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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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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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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0:50 |只看該作者
  ☆、第217章 結為兄弟

狄氏都知道狄葉飛武功不弱,卻沒想到他的手段也如此凶殘。
    事實上,狄葉飛的膽大和“殘暴”在後來其實已經慢慢嶄露,賀穆蘭剛剛穿來時,之所以能封“鎮西將軍”,便是因為他在西域邊陲將涼國造反者和異族壓制的非常厲害。
    而狄葉飛的大膽,在他搶赫連定的戰馬時,早就初現端倪。
    前世的狄葉飛一直沒有機會施展抱負,他起先是皇帝身邊的宿衛,跟著皇帝沖殺,但皇帝身邊的宿衛不知凡幾,不乏出身高貴能力卓絕之人,要不是後來得到了崔浩的青眼,可能一直都泯然眾人矣。
    所以一旦他抓住了機會,立刻像是吸滿了水分的海綿,迅速的壯大起自己,成長之迅速讓人歎為觀止。
    到了這時,賀穆蘭的到來讓許多事情發生了改變,其中便包括狄葉飛北上柔然。一路上在柔然的所見所感,讓狄葉飛領悟了許多之前不曾領悟到的事情。
    比如柔然人的生存原來是如此殘酷的。
    比如柔然人自己也經常內訌。
    比如即使他們這群魏國使臣來了高車,也不是振臂一呼就從者如雲。
    他在慢慢的學習、慢慢的成長,前世這個時候,他還是個不起眼的宿衛,而如今這個時候,他已經是足以讓整個高車部族側目的“魏國使臣”了。
    “你……你怎麼把洛汗莫殺了!”
    狄主兵自然不知道狄葉飛居然有這樣的能量,不但鼓動了族中的年輕人和他一起設下埋伏,甚至還血洗天穹廬,把裡面的人殺了個干淨。
    狄葉飛笑了笑。
    “我只有讓這邊的消息斷絕,才能找到機會護送你們的老弱婦孺走。”
    “怎麼走?西邊是右賢王的領地,我們又是左賢王吳提的奴隸,只要一到右賢王的地方,右賢王的人就會把我們抓住送……”
    狄主兵其實早已生了南投之心,只是被這般脅迫,自然心裡不會舒服,臉上有了生氣之色。
    但很快,狄葉飛就說服了他。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王旗,伸手抖開。
    閭毗的飛熊之旗迎風招展,猶如真的要騰飛與空似的。
    “你……你不是魏國的使臣嗎?怎麼……怎麼還有右賢王的……”
    狄主兵瞠目結舌。
    “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們大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便是。”狄葉飛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這個時候我們的大軍應該已經出發。再不走,等大軍北上,說不定就把你們的營地當做蠕蠕的營地給踏破了。只要南面一有消息,我們就要立刻去軍中復命,到時候你們是走是留,我也管不了了。”
    狄葉飛心中其實並非這般鎮靜,但他依舊繼續開口:“只不過如今吳提的人都被我殺了,你也只有這條路走。”
    “你……”
    “兵貴神速,我並非陰險小人。只是再這樣拖下去,到底還要讓他糟蹋多少女人,宰殺多少牛羊?族長,你部族的青年都是自願加入我的,這便是民心意,你的部民都不想繼續做柔然人的奴隸了,你又何必糾結為了什麼才歸順的呢?”
    “我是魏國的將士……”狄葉飛微微一笑,“殺掉柔然人,原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哎!哎!哎!”
    狄主真連歎三聲,馬上直奔天穹廬,准備安排族中的老幼婦孺乘著所有高車先走。
    與此同時,哭著回去的斛律蒙自然是引起了斛律氏族眾人的注意,斛律蒙雖然年紀小,但因從小強壯長得也老成,很少做出這種小兒姿態。更何況斛律蒙的哭聲充滿不甘和悲戚,斛律光斗疼愛這個憨直的小兒子,聽人說他哭著回來,立刻就去他的帳篷裡問個明白。
    等斛律蒙充滿憤意的說完事情的始末後,斛律光斗的臉色忽青忽白,最後揉了揉兒子的頭發。
    “你莫哭,那位綠眼的狄氏子孫不會吃虧。他根本就沒虧可以吃。”
    身為魏國的使臣,若這點事都處理不好,還怎麼北上?
    一群魏國人穿越柔然腹地來到金山,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阿爺,阿爺,她是為了我才委身那個混賬的,我要娶她,我要娶她!”斛律蒙搖著斛律族長的袖子。
    “娶你個大頭啊!”斛律光斗一拍兒子的腦門,發出“彭”的一聲脆響。“果然是空心的!那狄葉飛是個男人,你怎麼娶?”
    他不似其他只看臉的睜眼瞎,鮮卑女人地位再怎麼高,也斷沒有讓女人從軍,讓女人當使臣的可能。這狄葉飛只不過長得漂亮,身上的骨架也不粗壯,所以被人當成高挑的西域女子罷了。
    “怎麼可能是女的呢!”斛律蒙擦了擦眼淚。“她說她要跟著洛汗莫,還說叫我滾,一定是氣急了才這樣。洛汗莫是什麼人?男的騙他還能留下命嗎?”
    “所以我們真要謝謝他。他是假裝成女人……”
    話說到一半,斛律光斗突然一愣。
    假扮成女人。
    狄葉飛這樣的身份,以身冒險引出洛汗莫,甚至不惜被當成女人,是為了什麼?
    我這傻兒子,又到底撞見了什麼?
    在如此殘酷的柔然存活,還帶著所有的部民越來越壯大,斛律家族靠的不僅僅是人多勢眾。
    斛律族長只是往深處想了想,就被後背突然升起來的寒意嚇了一跳,看向兒子的眼神也變得慶幸了起來。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如果他猜的沒錯……
    “族長,族長,不好了,不好了!”一個斛律部落的青年急慌慌地沖進帳篷中。
    “狄氏那邊聽說因為洛汗莫想要強/奸女人,被憤怒的狄氏小伙子們血洗了天穹廬。袁紇氏、護骨氏和其他幾個部族的年輕人也有樣學樣,把這次派出來的使者全部給殺了!”
    “什麼?”
    斛律光斗嚇了一跳。
    “袁紇氏和護骨氏的怎麼也死了?”
    “聽說狄氏那綠眼的狄葉飛有許多追隨者,年輕人都想跟著他建功立業,去南邊施展抱負,狄氏的小伙子們殺了洛汗莫後,提著他的腦袋慫恿了一批其他部族的漢子跟著他們一起干了……”
    那青年語速極快地說完了過程,“現在我們族裡的使者聽到了消息,想要跑了,族長,怎麼辦?”
    斛律光斗被這急轉直下的情勢驚得有些無暇反應,斛律蒙聽到洛汗莫的下場卻突然跳了起來,大叫道:
    “那混蛋死了?死的好!我就知道我要娶的女人很厲害,沒想到厲害到這樣。阿爺,我們也把使者殺了吧,我們要和其他部族同進退啊!”
    這是高車人一直存活至今的根本。
    共同進退,一起御敵。
    斛律光斗雖心亂如麻,但轉念一想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之勢了,立刻出帳帶領能作戰的勇士去截殺派來斛律部的使者。
    “全部殺光,一個活口都不能留。包括其他部族的使者,哪怕已經跑了,追趕幾天幾夜也要把他給找出來殺掉!”
    斛律光斗咬牙道:“我們部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各位務必拼盡全力!”
    “是,族長!”
    “殺光他們!”
    斛律一族的騎兵追擊已經開始逃跑的使者,其他部族的使者被殺已經木已成舟,無奈之下也只有盡力斬草除根,不留一個活口。
    斛律光斗佇立在原地,正好遇見護骨部族的族長滿臉怒容的跑到他們的營地裡來,拉住他的手就開始大罵:
    “那個魏國來的混蛋,黑心鬼!臉長得那麼好,手段怎麼這般惡毒!這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居然把所有使者都殺了!”
    “不,不是都殺了,還有使者沒死……”斛律光斗看著原本還一臉慶幸的護骨部落族長露出震驚和害怕的表情,歎了口氣。
    “這個年輕人……真是聰明的要命。他已經掌握了狄氏,知道斛律部的意見很重要,在逼我選擇呢……”
    “那你的意思……”
    “我能怎麼辦?看你們被報復而來的柔然騎兵殺了,然後去跪舔我的主子嗎?”斛律光斗冷笑一聲,“我已經派人去追殺那些使者了,他們活不過今天。”
    護骨雖然氣憤,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式已經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怎麼善後。狄葉飛即使是高車人,那也是魏國生魏國長的魏人,自然是多為魏的局勢考慮。
    何況其實並不是不能雙贏,只是風險太大。
    “那……那我也去准備准備南撤的事情……”護骨族長跺了跺腳,“哎,哎!作孽!作孽!”
    他連罵三聲,這才返身回了族裡。
    斛律光斗其實是高看了狄葉飛。狄葉飛沒有慫恿斛律部的年輕人跟著高車士卒殺死使者,純粹是因為他的能力不夠。
    斛律光斗做族長做了二十多年,族長人人都信服他。斛律蒙喜歡狄葉飛是個人都看出來了,可斛律家幾個姐妹因為狄葉飛拒絕弟弟的事就對狄葉飛態度十分不好,惹得斛律部族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們都不好和狄葉飛等人太過接近。
    狄葉飛武藝高強,出身南方的大魏,長得又美貌,自然有許多年輕人對他好奇。狄葉飛性子冷淡,不太擅長交際,但他帶出來的高車士卒不是假的,尤其從參軍帳特別被派出來的幾個,一個個都是人精。
    狄葉飛想要殺了使者逼他們不得不反,一群人議論了一晚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能動的使者都動了,大家一起反。
    光狄氏有什麼用?狄氏只有高車六分之一的人而已!
    而後幾天使者攪得高車部族天怒人怨,狄葉飛借著自己的臉誘出了洛汗莫,所有人同時下手,確實是殺了這些柔然人一個措手不及。
    只除了斛律部。
    狄葉飛要是能鼓動斛律部的人,也就不會寄予希望在洛汗莫殺了斛律蒙,好讓斛律部徹底和柔然交惡上了。
    但狄葉飛殺人,本來就是希望能有柔然人逃回去報告此事,徹底讓兩族鬧翻的。莫說以斛律光斗的性格,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一定會歸順,就算沒有歸順,這種局勢下,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事情發展的很順利,一個部族想要成事,永遠都靠年輕人。高車一族的年輕人們早就已經不滿柔然的統治久矣,就如一點就著的炸藥,立刻炸響了起來。
    到了傍晚,狄葉飛已經開始在和狄主兵拿著地圖討論南下的路徑了,突然有人來抱斛律光斗來訪。
    他是帶著柔然使者的頭顱,來給狄葉飛道謝的。
    “道謝?道什麼謝?”
