛盟。
    高車同部落間很少通婚,多是和不同部落通婚,以確保產下健康的孩子,春天是萬物繁衍的季節,不但牛羊,就是人在此時,也是春意融融。
    狄主真的部落就在天山的東北,又是吳提的領地,被壓迫的厲害,早就生了叛逃之意,同為狄姓的同族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卻沒想到他居然真有這麼大的魄力和決心,真的帶著族人整整走了半年,避開柔然的騎兵,投奔了魏國。
    狄葉飛帶來的使者裡一般是高車的士卒,一半是狄主真帶來的部落中自願前來的部民,他們先是找到了其他狄姓部落的族長,將狄主真已經順利南下的事情告知,再去探探口風,看他們願不願意南下。
    大部分人都是很謹慎的態度,對於南下的事情還在觀望,只有阿其食的部落明確的肯定了他們願意南下。
    阿其食是狄姓部落負責狩獵和制作食物的部族,所以被柔然人壓迫的也最為歷害。他們會在草原裡挖掘一些可以吃的根莖,也會制作風干的肉、用動物的內髒制作一種肉腸,用於保存肉類。
    這種保存的習慣,原本是為了讓高車人在食物富足的時候儲存食物,以待沒有食物的時候食用的,結果柔然人就把阿其食這支當成定時掃蕩的對象,近幾年來,這個部族竟然開始餓死人了。
    阿其兵雖在觀望,但對狄葉飛很親熱,想來心中不是不心動的。狄葉飛只好帶著阿其食先從小的部落下手,爭取他們的歸附之意。
    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些高車人裡會不會有人告知柔然人消息,所以狄葉飛只能掩藏身份,只拜訪各部落的長者和族長,送給他們來自南邊的鹽和茶等物作為禮物,想法子爭取他們的支持。
    狄葉飛走時,狄主真囑咐過他,狄姓部落並不難辦,一旦有人開始跟著他南下,必定就有不少人也隨從一起南下,比較麻煩的是高車人的斛律氏和袁紇氏,這兩姓若不同意歸附,至少有一半高車人不可能幫助魏國抵抗柔然。
    狄葉飛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不是帶走高車的老弱婦孺,而是要帶領高車人對柔然反戈一擊,他自己並沒有多少人馬青壯,只能靠這些高車部族支持。
    不過狄葉飛一點都不擔心。游說這種事,被游說者一定是傾向於能獲勝的那一方,他出行時,花木蘭信誓旦旦北伐之時不在四月就在五月,那他不過再呆上半月,就能聽到南面來的消息。
    一旦大魏的兵馬勢如破竹,這些高車部族就會主動找上他,要求合作。如今他不過就是一個陌生人,雖有狄主真之事在前,但想要獲得所有人的支持,想想也不大可能。
    他只要人在這裡,便是最好的旗幟。
    來自大魏的旗幟。
    所以狄葉飛也不著急,每天在金山下東邊逛逛,西面看看,由各部落的族長帶領著結識新的朋友,大致了解柔然和高車的情況,同時也向他們介紹魏國的局勢。
    因為狄葉飛長得實在太好,這長相也很唬人,自然大受歡迎。
    高車人能歌善舞,喜歡漂亮的美人、喜歡歌唱得好、能夠舞蹈的人,往往一族的族長並非最強大的,倒是傑出的同輩之中長得最好,最懂得生活的人。
    狄葉飛的母親是西域的歌者,他也會唱不少動聽的歌謠,也許是在高車人這裡他不需要一天到晚寒著臉,抵抗別人如同看女人的表情,狄葉飛的堅冰也像是被這草原的春意給融化了,更加動人心魄。
    斛律氏、袁紇氏和狄氏的天穹廬每日載歌載舞,在金山上取煤的族人一日不回返,他們就要在這裡呆上一日,直至熔爐燃起,開始鍛造一年用的鐵器。
    狄葉飛雖然是“阿其火”,卻一點控制爐火的技能都不會,好在自從他的祖上被擄走到了魏國以後,控制爐火的本事由掌管知識的阿其真部族教給了另外一支狄姓。這支狄姓也是狄葉飛的近親,狄葉飛如今便是住在他們的部落裡。
    這一夜,斛律氏又點了篝火,想要同歡,便請了狄葉飛和他的同袍們一起前去參加晚會。
    等到了那裡,狄葉飛才赫然發現,這晚會不是別的,竟是斛律氏的女子准備相親而設的。除了狄葉飛和他這群人,還有其他部族裡的年輕小伙一起參加,圍著天穹廬外好幾圈。
    斛律是大族,女子也多,男男女女圍著篝火而坐,男子們上前表現自己的各項本事,只要有姑娘看中了,當晚便能成就好事。
    若是一個男子得到好幾個姑娘的歡心,那男子就有福氣了,女人們為了男子選擇自己,也會表現出自己的本事或長處。
    狄葉飛雖是高車人,但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後來去的黑山大營,是個連女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時間,同來的火伴躍躍欲試,狄葉飛卻沒什麼興趣地坐在原地,看著同袍們跳入中間或摔角、或高歌。
    這些家伙,辛苦了幾月,到了這裡開始放縱起來了!
    他笑了笑,撐著腦袋看他們摔角。
    沒過一會兒,幾個同袍就被屬意的少女看中,起身牽走了,狄葉飛坐了一會兒,他身邊竟空了,只剩他一人。
    這樣就有些尷尬了,狄葉飛站起身子想要離開,就在這時,一個剛剛連摔了三人的高壯漢子笑著走到他的面前,對他伸出一只手……
    斛律蒙是斛律氏族長的幼子,因為生來就壯,等長到十六歲,倒比他的哥哥們都長得要老成些。
    高車的男人十六歲就能參加這樣的“晚會”,斛律蒙雖然剛剛十六歲,但他長得催熟的臉倒是占了便宜,沒給人留下“胎毛都沒有干”這樣的印象。
    此次他是陪著自家的姐姐們來的,因為他的摔角功夫好,兩個姐姐千叮呤萬囑咐,若是有難看的男人選了她們,他就要上去把他們摔倒,好讓他們知道斛律氏的女兒不是那麼好求到的。
    斛律蒙是聽話的弟弟,放倒了好幾個沒看清斛律姐妹真面目的男人。
    “所以男人嘛,都只知道看臉,那兩個凶女人,有什麼好……”
    斛律蒙正在自言自語,卻突然看到了獨坐一旁的狄葉飛,那沉靜的側臉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心扉,讓他傻乎乎地走了過去。
    被家中母老虎們管的死死的斛律蒙,從未接觸過這樣“安靜”的女子,更美好的是,這樣美的女子,身邊竟然沒有兄弟把關?
    他走到近處,再看到抬頭驚訝看他的狄葉飛,心中彭彭彭跳的更厲害了。
    綠眼,冷艷,充滿異域風情。
    走進她身邊,甚至聞不到高車女人身上常聞到的牛羊氣味。
    高車女人負責擠奶、放羊,時間久了,總是有一種縈繞不去的氣味,往日他聞得慣了,並不覺得有這種味道有什麼,可這個女人身上一點奶味和膻味都沒有,反倒讓他頓時覺得身邊的空氣為之一淨……
    “你……你好,我……我是……”
    斛律蒙結結巴巴地伸出手,想要邀請狄葉飛同歡。
    “我,我……打敗了三個人,能……能……”
    狄葉飛莫名其妙地站起身,待聽到他的話,心中了然。
    大概他在族中比較厲害,贏了幾戰後無人應戰,也沒有姑娘挑選他,他只能找對手邀戰以吸引姑娘的注意了。
    難不成他長得柔弱,看起來像是個好對付的,柿子撿軟的捏不成?
    狄葉飛挑了挑眉。
    右軍中多有雜胡,摔角平日裡也是經常玩的,他們火裡有花木蘭那個強人,同火幾個每日被摔來摔去,人人都有一手摔角的好本事。
    這黑臉漢子看起來憨厚,想不到也是蔫壞的,只是想挑軟柿子吃,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狄葉飛最恨別人因為他的臉看不起他,想給這漢子一個教訓,便點了點頭。
    那漢子見狄葉飛點頭了,從額頭紅到脖子,似是不敢置信地問道:“什……什……什麼,你竟同意了?!”
    ‘還在作態。’
    狄葉飛心中冷笑,卻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裡不行,你跟我來吧。”
    我讓你知道什麼叫丟人現眼!
    那漢子露出一個像是少女懷春一樣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跟著狄葉飛,好像沒明白為什麼能同意,就連對面也有幾個女人驚訝地站了起來,像是看到鬼打架一樣。
    狄葉飛帶著那漢子走到中間比斗之處,頷首道:
    “就在這裡吧。”
    “哈?啥?”黑臉漢子早就已經變成了紅臉漢子,再聽到狄葉飛的話,已經不是受了驚嚇,而是魂歸天際了。
    “這……這這這這裡不好吧……我我我……我有些接受不了……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去個隱秘的地方啊!
    我我我還是第一次啊!
    一時間,四周的口哨聲,歡呼聲不斷,還有人大叫著“就在這裡!就在這裡!”之類的話。
    狄葉飛被一片口哨聲吹的心中煩躁,伸手一抓他的領口,棲身上前……
    “你不動手,那我先動手了!”
    ‘我的天啊!我還以為她是個安靜的女郎,怎麼比我家兩個姐姐還豪放!’那漢子被突然抓住了領口,不知道是該捂住自己的領口好,還是就任他被掀開衣襟好。
    ‘嗚嗚嗚……難道要被她當眾撕了上衣?我我我我……我還沒做好心理准備啊!’
    狄葉飛可不管他怎麼想,貼近後一手抓住他的領口,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斛律蒙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用臀部頂住了對方的腰部,等狄葉飛微蹲再起,已經將他摔了個過肩摔,飛出去好遠。
    這是同火眾人對付花木蘭的絕技,他力氣大,往往不能靠蠻力取勝,人人都有幾手四兩撥千斤的本事。
    如今狄葉飛乍一使來,效果拔群,斛律蒙被他摔倒在地上,滿臉還是懵懂,根本看不出什麼斗志。
    狄葉飛往日都是和強手對抗,這斛律蒙哪裡能和賀穆蘭相比?他雖然長得像女人,可力氣和肌肉都是有的,一個成年男子對另一個成年男子用了過肩摔,對方還毫無防備,真是摔得頭暈眼花,半天爬不起身來。
    圍在斗場旁邊的男男女女原本是想看好戲的,結果野戰之戲沒看到,就看到強壯的斛律蒙飛了出去,頓時一片大笑,有些小伙子用著高車話就開始嘲笑起了他來。
    ‘她為什麼要摔我呢?’
    斛律蒙躺倒在地上,睜眼看著天上的滿月。
    ‘她明明答應我的……是了,一定是我扭扭捏捏,惹惱她了。她也許不一定是要和我在這裡歡好,只是考驗我,結果我卻退縮了……’
    ‘她,她力氣好大,難怪喜歡主動……’
    斛律蒙被奔到身邊的兩個姐姐拉了起來,甩了甩腦袋,又走到狄葉飛身前,干脆的就開始脫衣。
    這下哨聲吹的更響了,就連斛律蒙的兩個姐姐都忍不住笑著叫了起來。
    “阿弟,你要是贏了這美人,姐姐們給你烤羊羔!”
    “阿弟,這次來的都是狄氏的人,你得給我們斛律氏張臉啊!”
    ‘什麼贏啊,我這不是順從美人兒的意思,在脫衣嘛……’
    斛律蒙脫到袒胸露/乳,將健碩的胸肌高高隆起,抬眼看著狄葉飛。
    ‘你的考驗我做到了!快把我帶走吧!’
    “你以為你脫完了衣服……”
    狄葉飛哼了一聲,又伸出手去。
    觸手滾燙,這斛律蒙的身體竟燙的嚇人。
    砰!
    狄葉飛又干脆利落的摔了他一個過肩摔,一腳踩在斛律蒙的胸膛上。
    “我就會怕你嗎?”
    狄葉飛對著滿臉“我怎麼又被摔了”表情的斛律蒙,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
    他可是大魏的百夫長,上馬能作戰,下馬能當使臣之人……
    怎能被斛律氏一干年輕人小瞧?
    這下就算斛律蒙再怎麼蠢笨,也察覺出狄葉飛對他無意了。春寒料峭,他脫光了上衣,後背冰冷,胸前卻被踩著一只大腳……
    咦?大腳?
    雖然這女郎長得高挑,這腳也未免太大了點吧?
    狄葉飛見這漢子還對著他的腳盯著不放,心中想想自己大概太侮辱人了,所以收回了腳,施施然地回到了原地,繼續坐下。
    留下一群男男女女,對地上身心俱受到打擊的斛律蒙投以熱切的目光。
    接下來的時間裡,沖著狄葉飛來的人卻越來越多,有些漢子大概是已經有姑娘看上了,見心上人站起身朝著狄葉飛去,頓時不甘地又跺腳,又咒罵,甚至還有人跑到狄葉飛面前來吵鬧的。
    “你這人好不要臉,既然看不上人家,就不要每次都出去摔人家啊!你你你……你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你就不知道拒絕嘛!你有這本事去打獵啊!打仗啊!在這裡摔男人難看不難看!”
    有個女人見心上人受辱,跑到他前面就嚷。
    狄葉飛總共也沒和幾個女人相處過,他母親是個柔情似水,手段頗高的女人,他從小只覺得所有的女人說話都溫聲細語,極是柔弱,所以即使有女人在他面前吵鬧,他也只是好脾氣地回她:
    “你說什麼?原來是可以拒絕的嗎?”
    他還以為這和黑山大營一樣,一旦有人邀戰便不能拒絕呢!
    原來高車人這般友好,若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
    害他一見人伸手就下場比試一番,累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狄葉飛揉著後腰,覺得自己真是冤枉。
    難怪人人都說要入鄉隨俗呢。
    這個女孩見狄葉飛溫聲和她說話,綠眸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冷了,居然也微微臉紅,在心中唾罵了自己一聲。
    ‘這女人好生厲害,長的又艷麗,竟讓我也害羞起來了。’
    她丟下一句“你不喜歡當然可以拒絕啊!”,捂著臉落荒而逃了。
    接下來的時間,狄葉飛就舒服多了,他原本就不是好斗之人,只要有人到他面前伸手相請,他就搖頭拒絕,被拒絕的高車小伙兒雖然很是失望,有些人甚至站在他面前求他再考慮一次,但他真的拒絕了,也沒有翻臉。
    比起黑山大營一不出戰就被罵“孬種”來,實在是有風度多了。
    斛律蒙的兩個姐姐長得是典型北方草原女子的樣子,臉龐四方,眼睛狹長,加之骨骼有些粗壯,所以坐到後來也沒有幾個男人邀請。
    留在最後的女子,不是長得特別漂亮的,就是不怎麼好看的,但凡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群姑娘坐在一起,看著對面狄姓氏族裡遙遙而坐獨自一人的狄葉飛,開始指指點點。
    狄葉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女子都要指點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狄葉飛也是從沒有碰過女人的初哥一枚,這大會又是為了什麼而辦的人人都知道,他心中由不得也敲起了小鼓。
    他長得美貌,遠不是女人喜歡的類型,不過在家鄉時,也有不少年紀大的女郎喜歡他這副皮相,經常示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草原女子沒見過他這樣的類型,反倒對他升起了興趣,要不然就是他剛才太過勇猛,一人勝了七八個小伙子,讓女人心生愛慕……
    要不然,她們老指點自己做什麼呢?
    狄葉飛看看已經不知道被拉到何處去了的同袍,再想想因為矜持沒有上去唱歌跳舞的自己,有些不甘心。
    他……他明明也摔角了的。
    怎麼就沒姑娘到他面前邀請呢?
    他當然不是隨便的人,但至少有一兩個女郎來邀請她,也顯得他沒有那麼尷尬啊……
    真是惱火,若是火長那樣的真漢子,一定會吸引一堆女人自薦枕席吧。
    另一頭,幾個女人坐在一起,嘰嘰喳喳。
    “你們說,那狄氏來的女人是什麼來頭?去年你們見過嗎?我每年都在,沒見過她啊……”
    “綠眼睛呢,大概是西邊來的吧。長得確實漂亮,身材也高挑,就不知道胸和屁股長得什麼樣,哼,穿的這麼厚,一定不怎麼樣。”
    “我阿兄剛才被摔的臉上不好過,就這麼走了。哎,我表妹一直喜歡我阿兄,這下冒出來這麼個女人,表妹一定難過死了。”
    一個女孩看了看右邊遠處一個埋著頭的女孩,長歎了口氣。
    “不過身手這麼好,身體一定更好,這樣的人好生孩子。我要是有阿兄,我也希望他能和這樣的女子產下後代。就不知道遠看好看,近看怎麼樣。”
    一個女孩支著下巴想了想,突然站起身,對著眾多女孩笑道:
    “她一個人坐在那裡多無趣啊,那邊部落裡的人大概也不熟悉她,女孩們都不和她搭話。我干脆把她邀請到我們這邊來,你們看看她近看好不好看,我們再聊聊,若沒心上人,介紹給家裡的兄弟算了!”
    她異想天開,自然有人願意讓她出這個頭,這女孩被慫恿了幾下,鼓著勇氣就去請狄葉飛了。
    狄葉飛正在懊惱居然沒女人看上自己,又再心中腹誹長得還沒自己好看有什麼好氣的,耳邊突然傳來動聽的女聲:
    “那個……你姓狄是不是?”
    狄葉飛抬起頭,見是一個皮膚微黑,但長得甜美的姑娘笑瞇瞇看著自己,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我是斛律燕,我能邀請你去我那邊坐坐嗎?”
    斛律燕忽閃著大眼睛,欺騙的看著他。
    狄葉飛眨了眨眼,想不到居然真有姑娘邀請自己了。
    鮮卑女子奔放,高車女子大方,誠不欺我!
    我……我到底要不要今日……
    可吐羅大蠻說,那滋味實在不太好……
    可我都二十歲了,還沒脫離童子身份,實在是丟人……
    狄葉飛天人交戰了一陣,想到明早同袍若是看到他一個人孤孤單單,也許還會笑話,便站起身子,鼓足勇氣說道:
    “你……你帶路吧。”
    他紅了臉,那小姑娘看到他臉紅,眼睛更亮了,上前拿住他的手,帶著他就往斛律氏族的方向走。
    狄葉飛又忐忑又害羞,還有些煩惱那男女之間的事情到底怎麼做,恨自己沒找吐羅大蠻問清楚,就被拉到了一群女孩子中間。
    “就是這裡了,和我們一起吧!”
