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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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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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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5:23 |只看該作者
  ☆、第233章 歷史的分水嶺

賀穆蘭派出去巡邏的隊伍裡有一支一直尾隨著閭毗的人馬,在打探一陣後發現了不對,立刻回來稟報。
    閭毗沒有往東,而是往南了。
    東邊是王庭的方向,而南邊只有魏國人鋪開的輜重營地。魏國人擅用騎兵,尤其是深入敵後、縱橫穿/插,攻其弱點,所以輜重繁重,向來是在後方留下大營,然後只帶著十幾天的補給出動,一路以戰養戰。
    攻打柔然的作戰太過順利,順利到拓跋燾又一次使用了游騎兵。從四月開拔到五月初打到柔然王庭,整個距離早已超過了兩千裡,可謂是古代的“閃電戰”。而拓跋燾也不是一個只喜歡用“險招”的將領,後方四座大營,每一座都有重臣名將留守確保萬無一失,其中最大的一座作為策應,甚至連崔浩和步堆將軍都留在了那裡。
    最右的兩座輜重營地,一座是地弗池的大營,在涿邪山的西北面,因為西線幾乎沒什麼戰事了,所以只有萬人看守;一座是兔園水的大營,在涿邪山的東北面,由右軍的幾位大將看守,其中就有丘林莫震。
    賀穆蘭想象不出有什麼理由值得閭毗往南走。
    難不成要直接歸附魏國?或者去接回自己的妹妹和母親?
    賀穆蘭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素和君,有這一位最會分析情報的白鷺官在,她幾乎多了一個參謀一樣的援手。
    而後者的分析讓所有人驚訝。
    “大檀難不成孤注一擲,到南邊去了?”素和君眉頭緊鎖,“這個時候是大檀最虛弱的時候,閭毗應該去找大檀報仇了,可是他卻不往王庭而去,去了南邊……那只能說明大檀在南邊……”
    “大檀怎麼可能在南邊?大檀應該在……”
    應該從金山往西遁逃在對啊!
    賀穆蘭差點說漏嘴。
    “大檀這時確實應該在王庭坐鎮,但他已經行將就木,一個快要死的人,無論要如何賭一下都是正常的……”素和君應該是對大檀十分了解,“尤其他要死了,他的幾個兒子卻一直在內訌,也許其中還有什麼緣故,是我們不明白的。”
    賀穆蘭這個時候分外痛恨自己消失了一部分的記憶。
    她知道大檀是從金山往西跑掉的,但是在跑掉之前究竟做過什麼,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也許花木蘭也不太清楚,或者前世這個就是機密,總而言之,賀穆蘭的腦子裡毫無印象。
    “繼續探查吧。”素和君迅速下了結論。“一邊繼續攻破西邊所有可以接應閭毗的營地,一邊南下探查。地弗池戒備森嚴,黑山大營的守軍又會很快過來接走馮夫人,應該無虞。閭毗一心想要復仇,卻對大魏沒什麼敵意……”
    真是這樣嗎?
    想起閭毗屢次送出情報的留有余地,素和君突然也不敢如此肯定了。
    ***
    涿邪山。
    拓跋燾的人馬被困在涿邪山裡一天了。
    追趕大檀的隊伍原本就又疲又累,等拓跋燾下令無需再追的時候,所有人馬就立刻在涿邪山下開始休息,補充飲水和食物,准備回返。
    拓跋燾的部下跟隨他追擊敵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所以一切的做的非常駕輕就熟,打獵的打獵,做飯的做飯,牧馬的牧馬。
    沒有一會兒,打獵回來的人突然回報,說是在涿邪山上發現了一只白鹿,角冠碩大,比其他鹿要雄壯的多,而且跑的極快。
    鮮卑人以鹿為祥瑞,見到了鹿就表示非常幸運,有好事發生。涿邪山附近並不是鹿群出沒的地方,能在這裡見到鹿本就非常少見,更別說是很少見過的白鹿。
    鮮卑人尚白,連婚禮的禮服都是白色的,這一支白鹿的出現,簡直就像是上天的某種預兆,所有人士氣大振,拓跋燾擔心有詐,沒有出去尋找白鹿,便派了庫莫提去查看。
    照理說,這種奇怪的事情發生在敵人的地盤上,應該是小心再小心的。可鮮卑人對於白鹿的崇拜實在是太狂熱了,而拓跋燾繼位以來,從未見過任何祥瑞。他年紀輕,對於這種事本身就好奇,又是白鹿……
    所謂“逐鹿中原”,這是難得一見的預兆,值得去探索一番。
    庫莫提帶著一隊人去山中打探,果然是有白鹿,而且白鹿速度飛快,絕非一般鹿的速度能比。
    拓跋燾聽到果真有白鹿,立刻興致勃勃的帶著一群精銳去山中尋找白鹿,試圖活捉,庫莫提和其他精騎也一直相隨,追趕那白鹿到了某個狹窄之地。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裡來的雪水沖刷而下,沖毀了山谷一側的道路,無數石塊雜木隨著磅礡而下的雪水砸了下來,直直把通往營地方向的道路截斷了。
    騎兵倚仗馬匹,道路被截就無法通行,另一側的路通往涿邪山的西麓,涿邪山西部全是荒石和雜草,拓跋燾派出一支隊伍去西麓打探,卻失蹤在山中,再也沒有回來。
    這麼一來,就算拓跋燾等人再笨,也察覺出來情況不對了。
    大軍駐扎,他們帶著幾千精銳來涿邪山搜尋白鹿,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在夏天遇見了水流直下,連道路都被沖刷到全是大石,若不是人為的原因,就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可是若說敵人有埋伏,此時西邊雖然失蹤了一支幾百人的軍隊,可沒有砍殺嘶喊之聲,也沒有大隊兵馬殺來,這般好的優勢,卻再沒有下文了,不符合帶兵的常理。
    拓跋燾有意親率部隊去探個究竟,卻被所有人制止,尤其以庫莫提反對的最為激烈。
    “陛下,若是對方人數不多,就是希望我們靠近而發動襲擊,豈不是正中了敵人的圈套?山下有大軍駐扎,只要陛下一時半會沒回去,幾位將軍就會派人上來搜尋的,等發現道路被毀,自然有兵卒清理道路,我們現在不該輕舉妄動,而是應該原地以逸待勞,等著其他將軍來援才是!”
    “若是西邊的敵人人數不多,此時我先發制人,肯定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就算是大檀的人都在涿邪山,也不過幾萬而已,更何況扎營時已經派人全山都搜索過,山上根本就沒有人。對方能有多少人?”
    拓跋燾則是擔心遲則生變,“若是對方晚上發動襲擊,我們一無營帳,二無天險,豈不是被動挨打?”
    庫莫提和幾位將軍苦苦相勸,最後庫莫提帶著鷹揚軍數百人親自去打探,幾個時辰後回來,只剩下一半士卒。
    “陛下,西邊早有埋伏!”庫莫提雙目皆赤,“那西麓的山路高處全是潛藏的弓箭手,只要一靠近,立刻萬箭齊發,前面的兄弟,怕是早已遭了毒手了!”
    “什麼?哪裡來的弓箭手?”
    拓跋燾此時後背生寒。他已經驚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天大的陷阱之中,而這個陷阱,可能在他們來到涿邪山之前,就已經開始細心謀劃了。
    “陛下,此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妄動了。對方弓箭手雖多,但弓箭手卻不能離開屏障作戰,我們只要在這裡等著大軍前來相迎,那些弓箭手也不敢離開原處,否則我們的騎兵一開始進攻,他們只有原地等死的份。”
    庫莫提臉上全是憂色,“山下有幾位老成的將軍,發現情況不對一定會求援。長孫將軍西線的大營就在附近,我們只要撐上一天,必有人來援救!”
    拓跋燾實在說不過庫莫提,先前去探路的人馬又一直都沒有回返,再加上之前莫名出現的“白鹿”,他帶來的騎兵裡已經甚至有些“妖邪”作祟的想法,士氣存疑時不可拼命,拓跋燾斟酌一番,只好原地駐守,又派了一部分人去東邊沖毀的道路處探查,看看還有沒有可走的道路,或者可以清理的余地。
    一時間,涿邪山上愁雲慘霧,從拓跋燾到羽林軍各個心頭猶如壓了重石,他們大部分人只隨身帶了糧食袋,能裝的東西有限,被困個兩三天恐怕就要渴死。
    等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哪怕萬箭加身,要闖還是得闖。
    而山下等候的將軍和寇謙之等人很快就發現了山間的異動,派出人馬一看,涿邪山上原本還算寬敞平緩的坡地,不知被山上不知從哪兒來的水沖到到處都是山石和木頭的地步,頓時大叫不好,開始發動士卒清理起大陸,又派善於攀爬的士卒火速去山中尋找拓跋燾的蹤跡。
    這不知不覺間,一夜就過去了。
    拓跋燾等人將戰馬圍成圈,在戰馬圈中休息。甲不離身,兵不離手,又有大軍清理道路的聲音,總算是安心了一點。
    此時,所有人心頭上都疑雲重重。
    這不知名的敵軍,究竟要把他們困在涿邪山做什麼呢?
    就算能困,也不可能困太久,這麼短的時間,又能發生什麼?
    ***
    “花將軍,西邊所有的柔然部落四散而逃了……”出去在四周巡邏的高車部族很快就發現了情況不對,回來稟報。
    “北面的也開始逃了。”虎賁騎的一位副將也收隊回營,“他們連帳篷和牛羊都不要了,我們追擊了很長一段路也沒有追上,只能帶著牛羊馬匹回來。看他們的樣子,好像發生了很可怕的事……”
    “花將軍!花將軍!”斛律部族的族長斛律光斗急匆匆的奔到帳下,“王庭被燒了!王庭沒了!”
    “什麼?”
    “陛下不可能燒柔然的王庭!”
    “柔然可汗死了嗎?”
    賀穆蘭、素和君和狄葉飛異口同聲的詢問。
    “我也不知曉!是我之前派出去往東打探消息的族人送回來的消息!”斛律光斗臉色難看。“柔然人都說是鮮卑人燒的,許多老人和孩子被燒死了。現在柔然人都已經不相信投降能活了,拼命往北或者往西逃……”
    王庭也有許多高車和其他族的奴隸,高車人手藝精湛,王庭裡養著許多高車的工匠,若真很是鮮卑人燒了王庭,這些高車工匠的仇這輩子也沒法子報了,他們和鮮卑人之間必定要留下齟齬。
    斛律光斗更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如果王庭被破,大檀被殺,柔然就等於已經被滅,高車人如今寸功未立魏國人就贏了,就算他們歸附,日後無非就是從柔然人的奴隸變成鮮卑人的奴隸,這根本就不是他們要的結果!
    “王庭不可能是我們燒的。陛下還要巡幸陰山,怎麼可能要一個殘破的王庭!”
    素和君搖頭連連,痛呼出聲。
    “一定是蠕蠕自己燒的,他不想給陛下的急行軍留下任何物資!陛下補給要出問題!”
    “現在我們怎麼辦?去天山下和陛下會和?”
    狄葉飛見可能沒仗打了,只希望能帶著高車人最後再得一份功勞,立刻用渴望的眼神看向賀穆蘭。
    大檀一定沒死。
    一定沒死。
    我的蝴蝶翅膀不可能扇的這麼厲害……
    賀穆蘭一切的依仗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如今情況亂成一團亂麻,她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和緊張,拓跋燾的危機有可能不是來自於彈盡糧絕,而是……
    而是……
    對了,陛下前世是為了追擊大檀才被騙進涿邪山的!
    王將軍是死於救援的路上的!
    涿邪山!
    西道!
    賀穆蘭赫然驚醒,立刻下令拔營!
    “所有人准備急行軍,包括高車勇士,隨我一起南下,前往涿邪山!”賀穆蘭臉色鐵青,“追閭毗!閭毗一定是得知了什麼消息,不是沖著大檀去的,就是沖著陛下去的!”
    “什麼?”
    “我如今是主帥,我將令一出,你們聽從命令就是。”賀穆蘭哪有什麼時間和他們解釋。
    “兩個時辰後,我要看到大軍已經出發!”
    她下完軍令,除了素和君,帳中所有的將軍和族長都領了命令,急急忙忙的動作起來,只有素和君還不依不饒,跟著賀穆蘭身後百般詢問。
    “素和君,我記得你武藝也不弱……”她掃了一眼素和君。“你也穿上鎧甲,帶上武器,隨我一起出陣吧。”
    “我?我還要回地弗池的營地去和馮夫人他們會合,來你這裡只是順道……”素和君一愣,“你究竟是察覺到了什麼,臉色如此嚴肅?”
    “我怕陛下會追擊大檀,中了敵方的埋伏!若不是另有所圖,王庭這樣重要的地方,怎麼可能忍心燒掉?大檀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可他的兒子們都還年輕,他這麼做,他的兒子們難道會同意?一定是有什麼緣故。”
    賀穆蘭又說道:“我如今消息不通,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昨天走的閭毗一定知道!我們去追上他,一定能明白!”
    “閭毗的軍中有我們的白鷺……”素和君聽到賀穆蘭的解釋後臉色也大變,“若有什麼不對,白鷺早該送出信來了。不,閭毗此人深不可測,也許他根本什麼都沒告訴心腹……”
    素和君立刻跺了跺腳,“罷了,我和你去一趟,不行我親自去找閭毗!”
    和他撕破臉,相信他還要斟酌一二。
    他的母親和妹妹還在他們手裡呢!
    賀穆蘭急匆匆命令大軍開拔,虎賁騎本來就訓練有素,立刻就整軍待發,兵戈齊備。高車人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出動,好在狄葉飛和其他幾位虎賁軍的將軍早就對高車人進行了訓練,至少還不算慌亂,一時間,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始蜿蜒向南,追趕閭毗的部隊。
    一天的距離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若是閭毗一路有休息,賀穆蘭的軍隊又一直急行軍,自然是很快就能追上的,可是若是閭毗也是急行軍,這就難說了。
    好在不過半天的功夫,虎賁騎的斥候就發現了沿路有休憩起營火的痕跡,說明閭毗行的雖快,但為了保持馬力和騎兵的作戰之力,還是有好好休息的。
    經過一天一夜的追趕,到了第二日的下午,賀穆蘭的隊伍終於遠遠的看見了閭毗的大軍。
    而這時,閭毗在面臨著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擇。
    ***
    “二王子和三王子要襲擊地弗池的大營?瘋了嗎?!”
    閭毗面上表現出荒誕的樣子,可心中已經震驚的快要暈厥過去了!
    根據虎賁將軍花木蘭的話,他的母親和妹妹早就被送到了地弗池的大營,和無數高車的老弱婦孺安置在一起,就等黑山大營的守軍來接走。
    如今魏人都打到了王庭下,後方穩固,四面又都有大軍,這個時候不可能有人突破層層封鎖到後方去,所以閭毗從來不擔心家人的安危。
    可這個時候,這個使者卻告訴他,他們的隊伍成功的離開了鮮卑人的視線,繞到了他們的後方?
    “並不是真要和鮮卑人硬拼,只是騷擾而已。不過如果對方真的後方空虛,依二王子的性格,也許真的會發動攻勢吧?”那使者笑了笑,“另一邊的大營也有三王子和八王子的隊伍在騷擾,只要拖住兩支大營幾天就行。”
    “為何要我去涿邪山?”閭毗壓下心中的驚駭,“可汗在涿邪山?”
    “可汗在安全的地方,是左賢王在涿邪山。事實上,左賢王欲分功給右賢王殿下,所以才派出我來。”使者神秘的笑了笑,“涿邪山是幾位大薩滿祭祀之地,山中留有神跡,鮮卑人的大可汗佛狸此時應該被困在了涿邪山。左賢王埋伏了一支奇兵,就等著您和左賢王大人會合……”
    “能有什麼奇兵?爾綿辛大敗,他那點人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閭毗沒好氣的說,“佛狸出門動輒幾萬人馬,我這些人,也不夠他塞牙縫的!我就是想要佛狸的人頭,也得沖的破層層阻攔!”
    “山腹中有暗道,還是幾位薩滿透露我們才知道的。實際上,從鮮卑人開始發兵的時候開始,左賢王和可汗就在謀劃此事了……”
    那使者躬了躬身子。“請右賢王趕快帶人去涿邪山,若是捉住佛狸,說不定魏人連黑山和敕勒川都要割給我們。等有了漠南,幾座王庭都能建起來!”
    “有暗道,佛狸被困在涿邪山?”閭毗又問了一遍,“你確定?”
    “我出發之時,左賢王早已安排妥當,此時對方應該已經中計。”
    沒有鮮卑人能夠抵擋得住那樣的誘惑,使者心中篤定。“
    若不是有暗道,我們怎麼能避開那麼多魏人,來到這裡?為了避免兩座大營接到涿邪山求援的消息,所以幾位王子才冒死切斷通路。騷擾敵方大營,也是為了讓對方不能順利的出征去打探消息,只要拖上幾天……”
    “那可汗究竟在哪裡?胡鬧!分兵多處,此時可汗的安危怎麼辦?我派人去保護可汗……”
    “右賢王大人,可汗絕對不會有事!”那使者打斷了他的話,“你此時應該考慮的是柔然的安危。柔然沒有了,就算可汗安然無恙又有什麼意義?我們當初派人去朔州為什麼?和劉宋聯合又是為什麼?拓跋燾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閭毗咬咬牙。
    “好,我下令准備片刻,明早和你出發……”
    “不能晚上就……”
    “究竟你是右賢王還是我是右賢王?晚上行軍,明早馬全部都廢了!現在的柔然可不是過去的柔然,找不到補給了!”
    閭毗一陣厲喝。
    “你說的話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那使者畢竟不敢直接頂撞閭毗,微微愣了愣,行了個禮,立刻離開了大帳。
    閭毗等他一離開大帳,立刻心神渙散,跌坐於地。
    去涿邪山,還是去地弗池的大營?
    若是去魏人的大營,很有可能被對方當做是柔然這邊的敵軍,到時候會發生什麼都不一定。
    可是若不去,等二王子和三王子到了,就會發現地弗池有太多老弱病殘作為累贅,若是以高車人為弱點下手,也不是不可能攻陷。
    他的母親和妹妹還在那裡,兵荒馬亂之下,會發生什麼都難說……
    如果相信鮮卑人的作戰能力,而跟著使者直奔涿邪山,從山腹的暗道直接去西麓的話,說不定能夠活捉拓跋燾……
    不,他不需要幫左賢王,左賢王現在能用的人,可能還不到他的三分之一。只要他把拓跋燾活捉了,再殺了吳提,到時候莫說不用再考慮日後歸順如何歸屬之事,就算他自立為柔然汗王……
    游牧民族都有向俘虜要求贖金的規矩,他要是以拓跋燾為質要了漠南,從此和鮮卑劃地為界,互不侵犯,也不是不可能。
    到時候拓跋燾在他手裡,便是要求鮮卑人歸還他的母親和妹妹,鮮卑人也只能乖乖將她們奉若上賓。
    還有“狄花木蘭”……
    他完全可以讓鮮卑人直接把她交出來。
    他究竟該何去何從?
    是萬無一失的尋回家人……
    還是滿足自己心底掩藏最深的野心?

  ☆、第234章 真正的盟約

賀穆蘭並沒有追上閭毗的自信,但她需要有一個目標朝著南行。
    她不知道閭毗南下做什麼,卻知道涿邪山的拓跋燾一定有危險,兔園水的王將軍也是一樣。
    所以當素和君發現賀穆蘭正在漸漸偏離閭毗離開的方向,朝著東南方向而行的時候,他的驚訝可想而知。
    “花將軍,你這方向,似乎是朝著後方大營而去的?”素和君追上隊伍最前頭的賀穆蘭,“補給不夠嗎?還是另有緣故?”
    “我擔心閭毗是要切斷我們的補給,所以先去和兩處後方營地的將軍支會一聲。”
    賀穆蘭早已派了快馬去地弗池和涿邪山,閭毗的隊伍後面也墜有斥候,隨時都能傳遞消息。
    去涿邪山的路徑是一定要經過王將軍的大營的,前世花木蘭去遲了,這一次一定不能再遲。
    素和君再不滿,也只是一位白鷺官而不是將領,賀穆蘭執意要去後方大營,他也只能默默地跟隨,只是在心中,一定會把賀穆蘭出人意料的行為記著就是了。
    虎賁騎和高車人的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後方大營,還離的很遠,就已經聽到了震天的喊殺聲。
    別說是賀穆蘭,就算是阿單志奇一干人等都急不可耐地往大營的方向馳援。
    右軍中大部分人都受過王將軍的恩惠,王猛和丘林莫震奉命鎮守後方大營,此時傳出喊殺聲,那一定是大營遭到了攻擊。
    ***
    兔園水大營。
    此時原本該安寧的後方營地,卻因為東邊突然出現的敵人而變成了戰場。
    右軍在這座營地留下了近一萬人,但有大半都是輜重官和後勤官,真正可作戰的士卒不過四五千。
    誰也沒想到會有蠕蠕出現在腹地,所以清晨時候敵人的鐵蹄聲打破營地的寂靜時,很多人還以為是出征的大軍開始回返了。
    “王將軍,我帶領一批死士沖殺護送你出去,大營可失,陛下卻萬萬不能失,這裡一時半會不會失守,陛下卻不一定拖的了這麼久!”
    丘林莫震在大營臨時豎起的寨牆前一邊砍殺著柔然人,一邊大聲吼道:“不要猶豫了,你去吧!”
    “不,我不能去。”
    王將軍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武藝比我高強,年紀也比我輕,我送你出去!”
    在他的身後,幾位凶悍的柔然將領指揮著全副武裝的柔然騎兵們朝著營地裡射出火箭。雖然火焰頃刻就被熄滅,但士卒卻因此要分散到各處救火,否則堆積在大營裡的輜重和糧草就要被燒毀。
    “王將軍!”
    “走吧!”王將軍點起護軍裡的精銳,指揮最驍勇善戰的兵卒作為死士,開始向著對方防衛最薄弱的地方猛攻。
    他是真正的宿將,年高德劭,身邊的親兵和士卒為了保護他,各個都奮不顧身,不想他受到一點損傷。
    丘林莫震雖是撫軍將軍,卻是後來加入的“外人”,王將軍護著他往前沖,敵人發現所有人都奮不顧身的保護王猛,還以為王猛是最關鍵的那條“大魚”,所以越來越多的蠕蠕騎兵開始往王猛身邊發起沖鋒,卻把同樣在隊伍最前面的丘林莫震一群人給忽略了。
    直到這時,丘林莫震才發覺為什麼王將軍會苦笑著說“我不能去”,有時候人望太高,已經變成了主心骨,他想成功的沖破封鎖,比起不顯眼的他要困難的多了。
    “王將軍,你保重!”
    見王將軍被一群敵軍圍在營地附近,丘林莫震一咬牙,領著一千多騎兵,迅速的朝著另一邊發起突擊。
    由於對方的人數和大營裡的人相等,大部分人又在騷擾營地和包圍王將軍,丘林莫震一行人很快沖破了敵人的截擊,向著東南的涿邪山而去。
    他們是最早接到涿邪山求助的隊伍,無論如何也要先去涿邪山救駕才行!
    “他們也就只能追追我們的牧民,真打仗,還是得靠人多……”在不遠處指揮戰局的柔然八王子圖雷對著四王子說道:“我還以為兔園水這邊打下來要花一些功夫,想不到對方只知沒頭沒腦的沖殺……”
    “八王子,四王子!那隊伍裡突然分了人馬,朝著涿邪山離開了!”
    局勢突然發生變化,丘林莫震全速突擊,王將軍的隊伍像是一塊磁石一般牢牢的吸附住想要追擊的蠕蠕,使得丘林莫震成功的突圍,打馬朝著東南而去。
    “不過是一千人而已……”八王子掃了一眼對方的人數,不屑地一笑:“去了也只有送死的份兒。不必管他。”
    他伸手一指王將軍的隊伍。
    “那人應該是這片營地的首領,將他殺了,對方士氣必定大跌,到時候我們搶了對方的輜重,再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大營,讓鮮卑人都活活氣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見到丘林莫震成功的突圍,王猛心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身邊的死士已經只剩下了一半,見到越來越多的敵軍向著他的方向湧來,王猛下令鳴金收兵,朝著營中撤退。
    只是撤退哪有這麼容易?這支蠕蠕即使在柔然人中也算是精兵了,更別說王猛的人數並不占優勢。
    很快的,王將軍的四肢和臉上都開始有了傷痕,身邊的親兵和心腹一個又一個的倒下,對方幾員大將武藝高強,有兩人切斷了他的後路,一人繼續指揮兩翼包圍,後方的大營裡也開始陸陸續續有後勤官和馬夫等人沖了出來,手持武器開始向王猛的方向救援。
    這並不是好事,若是連這些人都開始殺敵,說明已經無人可用了。
    “王將軍,希望來世還能在您麾下效力!”
    一個親兵猛地沖向敵人,用身體撞開砍向王將軍的利刃,抱住那個蠕蠕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鮮血四濺,那蠕蠕發出淒慘的叫聲,身旁的同軍立刻持刀一擁而上,活生生把那親兵砍成了好幾段。
    “小吉!”
    這親兵是王將軍手下最小的一個,平日裡王猛待他猶如子侄,見到他慘死,他忍不住怒火中燒,怒吼了出來。
    柔然那邊的將領根本不理會他的挑釁,他們的任務只是進行騷擾,並不是攻占這片大營,所有的部將全都集中在一處絕不分散,完全不給對方一絲希望。
    若是平時,王猛還有心思擺開陣勢和他們一點點耗,天明前他卻接到了涿邪山的求援信,皇帝被困山中,急需人馬救駕,天亮時分他們就受到了攻擊,若不是為了拖時間還能為什麼?
    好在丘林莫震已經率了一部分人先離開了,若是全部被拖在這裡,那就真的中了敵人的奸計。
    王將軍此時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撐不住了,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蠕蠕像貓捉耗子一樣只用弓箭和長兵器發起攻擊,人越來越少,寥寥幾個人圍著一面旗,而旗下的身影越發顯得形單影薄。
    號角聲突然響起。
    一聲,兩聲,三聲,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動天徹底的號角聲。
    緊接著號角聲傳出的,是近萬人一起發出的凶猛狼嗷聲。高車人自詡是狼的子孫,無論是發動進攻還是迂回包圍,都有自己的一套指揮系統,大多猶如狼嚎一般。狼嚎聲是在草原上傳播的最廣的一種聲音,但高車人已經許久沒有像這樣千軍萬馬一般齊齊號叫了。
    王猛的麾下也有不少高車士卒,他們平日裡被當成“雜胡”,這般放肆呼喊黃,卻是從未有過。待聽到遠方的聲音,這些士卒立刻心中一凜,加之他們自知將死,心中悲憤莫可抑制,忍不住也縱聲如同野獸一般的狂叫。
    “高車人……”王猛其實也不能肯定到底來的是哪一方的人,但他卻知道這是他唯一能逃過一劫的機會,所以大聲喊叫了起來:“結防御陣勢!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援軍來了!”
    一聲一聲的鮮卑話快速地傳了出去,所有人都激起了巨大呃求生意識,原本兩位王子聽到高車人的狼嚎還以為是爾綿辛帶著高車人來支援,可見到對方的將軍如此肯定是自己這方的援軍,頓時也不肯定了起來。
    “高車不是我們的附庸嗎?吳提帳下的爾綿辛似乎去召集高車人了?”八王子臉上顯現驚懼之意。“哪裡還有高車人幫鮮卑人不成?”
    “我們的號角聲不是這樣的……”四王子臉色灰敗,“不要再戀戰了,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撤吧!”
    號角一聲一聲接著響起,初初還在遠處,很快聲音就已經到了近前。若說之前王猛還只有三分懷疑來的是自己人的話,這時已經有了十成肯定來的一定是花木蘭。
    這是花木蘭曾經名聲大噪的一戰,身穿鷹揚將軍的甲胄千裡救援大可汗,以三聲號角驚退敵人。柔然人不知道這一戰在,自然不知道此事,可右軍中卻早已經傳開了。
    兩位柔然王子帶著大軍開始東撤,因為號角聲來自西面,王將軍不敢趁機追殺對方撤退的敵軍,因為他的隊伍現在已經太弱了,幾乎在乏力的邊沿,無能為力,所以對方以開始撤退,他當機立斷,帶著所有殘存的士卒退回營中。
    隨著兩位柔然王子開始東撤,西邊的高車大軍終於在狄葉飛的帶領下進入了戰場,展現出他們的實力。就在兩位柔然王子剛剛慶幸他們撤的足夠快,已經逃離了這些高車人追擊的范圍時,很快的,他們就身子搖搖擺擺,幾欲墜馬。
    在他們的後路上,靜靜地駐守著一支做好沖鋒准備的騎兵。
    鮮紅色的猛虎大旗在風中獵獵飛舞,為首的將軍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連人帶馬都披著厚厚的鎧甲,想來在此已經等候了一陣了。
    沒有人和馬能披著這般沉重的鎧甲疾行。
    此時他們才恍然驚覺,原來之前那號角聲不是發動攻擊,而是為了將他們驅趕到這一邊來。而這一支騎兵早就以逸待勞,等候著陣勢凌亂的他們,從後路進行了包抄。
    只可惜警覺的太晚,此後的戰局根本不會出人意料:賀穆蘭的虎賁軍一出現,勝利就徹底向著魏國這邊傾倒了。
    她親自率領虎賁騎,以自己為“槍尖”,像是一支□□一般向著蠕蠕人的隊伍插/了進去。
    四王子和八王子且戰且退,用普通的蠕蠕騎兵承受著魏兵的攻擊,後方的高車人開始從另外一個方向包抄,蠕蠕大受重創卻無路可逃,在那種駭人的總崩潰中開始胡亂逃竄,被賀穆蘭帶領的虎賁軍追趕屠殺,幾乎死了個干淨。
    那兩個王子似乎覺得自己會陷入敵人的包圍是被陷害的,一邊唾罵著自己的父親和吳提,一邊拼死一搏,向著賀穆蘭的位置發動攻擊。
    “死!”賀穆蘭手中長槊一抖,將八王子扎了個透心涼,戰馬卻不停,那匹棗紅色的戰馬沖著四王子的方向低頭沖鋒,在頭部位置的馬刺猶如獨角獸的獨角,狠狠地扎進了對方戰馬的頸項。
    對方的戰馬嘶鳴一聲倒下,四王子就地一滾避開賀穆蘭長槊的刺擊,屁滾尿流的往離她更遠的方向逃跑。
    “不要殺他,抓活的!”賀穆蘭急需知道對方的情況,連忙示意部將們不要殺了這地上的首領,隨著她的命令,阿單志奇、那羅渾、吐羅大蠻等一干心腹立刻跳下馬來,齊齊向著對方逼近。
    那四王子原本料定自己已經死了,此時卻發現對方並無殺他的意思,也就放棄了抵抗,乖乖的被眾人捆了起來,接受即將來臨的命運。
    這一天的天色一直是陰的,草原上很少下雨,如今天色陰沉,卻沒有下雨,以至於每個人都悶的難受,穿著鎧甲更是悶熱難當。大戰告捷,賀穆蘭卻絲毫不能放松精神,她跳下馬,一邊指揮虎賁軍壓著這個蠕蠕的首領往大營回返,一邊脫掉自己和戰馬身上的鎧甲,將渾身濕透的自己解放出來。
    不止是她,戰場上許多人都在這麼做。這讓賀穆蘭越發覺得自己後面的日子很難熬,因為隨著天氣越來越炎熱,光膀子打赤膊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她一直捂的這麼嚴嚴實實,很快就會長痱子。
    當賀穆蘭打著虎賁騎回到王將軍的大營時,在營中幸免於難的右軍士卒都對這支突然出現的援軍肅然起敬。在右軍,很少有人不知道花木蘭的,也有許多人知道虎賁軍在地弗池大營附近完成任務,卻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救了他們一命。
    賀穆蘭環顧四周,營地裡大部分營帳上都有黑色的焦痕,但並沒有哪一座營帳是真的徹底燃燒起來的,所以堆放在營地裡的糧草和輜重應該也沒有什麼損失。
    人犧牲的也不多,除了王將軍護送丘林莫震突圍的那上千勇士,營地裡死的最多的是馬夫和伙夫之流,連功曹、糧曹這樣的人都幸免於難。
    這才真正讓賀穆蘭松了口氣,連忙去尋找王將軍。
    賀穆蘭派通曉柔然話的高車人開始拷問四王子,然後便去尋找王將軍的蹤影。她很擔心對方和上一世一般傷重而亡。
    此刻不但賀穆蘭在找王將軍,王將軍也在找她。兩人一見面,雙方都喜出望外,對著對方高喊起來:
    “王將軍,你的傷勢這麼重,不要再亂跑了!”
    “花木蘭,不要再耽擱了,快去涿邪山救駕!”
    聽到王將軍的話,賀穆蘭一呆。
    “救駕?”
    這麼快?
    “清早涿邪山隨駕的大軍派出信使,說是涿邪山上遇見塌方,將陛下困在了山中。他們想從另一側繞過去接人,卻發現高處早有敵軍埋伏,無法強攻,所以派出了信使求援。丘林莫震已經去了……”
    王將軍全身上下都有傷口,尤其以肩膀上的一處傷口最為嚴重,已經到了深可見骨的地步。
    他捂著肩膀上的傷口,吸著氣說道:“我們這裡現在已經沒有了大礙,你們立刻出發,立刻就走!”
    賀穆蘭見王將軍急的聲音都變沙啞了,當即也不再拖延,立刻傳令虎賁軍准備前往涿邪山。
    花木蘭那一世,拓跋燾是有驚無險,王將軍卻是有死無生,所以賀穆蘭才選擇了先去救如同長輩一般的王將軍,卻沒想到這一世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危險來的如此之快!
    “不行!你們不能現在走!”
    狄葉飛的聲音有些尖銳的傳入賀穆蘭等人的耳中,引起他們的側目。
    狄葉飛性格內斂,很少大聲呼喊,能讓他的聲音變得如此尖銳,顯然他已經有些失態了。
    等他們側目望去,才發現是斛律部、護骨部、袁紇部和狄部的諸位族長圍住了他,臉上全是凝重之意。
    而狄葉飛,幾乎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素和君從狄葉飛身後大步流星地向著賀穆蘭急匆匆走了過來,臉色陰郁至極,顯然心情也是大壞。
    “出了什麼事?”
    賀穆蘭不等素和君開口,主動提問。
    王將軍好奇地看著素和君,又擔憂地掃視了一眼賀穆蘭。
    “我們抓的那個敵將是大檀的第四子,他受不住刑,透露出二王子和三王子帶著大軍去地弗池的大營去騷擾的消息。高車一族的老弱婦孺如今都在地弗池附近駐扎,所以得到消息的高車人不願跟著我們繼續東進,要去地弗池救人……”
    素和君氣急敗壞地罵道:“這些人居然背信棄義,臨陣要走!”
    賀穆蘭緊鎖著眉頭,望向狄葉飛。
    後者白皙的肌膚已經氣得通紅,眼神裡更是流露出怒其不爭的意思。
    無奈對方幾個部族的族長似乎咬定了要走,而他們身後跟著的高車族人也露出猶豫的表情,似乎徹底沒了主意。
    “我們的大營裡有重兵把守,又有黑山大營的守軍隨時可以到來,柔然人連王庭都燒了,能糾集多少人?他要能有大隊人馬早就反抗了,何必要燒毀王庭?”
    狄葉飛繼續快速地說道:“再說,就算只有老弱婦孺,我們的人數也比對方多,防守一陣子是沒問題的,可如果讓大檀跑了,柔然隨時又能聚集起大軍,永遠追在高車人身後打!”
    “兄弟,我們之所以會跟隨你們,就是因為我們高車的希望將會留存,族中只要有孩子和女人在,總會繼續壯大的。可現在……”
    斛律光斗有些心虛地將眼睛看向別處:“你們魏人的軍隊如此強大,現在少我們片刻也沒什麼。等我們救了族人,就來和你們匯合便是了!”
    “然後高車人就會一直背負著臨陣撤退、背信棄義的名聲!哪怕日後真的歸順了大魏,魏人也會永遠記得你們曾經在涿邪山下拋棄我們的大可汗,獨自離開的事情!”
    狄葉飛將牙齒咬得嘎嘎響:“地弗池大營絕不會被柔然的散兵游勇攻破,可涿邪山明顯是敵人的埋伏,那裡才是蠕蠕拼死一搏的地方!”
    “我們……”狄部的族長狄主兵回身看了看族中的勇士,他們一直在議論紛紛,年輕的似乎有一些願意跟著狄葉飛去救援涿邪山,可只要有家室老小在地弗池的,基本都沒有留下來的心思了。
    見到自己原本仰仗的高車勇士似乎瞬間就分崩離析,狄葉飛用眼睛盯著那些看著他的高車同族,一字一字著重地說道:
    “你們那些誓言呢?你們允諾過,會用自己的勇敢向鮮卑人證明高車從不缺英雄!”
    “這才多久,你們就已經忘掉了曾經立下的盟約了嗎?”
    賀穆蘭看著以一人之力阻擋著高車人離去的狄葉飛,靜靜地歎了一口氣。
    再這麼拖延下去,涿邪山的情勢就不大好了。
    賀穆蘭不知道狄葉飛為什麼一定要高車人去救拓跋燾,而不是回去救自己的族人,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高車人很難做出狄葉飛想要他們做出的抉擇。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讓高車不陷入兩國交戰的漩渦之中,而選擇了跟隨更強的魏國。可是如果讓族人在這時出現無謂的死傷,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狄葉飛是有野心也有信念的人,他應該有著自己的想法。但他畢竟是“魏國人”,哪怕他和高車同根同源,也不是立刻就能達到讓所有高車人馬首是瞻的威望和人脈。
    “阿其火,盟約是高車人繼續存在才能延續的。”斛律光斗搖了搖頭,“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讓慘遭這樣的命運,我們都無法承受。抱歉,我們必須要……”
    “讓他們走。”
    賀穆蘭大步流星地來到了狄葉飛的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手一接觸狄葉飛的背,立刻驚訝地側頭掃視了他一眼。
    正因為她接觸到了他的身體,這才發覺狄葉飛正在微微地顫抖。那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在壓抑著什麼而極力地控制肌肉的舉動。
    高車人尊敬狄葉飛,也尊敬賀穆蘭,因為兩人都是強者,也是智者。
    此時,兩個人並肩站在那裡,一個身材頎長,一個表情冷傲,未曾開口,已經形成了驚人的一種氛圍。
    在一陣驚心動魄的靜候之後,賀穆蘭平靜地說道:“我能理解各位的心情,如果有願意和我們一起前往涿邪山的,我萬分感激。如果你們真的放心不下地弗池的族人,也可以離開去救援我們後方的大營……”
    她更像是和狄葉飛解釋一般地說道:“救援地弗池也是幫助我們,不必苛責。陛下是我們的陛下,理應由我們來救。高車人的血為高車人流,魏人的血為魏人而流,雙方都原意為對方流血,這才是真正的盟約。”
    一旁的高車譯官將賀穆蘭的話傳達給身前的高車人,幾位族長獻上了感謝的敬禮。
    賀穆蘭卻沒時間再跟他們糾纏了,她和高車人點了點頭,轉身和狄葉飛說道:“你是黑山大營的百夫長,我是右軍的虎賁將軍,是你的上將。現在我命令你帶領願意跟隨你的人,和我一起援馳涿邪山,不得再延誤。”
    這話已經是命令了,狄葉飛再有不甘,也只能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斛律光斗神色復雜,他回身用高車話說了什麼,沒有一會兒,陸陸續續地有不少高車青壯走了出來,來到狄葉飛的身側。
    斛律蒙抓了抓頭,和自己的父親大聲爭辯了幾句,也走到狄葉飛身旁,大聲說道:“你救過我一命,我跟你們去!”
    他的話似是勾起了不少人對於金山南麓的記憶,又有一些人也走了出來。
    但和留下來的人比起來,人數自然是少的多了。
    賀穆蘭叫來虎賁軍幾個熟悉路徑的斥候,讓他們帶著這些高車人去地弗池的大營救援,然後命令傳令官敲響戰鼓,馬上整軍出發。
    從高車人吵著要走,到賀穆蘭快刀斬亂麻放棄高車人的隊伍,其中不到半個時辰。
    可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似乎已經將狄葉飛打擊的體無完膚。
    以至於當他上了馬,挽著韁繩,也依然是一副彷徨迷離的樣子,不停地偏頭看向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疾奔的高車同族們。
    賀穆蘭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也為自己以前的樂觀好好的警醒了一番。
    她帶領虎賁軍尚且還未做到完全讓人信服,又怎麼能覺得和狄葉飛匯合以後,他們就能帶領高車人征戰沙場,所向睥睨呢?
    從穿越以來,她的自以為是已經一點點的被消磨殆盡,所以當遇見這種情形時,已經可以當機立斷的選擇輕重緩急,然後將這種挫敗立刻拋擲於腦後,只關注於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可狄葉飛大概是一路太過順遂了,所以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
    也是,原本應該經歷艱難險阻的南下之旅,也因為閭毗對他的癡迷而變得分外容易,賀穆蘭前去迎接高車人時,幾乎沒有派上什麼用場,那些高車人就已經自己南下找到了她的隊伍。
    老天爺是如此幸運的照顧著狄葉飛和高車人,以至於在柔然和魏國的交戰中,他們像是處在龍卷風的風眼位置一般,絲毫沒有感覺到戰爭的殘酷和狂亂。
    高車人不想失去一切,因為他們獲得的太多。
    就如賀穆蘭說的,這不必苛責,因為這便是人性,是無法勉強的天性。
    “真正的盟約,是存在於心中,而不是口頭上的。”
    賀穆蘭駕馬來到狄葉飛的身邊,看著他身後幾百個高車勇士,低聲開口。
    “你如此幸運,已經擁有了你想要的東西。”
    狄葉飛怔怔地看著她。
    “我率領著五千虎賁軍,可是如果我選擇的道路和他們背道而馳,你覺得他們會留下多少追隨我?”
    賀穆蘭輕輕笑了笑。
    “不要沮喪了,看看背後吧。”
    狄葉飛扭過頭,斛律蒙等漢子雖騎在馬上了,但也露出著和狄葉飛一樣迷茫的表情,似乎像是選擇這條路是他們一時沖動的結果,又像是他們不明白自己都留下來了,為何狄葉飛還是如此的難過和彷徨。
    驀然間,狄葉飛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火長……”
    他擦掉眼淚。
    “謝謝你。”
    如果他都一直這般彷徨,那身後的這些漢子會不會更加後悔?
    他原本就是個百夫長,卻在夢想著自己能夠率領高車人的千軍萬馬,為高車的未來畫上美好的圖畫。
    可高車人要的,未必就是他畫好的圖畫。
    現實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讓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是狄葉飛,為了拯救高車同族而來柔然的魏國人,他是黑山大營的百夫長,為魏國出生入死的右軍將士。
    他既然是為了讓同族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來,如今他已經做到了,又有什麼好憤怒和難過的呢?
    他收獲的,已經比原本期望的更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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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5:49 |只看該作者
  ☆、第235章 災厄靠近