    狄氏的族長莫名其妙地看向狄葉飛。
    “沒什麼,我白天救了他兒子一命。其實也是因我而起,算不得救人。”狄葉飛站起身子去迎接斛律光斗。
    這位是真正的人傑,不可怠慢。
    斛律光斗一見到狄葉飛,先是拋下手中使者中主使的腦袋,然後上前以高車人的禮儀抱了狄葉飛一下,用左邊肩膀碰了碰他的右邊肩膀。
    “先謝過恩人,救了我家的傻小子……”
    他又抱了一次,用右邊肩膀碰了碰他的左邊肩膀。
    “再謝過恩人,沒有以我兒子的死算計我們的部族。”
    斛律族長不是蠢人,事情發生後,只要把整個過程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狄葉飛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話說完後,斛律光斗在狄葉飛震驚的眼神中大力地擁抱了他一下,和他貼了貼面。
    “你是個仁慈的人,我相信大魏也是仁慈的國家,我們願意歸附。”
    三抱之禮,代表斛律族長想和狄葉飛結成異姓兄弟。
    這般的殊榮,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第218章 什麼差事

世人皆知“魏國鐵騎天下驚”,以絕大部分軍戶為構成的魏國騎兵確實勝過同時代的許多國家,但賀穆蘭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北破柔然居然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
    難怪拓跋燾一聽到王庭起了內訌立刻就要出兵,甚至不顧源破羌等人根本就沒帶過幾天左軍,自己甚至和虎賁軍磨合也沒多久。
    因為這場戰爭,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式的碾壓,不需要很多技巧。
    柔然到了夏天需要放牧四方,即使是同一領地同一族群裡的部落,也要分散開放牧,否則那一片草地很快就會被牛羊吃禿掉。
    由於部落四散放牧到水草豐美的地方去,根本無法有效的組織起抵抗。
    柔然聚族而居,小的部落只有幾十人,大的幾百人,上千的極少,而魏國騎兵的建制,一個主將最少有兩千騎兵,再加上替馬等等,遇見小的部族,根本不需要什麼戰法、統帥能力,號角一起,直接踏破營帳,殺死抵抗的人,擄獲人口、牛羊,就可以得勝歸營。
    鮮卑也是草原民族,也曾生活在這片草原,對於牧民的生活再也熟悉不過了。他們回到草原,和過去無數朝代漢人抗擊游牧民族不同,鮮卑人的地方自己就產馬,如今簡直是如魚得水。
    廣袤的草原是世界上最適合騎兵作戰的地區。
    他們甚至不需要多少補給,只要帶上十天的干糧,就能橫掃一大片柔然牧場,破滅無數部族,獲得需要的補給和戰利品。
    什麼戰法、兵法、虛實,全都是用不上的,每每鐵蹄所到之處,獲取牛羊人口無數,上千的柔然家庭支離破碎,兒女淪為奴隸,每一個北伐的魏國士卒的臉上都寫著“勝利”,寫著“掠奪”,寫著“狂熱”。
    賀穆蘭終於了解了,為何北征柔然之前的三軍大比讓那麼多人瘋狂。因為北征柔然,大概是魏國最容易得到軍功的一次了,只要在那時當上將軍,很快就能官升幾級。
    其他國家還有堅城,有利箭,有不屈反抗的將士,而在這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歡迎所有人來到這裡,能不能獲得勝利,就全憑你的本事。
    在某一刻,賀穆蘭明白了為什麼源破羌和丘林莫震等人會在這個時候調入黑山大營之中,因為他們就是拓跋燾放在這裡得軍功的。
    他們只要帶著兵,而兵卒看到有利可圖,不需要他們如何指揮,就會自然地去獲得勝利。魏國的兵是最好帶的兵,因為沒有糧餉,魏國的騎兵各個都渴望勝利,只要得勝歸還,源破羌和丘林莫震就能憑借軍功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於這之後他們還會不會在黑山大營領軍……
    誰在乎?
    賀穆蘭的政治和局勢上的遲鈍讓她之前根本看不到這一切,所以也不能理解丘林莫震和源破羌的空降會讓黑山那麼多人不服,並不僅僅是他們是新來的。
    自己人被作為跳板和幫忙刷經驗值的工具,是個人心裡都不會愉快。
    但隨著越來越深入柔然腹地,賀穆蘭領悟的東西也在越來越多。
    她殺戮到麻木之時,為了抵抗那種心理和生理上的厭惡,就會開始胡思亂想一些問題,那些之前完全不會想也不用想的事情,就這麼福至心靈的一下子全部參透了。
    庫莫提的大度、夏將軍的隱忍、左軍為何主帥遲遲不至,拓跋延大將軍為何在這種關鍵的時候鎮守大營……
    西線為何要由長孫翰司徒帶領而不是拓跋延……
    等回到黑山,怕是大營就要換一位主帥了。
    “花將軍,我也是佩服你。作戰的時候你居然還能神游天際!”左軍的一位將軍和賀穆蘭共同出行,負責在這處扎營之地的方圓百裡之內進行巡查,防止由蠕蠕埋伏。
    魏國在柔然扎營的地方不是很多,因為魏國鐵騎跑的太快,輜重隊伍常常跟不上,雜役們又大多耗在打掃戰場和看管、運送俘虜的事情上,所以每一處大本營都很重要,不容有失。
    否則掃蕩回來的騎兵找不到大本營,到下一處還不知道要多遠了。
    “那個,算不上作戰吧……”
    賀穆蘭歎了口氣。
    “只不過驅散一群驚慌失措的牧民而已。”
    “不要小看牧民,只要給他們戰馬、武器和領袖,他們隨時也能變成控弦的戰士!”左軍那位將軍很喜歡這位小將,說的也不免多些。“當年我大魏曾數次打退蠕蠕人,也曾深入草原毀了無數部落,但很快他們還是能繁衍壯大。不要留有一絲僥幸,警醒點!”
    “是。”
    賀穆蘭打起了精神。
    是啊,她在這裡胡思亂想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這便是整個時代的特征,是這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世界裡生存的方式。
    資源就這麼多,一個國家想要強大起來,就只能先壯大自己,再消滅敵人。這就和養蠱一個道理,活到最後的,才能真正活下去啊。
    “附近都沒有敵蹤,唯一發現的也只有一些牧民,不成氣候,我們回返吧,等押送輜重和糧草的隊伍到了,有的忙活了。”
    左軍這位將軍鳴金收兵,賀穆蘭見了之後也立刻鳴金,跟隨回營。
    地弗池,這原本是西邊草場上牧民最愛駐扎的地方,如今這裡的部落也已經被魏人踏破,重新起了一片軍帳。
    地弗池的水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匯集而成,這一塊地方屬於柔然的右賢王郁久閭毗,當然,現在屬於西線大軍。
    賀穆蘭和這位將軍回軍帳復命,一掀開帳簾,頓時一愣。
    長孫大將軍的下首跪坐著一大排將軍,似乎是在議事,而且已經議論了好一陣子了。
    “大將軍,虎賁將軍花木蘭/輕車將軍依古伐,前來復命!”
    隨著兩個人的進帳打斷他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對他們露出感激的神情。賀穆蘭和依古伐對視一眼,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見人人都松了一口氣,心中也是奇怪。
    長孫翰見他們進來,表情總算是好了點:“西邊和北面可有發現殘存的部落,或者新來的大軍?”
    “並無發現蹤影。”那輕車將軍搶先回答,按下中途驅散了一群牧民不提。
    賀穆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能明白他為什麼不說,但此時她賣隊友也不合適,所以只打定主意等下告知夏將軍這件事,也就沉默不言了。
    長孫翰囑咐左軍將軍和右軍將軍巡邏日夜不能停,便讓賀穆蘭和依古伐先在帳中聽令,臉色有些不好地和他們說:
    “你們來的晚了些,怕是不知道。我剛剛收到軍報,陛下一路勢如破竹,如今已至漠南。我西線如今只到了這裡,速度竟是比東線差了一大截……”
    賀穆蘭一聽長孫翰的話就知道為什麼人人臉色都難看了。
    東西兩線共同征討柔然,但因為西線居住的蠕蠕人比較分散,水源地又沒有東邊集中,所以行軍要比東邊更慢。
    加之拓跋燾率領的的羽林軍和中軍都是以疾行著稱,拓跋燾又善用騎兵,這一番半個多月過去,西線還沒摸到王庭的邊,東線就已經到了漠南了。
    東西兩線一同攻占柔然王庭,但柔然的王庭並不像漢人的皇宮,它是會在東西游走的,范圍就在天山和燕然山水草豐美的山谷之間。
    柔然王庭就是一大片帳篷組成的群落,若說靠著什麼圍牆之類守護那都是扯淡,所以幾乎是誰能先到達柔然王庭,誰就能立下首功。
    長孫翰和這次隨他西出的大軍自然都希望早些打到王庭,可也不敢和拓跋燾搶這個功勞,但不管怎麼說,若是皇帝已經趕到了,西線還在慢吞吞搶人口牛羊踏破部落,回頭功勞不說,臧否肯定不少。
    所以長孫翰這次召來所有將軍議事,便是來下達命令,捨棄輜重,帶足口糧,率輕騎兼馬奔襲,去和拓跋燾會師的。
    “可我們很快就能把這一片全部打下來了!”一個將軍有些不甘心地說道:“現在我們輕騎兼馬的去東面,這裡的蠕蠕就會全部逃散,等我們攻下柔然王庭,這些蠕蠕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柔然王庭的人口牛羊肯定是歸陛下的,沿途要奔襲就不能停下來繼續劫掠,西邊本來就沒東邊富饒,這一趟下來,倒是沒撈著什麼。
    “軍令如山,如有違抗,斬之!”
    長孫翰似乎之前已經被眾人否定的態度激怒過,所以此時表現出十分決然的表情。他是朝中地位最顯赫的輔國大臣,又是大帥,這些將軍雖心有不甘,可還是忍住了。
    “此外,北面和西面的高車部族想要歸附,和蠕蠕們決一死戰,抄其後路。為防蠕蠕報復,高車部族用高車載了老弱婦孺南下,我們必須要有一支隊伍出去迎接護送這支部族,把他們接到後方的大營裡,由營地駐扎的將士們保護。”長孫翰頭疼的是拓跋燾為何又把這種事交給他們的人。
    “陛下的旨意,讓西線人馬保護這支隊伍,務必安全到達後方。”
    東部高車和北部高車勢力更加龐大,柔然上方整片領土都是敕勒人的地盤。只要高車人一旦歸附,便勝過千軍萬馬。即使蠕蠕想要北逃或西逃,北面和西面都有高車人的部落,自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高車歸附當然是好事,可帳中的將軍們都不高興,誰也不願意接這個差事。
    保護老弱婦孺?
    還往後方送?
    誰都知道軍功在東邊的柔然王庭!
    一時間,帳中靜默。
    丘林莫震四周看看,見沒有人說話,明顯都不願意接這個差事,正准備站起身接了它,卻見坐在夏將軍下首的賀穆蘭站起身,抱拳道:
    “末將願率虎賁軍前往!”
    “不行,你的虎賁軍是我右軍的精銳騎兵,怎麼臨時調動去做這種事!”夏鴻直接站起身否定,又對長孫大將軍躬身道:“末將麾下的花木蘭思慮不周,請長孫司徒不要見怪!”
    夏鴻生怕花木蘭腦子一糊塗跑去做這等浪費兵力的事情,根本不給賀穆蘭解釋和請命的機會,直接推翻。
    “虎賁騎驍勇,這種護送的差事,又是在西線相對安全的地方,只要派兩三千人去足矣。虎賁騎是前鋒軍,去接人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花將軍一片為國的忠義之心雖值得贊揚,但卻不可取。”
    左軍的鎮軍將軍源破羌也起身否決。
    “我和花將軍有切磋過,他臨陣機敏,確有大才,應當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這種閒差。”
    “此事攸關十萬高車部落的效忠,怎麼會是小事?”長孫翰想了想,望向帳中其他的大將,揚聲道:“諸位將軍也是這種想法?”
    此時人人都擔心這苦差事落在自己頭上,叫他們上場沖殺,甘當先鋒,自然是人人踴躍自薦,如今要輕騎兼馬奔襲王庭的時候,卻叫一支部隊調轉方向在這做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情,誰能願意?