    斛律燕笑嘻嘻地按下他。
    什麼!
    狄葉飛眼睛瞪得渾圓。
    “一,一起?這麼多人?”狄葉飛環視四周,咽了口口水。“人也太多了,這,這不好吧?”
    他無福消受啊!
    “這人還多?剛才更多呢,好多姐妹都跟心上人跑啦!”斛律燕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下狄葉飛的臉。
    “哎呀,你不是沒吹過大漠的風吧,皮膚怎麼這般嫩!”
    嫩嗎?
    他還覺得北邊干燥,到了黑山,臉都糙了呢。
    “臉嫩好!”另外一個姑娘擠上來,一下子摸了摸狄葉飛的胸。“你穿的真厚……不過……哈哈,你果然是平的!”
    她的比較大!
    “咦平的嗎?她這麼高挑,看起來不像啊!”一個姑娘也伸出手,還捏了捏,弄的狄葉飛驚的站了起身,護住胸口。
    這群女人怎麼回事?都瘋了嗎?
    可憐他站起身,立刻就有人摸了他的屁股。
    “翹是翹,摸著也結實,就是不大,我看不好生養……”
    這女孩的心上人剛才被狄葉飛摔了,她心情不好,對狄葉飛難免有些惡意。
    狄葉飛跑也跑不掉,又不想對女人動手,被一群女人圍著上下其手,悲憤欲死,只能落荒而逃。
    都瘋了!
    全都瘋了!
    說好的柔情似水呢!女人太可怕啦!
    ***
    黑山城。
    賀穆蘭因為要北伐的事沒辦法休沐,和丘林莫震約好的見面也往後推遲了一陣,對方知道虎賁軍重要,也沒有介意,反倒讓她不要太辛苦。
    但花木蘭家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到現在春夏的衣服也沒有送來,賀穆蘭鞋子都要臭了,沒辦法,只好抽了個空,叫那羅渾去黑山城,把她在鞋店裡定制的鞋子拿回來。
    那羅渾休沐時去了黑山城,從那店裡憑借當初給的一根紫色絲帶取回了賀穆蘭的鞋履,一拿到手上,卻愣了愣。
    這火長的腳,也偏小了點吧?
    那羅渾和賀穆蘭身高相仿,他找個石頭坐下,拿自己的鞋和賀穆蘭的鞋比了比,自己的鞋大了一圈。
    “哼哼,火長,我終於知道你的秘密了……”
    那羅渾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原來火長腳小!
    腳小下盤就沒有腳大的穩,火長手上功夫了得,力氣也大,可他下盤不穩!
    原來他們這麼多人打不過他,破綻就在此處!
    那羅渾興奮地把系著兩只鞋的帶子往脖子上一繞,將幾雙鞋掛在脖子上,立刻打馬就回了大營。
    他終於知道了打敗花木蘭的關鍵!
    他終於可以贏他一次了!
    虎賁軍帳中,賀穆蘭頭疼欲裂的批示完這個月的花費,便見的那羅渾脖子上掛著一堆鞋子掀了帳子進來。
    她腳下正熱的難受,見那羅渾回來,立刻高興地迎了上去。
    “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辛苦了,還要讓你跑一趟……”
    那羅渾從脖子上取下鞋,伸手遞給賀穆蘭。賀穆蘭剛剛接過,突然覺得有人踢她小腿,又用膝蓋去拐她的腿彎,頓時條件反射,伸手一擰胳膊一拉肩膀,將進攻者摔於地上。
    ‘說好的不是這樣的!’
    那羅渾躺在地上,欲哭無淚的看著賀穆蘭放在他面前的腳。
    說好的下盤不穩呢!
    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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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0章 香餑餑

丘林莫震是一個很有犧牲精神的人,這在花木蘭的記憶裡有所體現。所以後來他中了埋伏而死的時候,花木蘭才會牢牢記住這位同袍,並且撫養了他的孩子很多年。
    丘林莫震父親、祖父都戰死沙場,因為這樣的緣故,他原本是不用去軍中的,因為丘林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再上戰場了,家中總有子侄是要上戰場的。
    可恰在這個時候,丘林家這一房被遷戶了,從北方的軍鎮遷到了南方的上黨。
    這是拓跋燾登基後進行的改革,將一個大戶分割成若干個小戶,然後南遷。因為如今是田地多人口少,北方男丁打仗,南方男丁屯田,家中青壯年紀太大或者太小的時候,便去南方屯田。
    丘林莫震的母親認為這是讓孩子們避開戰爭的方法,便帶著兩個孩子南下,屯田上黨,他那一個鄉裡大多是軍鎮遷來的子弟,所有相互之間也有共同話題,並不憋悶。
    雲中大戰後,拓跋燾擴充羽林軍,軍府收集天下戰死者家屬的名單,發現了丘林家,認為他們家累世功勳卻生命不顯,便調了丘林莫震去做羽林軍。
    羽林軍是個好差事,丘林莫震也因此娶了姿容非常漂亮性格又溫柔的漢人媳婦,留下妻兒在家中伺候老母,又有弟弟幫著操持家務,日子過的很是舒坦。
    但丘林家族裡大概是有為人犧牲的天性的,丘林莫震作戰時很勇猛,而且見不得隊友落難。無論情況如何危急,他都會去救援,往往同袍們不想回頭的,見到他的樣子,也會被感染,跟著沖殺一番。
    拓跋燾經常征戰,羽林軍大部分將領都認識,當他發現丘林莫震隊伍的死亡率是最低的時候,不由得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答案很簡單,因為丘林莫震從不輕易放棄手下的任何一個兵。
    他性格有些木訥,又很少冒進,這讓他的軍功並不是最高的,但他底下的羽林郎都很信任他。
    右軍的撫軍將軍報了惡疾上來的時候,拓跋燾正在檢閱羽林軍,當時他和丘林莫震在交談,想了想,便把他送去了右軍。
    那種念頭只是一瞬,連拓跋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丘林莫震送去右軍,可能是因為他覺得丘林莫震與其跟著喜歡沖鋒陷陣的自己,不如在右軍更能得到發揮吧。
    丘林莫震和花木蘭的投緣都來自於“不能死”、“不能讓部將死”的信念,正是因為如此,在丘林莫震為了拓跋燾而以死相替時,這種犧牲就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所以才有後來拓跋燾的以大將軍之禮下葬,才有花木蘭撫養他家兒子十年的事情。
    但此時的丘林莫震,明顯還沒有得到同軍的理解和支持,所以過的不是那麼得意。在黑山城的酒樓中,他要了一盅酒,和賀穆蘭兩人喝了起來。
    “我約你,是因為你是幾位將軍中唯一沒有對我表現出特殊態度的。”丘林莫震苦笑著說道:“他們都說是我搶了王將軍的位置,天知道,我還想一直在羽林軍待著呢。”
    “你確實是搶了王將軍的位置。王將軍等那個位置,已經等了十年了。”賀穆蘭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你該慶幸王將軍和夏將軍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否則先別說下面人怎麼看你,上面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候的酒都是濁酒,杯底還有一些殘渣一樣的混濁物,多是糧食的渣滓。黑山城的酒很少,酒這種東西,必須是糧食充足的地方才能釀造。黑山大營不准喝酒,將士們即使喝酒也不敢放縱,所以在這種全是兵卒的地方,酒反倒賣的比其他地方差些。
    這麼想想,這些漢子在黑山城活的也確實夠憋悶的。
    “我初來右營,有意想了解些事情,卻苦無同袍可以答疑解惑,不知你可能替我……”
    “你說吧。”賀穆蘭回答的很干脆,“我在右營中也不過一年多,我若知道的,我就告訴你。”
    丘林莫震大喜過望,沒想到這虎賁將軍如此好說話,見他答應的干脆,立刻開始問了起來。
    “王將軍喜歡什麼?”
    “……喜歡……”賀穆蘭第一個問題就卡了殼,惱怒地道:“我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
    “咦,連你都不知道嗎?那我如何處好關系……”丘林莫震煩惱了起來,“一點線索都沒有嘛?”
    “王將軍是個正直的好人,你只要以誠待之,他會理解,不用刻意交好。”
    “那右軍中幾個派系,究竟是什麼情況?”
    丘林莫震來了右軍以後,才知道右軍並非像外人說的那般一盤散沙,相反,他們不但緊密團結,而且還分有好幾個派系,時而競爭,時而互助。
    聽說左軍是以地域同鄉為單位,派系更為復雜,右軍相比之下,已經算是清淨的了。
    這第二個問題,賀穆蘭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派系?什麼派系?”她莫名其妙地反問。“右軍裡還有派系嗎?我怎麼沒發現……”
    女兒派和侄女兒派嗎?
    反正都是要嫁過來的派!
    “你……”
    丘林莫震好笑地看著確實不像是假裝的花木蘭,抹了一把臉。“哎,我總算知道為何右軍的眾位將軍裡只有你對我不懷有惡意了,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遇到個豁達之人。
    原來竟豁達到這種地步!
    “我真不覺得右軍有什麼派系。但凡出征,我們都是人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從未因為什麼人起過爭執。我不知道你原來在的羽林軍是什麼樣子的,但我們為將的,帶好兵,打好仗,做到處事公允就行了,其他的多想無益。”
    賀穆蘭出於對丘林莫震的敬佩,認真勸他:“與其擔心這些旁枝末節,不如多關心右軍的情況,做好夏將軍副手的作用。王將軍一直是右軍中的智囊,便是我也受他很多照顧,你跟在他後面多學多看,比在我這裡亂問要強的多。”
    丘林莫震愣了愣,舉起手中的酒杯。
    “是我想岔了,多謝你的提醒,我敬你一杯。”
    這種酒無論是對花木蘭和賀穆蘭,喝著都像是玩兒一樣,所以她也一飲而盡,開始吃起菜來。
    兩人談了半天右軍的事情,丘林莫震原本有的許多疑問也得到了解答。當酒過三盞後,丘林莫震好奇地問道:“花將軍,你為何會幫我呢?”
    即使沒有惡意,也沒必要冒著被他連累的風險和他囉嗦才是。
    他去邀請花木蘭時,都已經做好了吃閉門羹的准備,畢竟如今右軍的將軍們都不待見他,他和自己走的近了,反倒要遭白眼。
    “為了你的孩子。”
    賀穆蘭高深莫測的笑了笑。
    ……
    這花將軍不但粗神經,腦子還有些不清楚嗎?
    這又關我兒子什麼事?
    丘林莫震啼笑皆非地說道:“花將軍你莫開玩笑,好生生的,怎麼說起我的孩子?我雖……”
    “我帳下有一同袍,原本是我的同火,家中有一孩兒,叫做阿單卓,今年才四歲。昔日他和我並肩作戰時,我一見他犯險,心中就會擔心,總覺得他若是就這麼戰死了,他家孤兒寡母不知道要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賀穆蘭很老實的說著自己的想法。
    “因為這樣的擔憂,我對他和火中另外一個嬌弱的同火不由得就要多照顧些,但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永遠護的他們的安全,因為他們隨時會遇見一個貪功冒進的主帥,丟了他們的性命。”
    “我努力成為右軍的主將,將他們收歸麾下,便是自信如果是我,絕不會做出讓他們無謂犧牲的事情。刀劍無眼,兵者慎重,作為主將,一個人的生死,可能關系到無數人的命運。”
    賀穆蘭也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丘林莫震會說這麼多,但她知道丘林莫震聽得懂,若丘林莫震還是那個丘林莫震的話。
    “所以我幫你,是希望你不要因為不熟悉同袍、不信任同袍而妄自丟了性命。右軍的人都很直率,並無你之前在羽林軍那般復雜,現在雖然對你有些誤解,但以後總會慢慢好轉的。有什麼事情,你不需要一個人去扛,有時候能向別人求助,也是對別人的一種尊重和肯定。”
    賀穆蘭歎了口氣。
    “想想你家中的妻兒吧,就是為了他們,你也要好好忍耐過這一段時間才是。馬上出征在即,有什麼想法,不妨和夏將軍、王將軍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丘林莫震緩緩放下自己的酒杯,鄭重地點了點頭。
    “受教,我會的。”
    不要再自己扛了。
    不要再想著靠自己來救援什麼人。
    你是有同袍,有部將之人。
    不要再一個人死在埋伏之中了,至少也要求救啊!
    賀穆蘭看著丘林莫震,略有掩飾地低下頭,喝干了杯中的濁酒。
    過了一會兒,丘林莫震起身去會賬,賀穆蘭推開雅間的門,卻看見和王將軍關系頗好的突貴一臉看著叛徒的眼神瞪著她。
    “花木蘭,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你居然真和丘林莫震在一起喝酒!虧王將軍那麼看重你!”
    突貴性格不好,否則前世也不會死於斗毆。賀穆蘭蹙了蹙眉,搖頭道:“我不覺得我和他喝酒有什麼不對。王將軍不會怪罪我,倒是你們,如此排擠丘林莫震,反倒讓王將軍更難做。”
    她怕丘林莫震去而復返,壓低聲音:“你我都了解王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注重大局,不會希望在出征之前鬧出這樣內訌的事情。連王將軍都已經主動示好了,你們到底還在鬧什麼!”
    這種話自然不能平息突貴的憤怒。
    “右軍中那麼多資歷老的主將,憑什麼讓一個外人……”
    “那是陛下的任命,你以為羽林軍的升遷之路更容易些,還是來我們右軍!”賀穆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不要做的太過分,否則傳到陛下耳朵裡,你們就是在害王將軍和夏將軍!”
    “我言盡於此,你們自己多想想。”
    賀穆蘭拂袖而去。
    賀穆蘭確實是一個不了解“辦公室關系”的人。她是法醫,法醫圈子小,一個蘿卜一個坑,也不存在什麼你干得多拿得多的事,所以是非也多。到了右軍,她資歷最淺,乍然高升,雖然確實有些扎眼,但也沒到排擠的地步。
    在她這裡,“政治”這一項是沒有的。不是說政治能力低,而是她和花木蘭一樣,都覺得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到無愧於心,便能坦蕩蕩的活在世界上。
    在別人的眼裡,也許確實有派系、有關系、有各種林立的規矩,但在她眼裡,無非就是練兵、處理軍務、帶兵打仗,再無其他。
    軍中這麼多帥哥壯漢,她連生起綺思的時候都沒有,更別說勾心斗角了。連她天性對男性的喜愛都壓抑的快要沒有了,又怎麼會後天再培養出各種斗來斗去的能力?
    她認為丘林莫震是好人,可以幫,願意幫,她就去做了。
    至於別人怎麼想,她不知道,也管不著,她問心無愧。
    不知是那天她說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這段時間右軍中的情況確實尷尬,丘林莫震據說和夏將軍、王將軍在軍帳中徹夜長談了一次,到了第二天,右軍中情況大變,其他將軍對丘林莫震可能還有一些別扭,但像之前那樣的排擠是再也沒有了。
    虎賁軍經常和其他營的人一起操練,練習配合。虎賁是前鋒,王將軍帶的是右翼的護軍,兩人經常接觸,幾次之後,賀穆蘭見王將軍對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的樣子,總算是徹底放下了心。
    她就知道王將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只是到底王將軍是如何犧牲的呢?
    她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已經快要北伐了啊。
    丘林莫震的事情似乎慢慢得到了好轉,賀穆蘭的個人問題卻開始顯現出麻煩,因為天開始越來越熱了。
    往日雖然大家住在一個營帳裡,但這裡的夏天夜晚也還算涼爽,因為有“肚子涼了就拉肚子”的原因,賀穆蘭一年四季和衣而睡也沒人說什麼。
    可馬上就要北伐,吃喝拉撒都在路上,不可能每次都跑到遠遠的地方去一個人解決。
    行軍的時候,衣服帶不了多少,在春夏的時候打仗,汗流浹背是正常的,到了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要擦洗一番,否則身上就要害熱瘡,或者起痱子,到時候一群將士脫光了嘩啦啦下了水……
    賀穆蘭到底是脫呢?還是脫呢?還是脫呢?
    一想到這個,賀穆蘭就深深的蛋疼。
    而且,家中的衣物和東西已經有許久沒送來了,實在讓她十分擔憂。
    ***
    懷朔鎮。
    賀穆蘭在黑山大營中擔憂北伐的夏天怎麼過,花家父母因擔憂而歎出去的氣,恐怕連房子都能掀翻了。
    花家接了帖子,家中沒少人,二女兒卻無緣無故的沒有了,即使街坊鄰居再怎麼遲鈍,也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花木蘭一走,他們舉家就搬到了懷朔鎮南不遠處的花家堡,和族人聚族而居。
    族中除了特別親近的,倒沒有什麼人知道花家也收到了軍貼,花家人搬回來後,因為花父會教族中的孩子們學寫字,還頗受別人的尊敬。
    只是當提起花家的二女兒花木蘭時,花家人不是歎氣,就是落淚,就連花家小弟也說不清楚,只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樣的說法讓花家堡眾人浮想聯翩,有的覺得花木蘭是不是和人私奔了,這種事在鮮卑女兒家也不是沒有;有的覺得花木蘭是不是病死了,為了讓花小弟不害怕,就說去了很遠的地方;
    還有的覺得花家應該有什麼難言之隱,但因為都是累世的親戚,也不好多問,只是花家二女兒的事情,便成了一個難言的話題。
    花家的大女兒早嫁,嫁的也是軍戶之子,她回來過幾次,似乎對家中父母有所不滿,又一次摔了門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只是偶爾往家裡捎些東西。
    這種情況,讓花家堡的人更加難以猜測花木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花母袁氏一說到女兒就哭,更是讓許多婦人無法把這個問題繼續談下去。
    花木蘭從軍去了,軍貼送到的懷朔鎮的住處,而懷朔鎮的房子如今沒有空著,給了花木蘭的親大伯之子花克虎住。
    他如今是懷朔的鎮戍校尉,守衛懷朔城的安全,花家要送給花木蘭的東西,都是靠花克虎轉交給軍府、去黑山大營的同鄉,或者就干脆是花克虎的部下親自送去。
    花克虎自然是知道花木蘭去了哪兒的,他是花木蘭的親堂兄,他父親死於雲中之戰,花家會搬來懷朔鎮,也大半是為了照顧這個侄兒,為了叔叔家的事情,他只能隱瞞著花木蘭的事情。
    但隨著時間一日一日過去,花家一直在擔心的事情——花木蘭被戳穿身份或花木蘭戰死不但沒有發生,花木蘭從軍中捎回來的東西還在源源不絕的交到花克虎這裡。
    一開始還只是散碎的銀錢和布帛,軍中財物不好保管,大多是比市價賤一點的換成金銀,然後再拖鄉人帶回鄉。花家的人都識字,自然也不怕鄉人克扣錢財,最多請人吃一頓便是。
    但再到了後來,散碎的銀錢變成了金子,送回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有一次,甚至捎回了四匹好馬,說是送給花克虎和花家小弟騎乘。
    這種馴好的戰馬價格不便宜,而且四匹馬是兩匹公兩匹母,正好可以配種,這在懷朔來說,已經是重禮了。
    到了此時,花克虎要還不知道堂妹混的不是一般好,那就是傻子了。
    說到這個堂妹,花克虎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小時候的花木蘭性格就不是很嫻靜,愛跟著花父舞刀弄槍,力氣也越來越大,後來竟到了鄉鄰的孩子都打不過的地步。
    但她雖不嫻靜,卻也不是活潑可愛,或嬌憨甜美的性格,性子說好聽是剛毅,說不好聽就是有些倔強。花克虎自然是喜歡和嬌滴滴的花家大姐兒玩,和一個怎麼打都打不贏的堂妹,接觸實在不算多。
    花木蘭替父從軍時,花克虎才算是對這個妹妹真正起了敬佩之意。他雖沒去過黑山大營,但在懷朔鎮,每日裡的操練和軍營生活也讓他知道一個女人在軍中生存有多麼不易,更別說那是直面蠕蠕的地方。
    他住了花家的房子,經常送東西過去,便是希望這個堂妹能好好的活著,早日還鄉。他在軍中認識許多不錯的小伙子,等她回來,他就能給她說門好親事,不用再這麼辛苦的活著。
    軍中兒郎只要活著,軍府都定期會幫他們送信,很快的,花家都知道花木蘭先是當上了某個王爺的親衛,後來又在比武中取得了大勝,當上了虎威將軍,統領兩千的人馬。
    當知道花木蘭當上了將軍時,花父愁得一夜沒睡好,不停的念叨“叫她不要出頭叫她不要出頭,怎麼一點都不聽呢!”