地弗池大營裡,因為有高車人的加入而變得龐大至極。加之之前俘虜了匹黎先的兩個兒子和大批柔然戰士,這個原本不大的營地變得熱鬧起來。
    高車人帶來了高車、用器,也帶來了會烹飪食物的女人和老人,以及帶來歡聲笑語的孩子們。
    地弗池的魏國士卒從未在打仗的過程中經歷過這樣的歡聲笑語,以至於他們不能跟隨拓跋燾上前線的遺憾都似乎減輕了不少。
    當然,因為大量高車老弱婦孺的湧入,地弗池的防衛也變得十分困難。原本只要巡邏營地的,現在卻必須連同高車人駐扎的地方也要巡邏,人手變得緊張,各種摩擦也經常發生。
    而對於前來偷襲地弗池大營的二王子和三王子,看到面前出現這麼一座龐大的營地,幾乎和柔然王庭祭祖時的動靜差不多了,幾乎是凶神惡煞一般地對著某個嚇呆了的柔然人罵道:
    “你不是說只有一萬多人嗎?這是一萬多人?我看附近歸附的部落全都在這裡了!居然還有高車人!拉下去,把他的手給砍了!”
    那個可憐的柔然人就這麼被拖了下去,他是地弗池剛剛被占的時候逃走的牧民,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那個時候的,此時高車婦孺老幼眾多,自帶帳篷和高車,浩浩蕩蕩一片,遠眺之下,確實讓人心驚肉跳。
    “怎麼辦,我們還去?”二王子和弟弟商量,“我們人數遠沒有對方多,不如直接離開吧?”
    “再看看,我們在西邊領地的牧民絕不會歸附魏國,應該不是跟著閭毗出戰了就是跑到北面去了……”三王子叫了幾個身手敏捷的騎兵,讓他們藏在草叢裡盡量去近處看清楚虛實。
    從清晨等到正午時分,那幾個柔然人回來了,也帶回來一個讓人吃驚的消息:“南邊營地裡全是高車人,都是老人和小孩,還有不少女人……”
    女人?
    魏人打仗怎麼會帶女人?
    莫不是都是俘虜?
    一群柔然人立刻露出狂熱的表情,三王子更是脫口而出:“太好了,這麼多累贅,足以拖垮鮮卑人!”
    柔然人慣用奴隸和死營作為盾牌,對於他們來說,只要能用上的,不管手段多麼殘忍,都是值得一用的。聽說南邊那片營地裡全是不能征戰之人,這些騎兵露出像是看到駿馬拖著重車一般的表情,幾個柔然將領商議一下,立刻命令全軍繞到南邊,在深夜對高車人發動襲擊。
    地弗池的鮮卑人和高車人還沒有發現已經有一只餓狼盯上了他們,那些年輕的鮮卑騎兵們還沉溺在高車美人帶來的粉紅氛圍裡,正做著高車歸附後娶得美人的美夢。
    至於高車人?對於高車的女人們來說,這些穿著盔甲,千裡迢迢北上的精壯騎士們也帶著讓人熏醉的魅力。
    若不是有老成的高車老人們守著,地弗池的大帳中不知還要開多少讓人瘋狂的“晚會”,等冬季到來時,也不知道還要出生多少鮮卑和高車混血的孩子。
    黑山大營裡老光棍、小光棍不知有多少,魏國女子地位不低,常在邊關,婚姻基本都靠官媒和軍府做主,而黑山城裡那些妓子幾乎已經稱不上女人了,如此鮮活而美麗的高車姑娘們整日裡從營地間走過,無異於一道漂亮的風景。
    對此,地弗池的將軍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守營的日子無疑是枯燥的,而且被留下不能出去打仗已經夠倒霉的了,總要有些新鮮事情彌補他們的遺憾。雖然語言不通,但是雙方似乎僅僅是看著,就已經足以撫慰心靈。
    “我,我叫羽真力,我……我……”一個長相頗為俊俏的鮮卑士卒攔下某個打水的姑娘,“……你聽得懂鮮卑話嗎?”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用高車語吐出一大串話來。
    這個叫羽真力的青年苦惱地抹了一把臉,從懷裡掏出一個漂亮的鹿哨來,遞給這個姑娘。
    “你大概聽不懂我的話,我,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很健壯,長得也好看,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姑娘,我能認識你嗎?”
    那姑娘是典型的高車女人,身材高挑,狹長的丹鳳眼,穿著件黃色的毛織薄呢袍,腳上套著一雙薄皮靴,由於聽不懂對方的話,那狹長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遲疑的表情來,顯得更加妖嬈動人。
    但這個姑娘無疑是知道自己很漂亮,而高車人經常“晚會”,自然也能分辨對方的愛慕之心。她放下手中的水桶,接過這個青年的鹿哨,好奇地看了看,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高車人和鮮卑人接觸已久,這種簡單的“謝謝”羽真力自然是聽得懂的,他傻笑了一下,引起後方幾個觀望著的同袍發出的笑聲。
    高車姑娘臉一紅,將鹿哨塞回腰帶,提起水桶,好像逃出籠子的雀鳥一般快速的離開了。
    “她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呢?”
    小伙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能收下,應該是不討厭我吧?”
    這樣的猜測讓他雀躍,連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男人總是喜愛女人的,哪怕語言不通,種族不同。
    狹長眼睛的姑娘叫“笑語”,這是高車女孩很常見的名字。她是護骨部的女孩,在風吹日曬的柔然,出人意料的有著並不粗糙的皮膚,這讓她的外貌尤其的加分。
    她有一群要好的朋友,這些女孩子們擠在一起,拿著這哨子開始議論紛紛,仿佛已經看到有一群鮮卑男兒拜倒在了她們的小皮靴下。
    有些事情總是禁不住的,尤其北方的姑娘總是熱情些。對於她們來說,忠於自己的心意非常重要,即使是父母也管不了她們的選擇。
    所以一到夜幕降臨,總有些繾綣旖旎的事情發生,會一些高車話的鮮卑男人更加吃香,偶爾有一兩個漢人,更是讓高車姑娘們心生好奇。
    好奇便是心動的開始。
    好在魏*令森嚴,軍隊中的男人們雖然被勾動的蠢蠢欲動,但軍中該有的巡邏、操練、後勤補給等等一概是有條不紊,只是在平時嚴肅的氣氛裡,總算多了一些樂事罷了。
    柔然人的夜襲,便是在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夜晚發生的。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屬於柔然,柔然人對他們的草原十分熟悉。南邊的營地全是老弱婦孺組成,只有極少數的魏國騎兵駐守以作防御,這便給了柔然人可趁之機。
    他們繞過重兵把守的魏國大營,從南邊首先發動攻擊。
    被重重抽了鞭子的馬匹首先開始沖鋒踩踏,值守的魏兵還沒發現出了什麼事,就看見上千匹馬沖了過來,他們只能調頭就跑。
    瘋了一般的馬沖進南邊的營地,柔然的騎兵立刻結成陣勢,向著高車人的帳篷沖殺了起來。
    高車人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安全,地弗池在後方,西線和東線的鮮卑人早就打的柔然人抬不起頭來,西邊大片領地裡的柔然人被驅趕到無影無蹤,只要再等一段時間,柔然被滅,他們就能享有大片放牧的地方,再也不用繼續做奴隸。
    這樣的美夢卻被鐵蹄無情的踐踏了。
    睡得正香的高車人們被熟悉的馬蹄聲驚醒,對於他們來說,再也沒有比這馬蹄聲更可怕的聲音。
    箭矢聲、刀劍相撞的聲音、砍殺聲和淒慘的叫聲讓無數高車人開始奔逃,還有更多的人還在睡夢中就莫名其妙的丟掉了性命。
    南邊的大營裡一片混亂,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無數母親抱著年幼的孩子朝著北面的大營跑,而更多的是腿腳不夠快而被射死射傷在營地裡的人。
    “外面怎麼這麼吵?”
    樂浪公主披衣而起,只是聽了一瞬,立刻就變了臉色。
    “敵襲!”
    她是真正經歷過亂世的人,柔然幾次更迭的刀光劍影她都身臨其中。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連來了魏國,依然逃不了這樣的命運。
    “夫人!”
    陽哲帶著幾個閭毗帳下的武士進了帳篷。“有柔然人襲擊高車部落,我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柔然?現在還有人有這種魄力?”
    樂浪公主是柔然大汗的閼氏,自然是了解柔然人的情況,像這樣突襲後方的瘋狂之事,若是年輕時的大檀也許做的出,但到了現在,應該是沒有人敢這樣孤注一擲了。
    “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夫人,帶著月牙兒去安全的地方!”
    魏國為了保護樂浪公主的安全,讓他們混在了高車人之中,但出於安全的考慮,她們離北面的主營很近,頃刻便能到達。
    樂浪公主也不耽擱,立刻抱起已經嚇醒了的女兒,只匆匆披了一塊毯子在她的身上,一群人動身朝著鮮卑人主帳而去。
    一離開自己的帳篷,樂浪公主便感覺到了南邊撲面而來的熱氣。
    待她扭頭一看,頓時駭然。
    高車人的營地裡火光沖天而起,婦女和孩子的啼哭聲、老人的慘叫聲,猶如某種魔咒,惹得樂浪公主竟邁不動腳步,心下隱隱有些害怕。
    無數的高車人朝著北面而逃,他們明明擁有多於對方的人數,卻像是被狼追趕的兔子,驚慌失措的奪命狂奔中。
    一位母親身中了好幾刀,身後跟著幾個如狼似虎一般的柔然人,她的懷裡也同樣抱著一個小女孩,那孩子似是已經嚇傻了,直知道呆呆的睜大著眼睛。
    “夫人,我們快走吧!”
    情急之下,陽哲拉起樂浪公主的手。
    “不要再看了!”
    “不行。”
    樂浪公主抿了抿唇,扭頭看向自己的侍衛。
    “去把那對母女救下來吧。”
    陽哲臉色一白,“公主,你不會是要……”
    情急之下,他喚出了年輕時對她的稱呼。
    “這裡的大營一旦有失,我們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魏人應該片刻就到……”
    她的話音未落,立刻就有大批的魏人出動了。
    騎著戰馬的將士持著武器,快速地朝著南邊援馳,為首的將領大聲用鮮卑話命令高車人先躲起來,不要奔竄,但高車人大多不懂鮮卑人的話,依然驚慌失措的亂跑。
    樂浪公主的幾個侍衛救了那對母女回來,那女人身受重傷,一到達樂浪公主的身邊就暈了過去,她的女兒依然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連眼睛都沒眨過幾下。
    樂浪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似乎正在從她小小的身軀上汲取勇氣。
    “會高車話的侍衛立刻去幫助魏人,傳達命令……”
    她扭頭看了看自己的侍衛,閭毗的親衛大多都會高車話和匈奴話,她的命令一下,立刻有十幾個侍衛得了令,往魏人的方向而去。
    魏國有幾個將軍領著士兵過來,見樂浪公主無事,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們都是知道樂浪身份的將軍,立刻派出騎兵護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夫人,這裡很危險,你先離開吧。”一位將軍輕聲說道:“否則我們損失更大。”
    南邊的營地有失雖然對他們來說十分懊惱,但因為死的不是軍中兒郎,所以作戰能力不減,隨時都能夠反擊。
    可是樂浪公主若是有個萬一,閭毗肯定就不再遵守盟約了。
    柔然人一發覺魏人已經救援,立刻把大量失去抵抗能力的高車人驅趕到一起,阻擋在魏國人和柔然人之間,使對方不能使用弓箭射擊。
    鮮卑騎兵天下聞名,可在這種類似於巷戰的地方,拼的都是個人的武勇,騎兵無法奔馳,騎著戰馬和步行的速度差不多,最先救援高車人的魏國騎兵和柔然人們殺在了一起,很快戰成一團。
    樂浪公主派出去的侍衛跟在魏國將領的身邊,大聲用高車話傳達他們的命令。聽到高車話的高車人們立刻朝著帳篷、高車、車底、一切可以躲避的地方隱藏起來,柔然人見高車人四散逃了個沒影,頓時又氣又急,結好陣勢,先消磨掉救援的騎兵。
    羽真力此時也在第一批救援的魏軍之中,他和無數漢子一樣,一聽到南邊的動靜就立刻朝著南邊跑,救援的將軍領兵前往的時候見到了這些已經出動的士卒,立刻將他們歸入隊中,一起援馳。
    他心中擔憂自己的“高車姑娘”,在柔然人的陣中橫沖直撞,當者披靡,很快身邊就跟隨了一群將士,一邊殺敵,一邊救下沿路的高車人。
    越沖殺的向前,他的心中不安就越重。照理說年輕的女人不似帶著孩子的婦人或老人,應該是最先逃出來的一群,可他們已經相當靠近敵人了,依然沒有看到“高車姑娘”的蹤跡。
    ‘也許她朝別的方向逃了。也許她早逃出去了。”
    他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繼續沖殺。
    柔然的二王子和三王子沒想到魏人來的如此之快,不由得臉上變色。
    他們的目的是盡量騙的鮮卑人到南邊營地裡來,然後他們伺機騷擾,慢慢將對方吞掉。
    誰料戰事剛起沒多久,魏軍就已經追到了!
    他們哪裡能明白這些魏國小伙對高車女人們的情愫,莫說只是隔著不遠的帳篷,便是隔著水,隔著山,為了心中心愛的姑娘們,他們也會迅速趕來。
    還有那些喜愛孩子歡聲笑語、有家室的鮮卑軍戶,那些受過老人和婦人恩惠,享受過美食的漢子,一切過往都不停地催促著他們,讓他們快些去營救這些莫名卷入噩夢中的可憐人。
    “先撤退吧?”二王子見湧來的越來越多的魏國騎兵,連聲勸道:“何必給吳提做嫁衣?高車人又不會走,只要還在這裡,遲早還有機會!”
    “我們又不是為高車人來的!”
    三王子咬著牙,“多拖延一會兒,多拖延一陣子,父汗那邊才能成功!”
    他二人是同母的兄弟,三王子不走,二王子也只能繼續命令部下的騎兵繼續俘虜高車人。
    等魏人救下許多高車人,殺到柔然人身前時,不由得愣住了。
    密密麻麻的高車老幼被困在一處空地上,四周全是柔然騎兵,用弓箭指著空地裡的老弱婦孺。
    為首一個長相尖刻的年輕人冷笑著站在陣後,用鮮卑話對著魏人們叫道:
    “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必叫他們萬箭齊發,將他們全部射死!”
    “我管你們射不射死他們?他們又不是我們的……”
    一個將軍有意試探,誰料剛剛開口,那尖刻的年輕人立刻命令旁邊一隊騎兵射了一輪。
    一時間,幾十個高車老幼應聲而倒,空地上一片哭聲,母哭其子,子哭其母,哀聲讓人心中不由得一陣發楚。
    那將軍大概沒想到這年輕人如此惡毒,見到自己一句話造成這樣的結果,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兵器,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將軍,怎麼辦?我們當真就這麼……”一個將軍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被圍住的高車人不過幾百人,大部分的高車人還是逃了出去。
    南邊營地裡四處倒臥著受傷的高車人,柔然人不過數千,卻是各個悍不畏死,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先讓我們的人救人!不能再把高車人陷在他們手裡了!”地弗池大營的守營將軍下令先把受傷的高車人送到後方救治,再盡力搜索所有營帳和高車,把人先救出來。
    “若是死的太多,陛下一定要問罪!”
    拓跋燾一直覺得高車人歸附是因為他英明神武,若此時弄出大量的傷亡,還是在前方一片告捷的時候,他們恐怕各個都要解甲歸田了。
    “可是我擔心遲則生變,他們這樣不像是要拼命,卻像是要等什麼……”一個將軍不安地說道:“不會還有伏兵,就等著我們把人從主營全部調過來吧?聲東擊西?”
    “是了!就怕是調虎離山之計!”
    守營的主將猛然驚醒,立刻吩咐主營一定要有人留守,不可擅自出動,又安排了眾多弓箭手,用箭也指著那群柔然人。
    因為擔心是調虎離山之計,主營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高車營地裡的柔然人的人數占了上風,好在對方只是以高車人為質,並沒有賣力沖殺。
    只是繼續這麼僵持下去,等到了天明的時候,必定要分出勝負來了。
    否則柔然人夜晚發動進攻,到了天亮一定疲憊不堪,僅有的優勢也要消耗殆盡,而魏人占據大營,夜晚是休息過一陣子的,不像柔然人遠道而來連續行軍。
    雙方都知道這個情況,二王子和三王子吩咐所有的騎兵都不得下馬,隨時准備進攻或者撤退。
    那些高車老幼在空地中瑟瑟發抖,似乎已經預見到了自己黑暗的未來。
    羽真力在自己主將的身後,看著那片空地,死死地盯著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抱著一個小男孩,一邊低頭安撫,一邊偷偷扭過頭擦去自己因為害怕而湧出的眼淚。
    他的高車姑娘,終於還是陷入了危險之中。
    ‘還好,還好,主將沒有下令放棄那些高車人,否則……否則……’
    否則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會怎樣。
    也許會恨自己的主將?
    這有什麼好恨的呢?用幾百異族換幾千柔然人,誰都能算清楚這個帳,也許放棄那些高車人才是對的選擇。
    一時間,他對自己的無力痛恨了起來。
    似乎只有恨自己,才是這時候唯一的選擇。
    柔然人和魏人對峙了一個時辰,天色還未見亮,柔然人的火把漸漸快要用完了,守營的將軍們心中大喜,就等著柔然人火把熄滅的那一刻發動奇襲。
    就在此時,大地震顫,從北面的方向又來了一支隊伍,夜晚行軍向來是兵家大忌,可這支隊伍卻像是不顧一切疾奔而來,那急促的馬蹄聲擊打在所有人的心頭,讓所有人心頭都升起了一陣不安。
    ‘北面?難不成是哪位將軍回來補給了?不,哪有在晚上行軍的將軍?’
    魏國的守將臉色灰敗,立刻吩咐軍中做好准備,保護好輜重和糧草,隨時准備撤離這裡。
    他們奉命保護高車人和輜重,如今遇到奇兵,若必須放棄一邊,那一定只能放棄高車人了。
    平城離這裡何止千裡,運送糧草和輜重實屬不易。柔然缺乏物資,夏天又不能放牧,本來就已經是在做困獸之斗,若是得了這裡的糧草和輜重,說不定立刻就能聚集起一支大軍來。
    柔然人比魏人還要心驚肉跳。他們是孤軍深入,幾個王子帶著能動用的人馬分別襲擊地弗池的大營和兔園水的大營,絕不可能再分出兵來。
    就在雙方都准備放棄高車人撤退的時候,遠方的軍隊露出了他們的行蹤。
    來者隊伍齊整,顯然不是潰軍。
    漆黑的夜裡,對方沒有豎起旗幟,所以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軍隊。
    這一支隊伍人數也有近萬,看守大營的將軍們心中罵了句邪門,柔然境內雖然空曠,可作戰的人數也不少,但控弦之士大多囤積在東部領地,就算馳騁而來也要幾天。
    他們魏人也是一般,大多都在王庭附近跟隨大可汗作戰,此時絕不會有哪支隊伍回到大營。
    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接二連三的出現大部人馬,而且都不是隨便抓了武器上馬的牧民。
    “來者何人……”
    人……
    人……
    人……
    數十人大喊的聲音在空曠的野地裡傳了出去,一直傳到遠遠的騎兵之中。
    沒有人答應,對方又問了一遍。
    “來者郁久閭毗!”
    片刻之後,來者的軍中響起如雷般的喊聲。
    這喊聲讓二王子和三王子欣喜若狂,而魏國的守軍將軍也沒露出什麼絕望的表情,反倒是默默地讓身邊的將軍派一隊人馬離開,去把樂浪公主“控制”起來,悄悄的帶到這裡。
    郁久閭毗,鮮卑人都習慣稱呼郁久閭氏為閭氏,來人正是閭毗。
    他在行軍的過程中遇到了看管替馬的二王子部下,知道二王子和三王子此時已經換了戰馬,休息進食完畢,准備在夜晚發動夜襲。
    聽說對方已經出發了好幾個時辰,頓時嚇得閭毗趁夜趕路。
    他原本想著地弗池能夠拖延一時,但從二王子那些部下口中套出來的話裡,得知了他們准備以高車人為突破口,盡力蠶食魏軍。
    他的母親和妹妹都在魏人軍中,而且很可能偽裝成高車人一起南下。
    若是大戰一起……
    幸好,幸好趕上了。
    看起來不像是魏人落敗的樣子。
    不朝北面主營而是朝著南邊營寨而行的閭毗本就讓人生疑,此時魏人問話,他更是苦笑不已。
    明面上,他是柔然人的右賢王,擁有王帳的宗室……
    他真報出自己的名字,說自己是來救援魏人的,魏人真的會信嗎?
    可要不報名字,怕是還沒靠近,就被柔然人和魏人一起射過來了。
    總不能喊自己是“花木蘭”那廝吧?
    罷了!
    對方應該有知道自己身份的將領。更何況他的母親就在對方軍中,足以表現出他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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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6:09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討價還價