    所以一時間,大部分將軍都附和著長孫翰的說法,將那高車一族老幼的安危和性命說的無比重要,儼然高車一族只要有一點不對就會影響整個大局,最終也會失利一般,說的是右軍的夏將軍、王將軍和突貴等人臉色鐵青,恨不得咬死這些人才好。
    夏鴻對賀穆蘭頓時起了恨鐵不成鋼之心。賀穆蘭生擒鬼方一時引起魏國無數人的注意,很多要臣重將都在等著她在此次北征柔然中大放異彩,可留在後方接送高車人……
    賀穆蘭會自願請命,倒真不是腦子一熱的後果,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首先,高車人的安全肯定關系著北征蠕蠕的局勢,若她記得沒錯,這場戰役最後的結果是大檀朝著西跑了,拓跋燾卻中了埋伏沒有下令再追擊,結果柔然王室不滅,又苟延殘喘了下來,沒有達到此次北伐徹底踏平柔然的目的;
    柔然的可汗即使是逃跑,也不可能只帶著一丁點人,那他只要是往西逃的,自己還留在西邊,就一定能找到他們的軍隊。
    到時候生擒了大檀,或生擒了吳提,柔然就等於是廢了。沒有了汗王和王庭的柔然充其量只能算是盧水胡或者羌人那樣的部族,再也沒有了凝聚力和大的氣候。
    其次,狄葉飛還留在金山南麓會盟之地,此次高車的老弱婦孺南下,狄葉飛也一定是要南下的。他只帶了兩百人馬出去,卻護送這麼一大批老幼,若是路上遇到蠕蠕追擊、或是遇到其他危險,難保不會送命在這個地方。
    狄葉飛性格倔強,責任心又重,斷後也不是不可能。為了避免這種事情,賀穆蘭親自去迎,至少能讓同袍多一點保障。
    最重要的是,她身為現代人的三觀實在已經不堪重負,每日做著“殺戮”、“搶掠”,“殺戮”、“搶掠”,被牧民唾罵,被牧民哭求饒命的日子,已經快到了爆發的極點。
    她情願和蠕蠕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較量,也不願這樣一直進行著屠殺。
    她記得這場仗打了半年,四月出征,十月就大勝回返平城了,由於柔然王室逃跑了大半,這場仗最後繼續升入草原內部,把東部敕勒和大部分的其他游牧民族全部打殘了,然後搶奪了無數部族到了漠南放牧,不允許他們再回到故地繼續繁衍,便於大魏日後監管。
    東部敕勒便是高車,只不過早就遷徙到了這裡,而且也有了自己巨大的汗國,名義上歸屬與柔然。既然後來還是要往那邊打的,她去接納的高車人一定就有大用,說不定後來打高車還有用途,所以刷刷好感度很必要。
    高車歸附後瞬間成了北魏軍中另一股強大的勢力,狄葉飛後來高升的那麼快,和高車人地位的提高也有很大的關系。
    前世東部敕勒歸附是被打到歸附的,如今有西部敕勒勸降,若是真能勸降成功,自己歸附的地位一定比大敗後歸順的更高,再加上沒有多大損傷的歸附,又帶了無數牛羊馬匹,想來一躍就會成為雜胡裡最重要的一支。
    正是因為熟知高車人的重要性,賀穆蘭才自願接下這個任務。
    可正如夏鴻所說,賀穆蘭帶的虎賁軍是右軍的精銳,任何一位主帥都不會喜歡底下的部將如此自作主張,所以夏鴻即使再怎麼欣賞花木蘭,見她如此亂來,都升起了怒意。
    就在這個時候,丘林莫震站了起來,對長孫翰開口:“長孫大將軍,花木蘭確實是我右軍重要的將領,我身為右軍的撫軍將軍,理應以右軍的大局為重,便讓我率領部將,去護送高車人吧。”
    又有人搶這差事,右軍諸人總算是如釋重負。比起花木蘭,他們自然是更希望丘林莫震接下這件事。
    王將軍沒想到丘林莫震居然會站出來討要這個差事,詫異地多看了他幾眼,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究竟是假模作態呢,還是真的以大局為重。
    他從丘林莫震的眼睛裡只看到了擔憂和真誠,並無其他。王將軍自認看人還算准,見這丘林莫震確實是個知大局、懂犧牲的鮮卑人,心中之震動,可想而知。
    一群人推來避去,又有請命的被阻止,到惹得長孫翰板起了一張臉。
    他成名之時,這一帳裡包括夏將軍都還是毛頭小子,自然知道他們這樣作態是為了什麼,當下一拂袖,冷聲道:
    “你們以後會後悔的。此事我已經有了安排,你們不需要多操心。夏鴻和花木蘭留下,其余眾人都離開吧。”
    一群將軍都攝於長孫翰的威嚴,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大帳。王將軍和丘林莫震數次欲言又止,最後被長孫翰的親衛“請”離了大帳,到了門口把守。
    長孫翰等到帳內外都沒有人了,親衛也在十步之外把守絕不會偷聽到,這才開始在帳中踱著步子。
    賀穆蘭穿越前最害怕的,就是領導不說話,光思考。因為一般這個時候,往往代表有什麼棘手的事情發生了,而且非常麻煩。
    長孫翰踱步了一會兒,這才走到夏鴻和花木蘭面前,按住了夏鴻的肩膀。
    “夏鴻,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會害你。此次去迎接高車人,必須得花木蘭去。”
    “這……將軍,我不懂,蠕蠕現在大敗,就算有大軍也會攻擊我們的軍隊,不可能去攻擊高車人,為何要派出虎賁軍……”
    “因為接的不僅僅是高車人。”長孫翰出口打斷了他的話。“夏鴻,我知道你愛才,希望部下能夠嶄露頭角,此次花木蘭接下這個命令,看起來是遠離了戰場,其實才是真正得功的時候。這個任命的人選是崔浩和庫莫提推薦的,陛下親自下令,無論你願不願意,都會是花木蘭。”
    這話一出,賀穆蘭和夏鴻都是一驚。
    “崔太常和鷹揚將軍?”
    “陛下?”
    “是。我留下你們,是為了讓你們能夠慎重,尤其是夏鴻,不能讓右軍軍心動搖,以為是軍中不能公正對待右軍。”長孫翰看向賀穆蘭,笑著說道:“你自告奮勇接下此事,說明陛下沒有看錯人。”
    “將軍謬贊了。”
    賀穆蘭心中叫了一聲慚愧。她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我便與你們明說,高車人歸附,那些老弱婦孺自然是真的,不過其中還有幾個大人物,這才是此次讓你去保護的關鍵人物。她是北燕的樂浪公主馮氏,也是柔然斛律可汗的可敦、如今柔然可汗大檀的閼氏、柔然右賢王郁久閭毗的親生母親。”
    長孫翰繼續說道:
    “她和大檀育有一女,也被送了出來,如今這一老一小兩個女人,也會被我們在柔然的探子送到高車部族中,跟著南下。”
    夏鴻久在軍中,自然知道過去幾年來,一直有柔然的探子和使者聯系柔然王庭,在柔然王庭裡有一位大人物是他們大魏的內應。這次朔州的事情若不是在柔然大軍出動之前就送達了黑山,他們的陛下說不定已經被生擒了。
    此前夏鴻一直在好奇這位大人物是誰,為何會幫魏國對付自己人,如今一聽,心中竟是如明鏡一般,啞然失色道:“難……難道……難道那個人是……”
    “正是他。”長孫翰便是最早建議拓跋燾活動柔然進行分化的大臣,柔然很多部落之間都有仇恨,每一次可汗之位更迭也充滿了血淚和陰謀,結下許多血海深仇。
    當年閭毗的父親被驅逐到北燕,原本已經死了回國之心,誰料大檀派兵平了亂,柔然一下子又平和起來,於是斛律可汗借了兵准備回柔然去,結果卻在半路中被北燕的士卒們給殺了。
    這些士卒到現在也找不到,可事後大檀遣使和北燕交好,贈送了斛律可汗當年贈送給北燕一樣多的聘禮,又娶了斛律可汗求娶的樂浪公主為閼氏,登上大汗之位,就讓許多有心人懷疑斛律可汗的死並不尋常。
    郁久閭毗明顯不是蠢人,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還當上了右賢王,所以只不過兩年的功夫,這位右賢王就徹底倒戈,和魏國結成了盟友,想要替父報仇。
    “正是因為右賢王托付了家人給我們,陛下才相信他一定是要歸順我們,而不是想借我們的手登上蠕蠕的汗位。大檀的閼氏不是普通人物,一旦失蹤必定有人追查,你們要保護好樂浪公主的安全,直至回到我們的營中。”長孫翰說,“而且,陛下還要花木蘭做一件事……”
    他壓低了聲音,對兩人道:
    “陛下要花木蘭領著歸順的高車勇士,去斷了蠕蠕西遁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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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9章 解決隱患

賀穆蘭帶著虎賁軍走了,留下許多將士或唏噓不已、或幸災樂禍的議論。也有許多想的太多的,從“花木蘭”想到“丘林莫震”再想到“源破羌”,留下難掩的可惜之情。
    莫不是想要丘林莫震和源破羌早日出頭,所以才這般針對花木蘭?誰都知道花木蘭是最近得意的後起之秀,她賺軍功的速度實在是快的驚人,若是為了早日立功而排擠花木蘭,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這手段……
    也太不光明磊落了一點。
    不管別人怎麼想,西線的大軍開拔了,只留下地弗池邊的大營和留下來的雜役。全軍拋棄輜重,輕騎兼馬的朝著柔然王帳而去,去和拓跋燾會師徹底破了柔然王庭。
    賀穆蘭卻帶著虎賁軍和參軍帳中的參軍們繼續往西北方向而去,據說高車的隊伍中也有魏國之人作為聯絡之人,所以賀穆蘭不用擔心接不到人。
    賀穆蘭知道自己責任重大,自然是毫無異議,可是她底下的虎賁軍卻不能理解,士氣一路低落,不過才兩日功夫,就已經壓抑到埋鍋做飯都有人摔金柝的地步。
    “我們為什麼要干這種差事?”一個虎賁騎越想越氣,“老子從軍不是為了接老弱病殘的!老子要沙場殺敵,老子要建功立業!”
    “得了吧,你就是可惜不能再一路搶過去了。”一個老兵笑他。“你沒發現連我們將軍都沒說什麼嗎?將軍都沒說什麼,你氣什麼?”
    “我們將軍的性子就是太好!”那虎賁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都說我們虎賁騎自將軍調來以後屢屢得功,有人怕虎賁騎搶了功勞,想了其他法子趕我們走呢。去年花將軍剛剛大比贏了的時候,也是左軍的人怕她爬的太快才想了法子害她的……”
    “瞎說什麼呢!”阿單志奇從這群虎賁騎身邊過,頓時停下腳步瞪了他們一眼:“背後議論主將,那是謗軍,你們想挨鞭子嗎?”
    “阿單將軍,你可別告狀……”幾個虎賁騎發現是脾氣最好的阿單志奇,連忙堆起笑容求饒:“我們就是說說。這不是憋得慌嘛……”
    阿單志奇一年多就從普通的兵卒升到百夫長,又從百夫長升到裨將,又進了右軍待遇最好的虎賁軍,心中知道全是沾了賀穆蘭的光,對她也就更加尊敬,他和當年的王將軍一樣,自發的做起了許多不屬於裨將做的事,其中就包括維護賀穆蘭的威信。
    在軍中,一個將軍若沒有威信,臨陣生亂便是尋常之事,所以阿單志奇寒著臉,厲聲道:“軍令如山,莫說如今只是讓我們去接人,便是吩咐我們去斷後,去送死,只要將軍一聲令下,難道還能違背嗎?下次再要讓我聽見,我直接拉出去抽鞭子了!”
    “是,阿單將軍,您……”
    “做你的飯,不要再亂說話了!”
    阿單志奇罵完這個士卒,轉過身去,卻是滿臉擔憂。
    這幾天,這樣的話他不是聽到一次兩次了。之前得各位將軍看重,虎賁軍做了許多次先鋒,得的軍功不少。賀穆蘭又是大方的主將,若是得了東西,都是一半和底下的將軍們平分,剩下的士卒們平分,所以人人都是皆大歡喜。
    但這又造成一種隱憂,便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去得到的利益有多大,一旦停止下來,就像滿載著貨物的車子突然斷了捆綁車子的繩索,馬還在極力向前,車子卻停了下來,那馬就會一下子跌斷腿。
    如今花木蘭便是那馬,而她拉著快速奔跑的虎賁軍,卻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若不能及時解決掉現在的隱患,很容易釀出大禍。
    “阿單志奇,怎麼愁眉苦臉的?”吐羅大蠻剛剛就著熱水胡亂吃了一點餅子,見阿單志奇滿臉躊躇的回到他們扎營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起來。
    “我剛剛出去找胡力渾,卻聽到虎賁騎中一片埋怨之聲,都說花將軍被人排擠,或者是花將軍和諸位將軍處不好,連累他們做了這個苦差事,沒法跟著陛下去踏破蠕蠕人的王庭……”
    阿單志奇其實也很遺憾沒有一路跟隨陛下。對於鮮卑軍戶來說,跟著他們的大可汗征戰是心中最大向往,那幾乎代表一個戰士最高的榮譽和肯定。
    但軍令就是軍令,哪怕如今就讓他們不准參與這場戰事了,也是軍中的安排,又怎麼怪的了火長呢?
    “這些小兔崽子,忘了之前那麼多次先鋒是誰掙回來的了!”吐羅大蠻是個暴躁脾氣,氣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餅子,大罵道:“將軍每次得了東西都是和將士們平分,軍中哪個將軍做的到這樣?留三成分的才是慣例!我看就是對他們太厚了,養了一群白眼狼!”
    阿單志奇憂心忡忡,卻沒有像吐羅大蠻那樣破口大罵。
    “什麼白眼狼?”