    花母知道花木蘭一當上將軍十年八年是別想回來了,等再聽說將軍都是有親衛隨身伺候的,花木蘭又不知道哪裡收了幾十個奴隸作為侍從,袁氏的腦中就差沒有出現自家女兒坐在大帳中,腳下匍匐著許多男人,這個給她喂甜瓜,那個給她捏腳的樣子……
    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對於這個一輩子相夫教子,性格溫順保守的女人來說,女人收了男奴,還一收幾十個,又有親兵奴隸近身伺候,簡直就是傷風敗俗。
    “我……我就不明白,我好生生一個女兒,怎麼就變成這種樣子了……”
    花母覺得花木蘭走之前都是乖巧聽話的。她力氣大,從小家中的力氣活都是她干,可她從來也沒有埋怨過。替父從軍,全家人都想著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離開那可怕的地方……
    可她好,完全不顧自己是個女兒家,也不顧家中年邁的父母,竟真在軍中如同男子一般風生水起的做起她的將軍了!
    對於花克虎來說,什麼都是能替堂妹處理的,只有一種不可以。
    便是眼前這種情形。
    那一日。
    “請問……這裡是花將軍的家嗎?”
    一個身穿紅色衣衫,長得穩重誠懇的中年婦人敲開了花克虎的門。在她的身後,站著好幾個婦人,俱是紅衣打扮。
    “是啊。”花克虎以為這個花將軍說的是自己,納悶的看著眼前幾個上了門的婦人,那幾個婦人微微行禮,抵上一張牙牌。
    “我們是媒氏,我是首官,姓乙弗。有位使君看重花將軍的人品才能,派我們來說親的。”
    那為首的中年婦人笑了笑,見花克虎眼神放光,頓時心中大安。
    她乃平城最有名的官媒之一,千裡迢迢來這裡,斷沒有說不成親的道理!
    這不,一看到她的牙牌,花木蘭的家人就已經露出喜意了!
    “是哪位使君看重我?”花克虎大喜道,握著牙牌傻樂,“我才到懷朔沒有幾年,竟然還能讓上官看重……”
    官媒不為普通人家說親,因為官媒也是拿朝中的賞賜過日子的。普通百姓自有私媒來說,最後到官媒的衙門去登記,也算作她們的能力。
    他們鮮卑女兒精貴,一家有女百家求,願意嫁軍戶或者軍中子弟的不多,畢竟一不小心就當了寡婦,想不到他這般受歡迎,還有人倒……
    “嘻嘻……”
    “呵呵……”
    那乙弗夫人身後的年輕婦人們笑了起來,笑的花克虎滿臉通紅,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是我沒有說清楚。花將軍自然也是年輕有為,不過這次我們來說親,說的倒不是您。”乙弗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張名帖。
    “我是受了黑山大營的尉遲誇呂將軍所托,來給家中一位侄女說親的。”
    “尉……尉遲……”
    花克虎拿著名帖的手一抖,差點沒有握住。
    乙弗夫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是,正是八部大人的尉遲家。”
    “我……我這沒辦法決定,我只是花木蘭的堂兄,他父母……”
    花克虎結結巴巴地抖著那張名帖,倒不是受寵若驚,而是嚇得。
    “請問,這裡是花家嗎?”
    一個藍衣的中年女子也進了小院,帶著幾個從者。
    “我是沃野鎮的官媒劉氏,敢問花木蘭將軍的雙親可在?”
    一時間,王對王,紅衣夫人和藍衣夫人針尖對麥芒,小院中似乎都能聽見花克虎無奈的呻/吟聲。
    哦,不是似乎,是他真的嚎了。
    “我的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
    花克虎握著牙牌和名帖,欲哭無淚。
    他一大好男兒,二十多歲討不到媳婦。
    他那從小既不受男人喜歡也不受女人喜歡的堂妹,一到了軍中,竟然還有這麼多媒婆來說親……
    叫他這麼英俊神武溫柔體貼的男人怎麼活!
    他長得還比花木蘭帥……阿不,漂亮……阿不,反正要好看的多!
    早知道當初就不來懷朔,去黑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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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28:52 |只看該作者
  ☆、第211章 娶妻娶賢

第二百零八章
    很快的,花家來的媒氏越來越多,已經多到了花克虎落荒而逃的地步。
    花克虎猜測花木蘭在軍中大概是說了類似“我的婚事但憑父母做主”這樣的話,所以軍中的主將們便繞過了花木蘭,直接殺到懷朔來了。
    由於花克虎在這裡住了一年多了,左右的街坊鄰居都以為這些官媒都是來找花克虎的,這讓花克虎出門之後實在有些架不住。
    “花家郎君,你最近是不是要高升啊?升去哪兒,和阿嬸說說唄……”一個大嬸對他擠了擠眼。“我不告訴別人。”
    “……我當個校尉兩年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高升啊。不過還是謝過呂嬸的吉言了。”
    “花校尉,聽說你在山上挖到了金子,現在家財萬貫,媒婆人人都來提親?”一個部下好奇地問他,無數個耳朵支了起來。
    “我問你……”花克虎冷著臉推開他的腦袋。“我們懷朔外面有山嗎?”
    “您這話說的,誰都知道我們懷朔外面只有……”那部下臉一僵,“哈哈,我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了。”
    懷朔外面只有漫天的風沙,和一望無際的草原。
    挖你妹的金子啊!
    草原裡要有金子,蠕蠕還跑來打個毛的大魏啊!
    他們還要在這裡衛戍干什麼!都去挖金子好了!
    鮮卑人建立了魏國,許多官職都不復存焉,只有官媒署還一直存在,並且越來越興盛。每個縣府、軍鎮、州府都有官媒署,但凡男人到了三十歲,女人到了二十歲還沒有成婚的,只要去官媒署登記,必有人上門撮合。
    軍府還有專門的官媒,給二十五歲還沒有成婚的軍戶娶妻,提供彩禮,若是沒有合適的,有時候也會用征戰後得到的罪女和女奴嫁之。
    可以說,北魏為了讓男女盡快生孩子,增添人口,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鮮卑人原本是沒有媒婆這種東西的,鮮卑舊時制度,男女雙方一見鍾情,雙方就可以私下約定,然後男子和女子在一起生活半年之後,若無矛盾,男方就要去女方家說親,並送馬、牛、羊作為聘禮。
    成婚後,男方要到女方家做兩年的上門女婿,在妻子家裡,沒有尊卑,經過男方在女方家兩年的勞作,女方再返還給男方厚重的財物,作為嫁妝,回到男方家生活。
    這是鮮卑一直延續到代國事情的規矩,男方一旦看上女子,兩人只要有了約定,男人就能把女人掠回去同居。
    這種情況一直越演越烈,後來鮮卑女少男多,只有強壯的部落主等人才能有配偶,拓跋什翼鍵又見識過了漢人的婚姻禮法,便下令廢除“搶婚”制,但男人做牛做馬,求親時低三下四的習俗一直改不過來。
    鮮卑男人娶親,很多時候真是要傾家蕩產的。鮮卑女子出嫁雖送了厚厚的嫁妝,但後來鮮卑女人也學著漢人女子的做法,將嫁妝當做私用,並不交給家庭,這就讓娶了媳婦的男人很可能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出去還要勒住褲腰帶才能過活。
    到了拓跋燾登基的時候,漢話的更加徹底了,鮮卑人的“走婚”制度幾乎不復存在,只有貴女下嫁時才有這種像是入贅一般的情形。漢人注重“媒妁之言”,鮮卑人也很追捧這種“契約”一般的儀式感,漸漸婚俗學著漢人,很多人也要經過官媒說合,這才成親。
    每個地方都有官媒,大多是求親之人在何處入籍,便用哪裡的媒婆說親。官媒一般只對有品階的官吏服務,普通百姓都是用私媒,只到成親之前,由私媒去官媒署換取媒書,做正式的媒約。這便是官媒署最大的收入來源。
    千裡迢迢來說親,這些大人們給官媒多少“用錢”,可想而知。花克虎怎麼也想不明白花木蘭怎麼這麼紅了,只好妥善安置了各地的媒人,跑回了花家堡一趟,接來了花家老兩口。
    不接來也不行啊!他明顯一看就是做不得主的,若是他叔叔嬸嬸再不來,說不定他們就打探到花家堡去了。
    真到了花家堡還得了?
    可憐袁氏在家中剛為女兒的“驚世駭俗”留了一缸淚,再聽到急匆匆趕來的侄兒所言,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這名聲……
    這名聲……
    花父頭發都急白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絕人家。花克虎想了想,安撫叔叔道:“阿叔,我覺得人多反倒好拒絕了。您看,這麼多人擠在咱們家,我們選了哪一家都是得罪人是不是?都是木蘭軍中的上官,不能得罪,我們好好的說說難處,他們應該會明白的。”
    “能明白嗎?”
    “……應該能明白吧。”
    能明白個屁啊!
    “花家阿爺,我們漢人有句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將軍今年已經快二十了,鮮卑人早婚,這年紀,許多人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不是我說,戰場那種地方,您不早點抱上孫子,您能安心?”
    藍衣媒人劉氏說話爽快,直接說道:“夏將軍的女兒是獨生女,母親是范陽盧氏之女,也是大族,從小琴棋書畫都習得,而且長的是……”
    “就是沒阿母,怎麼也不如父母雙全的好。我們尉遲將軍家的女郎才好。雖說是庶出,但尉遲家的姓擺在那裡,我們鮮卑人也不看重這個。”乙弗婦人捂著嘴笑,似乎已經穩操勝券,“雖說是尉遲將軍的侄女,但那一房只有這個女兒。尉遲家可是出了一位娘娘,好幾位王妃的。就憑這個……”
    夏將軍請來的媒婆臉色一僵,和尉遲家比起來,夏將軍雖然也出身大族,但比不上鮮卑貴族卻是真的。
    誰叫龍座上坐的是鮮卑皇帝呢?
    她接了夏將軍派去之人的禮錢,又打聽了下花木蘭的情況,原想著是十拿九穩的,畢竟是頂頭上司的女兒,這將軍又是普通軍戶出身,年紀又小,只要還有些志向,斷不會拒絕。
    誰知道來的將軍各個都不差,最差的也是領軍三千的主將,大魏以軍功立國,最重軍功,都知道文臣沒什麼油水,將軍之女來求親,倒更讓人為難些。
    如果此時去軍中參軍的,真的是花弧的兒子花木蘭,此時他一定會樂的合不攏嘴,袁氏也一定是慎重又慎重的問清幾個女孩家的事情。
    可偏生花木蘭是個假男人,真姑娘。
    兩個女郎在一起能做什麼?
    光看有用嗎?
    還不如當寡婦呢!
    花弧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種事,他不禁想著若是都來給自家小兒子求親的就好了,等七八個媒人七嘴八舌的說完了話,他總算找到機會開了口,哭笑不得地說道:“各位啊,你們家的姑娘,隨便哪一個嫁給我家木蘭,都是我家高攀了,哪裡還有嫌棄的道理……”
    “那花家阿爺,您倒是給個准話啊!”
    “可是你們來之前,我就已經給我家木蘭訂了親了啊!”花弧抿了抿唇,咬咬牙開始說假話。
    反正他還有幾個同袍故友,女兒還小,先拿來擋一下,回頭就去道個歉。
    話說老雲上次說把女兒說給花克虎,不行先用她的婚事,頂上兩年吧。
    “什麼!”
    “什麼?”
    一群媒人頓時大驚失色。
    “這……我們來之前,明明聽到的是……”
    “哎,我要知道是這樣,我也不給木蘭定親了。定下的是我一個同袍的女兒,兩人青梅竹馬,最是般配……”
    花家阿爺彎了彎身子,“勞各位受累了,我這裡……”
    他咬牙把花木蘭送回來的散碎銀錢給每個媒婆手中塞了一塊,尤其以尉遲家的和夏家的塞得最多。
    “敢問花家阿爺,那女郎到底是哪裡得了你們的喜愛?”乙弗夫人雖收下了錢,可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花家的父母情願毀掉兒子的“前途”,也要求一個鄉野婦人為兒媳婦。
    在她看來,能讓尉遲家下嫁女兒的將軍,一定是年輕英俊又威武過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否則不會讓尉遲家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樣的男子,未來說不定就出將入相,跟著一個大族之女,日後兒女的婚事都好說一些。世人最重門第,雖說軍戶家不講究這個,可軍戶便是隱形的貴族,封王封侯的也不是沒有,到時候夫人是個鄉野婦人,怎麼出去交際?
    花家父母悶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花弧咬咬牙:“是……是我的同袍之女啊,從小……從小針線好……那個,那個,廚藝也不錯……我家木蘭……木蘭就喜歡這樣賢淑的……”
    這算什麼理由?
    娶妻還是娶下人呢!
    果然是小門小戶的,上不了台面!
    媒人們有些看出花家大概是不想讓兒子娶高門的女郎,不過他們只是說媒的,不是搶親的,這筆錢雖然賺不到,但禮錢和花父給的錢也不少了,比平日裡賺的要多。
    在她們看來,就算花家父母再怎麼堅持,日後為了兒子的前程,一定也會悔婚的。
    最多不過同娶了。
    她們當官媒這麼多年,這樣的事情見的太多了。恩,說不定日後還能再賺這筆禮錢,回去要好生回話,換個說法,不能把這事就這麼黃了!
    此事就算是鬧鬧哄哄的散了場,花克虎和花父花母擔心後面還有媒婆回來,在懷朔住了一個月,果不其然,這一個月裡,陸陸續續有各地的官媒過來提親,因為來的人太多,花母的夏衣都沒有做好,更別說送過去了。
    “阿叔,你說的那個姑娘,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這麼倒霉,居然給一個假男人當擋箭牌。
    要是花木蘭三年五年不回來,難不成一直要耽誤不成。
    “哎,克虎,這事我對不住你。雲家阿叔幾個月前說想把女兒嫁給你,要我說說親,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原本想哪天帶你回去看看雲家的女兒的,如今出了這事,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我只能去雲家那邊把這事的始末說說……”
    花父看著石化了的花克虎,潸然淚下。
    “我嘴笨,實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
    花克虎想起雲家女郎那嬌憨的樣子,整個心都要碎了,可臉上還要擠出笑容,咬牙說:“阿叔莫哭,不過幾年,我們等等就是了……”
    花木蘭你個混蛋!
    你倒是給我回來啊!
    老子媳婦都要跟你跑啦!
    ***
    一個月後,黑山大營。
    賀穆蘭還在想著為什麼夏衣沒到,春衣已經用了去年的,但夏衣去年的不是洗破了就是實在髒的不能穿了,根本沒的洗換。
    等真拔營向北,半路上哪裡找衣服去?
    “花將軍,夏將軍找你。”
    “哦,我就來。”
    沒過一會兒,賀穆蘭進了夏將軍的營帳,還沒問清要做什麼,對方就給塞給她一包東西。
    “我見你還穿著去年的春衣,想來家中的女人沒操心上你的事情,這都是我的衣衫,我女兒給我做的。都沒上過身,我衣服多,給你穿吧。”
    夏將軍笑瞇瞇的意有所指。
    賀穆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抱著衣衫出了營帳,剛回到自己的帳中,又遇到王將軍派人來送東西。
    “花將軍,王將軍給你送的衣衫。”花生抱出一包衣物,“都是外衣,還是新的,說是見你衣衫都破了,給你送些換洗的。”
    破了?
    我還不至於穿破衣吧?
    賀穆蘭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兒,甚至連腋下都張開扒了扒,沒發現有洞。
    “算了,也是好意,你放到我衣箱裡去吧。”
    賀穆蘭隨意地擺擺手。
    “花將軍在嗎?我家將軍給你送衣。”
    “花將軍在嗎?我家將軍派人來給送鞋子!”
    “花將軍在嗎?我家將軍來送點心!”
    ……
    雖說軍中情誼似海深……
    可是這麼送下去,她衣箱都裝不下了好吧?
    要被淹死了啦!