閭毗的一生,可謂是坎坷至極,可出人意料的是,這麼一個身份尷尬、性格又絕不甘於平庸的貴族,卻沒有吃過什麼苦,就連他自己,最後甚至還到了右賢王的地位。
    而將他那悲慘的人生扭轉了的,正是他的母親,樂浪公主馮嫣。
    一個嫁於蠻荒國度的公主,要想在柔然的王庭裡立足,又擁有這麼一個既尷尬又重要的身份,她所犧牲的實在是太多太多。她甚至在閭毗最被大檀見棄的時候懷了大檀的孩子,雖然這個孩子是女孩,但也足夠扭轉當時頹唐的局面。
    在拓跋燾的危機出現之時,閭毗自然也陷入了所有男人都會猶豫的選擇,是接受內心野心的召喚呢,還是選擇自己的家人。
    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否則閭毗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閭毗會選擇來到地弗池,除了因為實在是說服不了自己內心的良知以外,他在斟酌一番後,認為抓到拓跋燾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益處。
    做了這種事後,他勢必要面對魏國拿自己母親和妹妹做人質的境況,這種境況不是他想要面對的。
    他是柔然人,就算抓了拓跋燾,也不可能因此登上魏國的王位。而若是他通過俘虜拓跋燾獲得柔然的汗王,那這樣的屈辱就會永遠銘記在所有鮮卑人的心頭,魏國人能踏破柔然一次,就能踏破柔然第二次,第三次……
    他要一個殘破不堪、永遠強敵環伺的柔然做什麼?
    至於那位神秘的高車姑娘,按照她的性格,如果他是用這種手段得到她的,怕是從此他永無寧日。
    一個有智慧、有韌性、又對自己帶著仇恨的女人,足以覆滅他的家庭和他的人生,讓他的下半輩子都活在悔恨裡。
    地弗池大營裡,樂浪公主冷著臉被一群魏國士卒“保護”了起來,陽哲抱著她的女兒月牙兒,緊緊站在她的身後,看起來猶如一家人。
    魏國的士卒們似乎也不清楚被派來做這樣的事為了什麼,但他們卻知道這個女人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盡量保持客氣又和善的面孔對待他們。
    但這並不能減輕樂浪公主心中的擔憂和不安。她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大營,先是遭到了柔然人的襲擊,現在又被魏國人軟禁了起來,這其中必有什麼曲折和緣故。
    ‘莫非他們以為這些柔然人和我有關?’
    樂浪公主心中飛快的思考著。
    ‘不,如果是這樣,一開始他們就會軟禁我,而不是現在才這麼做……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微微側著頭思考的樂浪公主風韻動人,這個女人如今已經四十多歲,卻依然擁有如同年輕女人一般的長相和氣度。
    當樂浪公主靜止不動,思考著自己的處境時,她表現出一種冷峻到近乎嚴肅不可侵犯的神情,這種莊重讓魏國的士卒越發的表現出恭敬,而陽哲……
    陽哲已經呆呆的看著這樣的樂浪公主許久。
    他想,他大約就是被這樣的神情所虜獲的。
    每一次到了險境之時,便是這樣突如其來的端莊讓他安下心來,靜靜的為她遮風避雨。
    她是個內心如此安寧之人,就算外面的狂風暴雨再怎麼猛烈,也沒有人能摧毀她的這種寧靜。
    一個女人尚且沒有驚慌失措,他又怎麼能自亂陣腳呢?
    先靜觀其變吧。
    ***
    閭毗領著大軍迅速的接近了地弗池大營的南邊,他沒有立起王旗,但是在場的所有柔然人都表現出一副激動的樣子。
    在他們的眼中,閭毗一定是來救援他們的,否則不會趁夜行軍。
    閭毗大軍靠近營帳時,才借由柔然人的火把看清了場面上的局勢。
    被圍在空地裡的高車人瑟瑟發抖,但舉著長弓的柔然人手臂也同樣如此。那是因為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肌肉已經開始痙攣的緣故。
    閭毗好笑地看了一眼,頓時對名震天下的鮮卑騎兵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幾百個高車人,就算此刻死在這裡了,高車人也只會恨柔然人而不是他們魏人,竟然擺出這樣對峙的樣子……’
    閭毗派出一個心腹去二王子那裡,讓他們迅速向他的隊伍靠攏,不要再在營地中糾纏了。
    得到命令的心腹飛速的奔到柔然人之中,將閭毗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二王子和三王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場上的柔然人,終於還是准備撤退了。
    “我們撤!”
    得到了援軍,還期望著一起會師襲擊正營的兩位王子,立刻下令收兵。
    “這些高車人怎麼辦?”
    一個士卒有些猶豫地開口詢問。
    “這些吃裡扒外的奴隸……”
    三王子殘酷地張開口,吐出兩個字來。
    “殺了!”
    剎那間,一直持著長弓的柔然人終於可以放松他們的肌肉了。無數箭矢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一般沖向空地中的高車人。
    有些反應迅速的,立刻就趴倒在地上,更多的卻是閉著眼接受命運帶給他們的無情玩弄。
    柔然人撤的很快,他們原本也快堅持不住了,此時閭毗的到來立刻給了他們希望,讓他們瘋狂的向著“友軍”奔去。
    “不!不!”
    羽真力看著自己的“高車姑娘”一把抱住那小男孩,替他擋下了致命的箭矢,立刻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嘶吼。
    隨著他的嘶吼聲,就像是旱地裡憑空響起的驚雷,被激怒的魏國騎兵們立刻沖了出去,手持著弓箭和武器玩命的在後方追擊。
    “回來!速速回應!”
    幾位將領見勢不妙,立刻鳴金要求沖出去的騎兵們回防。可是已經被憤怒燒紅了眼睛和大腦的魏兵們卻像是聽不見主將的指揮,繼續墜在這支柔然部隊的後面,射出他們憤怒的箭矢。
    長久的對峙,艱難的堅持,他們想要保護的高車人,依舊還是以這樣的方式迎來了他們的死亡。這讓他們感覺到一種被命運和敵人玩弄的荒謬感,為了驅散這種荒謬感,他們奮不顧身的沖了出去,想要讓對方明白這麼做的下場。
    二王子和三王子不屑地看著後方的幾百騎兵,似乎已經看到了這些人被他們蠶食干淨的樣子。
    他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完全無法預測的命運。
    二王子和三王子一直奔到了閭毗近前,還未客氣感謝一番,就被早已准備好的勇士拉下馬來,綁成了個粽子,嘴裡塞了東西,眼睛也被蒙上了。
    莫說二王子和三王子,就算他們帶來的柔然人,都被這樣的逆轉驚呆了,有些人甚至以為這閭毗是敵國的法師變的,這一群都是幻影……
    否則的話,他們的右賢王怎麼會做出這麼失心瘋的事?
    “牟汗紇升蓋可汗已死,二王子和三王子已經被我俘虜,按照柔然的規矩,你們現在都是我帳下的騎兵。”
    閭毗謊稱可汗已死,成功的讓這些人更加慌亂。
    “效忠於我,為我征戰!”
    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弄懵了的柔然人舉棋不定地站在原地,後方的魏國騎兵卻已經沖殺了過來。
    閭毗命令自己的人按兵不動,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被幾百個騎兵追的到處跑,一下子覺得前方是陷阱,一會兒又覺得後面這些騎兵像是瘋狗一般,渾然不顧性命,還沒一會兒,就已經打得膽喪心驚。
    “他們殺了她!他們殺了她!”
    羽真力紅著雙眼,眼睛只死死的盯著剛剛射過箭的幾個柔然人。
    他已經看不清前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殺!殺!殺!一直殺到靠近那些射過箭的柔然人為止!
    魏軍大概是看出這兩支柔然隊伍應該是鬧內訌了,立刻有主將帶著騎兵追擊逃跑的潰軍。
    無邊的夜色之下,上演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幕:
    柔然幾千騎兵被魏國幾百人追趕的到處跑,而在幾千騎兵的前方,是上萬紋絲不動、好似木樁一般的騎兵。他們想要沖入“友軍”的隊伍,卻被同胞用弓箭指著,不得不往後回頭,去面對越來越多湧來的魏兵。
    被夾在中間的柔然人茫然無措極了,他們既不被右賢王接受,又受到魏國人的追殺,原本還能對峙的平衡局面蕩然無存,可是他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居然落到這般下場!
    那不是右賢王嗎?不是柔然的王室嗎?
    “效忠於我,為我征戰!”
    閭毗又命人喊了起來。
    “向我屈膝,供我驅使!”
    越來越多的柔然人聽到了他的話,瘋狂的沖到閭毗的陣前,跪下他們的膝蓋,親吻閭毗戰馬踏過的土地。
    後面趕上的魏國人有些發怔的看著這瘋狂的敵國首領,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收買人心?!
    一時間,這些人的心頭一陣被輕視的憋悶油然而生,恨不得把為首那個青年拽下馬來揍個舒坦才好。
    地弗池的軍營裡一遍又一遍的響著收兵的鳴金聲,被面前的一幕驚訝到的魏國騎兵像是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開始隨著這鳴金聲返回後方的大營。
    羽真力原本已經沖殺到了近前,卻被同袍擋住馬身,要求立刻回返。
    如今閭毗已經有萬余人,而他們這支騎兵還不夠別人塞牙縫的。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不直接殺過來,但此事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了,誰還會關心這個?
    羽真力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靠近敵將,心中的怒火卻無法發洩,於是咬緊牙關,橫過自己右手的鐵槍,用盡力氣朝著敵將的方向擲了出去。
    砰的一聲,鐵槍猶如巨大的箭矢一般飛過幾人的頭頂,斜斜插在閭毗身前不遠的地上。
    這樣的力量和距離讓閭毗不由得動容,直直朝著投出鐵槍的騎兵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羽真力和閭毗的視線卻奇異的撞擊在了一起。羽真力眼中那不甘和恨意讓閭毗微微收回了視線,偏過頭去,下令自己的部將收編二王子和三王子敗退過來的騎兵。
    地弗池營地裡如今一片混亂,高車人的哭叫、鳴金的聲音、守營將軍們深夜領著眾將士戒備的命令聲,亂七八糟的傳入閭毗的耳朵。
    也許黑夜真的能孳生魔障,閭毗只是看了一會兒,聽了片刻,心頭又湧出許多想法。
    ‘這些鮮卑人現在亂成這樣,我帶著大軍殺過去,說不定這處營地就被踏平了……’
    他微微仰起頭。
    ‘我現在若是去控制住那些高車人,以他們為要挾,她一定會乖乖的現身,說不定高車一族從此也可以歸順於我……’
    ‘這後方的輜重和糧草如此多,我若得了,領著這上萬騎兵去把西秦和北涼打下來,說不定日後也能成就一番王圖霸業……’
    ‘我這麼遠來一趟,總不能讓我空手回去。我的兒郎跟著我,總是要吃飽肚子的,我就算現在趁亂拿了魏人一點,或者直接把他們的東西吞了,他們也不能拿我如何,反倒要謝我解了圍才是……’
    閭毗幾乎已經要被自己內心的騷動說服了,他甚至已經開始下令部將去打探正營的虛實和人數。
    可就在這時候,猛聽得一聲號角,大營裡竟開始靜默下來,遠處兩乘馬馳到他們的近前,開口喝道:
    “我們將軍說,您帶的人太多了,請後退二十裡,否則若是驚嚇到了貴人,未免就有些不美了!”
    “貴人”是誰,自然只有雙方才知道。
    閭毗知道自己這番過來肯定讓人生疑,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和你們將軍說,我聽到‘貴人’有難的消息,立刻率領了麾下兒郎救援。如今是替你們解了圍了,可是人困馬乏,肚子也餓,怎能這般對待朋友?”
    他並不准備攻打魏營,但是若是讓鮮卑人覺得掌握著他的母親和妹妹就可以命令他,那他也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閭毗雖和拓跋燾有盟約,卻不分主僕,只是互惠互利而已。他之前擔心王庭有損,將母親和妹妹送到魏國人這裡,便是篤定魏國在這一戰中必勝。
    他雖不想和魏人為敵,但行軍打仗糧草消耗卻是如今的他堅持不了多久的,若不趁此時補充一些,等仗打完,說不定他真要帶人去搶了。
    那魏國來的騎兵似乎沒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條件,立刻有人回去傳話。沒有一會兒,那騎兵又回來了,帶回來地弗池大營的決定。
    “我們的將軍說,我們歡迎朋友,所以請‘您’去大營做客,順便見見貴人。”傳話的騎兵似乎也覺得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在閭毗身後眾人怒視的眼神中又說道:“只是沒有去朋友家做客還帶著這麼多人的道理,還請右賢王見諒。”
    這便是希望閭毗讓大軍退後,輕車簡從的進入地弗池大營了。
    像是這樣的事情閭毗不是沒有做過。
    他曾經為了探尋“狄花木蘭”的行蹤而帶著十個勇士進入金山大營,摸清虛實後又全身而退。
    “右賢王,擔心有詐。”閭毗的隨從猶豫著說:“若是他們拿夫人和公主要挾您,您豈不是只能乖乖的按照他們說的去做?”
    “我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怕是沒有兩天,全柔然都知道我已經叛了。”閭毗歎了口氣,“你們帶著人退出十裡扎營,若是我沒有回來,你們就搶了這座大營的輜重和糧草,往西邊逃。”
    “您怎麼能……”
    “沒有那麼糟糕,你們便是我的依仗,我來此就是見我的阿母的,如今連阿母都沒見到,怎麼能回去?再說,我還要找魏人要些糧草呢。”
    閭毗點齊幾百個精銳的勇士,壓著被俘的二王子和三王子,一行人跟著地弗池大營派來的使者朝著正營而去。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閭毗來的如此干脆,剎那間,整座大營火把全部點起,照的整個大營如同白晝。
    剛剛遭受磨難的高車人冷眼看著這群柔然人進入營中,在他們路過的時候或投以敵視的眼神,或啐上一口、破口大罵。
    他們雖得救了,卻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圍在空地中的高車人是因為這個人來了,才被下令射死的。
    這場屠殺造成高車部落死了上千人,健壯的婦人和能夠奔跑的小孩有許多幸免於難,老人卻是死的最多的。每一個老人都有可能有無數的後代和子孫,這些後代和子孫將會永遠記著這一天,
    年輕人和孩子的恨意一向最能醞釀出惡意的果實,閭毗好好的右賢王不當投靠魏國人,便是心中那恨意開花結果的緣故。
    閭毗自然明白仇恨的力量,他們一進營地就感受到了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恨意,這讓他苦笑連連,恨不得大叫幾聲“不是我指使”的才好。
    在這些高車人眼中,沒有什麼右賢王,二王子,三王子,他們統統都是柔然人。他如今做不了柔然人了,也成不了魏國人,甚至連高車人都敵視於他,那他千裡迢迢來這一趟,真是何苦來哉!
    ‘我明明是來救人的,怎麼倒恨起我來了?而且好死不死,還是高車人恨我……’
    一想到這個,閭毗就有些煩躁。
    ‘我是不是要把胡子再蓄起來,否則以後見到高車人,說不定都要被偷偷捅了刀子。’
    ‘若是誰添油加醋和她亂說什麼,她一定更加恨我。不行,我不能背這個黑鍋……’
    閭毗確實沒把那幾百個高車人放在眼裡,但因為他來了、又接收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高車人就把這件事算到他頭上,其實也說得過去。
    只是這時機對他太不利,那幾百高車人其實無論如何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的,魏人不能背這個黑鍋,倒讓他莫名其妙背了。
    心情原本就不好的閭毗再遇到這種事,臉色更不會好看,所以當閭毗見到他的母親時,這位一直巋然不動的夫人居然露出了詫異地神色,脫口問道:“你出了什麼事嗎?”
    若說她不知道之前為什麼會被人軟禁,如今見到兒子親自來了,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他擁有斛律可汗和自己領地裡的青壯,幾千人的部隊是隨時可以糾集起來的。這樣一位敵國的將領來了,只要有些腦子的人,都不會掉以輕心。
    閭毗看到母親和妹妹都安好,陽哲先生也面色如常的跟在母親身後,頓時心下一松,原本想說的千言萬語似乎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他微微展顏,露出一個年輕人該有的笑容來。
    “沒什麼,聽到有人會來騷擾你們,就疾行了過來,現在已經沒事了。”
    短短的一段話,讓大帳中的將軍們面面相覷。
    守營的將軍咳嗽了一下,開始和閭毗談起他說的“餓著肚子”的事。
    閭毗說的很干脆,他帶人疾行,補給帶的不多,如今又收歸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殘兵,實在是沒有辦法再繼續行軍了,所以只能在水源地這邊扎營留下來。
    這便有些賴皮,幾個將軍差點沒說出“那你把你的部下散了去放牧”的話了。
    誰都知道這不可能,閭毗手中握著的,應該已經是柔然僅存的一支完好隊伍,任誰得到這樣的軍隊,都不會輕易散掉。
    若不是樂浪公主在這裡,恐怕閭毗連“商量”都不會做,自己便取了。
    守營的將軍們還想和閭毗討價還價,後者卻甩下一個石破天驚的情報:
    “柔然王庭被破,幾個王子分別拖住地弗池和兔園水的大軍,卻是為了圖謀你們的大可汗。你們如今還在爭論糧草的事情,等到了向我求助的時候,我是不是也該像你們這般拖延?”
    “什麼?”
    “那不可能!”
    閭毗丟下這句話便不再開口,轉而伸手要過自己的妹妹,逗弄妹妹去了。
    幾個將軍見事情不妙,哪裡還有心思和他再磋磨,立刻壓了二王子和三王子下去問詢,守營的主將想要和閭毗攀談,閭毗卻一改剛才的誠懇,變得冷淡起來。
    還是樂浪公主心中擔憂,開口相詢,閭毗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得到命令卻來了地弗池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的話一出,眾人自然知道閭毗究竟做了什麼樣的選擇,那守軍的主將幾乎是立刻對閭毗行了個大禮,出去整軍准備救援涿邪山,更是一口應承會承擔閭毗大軍所需的糧草,只希望他們能一同去支援涿邪山。
    此時的情勢才算是反客為主,閭毗心中滿意,便也態度一變,和這裡的主將定下約定,一同發兵。
    那主將心中苦惱,這裡的糧草雖多,卻不是為了閭毗的隊伍而准備的,如今來了這麼多人,沒有多久,糧草就要消耗干淨了。
    直到清晨時分,高車人剛剛收拾好心中的悲痛,遠方的狼嗷聲一片接著一片,一聽便是有高車人的隊伍來了。
    這些高車老幼聽到同族的呼喚,無論男女,頓時齊齊發聲呼應,一時間,狼嚎之聲此起彼伏,魏國人驚訝無比,閭毗更是心中充滿期待。
    是不是她來了?
    若是她接到消息,帶著人來救援了,他們豈不是有並肩作戰的可能?
    若是兩人在戰場上建立起感情,那……
    閭毗心中激動不已,樂浪公主見到他的樣子,忍不住笑著開口相問:“你這般高興,脖子上又空空蕩蕩,看來是得償所願了?”
    陽哲從不瞞著公主什麼,閭毗得到那藥的事情樂浪公主自然是知道的,聽到母親的打趣,閭毗忍不住一僵,半晌才恨聲道:“沒有得手,那藥,竟是便宜了那個無名將軍!”
    “咦?”
    “就是那花木蘭。兒子和他比武,一不小心玉墜破了,藥全撒到他臉上了!”
    閭毗一想到自己被花木蘭撂倒在身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他還騙我沒見過她,其實肯定是將她藏起來了!”
    樂浪公主歎了口氣,按過這個話題,不敢再說。
    任何一個年輕人遇見感情的事情,大抵都是會笨的出奇的。她這兒子命中該有這一劫,就算再小心謹慎,怕是也躲不開了。
    高車人喜出望外的迎接自己的族人,守營的將軍們見到來了如此強援,心中也是一松。
    如果說只憑營中的騎兵無法完全壓制住閭毗的人,還要擔心他在路上有什麼異動的話,如今前來的高車人加上魏國騎兵,人數已經超過了閭毗的人,如此一來三方互相牽制,反倒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閭毗畢竟是柔然人,想要贏得高車人的信任是不可能的,這些高車來的生力軍反倒可以成為他們的助力。
    閭毗正准備回營整頓他自己的人馬,見來了高車勇士,便留下來觀望了一陣,發現對方的隊伍裡沒有一位將領是女扮男裝的心上人,頓時又是失望又是高興。
    高興是戰場刀劍無眼,她不上戰場總是好事;失望則是他原本想著能英雄救美,或者在戰場上展現自己的本事,如今希望都泡了湯。
    地弗池大營還是一副被騷擾過的亂象,高車人一來頓時大驚,再看還有一支不知身份的隊伍駐扎在地弗池大營對岸,更是連忙疾奔。
    直到日上三竿,三支隊伍才算是完全弄清楚了情況,共同發兵一起去涿邪山救援拓跋燾。
    大軍走後,地弗池的後勤官忍不住嚎啕大哭。
    來了這麼多人,如今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
    ***
    涿邪山上。
    已經被困一天一夜的拓跋燾絲毫不見慌張的樣子,正興致勃勃的帶著一群宿衛烤著幾只兔子。
    也許是天不願亡他,那被沖垮的道路上雖然有巨石和巨木,但也讓山上的水湧了下來,匯到了一個小坑凹裡,這水雖然不多,但這麼多人喝上十天半個月卻是夠了。
    他們都帶著糧食袋,吃的有了,喝的有了,就算西邊埋伏有奇兵,兩天下來,危險的肯定是他們。
    涿邪山下那麼多大軍,再加上求援的兵馬,便是把整座山都占了都可以了,一些伏兵而已,總不能插翅飛了吧?
    拓跋燾性格又是那種豁達開朗型的,他心中料定柔然人不敢明刀明槍的襲擊他,反倒越發想要讓對方惱火,該打獵打獵,該休息休息,明明是被困山腹,卻過的好像在外行獵一般自在。
    有時候拓跋燾興起時,還會高歌幾首鮮卑的民歌,山間笑聲和歌聲傳了開去,讓外面還在清理道路的力士們心中紛紛放心下來。
    這樣的局面,讓隱藏在西邊山道中的吳提險些咬碎了一口牙齒。
    “笑,我看你還能怎麼笑!”
    吳提冷笑著。
    “等閭毗來了,就該你哭了!”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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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6:48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番外到外國去(上)

“賀穆蘭,你有些不舒服?”
    顏思明有些好奇地探過頭,看著總是不安地側頭,注意著窗外動靜的花木蘭。
    花木蘭極力控制住自己莫名的眩暈感,輕輕吐出一個字來。
    “嗯。”
    花木蘭會示弱,這是和她做了一年多同事的顏思明從未遇見過的事。哪怕當年鬧的沸沸揚揚的“爆頭事件”,這位也不過就是納悶地問了問所有人,“網絡”的力量怎麼就這麼可怕,而後也就拋之腦後了。
    新聞總是在意新鮮的人,當年紅極一時叱吒風韻的“警花木蘭”,在半年多的此時也已經回復了最初的低調。
    只是在這紛紛鬧鬧的半年間,部裡真是用她做足了宣傳,又是拍宣傳片,又是警界和軍界的交流,如果說之前只是警察系統裡知道有這麼一位厲害的女警,從部中領導知道花木蘭的本事後,偶爾也會和軍隊裡切磋切磋……
    到了最後,花木蘭甚至經常被出借給女領導做特殊護衛工作,有些特殊人物的交流需要用到女保鏢的,上面都會想到花木蘭。
    “賀穆蘭”的名聲早已傳遍,若是人們在新聞中或者電視裡看到她出現在某個場合,那一定是她又要保護什麼重要人物了。
    這樣的推斷讓有些領導更加覺得“欽點”花木蘭是個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花木蘭也就變得越來越忙。
    這讓她很沮喪。
    在之前,她的工作主要是解救人質、協助緝毒、協助督辦大案要案等等,可如今,倒成了保鏢一類的人物。如果花木蘭是一個有野心、想要往上爬的姑娘,那這樣的工作自然會讓她欣喜若狂。
    可這個時代,哪怕是英國女皇,也不可能有她的世界裡拓跋燾那樣的權勢。前世拓跋燾都已經和她稱兄道弟,她尚且不覺得這是什麼恩典,到了這一世,這些領導的架子比身為皇帝的拓跋燾還要大,可是對人的尊重卻還沒有她的陛下多,讓她很不適應。
    她從內心裡不喜歡這樣的工作,並且漸漸有些抑郁的趨勢。
    可她前世是個軍人,服從是她的天職,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木蘭可以說是最合格的下屬,即使心中再不舒服,也勉力的參加著一次又一次無聊的宴會,或者讓人難受的會議。
    好在警隊裡還有顏思明。
    這個男人不知為什麼從認識花木蘭的第一天起就非常在意她,見到她越來越壓抑,顏思明心中十分擔憂。
    特警,尤其是這種經常被派遣特殊任務的特別組成員,很容易換上抑郁症和狂躁症。
    過大的工作壓力和常年的保密工作,常常讓男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有著生理周期和更細膩情感的女人。
    糙漢子還能喝酒、找女人排解壓力,像花木蘭這種唯一特別的愛好是騎馬、生活規律的像是苦行僧一樣的姑娘,恐怕很難排解。
    尤其現在她離家萬裡,在帝都工作,除了同事和新認識的朋友陳衛衛,連個能吐苦水的人都沒有。
    好吧,其實顏思明也不知道花木蘭有沒有點亮“吐苦水”這個技能。
    所以警隊裡觀察了花木蘭一陣,又叫來那個做過“指導員”的心理學家和花木蘭聊了聊天以後,領導把近期一個特別吃香的任務安排給了花木蘭和顏思明,跟著幾位特別安全組的成員一起出行。
    這任務其實也是保衛人物,只不過保衛的人很特殊。
    被保護的是一位華裔科學家,是一位洲際導彈防御系統方面的專家。他受聘回國接受國家安全工作,可是卻在剛剛接受這份聘用的時候差點遭受了某個恐怖組織的綁架,還好發現的早,成功逃脫了。
    為此,國家特別重視,安排了一個特別組喬裝身份護送這位科學家回國。
    原本他早就要回來的,但是他在f國學習工作的兒子卻不准備和他一起回c國,所以他們夫妻兩個准備從a國先去c國參加他兒子的生日宴會,陪兒子游玩幾天團聚以後,再返回國內。
    鑒於之前他遭受的意外,部裡一點也不敢輕忽,這次來的隊員都是特種部隊出身,為首的領導更是直接負責國家重要領導安全的精英。為了他夫人的安全,花木蘭也被送了過來。
    說是“協助保護劉夫人”,實際上主要保衛工作都由特別安全組的成員做了,身為女成員的花木蘭所要做的,就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劉夫人上廁所什麼的。
    部裡覺得這樣的工作可以讓花木蘭散散心,再加上是去國外陪人家玩兒的,也許可以散散心。
    得知部裡安排的顏思明簡直要嚎出來了。
    你要人家散心,不知道給人家放假嗎?
    不知道給人家帶薪年假嗎?
    不知道給人家帶薪年假再安排好旅行行程嗎?
    邊工作邊散心算個毛線啊!
    賀穆蘭說她的英語完全不能看,讓她去國外不是壓力更大嗎?
    最重要的是……
    說他英語好讓他陪著一起去是個什麼鬼啊?
    他本來就打不過賀穆蘭了,再加上一群打不過的男人,他是來“自取其辱”做陪襯的嗎?
    不帶這麼丟人的!
    顏思明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跟著他們上了飛機。
    他們此次的行程是這樣安排的:先去a國接了科學家劉先生夫婦,然後再送他們去在f國的別墅和兒子團聚,游玩幾天,在參加完他兒子的生日party後啟程回國。
    一個研究如此厲害的課題的科學家,在差點被恐怖分子綁架的情況下還有這樣大的膽子到處亂逛,祖國母親翹首盼望的諸位領導和相關人士們都表示很蛋疼。
    無奈人家就是這樣性格的一個人,咬定了先去見兒子,然後才能離開。
    現在他們已經啟程,正在飛往a國的路上,可是一上飛機,顏思明就發現花木蘭有些不對勁。
    她太嚴肅了,嚴肅的有些過分。
    飛機一飛上高空,她就緊鎖著眉頭,而且經常有意無意的用視線掃過窗外,一觸即收,嘴唇抿的緊緊的。
    簡直就像……
    就像……
    恐高?
    可是她曾經在高樓上執行過特別任務,沒有表現出恐高的樣子啊?
    顏思明出聲相問,只等出一個“嗯”的解釋。
    花木蘭表現出不安的樣子,並不是因為她怕坐飛機,而是因為……
    她一直在耳鳴。
    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花木蘭,只在電視中見過這種交通工具。之前他們出差,因為帶著槍械和裝備,一般都開著部裡的車子。花木蘭由於工作性質的緣故,保衛工作的范圍也只在帝都,基本不需要坐飛機。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耳朵一直在叫,但是這種感覺特別難受。同來的伙伴都是不認識的人,而且都很難接觸的樣子,為首的那個“李隊長”更是對她和顏思明的身份表現出質疑,所以她更不想表現出脆弱的樣子。
    但耳鳴這種事情,不是發生過的人是不知道有多難受的,就像一根針一直在戳她的腦子,而且捂住耳朵也沒用。
    所以等顏思明開口詢問的時候,她不爭氣的“嗯”了一聲。
    然後她看見顏思明就像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張大了嘴巴。
    這樣的行為讓她的負擔感似乎減輕了一點,她指了指耳朵,小聲和他說:“耳朵,一直在叫。”
    顏思明立刻閉上了嘴巴,了然地點了點頭,叫來了空乘人員,索要了幾片口香糖,讓花木蘭嚼一嚼。
    花木蘭嚼了一陣子後果然沒有了耳鳴,終於松了一口氣。
    經過這段小插曲,花木蘭開始對此行有了一些不安的預感。
    果不其然,飛機飛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亂流。
    他們的航行時間要十幾個小時,這樣枯燥的旅行過程,很多人都選擇用“睡覺”來打發,即使是特種兵和花木蘭這樣性格比較能夠忍受枯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閉目養神。
    所以氣流開始顛簸的時候,只要是人,都難免出現驚慌。
    尤其第一次坐飛機的花木蘭。
    沒有人能理解她的這種驚恐。作為一個連人能在天上飛都想象不到的古人,即使接受了賀穆蘭的記憶,也還有許多無法感同身受的事情,當飛機開始顛簸的時候,她已經不可避免的在想象它如何解體、她如何摔成八瓣兒雲雲的了。
    她不是最驚恐的,已經有女人和孩子開始哭叫了。
    飛機的乘務人員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只是遭遇了亂流,很快就會結束雲雲,但恐慌的氣氛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機艙,有個強壯的外國男人甚至在滿頭大汗地的劃著十字。
    顏思明一把握住了花木蘭的手,有些驚慌的說道:“怎麼辦,我我我我好像也有些開始害怕了……”
    即使是同來的特別小組成員,也有一個皺緊了眉頭,和旁邊的組長說著什麼。
    正因為所有人都表現出不安,花木蘭卻奇異的表現出平靜了。
    似乎若是真的被自己的恐懼心理打敗,她就輸了一般。
    也許,這正是她能夠為將的原因。
    花木蘭反拍了拍顏思明的手。
    “我也有些害怕,這很正常。”
    “咦?你也怕?”
    顏思明有些小激動的看著花木蘭的手。
    ‘老子也不知道遇見多少次亂流了,怕個毛!我這不是為了安慰你嘛!’
    顏思明心中默默吐槽。
    ‘不過被賀穆蘭這麼關心,怎麼感覺有點受寵若驚啊!’
    “自然是怕的,不過這時候怕也沒有用啊,怕了還是得顛……”
    花木蘭如是說了一句,又繼續閉目養神了。
    顏思明看了看還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傻乎乎地笑了一會兒。
    “花木蘭。”
    李隊長突然伸過頭來。
    他坐在他們的背後。
    “何事?”
    花木蘭睜開眼,轉過頭。
    “如果飛機真的出事……”
    他剛剛說了這一句,飛機的顛簸就突然結束了。
    飛機的廣播正在提醒所有旅客飛機已經離開了亂流區域,平穩地飛向目的地雲雲,李隊長剛剛張口准備說的話一下子就頓住了,不再出聲。
    花木蘭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飛機真的出事”後面是什麼,便沒有再問。
    經過兩次插曲,花木蘭越發覺得自己和這趟旅程犯沖。
    十幾個小時的亢長旅行後,他們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過了安檢,朝著出口而去。
    由於是特別任務,這一次的行動沒有辦法從國內攜帶槍械,對單兵作戰的要求極高,所以特別小組的人才對派了一個女人來特別不滿意。
    好在花木蘭一直表現出理智和訓練有素的一面,這才讓幾位主要負責人員心中稍微打消了一點疑慮。
    出口處,劉姓科學家的外國助手正舉著一個牌子,迎接他們一行人。
    李隊長帶著他們去和他匯合,那外國助手一個一個和他們打招呼,待看到花木蘭的時候,眼睛一亮,熱情的伸出雙手擁抱她。
    “哦,真是個迷人的霹靂嬌娃,我是……哦,mygod!”
    “彭”的一聲響,一瞬間,那外國助手只覺得天翻地覆,隨著他的大叫,整個機場的人都奇怪地看著這邊。
    “賀穆蘭,你這是違反紀律!”
    “哦,賀穆蘭,你怎麼把他給摔了!”
    “賀穆蘭……”
    “對不起,條件反射……”
    花木蘭有些難堪地看著地上那個奇怪的助手。
    擁抱這種事她自然不會這樣反應過度。前世劫後余生時,同袍的將士們也會真情流露的擁抱一番。
    鮮卑人擁抱原本就是一種禮節。
    但這個怪人,居然趁擁抱的時候趁機揩油!
    長得像熊一樣,還用那熊胡子去蹭她的臉!
    她的預感一點都沒錯!
    這次的旅程實在是太不好了!

  ☆、第238章 番外到外國去(下)

熊抱花木蘭的男子只是很喜歡“霹靂嬌娃”,但在現實生活中見不到這樣的女人,從而對花木蘭產生了一種好奇而已。
    再加上他性格本身就比較脫線,一見面也就出現了這種不愉快的事。
    花木蘭的行為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這是在出行之前李隊長三令五申不允許發生的事情,所以他狠狠地批評了花木蘭的行為,並且警告她從現在開始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那個熊抱助手自然是不敢再碰花木蘭一下,活似她是會吃人的霸王花。
    一行人很順利的就見到了那位聞名遐邇的科學家劉乾和他的夫人。
    劉乾就像是個很普通的學者,穿著舒適的休閒西服,年約四十多歲,相貌平平,戴著一副金邊眼鏡。
    劉夫人則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看起來年紀都可以做劉乾的女兒了。不過他們看起來很恩愛,劉夫人一直面帶微笑挽著丈夫的手,這讓花木蘭對她升起了一些好感。
    在她這個古人看來,老夫少妻是很正常的事,並沒有什麼不對的。顏思明等人難免會偶爾流露出一絲“老牛吃嫩草我好羨慕嫉妒恨”的神情。
    李隊長出人意料的是個很會寒暄的人,雙方溝通了一陣後,定下接下來出行的日期,一群人就忙活了起來。
    他們首先要檢查一遍劉乾的住所,看看這裡是不是有竊聽器或者其他間諜設備。劉乾聽到這種猜測後呆了呆,開口問道:“不會吧?誰會對我用……”
    然後他想到了最近在做的研究,默默點了點頭。
    “請隨意,書房的鑰匙找我夫人拿。”
    在這方面,花木蘭不是行家,所以她只好跟著劉夫人在屋子裡亂逛。
    “你是女保鏢?”劉夫人開口對她笑道:“第一次見到女保鏢呢。”
    “我是警察。”花木蘭頓了頓,搖了搖頭,“現在是在做保衛任務而已。”
    “做保衛任務的就是保鏢啊。”劉夫人不以為然地撥弄了下頭發。“我和我先生在恩愛的時候,希望你能離遠一點……”
    她把“恩愛”兩個字咬的重了些。
    “希望你能注意我們的*權。”
    “我會尊重你們的*,劉夫人多慮了。”
    花木蘭不知道這位姑娘的敵意從何而來,但依然很慎重的回答了她的顧慮。
    那位劉夫人得到答案,風情萬種的走開了,留給所有人一個背影。
    顏思明湊上來,問花木蘭她剛才說了什麼,等花木蘭告訴他後,這位警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難怪劉乾這麼一個單身多年的科學家會迅速陷入愛河,不顧輿論娶了這麼一個女人。實在是太熱情太嬌艷了,像這樣長期沒有愛情滋潤的書呆子,根本很快就會被拿下嘛!”
    “什麼?”
    花木蘭眨了眨眼。
    “那劉夫人,曾經是劉乾兒子的女朋友。”顏思明聲音壓得極低,“我來之前在網上搜了點資料。聽說她和劉乾的兒子以前是同學,在遇見劉乾後被對方的學識所折服,兩人迅速陷入愛河,後來劉乾的兒子就赴f讀博士,不再回國了……”
    “這是人家的私事。”
    花木蘭從以前起就對這樣的事情沒什麼興趣,“我們不必要知道太多吧?”
    “你保護劉夫人呢……”
    顏思明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
    “等她和她的繼子見面該有多尷尬?你是她的保衛者,看到這樣尷尬的場面豈不是更尷尬?”
    “你想太多了吧。”
    花木蘭好笑的推開他伸過來的腦袋。
    “你先保護好劉先生吧。”
    李隊長等人很快就巡視完房間回來了,竊聽器和其他間諜設備都沒有,但是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屋子的防衛等級太差了。
    無奈他們還要在這裡休息一夜才能走,李隊長等人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進行警戒。
    花木蘭和特別安全小組的溝通很少,那幾位軍人似乎也很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恰巧的是,花木蘭也是不擅長和人主動打交道的人。
    這樣的尷尬直到半夜時分。
    花木蘭是個很淺眠的人,這是戰場上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所以她從半睡半醒間突然驚醒時,立刻就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
    她從沙發的邊沿一下子坐了起來,起身奔出屋外。
    花木蘭的動作驚動了其他人,李隊長安排三個人到劉先生夫妻的臥房外保護,領著顏思明和其他的人跟著花木蘭往外走。
    花木蘭拉開客廳的落地窗——這個窗門直接通往後院,輕手輕腳的來到車庫門口,掃了一眼被撬開的車庫門,小心的閃了進去。
    劉乾的車庫裡有兩輛嶄新的轎車,一輛價值不菲的是為他的愛妻准備的,另外一輛普通的則是他的座駕。
    這個小賊正在那輛價值不菲的車子上折騰,似乎知道這家裡只有夫妻二人,於是動作就越發的肆無忌憚。
    花木蘭一個疾步竄了過去,伸手把那偷偷摸摸之人從車子裡拉了出來,一擊虎步沖拳直接將他擊倒。
    後者發出一聲慘叫,又被追進來的李隊長等人圍住,幾乎來不及逃跑,就已經被擒住了。
    李隊長等人的手段自然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一番“非法審訊”後,那小賊乖乖的承認了自己是被人雇傭,來偷走這家人的車子的。
    他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偷車賊,因為數次偷盜車輛而入獄。他得到別人的消息,說是這家人只有一對文弱的夫妻在家,家裡剛剛購入新的車子,車庫的後門可以隨便打開,偷了車子就能逃跑,加之對方又支付了一筆“准備費用”,他便來碰了碰運氣。
    李隊長仔細盤問,發現這偷車賊也不知道對方的長相,對方是在他常去的加油站等候到他的,他剛剛出獄沒多久,手頭正緊,得到消息就來了。
    結果就被花木蘭等人抓住了。
    綁架、偷車賊、神秘人士……
    偏偏這還不是在自己的國家,想要順籐摸瓜也沒有時間,李隊長等人只能把這個小偷綁了起來,等他們第二天前往f國後讓那個助手把他送去給這裡的警察局,進行接下來的調查。
    被偷車賊騷擾了以後,劉乾已經深感自己的住處“安全級別太低”是什麼意思,而劉夫人則是更在意自己的車會在她離國之後不安全,便委托那位助手等他們離開這裡後把這輛車轉手,好得到一筆費用在新工作的國家買一輛類似的座駕。
    劉乾對夫人的決定表現出一副寵溺的樣子,那位助手聳了聳肩,似乎對自己還要做這樣的工作表示疑問,在得到劉夫人允諾拿到一成作為勞務費後,又笑了開來,連聲說自己願意效勞。
    這一瞬間,花木蘭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不像是保護什麼重要科學家,倒像是來看家庭倫理劇的。
    第二天,飛機又啟程了,前往劉乾的兒子所在的國家。
    一路上,劉乾表現出又擔憂又期待的心情,而劉夫人則一路上都在睡覺,完全無法看出她的心情。
    花木蘭兩世都沒有“戀愛”過,在軍營裡曾經有段時間做過狄葉飛的春夢,但很快就隨著對方的離開而拋諸腦後了,對顏思明的擔心毫無理解。
    她只一心一意的跟著劉夫人,直到下飛機的時候,才發現不太對。
    從外表上來看,劉夫人是一個非常嬌弱美艷的女人,生的如玫瑰般動人,可在經過人群的時候,她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所有人的碰撞。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正因為是下意識的動作,劉夫人的閃躲就變得十分奇怪。她的動作太專業了,就像是身體長了眼睛,可以立刻避開一般。
    無論是花木蘭、李隊長還是顏思明都隱約注意到了劉夫人的情況,幾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開始對這個女人的身份懷疑起來。
    但僅僅是懷疑,是不足以做出什麼推斷的,後者在機場人群的擁擠之後,又重新表現回了一個弱質女子該有的身體素質,讓所有人都產生那一瞬間的躲避是個錯覺的想法。
    有些人天生就比較敏感,最討厭別人碰觸,這不是足夠的理由。
    看著挽著劉乾的胳膊,笑的一臉燦爛的劉夫人,花木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這女人不是很討人喜歡,可是……
    夫妻貌合神離什麼的,也太讓人傷感了。
    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劉乾夫妻拖著帶給兒子的大批禮物,在李隊長從機場提了事先租好的車子以後,開車前往劉乾兒子劉修遠在f國某學區郊外的獨棟洋房。
    花木蘭一行人還未接近這棟房子,就被其中震天的音樂聲逼得蹙緊了眉頭。
    就像是被人掐著嗓子喊叫,又像是午夜驚夢一般的慘叫聲,伴隨著陣陣電子樂一般的聲音傳了出來。
    花木蘭也好,李隊長也好,都是不折不扣的“老古董”,耳目聰敏的他們在聽到這種聲音的情況下,沒有立刻捂住耳朵,已經算是很有自制力的了。
    劉乾聽到這樣的聲音,似乎看到了鴨子上了樹,喃喃道:“一定是搞錯了,肯定是搞錯了,我那個兒子不會……不會……”
    他跌跌撞撞地朝著洋房而去,劉夫人表情復雜的跟在他身後,李隊長對著花木蘭用下巴指了指劉夫人,也緊跟而上。
    洋房的門口站著幾個身穿皮衣的男人,身上到處都是各種鉚釘,見到一個中年人奔到他們近前,立刻用f語大聲地嘲笑了起來:
    【哦,我們這裡不歡迎中年人,你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你就算哭出來我也不會讓你進去的……】
    劉夫人很快追上了丈夫,用熟練的f語問他們劉修遠是不是住在這。
    【哦,你們問修?修確實住在這裡。你是修的什麼人?愛慕者?哎,一個華裔小伙子怎麼那麼多女人喜歡,你不如看看我們……】
    一個男人伸手去摸劉夫人的臉。
    她迅速的閃了一下身體,避開了對方的手。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花木蘭走到了近前,撥開了那個男人又一次伸過來的手,用了四成力氣捏住他的手腕,成功的讓對方慘叫了起來。
    【哦,你這個女怪物!放開我的手!】
    “我是修遠的父親,我得進去!”有李隊長和花木蘭開道,劉乾很快就進入了屋內。
    可是進入屋內,還不如不進來。
    屋子裡,一片群魔亂舞。此時還沒有到夜晚,可是屋子裡的窗簾全部都被拉了起來,洋房是平房,原本就有些黑,這麼一來更是黑暗,無數男女隨著奇怪的音樂擺動身體,五顏六色的光線掃過來掃過去……
    花木蘭隨便一看,就在角落裡看到兩個交疊在一起扭動的男女,其不堪入目之處,直接讓花木蘭扭過了頭。
    “劉修遠!你給我出來!我把你送到f國讀書,你就是這麼讀書的?”
    劉乾氣的直哆嗦,一聲巨吼之後,某個懶洋洋的身影從沙發中直起了身子。
    “我是不是聽到了奇怪的聲音?”那個坦露著上身,全身酒味的年輕人揉了揉眼睛,“我一定是聽錯了,我怎麼聽到了我爸……”
    啪!
    一記耳光立刻扇了過去,嚇得滿屋子人都停住了。
    李隊長三步兩步找到音響的位置,推開一個正在放音樂的黃毛怪少年,把音樂給停了。
    屋子裡頓時寂靜,那年輕人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劉乾,又看了看劉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叫屋子裡的朋友們都先離開。
    這些人早就覺得情況不太對,一瞬間溜了個干淨,只有幾個女孩有些擔憂的問他,是不是要報警,卻被劉修遠無情地拒絕了。
    “你不是說你要去c國嗎?怎麼到這裡來了?”身材高大,長相極為西方的劉修遠湊到吧台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歡迎你們來,何況你們還帶了這麼多人……”
    “我們來看看你,等給你過完生日……”
    “我不需要!”他突然咆哮起來,“你們離得遠遠的,對我反倒是解脫!”
    所有人都很尷尬。
    因為被迫看到一幅父子吵架的畫面。
    劉乾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一直在哆嗦。劉夫人則是將手又一次挽在他的臂彎裡,貼近了他的身體,像是給他力量。
    這樣的畫面似乎刺痛了劉修遠的眼睛,讓他直接赤著身子離開吧台,摔門回了一間臥室。
    “我……我明天就去c國。”
    劉乾靠在妻子身上一會兒,閉著眼睛說道:“我們明天就走。”
    這樣的結果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總算也達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李隊長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現在就安排一下”,然後就離開了客廳,去屋外打電話。
    花木蘭和顏思明等人在征詢了劉乾的意見後,在屋子裡做好了保衛工作的准備,貼身進行防衛。
    劉修遠再也沒出屋子,劉乾夫妻找了一間客房休息,卻被客房裡隨處可見的髒污嚇到,隨便收拾了一番才安頓下來。
    花木蘭等人則是認命的整理著“百鬼夜行”後留下的客廳,客廳、臥房門口和出入口都需要人值守,這個樣子,一旦真的打斗起來,可沒辦法施展。
    花木蘭負責看守走廊,這間走廊通向父子兩的臥室。好在現在是夏末,花木蘭找了一條毯子把自己一裹,倚著牆就開始戒備。
    自從懷疑劉夫人以來,花木蘭就不敢再掉以輕心了。好在明天就要到c國,到了c國,對於劉夫人的調查就變得容易。
    至少不像現在這樣得不到支援。
    半夜裡,劉修遠的屋子突然傳出一聲響動,花木蘭抬起眼,發現他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了花木蘭一眼,開口用中文問道:“你是什麼人?不,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我家屋子到處亂躺?”
    “我們是……”花木蘭剛想說是保衛組的成員,愣了下後,轉為劉夫人的說法:“我們是劉先生夫妻的保鏢。”
    “劉先生夫妻?”他冷笑了一下,“那你慢慢看守,我下去吃點東西,你不會也要‘監視’吧?”
    花木蘭對這種全身是刺的年輕人完全沒轍,點點頭讓過地方,後者抬起腳就穿了過去。
    就在他穿過去沒多久,劉乾屋子的門也打開了,劉夫人穿著一身睡袍出現在了門口,在看見花木蘭後,她表情不太好地說:“我和修有些私人話要說,我希望你不要在附近聽,可以嗎?”
    花木蘭搖了搖頭。
    “我必須寸步不離的保護你。”
    “你若跟上,我就會勸說我先生不要履行那份合同。”
    “可是……”
    “花木蘭,讓劉夫人去,我們不要干涉。”壓低了聲音的李隊長從轉角走出來,開口應承。
    “我們繼續留下來保護劉先生。”
    隊長都發話了,花木蘭自然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劉夫人謝過他們,朝著劉修遠離開的方向跟去。
    “為什麼……”
    “噓。”李隊長露出一個可以說是狡猾的表情,從口袋裡掏出一副耳機。“我剛剛把設備彈到她頭發上了,我們來聽一聽。”
    “這不好吧?”
    花木蘭皺著眉。
    “你跟著她,是查不出她任何不對的。”李隊長將耳機塞了一個在花木蘭耳朵裡,和她並肩坐下。
    “這是最好的了解機會。以後她要和我們同行的,從對話裡也許能知道一些蛛絲馬跡。”
    刺啦刺啦的一陣聲音後,男女對話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我得和你聊聊。”
    男女的對話讓花木蘭和李隊長尷尬地對視了一眼。
    這對話太狗血了。
    “我覺得你對我有誤解。”
    劉夫人繼續說道。
    “你說過你會祝福我們的。”
    “我是說過我會祝福你們,但我沒看出你是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劉修遠咬牙說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遠沒有這麼愛慕虛榮,我父親的財產被你揮霍一空不算,你還攛掇他離開研究院,去做這種事情!”
    “你太失態了。我把你叫到這裡來,就是怕你情緒太激動驚嚇到其他人。你知道,那是c國的……我不想有困擾。”
    “你居然覺得有困擾?”劉修遠壓低了聲音低吼:“我到現在才開始後悔,竟然讓你接近了我父親的身邊,還把他迷得如此神魂顛倒!你到底是怎麼做的,居然讓一貫理智的父親去填你這個無底洞?”
    劉修遠恨聲道:“別說你沒有,若不是父親沒錢了,怎麼會簽這樣的合約?他從來不為哪個國家服務,他一直說科學是無國界的!”
    “你想的太多了。”
    劉夫人柔聲道:“我們不過是想找個更能發揮他長處的地方。今天來的人都是c國派來的特別組,專門保衛他安全的。你看,c國多重視他?他應該得到這樣的尊重……”
    “你到底來干什麼的?刺激我的嗎?”
    “我想讓你和我們一起去。如果你不願去c國,我們去其他國家也行啊。我們幾個一起,在哪裡都……”
    “你神經病吧?”
    劉修遠的聲音突然炸起。
    “難道你還動我母親遺產的主意?騙了我父親不算,還准備繼續引誘我?真該讓他看看你這幅嘴臉,怎麼還會……你貼過來干什麼?你就算脫光了,我也不會碰你,啊!你干什麼!”
    一聲慘叫之後,聲音變得凌亂。
    花木蘭和李隊長立刻跳了起來,由於是在二樓,李隊長沒有走階梯,直接打開一扇窗戶跳了下去。
    花木蘭不能確定他們在哪裡,從階梯匆匆下了一樓,見顏思明側耳似乎在聽什麼聲音,立刻問了起來:
    “劉修遠和劉夫人呢?”
    “劉修遠在廚房,劉夫人說去洗手間,我們不好跟著……”
    顏思明快速地說道: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像是叫聲還是……”
    花木蘭立刻急匆匆地直奔洗手間。
    洗手間裡,劉修遠暈了過去,浴室的窗戶大開,風吹得窗子上的百葉不停地啪啪啪響。
    花木蘭探出頭去,只看到不遠處燈光一閃,然後有發動汽車的聲音,門口值守的小伙子正在拼命朝著那輛車追趕,李隊長發動了租來的汽車,也追了出去。
    花木蘭心中一陣不安,轉身又上了樓。
    等花木蘭奔上樓推開劉乾夫妻晚上住的屋子時,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劉乾睡在床上,雙手被綁在一起,眼睛上蒙著布巾,嘴巴裡也塞了布巾,全身赤/裸,身上還有不少抓痕……
    可心口上卻插著一把刀。
    刀子直直插入心口,角度非常精准,被這樣刺穿,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
    這是一把裁紙刀,刀子非常鋒利,這種東西不應該出現在客房裡。
    花木蘭幾步奔到近前,伸手摸向他的脈搏,先是大叫了一聲顏思明,然後快速地掏出手機,給李隊長打了電話。
    “李隊長,是我,賀穆蘭。劉先生遇刺身亡了!對,就在那間屋子,沒有人,屋子裡干干淨淨,沒有打斗的痕跡,應該是劉夫人……請務必要抓到她!”
    顏思明很快就來到了客房,被客房裡的場景嚇了一跳。
    “我不能弄亂犯罪現場,我先去給部裡打電話。賀穆蘭,劉修遠應該是被塗了□□的布巾弄暈了,你可有法子把他弄醒?”
    “不知是多少的濃度,我沒辦法弄醒他,先打醫院電話吧!”
    這一趟不但任務沒有完成,而且還卷入某場謀殺,花木蘭只能快速地下著結論。“這裡已經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了,呼叫支援!”
    醫院的車過了一陣子才來,因為劉修遠住的地方離最近的醫院都還有一段距離。劉修遠中的□□濃度非常高,幾乎是被立即急救著送上了車。
    在接到顏思明的電話後,c國大使館的人立刻很快趕了過來,然後才開始通知警方。追蹤劉夫人的李隊長很快也趕了回來,因為不了解f國這裡的地理情況,又是深夜,李隊長很快就把那輛車追丟了,只記下了它的車牌號。
    他在車上給f國的警察打了電話,對方答應會追蹤這輛車,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抓住。
    這是巨大的失職,花木蘭和所有特別小組的成員都沮喪極了。外交使館的介入、劉乾的身份、f國的凶案,都讓這件事情變得十分復雜。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劉修遠醒來,仔細的問一問了。
    一個月後。
    終於結束了一切配合工作的花木蘭一行人,在事隔一個月後才踏上了祖國的大地。
    他們因為保護不力,都要統統降職一等作為懲罰,尤其是下令阻止花木蘭繼續保護劉夫人的李隊長,直接被停職了。
    這對一個軍人來說是巨大的打擊。
    而且到如今為止,所有人也沒找到失蹤的劉夫人,只有從醒來的劉修遠那裡得到了一些線索,從他們相識的地點和身份等等,國際刑警推斷出這個劉夫人應該是個間諜或者特工,也許還可能是雇傭兵,她早已通過接近劉乾轉移了大量財產出去,而且還傳遞了不少研究資料,應該是被她賣了。
    花木蘭等人前往a國保護劉乾,讓她的身份變得岌岌可危,尤其是前往c國,幾乎讓這個女人坐立不安。在a國犯罪後逃掉很麻煩,所以她選擇了在f國殺了劉乾引起動亂,然後逃離這裡。
    那個偷車賊偷車,也是為了制造緊張讓他們盡早離開a國。大概要和兒子嘗試一次重新合好等等的理由都是那女人建議的。
    雖然都是推斷,可這個女人實際做的事情,一定遠不止這些。
    這讓花木蘭徹底了解了什麼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的武勇在這些陰謀面前毫無用處,只能當個木頭人一樣的擺設。
    劉修遠醒來得知真相後痛不欲生,已經發誓要和犯罪分子作斗爭一輩子了。
    這樣狠毒又聰明的女人讓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花木蘭,在想到劉乾死前那種“艷遇”一般的亂象時,心中震驚至極。
    在歡好之際下此毒手,還能毫無異樣的出來擺出一副難言之隱的樣子請求和劉修遠見一面,李隊長雖然做了准備,卻沒想到劉乾已經死了……
    李隊長在屋子裡也裝了監聽設備,只是夫妻兩個那啥啥,他再厚臉皮也不好一直聽下去……
    就連被刺穿心髒的低喘聲,也被他當成了那啥發洩後的聲音。
    誰會想到劉乾會被她這樣殺了?
    他們最多想到劉夫人有些不對而已!
    顏思明看花木蘭比離開國內時候更低沉了,心中實在是難過,開口勸她:“這個已經不是我們小警察能解決的了,不是連國際刑警都介入了嗎?本來是想讓你放松的,結果……”
    “國際刑警真的可以做到嗎?”
    花木蘭抬頭問他。
    “能抓到那個女人麼?”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惡事,居然還給她跑了!
    “國際刑警是政治中立的警察組織,並不會介入任何政治、軍事、宗教或種族罪行,也不會介入非跨國罪案。它的目標是以民眾安全為先,主要調查恐怖活動、有組織罪案、毒品、走私軍火、偷渡、清洗黑錢、兒童□□、高科技罪案及貪污等罪案。這種事情,只能交給它們。”
    顏思明聳了聳肩。
    “至於抓不抓的到?不是說那女人很可能是訓練有素的間諜嗎?誰知道是哪裡訓練的?”
    不介入任何政治?
    以民眾安全為先?
    “我能不能加入國際刑警?”
    花木蘭突然開口詢問。
    “是不是很難?”
    “啊?你?大概不行吧?一般國際刑警招人會在網站上公布,要精通兩到三門外語。你會幾門?”
    顏思明笑著問。
    幾門?
    她會鮮卑話,漢人的話,一點點高車話,匈奴話,還有柔然話……
    算不算外語?
    若是賀穆蘭留給她的外語水平……
    花木蘭想了想,覺得自己太有困難了。
    所以花木蘭臉色難看的說:“不行,我可以學。”
    再難,不會比匈奴話還難吧?
    匈奴話公認的繞口!
    “不光是外語的問題,,國際刑警組織在中國的中心局設在公安部的外事局,除非你考上公安部外事局的公務員招考,可你已經是特警了,而且據我所知,這個機構的人一般來源於國際關系學院,很少對外……”
    “就是說,還是要考試就是了?”
    花木蘭對“考試”並不懼怕。到了現代,她已經學會像海綿一樣不停吸收新鮮的事務。
    “還要學兩到三門外語……”
    花木蘭給自己定下了目標。
    “顏思明,你英語很好,能幫幫我嗎?”
    “不會吧,你還當了真?”
    顏思明露出一個誇張的神情。“我跟你說,很難的,我一個哥兒們用了四五年都沒有進去!我們重案組有什麼不好啊你要拋棄我們?你可別啊,你今年都二十九了,馬上奔三十的人了,先把個人問題解決再來追求理想?我說你這個女同志實在太可怕了都,說什麼就做什麼……哎喲你聽我說話了沒有……你是不是外星球來的啊……”
    顏思明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花木蘭只面無表情地一直看著他。
    “我是說真的,你那個人問題可以先解決解決嘛……”顏思明小聲嘀咕了一句:“其實我也還可以,內部消化,連學習英語的錢都省了……”
    “什麼錢?你是說教我英語的事?我會付錢的!”
    花木蘭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按照市場價給!”
    她如今的工資極高,還有各種補貼和執行特殊任務成功的獎勵。花木蘭如今已經成功把當年賀穆蘭留下的積蓄翻了十倍不止。
    無論是前世還是後世,她都極為會積攢財富。
    “我不是找你要錢……哎……好吧好吧,你撞撞南牆就會死心了。部裡領導估計頭要痛了,那麼辛苦才挖到你……”
    顏思明伸出手掌,舉了起來。
    “我會教你的,我們一起努力five!”
    呃?
    花木蘭聽到顏思明的英語,直接呆住了。
    不是說不找我要錢嗎?
    她把手塞入口袋裡,掏出一張十塊的票子,塞到他的手掌中。
    “另外五塊不要找了。”
    顏思明還沒反應過來,呆了一會兒之後一聲哀嚎。
    “嗷!賀穆蘭你真要我教你英語?我錯了你當我剛才說的是放屁把我放了成麼?成麼?”
    救命啊!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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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7:19 |只看該作者
  ☆、第239章 無驚無險