    一個熟悉的磁性嗓音響了起來,賀穆蘭捧著幾只烤兔子靠近他們。
    “我沒打到狼,陳節給我抓了兩只兔子烤了,你們嘗嘗。”
    這一世陳節還是跟了她的隊伍,卻不是親兵,如今只是個百夫長。他大概還是和前世一樣,是“花木蘭”的腦殘粉,雖然擠不上前,但自從到了柔然以後,經常打幾只兔子什麼的炮制一番,獻給她改善伙食。
    賀穆蘭知道陳節跟著他做親衛的話,日後就會限制他的發展,所以對他不熱不淡,只鼓勵他早日往上爬。
    陳節武藝不弱,箭術也十分精湛,加之會寫字,雖是後加入的,在虎賁軍裡也算比較受歡迎。只是他給賀穆蘭進獻食物,自然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覺得他是馬屁精,不走正路,不過陳節從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你別說,陳節烹制兔子的本事就是比其他人更強。行軍打仗,啃干糧喝涼水都是正常的,這時候胃裡有一只烤的噴香撲鼻的兔子墊底,連干巴巴的粗糧餅子都容易下口了一些。
    賀穆蘭卻是不虧待自己的胃,陳節每次烤了兔子或者野禽什麼的,她就笑瞇瞇的接了,對他繼續好生勉力一番,讓他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的回去。
    這次也是,陳節在行軍空暇的時候掏了一個兔子窩,得了一窩兔子,便烤了幾只,給賀穆蘭送了過來。賀穆蘭只吃得下兩只,剩下的就給昔日的同火送了過來,正好聽到白眼狼雲雲。
    如今賀穆蘭是虎賁軍的主帥,那羅渾和阿單志奇等人雖因為是賀穆蘭嫡系部隊的關系入了虎賁軍,但軍功有限,只是主將下面的裨將,連副將都算不上,直接去找賀穆蘭的時候就少了許多。
    阿單志奇正愁著找個機會和賀穆蘭談談心中的擔憂,見她來了,立刻接過兔子,喊來那羅渾等人,一群人一邊手撕烤兔,一邊說起阿單志奇剛剛的見聞。
    話說完了,賀穆蘭陷入深思,久久不發一言。
    她從未有過帶兵的經驗,一直都是慢慢摸索,自己學習。她個人武藝出眾,又不貪功冒進,自然得到許多將軍信任,連帶的虎賁軍露臉的機會也越來越多。
    右軍原本不受重視,但這次卻攤上長孫翰將軍做主帥,夏鴻將軍曾是他的部下,這一番自然右軍自然就比左軍更受重視一些,虎賁軍的春天也來了。
    至於得了東西分為兩半,一半由將軍們按軍功和資歷分了,一半由將士們平分的做法卻不是花木蘭以前做的,而是賀穆蘭不知從那本史書裡看過,有位得人尊重的將軍一直都是以這種法子分配,很得將士們的愛戴。
    她卻沒想到,她是自告奮勇得了這個“好差事”,底下的人卻會不滿。
    從北征柔然以來,她幾乎已經斷了早上的操練,平日裡一起溝通的時間大大減少,一旦有了將令也很難往下傳達,更別說她也沒想過和下面人解釋過。
    先別說樂浪公主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就算是截取可能往西逃跑的柔然人這件事也是參軍帳的人推演出來的結果,並不能一定成真。
    賀穆蘭知道這事重要,是因為她擁有花木蘭的記憶,可虎賁軍卻不可能知道這段記憶。
    這件事,是她大意了。
    她錯估了帶兵的難度,總覺得自己已經當上了虎賁軍,比前世的花木蘭做的更好,便也能帶好兵,做到將士一心的地步。
    她是和自己最初的人馬生擒了鬼方,不是和虎賁騎。
    她自從進了虎賁騎,從未打過硬仗,全是以強勝弱,以少勝多,能夠服眾,全靠一個“利”字。
    時間,或者說前世記憶和今生超越常人武藝帶來的快速升遷,已經給她埋下了最大的隱患。
    見賀穆蘭開始深思,那羅渾等人也露出擔憂的表情。
    他們是虎賁軍裡的外來者,是跟著賀穆蘭的嫡系部隊,所以在虎賁軍中的威望自然比不上那些一直就在的將軍,而且還得靠著花木蘭才能一起往前走。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了維護花木蘭,他們能豁出命去。因為花木蘭已經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他們的貴人,他們效忠的目標。
    “是我之前想的太簡單了……”
    賀穆蘭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危險的情況,“多謝各位提醒,否則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很得人望,能讓所有的人都服從我。”
    “火……花將軍,其實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們同時入軍,能做到如你這樣的,當世又有幾個?是他們不滿足。可如今確實是這樣,護送高車人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再獲得軍功,又是個長期的活,他們會沮喪生氣也是正常。”
    胡力渾想起死在軍中的殺鬼,心中有些難受。
    “您就是太好說話,若是能有訓練新兵時的狠勁兒,他們也就不會這樣多想了。”
    說到底就是虎賁軍盛名太響,而花木蘭又是個後起之秀。有便宜一起占的時候自然還好,真遇到這種時候,生起埋怨之意也是正常。
    “我領命的時候,夏將軍給了我一張手諭。”賀穆蘭取出貼身放著的手諭,“這張手諭,是要我帶給高車的諸位族長的……”
    賀穆蘭歎了口氣。
    “我原想著人多口雜,等到了高車的地方再宣讀,如今看來,若不能早日遏制軍中的這股頹唐之氣,真接到了高車人,讓他們誤會了我們魏國不是誠意迎接他們的,反倒還要壞事。”
    “那羅渾,阿單志奇,麻煩你跑一趟……”
    此時只是中途歇息,並無安營扎寨,所以也沒有什麼大帳可以集合。好在這裡還算安靜,四周也空曠,賀穆蘭環顧四周,下令道:
    “請諸位將軍過來議事,我要宣讀陛下的聖旨。”
    “陛下?陛下還有旨意嗎?”
    “花將軍,我們去迎接高車人,怎麼還惹出了陛下的旨意?”
    “花……”
    “速去速回,等會就會明白了。”
    賀穆蘭輕笑,“我們時間有限,高車約定之日沒幾天了,不可再多做盤桓。”
    “誒?好!好!”
    阿單志奇和那羅渾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喜意,飛奔去喚人了。
    一個時辰後。
    “花將軍,您說的是真的?陛下讓我們直接領著高車部族便宜行事?”一位游擊將軍露出快要暈過去的表情。
    “高車部族如今有多少人?一萬?兩萬?”
    賀穆蘭笑了笑,收起剛剛宣讀過的手諭。她已經傳遞給所有將軍看過,這手諭其實是下給高車人的,只是賀穆蘭暫時代為保管,內容自然是真的,寫的內容大致是請高車部族能夠協助持有手諭的將軍行事,事後一定按功行賞。
    至於一個“便宜行事”,能做的實在太多了。
    “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一族有十萬部落,如今歸順我們的雖不清楚,但粗略計算,僅僅狄氏部族就有可以作戰的青壯一萬多人。若是我們派去的使者能說動護骨氏、袁紇氏和斛律氏,四五萬人應該是有的。”
    東部敕勒獨立了出來,柔然對它的控制不是很強,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人淪為了奴族,被稱為“高車”,但即使如此,人數也是十分可怕。
    賀穆蘭傲然一笑。
    “有這麼多的人馬,更何況還有沿途的高車部族做補給,柔然哪裡我們不能去得……”
    她見其他將軍興奮狂熱之態更盛,心中不由得歎息一聲,面上卻表現的更是自信。
    “諸位,若是能夠快速行軍,早日解決了高車人的疑慮……”
    她掃視過虎賁軍所有的將領,看著他們充滿憧憬的表情,吐出了他們最想聽到的話語。
    “那更大的功勞和勝利,就會等著我們去取。”

  ☆、第220章 成人之美

高車血洗之日,還是有兩個人逃過了一劫。
    他們都是被派去斛律氏的那位使者的奴隸,因為事發時正在做著賤役,沒有被人注意,而偷偷的逃過一劫。
    按照柔然的規矩,主人戰死,奴隸卻活著的話,奴隸也要一同殉葬,所以這兩個奴隸不敢再回主人所在的部落,開始在曠野間流浪。
    在曠野間流浪的奴隸被西邊的部落主發現,因為身上有柔然王子的烙印,他們不敢留下,便被送了回去,所以這件事雖然被隱藏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還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高車的反叛,震驚了所有柔然的部族豪酋和宗室官員,高車是非常重要的附屬族,被柔然最有權勢的那幾個人瓜分,成為他們的附庸。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高車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出了這種事,足以讓肺疾又犯了的大檀重新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大檀的肺疾是當年被拓跋燾的羽箭射傷後留下的後遺症,每到季節變換之時總會發作一番。現在他很少親征,春夏這樣的好時節也一定留在王庭養病,防止秋天沒養好身子一命嗚呼。
    最近一段時間他幾個兒子的蠢蠢欲動自然有傳入他的耳裡,但他掌握著柔然絕大部分的兵馬,就算幾個兒子再怎麼鬧也翻不出多大風浪來,所以便沒有太多干涉。
    草原民族的慣例,只有最強的那一個才能當上可汗。即使吳提是可敦之子,又是長子,可他其他的孩子生了也不是為了讓他們當奴隸的,吳提若是不強,隨時就要做好被趕下來的准備。
    更何況他清楚自己的兒子,像吳提這樣能屈能伸之人,絕不會因為一次失利就徹底失去自己的優勢。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只是一次大意,便弄出了足以讓他頭疼欲裂的壞消息!
    “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使者出現在金山會盟的高車人裡,又為什麼會讓高車人情願冒著族滅的危險也要殺了所有的使者!你們到底在我養病的時候做了什麼!”
    幾個派出使者到高車部族的王子們都嚇得不敢出聲,吳提臉色難看,也是不發一言。兩個奴隸已經被抽的滿身是傷,只敢五體投地在地上哆嗦。
    大檀越看著他們,心中煩躁之氣就越盛,加之他舊疾復發的越來越頻繁,對北魏的戰斗也是敗多勝少以後,聲威漸漸滑落,讓他更是心中敏感。
    幾番刺激之下,大檀拔出隨侍的佩刀,蹲下身子架在其中一位奴隸的後頸上,唾了他一口後大罵:“說!不說砍了你的頭做酒器!”
    那奴隸知道怎麼都是死,他的主人又和吳提有仇,如今做的好一些,說不定他的王子能看在他最後的舉動上饒過他的家人,所以顫抖著回答:“大……大……可汗,是……是吳提王子手下的洛汗莫將軍想要糟蹋狄氏的一個女人,結果被那女人殺了,狄氏見沒辦法善終了,所以把吳提王子派去狄氏的所有的使者都殺了。”
    “狄氏和幾個部族交好,那幾個部族見了,便也就紛紛開始追殺使者,殺人滅口……”
    這奴隸越說道後來語氣越是鎮靜,顯然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們正在伺候大人們的馬,聽到營地裡有砍殺聲,便騎著馬跑了……”
    大檀臉色鐵青,刀刃又往下送了幾分。
    “不過是一個女人,要了就要了!便是要高車一百個、一千個女人,又有什麼!是狄主兵的女兒還是狄主食的女兒?值得狄氏這麼做?”
    “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個伺候馬的奴隸,又不是每個馬奴都能做鬼方將軍那樣的大人物,誰會知道被誰殺了?
    “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活著做什麼!”大檀須發戟張,手上一個用力,那奴隸的腦袋就咕嚕嚕的滾了下來,滾落到一位王子腳邊。
    那王子嚇得連退幾步,還是他身邊的侍者把那頭顱給踢了走。
    閭毗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的使者從高車回返後,原原本本的就把高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主人。只不過在他的版本中,狄葉飛是為了向“右賢王”表現高車人的誠意,所以才殺了所有的使者,表明高車人的態度。
    閭毗知道“花木蘭”以身犯險是為了能幫到他以後,感動的無以復加。
    他只覺得“花木蘭”一人已經抵過了他麾下的千軍萬馬,只不過以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整個高車聽從她的意思,無論是決斷、權謀還是智慧,當世都絕無幾個女子能夠媲美。
    啪!