  ☆、第212章 北伐伊始

四月十二日,大軍拔營北上了。
    寇謙之測算以後,說這日是個吉日,他是道士,又頗通星象,他說是吉日,拓跋燾又巴不得早點北伐,便定下了這一天。
    於是,一時間,浩浩蕩蕩的黑山大營突然像是驚醒的巨龍,從腹地內不停的有隊伍開始行軍,蜿蜒著向著北方而去。
    也許寇謙之說的日子真的是好日子,本應多雨的春天,卻陽光明媚,日光把泥土曬的堅硬,草皮卻提供了戰馬的馬蹄最好的保護,這樣既柔軟又堅硬的地面最適合大軍開拔,連車輪陷入地下的時候都少。
    在出發前,賀穆蘭等人將軍都被召集到司徒長孫翰的營帳中,被告知了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無非就是沖破柔然人的營地,掠奪他們的人口牛羊,殺掉他們的青壯和首領,直至抵達柔軟王庭。
    不知為什麼,賀穆蘭聽到這樣的命令,微微蹙了蹙眉。
    但她知道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所以她只是蹙了蹙眉,沒有發表什麼其他的意見。
    就如賀穆蘭曾經得到過幾十個奴隸一樣,黑山大營裡也俘虜過不少敵人的將軍和士卒。通過審訊和各種手段,北魏將柔然所有牧民放牧的草場都調查一清二楚,甚至就連哪些部落經常在哪裡扎營都明明白白。
    無數的斥候早在北伐前就把沿途有水源的地方找了出來,狄葉飛派人帶回來的地圖也幫了不少忙。
    這場戰爭,對於柔然來說,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
    無論是天時、地利還是人和,他們通通都沒有。
    賀穆蘭等人負責行進的路線在西線,柔然和匈奴一樣,以太陽升起的地方為左,猶如一個背對著的人,所以西線居住的,大多是普通的牧民和其他胡族,東邊則聚居著柔然汗王的子孫和其他大部落主。
    行軍的過程十分枯燥,北魏大多是騎兵,也有車兵,步卒大多是攻城才用,在北伐的隊伍裡,騎兵占了絕大多數,這就決定了一群人大部分時間是耗在馬背上的。
    想尿尿?下馬找個遠點的地方。
    想嗯嗯,牽著馬去個遠點的地方,解決完了騎馬追上。
    按理說賀穆蘭如今已是虎賁軍的首領了,但在這一點上,和其他士卒沒有什麼不同。
    不知道有沒有方便的時候被解決掉的大將,如果真這麼死,也太憋屈了。
    賀穆蘭盡量少喝水,少吃東西。他們前幾日的行程都非常慢,因為要在柔然的國境內占據水源地扎營,在有了大本營之後,才能用騎兵四處劫掠。
    否則東西搶到了,卻沒水可喝、可做飯,在這茫茫草原裡,餓也許是餓不死的,渴死就未必不會了。
    第一夜,他們在一處不知名的水源之處停了下來,安營扎寨。因為帶著輜重同行,第一天走的不是很快,還未進入柔然境內。
    黑山大營的左軍和右軍都迫不及待的想和蠕蠕們交戰,在這種龜速下不由得有些急躁,全靠著上將來安撫。
    這是賀穆蘭第一次跟著幾萬人一起行軍。沿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小河,數百數千的篝火組成一條搖曳的光帶,因為都是沿著水源地而扎下的帳篷,看起來就像是有了兩條河。
    所有將軍的營帳都扎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說是較高,其實也高不了多少。賀穆蘭身邊的花生和其他部卒一起在打水、生火、埋鍋做飯。行軍的時候,即使是將軍,也沒有什麼特殊化的地方,最多有部下作出的罷了。
    當夜,長孫翰將他們喚到了軍帳內,指著幾張地圖說道:“還有兩天就到達我們要去的目的地了。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先將這處水源占了,然後兵分五路,將這附近幾個大的部落攻破……”
    長孫翰點了點一個水源地附近的幾大部族。
    “這個花費的時間要多些,但較為穩妥。”
    “還有一個,是輜重在後面慢慢走,騎兵先行,沖破這五處部落,然後帶著得到的人口和戰利品到這裡,安下營帳。”
    長孫翰又點了點那處水源。
    左軍的鎮軍將軍源破羌看了看那張地圖,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司徒大人,這水源太大,要占的話不是一時的功夫就占的下來的,萬一給蠕蠕們得到了消息四散而逃,反倒延誤了戰機。”
    “而且,蠕蠕對這裡比我們熟,要是先發現了我們的行蹤,往水裡投毒,我們更是危險。雖然說輜重在後方有些風險,但我們畢竟是騎兵,長於奔襲,一兩天的時間,在補給上沒有什麼壓力。”
    源破羌一抱拳。
    “末將以為,應當先沖破部落,再行安營扎寨!”
    “你們其他人的意見呢?”
    司徒翰會帶領左右二軍,是因為右軍的將軍夏鴻曾是他的部將,源破羌是他在平城照顧有加的晚輩,都不存在將帥不合的情況。
    源破羌和司徒翰私交不錯,自然敢提出其他意見。夏鴻則是認為無論是哪一種都差不多,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說:
    “無非就是一個快字,末將也選第二種。”
    作戰方針確定下來了,剩下的便是怎麼分兵的問題,等斥候們把消息傳回來了,進攻便是。
    “你們攻破蠕蠕的大營後不要急著離開,這時候是放牧的季節,等到傍晚,自有放牧的牧民回來,這時再守株待兔,必能抓住不少牧民和牛羊。
    長孫翰對蠕蠕們很了解。
    “若是有人跑,不必追趕。一路前往王庭的水源都會有我們的人把守,這些牧民只要不想渴死,最終都會向我們投降的。”
    “夏將軍,若蠕蠕向我們投降,我們如何處理?捆了等後面的人來接走嗎?”賀穆蘭忍不住發聲,“還有老弱婦孺……”
    長孫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待發現是這個小將以後,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大魏軍功以首級計算,但此次攻破蠕蠕,旨在斷其根本,削弱它的國力,所以陛下下了命令,若有青壯男女,盡量掠回國內服役,那些老弱婦孺,你要想得軍功,只要不做的太過分,應當沒有人會說什麼……”
    “末將不是問軍功的事情……”賀穆蘭愣了愣,知道長孫翰誤會了,但他似乎無意再多說的意思,賀穆蘭也不好抓著他解釋,便閉了嘴。
    有了目標,各路將軍回去後便召來了副將和部將,將西路主帥的命令傳達下去;副將和部將再召集裨將和百夫長,繼續傳達。
    這樣一級級傳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後也許有場大戰,各個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飛也似的過去才行。
    另一邊,黑山大營精心培養的斥候們正躲在草叢裡、石頭後,甚至有的不需要躲避,只要穿著和蠕蠕一樣破爛陳舊的衣衫坐在那裡,便能毫無危險的刺探到他們的消息。
    蠕蠕們根本沒想過魏人會打過來,即使魏人是鮮卑人建立的國家,而鮮卑人也是草原上的民族。
    但鮮卑人離開草原太久了,他們用堅固的石頭和木頭壘砌了房子,讓自己住在石頭和木頭裡,他們學習南方人的說話、禮儀,漸漸在拋棄草原人的血統,成為“更文明”的人。
    在蠕蠕們看來,柔然根本沒有讓大魏好搶奪的東西。
    牛羊?牛羊他們也有。
    土地?這片土地上除了草什麼也長不出來。
    尊嚴?如今被打的節節敗退的,正是他們柔然。
    正如一個窮到家的乞丐不擔心會有富翁光顧他的破屋一樣,蠕蠕們安然的放牧、嬉戲,毫無危險來臨時的預感。
    一個斥候坐在某個板車之後,帶著可以掩住面貌的皮帽,數著蠕蠕們用獸皮和羊氈搭起來的帳篷有多少頂。
    他必須要弄清楚這處營帳裡有多少人,多少可以作戰的壯丁。
    這個斥候看見男人們在推車和帳篷旁削著箭桿和木矛的尖頭,這種粗劣的武器以往冬日裡經常能在南下的蠕蠕們手中看見。
    ‘如今用來打獵,等到了冬天,就要來打我們的兄弟們了。’斥候心想,‘蠕蠕人也就射箭厲害點,但那又怎樣,他們連木頭都找不到多少。真要打起來,也就投降的份兒……’
    眼前的景象也不全是這樣的,他也看到跳舞的姑娘,聽到嬰孩的哭鬧,婦人打罵小孩然後追逐著跑過的身影。
    不遠處,羊羔和牛犢自由漫步,牛群在四處搜尋青草,羊肉的香味自營火處四溢開來,勾的斥候腹中猶如雷鳴。
    ‘不能再這樣看下去了。’那斥候對自己說,他覺得自己的心腸在這樣的氣味中軟了下去,讓他的斗志不再堅定。
    ‘反正也打探的差不多了,趕快走吧。’
    他佯裝著鬧肚子的樣子,一溜煙的跑開了。
    “咦,阿媽,那個阿伯為何不過來一起吃羊啊?”一個女孩在幫著母親烤羊,見車後有個人跑了,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那婦人伸長脖子看了下,見那人捂著肚子往外跑的樣子,笑著點了點她的腦袋:“鬧肚子沒看過?越是聞著香,肚子越難過啊。”
    “鬧肚子”的斥候在離開這個部落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下頭。
    裹著毛皮的小男孩騎著馬四處亂跑,顯然是剛剛學會騎馬,旁邊幾個大人肆意的笑話他,讓他更加氣喘吁吁起來。
    “跑吧,跑的遠一點,最好不要回來了……”
    那斥候跳上自己的馬,低下頭持韁而行。
    因為這裡很快就要被夷為平地。
    ***
    在黑山大營和南下的蠕蠕較量時,賀穆蘭只覺得兩個字——“難纏”。
    他們像是跟隨者獵物的鬣狗,並不強大,也不凶狠,一打就散,但群攻而上的時候也會把你咬死。
    他們會毫無顧忌的拋棄自己的同伴,只為了能夠逃走。他們也會把其他附屬部落——有高車人、鮮卑人、突厥人或者其他什麼種族的人丟出去作為炮灰,自己躲在這些人後面射箭或者逃跑。
    賀穆蘭討厭這個種族,因為他們讓她見到了太多的血淚,因為他們毫無身為戰士的尊嚴和榮譽。
    但她只是討厭,並不仇恨。因為身處在這個時代,每個民族的發展都往往是另外一個民族的血淚,她改變不了大勢,也改變不了人心,蠕蠕的破滅是必然,她能做的,便是在這過程中無愧於心。
    賀穆蘭率領的虎賁騎是在斥候詳細的傳回這一片地區部落的情報後出發的。那情報詳細到賀穆蘭甚至猜測了一番,覺得查探的斥候說不定是偽裝成蠕蠕人大搖大擺的走進去晃了一圈搜集的情報。
    黑山大營的斥候都大膽的要命,而且大都會一些蠕蠕話,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一點也不奇怪。
    他們沒有舉旗也沒有吹奏,雖稱不上奇兵,但也沒有大張旗鼓。一片安靜之中,只有似乎連空氣都凝結的蓄勢待發,以及將士們身上盔甲的碰撞之聲。
    在他們的後方,隨軍的雜役和士卒看管著他們的替馬,他們每一批馬都是剛剛換上的戰馬,馬力充足,隨時可以發起沖鋒。
    天空中有老鷹展翅飛舞,俯瞰著下方的人馬。賀穆蘭聽說東胡有不少部族會飼養獵鷹,賀穆蘭不知道它們是不是蠕蠕人們飼養的,但此時她也顧不上要不要射下這幾只老鷹了。
    他們要攻打的部落只有一千人不到。
    她帶了三千精騎。
    無論如何打,都會勝利,而且以蠕蠕人的性子,怕是還沒有開始打,他們就已經痛哭流涕到投降了吧?
    早些投降吧。
    也好讓她有個名義少些殺戮啊。
    虎賁騎很快就到了斥候探得的地方,正如他所說,牧民們早上出去放牧,傍晚才會回來,晚上發動襲擊是最好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賀穆蘭率領部下沖破這片營帳時,還有許多人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魏國人和蠕蠕人有很多長得都很像,他們都是東胡的部族,四處遷徙,混血以後各種長相的人都有,所以賀穆蘭帶著虎賁騎沖進他們的部落時,這些蠕蠕人還以為是他們自己的騎兵到了。
    有老人奔出營帳,唾罵著他們什麼,然後被不耐煩的將士一箭射死。到處都有孩子和婦人哭喊的聲音,虎賁騎們無愧於自己的名稱,如同下山的猛虎,所到之處無不驚慌失措。
    沒有賀穆蘭想象中的哭泣求饒,能拿起武器或者其他什麼工具反抗的人都反抗了,還有婦人驅趕自己的牛群和羊群去抵擋騎兵。
    但牛羊怎麼能抵擋戰馬和長戈呢?沒一會兒,血便流淌了一片。
    “他們在喊什麼?”賀穆蘭無意參與到這樣的屠殺裡去,但她是主帥,不可能下令停止攻擊。
    蠕蠕人連孩子都會射箭,就算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但她還是好奇蠕蠕們一邊拼死抵抗,一邊喊叫的是什麼。
    賀穆蘭北伐,帶出來了花生。她一點柔然話都不懂,帶著花生,也是為了關鍵時候有個翻譯。
    花生面色復雜,輕聲回答賀穆蘭:“他們……他們說還沒到冬天打仗的時候,去年的牛羊也已經交了……他們似乎是把我們當成那些部落主了。”
    賀穆蘭愣了愣,根本沒想到他們喊的是這個。
    此時這處營帳已破,賀穆蘭來之前有下令過,不准隨意殺戮不反抗的人,那些都是俘虜,是大魏的人口,是戰利品。
    但真殺紅了眼的時候,誤殺也是有的。
    一個虎賁騎正縱馬准備踩過一個小孩的身體,卻被側面突然沖過來的馬撇了一下,朝了另外一個方向偏斜了幾步。
    那人正准備開口罵對方不長眼,卻猛然見到坐在馬上的是賀穆蘭,驚得趕緊閉嘴。
    “我們是戰士,不是畜生。”賀穆蘭臉色難看的說道。“准備收兵,將這些俘虜捆起來交由後面的人處理,留下兩百騎兵准備迎擊回來的牧人,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攻打其他部落。”
    “將軍,我們還沒打掃戰場……”
    “等你打掃完了,這一片的部族全跑了!”賀穆蘭下令吹起號角,又點了兩個百夫長留在這個營地,帶著虎賁騎繼續向東前進。
    這一片大小部族約有七八個,她必須要在日落之前連挑所有的營地,然後趁夜回返扎營的地方。
    若是白天,這麼多人朝著一個方向奔馳,很快就會暴露了行蹤。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又一個的部落被賀穆蘭的部下風卷殘雲一般地夷為平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的主帥為什麼像是急著要趕去哪裡一樣打完一個營地立刻就走,但因為賀穆蘭的“智將”之名太顯,這些人即使心中疑惑,甚至有些不滿沒有搜集戰利品的時間,但還是跟著他們的主將繼續東進。
    只有賀穆蘭自己知道,她不是在趕時間,而是怕戰斗結束後,無數女人和小孩那種絕望又仇恨地看著自己的眼神。
    為何還有人會在這種眼神下充滿快意呢?任何時候被人所憎恨,都不應該是一件快意的事。
    等到了斥候探查到的最後一處營帳時,也許是魏人弄出的動靜太大,也許是先前有逃跑的個別蠕蠕去傳遞了消息,留下來的只是一處空空的營帳。
    牛羊還在吃草,火堆上甚至還在烤著晚上的牛羊,煮著不知什麼肉湯,可整個部落裡沒有了一個人煙。
    年輕人跨馬就跑是很容易的,但一個部落那麼難以全部逃跑,就是因為他們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婦,有病人,他們又不是高車人,把老弱婦孺丟在車上拉著就跑,若連老弱婦孺都跟著一起跑,被抓回來也就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此時天色已經漸晚,賀穆蘭的幾個部將雖然有些遺憾,但今日的戰績已經足以讓他們滿意的了,所以那羅渾可惜地看了看營地,對賀穆蘭說道:
    “這裡的人應該是早接到消息所以跑了,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去和其他將軍們一起匯合?”
    每個部落裡他們都留了人馬清點戰利品,雜役們不敢克扣,那些青壯男女、老人和孩子都會被驅趕回魏地,但大部分時候,只有最強壯的那些人才能活著到達大魏。
    若是其他將軍,大概在看到這裡炊煙裊裊的情況下命令部將在搜索一遍,但賀穆蘭今日從中午一路奔襲到傍晚,早已身心俱疲,她本就不是對戰功有什麼野心之人,也就順著他的話說到:
    “留下……”
    就在這時,微不可聞的一聲啼哭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來。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在空蕩蕩的營地中,突然出現了嬰兒的啼哭,自然是十分明顯。
    “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我好像也聽到了,有小孩兒哭?”
    “怎麼好像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奇怪了,蠕蠕也有地窖嗎?”
    不等賀穆蘭下令,就有許多經驗豐富的斥候帶著虎賁騎士開始沿著帳篷搜索了起來。
    蠕蠕人經常被大的部落欺壓,自己內部也征戰不休,若是有什麼藏身的地方,一點也不奇怪。
    賀穆蘭疲憊地抹了把臉,實在不想再看到什麼了。
    她甚至想就當那聲啼哭沒聽見。
    可這些隨軍的斥候、功曹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這些人都不是她的人馬,她也不能命令他們不繼續找尋。
    沒一會兒,一個暗藏在這個部族偏僻角落的坑洞被發現了。也許是因為柔然人劫掠人口已經成了常事,這樣一開始就准備的隱藏之所很多部族都有,只是賀穆蘭的騎兵來的太快,其他的部族沒有來得及藏起來人,而最遠的這一處卻藏起了不少。
    坑洞上鋪著氈子,堆著許多新鮮的牧草,看起來就像是個很普通的堆放飼料之處,但還是被找了出來。
    從裡面被押出來許多老人和婦人,看樣子小孩和年輕人都已經被帶走了,最讓賀穆蘭震驚的是,那一聲啼哭真的是一個嬰兒發出的!
    一個孕婦居然在這個時候生產了!
    血泊裡,那個孕婦在坑底瞪著大大的眼睛,身下的鮮血深入泥土,將泥土都染成了褐紅色。
    她還沒有死,但已經離死不遠了。
    在她的身旁,躺著一個全身烏青的小嬰兒,小小的把兒露在外面,告訴所有人他是個男孩兒。
    他才剛剛來到世間,發出了第一聲啼哭,等來的不是歡迎男丁降生的喜悅笑聲,而是捂住他口鼻的致命之手。
    所有人,包括那些功曹和斥候都不知所措的看著坑底,這樣的場面比在戰場殺敵看見屍橫遍野更讓人壓抑。
    隨著第一個坑被發現,又有幾個坑道被翻了出來,爬出來的幾乎都是老人和身有殘疾之人,但凡能騎得動馬的,都已經走了。
    “將軍,怎麼辦?”