丘林莫震心中焦急萬分,因為他不知道後方的王將軍如今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涿邪山的拓跋燾如今如何。
    在他的內心裡,自然是認為皇帝更加重要,可王將軍這個人,只要和他相處過,就會深深的敬愛他。
    這讓得到王將軍斷後前往涿邪山的丘林莫震尤為痛苦。
    賀穆蘭一直認為王將軍已經具備了類似於“聖徒”的氣質,這並非褒譽過度,而是他真的是那種大度無私、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善意和智慧,在這常年征戰的軍中依然保持著正直和憐憫的長輩。
    丘林莫震身後的右軍將士顯然比丘林莫震更為低沉,一路上雖然行軍速度極快,可是幾乎沒人說話,每個人都是悶頭疾奔,連回頭一下都不敢。
    “我們一定要救到陛下!”丘林莫震突然高聲叫喊了起來:“我們能出來,是無數右軍將士拼死換來的!一定要救回陛下!”
    “是!”
    此時所有人都只懷著這一個信念,沒命的朝著涿邪山方向奔去。
    可涿邪山下,早已殺機四伏。
    沒有人比柔然人更了解柔然的地形,無論是從兔園水方向來的援軍,還是從地弗池方向來的援軍,都有伏兵等候。
    春夏相交之際的牧草極為茂密,讓人馬得到了很好的隱藏。大檀是把王庭給燒了,卻不代表柔然的實力就大損了。
    游牧民族的帳篷永遠不是最重要的,牛羊和人口才是最重要的。青壯的漢子和騎兵早已遠遁,拋棄下老弱婦孺的他們心中自然不會輕松,但正因為如此,他們就更加的痛恨魏人。
    當丘林莫震率領著兩千多騎兵路過一片草原時,就立刻遇見了這批伏兵。
    鋪天蓋地的箭支射了出來,直接讓一群魏國騎兵墜落馬下。丘林莫震剛剛下令騎兵分散躲避箭支,就從他們的兩側突然出現了無數揮舞著套馬索的牧民,這些人的動作何其熟練,丘林莫震還未來得及再下令,他的戰馬就被一根套馬索拉住,然後那柔然牧民駕馭著兩匹馬把他的馬硬生生拉了過去。
    丘林莫震如今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任由敵人把他拉過去,然後近身落入一群敵人之中拼殺;二是現在跳馬,在馬下和即將接近的敵人拼殺……
    他能當上右軍的撫軍將軍,雖然和他受到拓跋燾的青睞不無關系,但拓跋燾認命一個人從來不是只憑喜好,他自然是有過人的膽量和武藝的。
    丘林莫震估計了下雙方的差距,立刻下令:“不要棄馬,靠近對方身側發起攻擊!對方只是牧民!”
    其實柔然的牧民隨時都可以成為戰士,但丘林莫震這樣一喊,頓時鎮定了軍心。被套中了馬的騎士巍然不動,只用盡所有騎術留在馬背上,當馬朝著敵人的方向被拖拽過去時,他們從馬側突然冒了出來,揮舞著武器向著拿著套馬索的蠕蠕們砍去!
    誰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一點也不驚慌。所謂伏兵,就是趁敵人驚慌的時候才能起到奇用,可丘林莫震從心裡就輕視這些蠕蠕,即使對方人數和自己這方差不多,也不覺得他們敵不過這些人!
    如果這時候逃跑,反倒真是全部白送了性命!
    被瞬間拉到近前的騎兵們反倒更加英勇無畏地攻擊了起來,丘林莫震砍斷馬脖子上的套馬索,帶著一群騎兵繼續沖殺,將兩側的牧民逼得竄逃開去,這才繼續攻擊對方的騎射兵,又逼得那些騎射兵遠遁了。
    一場伏擊結束,丘林莫震輕點傷亡人數,只死了兩百多人,對方則丟下了四百多具屍體。可是即使傷亡不大,丘林莫震依然痛心不已,可是如今正是救駕之時,連留下來打掃戰場的時間都沒有,他只能下令立刻繼續行軍,離開此地。
    賀穆蘭帶著虎賁軍和幾百個高車人行軍速度已經是極快,加之丘林莫震又遭到一次攻擊,一場惡戰結束之時,丘林莫震幾乎和賀穆蘭是前後腳的功夫。
    丘林莫震沒時間打掃戰場,可那些蠕蠕卻放不下兩軍留下的裝備和身上的財物,又繞了回來撿便宜,正被賀穆蘭的人馬撞個正著。
    一邊是急行軍、一往無前的虎賁軍;一邊是下了馬,跪在地上蹲在地上撥人衣衫盔甲的柔然人,賀穆蘭只是一見這樣的場景就產生了不好的聯想,還以為前面的丘林莫震已經遇害。
    打掃戰場,原本就是屬於勝利者的權利。
    “傳我號令!”賀穆蘭面如沉水:“替死難的兄弟報仇!”
    “遵令!”
    一時間,虎賁騎連替換戰馬都沒有做,直接對著地上亂竄的柔然人發動了一次沖鋒。無數戰馬踐踏過他們的身體,無數的刀槍劍戟讓他們了解了什麼是利刃加身,不過一個照面,這些貪心的蠕蠕們就被砍殺了干淨。
    剩下幾個活口,還是賀穆蘭刻意留下的。狄葉飛帶著幾個會柔然話的高車人詢問了一遍,得知他們是被左賢王留在這裡的伏兵,其實只有一千個左右的騎兵,其他都是普通的牧民,而且丘林莫震已經殺出去了,不由得心下一松。
    如今是戰場,已經由不得賀穆蘭憐憫,幾個虎賁騎殺了那幾個活口,毫不拖沓的繼續追趕丘林莫震。
    而丘林莫震,早已吸取之前伏兵的經驗,並不率領麾下山上,而是先到了山腳下,立刻吹響號角,打出旗幟,等待山中其余駐扎的同軍迎接。
    ***
    “陛下,山下號角響了,應該是援軍到了。”
    庫莫提從高處回返,稟報拓跋燾:“看旗幟,像是右軍的人。”
    “右軍?難道是長孫司徒?”
    拓跋燾一喜,“那豈不是可以直接從右邊沖殺出去了?”
    “不是長孫司徒的人,來人數量不多,怕是哪處大營得到消息來的。”庫莫提打消了拓跋燾的主意。
    “陛下,一切以你安危為重,最好不要以身犯險。我們越是從容不迫,敵人就越驚慌。”
    如今已經是第三天,涿邪山所有的通路早就已經被圍住了,那些潛藏在山裡的蠕蠕除非是不露面,只要一露面,一定會被截住。
    寇謙之推斷最近可能下雨,山下對山上傳訊,都是靠兩邊對吼漢話,漢話柔然人很少聽得懂,寇謙之的預測讓露營在山間的拓跋燾等人已經開始焦躁。
    還好援軍到了。
    拓跋燾聽到庫莫提的話,站起身子,對著身後的兒郎們吼道:“都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再躺下去要疲了!聽到號角聲沒有?等號角齊鳴,就是發動攻擊的時候,做好迎擊的准備,敵人很可能狗急跳牆!”
    “那就等著摔斷他們的腿!”
    一個宿衛笑著叫了起來,惹起一片哄笑。
    拓跋燾率先拔出佩劍,開始示意庫莫提和他練劍。皇帝都開始練劍了,身邊的宿衛軍和羽林軍、鷹揚軍也三三兩兩的較量起來。
    庫莫提說的沒錯,刀劍相撞的聲音,山下的號角聲,以及從昨天開始遍布全山的鮮卑人都讓隱藏在山腹中的吳提驚慌起來。
    按照柔然可汗的命令,閭毗應該早就已經趕到了涿邪山。去閭毗那裡的使者知道山腹密道的入口,應該會帶著奇兵直接奔襲到山腰,一起生擒或殺了拓跋燾才是。
    可是如今都第三天了,閭毗沒來,本不該這麼快來的援軍卻來了……
    “左賢王,我們還是撤吧?現在撤還來得及。按照鮮卑人這樣的搜法,很快這裡就會被找到了!”
    這條山腹裡的密道是一處洞穴鑿穿的,草原牧民有不少會在洞穴裡祭祀,這裡是薩滿們一處祭祀山川的地點。
    鮮卑人雖然不知道這裡,但他們人數眾多,總會找到。
    吳提也等不下去了,他被派來這裡生擒拓跋燾,原本就是大檀意欲傳位給他,讓他立功的。可是閭毗不知是不願意幫他,還是真的因為他妹妹失蹤在後帳的緣故,根本沒有前來。
    大檀的旨意,一看就是讓吳提繼承汗王,讓閭毗當這日後的左賢王。柔然這麼多部落,可能只有閭毗的大軍還保持著足夠的實力。
    “閭毗,你就是柔然的罪人!”
    吳提伸拳猛地砸向山壁。
    “我們走!回汗王那!”
    左賢王准備撤離這裡,自然立刻有人動作起來。山間隱藏各處的弓箭手立刻回返山腹,一行人有條不紊地往著山下撤退。
    這個密道鑿的並不長,而且並沒有兩頭通,只是一個巨大的洞穴,還是大檀後來找人挖通的,只到西邊的山腰而已。兩頭入口的特別隱秘,一個斥候從一塊巨大的飛石下面鑽出來,見外面沒人,立刻招呼後面的人出來。
    因為是隱秘行事,這些人都沒有帶馬,因為馬會嘶吼發出聲音。從騎兵變成步兵本身就有巨大的風險,吳提在心中又罵了一句閭毗,這才跟著前面的親衛離開藏洞。
    可惜他們命不好,出來沒多久就遇見了一支巡山的魏兵。
    那些魏兵喜出望外,立刻大喊大叫著追擊他們,又吹響鹿哨。鹿哨的聲音傳了出去,引來更多的追兵。
    “左賢王,你們先走,我們斷後!”
    一群死士立刻結陣防御。
    “西邊有人接應,去找其他幾位將軍!”
    吳提根本不和他們客氣,立刻帶著心腹疾奔山下,沒有片刻功夫,那群死士的慘叫聲就傳了出來。
    吳提不敢回頭,一個勁的朝著隱秘的地方走,慌不擇路直下,直接滾下山坡,全靠幾個親衛死死拉住,才沒有釀成大禍。
    此時這裡已經可以看見草原,剩下的大多是弓箭手,一群人驚慌失措的下了山,徑直往西奔逃。
    可是茫茫大草原,沒有馬,怎麼可能跑的過鮮卑的騎兵?吳提想了想,一咬牙吩咐幾個心腹去找人接應,帶著一群部下並沒有走遠,反倒在山腳下找了個地方隱藏了起來,只等著鮮卑人離開,或許還有逃命的機會。
    拓跋燾在山上聽到山下一片混亂,心中正覺得奇怪,西邊就沖上了一支隊伍,定睛一看,為首之人打著右軍的旗號,再看那個將軍,正是自己派去右軍的丘林莫震。
    拓跋燾心中大喜,知道此番危機已經是解了,立刻率領眾人出山。
    王駕出行,號角一片,間或迎接客人的鹿笛響起一片,無論山上山下人人歡欣鼓舞,賀穆蘭還未到涿邪山附近,就已經聽到了那片響聲。
    “看樣子,危機像是解了?”
    賀穆蘭有些錯愕。
    這比花木蘭那世也要來的容易的多了吧?
    上一世可沒這麼順利!
    “將軍,前方有幾個蠕蠕人在往西邊狂奔……”一個斥候駕馬回來。
    大軍出動,斥候先行十裡是慣例,他們眼看就在涿邪山附近了,斥候也不由得放松,待看到幾個蠕蠕在往西邊奔跑,只派出一個斥候跟著他們,另一個飛馬回來稟報。
    “如今涿邪山之圍已解,找到蠕蠕隱藏起來的王帳行蹤才是最重要的。”賀穆蘭心中想到。
    “那幾個蠕蠕必定是山上逃下來的敗軍,若是一路尾隨……”
    賀穆蘭心中有了主意,立刻一邊吩咐幾個虎賁騎前往涿邪山,報告拓跋燾他們的發現,一邊命令全軍更換替馬,蓄養馬力,只讓訓練有素的斥侯們繼續悄悄尾隨那些蠕蠕的逃兵,去尋找他們大部的行蹤。
    此時虎賁軍人人都知道救駕之功也許是沒有了,可馬上就要釣到大魚了,不必救駕要差,而且破敵得到的功勞和戰利品更大,於是一群人立刻下馬休息,就地穿戴鎧甲和武器,整個虎賁軍都激動了起來。
    狄葉飛身後的高車人不懂鮮卑人為什麼停了下來,狄葉飛看了眼賀穆蘭,輕聲解釋道:
    “鮮卑人鳴起鹿笛一般都是發生了好事,涿邪山上鹿鳴一片,所以我們的陛下應該是安全了。將軍想要將敵人一網打盡,所以我們要提早做好准備……”
    斛律蒙等人立刻露出敬佩的神情,對著已經翻身下馬更換鎧甲的賀穆蘭贊歎不已。
    “這將軍怎麼這麼聰明呢?”
    “就是,還是當將軍的都這麼聰明?”
    ‘是啊……’
    狄葉飛閉了閉眼。
    剛剛聽到鹿鳴聲時,他首先湧上心頭的不是慶幸,而是不甘和遺憾。
    可火長,卻是當機立斷去尋找對方大部的行蹤,毫不留戀救駕之功。
    無論是膽量、機變還是器量……
    他都和火長差的遠啊。

  ☆、第240章 大展雄風

右軍也許不是最厲害的,但右軍的斥候卻是公認的機警過人,所以沒有多久,就有消息傳來,兩個瘸腿的柔然人先是找到了一群埋伏的騎兵,然後那群埋伏的騎兵一支去了涿邪山,一支繼續往西行了。
    賀穆蘭略微想了想,就推斷出涿邪山估計還留下了賊首,而西邊,則是柔然殘存勢力的位置。
    她快速的和虎賁騎的將軍們議論了這件事,幾乎所有的將軍都對返回涿邪山沒有什麼興趣。
    因為無論賊首是誰,在涿邪山上,只要抓到對方,功績都歸於皇帝。
    皇帝在涿邪山,哪怕為了皇帝的安全,涿邪山也會被徹底搜一遍。那個人不可能逃得出去,哪怕千軍萬馬來接也一樣。
    魏國的軍戶都是直奔著軍功去的,軍功就是一切,誰也不想為別人做嫁衣。
    這便是賀穆蘭的尷尬之處,她帶兵時日尚短,只不過是因為右軍出聲,名頭又極大,否則這麼一個二十歲的小年輕,沒個兩三年的壓服是不可能完全服眾的。平日裡都是大勝自然看不出來,一到這種時候,就有些指揮不動了。
    還好,賀穆蘭的隊伍裡有一支完全不必在意軍功的隊伍。
    狄葉飛帶著的高車人,並非軍戶,是無所謂做什麼的。而且狄葉飛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做出一番大事來,證明高車人並非只能做工匠之流,此時看到賀穆蘭為難,立刻站了出來。
    “花將軍,那支騎兵不過幾百人,我帶著高車勇士去追趕吧。”
    狄葉飛在馬上行禮。
    “末將請命去抓那賊首!”
    “你的人是不是少了點?”
    賀穆蘭知道山間應該還藏著一些人,加上這些騎兵……
    “對方倉皇派出救兵,應該士氣正低,又是在我們大軍扎營的山下,幾百人已經足夠了。”狄葉飛自信地一笑:“若是實在不敵,哪怕吼一嗓子,涿邪山也能湧出千軍萬馬,那賊首有何難擒?”
    “好,你既然有如此自信,此事便交予你,萬事小心。”
    賀穆蘭聽著有理,點了點頭。
    “其余眾人,跟我追擊西邊的騎兵,不許靠近,直到發現敵方大營!”
    蒙古草原這地方,四周寬廣一片,若不是有山川河流作為標志物,千裡茫茫根本就不識方向,大檀扎營的地方一定是隱蔽但開闊的地方,否則不利於騎兵驅馳,也沒有辦法放牧。
    一路上,斥候不停的來回回報那支騎兵的行蹤,賀穆蘭等人也從一開始的興奮到後來的疲倦到最後的疑惑不解……
    這是在西南而非西邊,誰能想到柔然人會往西南跑?
    正常人都會往西北逃竄才是啊!
    行了不過兩個多時辰的時間,他們終於發現了那一片柔然大營。
    正中一座皮室大帳華麗無比,帳頂被塗成金色,在游牧民族心目裡,金色是十分神聖的顏色,能用金色的皮室大帳,裡面住的是誰,顯而易見。
    可圍著皮室大帳的帳篷足足有十幾層,黑壓壓的帳篷壓的虎賁軍一行人心頭都沉甸甸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麼多營帳,沖是一定沖不破的,發起夜襲也不切實際,沒看到還有那麼多沒住在營帳裡的柔然騎兵在巡邏嗎?
    可要是硬碰硬,這幾千虎賁騎,還真不一定能打的下這處王帳。就算打的下,死傷也會慘重至極。
    每一個事實都告訴他們最好牢牢盯住這裡,等候大軍到來再發動攻擊,可每個人都不甘心到手的功勞就這樣飛了,只能死死地盯著那邊。
    “可惡,那些高車人要是不跑就好了!”
    一個虎賁騎士罵了出來。“若是他們不跑,現在我們就有兩萬騎兵,怎麼也踏破那處王帳了!”
    “人家家小都不知如何,不願和我們一起打仗也是正常的。換成我,我也沒心思去打仗……”一位年紀較大的虎賁騎兵替高車人說了句話。“不過將軍,你向來足智多謀,現在一定有辦法是不是?”
    說完,他用期盼的眼神看向賀穆蘭,就好像這樣她馬上又會行出什麼妙計一般……
    賀穆蘭的“智將”之名是足智多謀的崔浩都誇過的。更難得的是,她的武力值也驚人的很。
    若不是她出身實在不好,哪個貴族家裡有了這麼一個子弟,瞬間就能帶領家族成為皇帝身邊的望族。
    即使賀穆蘭現在只是個普通的鮮卑軍戶,還有漢人的血脈,此一役後,她的家族也會因此水漲船高,至少家中男子從此在軍中不會再有任何波折了。
    幾千雙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她,希望她能出什麼主意,把這裡給吃下來,可賀穆蘭自己心裡清楚,有些仗是可以依靠地形、人心等等因素因勢利導出奇制勝的,而有些仗,只能靠硬碰硬。
    這便是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
    沒有哪一個將軍能一直靠奇計致勝,一生之中,更多的仗是堂堂正正的擺下大軍打下來的,最多有一兩場勝得特別漂亮罷了。
    賀穆蘭心中苦笑一聲,前世花木蘭連斬七大將,那是因為那些人都是拼命朝著拓跋燾去的,若是目標是她,早就死的不能死了,這一世還想再破……
    “花將軍,我倒是有一策,就是極險,不知道你敢不敢試一試!”
    素和君卻突然駕馬上前,開口說道。
    “若是此計能成,也許踏破此處王帳便在頃刻之間,只是對於將軍來說,實在是險之又險……”
    賀穆蘭知道素和君素來足智多謀,但喜歡用險招。和賀穆蘭喜歡因勢利導不同,素和君向來喜歡玩弄人心。
    前世花木蘭能夠生擒鬼方,便是因為素和君用一千士卒做餌,雖然傷亡極大,可是所滅之人數,又何止十倍?
    “你有何計?說來聽聽。”
    賀穆蘭下了馬,席地而坐。
    “諸位也來聽聽。”
    素和君笑了笑,跪坐於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隨著他越說越快,旁邊幾位將軍臉色越變越怪,待說到後來,阿單志奇直接開口叫道:“這不可能!這樣太冒險了!我寧願等著陛下的大軍趕到!”
    “涿邪山的柔然人已經進了王帳,他們沒有抓住大可汗,此時必然是要撤退,若是他們再次西遁,誰能找的到他們?就憑我們這些人,連追趕的都來不及!”
    素和君搖了搖頭,“雖是險招,但人人都知道花將軍的武藝過人,若是真能……”
    “我也覺得不合適。”
    虎賁軍一位副將說道:“若是對方根本不在乎這些,一言不合直接下殺手,到時候花將軍陷於千軍萬馬之間,如何能夠援救?”
    虎賁軍雖然貪功,但也知道能遇見花木蘭這樣豁達且潛力無限的主將是很難得的,這個計策等於把成敗全系於花木蘭一人之身,這位副將權衡了下利弊,覺得有些為了功勞賣了主將的意思,遂不願意同意。
    賀穆蘭將此計推敲了一遍,卻覺得可行。
    蠕蠕人馬雖多,但蠕蠕人卻不是悍不畏死的鮮卑人,加之這裡的蠕蠕大多是被裹挾而來的柔然牧民,精銳的騎兵早就已經派去了地弗池和兔園水,若是亂象一生,也許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攻破此地。
    “可以一試,不過有些細節,還要再斟酌一番……”
    所以賀穆蘭思考了一會兒,召齊所有虎賁軍的百夫長和將軍,一起就地商議了一會。
    得知賀穆蘭的想法後,所有人都擔心不已,只有賀穆蘭灑脫一笑。
    “你們若是不想我死,便來的快些,聲勢做的浩大些,否則一旦拖的時間長了……”
    “我不死也得死了。”
    ***
    正如素和君所料,吳提派出去宣告失敗的使者一到這處營地裡,大檀便知道大勢已去了。
    此時他已經是日薄西山,全靠巫醫的虎狼之藥維持,待聽到這個消息,喘著氣對身邊的漢人說道:“柳先生,你我辛苦布置的准備全部都沒有奏效,我派出去五個兒子,如今沒有一個回返……”
    他生了八個兒子,可堪大用的只有幾人,吳提是他最期盼也最放心的,所以才被派去做了最重要的一節,如今也不知生死。閭毗並未來王帳,也沒去涿邪山,想是已經生了叛逃之心,大檀心灰意冷之下,話語也就更加有氣無力。
    “這是長生天在幫著鮮卑人,我柔然已經全力以赴,毫無保留,只盼宋國能夠牢記承諾,幫助我柔然的牧民度過冬天。只要一息火種尚存,來年草原上便都是我柔然的孩子,總算留下了希望。”
    那位被稱為柳先生的年輕人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全身上下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度。他身材頎長,五官有著南方人特有的精致,雖穿著胡人的胡服,可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都絕不似胡人。
    這一定不是在胡地長大的漢人。
    “我們陛下已經陳兵黃河以南,魏國雖表現出強硬的樣子,但以佛狸的個性,並不會在柔然久戰,以免南方有失。大汗只要堅持到秋天到來,柔然必可安穩。至於我們的承諾,自然是一定會應允的。我劉宋富甲天下,便是北涼、北燕,也經常接受我們的幫助,柔然是我們的盟友,我們又怎麼會吝嗇這區區的糧草?”
    柳先生的話十分堅定,而他個人似乎也是很有說服力的,只可惜大檀太過虛弱,無力表示異議,只能點點頭。
    到這個時候,對方撕毀盟約,他也沒辦法了。
    只能寄望於漢人的“信諾”而已。
    柳元景心中也是懊惱不已。北方胡人不善智謀,可北魏卻偏偏和其余諸國不同,大肆起用漢人,拓跋燾更是多次下令征召高門的漢人入仕管理國家,以至於魏國的地方上內應極難引起混亂。
    劉宋如今正在崛起,可北魏征伐的速度也實在是太快,若真的等到北魏統一北方,宋魏之間必定有一場惡戰。
    宋國並非像魏國一般有職業的軍戶,春夏秋都在耕種,並不能打仗,只有冬天可以抽調大批募兵。經過五胡亂華,整個中原大地人口銳減,即使是南方也沒有休養過來,劉宋幾代漢臣禪精竭慮,遠交近攻,想盡一切辦法拖延北魏吞滅周邊六國的速度,可往往總是天不遂人願。
    就好似天下的氣運都給那拓跋燾一個人占了,每每欲要置之於死地之時,總能轉危為安。
    這麼一個魯莽好功的皇帝,御駕親征身先士卒也不知傷了多少次,就沒有一次能讓他死!
    朔州一戰,宋國動用大批財帛,又將國中訓練已久、聰穎機變的使者廣布北涼、胡夏、西秦、北燕各國,到最後,也只說動了胡夏和柔然千裡一戰,若其余諸國都在那時發兵齊齊包圍拓跋燾的羽林軍,又何來後來的事情?
    幾次三番這般失敗,饒是柳元景毅力過人,心中也有些不安。
    他是相信“命運”這種事的。
    這一百年來,天運就像是故意要蹂/躪一番漢人,竟讓這些蠻夷凌/辱著神州大地,而且每每出現英主,連漢人都忘了祖宗,願意為之效力。
    柳元景正在心中歎氣,大檀開口對他說道:“柳先生,我們今夜一過,就要拔營向西了,你們答應的東西,希望能在秋天到來之前送到。”
    他叫來自己的幼子,今年才十七歲的婆門。
    “我死後,若吳提沒有回返,他便是新任的大汗。他會在北涼以北安置族人,我們和北涼也有盟約……”
    “物資會從北涼進入柔然,大漢不必擔憂。”
    大檀咳嗽了幾聲,握住兒子的手,像是這樣做,他身上年輕的生命力就會湧入他的身體一般。
    婆門上面有強悍的哥哥,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登上汗位,即使這幾天大檀一直在傳授他以後如何做的經驗,可心中還是惴惴不安。
    父親冰冷的手握著,讓他更感覺前途一片黑暗。
    “先生今夜要走?”
    “是,大汗明日向西,我卻必須要想法子去南邊看看……”
    “報!報!大汗!鮮卑人派出使者來了!”
    皮室大帳外驚叫聲連連響起,顯然有一群柔然人驚慌失措,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大汗,他們發現我們了!大汗!”
    “汗父,疼……”
    婆門掙扎了一下,發現掙不脫父親的手,只得咬牙忍著。
    “來人,先送先生和王子走。”
    大檀立刻點出一百精壯的死士,對怔愣了一下的柳元景說道:“有他們保護,先生向南應該無虞。你曾發下毒誓,請務必記得你的誓言!”
    柳元景知道大檀是擔憂鮮卑人已經圍困了這裡,急著將他送進去,當下也不客氣,道了聲謝,急急忙忙拉著婆門,跟著幾位武士從後帳離開。
    可憐婆門連最後見一眼母親都沒做到,臨走之時也身無長物,就這麼被拉出了帳外。
    大檀歎了口氣,他知道被鮮卑人發現了王帳,覆滅也就是頃刻之間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穩住使者,先假裝投降,等尋到機會,再往西逃……
    難不成,柔然真要毀在他的手裡?
    ***
    賀穆蘭換了夏將軍給的那身夏衣,衣著光鮮的跟在素和君身後,由一群柔然精騎引著,往正中而去。
    至今賀穆蘭還覺得素和君是個很神奇的人,這個人在柔然到處招搖撞騙,一下子是柔然王庭的使者,一下子是鮮卑來的商人,他的兩匹馬上裝的不是食物,而是符合各種身份的裝扮和信物。
    賀穆蘭甚至看到他還帶著一袋寶石。那一袋寶石任意拿一顆出來做成戒指,都能讓後世那些明星名媛陷入瘋狂。而他只是隨便放在自己的皮囊包裹裡,像是破石頭一樣塞在裡面。
    賀穆蘭問他時,他說有些民族不愛寶石愛黃金,有的不愛黃金愛寶石,他出來行走,總要隨身帶上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隨身帶上一點,呵呵。
    剛剛脫離赤貧沒多久的賀穆蘭表示羨慕嫉妒恨。
    此時的素和君穿著一身鮮卑高官的服飾,而賀穆蘭則充作他的親衛。同和他作為親衛的,是虎賁軍裡武藝最高的十幾個將士。
    賀穆蘭一群小伙伴裡,武藝最高的是那羅渾和殺鬼,然後卻排不上阿單志奇等人,而是虎賁軍一些資歷極老的將士。
    他們也許不是最厲害的,確實久戰之後順利生存下來的勇士。要想在千軍萬馬中活下來,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的獨門本事。
    素和君找的就是這麼一群都有自己本事的老兵,陪著他一起去“冒險”。
    當然,最大的殺手鑭是賀穆蘭。
    正如素和君所說,像“花木蘭”這樣丟在人堆裡都找不到的人,誰能猜到就是那大名鼎鼎生擒鬼方的猛將呢?
    她既不高大,也不魁梧,甚至連什麼“龍精虎猛”之氣都沒有。
    “蠕蠕們應該是准備撤了,你看到剛才沿路沒有?”那羅渾附耳在賀穆蘭旁邊說道:“那些蠕蠕見到我們來,已經嚇壞了。”
    帳篷是被立木撐起來的,卸下十分麻煩,所以一旦開始解繩索,便是已經在做隨時離開的准備了。
    他們到來之前,柔然人營地裡干的熱火朝天,顯然不是剛剛扎營,那就是准備明日離開。
    若他們真等到明天大軍趕到,恐怕又要讓大檀跑了。
    “切莫得意忘形,我們可是在敵營裡!”
    賀穆蘭環顧四方,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
    被這麼多蠕蠕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能保持自在的,怕是只有前面招搖撞騙慣了的素和君吧?
    心理素質真是太強大了!
    “你們居然敢來!”一個柔然武士齜著牙罵道:“也不怕我們把你們撕了!”
    賀穆蘭等人都聽不懂柔然話,但也看得出他說的不是好話。
    “若不是我來這裡給你們找一條出路,我們的大可汗早已下令十萬騎兵將你們踩成肉泥了。”素和君微微一笑,“是我力諫眾人,說你們一定願意去南邊生活,大可汗才來讓我試試的。南邊牧場廣闊,水草豐美,豈不是比在外面顛沛流離要好的多?我為了你們而來,你們怎麼倒要撕了我呢?”
    “咦?能去南邊嗎?”
    那武士愣了愣,然後又露出猙獰表情。
    “不對!你們沒來,我們也放牧的好好的!”
    素和君已經看出那武士慫了,也不和他爭辯,只大大方方的領著賀穆蘭等人等待大檀的接見。
    那些武士果然沒有再威脅他們,也沒說什麼嘲諷的話,只是態度依然不好,隨時都像是能拔刀的樣子。
    賀穆蘭心中卻是安穩了一些。如果連大檀身邊的武士都對去南方有這樣的反應的話,那這片營地的柔然人應該更願意才對。
    沒過多久,皮室大帳內有人撮唇作哨,一群騎士從大帳左右而來,這些人都頂著狼皮的帽子,模樣甚是威武,行到近處,齊聲吆喝,同時下馬,分立兩旁,一個年輕一點的騎士開口說道:“偉大的牟汗紇升蓋可汗說了,若是來的是佛狸,大汗自當親自見他,你不過是一位無名小卒,實難相見。”
    “你去和牟汗紇升蓋可汗說,柔然的左賢王和四位王子都已經被我們俘虜,我是為了索要贖金而來,並非前來勸降。再問問大可汗見不見我。”
    素和君的頭臉都藏在鮮卑皮帽中,對方看不起他的表情,可聽到他的話,頓時嚇得臉上的倨傲之氣全失,和旁邊的人商量了一下,立刻返身回帳。
    柔然的左賢王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太子,積威之重就如當年當太子時的拓跋燾,聽到連左賢王都被俘虜了的消息,一群柔然人驚駭莫名,看著素和君等人的眼神就更加驚恐。
    那騎士去了不過一會兒,又奔竄過來,臉色難看地說道:
    “大汗請你們進去。”
    說罷,那些騎士便上來搜身,防止他們帶著兵刃入內。
    賀穆蘭等人都知道使者見領袖一定是不能帶武器的,所以來之前自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備。
    那幾個騎兵一點一點的摸過他們幾人的身體,待到了賀穆蘭時,賀穆蘭強忍著把他拋出去的念頭,由他在身上施為。
    他在賀穆蘭衣襟和腰間摸索片刻,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瘦長的身軀,繼續往下。
    “你在摸哪兒!”
    賀穆蘭一聲低吼,推開那柔然人。
    這柔然人大概也覺得自己摸的地方不對,滿臉難堪地繼續往她大腿、靴筒等處查驗,這才給她放行。
    素和君見賀穆蘭發毛,笑著打趣:“你就給他摸摸便是,摸完了也好讓他知道我鮮卑人的‘雄風’,自慚形穢一番,從此草原留下一段傳說……”
    傳說?
    什麼傳說?
    “無鳥將軍勇闖柔然王帳?”
    ……
    我分分鍾打死你這個八卦男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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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7:57 |只看該作者
  ☆、第241章 殺神降世