    一聲鞭響,大檀狠狠地抽了吳提一記,正中他的右肩。這一抽也引發了自己的肺疾,在急促的喘氣和咳嗽聲後,大檀指著吳提,瞪著眼睛連連唾罵,帳子的王子幸災樂禍的看著吳提,好似死的都不是他們的使者一般。
    “汗王,左賢王的人馬損失巨大,又丟了鬼方將軍和匹黎先王叔兩位要臣,想要派人去高車補充人馬和牛羊是正常的。洛汗莫雖然好女色,但以他的地位,無論是要高車多美的女人,斷沒有被拒絕的道理。這其中雖有左賢王的責任,卻不完全是他的責任。”
    閭毗明面上是站在吳提這邊的,所以即使想咬死派去洛汗莫的吳提,也只能替他求情。
    “只是其他幾位王子一沒有損失兵馬,二沒有要征戰的理由,在這個時候紛紛派使者去高車,實在是奇怪。”
    閭毗暗指幾位王子意圖趁大檀生病謀劃不軌之事,頓時讓幾位王子變了臉色,怒目道:“右賢王,我們一向敬重你,可你怎麼能血口噴人呢?我們都是見了左賢王派去高車使者,這才也跟著派去的。若說其他我們還能承認,你這暗指之意我們卻無法接受!”
    “就是!我們也是為了自保!”
    柔然王位的競爭太過激烈,而且大檀還是在這麼一種日薄西山的情況下,幾位王子爭奪王位無妨,但爭奪王位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汗父可能隨時會掛,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容忍。
    大檀表情難看地盯著王帳內一群已經成年的兒子,胸口不停起伏,顯然情緒已經激動到一種地步,只不過沒有發作而已。
    一旁的閭毗見了大檀此時的表情,已經他的兒子們那滿是恐懼、不安,還隱隱帶著一些仇恨的眼神,心中頓時大為快意。
    恨吧!生氣吧!怨懟吧!
    只有這樣,才能撫平他心中的不甘和憎惡!
    “我們尊敬的大可汗,如今我雖是左賢王,可已經沒有了左賢王的威嚴。若是您想要懲罰我,我作為兒子,絕不會怨恨。”吳提向著父親跪下,首先示弱,“還請您不要氣壞了身子。”
    大檀捂著胸口,在虎皮和狼頭堆成的王座上坐了下來,丟掉手中的皮鞭。
    “你們都起來吧,現在要想的,是怎麼讓這些高車人知道背棄主子有什麼下場。高車人地位重要,此事是奇恥大辱,不能姑息!”
    大檀掃過眾多王子,見所有人都躍躍欲試,想要去教訓“高車”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冷笑。
    所有人都知道高車人善於工匠、經營之法,“教訓”高車,無異於是一次壯大自己的機會。
    閭毗說的沒錯,吳提雖然派人去了高車,但他在魏國丟了上萬人,心腹大將和一直照顧他的季父都被擄了去,按照鬼方和魏人的仇恨,這兩人應該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這幾年他身體不好,自己這個兒子卻越來越強大,此次吳提遭挫,他是有意不伸出援手,看著其他幾個兒子對他的左賢王之位發動攻勢。
    這一切,都是為了挫挫他最近有些出格的舉動,也是警告。
    至於他去找高車人,這也是正常。他的部族裡高車人最富庶,正如閭毗所說,自己的族人和妻族母族的族人如今都在放牧,讓他們放棄牧場和牛羊來加入他的左帳軍中是很困難的,而且召入軍中今年冬天就有許多牛羊要餓死。
    但奴隸不一樣,征召附屬部落就沒有這些後顧之憂。
    大檀左思右想,又有閭毗在一旁求情,便沒有問他的罪,只是開口准備叫他帶兵去平叛。
    “汗王,汗王,南邊有消息傳過來!”
    一個柔然官員打扮的貴人沖進王帳,直接一下子撲倒在大檀的腳下。
    “拓跋鮮卑北伐了!汗王,他們北伐了!”
    “什麼?”
    “怎麼可能!”
    “誰傳來的消息!”
    這下莫說王子們坐不住了,就連閭毗都嚇了一跳。
    閭毗和魏國一直有聯系,自然知道魏國今年肯定會北伐,否則他也不會做好准備提早安排好自己的妹妹和母親。
    但這麼快消息就到了王帳,除非魏人的行軍速度極快,已經快到能夠傳達到王帳的地步。
    要知道草原上柔然人都是分散逐水草而居的,一個消息要很快傳達到各處,往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功夫。
    那貴人本身自己也是柔然的部落之主,心中的倉皇自然不比帳內的人要少,他跪在大檀腳下捂著臉大哭:“南面的部落已經十不存一,西邊和東邊都有鮮卑人的大軍北上,我們的部民都趁著水草豐美在放牧,全然無備,臨戰震怖之下,民畜驚駭奔散,紛紛或死或成了奴隸。可汗,拓跋鮮卑來勢洶洶,如今該如何是好?“
    “多少人馬?誰領軍,從哪裡來?”
    大檀跌坐在虎皮之中,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終於成了真,這讓他的肺部更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
    “不知多少人馬,魏國竟像是傾巢而出一般!從哪裡來?汗王,四面八方都是鮮卑人,倉皇往王帳逃的部民東南西邊哪個方向的都有,您說究竟是從哪裡來呢?
    閭毗轉過臉,偷偷笑了一下。這官員官員也有意思,自己沒摸清楚情況,又怕大檀怪罪,干脆把問題又丟給了他。
    在草原上作戰,很難辨別方向,真要弄清楚從哪裡來的,除非一開始便跟著別人。至於誰領軍更是滑稽……
    這種大戰,想都不要想,拓跋鮮卑家最驍勇善戰的那位一定會親征,還要問是誰領軍嗎?
    “汗王,如今之計,最好還是召集各部的大人,一起共同御敵才是。北面的敕勒和我們有同盟之誼,請他們調撥兵馬救援,暫時拱衛王庭,才是上策。”
    閭毗一本正經的說,“拓跋鮮卑不如我們了解地形……”
    “右賢王,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這片草原鮮卑人曾經也在這裡放牧,怎麼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聲打斷他的話。“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傳達到四方,花費的時間都足夠鮮卑人打過來了。如今應該收起王庭,往東部敕勒遷徙避一避,等鮮卑人走了再回來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們避了,所有的部族都會逃竄,那鮮卑人即使走了,我們郁久閭的尊嚴也不存在了,更別說稱汗!”吳提等著黎奴王子,“東部絕不會有鮮卑人,應當讓東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車人,一東一西拱衛王庭,拼死一戰才是!”
    “應該撤!”
    “應該戰!”
    “好了,別吵了!”大檀站起身一聲巨吼,話音還未落就立刻劇烈咳嗽了起來。“撲滿,鮮卑人過了栗水沒有?”
    “汗王,還沒有,魏國帶了不少輜重,應該是沒有那麼快的。”先進帳的柔然貴人連忙搖頭。“我們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來我王帳。吳提,你派出一支人馬,去西邊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護骨氏族長的人頭取回來,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們如今需要高車人抵御鮮卑人,帶著他們的勇士和戰馬、兵器回來,你可做的到?”
    誰都知道這時候去高車部族便能得到足夠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著吳提,就連閭毗心中都有些遺憾。
    大檀說的是“派出一支人馬去”,而不是“你帶著一支人馬去”,誰都知道大檀如今身體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離開王庭,否則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邊,奪位也好,傳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吳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邊又是他的地盤,他總有許多施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著吳提在身邊不許他走,又想讓他得到高車的人馬,所以提早在給他鋪路。
    拓跋鮮卑這麼多年來對柔然造成的震懾力實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經是沒有了牙的老虎,不復當年的雄風了。
    吳提聽了大檀的話,眼睛頓時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張終日裡冷峻的面容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跪在大檀的身邊,親吻他的膝蓋。
    “是的,汗父,我讓我的人馬帶著高車首領的頭顱和他們的勇士回來,拱衛王庭。”
    吳提此時帳下已經不到兩萬兵馬,此次去高車,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懾到高車人,而且高車也不是沒有戰士,真鬧僵了,說不定還會有棘手的事情發生。
    閭毗原本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大檀掃視到他,心中突然一凜。
    如果是平時,隨便如何拿捏閭毗都容易,這是外有大敵,內有叛亂,他的幾個兒子也蠢蠢欲動,將閭毗留在這裡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馮閼氏前一陣子受西邊某個豪酋妻子的邀請去相看“兒媳婦”,想要給閭毗娶個合適的妻子,至今還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裡暗裡照顧著閭毗母子,他有五個女兒,一心想著將長女嫁給閭毗,是以經常邀請馮閼氏去做客。
    樂浪公主有北燕做後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風光大好,誰也沒想到拓跋鮮卑會北伐,是以一個月前她便離開了王庭。
    “閭毗,你的母親還在捺吐屯那裡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面不安全。”
    大檀擺出慈祥的樣子,“還有月牙兒,你母親離開有一個月,應該會想她了……”
    閭毗吃了一驚,拿不准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麼,低頭就從了命,說會立刻親自去接回母親。
    吳提此時正跪坐在父親的膝前,不知道是因為閭毗是他現在的盟友,還是吳提的兵馬去了高車以後帳下空虛急需閭毗的支持,所以開口建議道:
    “汗父,右賢王的人馬此時更該做的是防范鮮卑人,而不是去接閼氏。閼氏有親衛相護,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會少一根頭發。右賢王有勇有謀,又兵強馬壯,此時怎麼能離開王庭呢?”
    閭毗在心中罵了吳提一聲豬隊友。
    他原本想著借著去接母親的名義先行一步去高車部族接回“花木蘭”,再刻意施恩,告訴他們吳提的人馬很快就到的消息,帶著高車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殺了大檀和吳提一家報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燾的約定,只要他殺了大檀和吳提,他可以繼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後率族歸順拓跋燾。
    從此以後,柔然歸入魏國版圖,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時納貢,俯首稱臣,和漢人享有同樣的地位。
    吳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閭毗也沒有什麼好的應對法子,只能看著大檀思索了一會兒,同意了兒子的建議。
    他也只好乖乖領命,答應會召集部將和勇士,立刻趕來王庭護衛。
    他們出了王帳,吳提身邊的漢人謀臣攏著雙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麼辦?我們現在留在王庭毫無意義,只有回到自己的領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馬共謀大事……”
    “大敵當前,就算他們願意擁立我,這時候也不會作亂。”
    閭毗搖了搖頭。
    “我現在只能靠高車人。花木蘭說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應會派人沿路給她的族人方便,讓她族中的老弱病殘去南邊的涿邪山避難。到時候高車青壯沒有了後顧之憂,我再以利驅之,答應事後還他們自由之身,給他們土地牛羊,他們必會誓死效忠。”
    北面的東部敕勒便是如此獲得的自由之身。西邊和南邊的敕勒人數不夠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壓制,一直想要獲得和東部敕勒一樣的地位。
    “雖說高車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高車人身上也不太妥當。”這漢人謀臣不知道閭毗已經和魏人結了盟,還在禪精竭慮。
    “如今還是先想著如何抵抗鮮卑人的進犯吧。鮮卑鐵騎天下聞名,他們又是有備而來,王庭說不定很快就會遭到敵人攻擊。如今還是得先離開這裡……”
    就算此時當上了柔然可汗,一個隨時就會被破家滅國的汗王有什麼好當的?
    現在抽身事外,積蓄力量,才有出路。無論是歸順魏國還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馬走到哪裡都不怕。
    閭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這位“先生”的,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說明,只能笑了笑:“先生說的極是,只是我現在也找不到借口離開王庭。”
    “右賢王,右賢王,奴婢請求賜見!”
    一個侍女在帳外大聲疾呼,被閭毗守在帳外的親衛架走,卻依然還在亂叫著:
    “右賢王,您見見我吧!公主被可敦派來的人帶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求您救救他!”
    這位來自北燕的謀臣頓時吃了一驚,擔憂地看向閭毗,卻發現對方毫無驚懼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這不是氣瘋了不成?
    聽說這位可敦和樂浪公主素來不對付,導致小公主也經常受牽連,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會放任我的小妹留在這裡。這裡沒有了母親,誰也不可靠了……”
    閭毗微微一笑。
    “剛剛說沒有借口離開王庭,借口就來了。”
    不過半個時辰後,右賢王郁久閭毗怒闖可敦的後帳,要求交還妹妹,否則他不會再留在王庭。由於可敦身邊的心腹侍女率人帶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許多人看見,所以無論可敦怎麼解釋自己沒派人去帶走小公主,都沒有人相信不是她干的。
    事情鬧到了後來,就連吳提都親自來勸說母親交還月牙兒公主給右賢王郁久閭毗。馮閼氏離開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顧一直是在王庭的異父兄長閭毗照顧,今日只不過去王帳議事了一會兒,妹妹就出了這個事情,自然是難掩心中的怒火。
    只是可敦再無知,也知道吳提現在和閭毗結了盟,怎麼會做出這麼不智之事?她見自己的兒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奪別人的女兒干什麼!我有兒有女,月牙兒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見是麗阿媽帶人抱走了月牙兒。除了您,誰還使喚的動麗阿媽?”吳提心中煩悶,語氣不免重了一點,“您要留月牙兒干嘛?馮閼氏都離開王庭一個月了,沒有人能在後帳再阻擾你!不要在這個關節出事,兒子背後現在還有許多雙手想要拉我下來呢!”