    殺鬼搓了搓手,心中有說不出的憋悶。
    “這些人……”
    賀穆蘭仍舊立著,自從那孩子被她看到後,她還沒有改變她那姿勢。
    她的呼吸,忽長忽促,胸膛隨之起伏。她的眼睛盯著她前面的那個坑洞,仿佛在專心研究為何一片平地裡能出現這麼個東西。
    她慢慢走了過去,蹲下去摸了摸那個嬰兒的臉和頸項。
    柔軟光滑的觸感,似乎這個孩子還活著,但他脈搏全無,已經沒有了生理特征。大概是下手的人手太重,或者斥候們找的速度太慢,這個小孩就算做心肺復蘇,也不能再活了。
    他長得很是壯實,臉上和頭上還有羊水等混濁物,臍帶甚至還在肚臍上。
    賀穆蘭以往也見過不少嬰兒的屍體,總有不負責任的父母將嬰兒拋棄在荒野裡,或者其他無法生存的地方。
    每當這個時候,賀穆蘭和他的同事們就要一邊脫口大罵,一邊小心的對待這些小生靈,將他或她送走,祈禱他們的下一世平安喜樂。
    但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間接的造成一個孩子的死亡。
    蠕蠕人也許有罪,但剛出生的孩子有什麼罪呢?
    “花生,幫我告訴他們……”
    賀穆蘭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咬緊牙齒說:“我們是魏國的兵馬,投降不殺,我們也是人,不隨便殺人,也不吃人……”
    花生像是猛然驚醒似得,略微結巴了幾下,最後大聲地把賀穆蘭的話用柔然語吼叫了起來。
    賀穆蘭下令讓人填了那個坑洞,埋了那個嬰兒和孕婦,讓他們母子葬在一處,不得再騷擾。
    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做到這個。
    隨著後來趕到的雜役和部將們前來處理“戰利品”,這些老人被捆上繩子,和牛羊一起,被驅趕著往西線大軍收攏“戰利品”的地方而去。
    若是遇上其他的將軍,這些毫無用處的老人和身有殘病之人大概會被殺掉當做軍功,當因為坑底的那一出,賀穆蘭下令把這些人押走,也沒有人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
    這些蠕蠕人以為等待著他們的是敵人的屠刀,卻沒想到對方連老弱病殘都沒殺,一個個痛哭流涕,對著賀穆蘭不住磕頭。
    一個老漢哭的尤為傷心,他哭了許久,淌著熱淚,痛不成聲,哭的比婦女更柔弱,比孩子還要慌亂。
    他到底為什麼哭呢,他那樣哭了多少時間呢?他哭過以後做了什麼,這群老弱病殘去了大帳真的能活下來嗎?
    沒有人能知道。
    才剛剛開始北伐,賀穆蘭就已經升起了解甲歸田之心。
    “花木蘭,果然比起‘侵略者’……”
    賀穆蘭苦笑。
    那種柔滑的觸感似乎還在她的指尖。
    “……我更喜歡‘保衛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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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29:33 |只看該作者
 ☆、第213章 番外凶殘的正能量(上)

番外凶殘的正能量
    “你為什麼下手毫不猶豫?”
    “因為慈不掌兵。”
    ……
    這是什麼鬼回答?
    你以前是法醫,現在是重案組,不是將軍啊我咧個去!
    那負責心理咨詢的指導員擦了擦汗,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的心理學都白學了。
    要不然就是這個女人腦子不太好,腦回路和別人不一樣!
    指導員原本想吐個槽,抬眼卻看到花木蘭眼裡出現了一種很深沉的東西,深沉到指導員連任何輕慢的話都說不出口。
    那像是千帆過盡後的欣慰,又像是在黎明前回首剛剛正在過去的黑暗,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讓他動容。
    這位指導員最後只能干笑著說出這樣的話。
    “呵呵……這回答,還是挺特別的……你的問卷做完了,可以走了。”
    花木蘭非常認真地道了謝。
    因為面前這指導員給的卷子提了許多奇怪的問題,那些問題問清了許多她過去不曾想到的問題,直指她的內心。
    在做那份卷子的時候,花木蘭開始回首自己的過去,在道德和責任的天平兩端,她究竟有沒有無愧於自己放上去的砝碼。
    對她來說,過去的人生、那些軍中的生活,便是拋卻自己女人的身份,拋卻那些懷疑,試著以男人、以鮮卑軍戶的方式去生活。沒有性別,沒有異議,她是被“保護家人”的信念推著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後。
    是對還是錯有什麼意義嗎?
    在那種情況下,她已經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
    那指導員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麼鄭重其事,還在糾結著到底是也回個鞠躬好呢,還是攙起她說些客氣的話呢,這個叫賀穆蘭的女人就已經開了門出去了。
    “為什麼下手毫不猶豫嗎?”
    那個負責學生心理狀態的指導員問她為什麼會不猶豫,因為她知道,有時候一時的不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她經歷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走逃跑的孩子,那孩子卻引來了滾滾大軍,差點將他們全滅在柔然;
    她經歷過稍稍猶豫片刻,昔日的同袍被萬箭穿心;
    她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便不敢再猶豫,也不敢再痛苦。
    真正當上將軍以後,她才明白最沉重的是什麼。
    她做出選擇,將士們只隨著她去做,不問原因。
    這種信任和托付,是要她以“我負責”來回報的。
    殺人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她的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
    花木蘭出了屋子,沒有一會兒,幾個教官和重案組的領導感興趣地推門進屋,問起這位“指導員”賀穆蘭的心理狀態如何。
    “她很冷靜,而且從問卷上來看,她並不喜歡無謂的紛爭。”
    那指導員其實是重案組特別請來的心理學家,專門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偽裝成“指導員”,也只不過是想放松賀穆蘭的心神。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繼續說道:“我看不出她有嗜血的傾向。她很克制,有很強的自控力,也善於保守秘密。說實話,若不是你們重案組要她,其實她的性格更適合做特工之類。最主要的是,她不猶豫並不像是內心殘忍,倒更像是吃過虧,所以不敢再猶豫了。”
    “她能吃過什麼虧?她不過是個法醫,我們調查過她的背景和求學經歷,家中幾乎都是司法工作者,她母親雖然早逝,不過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生病而已……”
    重案組的領導聽到他的話,有些錯愕。
    “我只是研究心理學的,又不能看穿別人的內心。”那指導員合上卷宗。“就我看,沒有什麼問題,相反的,你們撿到寶了。她的意志很堅定,思維方式也是直來直去,最適合做這種‘懲惡揚善’的工作。”
    要是陷入各種傾軋、派系之間,什麼工作都做不好。
    只有這種性格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當然,能成就大事,不代表結果就好。
    “那她以後不會出現凶性大發,突然把人質斃了的事情吧?”
    一個教官想起她抬手時的干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是在質疑我的專業度嗎?”
    那指導員瞟了一眼他,“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你這是因為自身不夠優秀、心理又很脆弱而造成的自卑感作祟,不是真的擔心。換句話說,你在怕她,怕她的優秀。”
    那教官被說的臉色猶如豬肝,閉嘴不在說話了。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一個領導打圓場,笑著將此事輕輕揭過。
    ***
    一年後。
    “你怎麼把歹徒全部擊斃了!”
    顏思明氣急敗壞地指著花木蘭大罵:“你不會好生生地凶性大發,發了狂吧!這下子好,人質是沒事了,可也把我們當成殺人狂了!”
    花木蘭拍開顏思明的手,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她在大魏征戰的時候,遇見這種用百姓做人盾的敵軍,向來是殺到片甲不留的。因為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一定是嘗過這樣做的甜頭,如果輕易放過,下一次他們還會故技重施,到那時候,就不一定有“花木蘭”來殺雞儆猴了。
    “可是王局長說過,如果遇到危害到公眾安全的情況,可以將歹徒擊斃。”花木蘭寒著臉復述著上司交代他們的事情,“歹徒挾持了公交車,若不趁早擊斃,說不定又會惹出什麼事來。”
    “我們都已經控制了車輛了!”
    “可是對方也有槍,還聲稱身上綁著炸彈。我是按規矩來的,全部是爆頭,一槍斃命,絕對不可能引爆他們身上的炸彈。”
    花木蘭繼續用那種“我沒錯”的表情望著他。
    顏思明在這種神情中敗下陣來,舉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好好好,你是英雄,你是巾幗豪傑,現代的花木蘭,行了吧!”
    他挫敗地猛捶了下桌子。
    “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麼拼!你就不考慮自己和人質的安全嗎?若是有個萬一,就算你殺了再多的歹徒,在輿論的壓力下,我們也不得不把你給調走。他們都是這樣的,只要外面輿論一出,就拿我們頂包!”
    “不好了不好了,頭兒,公交車上有人用手機把賀穆蘭拍下來發到網上去了!”
    重案組一個成員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手中拿著自己的手機,“你看你看,轉發量過兩萬了!我的天,這事現在本來就是時事熱點,誰這麼缺德,還給賀穆蘭的臉來了個特寫!”
    聽到這個組員的話,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把頭伸了過來。
    照片確實是個特寫,從車頂悄悄翻入車窗內的賀穆蘭擊斃了挾持人質的幾個歹徒,顏思明則是解決了挾持司機的那個,這照片拍的正是賀穆蘭拉下面罩,對顏思明伸出大拇指,做出“任務達成”的手勢。
    賀穆蘭的五官其實很是尋常,但這一身特警的制服實在是太抬人了。尤其花木蘭久為將軍,渾身上下自有一番沙場上歷練出的氣度,絕非電視劇裡“陀槍師姐”之類可比,這伸出大拇指淡淡一笑的表情,竟英姿颯爽到人移不開眼。
    相比較而言,站在司機身邊瞠目結舌的顏思明則像是個小丑,怎麼看怎麼可笑至極。
    照片的標題是“女特警單人擊斃五歹徒,同伴驚呆了,233333”。
    23333你妹啊,都被劫持成人質了還有心思拍照,這是有多粗神經啊!
    什麼同伴驚呆了,哪裡呆了!
    顏思明抓過手機,咬牙切齒。
    “頭兒,你可別摔!我新買的,沒第二個腎了!”
    那組員心中大叫不好,上來就撲自己的手機。
    要說警察,尤其是緝毒警和重案組的刑警最討厭什麼人,那一定是媒體和胡亂拍照的人。
    顏思明同屆的禁毒系同學,已經死了二十多個人,大部分都是在執行公務時被跟蹤的媒體或者其他方式曝了光,遭到了販毒分子的報復。
    還有一些人也許自己沒有事,但家人或者愛人遭到了瘋狂地報復和蹂/躪,整個人都廢了,過的如同行屍走肉。
    公眾的力量如此強大,但公眾的力量也容易讓人利用。現代的科技如此發達,只要輕輕動一動手指,就能殺人於無形之間。
    來自古達的花木蘭沒有意識到伙伴們為什麼各個大驚失色,南北朝時期,就算懸賞江洋大盜,那畫影圖形也是看不明白的,當年她花木蘭之名流傳甚廣,但她出門買個米買個菜,誰也認不出她來。
    她不玩博客不上網,賀穆蘭雖然上網,但也不玩微博,所以花木蘭不知道“轉發量”是個什麼東西。
    所以所有人驚慌失措的時候,只有她好整以暇地繼續坐在那,“出什麼事了?你們怎麼都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特寫?什麼特寫?”
    “有人把你的照片拍下來四處傳播了,如果給犯罪分子知道了,很容易查出你的身份和家人情況。”一個組員的朋友就是這麼遇難的,說到這件事捏緊拳頭,情緒有些失控。
    “被擊斃的歹徒也有家人,也有親戚朋友,他們不會記得這些歹徒是為了錢鋌而走險,只會記得你是殺人凶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向我報復?甚至向我家人報復?”花木蘭開始察覺到情況不好了。
    “那,那個轉發量是個什麼東西?”
    “轉發量就是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這種照片,然後把它拿過去再給別人看了。現在是兩萬人轉發,看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顏思明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跳了起來。
    “事情麻煩了,賀穆蘭你今天別回家了,我估計外面還有收到風聲的媒體正等著呢,你今天就在單位不要走了,睡我們值班的宿捨!”
    “頭兒,你去哪兒!”
    “找上面,找渣浪,刪照片啊!”
    “看都看了,肯定有存,你總不能刪別人硬盤裡的吧!”
    花木蘭看著所有人為她奔走著急,心裡又感激又酸楚。她從古代穿越到現在,什麼都繼承了賀穆蘭的,只有這份工作是她自己掙來的,她非常想做好。
    這個男人和女人都能一起工作的地方,實在是又神奇又美妙的世界,雖然也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困難和挫折,但只要他們在一起,一定能……
    “賀穆蘭,叫你克制,克制!”
    重案組的直系領導王局長邁著大步進了辦公室,一拍桌子。
    “居然有記者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問我對你擊斃五個犯罪嫌疑人有什麼看法,還說犯罪嫌疑人也是人,要給人機會改過自新,直接槍斃是不是不教而誅什麼的!”
    媽的,都敢拿槍拿炮去殺人的人渣,能教好早教好了!
    要錢你去搶銀行啊,劫持公交車算個屁!
    “都說了等待增援,你怎麼又一個人上了!”
    王局長大概被記者問的心裡發慌,臉色也是難看的很。
    “不是一個人。”
    顏思明撇了撇嘴,感覺自己存在感太低了。
    “還有我呢!我從前門上去吸引注意力的,否則賀穆蘭能翻窗進去?”
    “還說!你是老同志了,不能勸勸她!”
    “當時那些歹徒不是說身上綁了炸彈嘛!公交車裡那麼多人……”
    王局長被噎的半死,又實在拿手底下幾個心腹愛將沒什麼法子,搓火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大叫了一聲。
    “媽的!老子去請行家處理!”
    “行家?誰啊?”
    “公共信息網絡安全監察局的!”
    “太長了,說點聽得懂的唄?”
    一個組員怪叫了一聲,其他人紛紛點頭。
    難為局長,明明有短小精悍的名字,還記得這麼長的……
    “你們這群兔崽子……”
    王局長獰笑這出聲。
    “老子放網警部公共關系科的軟妹子對付你們!”

  ☆、第214章 番外凶殘的正能量(下)

說公共關系科,這是公安部最新成立的一個部門,原本是沒有專門執行這個業務的部門的,只是會有專人抽調去做這種事情,但自從有領導發現那些網警偶爾在網上發發段子賣賣萌,就讓民眾對警察的好感度大幅度上升以後,這個部門就被立刻成立了出來。
    他們選擇公共關系學科畢業的、或者在溝通技巧上非常厲害的警員,組成了這樣的部門,負責在網絡和現實中處理緊張的警民關系。
    陳衛衛就是一個溝通技巧上非常厲害的警員,因為氣質酷似鄰家少女,笑容又極其甜美,向來作為公共關系科的鎮宅之寶。
    王局長將公共關系科的幾位技術員和科員請到了重案組,請他們處理這件事。對於陳衛衛一行人來說,自然能明白一名身手敏捷的特警,尤其是女特警暴露了自己的樣貌會有什麼樣的麻煩,所以在他們聽完了王局長所說的事情經過後,臉色難看地問道:
    “為什麼事情都過去兩天了,才來找我們?”
    事情過去兩天了,當時公交車人質案是最熱門的話題,所有和它有關的蛛絲馬跡都成了熱點,無論是知道這個事件還是不知道這個事件的人都樂於對它評頭論足,假的也會被炒作成真的。
    “先開始沒想到會這麼厲害,到後來都有記者在我們局門口蹲守了……”王局長頭疼地說,“這讓我們三令五申在外出任務的同事,以及為我們提供情報的線人最近任何時候都不要和我們聯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就被門外的記者無意間拍到臉,真要把同事賣了,以後更麻煩。”
    王局長和公共關系科的科長在溝通,陳衛衛卻對坐在桌子一角的花木蘭起了興趣,偷偷摸摸地移了過去。
    此時花木蘭正坐在桌角仔細聽著幾位領導研究如何解決門外記者的事情,突然卻感覺一道視線向她看來。
    花木蘭的感覺自然十分敏銳,立刻精神一凜偏頭看去,便把某個小姑娘嚇得眼睛瞪得渾圓。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殺氣嗎?”
    陳衛衛睜著眼睛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女特警”,就差沒上去要簽名了。
    陳衛衛的夢想就是做一位“女特警”,最好能叱吒風雲,笑傲群雄的那種。她從小就愛看各種女警的片子,但因為從小成績很好,家中對她期望很大,一直不同意她去考警官學院。
    後來,她大學畢業後偷偷摸摸去考了公務員,成了一名編制內的女警。家裡人再反對,這時代拿上鐵飯碗也是不錯的,何況現在學歷也有了,理想也實現了,家人見她死了心要當警察,也就沒攔著她。
    但所有的錄取警員通過系統的學習最後進行分配時,及時陳衛衛各項成績都很不錯,依然沒有被分配到第一線成為一名配槍女警,而是來了這個新成立的“警民公共關系科”。
    對於這樣的事情,領導的解釋是“你有別人沒有的本能,更適合在我們身後為我們提供隱形的保護”。
    再怎麼不甘心,不情願,陳衛衛最後還是留了下來,並且越干越起勁,成為了公共關系科最大的殺手鑭。
    即使如此,陳衛衛對“女特警”的崇拜卻一點都沒有消退,見到花木蘭的時候,更是激動的不行。
    “請問,您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現代花木蘭’賀穆蘭賀警官是不是?”陳衛衛捂著要跳出來的心髒,紅紅著臉說:“一年之內就升到二級警司,你真是好了不起啊!”
    花木蘭在前世時見多了這樣對他表現出崇拜之意的小兵,溫和地笑了笑,掃過她的肩章。
    “哪裡,你不也是二級警司嗎?”
    “那怎麼一樣,我是因為高級技術職務才得的……”陳衛衛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撫了撫肩章,“和你屢次救人,破獲多起大案不一樣啦!”
    “沒什麼不一樣的,都是為人民服務嘛。”
    花木蘭不知道該如何謙虛,只好拉出警察的宗旨回她。
    陳衛衛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進門時在門口牆上看到碩大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字,不禁猜測這位女英雄是不是順口把門口的標語給拿來回了。
    “怎麼,不對嗎?”
    花木蘭用一種和煦地目光看著她。
    “對!”
    陳衛衛點了點頭,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為警察能懲治壞人、扶危救難才那麼崇拜警察,繼而選擇成為一名人民警察的。
    無論是哪個警種,這個才是他們的信條才對!
    “是的,都是為人民服務!”
    這位女警官好像是那種活在古早的俠客喲……
    真的好像。
    “不管怎麼說……”
    陳衛衛心中敬佩之意更甚,抓住花木蘭的手點頭鄭重道:“相信我,我就是不眠不休,也一定會拼盡全力維護你的尊嚴和安全的!”