賀穆蘭一行人被引入大帳,卻沒見到大檀。
    只是賀穆蘭一進這柔然大帳時,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別扭,可要說到底哪裡別扭,她左右用余光掃了幾圈,也沒有察覺出來。
    按照大帳裡幾位柔然王室和重臣的說法,他們幾個身份低微,而大檀是“大可汗”,所以得不到他的接見。
    對於這些人的說法,素和君與賀穆蘭不但不氣不惱,反倒心中暗自生喜。
    大檀此人何等高傲,即使如今如同喪家之犬,也自視甚高。
    這種上不得台面的理由,自然是解釋不了他為什麼不出來的,畢竟使者一向代表著國家的身份,和自己本身是什麼身份無關的。
    大檀不肯見他們,估計是身體已經差到不能見人了。
    “那也不必再談,貴國五位王子,就給我大魏祭旗吧。”素和君說的倒是硬派,皺皺眉掉頭就走。
    賀穆蘭面無表情的跟著,仿佛是最普通的侍衛一流。
    柔然王帳中一位年紀較大的宗室伸手攔住素和君,苦笑著搖頭:“使者不必如此絕情,你們有何要求,可以直接說來。這種事……咳咳……這種事,畢竟不算什麼光彩的事,我們大可汗不願見,也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兒子被俘虜,老子付贖金,實在是不願意至極,到了連使者都不想見的地步。
    雖說這理由勉強,但好歹給了素和君一個台階,只見他臉上微露遲疑之色,頓住腳步。
    “我代表大魏而來,理應得到禮遇,卻被如此羞辱……”
    王帳裡留下的柔然貴族心中暗罵大檀的任性,雖說大檀如今都快死了,但他既然都准備降了,要不要死又能怎樣?就算給魏國看出他現在不行了,右賢王和婆門王子都在,只要立下旨意,柔然很快就有新的君主。
    如今形式已經變成這種樣子,降不降又有什麼區別?
    那位開口的宗室是柔然的右帳大都尉,這處營帳裡許多可以征戰的勇士大多出自他的帳下,加之地位又高,所以開口勸說:“只要能達到目的,又何須顧及這些事情,想來使者冒險前來這裡,也不願為了一些小節無功而返,是不是?”
    賀穆蘭在心中歎了句厲害。
    看來這柔然也不是全然無人,想來會輸的這麼厲害,一是沒想到魏國會來打這麼一個沒什麼出產的塞外之國,二就確實是牧民分散多地,又在放牧,被牛羊家眷所累,根本無法集合起來抗敵的緣故。
    柔然沒有城寨,能可守的屏障都沒有。
    素和君的計劃之一原本就是來騙降的,他鼓動三寸不亂之舌,說的好似大軍就在眼前,他是為了兩國的士卒不再枉死,這才頂著拓跋燾的不耐前來勸降,只要他們歸順大魏,必定封侯封將,廣賜封地雲雲……
    說實話,這樣的條件,確實誘惑的很。
    尤其這些人現在可以說輸的連翻本的本錢都沒有了,在外流浪,確實沒有歸順鮮卑人混的好。
    柔然人天性服從強者,幾乎每一位大可汗都是屍山肉海裡殺出來的汗位,像閭毗之父斛律可汗那樣的,即使坐上了汗位,也要被趕到北燕那種地方去。
    大檀從劉宋的計策未成,又賠了諸多兒子以後,原本就想詐降好贏取喘息生存的機會,畢竟柔然降了反,反了降已經不止一次。
    兩方一個想拖延時間等大軍到來,一個以為大軍壓境想要歸降,正好是一拍即合,談的是熱火朝天,就連賀穆蘭都以為他們是真正的使者,如今是來勸降柔然人的了。
    再說帶著婆門王子逃出柔然大帳的柳元景,此人性格機變多智,只是逃出一裡地的功夫,就瞬間明白過來情況不對!
    他自己也是使者,自然知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的道理。若真是鮮卑人大軍壓境,必定會顯露行蹤,將王帳團團圍住,等柔然人過了一夜,又驚又懼,再派出使者,必定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
    哪裡有傍晚時分前來,而且大軍還不露行蹤的道理!
    魏國可是東西兩路號稱十萬大軍來北伐的!
    柳元景在腦中推斷了一下,越來越感覺到魏人的狡猾和可怕,再一想大檀等人可能已經中了計了,更是立刻掉頭就下令護衛回返柔然大營。
    “柳先生,您之前還叫我們快點逃,怎麼現在又要往回走呢?”婆門剛剛才經歷過生離,又要再回去,心中雖然高興,卻疑惑不解。
    “那些魏國使者怕是假的,是來拖延時間的!”柳元景的臉色可謂是精彩之極,“竟連我也騙了!此時回去的快,還來得及殺了這群使者,立刻西撤!”
    魏國大軍人數太多,又有輜重糧草戰馬雜役同行,跑的必定沒有熟悉地理又沒什麼負累的柔然人快。
    只要能爭取片刻功夫,說不定就真的能成功撤離了!
    半個多時辰之後,素和君已經唾沫四濺的和柔然大帳裡的眾位將軍大臣等人討論起歸順後的官位大小問題了,就連賀穆蘭和那羅渾等人都心中大定,只等著穩住這些人,簽下盟約,歃血為誓,就可以施施然地離開這裡。
    等到明天大軍到來,木已成舟,又有盟約在先,柔然可汗等人想跑也跑不掉。
    只是一群人討論的氣氛正熱之時,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快快拿下這群魏國使者,這些人耍詐!根本沒有什麼大軍!他們是拖延時間的斥候!”
    賀穆蘭等人自然是聽不懂柔然話,只看到素和君臉色猛然間變得鐵青,而後冷笑了起來:“這又是什麼人在胡說八道?斥候會隨身帶著我大魏御使的信物,還能和貴國討價還價?”
    右帳大都尉神色狐疑地看著素和君,帳內眾多柔然人立刻對素和君怒目而瞪。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時間可比素和君多的很了,而且行蹤詭秘,深受大檀信任,有“妖狼”之稱。
    位高權重的人倒是情願素和君是真的,讓他們降了,也好過跟著一個快死的大可汗到處顛沛流離。只是王帳附近都是大檀的心腹和愛將,若是他們表現出一絲反意,立刻就要斃命於王帳之中,所以眾人遲疑不定,卻沒有一個人真的動手拿下素和君等人。
    賀穆蘭等人是聽不懂柔然話,卻看出了柔然人突然態度大變,和帳外的一聲大吼有關。他們互相對視,打起了精神,時刻准備應對之策。
    素和君不愧是白鷺官出身,到了這般不利的場面,依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淡然道:“各位若不相信,不妨派個人對著天空射出一支火箭,便知道我的話所言不虛。”
    他們來的時候是傍晚,現在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射出一支火箭,自然是顯眼無比。
    那右帳大都尉和幾個大臣商議了一會,派了幾個勇士出去,沒過一會兒,四面八方都傳起了號角之聲,又有勇士驚慌失措的進來報訊:
    “有人……有人……四面八方都是人馬!火箭一起,四周都亮起了火把!”
    這下帳中柔然大帳裡的眾人又驚又喜又懊惱,驚得是果然有大軍埋伏,就等著他們撤退時候攔截,喜的是這個使者允諾的草場和官職應該是不假,懊惱的則是剛才得罪了這個使者,想要再談些好處,已經是不可能了。
    又是這個時候,帳外那聲音陰測測地傳來:“若是真有千軍萬馬,應該見到的是吹角連營才對,怎麼會是火把?馬上就要到晚上了,不扎營,是等著和餓狼搏斗嗎?”
    這下素和君真是把那帳外的人恨到了骨子裡,還未開口辯解,就聽到後帳虛弱無力地傳來了一聲:“把他們給殺了,立刻拔營!”
    “賀穆蘭!”
    素和君猛然一聲大吼!
    只見賀穆蘭猶如出海的蛟龍,由靜轉動,只是一瞬間,立刻就奔向了王帳的後帳!
    她的速度全力施為之時,比尋常男人更快,身手更加矯捷,見到她行動的柔然人立刻大驚失色,帳內眾多武士齊齊去攔截,卻被賀穆蘭身後閃出的幾道聲音阻住,讓她成功進了後帳。
    賀穆蘭一進後帳,頓時征然。
    所謂後帳,一般是給奴僕居住,或者放置雜物的地方,前帳、中帳和後帳組成一個皮室大帳,就連庫莫提的王帳也是如此,所以一般來說,中帳的面積最大,然後是前帳,後帳雖然有出口,卻是小的很。
    可這處後帳,比中帳大的多!
    賀穆蘭總算知道自己進了柔然王帳以後為什麼會那麼別扭了,這中帳和前帳差不多大小,和庫莫提的王帳格局相差甚大,她做了庫莫提那麼久的親兵,自然是總覺得不對的。
    可者卻不是賀穆蘭怔愣的原因,這後帳裡,竟然密密麻麻布滿了手持刀劍的武士,一見賀穆蘭進了帳內,立刻揮舞著兵刃沖了上來!
    又有幾個力士抬著一個擔架一般的東西,朝著後方逃跑。
    賀穆蘭聽著前面帳內拳風陣陣,心中不由得焦急萬分,一見這些武士沖了上來,立刻“入武”到十分,心心念念都是那頂逃跑的擔架,當下手中一個用力,奪了一個武士的長刀,揮舞著一路砍殺了過去!
    賀穆蘭從穿越到如今,打過的惡仗也不知有多少,卻從未有如今這般的險境。身邊有近百的武士,而這後帳再大,不過也就一間屋子的大小,這麼小的一間屋子裡堆滿了武士,她卻要沖破這間後帳,去攔截正准備離開的大檀!
    只見得她手中長刀飛舞,血肉橫濺,活生生一個殺神。此時和賀穆蘭其他時候心境截然不同。
    以前的賀穆蘭能不殺就不殺,可如今她的同袍好友都在中帳周旋,隨時都可能死於非命,而他們所仰仗的,只有她的武勇和她搶占的時機,若是還有婦人之仁,連她自己都唾棄自己!
    賀穆蘭真心存了殺念的時候,又在這種狹小的地方,宛如絞肉機一橫掃過去。她力氣大的異於常人,往往旁人揮刀只能砍傷臂膀的,到了她這裡,直接就把一只胳膊卸了去。即使只是以刀劍相撞對方的兵刃,就以賀穆蘭的力氣,也足以將他們的武器震翻。
    冷兵器時代最怕的就是這種單兵作戰能力逆天到作弊的人,賀穆蘭前進不過幾尺之地,可就這幾尺之地間,殘肢斷臂處處,被削下來的頭顱也有好幾。
    賀穆蘭的刀口片刻就卷了,從死人手上又抓起一把刀來,這個時候,利於劈砍的刀倒比劍要好使的多,長刀到手不過瞬間,又是唰唰唰三條人命!
    “攔住他!攔住他!”
    奔到後帳的柔然貴族一見到這樣的場景,嚇得差點暈了過去,連忙放聲大吼。
    見到有人能奔到後帳,賀穆蘭緊繃著的弦像是突然斷了開來,仿佛已經看到前面同袍遇害的場景!
    只見她大吼一聲,發足狂奔,她渾身浴血的樣子原本就駭人,一聲大吼之下,原本沖向她的武士們也滯了一滯,就這一滯,已經讓賀穆蘭沖出了後帳,揮刀劈向了一個抬著架子的力士!
    那力士卻不躲避,只弓起背等待著自己被劈死的命運,另外有個力士一把打橫抱起擔架上的大檀,繼續往前飛奔。
    柔然大營裡早就鼓聲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朝著這處王帳而來,賀穆蘭砍死那個力士,忽哨一聲,立刻有一匹棗紅的大馬朝著賀穆蘭的方向飛奔。
    原本她是想帶著越影前來的,因為越影的瞬間加速能力更快,但越影實在長得太惹眼了,只要她騎著,別人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侍衛,只能帶著她另一匹戰馬前來。
    好在這匹戰馬十分通靈,在和賀穆蘭的默契上甚至比如今的越影更高,賀穆蘭騎著它入著陷地,心中還算是放心。
    那紅馬生的高大,茂密的鬃毛更是猶如朝霞,賀穆蘭沒有管它,她知道它一定會盡力趕到她的身邊來,於是一心一意的追趕抱著大檀的力士。
    那力士抱著大檀往一群迎來的將士身邊疾奔,又有一柔然大將騎著馬沖到賀穆蘭身側,挺矛欲刺!
    “死吧!”
    “你給我下來!”
    賀穆蘭和那柔然大將幾乎是同聲大喝,不同的是賀穆蘭一個打滾避開了那柔然大將的長矛,反倒欺進了那大將的馬前,眼看著他的戰馬就要把賀穆蘭踩個正著,卻見賀穆蘭一個躍起,單手扯下了馬上的柔然大將,直接將他摜在了身前!
    賀穆蘭的力氣何其大,若是她願意,便是把馬掀倒也是可以的,何況只是個馬上的人?那大將只覺得對手沒有了影蹤,就覺得腳踝上猛然一陣大力襲來,再回過神時,只看見自己在地上咕嚕嚕亂滾……
    ‘我為何會滾?我便是掉下馬來,也絕沒有像個球一樣滾的道理!’
    那大將心中詫異,只是詫異還不過一刻,就覺得劇痛難忍,而後眼前一黑,再無神知。
    “不要擋路!”
    賀穆蘭踢開被她斬下大將的頭顱,看著它咕嚕嚕滾了開去,繼續追趕大檀。
    那力士已經成功的跑到了陣內,又有幾個大將打馬飛奔而來攔截!
    此時有弓箭手已經開始遠遠的射向賀穆蘭,賀穆蘭近戰武勇,卻拿這些遠程的箭支沒轍,好不容易閃開幾支,胳膊卻中了一箭,疼痛難忍。
    好在紅馬頃刻間一躍而起,飛躍了片刻後到了她的身前,她立刻翻身上馬,將長刀塞於鞍側,韁繩一抖,先朝著一個弓箭手沖去。
    可憐那弓箭手見敵人沖到近前,只能往後急退,可人退哪裡退的過馬?紅馬直接將他踢翻,賀穆蘭將飛起的長弓抓到手,又側身下探,從地上抄過箭筒,抽出幾枝箭來。
    鮮卑軍戶但凡箭術驚人的,大多會連發幾箭的本事,賀穆蘭手中夾著四支箭連續發射已經是極限,只見她手臂一展,一支長箭飛出,正中那力士的後箭,她的箭支向來力道沉重,那力士幾乎是被帶的向前撲了幾步,這才摔倒在地,把大檀落在了地上。
    大檀落地,只悶悶地哼了一聲,想來知道此時不可再動搖軍心,又或者真的虛弱到連大叫都不行了。
    此時又有一支箭側面射向賀穆蘭面門,她入武已到極致,只是微微抖動手臂,又一支箭射了出去,半空中兩箭相交,便將來箭射為兩截。
    對面射出利箭的武將剛呆得一呆,突然疾風勁急,錚地一聲,手中的鐵弓已經斷了,再剛剛低頭,卻心口一疼,還都來不及看弓,就已經跌落馬下。
    ‘為何,為何我心口多了一支箭?’
    那武將致死也不明白,怎麼自己就這麼死了。
    賀穆蘭的連珠箭是和狄葉飛學的,據說連珠箭練得好的,能連發九箭,賀穆蘭本事未學到家,只能射出三箭,但她有超人的臂力和入武最為集中的精神力做加持,即使只有三箭,這三箭之技,幾乎是天下無雙,絕無可以阻擋之法。
    這一手連珠箭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見者無不膛乎其後,賀穆蘭卻沒時間在那洋洋得意,搶來的箭已經射完,她立刻拋下弓箭,抽出長刀,繼續朝著已經落在地上的大檀飛奔。
    柔然大帳中亂成一片,圍堵的人太多,對方卻只有一人,如今又夜色漸深,胡亂射箭只會傷到自己人,柔然的武士只能靠人牆去阻擋。
    “跳過去!你可以的!”
    賀穆蘭宏亮的聲音配上紅馬高大的身軀,合作無間地在狂奔之後飛躍了起來,跳過一群步兵,直直沖到了大檀之前。
    “拿命來!”
    “你這鮮卑豬真是不要命了!”
    幾個柔然勇士剛剛攙扶起大檀,正准備離開,天上卻出現了一團陰影……
    天都黑了,還能有什麼陰影?
    幾人莫名地抬起頭,就見到一匹馬在飛!
    馬居然會飛!
    幾個勇士張大了嘴,就見到那匹紅馬“咚”地一聲著地,蹄子還撞飛了一個全副武裝的武士,而那馬上的瘦長漢子臉上微微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之後,又立刻凶神惡煞地朝著他們沖了過來!
    別人是十步殺一人,這人幾乎是一步殺十人!
    哪哪哪哪哪哪哪裡來的這麼個怪物!
    簡簡簡簡簡簡簡直就不是人!
    賀穆蘭渾然不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簡直像是從地獄裡騎著夢魘殺入人間的噩夢,她入武後一切都變得極為緩慢,那種精神力完全集中的狀態外人很難清楚,只見她到了那幾個勇士的面前,直接從馬上向下一個飛撲,一拳錘向一個武士的面門!
    在一陣聽得令人牙倒的“嘎啦啦”聲傳來之後,那個武士直接軟倒了下去,鼻子裡甚至流出了又白又紅的東西。
    這種聲音太過恐怖,大檀倒抽了一口涼氣,身子徹底軟倒了下去。
    大檀被那勇士所累,又一次倒在地上,幾個武士還想上前阻攔,卻見賀穆蘭如同鷹隼一般地眼神掃過之後,幾個武士都赫然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殺氣!
    殺氣竟如同實質,讓他們不能動了!
    賀穆蘭從地上站起,忍住身上的不適,一把扯起地上的大檀,將手掌掐在他的脖子上,厲聲吼道:
    “你們的大可汗已經在我的手上,立刻放了我同來的使者和同伴!不見到他們,我就殺了大檀!”
    千軍萬馬的踐踏聲也已經震徹大地,第一支火箭射出去的時候,就表明素和君等人在柔然大帳中已經受到了別人的懷疑,所以虎賁騎立刻趕來支援。
    待到他們在帳中打斗起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了大營了。
    柔然帳中的人數數倍於虎賁軍,但大多是牧民和青壯的漢子,之前魏國宣稱大軍壓境千軍萬馬,雖然被柳元景喝破了真相,可一般的柔然人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有號角之聲,心中已經害怕的要命。
    此時魏國人真的發動了襲擊,哪怕只有幾千人,他們的心裡也把他們放大了十倍,只顧著驚慌失措的奔竄,絲毫不聽柔然大將們的指揮。
    亂七八糟的營帳裡,聲音嘈雜的要命,賀穆蘭掐著大檀的咽喉,連喊了三聲,旁邊的柔然人們張著大嘴,胡亂地叫著什麼。
    “那瘋子在說什麼?你聽的懂嗎?”
    “老子要聽得懂,老子就能當官了!老子聽不懂!”
    “那瘋子要干嘛?不會要把大可汗殺了吧?”
    “反正咱們也聽不懂,還是逃命要緊!”
    一群柔然人胡言亂語地對喊了一邊,雙方都是大眼瞪小眼,賀穆蘭之前的武勇,突然間像是被刺破的氣球一般噗的漏了氣。
    費勁千辛萬苦抓到了大檀,居然沒人聽得懂她的威脅?
    兩邊都鴨子聽雷,這麼多柔然人,都沒個翻譯?
    她一咬牙,壓著大檀朝著王帳方向而去。
    大檀為汗這麼多年,積威甚重,此時像是個死狗一般被賀穆蘭拖著走,兩邊的柔然勇士和大將紛紛讓開,不敢上前,生怕激怒了這個殺神,也把大檀的腦袋擰了下來。
    在他們的心裡,這瘦長漢子已經是天神派下來的使者,有著赤手搏熊裂虎的本事。若是他們知道賀穆蘭的力氣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怕是更會嚇得膽喪心驚,不敢上前一步。
    賀穆蘭拽著大檀,在眾人的圍困中一步一步向前。
    是他們大意了,居然不知道柔然軍中還有這等聰明的角色。
    一直以來對抗柔然摧枯拉朽,讓他們都忘了柔然可能是有設下埋伏涿邪山這等計策的狠人的。
    要是素和君他們死了……
    她定要殺個屍橫遍野!
    血流成河!