    “說不定就是哪雙手想讓你和閭毗結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護著我的兒子,我這時候怎麼會耽誤你!”
    她將頭轉向閭毗:“右賢王,我真沒有阿媽去抱走月牙兒,我雖不喜歡月牙兒,但也不至於容不了一個女孩兒!”
    閭毗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難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麗阿媽不是您的奶阿媽麼?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兒?”
    吳提見閭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松了松。
    他母親不得寵已久,全靠後族強大才一直沒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實力大減,閭毗卻收攏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馬,又在西邊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馬,正是受倚重的時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見過麗阿媽和索爾滿王子身邊的侍女接觸過幾次,不過都是討論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沒見到有多親密……”
    可敦身邊有個女奴突然想起什麼事,回報了起來。
    “不過從那時候起,麗阿媽晚上就經常出去一會兒。”
    “這種事你怎麼不早點回報!”
    可敦銀牙一咬:“現在說有什麼用!”
    “可敦夫人,麗阿媽是您的奶阿媽,管著我們這些奴隸,我們哪裡敢……”
    “左賢王,右賢王,慈愛的可敦……”此時一個女官進了帳,對著三人撫了撫胸,“我剛剛去王庭四處問過了,有人看到今早麗阿媽帶著幾個粗壯的女人抱著月牙兒公主,往東部去了。”
    東部是俟呂鄰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吳提大量的草場都被賜在東部,此話一出,閭毗臉色大變,和吳提與可敦匆匆別過,帶著隨從和武士就奔出帳去。
    “可惡,要讓我知道是索爾滿算計我,我要將他扒皮抽骨!”吳提一錘帳木,沖著可敦說道:“母親,最近您也注意些,父親生病,我們更要恭謹,您最近最好親自伺候湯藥,以防有人不軌,或是鬼祟之人接近父親……”
    可敦自聽到那女官回返稟報的話就像是抽盡了全身的力氣,說不出一句話來。大檀最討厭妻妾相爭波及到子女,否則也不會活下那麼多兒子。月牙兒在女孩裡算受寵的,畢竟長得像是漢人而不像柔然人的女孩總是柔美些,如今除了這事,還要去他身邊伺候……
    可敦捂著臉,無力地點了點頭。
    “我去……為了你,我去。”
    郁久閭毗離開後帳後沒多久就帶著幾百騎兵匆匆離了王庭,朝東而去。第二天,又有幾百騎兵出了王庭,朝西而走。
    第三天、第四天,都有騎兵出營,分朝東南西北,問起原因,都是得到命令往四方尋找妹妹……
    沒過幾天後,吳提和其他王子這才發現閭毗的人馬居然全部分批離開了王庭,再也找不到蹤影。
    大檀見勢不妙,派出使者往不遠處那位豪酋的地方去迎接馮閼氏,才得知馮閼氏在十天前早就已經回返王庭,還是他們親自送走的,當時有王庭的親衛來接,馮閼氏又表現出非常熟悉他們的樣子,這位豪酋夫妻就沒有相送。
    這下子,再蠢也發現不對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面來的消息讓大檀徹底坐不住了。
    拓跋燾親率大軍,在漠南扎營後捨棄輜重,從東邊一人四馬奔襲王庭,如今已經直逼栗水……
    一旦到了栗水,離陰山下的王庭,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而此時奉召前護衛王庭的部族一個都沒有到達,閭毗還帶著大隊人馬跑了,吳提的人去了西邊征召高車人……
    柔然王庭一下子岌岌可危,大檀又氣又急,命令巫醫熬制虎狼之藥,先壓下他的病症,叫囂著要親自對陣拓跋燾,卻被左右大臣和吳提勸服,暫時讓吳提暫領軍事,進行防御。
    ***
    此時的閭毗,正馬不停蹄的朝著西邊的高車部族而去。
    由於閭毗是從東邊繞了一個大圈做出追趕妹妹的樣子才往西走的,所以吳提的人馬在他們之前就離開了東部的屬地,前往高車部族。
    吳提剩下的人馬全部都是後族的精銳,高車部族大多是牧民,一旦真的對戰起來,結果不言而喻。
    閭毗擔心“花木蘭”的安危,又早已把高車人當成了自己的附屬,既怕魏國人把高車人也當做柔然部族給滅了,又怕吳提的人馬先至,殺了“花木蘭”這個引起動亂的罪魁禍首。
    閭毗對狄葉飛的用情至深,由此可見一斑。
    閭毗身邊的謀臣叫做陽哲,是馮跋提拔的寒門之臣,當年嫡公主樂浪公主下嫁,他被派來混入隨從隊伍中,幫樂浪公主鞏固北燕和柔然的關系。
    斛律死在北燕後,陽哲照顧年幼的閭毗,樂浪公主讓閭毗奉他為“先生”,對方則喊他“少主公”和“主公”。
    閭毗不敢真拿他當下臣,一直尊敬有加。
    但這位“先生”其實更關心的是樂浪公主的安危,閭毗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隱忍,過去裝作懵懂無知,如今識得了情愛滋味,頓時對這位“先生”親眼目睹母親顛沛流離而無法阻止的感情產生了一絲同情之意,也升起了別的想法。
    加之如今他親母終於可以離開柔然和北燕的桎梏,閭毗心中也有成人之美之意,所以從懷裡掏出一枚信物,交予身邊的謀臣。
    “陽先生,我的母親和妹妹如今都已經被魏國派出的白鷺官送去了魏人的軍中,但我實在放心不下,勞煩先生陪在我母親身邊,多照顧她一二。她雖然一向不需要人擔心,但畢竟是婦道人家。”
    閭毗把那信物塞入已經愣住的陽哲手中。
    “你也知道約定的地點,只要往南再追趕一段路就能找到他們。若看到有打著虎嘯之旗的魏將,就向他出示這枚信物,要求去我母親和妹妹身邊照顧。”
    “這信物我只有一枚,在柔然王庭被破之前,我不准備去魏國那邊,所以這枚信物也用不上了,還望先生保護好自己,也幫我照顧好家人。”
    閭毗拍了拍先生的手。
    “先生多年來待我如同親子,我也當你如同父親一般,我所有的家人如今都在一起了,您也要為我們保重。”
    陽哲聽了這個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頓時臉上紅的發燒,四十歲的人了,卻羞澀的說不出話來,只捏著那信物,猶如燒紅的烙鐵一般,卻又怎麼都放不開手。
    “來人啊,帶五百騎兵,護送先生去找那虎賁將軍。”
    閭毗想起素和君的話,又囑咐陽哲一句。
    “這位虎賁將軍另有要任,可能不會和我阿母一起同行多久,你到了那位將軍軍中,千萬不要多問,也不要多打探,等到了後方,自然有人接應你。”
    陽哲點了點頭,看了眼信物,鄭而重之地塞入懷中。他想了想,臉色更紅的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遞給閭毗。
    “這是……這是原本宮中讓我帶出的秘藥,玉墜之中是空心的,裡面封有藥散,玉璧薄脆,捏碎可出。這原是為了讓公主誕下麟兒的,男子和女子一旦同服,便可讓女子更容易受孕。這藥原本沒用上,後來我也不敢再拿給你母親,怕你母親多想。如今放我身上也白費,便給你吧。”
    “什麼?”
    先生把這藥帶身上這麼多年了……
    “你莫亂想!我離開故國已久,喜愛這玉墜小巧,留個紀念罷了。”陽哲一見閭毗的樣子便趕緊解釋:“這藥叫顫聲嬌,得來不易,你愛慕的那女子不是普通女人,我勸你還是早日得手,女人一旦懷了孩子,便更容易對男人死心塌地。”
    他也覺得自己給閭毗這藥有些卑鄙,可轉念一想,閭毗這樣的男子,即使配天下何等的女人都夠了,更何況閭毗是以正妻之位相許的,兩人又情投意合,私下盟約都定了,這也不過是增進情趣的東西而已。
    他如此一想,心中稍稍安慰了不少。陽哲本就是個性詼諧之人,見閭毗拿著玉墜有些呆愣,不由地打趣他:“你別再發呆了,這藥如今世上已經沒人會做了。這是道家的雙修之散,魏晉時期會做的人就少,如今大概只有天師道的祖庭還有人能做一兩劑。以後你便是再找我要,我也找不出來呢。”
    他覺得再說下去,他這張老臉也繃不住了,立刻一抖韁繩,帶著五百騎兵,騎馬就朝著西南的方向趕。
    直到陽哲走遠了,閭毗才握住那還有余溫的玉墜,對著陽光看了看。
    玉璧剔透,確實薄脆,以至於似乎一捏就碎的樣子。也不知道當初這藥是怎麼裝進去的。
    他對著陽光,自然能看到裡面有大片粉末,搖了搖,粉末還能晃動,應該沒有結塊。他心旌搖晃了一陣,被這藥‘顫聲嬌’的名字激的心肝都抖了一抖,再想到兩人到時同服此藥,產下麟兒……
    閭毗只覺得一股熱流從鼠蹊部直起往四肢五骸而去,為掩飾自己的丑態,他把那玉墜兒也帶到自己頸間,塞入層層衣服之下,不敢有所損傷,然後翻身上馬,身子微微往前壓低。
    他和陽哲不同,陽哲很少作戰,這玉墜自然能保存。他經常騎馬打獵、巡邏鎮壓馬賊和叛亂,一不小心,這般脆弱的玉璧就會破碎。
    “等我去了高車的部族,一定要趁早讓花木蘭用了……”閭毗心中沉了沉,“我帶著高車部族去給我父親報仇,夷平大檀一族,說不定會有危險。到時給我母親留下一個孫兒,才算是盡了孝道,花木蘭有了我的孩子,也不會那麼早改嫁……”
    閭毗只要一想到狄葉飛會改嫁心中就一股怒意,在他看來,世上除了那魏國的皇帝拓跋燾,再無男兒能和他相比,這麼一想,他把玉墜又拍了拍,對著身後眾多兒郎喊道:
    “快馬加鞭,直奔金山南麓!你們主子能不能有後,就看你們了!”
    什麼和什麼啊?
    趕著去找人投胎嗎?
    一群柔然騎兵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只能跟著突然發瘋的右賢王猛抽馬鞭,一路向著西北而去。
    “等著我,花木蘭……”
    閭毗捂著自己的玉墜。
    “等我來實現我的諾言……”
    ***
    地弗池北岸,約定的灰沙之地。
    “什麼?狄葉飛沒和你們一起回來?狄葉飛要留在高車部族裡操練兵馬?搞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皺著眉,“軍中沒告訴你們,高車部族兵馬的事情由我們安排嗎?”
    這些護送高車老弱婦孺南下的高車士卒以前在右軍和花木蘭都相識,頓時點了點頭:“我們在金山南麓,只接過一封素和大人的信,還是從柔然方向來的。是他安排狄葉飛帶著人在高車繼續停留,訓練青壯,直到您到達高車部族,狄葉飛再聽從您的調遣。”
    虎賁軍在右軍那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和他們一同入軍的花木蘭如今已經是虎賁將軍了,這些右軍又是羨慕又是遺憾。
    賀穆蘭看出他們臉上的羨慕,笑著說道:“原來是如此,那我早日把這些人送回地弗池的營地,再快馬加鞭去金山。”
    她看著這些高車士卒,再看著他們身後浩浩蕩蕩的高車隊伍,贊歎道:
    “你們實在是太辛苦了。我來之前,陛下曾經說過,此次北征柔然,你們這些人當立首功,想來等來日得勝班師,你們也能被重重賞賜。”
    “得花將軍吉言了。”
    這十幾個高車士卒人人露出喜色,眼神裡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不過花將軍,如今我們已經匯合,您還在等什麼?”