    花木蘭看著這個一臉鄭重的女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點了點頭。
    “謝謝,我信你。”
    ***
    “科長,我們干活吧!”陳衛衛跟在科長後面,“我就留在這裡時刻關心網上事態發展了,你們和媒體以及照片公布人先溝通一下,可以嗎?”
    “你監管網上?會不會太辛苦啊?”李科長有些訝異,“讓吳達來吧,說不定還要值夜。”
    “不了,我還要搜點資料,否則沒法反擊。”
    “還反擊?”
    “難不成讓那些無良媒體接著評頭論足不成?”
    李科長雖然不知道陳衛衛為什麼和打了雞血一樣的激動,但部下有干勁是好事,見她執意要處理網上的事情,便留下她在部裡工作,和其他的部門同事開始處理這次的照片曝光事件。
    此時網絡的力量一樣無限放大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一開始,網絡上幾乎都是一面倒的認為“女特警很帥!”、“陀槍師姐現代版”、“女神我要給你生猴子”之類的話題,到了一段時間後,各種疑問也就開始蜂擁而至。
    這女人是誰?哪個部門的?今年多大?有沒有女朋友,阿不,有沒有男朋友,有多能打?
    如此清晰的正面照,加之賀穆蘭之前是法醫,和許多部門都有打過交道,檢察院和法院認識她的人都不少,還有許多受害人家屬之類,沒有幾天,賀穆蘭的所有信息就全部被曝光到了網上。
    賀穆蘭,女,二十九歲,法醫學科本科畢業,警官學院進修,碩士學歷,成為公安部的一名女特警。精通法醫學、毒物學和警務學,可謂是文武雙全,業務熟練。
    目前單身。
    那個“法醫本科”的學歷讓大部分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法醫學……學的不是怎麼……
    怎麼對爆頭也這麼擅長?
    再漸漸的,一直議論她“英勇”一面的話題也讓人有了審美疲勞,開始有或嘩眾取寵,或博人眼球的不同意見在網上顯現。
    小小老鼠:“那些犯罪嫌疑人還只是犯罪嫌疑人,又沒經過審判,再說也沒有死一個人質,出手就連殺五人,你們還覺得是女英雄?我覺得是冷血殺人犯好吧!”
    什麼女神是女神經:“學法醫出身的,難怪這麼冷酷無情,解剖人的時候已經看多了死人了吧?”
    太陽從西邊升起:“她出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手怎麼辦就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嗎?萬一人犯身上真有炸藥呢?要是那槍擊歪了沒打到頭打到身上的炸藥,或者擦槍走火,豈不是一車都要陪葬?”
    隨著這種聲音越來越多,一開始一邊倒的贊美之詞變成了一半反對一半贊同,並且兩方人每天爭吵不休,相互攻殲,將原本已經快沒有什麼熱度的熱門話題又重新炒熱了起來,“賀穆蘭”的名字也越來越引人注意。
    所有人最擔心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
    趙兵是個很普通的大專生,大專畢業後進入了當地一家工廠上班,過著兩班倒的日子,唯一的愛好就是刷微博和看小說,打發著無聊又枯燥的工廠生活。
    喜歡看小說的人都愛做夢,趙兵也不例外。他沒有考上大學,讀了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專科,進了一個每天機械工作的單位,每天只能靠小說中一些情節代入到自己來充實自己的內心世界。
    什麼漂亮師姐愛上我,女警花為我瘋狂,什麼掉到異界吃個地瓜成*師之類的夢想,充斥著他的腦海。
    以至於他坐著公交車下夜班回家時遇到人質劫持公交車,首先湧上心頭的也不是害怕,而是“我老子的世界終於有些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了”這樣激動又新奇的想法。
    他激動不已又欣喜若狂,仿佛自己馬上就能做一個力挽狂瀾的英雄。
    可當那伙歹徒拉著一個女孩起來做人質和警察談判時,趙兵卻腿軟到站不起來,也根本沒做出自己在腦海裡想象的“不要抓她,拿我做人質吧”之類大義凜然的事情。
    這些歹徒真的會殺人。
    他們毫不猶豫的就砍了一個乘客的手掌丟出車外,一看便是視生命如草芥的凶殘人士,而不是什麼被逼無路或者臨時起意的歹徒。
    車廂裡,尖叫聲,哭泣聲,以及尿騷的氣味充滿了車廂。
    趙兵也曾想過這樣的英雄場景,比如站起來揮臂一呼“怕他個毛老子們這麼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他們埋了”,或者偷偷摸摸湊上去伸手奪刀之類的場景,每次在他的想象中,他都是男主角,頂天立地的那種。
    可到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不,他比普通人還不堪。
    他只敢把自己窩在車尾的小角落裡,緊緊把自己縮成一團,閉上眼睛不敢睜開,捂住耳朵不想聽到那些尖叫。
    他怕睜開眼,已經是屍橫遍野。
    很快,緊張的談判陷入了僵局,歹徒獅子大開口的數目讓車上的人質和車下的警察都有了荒誕的意味。
    那個談判的警察甚至脫口而出:“請問就算我們提供了這麼多現金,你們到底要怎麼運出去?”
    就算這個公交車也裝不下吧?
    那個歹徒之首似乎也發現了這個數目的不合理性,有些不情願的縮減了三分之一,可那些警察還在討價還價。
    車子中痛哭聲又起,很多人都已經篤定自己會死了,因為這麼大一筆錢,就算他們全車的人都死了,政府每人撫恤一百萬,也比歹徒要的贖金要少。
    在這個社會,除了父母家人,還有誰會出這麼一大筆錢贖他們,和歹徒周旋,開這個不好的先例?
    歹徒似乎也是被這些哭聲弄的煩躁,對著車頂啪啪開了兩槍,頓時除了尿騷味,車中又彌漫了可怕的硝煙氣味。
    趙兵以前是很喜歡這種氣味的,小時候,他就特別喜歡玩火藥,把鞭炮掰斷了倒出火藥拉成長長的引線,想象自己是用炸彈炸死鬼子的英雄,然後點燃火柴,看火藥“刺啦”一下燃成一條,為他禮贊。
    可如今,他只能抖抖索索的捂著自己的胸口,不敢再說一句話。
    等等,他身上手機沒有被搜走?
    是了!剛剛搜手機的時候,他們只搜了他的外套,沒搜他的內衣。他在工廠裡的時候是要換工作服的,所有貴重東西都習慣了放在胸口的毛衣裡面。
    冬天穿得多,毛衣厚,他們也急於搜下一個人,居然沒搜出來!
    話說,這些歹徒估計也是沒想到這輛車上有這麼多人,搜到後來東西沒搜完了,警察卻出動了,所以才臨時起意變成劫持公交車的吧?
    否則逃不掉啊。
    趙兵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偷偷把手機摸了出來,放到外面的口袋,想著實在不行,還能給家人發個遺言什麼的。
    歹徒裡有幾個不停在車廂裡走來走去,他也不敢隨便拿手機出來。
    就在他聽到“炸藥”雲雲,已經掏出手機低下頭拼死發遺言的時候,車廂前頭突然有人尖叫,然後一聲玻璃炸開的聲音,接著是連環炮一樣的幾聲槍響,車廂裡的驚叫聲一時到了一種震人耳膜的地步。
    趙兵再傻也知道情況變了,破窗而入的聲音代表有人救援,而連環槍響代表有人極快的速度開了槍,至於前頭的槍聲,卻不知道是什麼了。
    然後,他就抬頭看到了那個女人。
    不要問為什麼能看出這個全副武裝的人是個女人,因為只要有個眼睛的男人都能從那個線條中看出女子的柔美來,更別說這個人擊斃歹徒後第一件事就是高聲安撫乘客的情緒了。
    她的聲音清亮、干淨,說話簡潔明了,就如她給人的感覺。
    她說:“各位請冷靜,從後門下車,犯罪分子已經被擊斃,你們安全了。”
    隨著車子的前門被一個男特警打開,無數穿著特警制服的警察進入了車廂,開始迎接車中的人質下車。
    120已經在車外等候救援,那個被割掉了手掌的乘客因為車上有個醫生已經被臨時包扎了一下,立刻被抬下了公交車。
    車廂裡的人喜極而泣,劫後重生的慶幸,讓很多人沒有注意到五個被一槍爆頭的歹徒究竟是如何死不瞑目,他們歡喜雀躍,互相擁抱,然後迫不及待的離開這個讓人驚魂的地方。
    相信很多人都再也不會坐公交車了。
    趙兵鬼使神差的拿出自己的手機,對准了那個女特警,然後取消了閃光燈模式,開了連拍。
    他看見車頭有個一樣打扮的高大男人問她有沒有事,他聽見這個女人伸出大拇指,拉下面罩示意自己很好,然後告訴他“我中了一槍,不過防彈衣擋了”。
    他看見那個高大男人斥責她太過冒險,他看著那個女人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不是有炸藥嗎?再也不能拖了”。
    那臉上,是一種視死如生的鎮定,以及一種做出什麼大事之後才有的悠然自得。
    那是英雄的表情,是趙兵無數次在腦海中回想過,做出英雄事跡後面對無數人的詢問,淡淡的一句“沒什麼”時的表情。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百感交集地下了車。
    後來,他上網時看到許多人都問車上有個女特警是不是真的,女特警擊斃了犯人是不是真的時,有無數人嗤之以鼻,甚至還有人說“女警不都是坐辦公室的嗎?還陀槍師姐,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時,氣憤的把那組照片發了上去。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照片都發上去的,但這位女警確實相貌平平,除了那張豎大拇指的照片格外的驚心動魄以外,其他照片都給他的國產手機拍的鬼影重重,女偶像臉上黯淡無光,所以趙兵最後只放上去了豎大拇指的那一組。
    照片放上去,果不其然,很快這位女特警就被正了名,也被證實了確實是一舉擊斃五名歹徒的神槍手,號稱“警中木蘭”的賀穆蘭,趙兵一直到這時候都是沾沾自喜,有一種為女英雄揚威了的快感。
    那些年少時的夢想,那些腦海中的英雄情結,雖然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了,但他親手推出了一位英雄,他是英雄背後的功臣,是那個萬千矚目的對象最應該感謝的對象。
    賀穆蘭嗎?
    說不定以後還真能有個“漂亮警花愛上我”什麼的艷遇……
    雖然她長得不漂亮,可是為什麼他只要一想起她豎起大拇指的樣子,全身的熱流就一直下湧呢?
    若說一開始的興奮和緊張,以及第一次破萬的轉發和評論,以及成百成百往上漲的粉絲讓他享受了一次“快意”以外,接下來的事情並不能讓他感覺到十分欣喜。
    先是情況失了控,賀穆蘭的名字、畢業學校、曾經的工作單位等等都被人挖了出來,就連她一直空白的感情生活都被人當做了“此人毫無感情可言”的攻殲理由。
    很快的,什麼執法過度、什麼以人質性命博前程之類的話題也越來越甚囂直上,讓趙兵直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但繼續上漲的粉絲、瘋狂的轉發和評論,以及媒體紛紛對他發出的邀約和訪談請求,都讓他有些飄飄然,把那絲不安壓倒了心底。
    直到第三天,一個網名為“喂喂”的人發出了一條長微博,並且艾特了他和幾大媒體、雜志,再標志成最近最熱門的女特警話題後,這條長微博也被瘋狂轉載了。
    這條長微博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博主將歷年來因為媒體曝光而死於犯罪分子報復、或者臥底不成反被殺害而遇難的警官名字、哪些媒體曝光,前因後果等寫了清楚。
    由於都是有經過或者報道過、可以查明的悲劇,長微博的內容很快被得到了證實,一時間,曾經人肉過賀穆蘭的聲音全部開始閉嘴。
    先是各地警方的微博開始轉載,然後是司法人員開始轉載,最後一些一些立場比較嚴謹的媒體也抓住了這次機會開始批評輕飄無責任心的媒體網站。
    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的戰爭無時不刻的都在發生,如今找到了這個好機會,怎麼能不借題發揮?
    對女特警安危的擔憂一下子超過了那些“她是不是正義的”、“她做的對不對的”議論,加上公共安全科的推波助瀾,熱門話題從“女特警是誰”變成了“請保護好英雄”。
    那些轉載過的人開始悄無聲息的刪除自己的微博,並且發出道歉。越來越多的警察同行開始講述自己身邊、或者就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被媒體曝光而影響到工作和生命安全的事情。
    人心總是向善的,當意識到自己無意義的行為可能會造成別人永久的遺憾時,大部分人選擇的都是“改正”。
    不再有人繼續人肉賀穆蘭,哪怕一句調侃的話也被群起而攻之,一時間甚至有些矯枉過正的樣子,若說以前還是兩方辯論的話,現在就是哪怕有一個人說賀穆蘭半個不好,結果都會變的很慘,被人肉、被輿論攻擊,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花木蘭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王局長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重案組的成員也沒想到公共關系科還能這樣介入糾紛,並且以輿論對抗輿論,推波助瀾到這種地步。
    加之最近又是一位遇難警官的忌日,宣傳部干脆弄出了一次哀悼祭祀的活動,發動媒體宣傳,花木蘭也被要求身穿警察的禮服去進獻前輩鮮花,成為第一次名正言順在公眾面前的亮相。
    公安部門外的記者和媒體早被憤怒的人群驅趕了干淨,花木蘭回家也不再有人跟蹤盯梢,但這樣的結果卻屢屢讓花木蘭蹙起眉頭,看著外面的藍天久久沉默。
    “這個世界真是可怕啊……”
    花木蘭似乎感覺到了很久不曾夢見的刀光劍影。
    “可還好……”
    “賀警官!我們科長讓我明天也去喲!這下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你多待一天了!”
    陳衛衛已經連續熬夜了兩三天,收工後跑到天台上吹吹風,就發現花木蘭也在天台上遠眺,頓時高興地蹦了過去。
    “……還好有你們。”
    花木蘭笑著轉過身,把自己的話說完。
    “還好有你們幫我。”
    “咦?”陳衛衛愣了愣,意識到花木蘭在說什麼,立刻輕笑著擺著手:“不是有我們幫你,而是這世上總是好人比壞人多的。良知總是能戰勝愚昧,盲從總是能戰勝思考,有時候,這世上只是欠缺點醒別人的那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是渾渾噩噩的,並不是壞人……”
    陳衛衛伸了個懶腰。
    “我喜歡自己的工作,它能讓人找回人和人之間最初的信任。雖然這信任有時候要靠些手段和方法去維系,但那有什麼關系呢?誰也不會介意正能量的傳播是需要通過斗爭和權衡的,他們只要看到結果是好的就行了。”
    她對賀穆蘭眨了眨眼。
    “即使是凶殘的正能量。”
    花木蘭聽懂了她的意有所指,也開懷地笑了起來。
    春光明媚,笑的比陽光還要燦爛的兩個女子在天台上惺惺相惜。
    誰說女子間就不能有男人一般英雄惜英雄的情懷呢?那一定是他們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吧。
    ***
    與此同時,趙兵的門口突然傳來了門鈴聲。
    “誰啊?”
    “查水表的。”
    屋外的人很快回答。
    “查水表?”趙兵住的是老式居民樓,是他爺爺留下來的房子,但即使如此……
    趙兵伸出頭,看見確實是捧著一本冊子的中年男人,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打開了門。
    “我家房子三年前就安了增容了啊。你是不是查隔壁的,找錯人家了?”
    “找的就是你沒錯!”
    在“水表工”一側隱藏著的顏思明猛然伸出拳頭,對著趙兵兜臉就是一拳。
    他帶著一副□□鏡,臉上還可笑的帶著口罩,但趙兵還是聽得出就是賀穆蘭那位同事的聲音。
    知道對方是個能殺人不眨眼的特警,趙兵原本升起的一絲反抗之心也徹底沒有了。
    根本打不過……
    怎麼打嘛。
    “叫你亂傳照片!”
    “嗷!”
    “叫你偷偷摸摸接受采訪,亂說話!”
    “嗷!”
    “叫你亂開門,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嗷!”
    “叫你只會嗷!”
    “……”
    讓他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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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 潛移默化

賀穆蘭是出去“剿滅”部落的幾個將軍中最被司徒長孫翰看重的一個,而且對她的行為也很滿意。
    當然,不是因為她善待俘虜的行為,而是因為她夠快。
    快,兵貴神速,毫不猶豫。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五路兵馬,分擊五處部落,賀穆蘭帶領的那支人數不多,但因為是右軍最精銳的虎賁軍,所以分給她的是幾個大部落。
    並不是說賀穆蘭攻打部落的速度有多快,以訓練有素的軍隊沖擊牧民,即使其中有曾經南下過的柔然騎兵,也只有被剿滅的份兒。
    可是鮮卑人作戰洗劫一空的做法有時候太耽誤時間,而且即使將軍再怎麼下令,也很難阻止帳下的將士在這件事上花費大量時間。
    魏軍毫無軍餉,就算是將軍也得自己養兵,攻破一個部落,燒殺搶掠倒不至於,但是劫掠一空卻是有的。
    賀穆蘭帶兵出去到最後回來,只有她一個人遵守了時間,而且全軍上下毫無負累,賀穆蘭只是留下了心腹統計戰利品的數量,核對俘虜的信息,其他的騎兵跟隨她繼續征戰,並且在約定的時間回返。
    等滿載著戰利品的隊伍們陸陸續續回到約定好的水源地時,花木蘭的虎賁軍已經安營扎寨,開始埋鍋做飯了。
    興奮自然也有,賀穆蘭向來大方,而且從不貪墨下面人的東西,這在套馬的時候已經被她的部將傳揚出去了,所以沒人擔心她的人品,也不擔心東西會少,都在津津樂道自己的軍功。
    等大軍匯集,長孫翰聽取所有人的軍報時,便把這些將軍們全部罵了一頓。
    “我們是騎兵,不是強盜!不是蠕蠕!我們是要來踏破一個國家的,不是搶了就跑的馬賊!軍令如山,我要你們日落之前到這裡會師,為何月上中天才來?如果輜重和大軍在這裡遇到敵軍了呢?如果你們回返的時候太慢遇見支援的大軍呢?”
    賀穆蘭此時比較尷尬,作為各位“落後將軍”裡唯一准時又完成任務的同僚,自然是要被長孫翰拉出來作為典型。
    樹大招風誰都懂,可種情況下,主帥就是要拿你當典型時,那次除了給他拿來用,也沒有任何法子。
    以至於後來幾個將軍都被罵到臉色難看了,源破羌看不下去的開了口:“長孫司徒,眾位將軍一定是知道斥候一定會隨時回報情況才這樣的,對吧?首戰告捷,興奮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
    “平時都是追到蠕蠕屁股都看不到,現在能親自搏殺,自然是痛快!”