  ☆、第242章 陷入死局

賀穆蘭拽著大檀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好了。
    她是法醫,活人和死人的區別自然是知道的,瀕死之人也看的明白。大概從大檀第二次倒地開始,他的呼吸就慢慢的衰竭起來,等到她拖著他走了一截以後,已經徹底沒氣了。
    賀穆蘭知道大檀的身體差,卻不知道他的身體差到這種地步。可她不得不還要做出一副“大檀在手,柔然我走”的架勢,看起來像是她要挾著大檀在往帳邊走去,實際上是她用著自己可怕的力氣架著他在走。
    好在天色昏暗,柔然軍中也大多知道大檀正在病中,他這幅“虛弱無力”的樣子,反倒引起了許多柔然軍士的顧忌,不敢再上前一步。
    等賀穆蘭裹挾著大檀的屍體到達王帳時候,她帶來的老兵已經死了一半,阿單志奇全身是血,那羅渾的臉上也有一個巨大的豁口,皮肉翻開,正在不停的往外湧著鮮血。
    素和君是使者,柔然人反倒畏手畏腳,害怕魏國日後報復,所以只有素和君身上無傷,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雖身上沒傷,臉色倒比一身是血阿單志奇還要差。
    賀穆蘭一看同火們如今這淒慘的樣子,頓時眥裂發指地大叫道:“大檀在我手中!速速給我退開!”
    一路圍堵著賀穆蘭的都是柔然的士卒,可在王帳附近的都是柔然的貴族,懂得鮮卑話的不少,素和君等人一見賀穆蘭果真擒了大檀回來,立刻沒命的往賀穆蘭身邊撤。
    這些普通的柔然士卒聽不懂鮮卑話,可是卻是認得大檀的,本來就不想拼命,如今有了借口,更是不願意賣力。
    他們身後身前原本層層圍堵的何止五六層人,已經是強弩之末,見到賀穆蘭趕來無異於打了一劑強心針,可對於柔然貴族們來說,可汗被擒簡直是奇恥大辱,有幾個性烈的,立刻就狂聲大罵,其污言穢語,幸虧賀穆蘭聽不見,否則這大檀又要被她氣的掐死一遍。
    因為賀穆蘭有大檀在手,所有人暫時才算是安全了,等他們湊到賀穆蘭身前時,一個個都極為狼狽,渾然沒有之前剛剛到來時的那種意氣風發。
    王帳裡諸位柔然貴族臉色異常難看的叫道:“各位說是魏國的使者,可是卻三番四次欺騙我們,又擒了我們的可汗,殺了我們的右帳大都尉,此仇不共戴天,覺無妥協的可能!”
    “花木蘭,虎賁軍已經到了,正在往我們這邊趕,我們再堅持片刻!”素和君立在賀穆蘭身側,看著她脊背繃得筆直,不解地問:“你怎麼會怎麼緊張?”
    “你附耳過來。”
    賀穆蘭輕聲開口。
    素和君知道有什麼不對,立刻貼近賀穆蘭。
    “大檀已經死了。”她輕輕蠕動嘴唇。“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只要她一丟開他,或者交換人質,對方就會發現大檀已經死了。
    虎賁軍再厲害,幾千人沖破幾萬人的營帳在殺回去,除非各個以一敵十,否則基本是有來無回了。
    “什麼?我沒聽錯吧?”素和君還逼著自己臉上浮現出一個笑容,然後也蠕動著嘴唇小聲說:“你手上的是個死人?”
    她輕輕點了點頭。
    這下子,素和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下或許有不實之處,但我確實是大魏派來的使者,前來招降之事也確是所言不虛。柔然如今全境已入魏國之手,你們繼續抵抗,一生難免顛破流離,妻離子散。一樣是效忠強者,不如效忠我國的大可汗,到時候牛羊也依舊是你們的牛羊,牧場也依舊是你們的牧場,無非是大可汗換了個人,可汗之位總是要換的,又有什麼打緊?”
    素和君一反剛才的勇猛,又開始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蠱惑人。“按照我們草原民族的規矩,擒了首領,便需要用牛羊人口來贖回,加上我們生擒的五位王子,我要柔然的勇士作為贖金,難道不可以嗎?”
    “你大膽!”
    “你憑什麼要我們做贖金!”
    “現在已經不比以前了,怎能拿那時候的規矩算!”
    幾個柔然的要臣立刻開口打斷他的話。
    他們怕再說下去,軍心真的要動搖。
    此時喊殺之聲越來越近,虎賁軍一步步接近中央所在的王帳。賀穆蘭右手胳膊中了箭,還要硬拽著大檀不讓他軟倒,另一只手卻要在屍首的後背撐著,做出他還活著的假象。
    那傷口處已經直接崩開,疼的如肌肉都在哆嗦,想來全身是血的阿單志奇等人再耗下去,也會流血過多,拖不得了。
    素和君不停的勸降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是為了拖延時間和讓他們不要發現大檀的異樣,只是這一招若是用在柔然人身上自然是奏效的,因為大檀是他們的可汗,可暗處卻隱藏著一人,並不以大檀的安危為重心。
    柳元景正蹙著眉頭,站在帳篷的陰影裡一動不動的看著賀穆蘭。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的那個人像是個女人。
    他是受過訓練的探子,易容喬裝也學過一些,對男女的骨骼很清楚,而且對方站立的姿勢,也有些不太像男人。
    具體要說哪裡不像,他也說不出來。
    但隨即他就把自己荒誕的想法拋諸腦後。
    若女人也這般能打,魏國也著實太可怕了,他們還要這麼部署什麼,坐在家裡等魏人打到家裡來算了!
    人人都注意著素和君,只有他從賀穆蘭追出帳外抓大檀時就在意著這員猛將。宋國從不缺謀臣和才子,缺的就是這種驍勇難當的武將,莫說能夠在亂軍陣中隨意來去,便是如魏國使者那般武藝的,這世上都沒有幾人。
    賀穆蘭追擊大檀的時候,婆門實在是不放心自己的父親竄了出去,他去追趕將他帶回,所以看到了他一路廝殺的過程,其行雲流水的節奏簡直讓人覺得殺人都是門藝術。
    只是這人是個敵人,就沒有辦法讓人那麼高興了。
    按理說,這樣一員猛將,是不可能做一個使者的侍衛的,更不肯能在這裡唧唧歪歪拖延時間,所以柳元景仔細盯著他們,倒讓他看出不對來。
    大檀保持那個姿勢已經很久了,而他的脊背,未免立的太直了一點。
    他在柔然呆了不少時間,之前也曾帶了宋國的名醫來給大檀治病,他知道大檀得的是卒中(中風),很容易突然梗死,草原民族很少吃到蔬菜,所食用的盡是葷腥油膩之物,中年之後得了卒中是常事。
    大檀站立久了身子都會不覺自主的抖,所以為了掩飾他的頹態,一般都是坐著居多。
    可如今,他卻一動也不動!
    “婆門王子,我要借你破了對方的局,你可能有危險,怕是不怕?”
    柳元景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年,後者臉色漲紅地看著大檀,聽到柳元景的話,頓時重重地點了點頭。
    “柳先生,我汗父在他們手裡,只要能救他出來,讓我做什麼都行!”
    大檀也許不是個仁慈的君主,但對幾個兒子都不算差,吳提身為太子那麼多年,其他兒子都活的好好的,便是他關心子嗣的緣故。
    婆門年紀小,上面哥哥早就已經當上了左賢王,自己從小騎射也不錯,可以說是大檀寵著長大的,此時聽到能救父親,毫不猶豫。
    柳元景卻是在心中歎了口氣。
    若是他猜的不錯……
    大檀一定是救不回來了。
    柳元景朝自己的隨從要過了一把手/弩,拉著婆門從暗處走了出來。
    “偉大的牟汗紇升蓋可汗,你曾告訴我,若是你有不測,就讓婆門王子繼位,如今你這個樣子,對柔然反倒是拖累,我讓眾臣擁戴婆門王子為汗,你可有異議?”
    柳元景牽著婆門出來,只一張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全身籠罩在斗篷裡,頭上還戴著風帽,只是那斗篷是寬袍大袖,破像是北方的薩滿之流,素和君見到在帳外陰測測說話的人突然出現了,對左右的同袍悄聲說道:
    “不好,對面幕後的狠角色來了。實在不行丟掉大檀,我們盡力往虎賁軍方向迎,今天陰溝裡翻船,能跑掉幾個是幾個吧!”
    他已經對自己能跑掉不抱希望了。
    “怎麼能丟掉大檀?我們還等著……”
    “你帶死人做什麼?”
    素和君一句話,驚得身邊圍著他的“親衛”們瞠目結舌。
    “柳先生,可汗真這麼說過?”
    幾個柔然王室狐疑地看著婆門王子,這王子母族勢力不強,之前雖也沒有在意過他。
    “可汗,我知道你如今被魏人抓了,一定寧願自己死了。你既然一直不出聲,說明對我的提議也無異議,那如今婆門就是新任的可汗,我身為他的師父,替他發號施令……”
    柳元景抓住婆門的手,一把舉起。
    “新任可汗下令,全力圍殺這些魏國使者,左帳武士攔截魏人的軍隊,其余人等立刻撤離這裡!”
    “不!不!”婆門驚慌失措的想要反駁柳元景的意思,卻被柳元景狠狠地掐了一下手掌,痛得叫不出聲來。
    賀穆蘭等人都聽不懂柔然話,全靠素和君斷斷續續翻譯一點,可後來那男人說的話太過讓人訝異,素和君就懶得翻了,轉述了倒讓所有人心亂。
    可任誰也知道,自這藏頭露臉的家伙出來以後,局勢已經轉向了不利於他們的方向。
    之前這些人被區區十幾個魏人來去自如,全是因為對方有大可汗在手投鼠忌器的緣故,誰也不願意做這個逼死首領之人,如今有首領的兒子背黑鍋,加之人人都見大檀沒有反駁,還以為大檀已經存了死志,立刻朝著賀穆蘭等人沖了過來。
    “你們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你們告訴我敵人在哪裡,我為你們拖延片刻。”
    阿單志奇已經漸漸站不住身子,倚靠著那羅渾往下滑落下去,被那羅渾一把提起。
    幾個同袍哀痛欲絕,胡力渾咬牙說道:“還沒那麼絕望,還有火長在,有白鷺官在,虎賁軍就要到了,我們撐一撐,一定有法子。”
    “哪裡有法子呢……”
    阿單志奇失血太多,連說話都沒有了力氣。
    “若是只有火長一個……人……還可能……跑,跑的掉……”
    賀穆蘭卻是眾人之中最為痛心疾首之人。是她為了留住大檀一行人,這才答應了素和君的險招,甚至自信自己的本事足以在大帳中力博蠕蠕,擒賊擒王,所以才這般自信。
    如今她卻沒想到,種種的布局和計劃,竟全部被那個不知身份的男人給破壞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前世阿單志奇就曾死在花木蘭懷裡,如今難道又要再死一次?
    “走,我斷後!”
    賀穆蘭毫不猶豫地拔出那羅渾從柔然人那裡搶下的長刀,斬下了大檀的人頭丟到素和君手中!
    “你往前沖,邊沖邊喊大檀已死!”
    賀穆蘭和這些昔日同袍的情誼是從亂陣裡殺出來的,何等默契,賀穆蘭決定斷後那一刻起,胡力渾立刻把阿單志奇往身上一背,一群人就往外沖去。
    因為大檀已經死了,帶著個屍體跑已經不切實際,賀穆蘭料定今日九死一生,便大笑著吸引所有人的仇恨。
    “好讓你們知道,殺了大檀的勇士,乃是懷朔的花木蘭!”
    幾聲忽哨,所有人駕來停在帳外的戰馬應聲沖入,為首的便是賀穆蘭的紅馬。
    賀穆蘭知道自己太惹眼,不一定能走的掉,又見敵將都是圍著自己打轉,心中便做了一個決定。
    只見在賀穆蘭的掩護下,眾人紛紛上馬,阿單志奇也險而又險的被架在胡力渾的馬前,一群人沖了出去。
    可他們沖出去以後,才發現賀穆蘭還留在原地,繼續替他們斷後。
    “火長,回去啊!”
    “火長,你做什麼!”
    “火長!快騎你的紅馬!”
    馬一旦疾奔,再掉頭已經很是困難,這裡又不是平地,而是營帳,他們奔出一段路去,才發現賀穆蘭居然還留在敵營中,頓時嚇得哆嗦著嘴唇,阿單志奇有傷在身,又大動心神,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他們卻不知道隨著那穿著斗篷的男人在不停的發號施令,所有的壓力幾乎都讓賀穆蘭一個人扛了,眾人的箭一大半倒是朝著她身上去的,來攔截的武士也多是圍著她拼殺,她留在後方,還能拖得一時半刻,若是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那亂箭就足以把所有人都射死。
    她的紅馬沒有離開她太遠,不停的在旁邊跳躍折騰,想迎她上它的脊背,可惜賀穆蘭被牢牢纏在原地,連寸步都難向前,更別說跳上自己的紅馬了。
    她的紅馬是難得的高大神駿,立刻有愛馬的柔然將軍命人用繩索將它套了去。只見這匹紅馬頸項上纏著數根套馬索,可依舊不停地左右搖擺自己的脖子,不住踢踏狂奔,倒拽著一群套馬的漢子滿地亂跑。
    ‘傻子,莫要掙扎,給人乖乖套去,好歹還能留下一命……’
    賀穆蘭聽到身邊戰馬的嘶吼,心中實在是憂心忡忡。
    ‘反正你當初也被套過一次,應當已經適應了才是啊。’
    賀穆蘭的刀越來越慢,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到了後來,刀也卷了,眼睛裡全部都糊進了血,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直到此時,她才知道阿單志奇說的“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原來眼睛裡進的血太多,真的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賀穆蘭擦掉糊住眼睛的鮮血,可是前面擦,後面又入,原來是幾支箭頭擦了頭皮過去,劃開幾道狹長的口子,如今頭頂血流如注,看起來嚇人,卻並沒有中到要害。
    可在別人看來,這人頭上受了傷還能如此神勇,自然是嚇得不敢近前,恨不得身旁的同伴先去試試他還不能殺人才好。
    到了後來,紅馬的嘶吼越來越小,賀穆蘭已經不知道它到底是死了,還是被制服了,也不想去探查。
    就當它被收服了,此刻心裡還能舒服一點。
    圍著賀穆蘭的柔然人都希望身邊的人先去惹這殺神,柳元景看著柔然這慫樣心中冷笑,抬起手上的nu(5555這個字是敏感詞),拉動機簧,抬手就對著賀穆蘭射了一箭。
    賀穆蘭此時戰斗都已經成了本能,猛聽得風聲過來,抬手把手中的殘刀擲了出去,正撞上那支弩/箭,弩/箭被刀撞擊偏了方向,射入一個倒霉的柔然士卒面門,慘叫著捂著臉面倒下。
    射出□□的柳元景心中詫異,他並不善近身搏斗的功夫,但箭術卻是極好,尤其用nu,很少射偏,這人明明已經狀似瘋魔,卻能逃開他的弩/箭,讓他當場錯愕的“咦”了一聲。
    賀穆蘭“入武”到了十分的境界,耳目多麼聰敏?聽到亂軍中這一聲“咦”,立刻搶了一把長矛,橫掃一片蕩開眾人的包圍,又長矛一抖,朝著柳元景的方向沖去!
    饒是柳元景再臨危不懼,可站了這許久見還沒有人能把這員猛將殺了,連弓箭手都不敢亂射怕誤傷了自己人,他的心中早就生出一絲寒意,再見那武將眼睛裡明明都似乎沒有了焦距,卻依然不管不顧的朝自己沖來,頓時嚇得要命:
    “攔住他,快攔住他!”
    他拽著婆門的手急退到後面。
    “他殺了老可汗,又要對新可汗不軌!”
    婆門親眼目睹賀穆蘭砍掉父親的頭顱,早已對她恨之入骨,此時振臂一揮:“莫管旁人性命,直接把他射死!射死!”
    賀穆蘭咬牙側耳辨位,將手中長矛“噌”地射了出去,她手中的長矛劃過一條弧線,快似流星地射向婆門!
    這本事還是花木蘭以前和陳節學的!
    此時天已經黑了,柔然大營亂成一片,得到新可汗的指令,大部分的蠕蠕連帳篷都不要了,直接准備西撤。
    王帳這裡聚集的人雖多,但柔然那些貴族已經不耐煩看這敵將必死的局面,各個都去收拾自己的財產,准備立刻撤退,以免真的被魏國的大軍追擊上。
    連使者都敢襲擊,無論是真使者假使者,魏國一定都不會再輕易理會他們的投降了。
    柳元景一意要推婆門當可汗,自然不會離開婆門半步,此時他雖然看到了長矛,可他畢竟不是武人,絕來不及推開幾步之外的婆門,可讓他上前去替婆門擋槍也是不願意的。
    正在他歇斯底裡地大叫著提醒婆門小心時,一個侍衛向前幾步,一把推開婆門王子,那長矛直接帶著疾風下墜,將他扎了個窟窿,釘死在婆門剛剛所在之處。
    婆門被他推得後仰於地,眼睜睜看著一支長矛從天而降,將那侍衛釘入地下,由於長矛是斜插在地上的,那侍衛又穿著盔甲卡住了長矛,這人被貫穿以後居然沒倒,長矛和侍衛成了一個三角形,怪異地矗立在那裡。
    最後一刻推開婆門的侍衛雙腿胡亂蹬了幾下,大概是覺得蹬了更疼,便睜大了眼睛,就這麼一動不動的死去了。
    柔然的孩子雖然頻頻接觸死亡,生活條件也嚴苛,但這不代表婆門這種生在王帳、長在可汗膝下的孩子見過如此驚險的一幕。
    那侍衛死的如此慘烈,活生生的人串就在他的面前,還濺了他一臉血,嚇得他立刻坐在地上連連倒退,嘴裡也發出慘烈的叫聲:
    “柳先生救我!阿兄救我!救我!”
    柳元景見婆門無事,心下一松,又抬手提/弩,對著賀穆蘭連發三箭。
    賀穆蘭此時刀也擲出去了,槍也擲出去了,柔然眾人只圍著她,決不讓她上前搶刀刃,也不讓她碰到他們,只敢在外面游弋著放箭,沒一會兒,賀穆蘭就被射的全身到處插了箭支,腰上更有一處被人偷襲的刀傷,直接從腰後扎到了前面,貫穿而出。
    可以說,賀穆蘭從軍到如今,除了被千軍萬馬踏死那次,再也沒有這般慘烈的戰役了。
    “這次估計又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這是幻境還是現實,我還能不能活……”
    賀穆蘭已經痛苦到無法維持呼吸的頻率,不知是肺部中了箭還是劇烈運動過甚的緣故,她只覺得連呼吸都火燒火燎,仿佛有刀子在肺裡胡亂攪拌一般。
    “素和君應該是逃出去了……否則柔然人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拖延了這般時間,還是要給他們跑了……”
    賀穆蘭已經准備放棄求生,左腿的膝蓋又不知中了從哪來的一箭,頓時膝間一軟,跪了下去。
    她這一跪,剛好避過了柳元景朝著她心口和腦袋射的幾箭。柳元景見如此湊巧,真是連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甚至將那把用完了箭的nu砸了發洩,恨不得自己也有賀穆蘭那般的武藝,能上去直接砍了她。
    賀穆蘭意識模糊,直聽得四面八方都是柔然人說話的聲音,她已經存了死志,如今心中居然還能生出玩笑的想法,想和周圍的柔然人說一說,她根本就不懂柔然話,就算他們吼破喉嚨,她也是聽不見的。
    若說她繼承了花木蘭的戰斗本能和武藝是一種作弊的話,面對這種局面,即使是作弊也活不成了。
    “不要活口,這樣的猛將,你們是駕馭不住的!”柳元景見不少柔然人似乎有要離開放棄殺他的動作,頓時氣極反笑。
    這些胡人,這些胡人!
    這些胡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這可是敵人啊!
    “砍下他的腦袋!卸下他的四肢,不以此祭旗,對不起死去的大可汗!”
    柳元景看著臉上只剩驚慌之色的婆門王子,一指身後的王帳武士:“大可汗,你速速跟著武士們離開,不要再逗留,往西去!”
    為了這一個人,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這簡直就是一種不智的行為。
    竟連他都被這個人震駭到,在他身上耗費了這麼多心思!
    如今可是浪費時間的時候?
    “可是……”
    “走,我們都走,留幾個武士在這裡把他裂了就是!”
    柳元景清醒過來,頓時頭也不回的帶著隨從翻身上馬。
    “對方並不是沒有騎兵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柳元景勒令婆門上馬離開之時,王帳附近突然鑼聲急響,顯然是柔然人在鳴金收兵。原本在王帳附近的柔然人聽到這鑼聲,再聽到陣前馬蹄聲大作,塵沙飛揚,立刻臉色大變,各個准備奔逃。
    此時已經是黑夜,來者舉著火把,一面面紅旗飄揚,箭如驟雨,柔然人紛紛倒地,慘叫聲一片。
    賀穆蘭已經跪不住了,但聽到前方熟悉的馬蹄聲,嘴角還是忍不住咧出了一絲微笑。
    總算還是到了……
    “婆門,你再反抗,就是在逼得柔然被我們滅族夷種!你就是柔然的罪人!
    為首的素和君領著虎賁軍眾騎,聲音如同驚雷般響徹王帳附近。
    “只有歸順,才是最好的選擇!”
    “呸!”
    婆門已經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遠離,聽見對方使者的話,扭頭對著自己的馬下啐了一口。
    “如今離滅族夷種有什麼區別?又來這一套!”
    素和君見沒人回答,知道婆門已經逃了,王帳最精銳的武士和騎兵也一定走了,頓時猛打自己的下的坐騎,期望它跑的再快一些。
    那羅渾迎上了虎賁軍就立刻回返,但他天性比其他人要冷靜的多,心中已經有七八分猜測花木蘭是已經死了。
    能沖入敵營正中的虎賁騎都勇悍之極,每一百人為一小隊,霍霍呼喊,狂奔急沖,霎時間就沖到了王帳之前
    “花將軍你撐住!”
    “虎賁軍來也!”
    “虎賁軍在此!”
    虎賁軍為了救人,來的原本就快,他們此時為了救花木蘭,連亂跑一片的柔然騎兵都懶得追了,更遇見素和君當先提著一顆頭顱,震驚的柔然人掉頭逃竄,這才迎到己方之人,去營救賀穆蘭。
    賀穆蘭丟給素和君的大檀首級成了震懾敵人最好的武器,素和君等人能殺出重圍,全是因為對方人心渙散,無法齊心的緣故。
    可花木蘭若是死了,拿了一個將死大汗的首級又有什麼意思?
    像花木蘭這樣的武將,幾百年、幾千年也不見得出一個,若是折在了這裡,素和君這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這計策,可是他出的!
    是他讓花木蘭以身犯險的!
    柳元景等人此時已經離開了老遠,他聽到後面呼喊著“花將軍”雲雲,心中不由得一震。
    對方果真是位將軍。
    能讓虎賁軍放棄追擊到手的軍功而去救援,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將。
    賀賴、賀蘭都姓賀,也有可能是漢人的“華”姓,那瘦長的漢子有這般武勇,應當是出自鮮卑大族,“花將軍”到底是華將軍、賀將軍還是花將軍,柳元景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可沒過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生擒鬼方的無名小將,似乎便是姓花?
    “懷朔花木蘭……”
    他跟著婆門在寒冷的夜風中疾奔。
    “希望這世上不要再有此人了……”
    “敵軍!前面有敵軍!”
    婆門之前打前哨的斥候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西邊出現大批高車人!”
    “高車人?”
    柳元景傻眼。
    高車人不是應該都逃了嗎?
    “大可汗,東邊出現大批魏國騎兵!打著鮮卑人的巨狼王旗!”
    這下,連婆門都抓不住韁繩了。
    鮮卑人的王旗有多種,都和部落的來歷或首領的名稱有關。“佛狸”是鮮卑語巨狼的意思,所以拓跋燾的王旗便是一只巨狼。
    就像命運要徹底勒斷這些柔然人的脖子一般,最後一支出去探查的斥候也跑了回來,可那臉色,比見到高車人和鮮卑人的旗幟還要怪異。
    “大可汗,北面出現大批魏國騎兵!打著,打著……”
    那斥候滿臉不可思議,幾乎不敢說出口:“打著右賢王的飛熊旗!”
    “什麼,王叔?”
    “閭毗難道降了?”
    柳元景是幕後那出謀劃策之人,從未損過筋骨的右賢王是最大的一步部署,他甚至分析過他的生平,料定他一定會為了自己隱藏的野心去活捉拓跋燾,順便狠狠打擊左賢王吳提一番,這才派出使者讓他去涿邪山。
    結果這麼一個有著為王野心之人,居然沒有去涿邪山,導致全盤崩潰。
    婆門身子晃了晃,似乎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打擊,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伏倒在馬前,大哭了起來。
    “我的阿兄們!我的阿兄們!閭毗居然把他們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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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8:28 |只看該作者
 ☆、第243章 起死回生

拓跋燾擅用騎兵的本事天下聞名,莫說這麼一群柔然人想跑掉,就算是一只鳥想在這個夜晚飛走,都得看鮮卑鐵騎願不願意。
    柳元景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咬舌自盡了。
    “柳先生,你跑吧,你一個人藏起來應該很容易。”婆門哭完以後,命令一個柔然貴族拿出一袋金子,送給柳元景。
    “我汗父說過,若是我們還有再起的機會,只能依靠南邊的宋國。我的兄長只是被俘,說不得魏國人就要選個傀儡出來當汗王,我不見得能成下一任的可汗,若到時候我還有機會逃出來,一定會聯系上你。”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身份是婆門的“先生”,而他確實也教了婆門不少東西,至少這個孩子在這個血腥的夜晚,確確實實的長大了。
    “你……你……”
    柳元景之前對婆門的評價並不高,若不是他是大檀的兒子,他其實是看不起這個人的,此時見婆門居然讓他逃走,不由得吃了一驚。
    “你走吧,藏起來也罷,逃跑也罷,快點走!”
    婆門抹掉眼淚。
    “我們就要投降鮮卑人了,你若被發現,一定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可汗,你……”柳元景一咬牙,深深凝視這個孩子:“你多保重!我一定會信守承諾,我宋國也一定會信守承諾!”
    話一說完,他立刻掉頭向南而去。
    他是漢人,往南邊跑,又有多國的路引文書,是很容易逃掉的。
    婆門等柳元景走到沒影,這才下令所有人往東邊而去。
    “大可汗,為何往東?”
    任誰都知道東、西、北三個方向,東邊拓跋燾的隊伍勢力最為龐大,絕無突圍的可能,往另外兩個方向,倒有一拼的可能。
    “高車是我們的奴隸,即使我們柔然如今積弱,難道會向奴隸低頭?”婆門一改剛才嚎啕大哭的樣子,微微昂首:“至於閭毗……”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怨毒。
    “我的汗父一直認為他即使不滿斛律可汗的事情,也一定是為了柔然考慮的,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會降了魏人。我們柔然滿盤皆輸,可以說全是此一人之過,這樣徹頭徹尾的小人,我便是死了,也不會落在他手裡!”
    落到閭毗手裡給他邀功嗎?
    他絕不向仇人搖尾乞憐!
    “你們大概也都要知道,我們此次是怎麼也逃不了了。”這個孩子一夜之間國破家亡,母親和姐妹又被父親丟在了王庭,可以依賴的先生也跑了,不得不學著大檀往日的樣子說話。
    “可即使是投降,我如今是柔然的可汗,也只會向魏國的可汗投降。你們都是柔然最後的勇士,必須得做出柔然勇士的樣子來,否則被魏人瞧不起了,柔然無非就是另一個高車罷了!”
    他的心中其實恨不得找個地方哭個痛快才好,卻不得不忍到身體微微發顫,繼續說道:“只要我柔然勇士的性命還在,他日尋得婦人結合,草原上又到處都是我們柔然的子孫。無論接下來我們要受到什麼樣的屈辱,都得給我……”
    “活下去!”
    婆門仰起頭,高聲怒吼。
    他吼完這三個字後,心頭顯然也是激動難平,連連喘氣。
    若說之前那些柔然的貴族和部落主已經在思考投降後如何好好生存了,在聽到婆門的話後,忍不住還是心潮激蕩,跟著回應:
    “柔然不會滅種!”
    “大可汗說的是!”
    “我們每個人都生他幾十幾百個孩子,整個草原又是我們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當面說出“大可汗”的字眼,之前那鮮卑勇士手刃大檀,情勢急轉之下,未嘗沒有想趁機自立為可汗的宗室,只不過有柳先生所在的劉宋支持著,他們每人反駁,但心中不服,一定是有的。
    可大難臨頭,這位年輕的王子不但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反倒被激出了大檀當年的風采,有些跟著大檀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人不免就想起當年的時光,也跟著心潮澎湃。
    可心潮澎湃一落,再看到前方連綿不絕,猶如天上的星子落入人間一般的火光,每個人都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澆的全身冰涼。
    無論如何能活……
    他們終究是敗了。
    ***
    虎賁軍殺入王帳之前時,每個人的眼眶都是一熱。
    沒有發生什麼奇跡,他們那位年少不凡的主將,並沒有殺出重圍。
    在此之前,他們無數次期盼過有奇跡會發生,畢竟虎賁軍很多人都和賀穆蘭較量過,右軍很多人都傳說這位將軍有在亂軍陣中殺進殺出的本事。
    他們猜的都沒錯,賀穆蘭自然是有殺進殺出的本事,可那是她一個人時。
    此時這渾身插滿箭支、猶如刺蝟一般的將軍,若還能活命,除非是天上佛祖下凡,或者人間的神仙救命了。
    “不!”
    那羅渾的臉上鮮血已經凝固,凝結成一個碩大的血疤。此時這個血疤正因為他的面頰不住的抖動而變得更加猙獰。
    突圍之時所有人都負了傷,待和虎賁軍迎上的時候,除了他和素和君,幾乎都站不起來了,所以一干同火之中,只有他和素和君又殺了回來營救賀穆蘭。
    可這樣的賀穆蘭……
    這樣的賀穆蘭……
    這一個“不”字,是對自己無能的辱罵,是滿腔不甘突破胸膛時的崩裂,是痛心太甚所引起的爆炸。每個人聽到這撕心裂肺的“不”字,都忍不住鼻中一酸,想要落下淚來。
    如果沒有賀穆蘭,柔然人早就已經逃了,這場北伐,也會最終也沒有達到滅國的目的,猶如那獨自堅守在夏國長安的赫連定一般,變成魏國人心中的一根刺。
    可對於虎賁軍來說,三軍皆在,主將卻失,這算是一種勝利嗎?
    這簡直是一種無法痛訴的屈辱!
    那羅渾和素和君棄馬跳了下來,疾奔到賀穆蘭身側。在他們趕到之前,正有幾個柔然人想把她直接碎屍萬段,還好虎賁軍來的及時,當初也讓他們萬箭穿心,好歹是替賀穆蘭報了仇。
    再看看她身邊散落一地的箭、已經卷了的無數刀刃,還有那浸滿了鮮血的土地與屍體,幾乎不需要想象,眼前就能浮現出賀穆蘭之前是如何奮力的搏殺,才能撐了這麼久的。
    那羅渾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撕開的賀穆蘭的前襟,將耳朵貼在了她的心口上。溫熱的皮膚讓他不由得精神一震,耳下那雖然微弱卻依然還在輕輕跳動的聲音更是告訴了他……
    “花將軍沒死!花將軍還有心跳!快來人!來人!”
    那羅渾猛地直起身子,只覺得什麼溫熱的東西一直從他的臉頰一直流到了嘴裡,隨著他大吼的聲音吞了下去,既苦澀又溫暖。
    他被這溫暖的液體燙的連喉嚨都熱了起來,忍不住繼續趴在火長的胸前,就為了擔心這聲音會突然消失。
    彭。彭。彭。
    此時此刻,那羅渾只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旋律,哪怕是鮮卑人招魂的皮鼓、漢人高雅的鼓瑟之聲,都及不上它萬分之一。
    “什麼?花將軍沒死?”
    “我就知道花將軍不會死的!花將軍那般厲害!”
    “那羅將軍,你讓我們也聽聽!讓我們也聽聽!”
    一群人瘋狂的向上湧,那架勢似乎人人都想聽一聽賀穆蘭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素和君從聽到賀穆蘭沒死的那一刻就幾乎是喜極而泣,見情緒激動的虎賁軍還要往前擠,連忙高聲讓所有人往後退,又拉起跪在地上的那羅渾。
    “那羅渾,別聽了,既然花將軍還有口氣在,趕緊先把傷口處理一下,然後去找大夫才是。”素和君生怕花木蘭沒有失血過多而死,倒被那羅渾一不小心壓死了,出聲提醒道:“我知道你們火裡的人都隨身帶著干淨的繃帶,是不是?”
    “是!是!我的馬上還有!小路,去把我馬鞍下面的小皮袋拿來!”那羅渾忙直起身子,去掩賀穆蘭的衣襟。
    夜晚昏暗,照明全靠旁邊的人舉著火把,那羅渾攏起賀穆蘭的衣襟,不知為何卻愣了一愣。
    ‘原來火長雖然手糙臉黑,胸肌倒是白的很,也滑的很,和狄葉飛差不多的。’
    那羅渾心中這念頭一起,立刻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你真是病了,什麼時候,居然還想這樣的歪念頭!’
    他這一下打的又急又快,所有人聞聲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那羅將軍,你好生生打自己做什麼?”一個虎賁騎士嚇得大叫了起來:“莫非……莫非……花將軍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
    那羅渾惡狠狠地瞪視他一眼,他的家傳武學練得是殺氣,這一瞪之下,那個虎賁騎士全身寒毛直立,立刻噤聲。
    “來人幫忙!”
    素和君經常四處奔走,身上也有上好的傷藥,鮮卑軍戶都是世代從軍,家中也有不少備的好藥的,一群人圍在賀穆蘭身邊,亂七八糟的掏出一大堆東西來,卻怔愣著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好。
    即使這火把將賀穆蘭四周照的通明,可他們畢竟不是郎中。很多人都知道箭支不能亂拔,尤其是要害位置,一旦拔了,反倒會送命,所以從素和君到那羅渾,全部跪在賀穆蘭身側,卻無從下手。
    “我們……要不然,我們先止血……還是先把腰上那傷口裹起來?”
    賀穆蘭身上最大的一處傷口在腰上,前後貫穿,她自己用腰帶上移堵住了傷口,但觸目驚心之處,足以讓膽小的女人直接暈倒。
    那羅渾拿起繃帶,咬著牙對素和君說:“你們幾個把將軍抬起來一點,我來纏!”
    幾個騎士抬手的上去攙扶,一個騎兵突然“啊”了一聲。
    那羅渾從來就不是好脾氣,聽到他“啊”了一聲,立刻一巴掌呼了過去。
    “這時候了,還叫什麼!”
    “不……不是……我攙將軍的胳膊,胳膊上也有傷!”
    那騎士嚇得要死,賀穆蘭被稱為“玄衣木蘭”,所以無論是自己買還是別人送的,衣衫大多都是黑色的,黑衣服沾了血不太明顯,這些人沒發現她胳膊上還有一處大的傷口,可一摸之下,手上全是黏膩的手感,又有鐵銹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自然是嚇得立刻松手,被那羅渾拍了一巴掌。
    那羅渾剛剛舉著潔白的繃帶環上她的腰,聽到胳膊上還有傷口,立刻讓人用刀割了她左邊的袖子,露出一截修長的胳膊出來。
    那胳膊上有一處明顯的傷痕,應該是之前中了流矢,流矢擦過胳膊,卻破了一處血管,所以流出來的血實在是不少,再一看那只胳膊,大大小小無數傷痕,不是箭傷就是刀痕,那羅渾拿著繃帶的手一僵,再也纏不下去了,捂著臉痛苦的嚎叫起來。
    “我做不了!我真做不了!”
    這麼多傷口,先處理哪一個,另一個都在逐漸惡化。
    他只是個戰士,又不是大夫,就算把賀穆蘭全身都綁起來了,難不成就看著他活生生在這裡耗死?
    “我們得先救他,若連我們都不救他,他就更……”
    素和君拿手按住那羅渾的肩膀,准備勸說。
    誰料這個動作似乎是刺到了那羅渾的哪根神經,一下子蹦了起來。
    “都是你!都是你的餿主意!我們火長從來都不是冒險的人,也沒什麼野心,若不是你一直鼓動,說讓大檀跑了我們北伐就沒有了意義,他何以這般逞強?你為了功勞,活生生逼死了火長!”
    “那羅將軍,你冷靜點!”
    “那羅將軍,放開白鷺官大人啊!”
    幾個虎賁騎士跑去拉那羅渾。
    “還有你們……”那羅渾掃視過所有的虎賁騎士。“還有我……”
    他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衫,痛苦地彎下身子。
    “若不是我們求功心切,想要天大的功勞,又怎麼能逼著他這麼冒險?他年輕威望不夠,總是想要讓我們敬服他的。但凡我們濟事一點,也用不著他在千軍萬馬之中取大檀的首級……”
    其他人沒有那羅渾和賀穆蘭這般同火從小兵一起升上來的情誼,但虎賁騎和賀穆蘭相處也有幾月,自是知道這位將軍的人品和心性都極為高潔,再一聽到之前他們對於去迎接高車人的閒言碎語也許都傳到了這位將軍的耳裡,都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也許,他確實是太年輕了……
    他們虎賁軍資歷老,又想要功勞,也許是把他逼得太狠了點。
    他們……
    他們也不是沒有過錯的。
    素和君頹靡地閉上了眼睛,慢慢地舒出了一口氣。
    他是白鷺官,雖從小機智過人,可除了在花木蘭身邊當雜役的日子以外,從未在軍中歷練過。此時他的內疚和罪惡感比所有人都要更甚……
    可他難道就該在這裡痛哭流涕嗎?
    就算要贖罪,他也只和花木蘭贖,輪不到他們置喙!
    “你繼續自怨自艾吧,我還要救人!”
    素和君表情冷漠地攥緊了牽頭,繼續跟著一群熟悉包扎的老兵處理賀穆蘭的傷勢。
    此時她的衣服已經和許多傷口黏在了一起,天色又黑,一群人正是手忙腳亂無計可施。
    就連素和君都已經覺得這是天妒英才……
    “將軍!將軍!陛下派了一群醫官來了!還有一位神仙,一位神仙!”
    那虎賁騎領著一群人沖了進來,嘴中“神仙”呼喊個不停。
    素和君一聽到神仙,就懷疑是那位頗有“仙名”的寇謙之到了,待一抬頭,果不其然,為首身材高大的老道騎著一匹黑色的大馬,身後是一群鮮卑巫醫和宮中的御醫。
    那虎賁騎會大叫“神仙”,是因為這些馬的腳下都像是凌空騰躍一般,根本聽不到馬蹄之聲。那些醫官像是也被這情景嚇得要死,抱馬脖子的抱馬脖子,抓馬韁繩的抓馬韁繩,若是賀穆蘭還醒著,就能發覺,這些人的表情,和後世那些倒霉坐了超速駕駛的汽車後驚魂未定的神情差不多去。
    寇謙之一騎飛奔到火把最盛之處,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人群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一般,活生生分出了一條路來。
    他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駕馬來到賀穆蘭之前,翻身下馬,一把抓住賀穆蘭的手臂,把了把脈搏。
    “總算是還有一口氣!”
    寇謙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玉盒,似是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打開了那個玉盒。
    這玉盒樣式古樸,玉質清潤,一看就不是凡物,寇謙之一打開盒子,周圍眾人紛紛聞到了一種奇異的清香,他們忍不住好奇心抬頭去看什麼那麼,就見寇謙之取出了一枚青色的丹藥,捏開賀穆蘭的下巴,往她口中塞了進去。
    “寇天師,花將軍人事不知,如何能吞的下這枚丹藥?”
    素和君擔憂地看著他的動作,開口歎道:“便是好好的人,這麼大一枚丹藥,也得用水送下去啊!”
    “這是昔日我恩師成興子留下的丹藥,凡人只要還有一口氣,都能吊住在三日之內不死。此藥入津則化,一到嘴裡就會自動咽下去,否則世間那麼多瀕死之人,難道人人都能張口不成?”
    寇謙之先前有些懊悔惋惜,可藥一旦救了人了,倒不再執著,捻須一笑道:
    “也是他和我師門有緣,只要他不死,我便能把他救回來。還勞煩素和使君為我准備一處可以治人的地方,將花將軍抬到避風的地方去。”
    “能隨便移動嗎?”
    那羅渾從寇謙之一出現開始就升起了無限希望。
    “不會有事?”
    “這三日定保無事,否則我這‘天師’之名,可以換人了。”
    眾虎賁騎低頭去看賀穆蘭,只見她自服食那藥之後,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氣色卻不像是剛才那般青黑了,立刻精神大振。
    一群人立刻收拾出大檀的王帳,小心翼翼的將賀穆蘭放在那虎皮大褥上,寇謙之讓道童去去准備器物,寇謙之是道首,道童自然也不少,東西帶的特別全,沒一會兒,一座王帳就變成了醫帳。
    虎賁軍眾人惴惴不安地守在帳外,他們之前見到了這寇道長施的“仙法”,都對這位在大魏聞名遐邇的“天師”報以十二萬分的希望,可是他們還沒站一會兒,就見其他醫官和巫醫全部都走了出來,一臉憤慨。
    “為……為什麼他們都出來了?”
    虎賁騎這一戰死傷不少,阿單志奇等人更是傷勢極重,所以雖然賀穆蘭受了傷,依然有不少醫官先去醫治虎賁軍命垂一線的士卒了。
    留下來的,大多是頂尖的醫官和鮮卑族中一些善於跌打損傷的巫醫,他們是受了拓跋燾的命令來柔然王帳以備不時之需的,但都想治了虎賁軍的主將,好日後分得一些功勞,卻被寇謙之趕了出來,怎能不氣?
    “不過是一個妖人,竟如此自負!他也不怕治死了人!”
    一位御醫氣的胡須直動。
    “他以為自己真是神仙不成!”
    “我看那花將軍已有死氣,若不能盡早止血治傷,必定活不過一個時辰。可歎這老道居然有妖法,把我們給拋了出來!這花將軍,怕是要枉死囉!”
    一個巫醫晃了晃手中的鈴鐺,那鈴鐺聲音詭異,震的一干虎賁騎心中毛躁,恨不得叫出聲來。
    “我……我就怕完不成陛下的命令……”
    一個年輕一點的御醫急的像是要哭出來了。“面前有病人卻不給治,這……”
    那群出了王帳的醫官議論紛紛,那羅渾實在是忍不住了,跳上去問道:“各位為何不繼續醫治我們的將軍?難不成花將軍情況真的差到這樣了?”
    幾個醫官掃了他一眼,有一個脾氣不好地當下就冷哼出聲:“我們奉陛下的旨意來虎賁騎救人,哪裡敢不施展醫術?只是裡面那老道說是要施展獨門醫術救你們的花將軍,不得我們偷看。我們倒是想留在裡面,可你試試看,你進的去嗎?”
    北魏的國境大多在山西到內蒙古一代,這裡原本就不是漢人大量居住的地方,名醫更少,而漢人卓絕的醫術,反倒大多由道教傳了下來。
    若說這些御醫不好奇寇謙之用什麼法子救人,那一定是假的,可是能在土壤環境這麼不好的地方混成名醫或御醫,自然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和傲氣,寇謙之所說的“偷學”雲雲,他們當然也不得不避嫌。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羅渾和素和君對視了一眼,齊齊伸手去撩那王帳的帳簾。
    可那帳簾就像是被人縫了起來一般,怎麼也掀不開。素和君要了一把長刀,試圖劈裂這帳篷,帳篷再扎實,無非就是牛皮所制,長刀一劃,應該就有狹口,可任他怎麼劈、戳、刺,這帳篷詭異的隨著刀尖的動作隨意伸縮,就是不見破。
    “這位寇道長在平城也十分有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昔日竇太後得了眼疾眼前白茫茫一片,也是這位道長治好的。只是他難得出手救人……”素和君只能安慰那羅渾,“他既然來了,肯定就有把握,我們就等等吧。”
    這般詭異之事都發生了,眾人還能如何?只能等了。
    好在那些醫官雖然氣性大,但卻知道輕重緩急,這邊花將軍被寇謙之包了,他們就去另外安置傷者的帳篷裡,想法子為其他傷者減輕痛楚、救治一番。
    阿單志奇原本已經瀕死了,被一位御醫用金針吊回性命以後,堪堪活了過來,只要熬過這幾個晚上,應該就能活下去。
    至於巫醫趁夜舉行巫祭、安穩人心等等,更是不必再提。
    擔心賀穆蘭的人都等在帳篷之外,希望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這寇謙之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這種夜晚,帳篷裡亮著那麼多火把和油燈,帳篷上應該看到影子才對,可雖然看的出這盞帳篷亮的猶如白天,卻沒有絲毫人影映在其上。
    這下子,更讓眾人對這“寇天師”敬畏起來。
    不說別的,就憑這一手法術,在魏國傳道已經是足夠了。
    每個人都好奇帳中發生了什麼,而帳中呢……
    那虎皮大褥上早就被鋪上了干淨的白布,賀穆蘭衣衫盡除,露出一身可怖的傷口來。好在下/身還用一塊白布擋了一下,寇謙之雖然年近七十,又是位“天師”,卻也是古人,自當是避嫌。
    “這人魂魄不全成這樣,居然還活得下來,先天真氣之妙用,簡直是駭人聽聞。”他搖了搖頭,看著賀穆蘭一身箭支,拿出幾把小刀和鉗子。
    “就是此番……怕是要累死老道我啦!”