    “我在等……”
    賀穆蘭不好說在等一位燕國公主,一位柔然公主,只好神秘地笑了笑,眺望著東邊的塵頭。
    “兩位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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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樂浪公主

說起樂浪公主的一生,可謂是跌宕起伏。
    她原本是北燕天王馮跋和王後所生之女,是嫡長之女,因為從小就長得美貌,所以從記事起,就一直學習各族語言、後宅的平衡、如何與男人相處的技巧,可以說,她一生下來,就是為了做一位皇後或者王妃做准備的。
    北燕的其他公主都很嫉妒她,也為她未來會走上的道路羨慕不已,直到北燕被柔然說動,願意和柔然結盟,共同對抗北魏……
    北燕在魏國的東邊,此時東北都是苦寒之地,雖產鹽,但因交通斷絕,無法四國通商。北燕南邊是海,東邊是高句麗,北面是契丹和庫莫奚,再遠點是柔然,西邊便是漸漸壯大的魏國,可以說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擴張之路。
    柔然願意進獻沒有被騸過的種馬來求娶他的女兒,並且點名要那位賢名在外的樂浪公主。此時燕州騎兵並不強大,樂浪公主作為被犧牲掉的女兒,嫁給了柔然獻馬求親的斛律,便開始了她悲劇的大半生。
    她生的確實貌美,幾乎擁有女人所有的美德,斛律登上汗位,整個柔然都是他的疆域,又娶得身份尊貴、樣貌美麗動人的公主,更是志得意滿。
    只是沒有幾年,柔然就生了亂,斛律可汗被作亂的步鹿真驅逐去了北燕,因為樂浪公主的原因,斛律可汗在北燕算是過的安穩,也打消了回柔然的想法,繼續在北燕過著他駙馬的生活。
    然而這時,大檀卻在柔然起兵平了叛,將步鹿真一伙給殺了。
    斛律可汗此時以為大檀是“清君側”的將軍,急急忙忙要向北燕借兵回返柔然,北燕自然是借了,可到了半途中,軍中嘩變,有人散布謠言說這些人去柔然就是炮灰,打完了也回不了故國,北燕的將士們原本就不願千裡迢迢為一個異國的敗亡可汗打仗,此時再聽回不了故國,便有人受到慫恿,開始逃跑。
    至於斛律可汗,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在一片混亂中被一個燕兵給殺了。
    斛律可汗死,閭毗年幼無法理政,大檀登上了汗位,進獻比斛律可汗更多的牛馬請求結盟,又要求娶樂浪公主為閼氏,和北燕永結秦晉之好,所以樂浪公主馮氏又一次再嫁,成為了大檀的閼氏(妾室),開始了繼續在柔然周旋度日的日子。
    這位公主確實厲害,無路是在哪個男人的手中,都十分得寵。她長得漂亮,身為北燕的公主,又是上任可汗的可敦,身邊還有來自燕國的侍衛和女僕伺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大檀可敦的臉色。
    漸漸的,她就和大檀的妻子分庭抗禮,在後帳贏得了一席之地。閭毗那樣尷尬的身份能登上右賢王之位,和樂浪公主在後帳的勝利也不無關系。
    至於她自己對這段人生怎麼看待,這就不足以為外人道了。
    賀穆蘭聽到這段故事的時候,腦海裡立刻就勾勒出了至少一百萬字的傳統言情故事。
    來自漢人小國的公主,原本是天之驕女,為了配得上她的尊崇地位而學習,一朝變為和親公主,好在夫妻也算恩愛,雖有齟齬但因為柔然規矩的原因並沒有受到輕視,不是王後,卻勝似王後。
    一朝間,天翻地覆,正妻變小三,昔日的可敦要匍匐在其他女人的腳下,親吻別人的腳背,即使再怎麼難過,也要為自己的國家和丈夫的國家締結盟約,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
    無論是在哪個小說網站,這樣的題材都能寫出至少出現十個男配,各種霸道王爺愛上我的故事。
    可惜樂浪公主沒有遇上愛惜自己的老天爺,寫出來的現實卻是這麼不堪。
    私下裡,夏鴻將軍對賀穆蘭說了世人的一些猜測。魏國一直都有傳言,說斛律可汗的死是陰謀,是大檀和北燕王之間的謀劃,因為斛律已經失勢,而大檀卻已經掌握了大半支持,加之大檀更有野心、更有能力,北燕王在兩人之間選擇了大檀,所以犧牲了斛律和樂浪公主。
    至於北燕,那些士卒後來四散逃回燕國,並未有什麼懲罰,也幾乎驗證了魏人的這種猜測。
    柔然人則是欣然與大檀和北燕重新締結了盟約,柔然人原本就有繼任者娶前任的妻子的習慣,所以樂浪公主從可敦變閼氏依舊很受尊重。
    倒是閭毗身份尷尬,像是閭毗這樣身份的王子,以往柔然的歷史中也不是沒有,甚至還有登上汗位的,所以也越發引起別人的擔憂。
    賀穆蘭要護送的,竟然是這樣厲害的女人,幾乎是讓賀穆蘭高山仰止的對象,自然是小心慎重。而另外一個大人物則是樂浪公主四歲的女兒,根據賀穆蘭一向不招小孩子尤其是小包子喜愛的特點,她的煩惱也已經寫在臉上。
    好在阿單志奇家裡是有個一樣大的孩子的,所以賀穆蘭特地把阿單志奇帶到了身邊,准備讓他照顧小女孩,自己則照顧樂浪公主。
    賀穆蘭曾想過樂浪公主會坐著馬車來、騎著馬來、甚至步行前來,卻沒想到樂浪公主會駕著高車而來。
    是的,你沒看錯,是“駕著”高車。
    遠遠的,幾輛敕勒人的高車被一群侍衛護著往他們的方向而來,若不是賀穆蘭確定高車部族的老弱婦孺大半已經在此,還以為高車還有掉隊的婦孺,剛剛趕上呢。
    為首的高車之上有一個全身裹在斗篷裡的婦人,手中帶著狼皮的手套,駕駛著高車,看起來就像是高車族群裡常見的那種健壯婦人。
    可真到高車駛到近前,賀穆蘭才發現那個斗篷裡的婦人並不“魁梧”,更稱不上“健壯”,等到了近前,她跳下車,後面幾個駕高車的車夫也跟著下來,出聲詢問:
    “請問哪位是虎賁將軍?我們家夫人和女郎按照約定來了。”
    這也是之前說好的,等他們進了高車部族之中時,並不以“公主”、“小公主”稱呼,而是稱呼“夫人”和“女郎”。
    賀穆蘭為了表示鄭重,今天把一身饕餮戰甲都穿上了,就是為了讓高車人和樂浪公主能不小瞧她這位年輕的將領。待她穿著一身拉風的鎧甲,駕著越影越眾而出的時候,確實是震了震這些車夫,紛紛對她撫胸行禮。
    賀穆蘭在馬上對他們矜持的微微側了側頭,算是還了禮,又轉身問為首的婦人:“請問,馮夫人和女郎是不是在後面這駕馬車裡?我是男人,可否方便上前親迎?”
    她不了解柔然的規矩,也不知道北燕的規矩如何,但至少不失禮,能提早詢問一下,總是對的。
    果不其然,賀穆蘭這樣的“體貼”讓為首的婦人頗為滿意,她點了點頭,摘下頭上的風帽,對賀穆蘭撫胸微躬,用熟練的鮮卑話說道:“將軍客氣,我的女兒在車中安睡,我嫌他們駕車不夠安穩,所以親自駕車,倒讓您見笑了。”
    風帽一摘,賀穆蘭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那灰撲撲的斗篷之下,居然藏著一位這般風姿卓絕的婦人!
    賀穆蘭到了古代,美人兒見過的不多,曾經花費三兩金和阿單卓去看的那個花魁,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趙明”也許算是個美人,但如今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沒有完全長開,所以倒沒有面前這位成熟婦人有風采。
    樂浪夫人的頭發只是盤在了腦後,並無什麼裝飾,斗篷之內穿一件密不透風的白狐皮裘衣,因她身材纖細,絲毫不見臃腫,倒襯得她極為文雅動人。即使賀穆蘭是個女人,也不禁低了低頭,好壓抑住自己彭彭跳的內心。
    這位夫人已經四十歲了,尚且有這樣的艷容,在她少女之時,更可見一斑。她在柔然可謂顛沛半生,卻依然不忘保養好自己的容貌,顯然也是個會愛惜自己之人。
    賀穆蘭趕緊下了馬,頗為熱情的派人拉著他們駕過來的高車,朝著已經安排好的地方指引。
    “我真沒想到夫人會駕著高車而來,旅途辛苦,請先休息一會兒,營帳已經為您准備妥當了。”
    “既然是混入高車人中,自然就要像是高車人。”樂浪公主微微笑了笑,拉起風帽遮住自己的臉。
    “勞煩將軍了,不知道將軍尊姓大名?”
    “我花姓,名曰木蘭,夫人喚我木蘭便是。”賀穆蘭看著突然腳步一頓的樂浪公主,微微側頭看去:“夫人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我兒子的一個朋友,似乎也是叫這個名字。”樂浪公主不動神色地看了看花木蘭的眼睛,又問道:“花將軍是不是從未來過柔然?”
    “是,我是第一次隨著陛下親征柔然。”
    賀穆蘭還以為馮夫人是質疑她的年輕,不免收了收笑容。
    “夫人問這個是……”
    “不是,我只是覺得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巧,兩個不同國家的人,竟然能叫一樣的名字……”
    “木蘭這名字實在是普通,莫說男子,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叫的,我已經習慣了和別人同名了,夫人不必感慨。”
    “說的倒也是。‘木蘭’——富饒,倒是典型草原兒女的名字。”樂浪公主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自言自語了幾句,低著頭繼續走。
    賀穆蘭一提起這個名字就是淚。
    在軍中,各種“木蘭”大約就和前世的“建國”、“建軍”一樣的多,好在姓花的就她一個,否則一叫就重了名,半點氣勢都沒有了。
    花富貴,花富饒,更可怕的事,這名字如果起在女孩子身上,還有另外一種祝福的含義——花多子。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富饒和富貴就是牛羊成群,多子多福,可一個大姨媽都沒來過的女人怎麼“木蘭”嘛……
    摔!
    樂浪公主和賀穆蘭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到了營帳之前,樂浪公主回身吩咐抱下車裡熟睡的公主,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這個女兒一到馬車或者馬上,沒有一會兒就會睡著,算是怪癖。只是若是驚醒,總免不得哭鬧一番,讓我好生苦惱。”
    如何賀穆蘭記得沒錯,樂浪公主的兒子郁久閭毗後來成了魏國朝中的大臣,分管柔然降部事務,官雖不大,權利卻不小,還管著柔然一年兩次朝貢之事。而他的妹妹,正是拓跋晃那個苦命太子的妻室,把十一歲的拓跋晃小弟弟就按倒在裙下的牛掰姑娘。
    這麼一想,賀穆蘭更覺得這個世界荒誕了。
    這位公主比拓跋晃大了四歲,拓跋晃十一歲時,她也不過十五歲而已,兩個小孩子,就這麼玩出一個兒子來了?
    這叫大齡女青年和男青年們怎麼活啊!
    所以賀穆蘭懷著敬畏的心情,看著樂浪公主身邊的力士抱出了那小小軟軟的公主,跟在了樂浪公主的身後。
    小小的公主被裹在一件桃粉色絲綢為面的大斗篷裡,想來應該是南方劉宋的織物,不知為何到了柔然。這小女孩面色健康,裹在桃紅色的斗篷裡,越發顯得白嫩可愛,眼睛閉著,那長長的睫毛如同扇子一樣,即使賀穆蘭沒有仔細看她的長相,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睫毛。
    漢人一般沒有這樣長這樣濃密的睫毛,不過賀穆蘭的同火狄葉飛也是這樣的眉眼,而她又不是很喜歡小孩,所以看了幾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果然是冰雪可愛。”賀穆蘭拱拱手:“夫人請入帳,有什麼需要,不妨和這位說。他是我的副將阿單志奇,負責保護夫人的安全。”
    “有勞了。”
    樂浪公主很明白自己的樣貌在一群男人之中會引起什麼樣的騷動,所以即使她已經是四十歲的婦人了,依然在帳子裡用絲巾蒙住自己的臉,這才請了阿單志奇進帳。
    賀穆蘭一心想著狄葉飛和高車部族的事情,無暇親自照顧樂浪公主,所以便派了諸人之中最心細、也有孩子的阿單志奇照顧她們,自己去安排那麼多高車老幼的吃喝拉撒和行軍向南的事情。
    可憐阿單志奇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丟來照顧這個據說叫“馮夫人”的大人物,頓時心中忐忑不安,將賀穆蘭在心中罵了個一通。
    他是有妻有子沒錯,可也沒有和“大人物”相處的經驗啊!