    “蠕蠕窮的很,司徒大人,若不帶些東西回來,我們連補給都困難啊!”
    一群將軍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賀穆蘭見每個人都在辯解,總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麼,可是夏鴻將軍給了她一個眼色,默默地搖了搖頭。
    自從夏鴻將軍送她夏衣,而她覺得夏將軍送的夏衣穿的最合身天天套著以後,夏將軍對她更加和顏悅色了。
    “花木蘭,你馭下有道,又謹遵軍令,此次該賞。”長孫翰是個獎罰分明的上官,對這位年輕將軍說道:“我西線大軍出動,下次便讓你們的虎賁軍去做先鋒,拔得頭籌。”
    此言一出,右軍的將軍們無不露出興奮的神色。先鋒軍幾乎就是“精銳”的代名詞,沒看到鷹揚軍幾乎次次都是先鋒嗎?就是因為先鋒軍屢屢都有“上獲”,無論是攻城拔寨,還是取敵將首級,去晚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更何況這種毫無意外一定會勝利的戰役。
    賀穆蘭聽到長孫翰的器重,心中長歎了一口氣,臉上卻還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來,接受了他的賞賜。
    她個人其實不喜歡直面家破人亡的這一面,但她知道軍中需要這樣的勝利,而她的虎賁軍人人都會以成為“先鋒”而倍受鼓舞,士氣高漲。
    她是個現代人,卻也是個古代的軍中統帥,這種既振奮士氣又能獲得軍功的事情,她不可能放棄。
    長孫翰好生誇獎了賀穆蘭一番後,賀穆蘭跟著夏鴻一起出了帳子。
    和她一起出戰的幾位將軍都是左軍和右軍的精銳,右軍的同僚還好,大部分因為看重賀穆蘭想結成姻親,又打了勝仗得了無數的東西,所以沒有表現出什麼敵意來。
    可左軍的那幾位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出帳篷的時候,有一位還陰陽怪氣地問道:“花將軍這次斬獲多少啊?人頭都沒有帶回來多少,不會踏的是空營吧?”
    賀穆蘭笑了笑,對他抱了抱拳:“確實有一座是空營,沒什麼收獲,所以回來的早了些。”
    她說的坦蕩,左軍那幾位倒不好發難了,拂袖而去。
    賀穆蘭無奈地閉了閉眼,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以一人之力和整個體制對抗是不可能的。
    別的不說,在軍中如果處不好同僚之間的關系,很可能面對著的就是萬劫不復、孤立無援的險惡境地。
    這實在非她所長,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對人真誠而已。
    “你不用擔心,雖然這幾位將軍臉色不好看,但他們都是直性子,有氣明天就沒有的那種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記恨你的。”夏鴻見她疲累的眼睛都閉上了,伸手露出和藹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右軍都以你為榮呢,你是我手下帶過最出色的將才,怎麼也要為右軍做出個表率來。不要這幅樣子,好好休息一夜,明天還是那個勇冠三軍的虎賁將軍!”
    賀穆蘭睜開眼,真的對這位老將心中感激,她對著夏鴻躬了躬身子,謝過他的好意,便轉身朝著虎賁軍的大營而去。
    “哎,這般對他示好,將他視若親生,不知道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應允了我那女兒的婚事……”夏鴻為了女兒操碎了心。
    “誰能配得上這翱翔九天的雄鷹……”
    一想到自己太篤定提早給家中女兒透了口風,以至於女兒聽到花木蘭的事情後非他不嫁,夏鴻就有種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覺。
    偏偏他還不敢寫信告訴自家女兒花木蘭已經有了婚約。
    再這樣下去,褻衣都要送來了。
    我的個老天爺,就算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代送褻衣吧?
    這不是坑你爹爹嗎……
    跟隨賀穆蘭的雜役營和功曹等人到了深夜才回返大營,那浩浩蕩蕩的人潮和火把讓無數人嚇傻了跑出來圍觀。
    大軍出動,說起來十萬大軍或幾十萬大軍,其實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作戰的戰士,剩下的全部都是負責打掃戰場的、負責後勤補給輜重的、照料戰馬的、押送戰利品的、記錄軍功的等等等等後勤人員。
    當然,這些人自然也是士卒,關鍵時刻立刻也要作戰,但論起軍中的作用,永遠都是以軍中的主力兵種為主。
    魏國也是這樣,騎兵永遠是最重要的,騎兵行動如風,快速機動,加之戰法多變,鮮卑人戰馬又多,後勤補給往往跟不上騎兵的速度,落於後方很遠。
    賀穆蘭一天連破五座部落,是因為實在見不得男女老幼哭聲震天,而自己的部將露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嗜血或殘忍面孔的樣子,為了讓他們回復成自己熟悉的樣子,所以她不得不急行軍不停的趕往下一座營地,讓他們的頭腦被其他的東西所充斥。
    比如說,責任。
    比如說,服從。
    但隸屬於她的雜役營和功曹卻不會遺忘她的軍功,一定意義上,功曹和雜役營也是靠賀穆蘭吃飯的,所以當他們詳盡又妥當的安置好“軍功”回到軍營時,以至於牲畜人口無數,在草原裡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那些賀穆蘭沒有收割的人頭、那些被俘虜的蠕蠕,那些牛羊馬匹,都以一種讓人歎為觀止的氣勢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因為之前沒有被分割過,沒有被哄搶過,數量和完整更加讓人側目。
    賀穆蘭身心俱疲,已經睡下了,睡之前吩咐花生不准叫醒她,若是戰利品到了,一半留下將領平分,剩下的一半全部分給將士們。俘虜戰馬牛羊都上交軍中,換取軍功或錢財。
    主帥沒有出面,蠻古卻把賀穆蘭臨睡前傳達的命令傳了下去,一時間,虎賁營裡歡笑聲不斷,這般慷慨大方的主帥幾乎是絕無僅有,就算這些俘虜老弱病殘什麼都有,也沒有人再有任何意義了。
    上交俘虜可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殘,都是按人口算的。雖然說沒有把這些廢物的腦袋砍下來做軍功,但這麼多俘虜,數量加起來也客觀。在軍中用老人和孩子的頭顱充作軍功自然是有,但對於虎賁營這樣的精銳來說,這樣做未免掉格,壯漢的頭顱做軍功,其他人口做俘虜,這才是條漢子。
    其實賀穆蘭所得的戰利品和俘虜也許還沒有其他將軍的多,但因為她不好殺戮,所以雜役營帶回來的蠕蠕頭顱大都是年輕力壯的男性,而俘虜活的也多,聲勢就格外浩大。
    牛羊馬匹也是如此。蠕蠕一旦投降,馬匹牛羊自然是也被牽走的,但是如果殺戮太過,就算是蠕蠕們在阻擋不及後也會咬牙放火燒營、殺掉牛羊,什麼都不留給敵人。
    賀穆蘭的俘虜隊伍裡有一些老人甚至是被綁在牛馬上回來的,連路都沒有走。因為這些功曹也希望能交活的俘虜上去,至於交上去後還是死是活,他們就不會管了。
    這一夜的無心插柳給大部分將軍心中留下了一個烙印,也給許多自尊心重的將軍一個挑戰的訊號。
    ‘盡量不以老弱婦孺的頭顱做軍功,媽的花木蘭帶回來的都是壯漢的腦袋,我們都用老弱婦孺的充數,到時候面子跌了還不算,陛下知道了一定是要重罰的!’
    ‘不就是一堆俘虜嗎?蠕蠕什麼都沒有,人還沒有?老子下次俘虜的比他還多,看他還狂不狂!老子下次抓活的!’
    若是賀穆蘭知道此時這些競爭者們心中想的事情,應該做夢都會笑醒吧?
    也許吧。
    ***
    柔然王庭。
    “所以,我們大可汗希望您能保重好自己。能挑撥內訌更好,但最重要的是您能將信息准確的傳回去。尤其是大檀,大檀雖然老了,但雄風依舊,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決定。”
    說話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皮衣,和閭毗說話雖然口氣尊敬,但看閭毗的態度,對說話之人也是十分尊重的。
    “算算時間,這時候大軍應該已經出發了。”
    “我知道了。如今高車那邊我已經聯絡到了一個‘朋友’……”
    說到朋友的時候,閭毗的臉上莫名的紅了紅。
    “她是高車那邊的要人,會幫我穩住高車人,不傾向於任何一位王子。”
    閭毗笑著說道,“只要高車人不幫著任何一個王子,這內訌就要一直無休止的繼續下去,直到吳提干掉其他兄弟或者其他兄弟干掉所有人……”
    “每次和你說話,我都慶幸還好和你不是敵人。”說話的男人笑了笑,“如今情形不對,陛下的意思,您最好把妹妹和親朋都悄悄送到南邊去,大軍直奔王庭而來,萬一誤傷就不好了。”
    “大可汗已經妥善安置好了,西線主帥會派人保護他們,直至進入後方安全的地方。您的父親和母親我也傳了消息回去,已經派人去接了,等聽到柔然大破,兒女都在大魏的消息,他們一定會願意去平城居住的。大可汗會以王親之禮對待他們。”
    閭毗的父母早前兩年就已經被大檀驅逐去了北燕,他在柔然只有一個親妹妹,今年才四歲,因為長得冰雪可愛,他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看待。
    聽到魏國已經安置好了他的父母親人,閭毗越發對面前這人感激起來。
    “真是謝謝你,素和大人,一直勞您奔波,還要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閭毗撫了撫胸。
    “沒什麼,我這人就喜歡到處亂跑。有你幫忙,來王庭一點都不危險,而且魏國眾位文武大臣中,怕是我最早先來了柔然王庭,我才是首功才對,哈哈,哈哈哈……”
    素和君豪邁地大笑了起來。
    “右賢王也不要管我的安全,我事情已經辦妥,等在王庭仔細打探幾天消息,就會回返東線的軍中。我這個人雖然好奇心重,卻不魯莽,不會給你添亂的。”
    “您真是……不過你出來這麼久,也是該回去了。”
    閭毗歎道。
    “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他日您登上汗位,自然會有再見之時。”素和君和閭毗也算是熟人,不由得勸他一句:“不過你既然已經起了歸順我大魏之心,為何還要執迷於可汗之位呢?這般刀尖上行走,才叫危險。”
    “那是我父親欠我母親的,也是大檀欠我父親的。”
    閭毗咬牙。“這汗位我才不稀罕,可我也不會再把它交給大檀的任何子孫。”
    素和君了然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言。
    他們和這位右賢王雖然早就有了聯系,也是同盟的關系,但是對方畢竟是柔然人,不可完全相信對方的話。
    就像上次他傳出消息,說是東西線都有柔然大軍出動,卻沒有告訴他們是聯合了夏國人去朔州擒獲他們的陛下一般,就算他在信中再怎麼解釋是因為自己身份不夠去探聽他們為何南下……
    但素和君可不相信他這樣的地頭蛇,卻一點兒打探不出真實的目的。
    這人雖然看起來爽直,其實心中在想什麼,誰也猜不清楚。素和君是白鷺官,也是使者,卻不是來交朋友的,兩方各取所需,事情辦成,也就行了。
    所以素和君和他攀談了幾句,告訴他西南邊接應的人在什麼地方後,好奇地問了他一句。
    “你說在高車那邊的朋友,可要我和西線主帥知會一聲?萬一誤傷或者出了什麼意外,好歹也有個保證。”
    兵荒馬亂的時候,萬一跑錯地方抓了高車人,也不是沒可能。軍中還有許多人不知道高車人准備歸附呢。
    閭毗沉吟了一會兒,覺得素和君的提醒確實有道理。他是拓跋燾身邊的要臣,又是掌握所有斥候和眼線的白鷺官出身,保護一個女人,應該無虞。
    “如此,實在是謝過了。”
    閭毗領了這個人情。
    “無妨,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會去信讓其他的將軍留意的。”
    素和君笑了笑。
    高車遲早都要歸附,這個人情不賺白不賺。
    “她……她長得很漂亮……”閭毗莫名其妙說起了其他的事,“如果見到一個很美的女子,叫花木蘭的,請不要傷害她。”
    花……花木蘭?
    女子?
    很……很什麼鬼?
    素和君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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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6章 高車大局

素和君又追問了幾句,發現那叫花木蘭的女子是個碧眼美人兒,差點破功笑了出來。
    碧眼,還美人兒,除了那個出使的高車百夫長狄葉飛,還能有誰?
    當初他跟拓跋延推薦高車的百夫長狄葉飛時,也時考慮到對方的臉實在雌雄莫辨,最適合做使臣,即使被抓住,生存的幾率也大些。
    臉長成這樣是很占便宜的,君不見崔浩崔大人以前出使諸國時,風靡萬千男女,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樂於和他結交麼?在“愛美之心”這點上,無論什麼民族什麼性別,都是一樣的。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狄葉飛還能把閭毗迷到情願求援的地步。
    閭毗是誰?他從小被各路柔然美女包圍,母親又是艷絕燕國的公主,見多了各種美女的他,想不到喜歡的狄葉飛那種冷冰冰類型的。
    一定是狄葉飛拿花木蘭的名字當擋箭牌……
    狄葉飛不怕被花木蘭暴打嗎?
    素和君的面前浮上“花木蘭”那寡淡普通的長相,頓時有種肚子要笑裂的沖動。哎喲喲,這太有意思了,他一定不戳破,等花木蘭屢屢得功的時候,這閭毗聽到花木蘭的大名,一定蛋都要碎了。
    大消息,驚天大消息!
    這麼有意思的事情,他一定要回去說給陛下聽啊!
    素和君笑瞇瞇地應承下他的請求,但過幾天回返拓跋燾軍中的時候,說的是什麼,那就不是閭毗可以知道的了。
    不管怎麼說,素和君和閭毗的對話引起了閭毗對“花木蘭”的想念,他派出使者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花木蘭”到底有沒有說服高車族人,讓他們不要牽扯到柔然王庭的事裡。
    還有大檀,最近眼線說他半夜一直在咳嗽,應該是當年肺部中箭的舊傷又開始發作了。王子們爭斗不休,儼然就是他父親斛律當年坐上汗位時的樣子,這種命運又降臨到他和他子孫的身上,豈能不怕?
    希望他能活的久一點,活著看到吳提殺了所有的王子吧。
    “右賢王在嗎?”
    一個聲音從帳外響起。
    “左賢王請您去趟王帳,聽說是南邊的魏國有動靜了。”
    閭毗抬了抬眼,聽到是心腹的聲音,便“嗯”了一聲,開始收拾起手邊的東西。
    一張柔然王庭遷徙路徑的地圖被他丟入了火盆,終是沒有交給素和君。
    ***
    金山南麓。
    柔然吳提王子和其他各路王子對附屬高車部族的征召之令,已經下達到了金山會盟之處。
    春季從來都不是打仗的季節,即使南下劫掠也只會不用放牧的冬季。能在這個時候征召,一定是又要打內戰了。
    大檀之子……
    聽說大檀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想來柔然這些王子們都坐不住了。柔然汗位的繼承從來都是強者為尊,這讓每一任可汗都十分強大,但也造成每次汗位更迭時柔然就要血流成河。
    高車幾大部族的族長都開了會,高車沒有王族也沒有首領,所有部族的族長便是議會的成員,凡事都事討論解決。所有人都不想接受征召把族長的青壯送去各自的主族那裡,可是又都怕這些王子真的起兵報復,或者獲勝的那個王子繼承汗位,狠狠地報復高車。
    “怎麼辦?這是內戰,不是南下……”斛律氏的族長斛律光斗猛錘大腿:“難道要我們自家人打自家人不成?我不能接受!”
    “誰能接受呢?還是狄主真好,拍拍屁股就去魏國了,聽說現在被封在敕勒川,帶著部民們祭祀祖先呢……”狄氏已經在狄葉飛的游說下動了歸順大魏的心思,現在再想起狄主真的決定,頓時對他的“先見之明”佩服不已。
    “怪不得大檀一開始傳出身體不好的消息時他就勸我們去投奔魏國,原來是早就看出這之後的危機了。我只可恨當初沒有咬牙和他一起去……”
    狄主兵是狄主真的堂弟,掌管著“主兵”部族。因為高車人以火為尊,以鍛造兵器為榮,掌管著知識的主真可以南下,他卻被柔然人的眼線一直控制,沒有他那種決斷敢於南下。
    如今機會一縱即逝,這時再說,已經晚了。
    狄主兵的埋怨引起天穹廬裡一片靜默,過了一會兒,袁紇氏的族長袁紇寒霜開口猶豫道:“要不然,我們干脆也投奔魏國算了。魏國如今如此強大,等柔然一被攻破,勢必有大片草場要空出來。我們如今在柔然已久,也不求能得到柔然的土地,只要擺脫奴族的身份,能夠自由的在這裡放牧就行了……”
    “魏國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我們做出過任何承諾,只派出了一些使者而已。魏國答應了分封我們土地嗎?答應了我們以後能夠不做奴隸嗎?就連狄主真現在是不是真的活著我們都不知道。萬一他們說的是假的,只是想讓我們幫著打柔然人又怎麼辦?”
    護骨氏的族長年紀最長,提出不同的意見。
    “如果只是要我們幫著打柔然,沒必要還把我們的老弱婦孺轉移走啊!”狄主兵瞪他:“這已經足以表現出誠意了!”
    “這也叫誠意?萬一是要把他們做人質呢?”
    護骨連加冷哼。
    “你們這些年輕人,是不知道南方人的狡詐!”
    斛律光斗見狄氏的族長和護骨氏的族長要吵起來了,連忙居中調和:“你們先別吵,別吵!狄族長說的在理,但護骨族長的話也不是不能參考。如今最重要的問題是,那些王庭的來人怎麼辦?”
    他滿臉煩躁地低吼了起來。
    “媽的,這些使者才來了三天,已經要了十個少女過去了。現在他們又動不動就為自己的主子而打架,卻要我們的勇士去拼斗!到底是反是順,要給個話啊!”
    這些王子的人天天都找他們要女人要牛羊,又催著他們集中青壯跟著他們回去,能拖幾天呢?
    再拖幾天,大軍都要來了!
    “這……”
    所有族長頭都疼了起來。
    “我反正不會跟著去內戰。我不想在戰場上見到我的兄弟,為了畜生們對自己的族人下手!”