  ☆、第244章 天師的秘密

賀穆蘭從未想過自己會活下來。
    她是有過一次死亡經歷的人,而且之前一直把這裡當幻境,所以對生死看的反倒沒有前世的花木蘭那麼重。
    被無數箭矢射中身體時,她唯一湧上心頭的是“完蛋了這一定要被人發現身份了”這樣的想法,而沒有多少遺憾和悔恨。
    她求仁得仁,無怨無悔。
    所以當她睜開眼,看到頭頂是飛彩描金的帳頂時,第一反應是她又重生了,又回到了在庫莫提身邊做親衛的日子。
    媽的,這還要輪回多少次?這一次不會連力氣的渣都不剩了吧?
    賀穆蘭的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的睜不開,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卻只能感覺到手上傳來錐心般的疼痛……
    “嘶……”
    她竟沒有死?
    她在庫莫提身邊當親兵時,可從未受過這樣的傷。
    “花將軍,你身上傷口太多,加之流血過甚,身體虛弱無比,不能隨便動彈。我用靈藥吊住你的性命,卻不能完全治愈你的傷口,該疼痛的時候還是會疼痛,你且忍忍。”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賀穆蘭的耳朵,讓她忍不住一愣。
    寇謙之?
    他在這裡做什麼?
    她勉力轉動自己的脖子,看向寇謙之的方向。
    他正在收拾著自己的各種工具,將小剪子小鉗子丟入滾燙的水中去煮,驚得賀穆蘭瞪大了眼睛。
    止血鉗!
    手術刀!
    外科線!
    “你……你是什麼人?”賀穆蘭一出聲,便覺得自己的嗓音嘶啞無比,簡直聽不出說的是什麼。
    “你怎麼會西醫!”
    難道這個神神叨叨的道士,竟是一個未來穿越回來的醫生?
    而且和她還不一樣,是個外科醫生?
    他是不是憑借著對歷史的了解所以才混上國師和天師的地位?
    “你莫激動,莫激動……”
    寇謙之歎了口氣,“你這樣如何養傷?我也從未見過傷到你這樣重,沒輸血還能這麼有精神,一醒來就質問人的。”
    輸血?
    他竟然還知道輸血?
    “花將軍,我也正好想和你談一談,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我便說給你聽聽。”寇謙之盤腿在大帳裡坐下,捋著胡須:“花將軍,我看你三魂不全,似是人為被擊到魂飛魄散過,而看這手法,還是我道門眾人所為……”
    他笑了笑。
    “我替你治傷,已經知道你是個女子。你身為女子卻在軍中打拼,一定是有不為人知的苦衷。可你身負先天真氣,又魂魄不全,很容易英年早逝,你可知曉?”
    賀穆蘭醒來有一陣子了,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對寇謙之的好奇心也都飛到了天邊去。這時候她最需要的是鎮痛泵,而不是解決疑惑,聽到寇謙之的話,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胡亂點頭。
    “我小時候有個毛病,老是‘離魂’。”寇謙之不知為何突然說到了自己。“有時候我能看到自己的魂魄飛出了身體,到了奇怪的地方,有時候是在山裡,有時候是在海中,有時候是在天上……”
    “幼年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而已,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在父親的靈堂前悲傷哭泣,又過了一年,我父親果真死了,當日那靈堂上的擺設、吊唁的親朋,都與我夢中毫無二致,這時我才知道,我大概不是做夢,而是‘離魂’。我離魂時看到的,正是未來。”
    寇謙之可以算的上北魏第一奇人,賀穆蘭之前和他交集不深,只是和他的“化身”打過交道,本體是見也沒有見過,她聽著他的故事,覺得分散注意力後,身上的疼痛也不是那麼難熬了,所以一心一意地聽著,因為有疼痛刺激,記得倒比其他時候還清楚些。
    “我們漢人名字之後帶個‘之’字的,必定是家中世代信天師道的。在晉時,天師道出了幾位了不起的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他們家便是天師道的信徒,他們原本是叫王羲和王獻的。我也是如此,我原本應該叫寇謙,因為家中信天師道,我父親便叫寇修之,我叫寇謙之……”
    他真的像是和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鮮卑女郎說故事一般,說的細致無比。
    “我這毛病初時沒什麼,可年紀漸大,離魂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總是無緣無故昏闕,嚇壞了家中的寡母。我父親去世前是東萊太守,我哥哥也是縣令,我若蒙蔭出仕,至少也能做個縣令,可我因為這個毛病,學東西都學不好,老是在大眾廣庭之下暈倒,誰也不敢舉薦於我,所以我母親便找來了家中供奉的道長們,想要替我‘治病……”
    寇謙之似是很懷念那段時光。他如今已經年近七十,他和他的父親、兄弟共處,自然是很早以前的時光了。
    他的語氣太過溫暖,以至於讓賀穆蘭昏昏沉沉中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賀穆蘭迷迷糊糊想到。
    ‘若是他們把我當做離魂就好了。’
    “我這毛病,天下任何一個名醫都是治不好的,但是修為精湛的得道之人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你那先天真氣,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奇的體質,任何一個練武之人得了,都如獲至寶。而我這可以隨意離魂,超脫三界的體質,卻是無數修道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
    他頗為自負的笑笑。
    “那時候,我已經完全不想當官,甚至連清醒都不願意。離魂時天地何其之大,我年紀小,受不住那樣的誘惑,魂魄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自己的身體,是以身體越來越弱,已經離死不遠。”
    “那時候我還沒有成年,一位不出世的神仙成興子想收我為徒,在和我結緣之後,我被他帶入了泰山之中,去修習道家的仙法,以期他日能登大道。我練了身外化身的本事,離魂也漸漸能為自己控制,道法便越加精進,因為能看見未來,又能得到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感悟,所以我修習道法時,一年倒抵過別人的三四年。”
    身外化身?
    能看見未來?
    賀穆蘭覺得寇謙之說的好像是天書,明明每個字都聽得懂,可拼起來就極為復雜,腦子都要炸了。
    “我會率領天師道效忠大魏而非劉宋,也是因為我看出魏國氣運隆盛,可以一統中原。但我大概是沒有仙緣,即使道法再深,也怎麼也達不到結丹的地步,遂死了成仙之心,一心一意光大我道門。”
    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也不知道你為何而來,但我知道你會在這裡,一定是我的某個未來所為。我經常能看到未來一瞥,卻不知道那未來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的醫術、我的見識,大多來自那一瞥。你魂魄不全,想來不是和我一樣可以離魂,便是遭遇了什麼極為慘烈之事,以至於魂不附體……”
    “我死過一次……”賀穆蘭不敢完全相信這個道人,只挑了重點說給他聽。“我本來該死的,可是我沒死,所以才變成這樣。”
    “你知道我的醫術,你並非大魏之人,是不是?這普天之下,除了佛家的如意輪和我天師道的靜輪天法,無人能扭轉時空。佛家如今在南邊發展壯大,你卻是鮮卑人,那你一定是遇見了未來的我,被送來此處的。”
    寇謙之一言道破天機。
    “未來的我道術一定精深,說不定已經可以隨意讓魂魄穿越過去未來,他不能和過去的自己相見,和你相見卻是沒有關系的,說不定你還有機緣,能見到未來的我。”
    他說起過去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時,毫無荒謬之感,渾似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又能分的清未來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你……你為何要幫我?”賀穆蘭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傷口已經痛到無法好好集中注意力的地步了。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女人了。”
    無論是西醫包扎傷口還是中醫包扎傷口,一定是要除盡衣衫的,哪怕她的胸再平,女子的曲線和男子還是有所不同,她大腿也中了箭,這道士活了六十多年早已經成了人精,又不是不懂人事的毛頭小子,自然發現了她的身份。
    可這處醫帳裡除了這個老人家再無旁人,她也沒遭遇揭穿身份後的尷尬,不用說,一定是這位寇天師幫了他。
    “花木蘭,你身負的先天真氣,若是道家之人得到,便可鎮壓一切惡煞。若是凡夫俗子得到,便可出相入將,保衛一方安定。我不知道你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有武曲之氣,但未來的我大概是想補全你的魂魄才把你送到此處。你不明白我這個人……”
    老道人狡黠地眨了眨眼。
    “老道人我,對道門無益之事是從來不做的,‘他’既然如此看重你,你必有讓我們看重的緣故。我幫你,便是幫我自己,我為何不幫?”
    “如……如此……多謝了……”
    賀穆蘭只覺得身上冷的要命。
    “我需要火盆……還有……能不能……能不能止痛……”
    她實在已經痛得快要暈過去了。
    “你冷?是了,你血流的太多了。我沒辦法給你止痛,這裡草藥太少,不過我可以扎你幾針,讓你睡過去,好好休息。”
    寇謙之露出憐憫的目光,歎了口氣。
    “花木蘭,你畢竟是女人,老道我給你治傷可以,可以後換藥包扎,不能次次都是我來,我是要陪王伴駕的。你得找個信得過的人幫你才是。”
    一個女子能讓人看光全身換藥,那一定不能只是“信得過”,說不定是可以托付終身之人了。否則即使她不在意,把她看光了的男子也會在意的。
    她的傷多在肩背和腰上,大腿和膝蓋也有傷口,他的本事再好,也只能拔出箭頭,再進行縫合,卻不能解決她的痛苦,一個人縫了線再去自己處理傷口,線飛綻開不可。
    更何況後來拆線,痛苦更甚,總是要人幫忙的。
    賀穆蘭聽到這話,還來不及反應,寇謙之就拿起幾根金針,又快又准地對她扎了下去。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難怪之前黑山大營裡,有人說曾經看過我在四處出現,原來不是我,而是‘他’。”寇謙之一想到這個差點讓他背黑鍋的“自己”,不由得又笑又氣,“原來我陽壽還有如此之久,這麼一想,實在是心生快慰。”
    他用繃帶准備替賀穆蘭去纏了胸部,可一見之後忍不住好笑地搖了搖頭,又把那繃帶放了回去,只抖了抖衣衫,小心翼翼的避開傷口給賀穆蘭穿上。
    “就憑這個,我便再幫你一次吧。”
    寇謙之已經忙了一夜,饒是他精力異於常人,如今也是有些疲倦了。
    他撤了自己施展下的道術,一挑營帳,走了出去。
    天邊已經開始泛白,竟已經到了拂曉之時。寇謙之把目光從天上收了回來,余光一掃,微微一怔。
    營帳外,橫七豎八的睡著無數虎賁騎的騎士,花木蘭的同火等人卻還撐著不睡,就在等著他出來。
    一個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讓這麼多好兒郎為之效忠,視其為偶像,也算是千古少有的巾幗英豪了。
    “寇天師,花木蘭如何了?”
    素和君見寇謙之出來,揉了揉眼睛就迎上前去。
    “他……”
    那羅渾根本不問他,或者不敢問他,從他身邊一閃而過,貓著腰就進了王帳。
    這一進去,便把他嚇了個半死。
    賀穆蘭睡得直挺挺的,臉色蒼白無比,連胸膛都不怎麼起伏。
    “火長!火長!火長你別死啊!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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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2:33 |只看該作者
 ☆、第245章 撕X大戰(上)

那羅渾那一嗓子叫的實在是驚心動魄,莫說素和君,就連旁邊睡著的虎賁軍眾人都嚇的醒了過來。
    一群人蜂擁著往王帳裡擠,寇謙之又好氣又好笑,雙袖一振,這些人就通通被攔了下來。
    “素和使君,花木蘭身體太過虛弱,如今正是要好好休養的時候,不便打擾。你們還是先讓她睡一會兒吧。”
    寇謙之攔住眾人後,悶聲笑了一會兒。
    “咳咳,這裡連能補元氣的吃的都沒有,各位去找點牛肝、鹿血之類給她調養身子,才是正經。”
    他的話一說,倒是提醒了許多人。
    這一戰,虎賁軍中負傷不少。若是急行軍時,吃點干糧喝冷水自然是沒問題的,可一旦受傷,再啃這些就不成了。
    “我們去找牛羊!”
    “我們去打獵,掏點兔子給花將軍養養身子!”
    “寇道長,我們將軍就指望你了!”
    那羅渾到了賀穆蘭身邊以後再一看,這才發現賀穆蘭果然是沒死,送了一大口氣的同時,不由得也為自己的大驚小怪羞蘞起來。
    “道長如此說來,花木蘭可是無事了?”
    素和君見那羅渾那一嗓子過後再沒有叫喊,皺著眉問寇謙之。“他傷的那麼重,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這個很難說,若是恢復的不好,日後說不定會留下病根。”
    許多將軍便是因為留下了隱疾而不得不解甲歸田的。寇謙之已經年老成精,無法確定花木蘭會不會趁機以這個名義解甲歸田,便沒有把話說的很死。
    事實上,他治過這麼多人的傷,身體素質好到賀穆蘭這樣的,真是舉世少見。但凡普通人中了這麼多箭,又流了這麼多血,一定撐不到他來救,哪怕他施展了讓馬疾行的輕身術也不行。
    可她不但撐下來了,而且傷口還恢復的極好,至少沒有感染的跡象。
    要知道如今已經是初夏,天氣一旦炎熱,是很容易出現這些問題的。
    素和君聽到寇謙之的話,表情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花木蘭這樣驍勇善戰的將軍,若是從此不能再征戰了,那就是軍中的損失,也是大魏的損失。
    只要這樣一想,再想到這麼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幾乎是被自己給毀掉的,他就忍不住心中愧疚至極。
    “多謝寇道長的援手,我會想法子讓他休養好的。”
    這樣重的傷勢,可不能讓粗手粗腳的人來幫著換藥翻身!
    像是那羅渾那樣的傻蛋也不行!
    阿單志奇倒是細心,可是也受了傷;胡力渾和吐羅大蠻也都各有傷勢。等陛下一來,他勢必要向他稟報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無法一直照顧花木蘭……
    對了,陛下肯定會來這處王帳扎營,等候三軍匯合的!柔然人留下來的營地,不用白不用。
    陛下要來,陛下身邊的人也應該都會來!
    素和君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一個法子彌補自己的莽撞……
    ***
    賀穆蘭再次醒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在她的身前,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以至於一時間賀穆蘭還以為自己是死了,這麼多人是來“瞻仰”她的遺體,給她開追悼會的。
    只是一瞬間,隨著知覺一起回到身體的還有疼痛,這難以忍受的疼痛讓她“嘶”了一口氣,咬緊了牙根。
    “花將軍醒了!”
    “火長醒了!”
    “花木蘭醒了!”
    各方熟人都注意著賀穆蘭的動靜,一見她醒了,立刻歡喜的大叫。
    眾人之中,有一體格最為魁梧、氣勢最為驚人之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分開七嘴八舌的旁人,走上前來。
    這人,便是大魏的皇帝,鮮卑人的大可汗,拓跋燾。
    他素來沒什麼架子,但他畢竟是君王,所以他湊上前來,其他人都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等著他和花木蘭先說話。
    拓跋燾一直欣賞花木蘭,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果不其然,拓跋燾一張口,便是慢慢的褒譽之詞。
    “花將軍,你如此勇猛,難得又有勇有謀,我大魏得到你這樣的名將,實乃大幸!你雖受了苦,但我素來不會讓英雄白流血,等柔然平定,我們班師回朝,我必定論功行賞,大大的封賞你一番……”
    拓跋燾想了想,說出一句讓賀穆蘭差點又暈過去,卻讓其他人羨慕不已的話:
    “我有幾個妹妹,長得都美貌無比,性格也頗為可人。聽說你沒有娶妻,你若沒有心上人,我可幫你做個媒人,等你娶了我的妹妹,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北魏讓出身普通的人身份晉升的最好辦法就是聯姻。鮮卑人對“女婿”十分看重,拓跋燾父親早逝,他就是妹妹們的“把關人”,可兄代父職,他想將公主嫁給賀穆蘭,那便是天大的福氣。
    ‘啊,這樣擁擠的後宮裡就能再少一個人了!我那些讓人頭疼的妹妹,遇見花木蘭這樣的英雄,總能被壓服的住吧?!’
    拓跋燾頓時覺得自己英明極了。
    ‘壓服不住也沒關系,到時候我發個話,不聽話就打,保管壓的住!’
    拓跋燾滿臉喜意,似乎對這個即將成為“便宜兄弟”的賀穆蘭十分滿意。
    “陛下!陛下!快去請寇道長,花將軍歡喜的眼睛翻過去了!”
    古弼大叫起來。
    一陣兵荒馬亂,剛剛補覺沒多久的寇謙之又被請了過來,待看到明顯是岔了氣的賀穆蘭,再聽清楚原委,笑的極為開懷。
    “咳咳……陛下……咳咳……病人最忌諱心緒不寧,便是你有什麼恩旨,也還是等花將軍好了再下吧。此時讓她好好養病才是……”
    真讓女人娶女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他給賀穆蘭施了針,讓她氣順了之後,旁人才松了一口氣。
    別沒給柔然人殺了,倒歡喜的死了!
    拓跋燾見花木蘭這麼不經事,忍不住也有些好笑。他見花木蘭一直沒什麼野心,也對功名利祿沒什麼太大的熱衷,還以為他是個少年老成,心思淡泊之人,想不到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一提到娶妻,還是激動的不行。
    這才對!這才像是個二十歲小伙子的樣子!
    被後宮女人煩的日日都想著“離家出走”的拓跋燾,似乎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出頭,說話間才是真正的“少年老成”。
    “不……不敢玷/污公主……”賀穆蘭半響才回過氣,擠出這麼一句話來:“我……我阿爺阿母,有……有……”
    “好好好,你別說了,等你傷養好了,我心裡有數。”拓跋燾按住賀穆蘭掙扎著要舉起來的手,拍了拍:“寇道長都為你批了命,說你日後會是位名垂千古的將軍。你既然能名垂千古,娶了公主也是一段佳話。”
    佳話你妹啊!
    守活寡算什麼佳話啊!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往寇謙之看去,後者居然還能竊笑著對她眨了眨眼,這一眨,賀穆蘭一口老血險些噴出。
    拓跋燾只當他是自慚形穢,這種事他見的多了,還在繼續安慰她。
    “大軍在此待不了幾天,柔然全境已破,幾日後我要率領大軍開拔,去把北面的東部敕勒攻下來,你安心養傷,希望等我們班師而回的時候,你能和我們一起回平城接受封賞。”
    拓跋燾原本覺得草原中養傷缺醫少藥,不如讓賀穆蘭先回黑山城,但寇謙之說賀穆蘭現在的傷無法移動,只能在這裡先照顧到能走動為止。
    如此一來,拓跋燾只能把他甩在後方,先去平定漠北了。
    一想到他為了留住柔然王室所作出的犧牲,拓跋燾不由得更加惋惜。若是賀穆蘭還好好的,他一定會帶著賀穆蘭一起繼續平定漠北,那賀穆蘭得到的軍功和戰利品一定極為豐厚。
    好在素和君為了彌補自己內心的內疚,在拓跋燾面前把花木蘭的神勇說的是天上有地上無,更是描述的大義無比,讓拓跋燾心生愛才之心,想來日後進行封賞,就算賀穆蘭沒有跟著北伐,也一定能得到大大的封賞。
    “花木蘭,你受傷頗重,除了留下來給你換藥的御醫,務必還要給你安排幾個照顧之人,你的親兵蠻古受傷還在大營,我已經命人把你貼身伺候的奴隸花生帶來,你親兵如此少可不行,好歹也是一位主將,你手下的偏將都有十幾個親兵……”
    拓跋燾知道花木蘭是普通軍戶出身,家資不豐,養著幾千虎賁軍恐怕都是勉力,再自掏腰包養親兵也是困難,便不繼續在這麼多人面前笑話她窮了,話一點到就又說道:
    “我想了想,我身邊貼身伺候衣冠的趙明頗為細心,又善烹飪,和你也認識,便暫時撥過來伺候你,直到等你傷好為止吧。”
    宦官總比粗漢子細心些。
    拓跋燾想的細致,賀穆蘭卻是正中下懷。
    她之前得了寇謙之的提醒,知道自己傷的這麼重,是一定不可能瞞得住的。
    即使她在怎麼女漢子,也不是真的漢子,讓她被一個男人伺候著衣食住行,她實在無法接受,也擔不起這個風險。
    但趙明不同。趙明也是女人,而且自己有恩於她,兩人都是相同的處境,不免更加能夠感同身受。加之趙明一心想著自己能為她回復自由身份,她這次得了封賞,若順勢說出趙明伺候的很好,把她要來,想來也不是不可能。
    用這個來要求趙明似乎有些卑鄙,但事到如此,她只能往這個方面想,否則心中也沒有底。
    “謝……謝過陛下的恩賜……”
    賀穆蘭擠出一絲笑意,對著拓跋燾微微點頭,算是謝禮。
    “你也不用謝我,這都是素和君和寇道長的提醒,否則我可想不到這些。”花木蘭雖然重要,卻還沒達到讓拓跋燾寸步不離的地步,他見花木蘭醒了,而且似乎已經脫離了危險,便好言又勉勵了幾句,便離開了此處。
    他們抓了柔然的王室,又得了大檀的首級,拓跋燾如今正是要安撫高車人、柔然人,以及乘勝追擊的時候,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賀穆蘭住在大檀的王帳裡都算是僭越,因為柔然一旦被滅,王庭的王帳便只能拓跋燾住了,不過拓跋燾是個極為開明之人,無所謂的繼續讓賀穆蘭養傷,反倒讓軍中將士們更加愛戴於他。
    拓跋燾走了,古弼和一干陪同他來看花木蘭的大臣也走了,剩下來的便是賀穆蘭極為親近之人,說起話來也自然是自在多了。
    “火長,陛下要把公主嫁你哩!聽說公主長得都跟天上的仙女一樣,你命可真好!”
    “火長,他們都說寇道長把你身上的傷口全縫起來了!是和你縫死人一樣縫嗎?那你疼不疼?你也會縫嗎?”
    “火長,他們說你殺了五百人,還有人說你殺了三百人,你到底殺了多少?”
    “花將軍,高車人都歸順了,還自告奮勇的要幫著我們去勸降,讓東部敕勒歸順,他們感激你放他們去救親眷的義舉,要謝謝你!”
    “花木蘭,下次不要再這樣莽撞了。柔然人就算跑了,也沒有什麼,可你這樣的勇士,幾百年也不一定能等來一個……”庫莫提滿臉感慨地說道:“你若死了,才是我們大魏的損失。”
    ‘咦?我們一群人裡怎麼混進了一個高富帥?’
    一群人見到庫莫提居然還在,立刻靜了一靜。
    庫莫提原本有些話想和花木蘭說說,此時見一屋子人因為他而不自在,便識趣的自己走了。
    他一走,眾人話更多了,知道賀穆蘭沒事,直吵得的賀穆蘭眼前發黑,偏偏又無法大聲吼他們出去,只得閉上眼睛,裝自己睡著了。
    “你們這些人,知不知道病人是要好好休息的!”一聲尖利的喊叫聲之後,穿著宦官服侍的陰柔男人走了進來。
    “各位將軍請先出去,我先幫花將軍換了藥,各位再進來。”
    來的是赫連明珠。
    她得了寇謙之的傳授,告訴她如何換藥、如何看傷口有沒有發炎等等,等差不多記住了,這才進了王帳。
    等她一進王帳,見到的就是心上人被一群臭男人圍著,難受的閉上眼睛的樣子。
    “你!你的頭幾天沒洗了?你頭上的汗都滴到花將軍的身上了!若這髒污的汗弄髒了花將軍的傷口如何是好?”
    赫連明珠柳眉倒豎,又一指另外一個將士:“還有你!我剛才看到你用抓過頭的手去摸花將軍的繃帶!你是不是故意要害花將軍!”
    這時已經是初夏,天氣不免有些悶熱,加之這麼多人圍著,男人身上本來就熱氣重,當然是有人流汗,有人煩躁,赫連明珠所說的倒是常見之事,卻不是他們有意為之。
    可給這厲害的小宦官一說,這些將士們就不自在極了。
    “這位……”
    “稱呼我趙明即可。”
    赫連明珠矜持地抬起了頭。
    “趙明你也太講究了吧!我們當兵的經常受傷,要都像你這樣,早都毒死了!”
    一位將軍冷哼了一聲。
    “管的太寬!”
    他身邊的人拉了拉他,小聲說道:“這個就是陛下剛才說撥給將軍伺候的宦官,是趙常侍的義子,如今的黃門侍郎,不要激怒他。”
    圍著的人聽了,未免覺得無趣,再見賀穆蘭眼睛都閉上了,顯然醒是醒了,但是還是很疲累,便紛紛告辭,只留下若干人、那羅渾等人。
    赫連明珠等大部人馬都走了,頓時眼圈一紅,走到賀穆蘭身邊柔聲說道:“花將軍,你怎麼能傷的這麼重呢?你還有父母家人,總要為自己的親人愛惜身子才是啊!”
    她的兄長還陷在長安城,她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生,偏又無法表明身份,一個月下來,活生生把鵝蛋臉憋成了錐子臉,配上這宦官衣服,越發顯得陰沉。
    再加上後來拓跋燾在山中被困幾天,她卻在山下大營裡日日為拓跋燾的安危發愁祈禱,一個晃神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頓時對自己生出“朝三暮四”的罪惡感來,更受煎熬。
    此時見到賀穆蘭傷成這樣,又被拓跋燾送來照顧他,即使她明白拓跋燾並不知道她是女人,心中總還是有些不自在,更是百感交集。
    她一邊擔心兄長家人的安危,一邊是喜新厭舊的自誤,此時再見賀穆蘭,心中那些對拓跋燾的“情感”似乎又被自己壓沒了,只是想抱著賀穆蘭哭上一哭才好。
    連“花木蘭”這樣的強者都能傷成這樣,在這麼亂的世道裡,她一個破國的公主,若是無依無靠,該怎麼活下去?
    好在赫連明珠是個頗能忍的人,否則她一個姑娘,在拓跋燾身邊喬裝太監早就已經露餡了。
    此時她忍住心中的苦悶,擦了擦眼淚說道:“陛下還記得你愛吃稻米,我們出行帶了一點,陛下讓我給你熬粥,我給你用牛肝熬了一些,最是補血,我現在端給你……”
    赫連明珠離了主帳,賀穆蘭這才感歎還是女人細心,這麼多大老爺們圍著她絮絮叨叨,就沒一個想到她肚子餓的問題。
    她已經兩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胃裡餓的發燒,一聽到“米粥”肚子立刻咕咕咕叫。
    “怪哉!這小宦官怎麼一副嫂夫人的架勢!”
    若干人撓了撓腦袋,湊過身子:“火長,我阿兄和二兄都托我帶了些上好的金瘡藥來。我們家的藥還是很好的,你試試唄?”
    “不要瞎用,寇道長說用他的藥!”
    那羅渾見到這位昔日的同火自然是很高興,但若干人之前一直被同火各種揶揄,此時改不過來,口氣依然有些刺人:“若是用壞了,寇道長生氣不給火長治了,難道你治?”
    “你……”
    賀穆蘭剛覺得頭痛,就見赫連明珠端著碗走了進來,跪坐在賀穆蘭身邊,小心地用勺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躺著吃東西最容易漏出來,或是嗆到氣管裡,可赫連明珠卻做得熟練無比,一點都沒有灑出來。
    “看不出來,趙黃門確實挺會伺候人的,難怪陛下叫你來……”
    若干人和赫連明珠有些交情,說話也輕松一些。
    “我阿母以前老是生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麼,愣了愣,又低頭繼續喂賀穆蘭。
    沒一會兒,一碗牛肝粥就下了賀穆蘭的胃。雖然有些膻氣,但熱粥喝起來舒服的很,賀穆蘭舔了舔唇,又要了一碗。
    如是喝了三碗之後,沒過一會兒,賀穆蘭新的煩惱來了。
    她想方便。
    人在大量失血又沒進食的時候是不想尿尿的,可一旦身體開始恢復,又開始了進食,自然就會有排洩。
    賀穆蘭如今傷的這麼重,被寇謙之縫了針,隨便下床,一定會繃開傷口,到時候重新縫針,又要受一次罪。
    王帳裡還是有不少人守著的,有寇道長留下來隨時准備幫著換藥的小道童,還有她昔日的這些同袍。
    她正在頭痛不已,想不到王帳一掀,又進來一個老熟人。
    “火長,我來晚了!”
    風塵僕僕的狄葉飛面色焦急地進了帳,咬牙切齒道:“都怪閭毗那瘋子糾纏,否則我今早就到了!你現在如何?”
    他幾步走到賀穆蘭身邊,因為賀穆蘭身上穿著寬大的青色道袍,所以傷口都看不清楚,狄葉飛雖長得貌美似婦人,行動卻不拘小節,見賀穆蘭傷口都被掩住,心中擔憂,伸手掀開她的袖子,露出一截滿是傷痕的胳膊。
    再如是掀了另外一只袖子,也是如此。
    狄葉飛從未想過武藝高強的賀穆蘭會傷成這樣,哽咽著又要去掀她的衣襟,卻被一只玉嫩的手掌擋住。
    抬頭一看,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宦官。
    這宦官面色不善地瞪著他,開口質問道:“你是什麼人?將軍身上傷口碰不得髒,你從外面進來,衣服換了沒?臉洗了沒?手洗了沒?怎麼就這麼掀他的衣衫?”
    狄葉飛一點悲意被這質問一梗,竟是不知甩到哪裡去了。
    他生性高傲,也頗為愛潔,若不是心中實在擔憂賀穆蘭的傷勢,是斷不會好不整理蓬頭垢面的就來見故人的,此時被這個不男不女的家伙嫌棄,頓時冷哼一聲:“我可沒聽說火長娶了媳婦,也沒聽說火長又找了親衛,火長都還沒開口,你竟替他決定我不能碰他?”
    他還以為這宦官會翻臉,結果他一聽到“媳婦”雲雲,立刻紅了臉,反倒不說話了,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裡,好生無趣。
    “火長,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若干人沒顧著看狄葉飛和趙明斗嘴,倒覺得賀穆蘭有些不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賀穆蘭的額頭。
    “你臉好像有些紅……”
    能不紅嗎?
    憋……憋死我了!
    “你們……你們都走……我要靜靜……”
    賀穆蘭咬著牙。
    “去幫我把寇道長請來……”
    這老人精一定是有辦法的!
    “火長,你夾腿做什麼?是不是腿疼?”為了治傷,她的衣衫穿的很少,現在天熱原本也不打緊,但是肌肉一緊繃,還是被細心的若干人看了出來。
    “找寇道長?疼的厲害嗎?”
    狄葉飛正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髒弄的火長傷口有問題,剛想著出去洗個手換個衣,卻見蹙著眉的那羅渾突然開口問道:
    “火長……你……你……是不是內急?”
    “咦?是內急嗎?”
    活寶若干人立刻跳了起來。
    “內急可不能忍著,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去找個壺來給你接著!”
    賀穆蘭悲憤欲死。
    壺你一臉啊!
    “我不是內急!回來!”
    賀穆蘭急的話都說利索了。“別去找了!”
    “火長,我知道你素來不喜歡麻煩人……”狄葉飛搖了搖頭:“可是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若是我們傷了,你也一定會幫我們解決的,是不是?”
    ……
    這叫她如何回答?
    答得不好,兄弟都沒的做了!
    “是!”
    賀穆蘭咬牙擠出一個字來。
    “那我們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堪的,你便放心……”
    狄葉飛善解人衣的,阿不,善解人意的去碰賀穆蘭的褲子。
    “我們笨手笨腳,若是不小心灑了漏了,弄髒了繃帶,又要折騰火長一回……”
    那羅渾好心制止狄葉飛的動作。
    干得漂亮!
    那羅渾,我回頭一定好好謝你!
    賀穆蘭淚流滿臉。
    “還是讓趙黃門來吧!聽說他就是伺候陛下更衣的,自然也擅長做這個。”
    那羅渾伸手指了指一旁僵住了的赫連明珠。
    賀穆蘭這下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到底還要摸多少……’
    赫連明珠看了一眼賀穆蘭,抿了抿唇,想要再做一番心理建設……
    “火長,我找到一個壺,口大肚子深,正好適合接尿!”
    若干人歡天喜地進來,手中提著一個陶壺。
    他甚至還湊近聞了聞,高興地繼續說:“這是個水罐,不是夜壺!火長,干淨的很,你快用吧!”
    你快用吧……
    快用吧……
    用吧……
    用……
    用你個頭啊!
    還敢不敢好好譜寫女英雄的傳說了?
    還能不能讓她好好維護女英雄的名聲了!
    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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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2:58 |只看該作者
  ☆、第246章 撕衣大戰(下)