    狄主兵第一個站起來。
    “不管你們怎麼做,我們會跟著魏國的使者走。”
    “狄……哎,怎麼就走了!”
    斛律光斗看著摔帳子出去的狄主兵,歎了一聲。
    “這急性子……這……哎!”
    狄氏營地。
    對於金山南麓會盟的各個部落來說,柔然各部王子來人的事情簡直就是個噩耗。
    敕勒人為柔然提供了無數的牛羊馬匹、刀槍劍戟,甚至連青壯都要送入柔然軍中,組成雜軍。但柔然的部落主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敕勒族的青年留在高車還能提供許多補給,敕勒的高車更是好物,否則敕勒人也不會被人叫做“高車”一族。
    所以柔然對治下的其他民族壓迫都極狠,只有對高車人,還算是有些分寸。但即使是還有些分寸,對於高車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屈辱了。
    去年冬天,柔然人已經幾批南下劫掠過,甚至在初春的時候還派人征召了一批人東行,原本想著一個春夏也許能恢復過來,結果還沒有幾月,使者又來了。
    這些使者多年來在各大部族囂張跋扈慣了,他們出身各大部落主的家庭,宣召的又是“王子”的命令,每每到了附屬部族的族中都是頤氣指使,恨不得把別人整個部落都端回去。
    人人都討厭這些“使者”,和魏國派來給他們送禮物的那些高車使者比起來,這些人簡直就像是糞坑裡的臭蟲,你惡心的要命,還不能踩死。
    前些天,柔然王子吳提派了使者來到狄氏族中,要求他們在兩個月內備齊駿馬五千匹,牛羊三千頭,足夠裝備一千個騎士的武器甲胄。
    還要一千個狄氏的青壯跟隨出戰。
    狄氏雖然是高車人裡最大的部族,但此事正是春末,去年的牛羊已經宰殺了不少食用了,今年的牛羊還沒有長成,牛羊三千頭足以讓族中之人撐到牛羊長肥,此時卻要交出去……
    再說駿馬是他們拉高車的工具,一旦獻出,高車就廢了,部族就無法好好的遷徙,沒辦法遷徙,這裡的水草吃完了,牛羊就要挨餓,難不成靠人推車不成?
    更別說一千個狄氏的青壯了。
    游牧民族遷徙放牧全靠青壯,否則夏天草原上狼也很多,出去很容易被狼群和其他動物襲擊。真要把青壯要走這麼多,無數家庭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一千個人的武器甲胄則是需要集齊全族之力,全力鍛造三個月才能制作出來的,狄氏部落雖有存著的兵器和甲胄,卻是最後的自保之力,不可能交出去。
    吳提在眾多王子裡是勢力最大的,所以狄氏過的還算安穩,但如今他一反常態要東西要人要的如此急迫,狄氏眾多部落的族長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倒像是困獸想要一搏似的。
    狄氏因為有狄葉飛的存在,比高車其他大族都要輕松一點。畢竟使者是狄姓,總要為同族謀取福利,又有狄主真這個老族長先去了魏國穩固基礎,狄氏更是比其他大姓多了一些保障。
    所以狄氏幾個部落的首領在私下議論了一陣後,都一致決定先拖著這些使者,然後游說其他部族,等條件成熟了,再一起反抗。
    既然是拖著,自然是好酒好肉,待若上賓,這些使者蠻橫慣了,不以為然,加之為了多享受幾天,也就不再催促他們。
    只是只有幾天的功夫,他們已經就把狄氏的營地弄的天怒人怨,甚至還霸占了狄氏的“天穹廬”,把住在天穹廬裡的人統統趕了出來,只能風餐露宿,靠和其他族人一起擠。
    狄葉飛和他的一群高車同袍自從使者們來了,一直低調的在營地裡活動,很少出帳篷。他們是魏國人,狄葉飛長得也確實好看,狄姓的人都有意無意的幫著他們遠離這群使臣,每天為他們送吃的和水,替他們掩飾身份。
    直到右賢王郁久閭毗的使者也來了金山。
    閭毗的使者倒沒有大張旗鼓,他鎮守西境,西邊的高車人裡有不少是他的屬族,但他不喜歡用高車人,所以西邊零散的高車部族也就逃過一劫。此時他派人來,不但高車人詫異,連這些王子派來使者也詫異的很。
    誰都知道吳提現在正在爭取閭毗的支持,其他的王子也都是一樣,此時使者來了,自然有不少眼線就在他身邊轉悠。
    閭毗的使者要找狄氏的“阿其火”,因為狄葉飛之前打過招呼,很快他就被請到了狄葉飛的帳中。
    初次見到狄葉飛,這位使者也是被狄葉飛的“艷色”震懾了一會兒,但他畢竟是閭毗的心腹,所以很快移開了眼睛,取出一封信函說道:“我家主子的意思,請您務必記得你們之間的約定……”
    狄葉飛推開他的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識字。”
    這是他最大的遺憾,也是短時間內無法彌補的遺憾。
    那使者卻一點也不驚訝,若是這位識漢字了,才真讓人吃驚。他點點頭,卻繼續把信函放在他手中。
    “右賢王說了,這是信物,就算不認得也沒關系,留下來也是憑證。”
    狄葉飛這才接下。
    “最近一段年時日,柔然王庭頻頻來人,各地的部落主也紛紛都來人要東西要牛羊要青壯參戰,敕勒部族都很生氣。此時只要能有件事挑起所有人的不滿,這些王子的使者就能被驅趕走,到時候為了得到庇佑,便會歸於右賢王大人的帳下……”
    狄葉飛見那使者開始滿意地笑,又接著說道:“只是我們這麼多人的安全如何保證?我們族中的老幼太多,一旦抵抗各路王子的報復,勢必要死許多老弱婦孺。我們雖能為了生存一搏,可族中的希望便是孩子,不能有失。”
    那使者沒想到這個女人想的問題如此多,也沒有被“可敦”的位置沖昏了頭腦,此時對她開始有些敬佩,語氣中也不免帶出幾分尊重。
    “那依您的意見,是希望我們如何配合呢?”
    他出行時,閭毗再三叮囑他要對她尊重,要對敕勒部族的所有高車人尊重,因為此時高車人是他爭奪汗位的關鍵。但柔然人對高車人的壓迫已久,這個使者再怎麼調整心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改過來的。
    不過他畢竟是閭毗千挑萬選的,還記得自己的任務。
    “我准備讓族中所有的老幼往南撤,撤到南方去……”狄葉飛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老弱婦孺不能打仗,還會成為重點報復的對象,留在族中,反倒會讓我們族中的戰士擔憂。即使我們想為右賢王效力,但家人的安危一日不能保障,我們便一日不能徹底放開手腳……”
    “所以,我想帶著族中老幼先去南邊的山上躲避一陣子,等內亂結束了,再回返各族之中。至於族中的青壯,便聽憑右賢王的調遣。”
    才怪。
    族中的青壯男丁,那是要集合起來直插柔然王庭的後路,斷掉退路的。
    “這麼大舉遷徙……”
    此時北魏出兵的消息還沒傳到北面,這些使者更是早早就出發了,不知道南方現在的局勢,第一個先想到的是這麼多老幼遷徙會不會被發現,而不是事情可不可以做。
    “金山會盟之後本來就會有部族陸陸續續的離開,我們的青壯依舊留在這裡,讓老弱婦孺喬裝成已經離開的部族就是了。”狄葉飛知道西境是閭毗的地方,他們離開不可能不被右賢王發現,索性先忽悠一番。
    “到時候請右賢王行個方便,若是看到我們的族人還請放行,給個方便。”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和右賢王大人商議的,不但放行,若你們的族人願意和我們結盟,我們甚至可以提供你們一路南下避難的物資和保護。”那使者回答的很干脆。
    “只是口說無憑,我希望你們也能拿出你們的誠意讓我們看到,你們覺得呢?”
    狄葉飛這幾日也正好想做一件大事,此時閭毗的使者來的正好,便輕輕一笑,瞇起綠眼。
    “這是自然,還請您在我們的營中多住幾天,看場好戲。”
    ***
    吳提是左賢王,闡麗可敦的親子,身份尊貴,能在他身邊隨從的心腹,不是部落主的子女,就是後族的族人,像是鬼方這樣由馬奴升上來的心腹,已經找不到第二個了。
    所以這次拍出來的使者,也是一個大部落的繼承人。他是闡麗可敦的親外甥,母親是闡麗可敦的姐妹,在吳提身邊都受人迎奉,更別說“屈尊”來奴族的地方了。
    這位叫洛汗莫的使者帶著一百多騎而來,一來就霸占了高車人視作“神聖之地”的天穹廬,將天穹廬裡的人都趕了出來,又讓狄氏送上美女和美食,在這幾日裡盡情揮霍。
    狄葉飛之前打探過,這個使者不貪杯,性子也不愚蠢,只有一樣,好色。
    雖說狄葉飛很討厭別人拿自己的外貌打主意,但有的時候,若能利用自己的外貌成就大業,對他來說也不算是什麼大的犧牲。
    無非就是被人看看,算不得什麼。
    所以他在狄氏一族中安排好了高車士卒和狄主真的族人,又在營帳中洗干淨了臉,將頭發和臉整理的分外整潔以後,刻意露出頭臉,就經常在天穹廬旁邊晃悠。
    原本屈賀余還勸他打扮成女人的樣子的,這樣剛容易讓洛汗莫上鉤,只是狄葉飛實在想象不到自己穿著女裝是什麼樣子,而且草原牧民的男裝和女裝說實在話也沒多大區別,他便拒絕了這個玩笑大於合理的建議。
    正如狄葉飛所預計的,洛汗莫無意中看到狄葉飛的臉以後,根本就不可能放棄了。
    “站住!前面那個女人你別走!綠眼睛那個!”
    狄葉飛腳步匆匆,根本不給他留住自己的機會。
    洛汗莫果然中計,正是因為那驚鴻一瞥,他對狄葉飛的驚艷更是讓他如同小貓撓心,連忙追出帳外。他的隨從等人自然不會看著主子跟個陌生女人跑了,也跟在身後。
    於是狄氏營地裡便上演了這樣一幕。
    狄葉飛在前方一路小跑,仗著自己先來的狄氏營帳,在營帳中東躲西藏。那洛汗莫雖然不識地形,但他霸道慣了,一路推倒雜物,直穿營帳,劈裂帳篷包抄近道,沒一會兒就追上了狄葉飛。
    狄葉飛身材高挑,若從背影上看,並不像個女人。無奈狄葉飛的臉太過有欺騙新,草原女子高壯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洛汗莫是典型的草原男人,不喜歡嬌小可人型的女子,對狄葉飛更是緊追不捨。
    兩人一個人逃,一個人追,終於被引到了埋伏的地點,狄葉飛便停下腳步,絲毫不懼地轉過身子,冷著張臉問:
    “你追我做什麼!”
    洛汗莫一看著狄葉飛果然長得美貌,尤其一雙綠眸更是勾人心魄,頓時色心大起,連沖幾步。
    “我可是你們的主族吳提王子派出的使臣,你們狄氏這幾日派出的美人都不夠滋味,原來不是沒有美人,是藏起來了!”
    那幾個跟著洛汗莫的隨從也是被狄葉飛橫眉冷對的樣子驚艷到了,連忙高聲符合:
    “少主,我們把這個女人先綁回去,正好去問問狄氏那幾個老家伙,為什麼要用丑八怪敷衍我們!”
    “就是就是,這等美人兒,居然給藏起來了!”
    被這些人猥瑣的眼神掃過全身,狄葉飛渾身上下雞皮疙瘩直冒,心中的厭惡之情更是無以言表。見洛汗莫已經沖過來要動手了,他立刻緊握著藏於袖內的匕首,准備進行刺殺……
    “住手!放開她!”
    就在這時,一聲吼聲如霹靂般響起,震得諸人連忙看去。
    只見一個黑壯的小伙子低吼著沖了過來,直接推開洛汗莫。
    正是斛律家那個傻小子斛律蒙。
    原來斛律蒙自從狄氏也來使者以後就一直擔心那日晚會時見到的狄葉飛,這才悄悄來了狄氏的營地尋找狄葉飛的下落,看他是不是安好。
    狄葉飛長得太過美貌,加之皮膚比高車人要白嫩,明顯鶴立雞群,他雖被狄葉飛拒絕,但心中一直對“她”念念不放,更是將狄葉飛當做心中女神一般的人物。
    這洛汗莫色中惡鬼之名在外,他心中實在掛念至極,就找到了狄葉飛的住處附近,結果就遇見這場追逐,跟著追到此處。
    他不明白,狄葉飛這樣的美人被追趕為什麼沒有狄氏部族裡的年輕人出手相救,一根筋的腦袋在他找到答案前就讓他已經先出了手。
    洛汗莫本人相當武勇,並不是紈褲子弟一般的人物,否則吳提也不會對他予以重任。斛律蒙在同齡之人中雖然厲害,但和洛汗莫這樣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比起來,真是一只名副其實的菜鳥,沒有幾下就被打倒在地。
    “哪裡來的愣頭小子,耽誤我的事情!”
    洛汗莫猙獰地笑道:“鳥毛都沒長齊就和老子爭女人,還想英雄救美?老子把你頭砍了,讓你當沒頭的英雄!”
    斛律蒙這時候才知道害怕,死命的掙扎起來,洛汗莫的隨從上前將他按住,看著洛汗莫將斛律蒙嚇到兩眼無神,頓時也嬉笑了起來。
    此時的狄葉飛握緊了匕首,心中糾結掙扎。
    高車六族之中,以狄氏人數最多,斛律氏實力最強大,族中控弦之士最多。可以說,敕勒所有部落裡,只要狄氏和斛律氏歸順了魏國,其他的部族也都會紛紛歸附,不會再有其他的意見。
    斛律一族的族長謹慎多智,對於歸附之事一直游移不定。若是他的兒子被吳提的使者殺了的話……
    若是斛律蒙死在這裡,斛律一族不會善罷甘休,那麼……
    狄葉飛看著洛汗莫抽出隨身的佩刀,貓戲老鼠一般將佩刀在斛律蒙的頸邊東量一下,西晃一會兒,好像在考慮從哪邊下刀。
    只要斛律蒙死了,你的任務就能完成了……
    只要斛律蒙死在這裡,斛律一族就和吳提有了矛盾……
    只要斛律蒙死在這裡……
    斛律蒙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時熱血上頭便要落得這樣的下場,心中之懼怕可想而知。
    但洛汗莫這種逗弄人的法子倒激起了他無端的憤怒,所以斛律蒙強壓住自己的害怕,只回頭看了狄葉飛一眼,似乎只要看見他,就能抵抗住自己內心的恐懼一般。
    正是這一眼,讓狄葉飛瑟縮了一下。
    此時斛律蒙的眼神和死於他懷裡的盧日裡似乎重合了,那眼神中的“不後悔”和“遺憾”像是燒灼著他的內心,瘋狂地繚亂了起來。
    “不後悔……莫哭……”
    盧日裡的話語似乎還在耳畔。
    只要斛律蒙死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狄葉飛閉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洛汗莫舉起佩刀,似乎已經厭倦了這種游戲,而想要嚇唬美人讓她屈服的目的似乎也已經達到,所以准備砍了斛律蒙了。
    在他眼裡,這不過是一個奴隸之族裡的少年,死了也不過就是死了。
    “要怪就怪你看錯了人,看上了我……”
    “狄葉飛,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做到問心無愧便好了。這是這個世界的錯,不是你的錯,只要你問心無愧,便能一直昂首立於世間……”
    火長花木蘭安慰他的話似乎還在耳邊。
    對不起了,大魏的同袍們。
    我明明知道斛律蒙死在這裡有利於我們……
    狄葉飛睜開眼,突然出聲叫住洛汗莫。
    “不要殺他,我跟你走。”
    狄葉飛看著地上瘋狂搖頭的斛律蒙,凝視著露出意外神情的洛汗莫,繼續說道:“殺了他,你就犯了眾怒了。他是斛律族長的兒子。”
    若說美人之前的話讓洛汗莫露出欣喜若狂的得意表情,那他後來的話就讓他的臉色僵在了那裡。
    斛律一族能征善戰之名即使在柔然也赫赫有名,洛汗莫也不想惹這麼個麻煩,當下收起佩刀,示意幾個隨從放開斛律蒙。
    “美人兒既然求情了,我就放了這個傻小子。”洛汗莫笑著一把抓住狄葉飛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的懷裡。
    “嗯,小美人兒身上味道真好,不像其他女人,一股子羊騷!”
    狄葉飛忍住將刀子□□他心裡的沖動,瞪著地上的斛律蒙斥責了起來:“你還嫌連累我連累的不夠?快滾!”
    斛律蒙猶如斗敗了的公雞,從地上爬起來,抹去自己正湧出來的眼淚。
    “狄家姐姐,你不要生氣,我……我會娶你的!不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娶你的!”
    他嚎啕大哭著奔離了這裡,哭聲中滿是對自己無力的後悔和無奈,足以讓人心生同情。
    洛汗莫等人對著斛律蒙的背影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麼讓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狄葉飛一直等到斛律蒙跑到沒影子了,這才裝作害怕一般縮起了身子,依偎入洛汗莫的懷中,將藏在袖子裡的匕首向前一送。
    “你……呃……你居然……”
    洛汗莫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痛,懷中擁著的溫香軟玉也突然一下子掙脫了懷抱,走到一旁作嘔了起來。
    那幾個隨從見到洛汗莫心口上插著的匕首,頓時嚇得不清,一個要過去扶他,幾個轉身就去抓狄葉飛。
    “你這個小賤婢,居然敢襲擊主人!”
    狄葉飛擦掉嘴邊的穢物,冷冷一笑,做狼嚎狀叫了起來。
    這是高車人獨特的傳訊方式,只是瞬間,從一旁的營帳和高車之內就跳出十幾個和狄葉飛一起從黑山而來的士卒,人人手中都拿著兵器,身著甲胄,一看就是早就埋伏在這裡。
    洛汗莫此時已經知道自己中計,無奈胸口劇痛根本無法開口,那幾個隨從見到這種情景,立刻放聲高呼。
    “你們接著喊,喊的越響越好。”
    狄葉飛後退幾步,退到安全的地方。他身前的高車士卒們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把這幾個人放倒,一刀一個了解了。
    無愧於心嗎?
    狄葉飛看著遠處的方向。
    天穹廬裡,他的同袍們應該也已經把狄氏跟隨洛汗莫的使者們都解決了。
    殺了柔然的使者,迫使高車人不得不歸附大魏……
    到底算不算無愧於心呢?
    柔然人是死敵……
    應該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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