若干人擰著水壺特別歡天喜地的進來,狄葉飛示意他把夜壺遞給赫連明珠,結果赫連明珠拿到陶壺後,表情變得特別迷茫地來了一句:“你們說什麼?我聽不懂!”
    長久以來,赫連明珠都以不懂鮮卑話的身份示人,可作為一位鮮卑皇帝的近身侍從,你可以不懂鮮卑話,卻不能不學鮮卑話,否則就會被人認為是心系故國,或者是瞧不起鮮卑人。
    再加之她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拓跋燾和趙常侍是會說匈奴話的,可其他人不會,時間久了,自然有許多不便。
    赫連明珠是個極為聰明的女人,否則也不能在局勢復雜的夏國皇宮裡保全自己和自己的親人,也不能躲過這麼久的偽裝,還好生生的在拓跋燾面前做一個吃香的宦官,連大軍出征都帶著伺候。
    她裝作跟著趙常侍學一些日常用的鮮卑話,不過半年的時間,就已經表現出對語言非常有天賦的樣子,不但沒有什麼口音,說話也很流利。不但鮮卑話,拓跋燾甚至發現她連漢字都會寫一點,這更讓他驚奇了。
    所以拓跋燾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指著身邊的事物興致勃勃地教赫連明珠說鮮卑話,並且不要臉的把赫連明珠學的快這種事當成是自己的功勞。
    但無論如何,一個只學了半年鮮卑話的人,平時說的話自然是會說的,別人教的話自然也會說,可若是真裝聽不懂,你也拿她沒辦法。
    賀穆蘭自然是知道赫連明珠是聽得懂大家的話的,她苦笑了一下,心中實在是尷尬。
    她倒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向赫連明珠表明自己的性別,可看這種情況,對方大概是覺得男女有別,倒不願意幫她這個忙了。
    說的也是,上次庫莫提想請她給他解個腰帶,她都全身不自在,若是讓她去給他扶……她一定會一口回絕。
    這赫連明珠給拓跋燾伺候這個,已經痛苦的在她面前失聲大哭了,她現在想要她再這麼做,從表面上來看,便是在折辱她,畢竟她和拓跋燾不同,她是知道赫連明珠是女人的。
    “你這宦官,怎麼這麼憊懶?陛下身邊的人就了不起了嗎?你剛才說鮮卑話訓我們的時候,那叫一個流利,讓你做點事情,你就聽不懂了?”
    若干人再怎麼跳脫也是貴族出身,和狄葉飛他們絕不相同,一聽到赫連明珠裝傻的話,立刻將臉一板:“陛下讓你伺候花將軍,你現在就是花將軍的下人,由不得你推三阻四。你聽不懂是吧?”
    若干人脾氣也壞,拿起陶壺往自己下面作勢一放。
    “看得懂嗎?”
    他把陶壺塞進已經嚇傻了的赫連明珠手裡,又把手一指花將軍,怒道:“你要再說不懂,我就去求陛下,給花將軍再換個人來!”
    “你嚇他做什麼,他還是個小孩子,真把他嚇傻了,可把火長憋壞了……”狄葉飛見赫連明珠泫然若泣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軟,柔聲道:
    “你去幫火長方便吧。”
    “你……你們都出去……我自己來……”賀穆蘭實在是憋得難受,其他幾個人卻磨磨唧唧的她想死。
    “把壺放我手邊,我自己來!”
    nnd,女人能不能這麼尿啊?
    真是史上最大的滑稽了!
    “火長,你兩只手都有傷,腰上也有傷口,別扯到了。”若干人猛地搖頭,“他要不伺候你,我伺候!我不嫌你髒!”
    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赫連明珠,提起陶壺就往賀穆蘭身邊湊。
    這下子,賀穆蘭真的是爆發了。
    “都走!我說都走!我說都走聽不見嘛!能不能不要一群圍著我關心我方便的問題!都給我滾!!!!”
    那一聲“滾”真的叫的是震天動地,莫說帳中諸人,就連帳外護衛的士兵和過往的行人都被嚇到了。
    若干人記憶中的賀穆蘭是十分和氣的,性子也直爽,猛然見到自家火長發怒,嚇得陶壺掉到地上,還好陶壺扎實沒有碎,只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狄葉飛卻是想了想自己,覺得自己若是火長這樣的強者,如今卻因為傷勢龍游淺灘,需要任人擺布,心中也一定不好過,情願傷口崩了也不願別人拿著他□□往夜壺裡放……
    簡直就像是個病弱的廢物一樣。
    這麼一想,狄葉飛越發同情起賀穆蘭來,展開雙臂,將那羅渾和若干人一手夾一個,帶出了帳篷。
    赫連明珠看了一眼狄葉飛大膽的行為,掩口倒吸了口氣,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時間,帳中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花將軍,要不然,我,我……”
    赫連明珠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願意替心中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做這種事。
    明明她經常這樣伺候拓跋燾,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也要為賀穆蘭做這種事,她就忍不住心中煩躁,臉上也飛霞滿布,別說是想象,哪怕一看到那陶壺,都會心跳到快要蹦出來。
    ‘一定是我太喜歡他的緣故,一定是的……’
    赫連明珠默默地給自己催眠。
    ‘我伺候拓跋燾那是萬不得已,可賀穆蘭知道我是女人,我還這麼做,那就是不知羞恥了。他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過喜歡我的樣子,我真替他這麼做了……我真替他這麼做了……’
    她心中反復想了好幾遍,腦子好像是被什麼糊住了,怎麼也想不到如果自己真替他做了什麼,會發生什麼。
    好像會發生什麼讓她遺憾終身的事情。
    “趙明,你也別再尷尬多想了……”
    賀穆蘭哪裡想不到她在想什麼?
    如今她也沒辦法再倔強了。
    賀穆蘭歎出一口氣,無力地閉上眼。
    “我褲子弄髒了,勞你幫我換一下。”
    只有這一刻,她真的有想哭的沖動,她真的不想再混下去了,干脆曝光自己的身份得了。
    她不怕打仗,不怕吃苦,不怕受傷……
    可這種委屈,實在是無以言說。
    一個大活人硬生生憋到尿褲子,這是何等的屈辱?
    可她不但遭受了,還有可能一直這樣痛苦下去。
    赫連明珠心中劇震,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向賀穆蘭。
    後者雙眼緊閉,臉上全是生不如死的麻木表情,引得赫連明珠又愧疚又難過,以往賀穆蘭的各種好處一頁頁翻上心頭。
    他教她學習防身術……
    他替她去買那羞人的東西,幫她度過最難熬的時分……
    她只要一想到這個大男人,四處去幫她購買干淨的女人物什該有多尷尬多別扭,她就忍不住有拍死自己的沖動。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赫連明珠“啪”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走到賀穆蘭身前。
    “花將軍,是我腦子不清楚,太矯情了,你莫羞窘,我這就替你換干淨的衣裳。“她低下頭,“你褲子在哪裡?我現在就幫你。”
    ……
    賀穆蘭聽到一聲“啪”,還沒意識到那聲音是怎麼來的,再聽赫連明珠在耳邊詢問,搖了搖頭:“我醒來就在這裡了,不知道干淨衣服在哪兒。”
    赫連明珠咬著牙,微微扭過頭,把賀穆蘭的褲子一下子拉了下來,又跑到褥子另一頭,跪坐下來低著頭只敢看著自己的膝蓋,伸手把賀穆蘭濕漉漉的褲子扒下來,再反手一抖白布遮住賀穆蘭的雙腿。
    “濕了的貼在身上不舒服,我去給你找干淨的,你……你……我不會到處亂說的,你別想太多。”
    她只覺得那濕漉漉的褲子是又一次再打自己的臉,緊緊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鑽出了王帳。
    王帳外,那羅渾、狄葉飛和若干人幾人正在說話,見她出來,立刻都向她看了過去。
    那羅渾心思並不細膩,可若干人和狄葉飛卻不是愚笨之輩,一見赫連明珠滿臉羞愧內疚的提著一條褶褲出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當即,幾人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般沖著赫連明珠射了過去,刺得她心頭一抖。
    這姑娘也是倔強,當下眉毛一挑,先冷著臉說:“幾位將軍先別顧著怪罪我,花將軍腿還光著呢,誰有干淨的褲子,請借我幾條。”
    “你這人,做個差事還推三撿四,火長一定是因為你的怠慢才……我!你要不是陛下身邊的人,一定給老子抽死了!”若干人將牙齒咬得嘎嘎響。“你且等著,我回去拿我的衣衫去!”
    他面色不善地掉頭就走,腳步極為匆匆,顯然是擔心賀穆蘭著了涼或太過羞窘,日後無法自處。
    “陛下賜下的人,也不過如此。聽說火長還對你有恩,你便是這般報答恩人的……”
    狄葉飛則是面色如霜,冷哼了一聲,調頭就進了帳篷。
    只剩下赫連明珠站在王帳外,臉上又青又紅,手中微熱的褶褲又像是燙手的烙鐵,讓她更加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也不想的!
    可誰來體諒體諒她的感受!
    她再喜歡花木蘭,也不可能大方到一下子就能……就能……
    赫連明珠的心髒跳得無比快速。
    ‘不,不是的,你給拓跋燾伺候的時候,雖很煩躁,卻並無這般掙扎……
    若說一開始是被逼,後來若別人近身伺候他,你還覺得刺眼,這又是為了什麼?’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麼可怕的事實擊倒了一般倒退了幾步。
    ‘你明明愛慕花木蘭,那有此機會和花木蘭親近,與他肌膚相親,你應該欣喜若狂才對,匈奴女子愛憎分明,便是私定了終身也沒什麼,何況你只是個破國的公主。那為何你不願意碰他,更不願意和他再親密了……’
    ‘幾個月前,你和他貼身學習防身之術,明明還心如小鹿亂撞,愛的恨不得親他幾口。結果這才幾個月……’
    赫連明珠此時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平生從未經歷過這樣慌亂的時刻,忍不住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展顏,一下子又露出悲苦之色。
    這樣瘋魔的狀態,直讓那羅渾眉頭皺到了一起。
    任誰見到一個宦官抓著一個男人尿濕了的褲子捂在心口,一邊攥的死緊,一邊愁眉苦臉或羞愧臉紅,都會覺得這個宦官有毛病。
    ‘……聽說下面無根之人,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對,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羅渾見那褲子把赫連明珠的胸口都印出一片濕漬,更是心中感慨。
    ‘日後伺候或者的事情,能我們來還是我們來吧,若真讓這位宦官動手,說不定哪天火長就被這陰陽怪氣的宦官給侮辱了也不一定……’
    他心中討厭這個宦官,便把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發誓一定要看好他,不讓他再拿聽不懂鮮卑話來裝傻,也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了火長!
    ***
    狄葉飛擔心花木蘭的情況,一頭就扎進了王帳之中。
    賀穆蘭雖讀過臨床醫學,也在醫院實習過,可從未想過病人原來經歷的是如此痛苦和沒有尊嚴的事情。
    她後來做了法醫,幾乎沒有什麼機會面對活生生的病人,也沒有生過什麼大病,在她心裡,生病無非就是進了醫院,醫生檢查、治病,可檢查過程中或者身體抱恙過程中會發生的尷尬之事,真是毫無經驗。
    她閉著眼,突然就明白了好友顧卿為何告訴她,有時候醫護人員的態度真的很重要,醫護人員的態度和責任心,有時候能減少病人的痛苦,也能維護病人的尊嚴。
    賀穆蘭受傷以來,感覺到自己受到損害最大的不是身體,而是自己的尊嚴。
    “若此次安然無恙的度過,我一定不再讓自己受傷,也不讓自己進入險惡之地。”
    她捏緊了拳頭,想起花木蘭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這些傷口年代都很遠,可以想象的出,近七八年間,她是再也沒有受過傷了。
    是不是她也曾有過這樣的屈辱或痛苦,所以再也不願意受傷了呢?
    應該是的,因為在某些時候,賀穆蘭覺得自己和花木蘭有共通之處,若是她會為這種屈辱而發誓不再受傷,那花木蘭一定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趙明極為快速利落的扒了她的褲子走了,卻沒發出什麼詫異的聲音,也沒有表現出異樣,賀穆蘭心中猜測她大概是太過害羞,所以看都沒有看她下/身一眼。
    可扒褲子可以不看,穿褲子卻是一定要看的,到時候她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她正在想著等下如何應對趙明的詢問,耳邊卻聽到腳步之聲,正想著趙明去拿干淨衣服怎麼來的如此之快,就聽到旁邊狄葉飛滿腔怒意地聲音:
    “他竟連陶壺都沒有用上!我還以為是弄灑了!”
    這一下,驚得賀穆蘭猛然一下睜開眼。
    “你怎麼進來了?”
    “火長,你素來脾氣好,可這人真是一點都不拿你當回事!你又不是沒有親兵和朋友,別的不說,那叫陳節的漢人漢子就細心的很,你便讓他伺候又有什麼?等明日你的家奴花生來了,叫他伺候也是一樣的,何必還留著他礙你的眼,趕他出去就是了!”
    狄葉飛故意把聲音說的極大,讓帳外的赫連明珠聽見。
    帳外的赫連明珠臉色一白,微微張口,立刻又咬緊了牙關。
    他指責的一點都沒錯,她如今可不是什麼公主,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宦官,在大魏前途無量的英雄面前擺譜偷懶,沒有趕他出去,那都是花木蘭脾氣好。
    更別說她的退卻,都讓他……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褲子,臉色更白了。
    “莫怪她,是我忍不住。”賀穆蘭睜開眼,生怕狄葉飛真找陳節或者自己給他換褲子,忍不住高聲反駁:
    “我挺喜歡她的,我覺得她很好,你們都別為難她!”
    賀穆蘭並不知道趙明還在門外,聲音說的大了些,聽到這個的赫連明珠心中先是一歡喜,而後便陷入深深地自我厭惡之中。
    她心中同時裝著拓跋燾和花木蘭,一邊喜歡花木蘭的溫柔,一邊又覺得拓跋燾是她兄長那樣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是水性楊花,還能是什麼?
    以往她周旋於男人之間,那是因為他們並不是真心愛慕她,大多是看上她兄長赫連定或她公主的地位,或是愛慕她的姿色,她和他們虛與委蛇,那也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可拓跋燾和花木蘭待她都不曾有過苛刻,她如今雖是宮人身份,卻沒吃過苦,也多靠這兩人的幫助。
    她如今兩個都放在心裡,一邊崇拜花木蘭,只覺得他是世上最體貼的男子,一邊卻敬愛拓跋燾,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遇見的男人都及不上他……
    那些後宮的女人罵的一點都沒錯,她這般艷麗的容貌,合該就是個多心多愛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宜家宜室。
    兄長家人還在危難之中,她卻一天到晚想著兒女情長,她如今變成這樣不自愛的女人,便是老天對她最大的懲罰了。
    賀穆蘭情急之下高喊出聲,自己不覺得有什麼,狄葉飛卻聽得無比刺耳。
    這話若不知道內情,誰都會想歪。
    “怎麼,我們火長不喜歡女人,倒喜歡一個不男不女的宦官?聽那羅渾說你現在是軍中最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若是讓眾位將軍和那些女郎聽了,豈不是要氣死?”
    狄葉飛凝視著賀穆蘭,慎重地說道:“無論是你真心還是無意,你如今剛剛聲威日隆,正是最好的時候,不要自毀城牆,壞了自己的名聲!”
    狄葉飛一方面是在提醒他,一方面也是在提醒自己。
    有閭毗那貨糾纏,若一步不慎,他長久以來積累的功勳就要徹底白費,成為以色相玩弄別人的惡人。
    這是他萬萬也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賀穆蘭沒聽懂狄葉飛的話,也沒見過如此嚴肅的他,愣了一愣後氣急敗壞地說道:“你想什麼呢!她年紀那般小,我只當她是妹妹!”
    “你這樣想就好。”
    狄葉飛也是微微一怔,卻沒在意她為什麼用“妹妹”這種形容。畢竟宦官,尤其是年紀小的宦官都是陰柔似女人,用女人來形容也不錯。
    赫連明珠在帳外聽到賀穆蘭的話,只覺得一顆心徹底碎成了粉末,被那風兒一吹,嗖嗖嗖地就飄走了……
    原來他當我是妹妹……
    妹妹……
    赫連明珠眼淚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她明明是朝三暮四之人,為何還會落淚呢?
    她……她的心到底是怎麼樣的,為何她自己都看不懂了呢?
    切莫說帳內帳外正在上演如何的內心狂想曲,這番若干人從自己的行李中找到了幾條干淨褲子和寬大的衣衫,急忙忙地跑了回來。
    他是貴族,無論是中衣還是外袍都是上好的料子,也有家奴人一人二等人時時清洗,不像狄葉飛和那羅渾等人,看起來細心,其實讓他們脫了鞋,各個都有汗臭,等到了夏天,汗酸味頭餿味兒什麼味兒都有。
    所以一說要干淨褲子,才人人都看向若干人。
    若干人一想到日後自己可以吹噓“花木蘭曾經和我穿過一條褲子”,就忍不住滿面笑容,連看和赫連明珠也沒有那麼討人厭了,當下對著帳外兩人抬了抬下巴,笑著道:“走,我們進去把衣服送了。”
    那羅渾從賀穆蘭說“我喜歡她”雲雲的時候就把無關緊要的人全部逐退了,好在看守王帳的都是虎賁騎的精銳,也都是極為崇拜賀穆蘭的年輕人,知道這話不能外傳,那羅渾一敢,立刻就走了。
    “你們進去,我在帳外看著。”
    那羅渾搖了搖頭,抱臂而立,替賀穆蘭當起門衛來。
    若干人立刻把赫連明珠手中的褲子劈手搶過往地上一丟,再看到她胸前的污漬忍不住露出嫌惡地表情。
    “你這人……算了!先進去再說。”
    兩人進了屋,正遇見狄葉飛和賀穆蘭氣氛尷尬。
    但無論如何尷尬的氣氛,遇見若干人這種活寶,都是尷尬不起來的。
    “火長你看,這都是我大兄派人送來的新夏衣,我都沒上過身呢!你盡管弄髒,保准你有的換!”他抖了抖一件白色的中褲:“這件是上好的細棉布,南邊過來的,又透氣又吸汗!”
    他又展開一件光潔輕薄的中褲,“這是白綾布的,白頭蠶吐的絲,絕不貼身,最適合有傷口的病人穿!”
    若干人興奮地把幾條褲子一件件說過,然後攤在賀穆蘭面前。
    “火長,你看你想穿哪件,盡管說,我們給你換!”
    他眨巴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等著賀穆蘭的答案。
    結果賀穆蘭卻默默地扭過頭,把臉埋在了枕頭之中。
    “咦……火長你這樣我看不懂啊……”
    若干人沮喪地開口。
    “我看這件很好。”赫連明珠挑出那白綾布的。“不貼身就不會碰到傷口,這天這麼熱,這個也夠輕薄。”
    狄葉飛卻從一堆褲子裡挑出一件細絹的。
    “這條是開/檔的,容易方便,用這個。”
    赫連明珠一直摸不清狄葉飛是男是女,但見他長相無論如何也生不出他是男人的心來。而且女人都愛比較,狄葉飛從一進帳她就偷偷打量過,不得不承認若真論長相,自己和這狄葉飛大約平分秋色,可她如今是宦官打扮,又刻意扮丑,要論氣質和風韻,自己就不及這狄葉飛太多了。
    畢竟他是染霜的玫瑰,鏗鏘的美人,而自己只是個小毛丫頭。
    而剛才他熱嘲冷諷的話,讓賀穆蘭說出“我只當她是妹妹”,在她聽起來,倒像是在心上人面前急於撇清什麼似的,此時更是看狄葉飛不順眼。
    女人就是這般奇妙,她也許心意不定,但畢竟是未嫁之身,在幾個男人之間比較,又是暗戀,實在是算不得什麼過錯的,可若真的被人拒絕,說無意,那錐心之痛,就不是能用“我反正是暗戀”來安慰自己可以緩解的了。
    她覺狄葉飛不好,便不同意他的選擇,更何況女人都比較排斥這開檔的褻褲,覺得猥瑣,便說咬死說拿白綾布的好。
    狄葉飛也看赫連明珠不順眼,覺得一個宦官長得妖媚似婦人,還扭扭捏捏,一看就是會壞人節/操的人,拿著那開/檔的褲子就不放手。
    兩人怒目相瞪,似乎都能感覺到兩人身上爆發出來的磅礡怒氣,賀穆蘭聽得想死的心都有。
    “花將軍,我現在就幫你穿!”
    赫連明珠氣的理智全無,再也不管什麼羞不羞,伸手就要去抓那被單。
    狄葉飛伸手擒住她的手,冷笑道:“你已經弄髒他一條褲子了,哪裡敢再勞你動手,我來穿!”
    他拿起開檔的褲子。
    “都給我走!我就這樣最涼快!”
    賀穆蘭將牙咬的嘎嘎響,扭頭看向若干人。
    “把他們拉走,我就這樣了!”
    “那怎麼行,我還……”
    ‘我還想和好的穿一條褲子呢!’
    若干人把要到嘴巴的話活生生吞了下去,變成了:
    “……我還怕你著涼呢!”
    “我給他穿!”
    “你算什麼東西?我看你是無根之人,才怕這開檔的褲子吧?穿我這個!”
    兩人大聲爭執了起來,狄葉飛畢竟是男人,抓住赫連明珠的手,赫連明珠便覺得有一雙鐵箍箍住了她,再也不能動彈。
    但狄葉飛抓了她,自己又拿著一件褲子,便再也沒有手去掀那被單了。
    “右賢王,我說過花將軍如今不宜見客!”
    那羅渾聲音冷冽。
    “我無意間得了他的戰馬,怎麼也要完璧歸趙,你讓我……”
    閭毗的聲音突然在帳外響起。
    “我給他穿!”
    “我給他穿!”
    聽到自己的心上人要給傷重的情敵穿什麼,是個男人都絕逼不能忍!那羅渾武藝雖然不錯,可閭毗畢竟是柔然歸順的右賢王,他也不能下狠手,那閭毗不管不顧地一頭沖了進來,那羅渾拉不住他,便讓他成功進了帳。
    一進帳,閭毗更是兩眼通紅!
    狄葉飛一手拿著一條開檔的褲子,一手正在探向賀穆蘭蓋著下身的白布!
    “住手!”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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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3:17 |只看該作者
  ☆、第247章 驚人的猜測

閭毗會來這裡,自然是有原因的。
    柔然王室因為有賀穆蘭成功拖延,最終盡被俘虜,馬匹和財產也都歸了魏國人之手。柔然右賢王閭毗因為歸順有功,拓跋燾為了安撫他,便賜給他一些柔然的財產作為賞賜,而賀穆蘭的那匹紅色戰馬正在其中。
    賀穆蘭兩匹戰馬,越影自是不說,那匹紅馬也是異種,但凡蒙古馬種的馬都不會太高大,其耐力和強悍的作戰能力才是有點,但這匹馬天生比其他馬都高,脖子又粗壯,最適合做戰馬,是以賀穆蘭被圍困之時,那麼多蠕蠕見獵心喜,把她的紅馬套了去。
    這紅馬桀驁不馴,無人能夠騎它,他們撤退之時就被綁在王駕之後,後來俘虜,這匹馬便被當成了柔然的馬,也歸了魏人。
    魏人多愛馬,柔然的戰馬被掠時,就有許多將軍去看這些馬,拓跋燾素來大方,區區幾匹戰馬,找他求取肯定是沒問題的。
    因這紅馬長的高大,體格也強壯,許多將軍都愛上了,只是這匹馬已經有主,哪裡是他們騎得的,吃過幾次苦頭後他們都紛紛放棄,這馬後來就被賜給了閭毗。
    閭毗得了賞,後來卻被虎賁騎的幾位副將找上門,說那匹馬是他們將軍花木蘭的,突營一戰落在柔然營中,再說馬蹄的制式,鞍下的印記,一一對應,閭毗本就不會把一匹馬當回事,便起了和花木蘭結交之心。
    那“狄花木蘭”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閭毗一心想要弄清楚心上人和花木蘭是什麼關系,一得了這樣的關系,立刻借著“還馬”的由頭跑了過來。
    又恰恰遇見狄葉飛和赫連明珠死掐。
    “住手!”
    閭毗驚愕失聲。
    “住手!”
    賀穆蘭也顧不得線會崩開了,竭力伸手按住白布!
    真要在所有人面前光那啥啥了,她就一頭撞死在這立柱上!
    “你怎麼能亂動!”
    狄葉飛一見賀穆蘭也抬了手,立刻放下掀白布的手,將他的胳膊小心的捧起來檢查了一遍。
    雖看不出哪裡有沒有問題,但出於慎重,他還是讓若干人請寇道長來。
    “右賢王,並非在下不願待客,而是如今實在是不方便……”賀穆蘭苦笑一聲,“王帳一戰,除了我這臉,身上幾乎沒有一塊是好的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如今我連說話都費神的很,能不能請你過幾天再來?”
    她此前沒有出聲,如今一出聲,閭毗立刻將注意力離開狄葉飛,轉到賀穆蘭身上去了。
    這一望,便讓他的臉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但凡世間的男兒,大都欽佩錚錚鐵骨的硬漢。經過素和君刻意讓白鷺官的傳揚,以及虎賁騎眾人添油加醋的誇誇其談,賀穆蘭“萬千軍中取大檀首級”的事情已經成為讓人津津樂道的英雄事跡,人人說起“花木蘭”來,免不得都要擊節贊歎幾句,若有酒,恐怕還要浮一大白。
    最讓人佩服的就是,身為主將,他不但殺了大檀,拖延了柔然的後撤,甚至還斷後讓一起“出使”的火伴們全身而退,自己卻受了重傷。
    這世上只有將軍讓部下斷後,自己撤了的,像這樣的,整個大魏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所以那些低階的將士們,更是愛慕花木蘭的人品。
    若不是聽說她傷的厲害,此時營帳大概都被好奇的將士們踩破了。
    饒是如此,每天門口的侍衛也要擋掉不少來訪的同僚。
    閭毗恨極了大檀,可是一直苦無報仇之法,他的母親又被強納為閼氏,這讓閭毗沒有一日不想著大檀去死。
    如今大檀真的死了,卻沒死在自己手裡,而是折損在魏國一個年少的將軍手裡,閭毗既覺得解氣,又覺得遺憾,但無論怎麼說,對花木蘭的好感卻是做不得假的。
    他和她交過手,並非她的對手,又得知她在柔然大帳中的英勇,心中便存了結交之心,再一看如今他這傷勢,換成他自己,根本都無法想象受了這麼多傷還怎麼替同火斷後,又怎麼能活著回來。
    這麼一想,他臉上倒露出愧疚的神情來,拱了拱手:
    “是我想的不夠周全,讓將軍為難了。那改日再敘!”
    賀穆蘭感激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以為閭毗要走了,豈料他一偏腦袋,和身邊的狄葉飛說道:“我有些話想要問你,可否借一步說話?”
    狄葉飛頓時臉色難看的要命,掃了一眼賀穆蘭,再看了看閭毗,冷聲說道:“你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吧。”
    ‘她竟如此親近這些魏人,而且從她的舉動看來,和這帳中諸人都熟悉的很。她之前聯絡魏國,是不是就是和這些人有聯系?’
    閭毗閉了閉眼,強壓下心中的不悅。
    眾人正在僵持間,寇謙之探身進來了,一見帳中這麼多人,再看到排成一排放在賀穆蘭面前的褲子,心中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也實在是同情這位將軍的遭遇,板著臉送了客,一時間,帳篷裡走的空空蕩蕩,毫無人煙。
    “老道也不方便給將軍更衣……”他摸了摸胡須,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我不是告訴過你,最好找一個值得托付之人,把真相告之,也好為你隱瞞嗎?”
    他露出長者才有的那種慈祥表情。
    “你這傷勢,要想下床,至少還要躺上半個多月。”
    “談何容易……”賀穆蘭表情黯然,“隱瞞了這許久,已經不知道如何和別人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你有沒有想過,干脆和陛下說明真相算了?”
    寇謙之不知為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在這位陛下身邊待的不算長,可我看人卻不會錯。此人心胸開闊,又樂於接受奇人異事。何況他還頗為欣賞你。你這般情況,總有一天是瞞不住的,不如早說,若陛下愛惜你的才干,便會替你隱瞞,到時候你要想卸甲歸田,陛下也好順水推舟……”
    “那怎麼可以!”賀穆蘭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陛下!大魏的一國之君!我如今犯得可是欺君之罪!”
    “欺不欺君,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寇謙之搖了搖頭,見賀穆蘭嚇成這樣,遂按下不提。
    “你可以好好想想,若你不方便開口,我找個機會替你去說也行。”
    他幫賀穆蘭把身上的藥都換過,等到了下/身之時,隨手拿起一條繃帶裹住自己的眼睛,然後憑借剛才的印象,給賀穆蘭將褲子穿了起來。
    只是此事他能夠幫忙,可如廁、擦身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是他能做的,否則倒有些為老不尊了。
    全程都十分沉悶,賀穆蘭和寇謙之心中都有事,交流的時候極少,可即使是如此,也讓帳外不小心聽到只言片語的若干人捂住了嘴巴,默默地退了開去。
    若干人折返營帳,原本是想告訴寇謙之有一條褲子沒裝好褲帶,最好別用那條。門口看守的道童們認識若干人,也就沒有阻攔他。
    誰也不可能猜到花木蘭是個男人,此時不方便男人進去。
    只是他在中帳聽到後帳裡在說“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告知陛下”雲雲時,立刻就意識到自己不方便進去,退了出來。
    在這一點上,若干人倒是真正的君子,對於自己尊敬之人,是一點也不會窺探私事的。換成素和君,怕是已經扒在帳篷上聽個完全了。
    但寥寥幾語而已,足以讓若干人浮想聯翩了。
    ‘到底是誰不方便更衣?又是什麼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和不方便更衣之間有什麼關系?’
    饒是若干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火長犯了什麼錯處,這麼為難。
    以至於他去探望受傷剛醒的阿單志奇時,都還忍不住出神,一直在喃喃自語:“欺君之罪,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
    “什麼欺君之罪?”
    阿單志奇莫名其妙地看著若干人,出聲詢問。
    他們一干隨著素和君闖柔然大營的受傷之人都受到了拓跋燾的優待,不但有專人照顧,營帳也清淨的很,不需要和別人一起擠。
    “阿單,你說一個人在軍中,要犯了什麼樣的過錯,才能稱得上欺君之罪?而且這欺君之罪,只要一更衣,就會被發現的?”
    若干人心中素來藏不住事,張口便問阿單志奇。
    “這樣的事……”
    阿單志奇家世代從軍,自然見多識廣,立刻就說出一種可能來:“聽說有的人家不願意家中子弟冒險,軍府來貼時,有時候會拿家奴頂替家中子弟去從軍。這些家奴的家小掌握在家主手裡,只能以主家子弟的身份賣命廝殺,等日後論功行賞時,卻是主家得利,隱姓埋名,去個偏僻的地方做官……”
    他曾聽過這樣的軼事,說起來時也就有條有理。北魏年間官職混亂,各地記錄並不詳細,對於上任官員的身份核定大多是看文書,只要持有文書,哪怕冒名頂替也能當官,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
    雖人人都覺得這種情況不對,但可用的人太少,僅靠白鷺官也沒辦法堵住這麼多漏洞,所以什麼山賊殺了上任的縣令去當官之類的事情,民間也多有傳聞。
    “可這和更衣什麼關系?”
    若干人摸了摸腦袋。
    “許多家奴是有烙印或刺青的。”
    這也是鮮卑一族的陋習。有的主家會把字刺在奴隸的臉上,有的刺在胸上。游牧民族多有刺字的習慣,有些做的過分的,甚至會在奴隸的身上刺傷主人的名字和身份雲雲,好長一串。
    若干人臉色一下子大變,被阿單志奇無意間的猜測駭的跳了起來。
    “誰敢烙火……”
    “什麼?”
    阿單志奇看著變得十分奇怪的若干人:“你好生生問我這個做什麼?”
    若干人以前就奇奇怪怪的,此時又語出驚人,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只是之前若干人都會大咧咧的說明自己為何會說奇怪的話題,只有這次,他面色古怪地抽動了幾下臉頰,丟下一句“沒什麼”,就急慌慌地沖出去了。
    “這家伙,奇奇怪怪的……”
    阿單志奇莫名其妙的看著若干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疑惑不解地想摸摸下巴,卻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口,把自己痛了個半死。
    “嘶……都怪若干人這小子!”

  ☆、第248章 為何而戰

若干人為無意間聽到的話揪心不已,發誓要自己找出真相,而閭毗那邊跟著出帳的狄葉飛走了好大一截路,越走心中越是沉重。
    並非狄葉飛一直都甩臉色給閭毗看讓他心中不悅,而是一路走來,認識狄葉飛的人未免太多了!
    高車人暫且不說,便是黑山大營裡的諸人似乎也都認識她,有的還會老遠跑過來,只為了看她一眼,臉紅紅地問一句:“一路行來可順利否?”
    這樣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對一位使者,倒像是對待著十分熟悉的朋友,而且還對她存有仰慕之心似的。
    “狄葉飛……狄葉飛……原來你叫狄葉飛,不是叫狄花木蘭……”
    閭毗把這名字在嘴裡悄悄念了好多遍,自從知道花木蘭是那面無表情相貌平庸的男人之後,他就不願承認自己的心上人也和他同名。
    還好,確實不是。
    “別用那樣的語氣喚我的名字!”
    若說狄葉飛最惡心的是什麼,就是男人用這麼一副“情意綿綿”的表情談論自己,稱呼自己的名字。
    拋卻從頭到尾就沒把自己當女人看的花木蘭,即使是被他容貌所攝的同火,在看過他遛鳥之後,也只是偶爾視線對視時不由自主的會臉紅一下。
    花木蘭曾說過,喜歡看漂亮的東西是人的天性,並非他們有意冒犯,而是他長得實在是太別樹一幟,在這女子缺乏的軍營,會有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
    可這世上,只有這一個男人,無論他如何辯解、如何利用,都一心一意認為她是女人,想要獲取她的仰慕。
    男人愛慕一個女人,真的會變得這麼愚蠢嗎?愚蠢到連性別都認不清的地步?
    狄葉飛想象了下自己把一個男人當成女人,然後苦苦追求,甚至把自己的心送上去踩的地步,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實在太惡心了,光是想象都想象不能。
    “你若不願意我這麼喊你,那……我喊你什麼呢?”
    閭毗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對自己能贏取這個高車女人的芳心已經不是很有信心了。高車全族歸附,顯然是在伐柔然之前,他和陽哲先生這麼多天在魏人的大帳裡也不是只知道風花雪月的。
    那麼,狄葉飛顯然就是聯系魏人和高車人的紐帶,是深得兩方信任的關鍵。這麼一個重要的人物,拓跋燾是不會允許她和身為柔然舊臣的自己成親的。
    更甚者,若是一個控制欲強的皇帝,應該會自己娶了這位高車使者,或者安排宗親將領之類可以控制高車人的心腹去娶才對。
    這樣的分析,閭毗的母親樂浪公主也面含擔憂的和閭毗說過,希望他能做好心理准備,不要因為情傷而動亂了大局。
    樂浪公主很了解自己的兒子,若他真是野心勃勃、態度果決之人,就像當初的西秦文昭王乞伏熾磐,她也不會這麼擔心。
    凡事做不到極致,當斷不斷,便是閭毗最大的問題。
    可像是閭毗這樣的人,一旦動心,是難自己走出去的。所以即使他已經有了“心上人一定會嫁給別人”的心理准備,在見到狄葉飛後,還是情不自禁的想要爭取一下。
    在這一點上,閭毗實在是不折不扣的可憐人。
    甚至連狄葉飛也已經可憐起他來了。
    “你正常喚我名字就好,無需這麼……”
    狄葉飛皺著眉頭。
    “無需用這樣的口氣。你雖陰差陽錯誤會了什麼,但我一開始也解釋的很明白,我是個男人,沒法子響應你那般的感情。”
    “你……你怎麼可能是男人!”
    閭毗看著他因為情緒波動而變得愈發明亮的綠色眸子,難以置信地笑了:“你若真的不能接受我,直接說即可,實在不需要找這樣荒謬的理由。你和我說你是男人,就像你告訴我那位虎賁將軍花木蘭是女人一樣可笑,你覺得有意思嗎?”
    “花木蘭絕對不會是女人,但我確實是男人。”
    狄葉飛已經厭惡了這樣的糾纏,尤其是如今他回歸在即,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隱瞞的住,所以狄葉飛就在這帳篷裡,一五一十的說起自己的來歷來。
    “我姓狄,乃是大魏沃野軍鎮附近的一名普通軍戶。我曾祖是……”他說起自己的出身和自己西域人長相的原因,又說到如何從軍,魏國如何迎接回南逃的高車部族,自己如何被選入進入柔然雲雲……
    “……那時我不知道你和我國有所聯系,在我眼裡,你不過就是敵國一位自命不凡的王子,和世上無數蠢貨一般愛慕上我的容貌而已,所以我借你之勢時一點負擔也沒有……”
    他日日和柔然人作戰,對柔然人的態度雖不是生死大敵,也絕談不上什麼好感。將一位敵國貴族玩弄於鼓掌之間,雖然有些缺德,在他那時的立場,自然沒有什麼。
    狄葉飛不是一個好的敘述者,說話語氣生硬,表情也淡漠無比,這樣的言行更加刺激了閭毗,讓他粗氣連喘,瞪著狄葉飛說不出話來。
    難堪、憤怒、悔恨、痛苦……
    各種情感一下子湧上心頭,讓他抬起手。
    “夠了!”
    他一把抓住狄葉飛的手臂。
    “那我當初說以可敦之位相送之時,你為何要擺出那樣的表情?你又為何答應我使者的話,儼然以女人自居,還殺了那些王庭派出的使者,讓我空歡喜一場?!”
    狄葉飛心中也不是完全不內疚的。他躲閃過閭毗滿是痛苦的眼神,不得不又給了他更大的一記打擊。
    “我當初就沒想過你能當上柔然可汗,自然覺得詫異。在我心裡,黑山大軍一發,柔然勢必國破家亡,到時候哪裡有什麼柔然可汗呢?我那時覺得你的野心十分可笑,難不成當時我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嗎?”
    你笑了啊!
    我說以可敦之位相許的時候,你笑了啊!
    閭毗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才忍住不揮拳的沖動。
    “至於我殺那些使者,不過是順勢而為。當時高車人搖擺不定,我卻是軍中派出的使者,總不能看著高車人投向柔然一方。我需要你的幫助,也要高車人的態度,只好鋌而走險,設計圍殺他們。”
    狄葉飛扯回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自己長得像女人,但我從未用自己的容貌騙過什麼人,或是像那些惡劣的女人一般玩弄別人。在這件事上……”
    他臉上黯了黯,垂下眼簾。
    “我確實是對不住你。”
    砰!
    狄葉飛猛地往後飛去!
    巨大的沖擊力量讓他撞在了帳篷上,甚至將那一塊帳篷布都撞裂了。
    狄葉飛從小到大受過不少苦,可是即使是在戰陣之上,也從未有人傷過他那張臉,如今閭毗氣急出手,卻一拳揍在了他的臉上!
    閭毗這一拳實在是太重,狄葉飛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閃,耳邊劇烈轟鳴,臉頰更是痛的不行。
    “你真是個妖人!”閭毗捏緊拳頭,看著狄葉飛痛苦呻/吟的樣子,咬牙道:“我原本准備揍歪你的鼻子,好解我心頭之氣,卻沒想到一伸手卻又生了不忍,只揮向了你的臉!你這,你這……”
    他看著狄葉飛甩了甩頭站起來,吐出一口血沫。那一下顯然是傷了他的口舌,否則也不會有血被吐出來。
    這種明明男人做來很粗魯、很沒教養的行為,被狄葉飛做出來,卻別有一番放蕩不羈的風情,讓閭毗心中又是動了一動。
    察覺到自己的情難自禁,閭毗自我厭惡地移開眼,平靜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別人。你是魏國的將軍,有了這樣的功績,日後必定越走越遠,我卻是敗國的降臣,如今得罪你也是自討沒趣。黑山的勇士武藝都不弱,你要覺得被我揍了一拳心中難平,不妨自己再找回來。”
    狄葉飛卻只是掃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會這麼想也是自然,此事是我理虧,這一拳就當是賠罪了。你要覺得不解氣,日後報復,我也認了。只是我身為魏國子民,又背負那樣的使命,心中對此事卻是不悔的,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悔!”
    隨著最後一個“悔”字,狄葉飛眼中精光大作,竟耀眼到閭毗轉移不開視線的地步。
    狄葉飛說完這番話,大步就朝著帳外走去。
    閭毗聽到他的話,猶如被一把尖刀刺穿了心口,諷刺地開口:“你說你不悔?你說我恨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了起來。
    “我要你後悔做什麼!我要你後悔做什麼!哈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極!哈哈哈哈哈!”
    閭毗笑的實在像是個瘋子,引得即將離開帳篷的狄葉飛頓住了腳步,回頭問了他一句:
    “右賢王大人,你是我在柔然認識的唯一一個柔然人,所以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這問題憋了他一路,可因為立場的原因,除了柔然人,無人可以為他解答。
    狄葉飛微微側頭,開口道:“我從南邊一路行來,在柔然見過了無數苦人。越往西,柔然人越是苦不堪言,因為沒有了吃食,老人結伴入坑等死,青年男子搶奪別人的妻子和孩子,卻生下更多活不下去的孩子。提起不停騷擾我國的戰爭,無論是高車人還是西邊的柔然人,都是滿臉厭惡。聽說你是西境的領主,我只想問一句,‘柔然人究竟為何而戰?’”
    狄葉飛的語氣半點不像是諷刺,倒像是突然見到了人間地獄的孩子,抱著一絲希望在詰問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這樣單純的語氣,讓閭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來。
    “我們軍戶從軍,是因為接到了軍貼,邊關告急,為了保護大魏的百姓,為了能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我們世世代代都要負責打仗。可在我們的後方,男子耕種服役、女子紡織飼養家畜,即使前線再怎麼拼殺,只要我們一日不退,後方一日無虞。我們打仗,不是為了鮮卑人打仗,也不是為了高車人打仗,而是為魏國的百姓而戰,為了不讓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戰……”
    “若是災年還能理解,可你們年年征戰,卻只是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們不但讓你們的敵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這樣的征戰,又有何意義?”
    這豈不是一種本末倒置嗎?
    狄葉飛看著閭毗茫然地表情,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原來你也不明白。我原以為……”
    他收住話頭沒有繼續說。
    可是他不說閭毗也知道,他想說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賢王,又是柔然的貴族,應該知道為什麼柔然自己內部尚且征戰不休,卻還要竭澤而漁的犧牲無數人命去搶他們根本不需要的東西。
    可閭毗似乎也說不出為什麼。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來,自己生產東西太困難,何況也沒有,而去搶成本卻小的多,需要什麼,去搶就是。
    既然去搶劫,會有損失自然是正常的。至於發展國民經濟什麼的?抱歉,文明還沒到這個程度,生存溫飽都尚且還有問題呢。
    狄葉飛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閭毗一記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
    此刻閭毗的腦子裡,滿是無數的問號。
    ‘柔然為何而戰?’
    ‘我是西境之主,為何沒有注意到子民已經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滅嗎?’
    ‘他究竟想問我什麼?’
    狄葉飛甩出這個連柔然人都無解的問題,摸了摸一說話就疼的臉,真的離開了。
    “下手真重,說話都疼……”狄葉飛松開手。“想不到閭毗也只是個繡花枕頭,算了,回頭去問問火長吧,也許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認同也很重要。
    在這一點上,拓跋燾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漢人,每到征戰之前,都會廣發檄文,告訴全國的百姓為何要打仗。有時候百姓只是想要一個理由,只要這個理由能讓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潛移默化,安撫了民心。
    狄葉飛不識字,也沒什麼文化,但這不代表沒有文化的人就不會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過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讓他震撼的事情發生,讓他開始漸漸思考“戰爭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須通過戰爭來爭取”等等一系列問題。
    但一個沒有接受過知識,也沒有太多閱歷的年輕人,去思考這樣的問題,始終只能是庸人自擾罷了。
    智慧的代價是矛盾,這是人生對人生觀開的玩笑。
    狄葉飛的臉上紅腫一片,他朝著花木蘭所在的王帳走,一路行來,就和他離開一般,引起人們的紛紛側目。
    傷是才得的,今日紅腫,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武藝,還有人能在軍中把他揍成這樣,自然讓人議論紛紛。
    狄葉飛低著頭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帳之前,卻見素和君已經在帳前等候他許久了。
    “狄葉飛,我就知道在這裡等沒錯!咦,你這臉是……”
    素和君睜大了眼。
    “沒什麼。”
    “算了,現在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素和君強壓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肅容道:“請跟我去大帳……”
    “陛下和眾位大臣要召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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