    他能把自己兒子拋到天上去,能這麼對小公主嗎?
    樂浪公主見他緊張,不由得柔聲說道:“請不要如此局促,坐吧……”
    她指了指下首的一個墊子。
    帳內十分溫暖,因為知道有一個小孩也要來,所以四角都放了燒著木炭的盆子,地面則撲了厚厚的獸皮做地毯。
    今日要迎接這些人,所以還能稍作安排,等到了後面幾天開始行軍,就沒有這麼舒適了,可能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高車裡度過。
    阿單志奇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正襟危坐,不敢抬頭,只望著自己的膝蓋。樂浪公主身後的女僕和護衛們互相笑了笑,眼神裡都是戲謔之意。
    “敢問這位阿單將軍,高車部族為何在此?”樂浪公主開口相詢:“貴國來使說會護送我們前往黑山城,再轉道去平城,又說會將我們混入高車人之中南下,所以我才駕著領地中高車人的高車而來。可我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高車部族和我們一同南下……”
    樂浪公主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其實心中卻已經掀起了滔天駭浪。
    她的兒子什麼事情都不瞞她,所以當初遇見一位狄氏的女子,名叫花木蘭的,做了何種約定,她的兒子如何心系與這個女子,想要娶為妻妾雲雲,都曾告訴了自己的母親。
    樂浪公主是看重出身之人,自然希望兒子能娶一位溫柔嫻淑或知情達理的貴族女郎,但這種看重更多的是因為擔憂自己的兒子找不到志同道合、有共同價值觀而產生的門戶之見,而不是單純的看重出身自哪裡。
    生活的磨難已經讓她了解有些東西是超越了出身和容貌的,聽到閭毗在信中如何稱贊花木蘭的睿智、花木蘭的冷靜,她也由衷的希望那個女人是可以配得上自己兒子之人。
    尤其是後來她聽說“花木蘭”成功的說服了高車諸族附屬他的兒子,又送出族中老幼婦孺好安心作戰時,更加佩服這個女人。
    高車人數不少,能在金山會盟的更是大族,能以一個女子之身決定大事,這豈止是優秀?更別說兒子身邊見過那位“花木蘭”的人各個都稱贊她是絕世的美人,如果才貌雙全,那簡直是優秀的無與倫比了。
    可如今她看到的事實,卻是高車部族的老弱婦孺確實南下了,但不是去涿邪山避難,而是去黑山大營。
    而她所知道的那位“花木蘭”,卻是一位鮮卑將軍的名字。
    木蘭的名字是很多見,匈奴、鮮卑都多有這個名字,但柔然卻是不多見的,這怎麼能不讓她心驚肉跳?
    樂浪公主覺得她的兒子像是掉進了什麼陰謀裡而不自知,反倒笑瞇瞇地往下陷。她一點都不擔心他被人利用或者受到蒙騙,因為這些都是讓他變得更加成熟優秀的一種方法,只有愛情……
    “愛”這種東西,對於從未有過的男人,所造成的傷害遠比受到利用更加可怕。若是心目中的心愛之人利用了自己,那更是痛徹心扉,甚至能徹底摧垮一個人的意志。
    樂浪公主會來魏國,是因為她想擺脫自己如今的生活,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
    什麼家國大義、身份地位、名聲氣節,她都不在乎了。
    唯有自己的兒子,她不想他再遭受任何磨難。
    所以樂浪公主必須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阿單志奇聽到樂浪公主的詢問,愣了一愣,然後恭謹地回答道:“馮夫人,此事我們也不了解。我們只是聽從上命,護送這些部族南下而已。”
    從漠北遷徙到漠南,這些高車部族早已經疲累不堪。但為了避開兩國交戰時的混亂和傷害,他們不得不趕著高車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來到這個地方。
    此時賀穆蘭已經行軍了四五日,而高車部族則是從半個月前就出發一路向南,這才終於成功接到了南逃的高車族人,在往南一陣子,便到了魏國大軍扎營的地方。
    沿著地弗池一線都是魏國大軍的後方,不用再擔心有柔然人再貿然進攻。
    聽到阿單志奇都不了解,或者不方便告訴自己,樂浪公主的心中頓時忐忑不安,她謝過阿單志奇,又轉而詢問虎賁將軍花木蘭的事情,以及他的喜好、家庭雲雲,儼然像是一位看上了佳婿而想許配自己孩子的母親,問的無比仔細,甚至連他有沒有心上人都問了。
    “我們家將軍的心上人?哪裡會有這種東西!”
    阿單志奇聽到樂浪公主問八卦這才自在了起來,哈哈大笑著說道:“我們家將軍年少有為,黑山大營中許多有女兒或晚輩的將軍都想把家中女郎說給花將軍,只是花將軍每次都嚇得落荒而逃,直言‘柔然不破,何以家為’。如今軍中各個將軍都摩拳擦掌,就等著破了柔然,看將軍再有何借口……呃……”
    阿單志奇突然想起這位馮夫人似乎是柔然的人,頓時噤聲,抱歉地看了過去。
    “無妨,我也覺得柔然若是能被破,實在是太好了……”善解人意的聲音輕輕響起,樂浪公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請侍女拿出一些金銀制作的玩意兒,當做禮物贈與阿單志奇。
    阿單志奇高興的接過了,表情卻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沉睡在帳中火盆邊的小公主,忍不住心中打鼓:
    ‘火長不會有什麼天賦異稟,專門吸引丈母娘和岳丈吧?這不知哪裡來的馮夫人一見面就過問火長的感情狀況,就算她的女兒長大也要十年,火長不可能娶這麼個小女孩啊……’
    他又看了看樂浪公主。
    ‘若說是她自己想招婿吧,即使這位夫人看著年輕,也能看得出有三十歲左右了,我們家火長才二十不到,這……這有些……’
    這火長的桃花,開的還真奇怪?
    莫不是這位夫人家中還有個大女兒,所以才留意著?
    阿單志奇把金銀塞進自己的懷裡,摸了摸自己的臉。
    ‘火長那樣貌普通的樣子,居然能吸引這麼多長輩的喜歡,想我英俊陽剛,怎麼當年搞定丈母娘那麼困難?’
    唔,一定是那身盔甲比較亮眼的緣故。
    一定是盔甲,盔甲!
    樂浪公主借口自己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便支走了阿單志奇。等阿單志奇走後,她召來心腹,開口吩咐。
    “情況不太對,看這樣子,高車人倒不像是和右賢王結盟,而是和魏人結盟了。你出去看看,數數外面的高車人大概有多少,再回來和我稟報。”
    “是,夫人!”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對,立刻又召來兩個武士。
    “趁這些魏人還在安排高車人無暇顧及我們,你們火速去金山南麓方向追趕右賢王,將此事告訴他。高車部族若是生了異心,我擔心他有危險。現在無人知道他和魏國結了盟,若是陰錯陽差之下被誤傷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夫人,我們也不知道右賢王在哪裡啊……”
    現在到處都是魏國人,他們幾個在外面奔走,很容易被當做柔然人殺掉。若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找……
    “你們去金山南麓高車人會盟之地,在狄氏部族找一位阿其火,右賢王必在此處。吾兒人多,不易掩飾行蹤,到時候便能找到。形勢緊急,你們不得延誤。”
    “是,夫人,我們現在就去。”
    幾個武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們是右賢王的人,此時聽到有關右賢王的安全,立刻就奔出帳去。
    樂浪公主慢慢踱步到女兒身邊,跪坐下來,撫摸著熟睡女兒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希望你的兄長在情路上,不要像我一樣坎坷。無論是什麼樣的真情,一旦摻雜了家國大義,總是不能兩全。這難道是詛咒嗎?我的孩子也要承受和我一樣的結局……”
    她閉了閉眼,親吻女兒的額頭。
    “只望你平安喜樂,一生遠離憂懼才好啊。”
    ***
    虎賁軍中。
    “花將軍,這麼多人怎麼安排?”虎賁軍原本的幾位將軍眉頭緊皺地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高車。
    “這不會把金山下所有高人的老弱婦孺都弄過來了吧?這要到了我們的地方,糧草一定不夠用啊!”
    “他們自備了糧食,你們不用擔心。”賀穆蘭已經和這次高車人的幾位隨行首領溝通過了,狄氏那個叫狄主食的首領說高車人准備了足夠的肉食,可以一直吃到到達目的地。
    至於到達目的地以後,車中的羊羔和牛犢就能牽出來放養,再過幾個月,又有了新的糧食。
    而且他們還在高車裡養了兔子,兔子生的極快,用不了多久,又有食物的來源了。
    這幾個將軍聽到吃飯的事情不用他們管,這才松了一口氣。只要不用管吃喝拉撒,只要再過幾天,他們就能到達營地,然後把這群人甩給後方的輜重隊伍去照顧了。
    打下柔然最多不會超過半年,養著這些人半年時間的糧食他們還是有的,更何況他們自己也不是只想著吃魏人的糧食。這樣的盟友自然值得尊敬,讓這些將軍十分高興。
    更高興地事情還在後頭。
    高車這些婦孺帶來了大量的武器和箭頭,作為給予賀穆蘭等人的禮物。雖說虎賁軍不缺軍備,但如今他們深入草原,補給不易,若是兵器損壞或者彈盡糧絕都是很難補充的,這些高車人送了這麼多武器箭支,簡直就是天大的驚喜。
    賀穆蘭還想阻擊以後西遁的大檀,如今實力自然是越強越好,她謝過狄氏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禮物,欣然接受,又准備做出明日疾行南下的命令,卻見到那羅渾騎著戰馬一路跑了過來。
    今日正是他帶隊巡邏,監看周圍的動靜。
    “花將軍,東北方向出現一支敵兵,人數約有八千,應該是朝著地弗池大營的方向去的,再過半日時間就會和我們碰上。”
    此話一出,眾將和高車人紛紛露出詫異的神色,不由自主的看向賀穆蘭。
    賀穆蘭此時腦中電光火石的閃過和左軍幾位將軍巡邏時驅散走的那些柔然牧民。後來左軍的將軍們避過此事不提,她不想得罪同僚,也就沒有多想,把這事忘了,如今想來,那些大概不是牧民,而是柔然的斥候。
    大軍已經按照長孫大將軍的命令奔襲王庭,地弗池一線全部是看管輜重和糧草的隊伍,水源地附近扎營的地方也留有重兵把守,營中約有一萬人馬,加上雜役、後勤官員等,約有兩萬人。
    賀穆蘭一點都不擔心後方的營地會吃虧,但這些騎兵在到達地弗池前,就會先遇到這群高車人。
    “通傳諸將,准備迎戰。那羅渾,派伯鴨官回去求援,我們現在前方拖延一陣,等候大軍到來。”
    賀穆蘭不慌不忙的下令,仿佛胸有成竹的樣子,倒是安定了人心,虎賁軍立刻有條不紊的動作起來。
    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虎賁軍立刻開始調整馬具和兵器,准備戰馬和替馬,備好弓箭,准備迎擊。
    西線少有柔然人,如今柔然人都往王庭方向跑了,難保這支騎兵不是哪個部落主膽大之下想要偷營的,或者有什麼其他原因來了這裡。
    如今當務之急,是不能讓這些柔軟人發現高車人也在這裡,否則一旦消息傳開,金山南麓的高車部族也許會有危險。
    賀穆蘭其實心中也沒底,但她知道不能讓這些人南下,高車部族更是不能暴露出來,這些人都是族中老幼,原本就是為了躲避戰亂而來到這裡,不能讓他們卷入戰爭之中,否則和高車人的盟約就沒有了意義。
    此時地形一馬平川,前無堅牆可守,後無群山可退,對方人數占優,要想大勝激起高車人的信心,就得想些其他法子。
    賀穆蘭望著高車人連綿不斷的陣勢,突然想起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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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以逸待勞

盧方是左帳大都尉匹黎先的兒子,大檀的親侄兒,匹黎先和鬼方一起被魏國抓去後,他就一直想要救回自己的父親,卻找不到機會。
    沖撞黑山大營當然是找死的路子,盧方本部兵馬只剩五千多人,其余兵馬早就給父親帶去,跟鬼方一起在路上截擊拓跋燾。結果拓跋燾沒截到,到先被鮮卑人發現了蹤影,整個挑破了大營。
    他曾經像大檀請求過出兵救回自己的父親,無奈大檀從冬天以來三番四次的在魏國之事上失利,損失了不少人馬和財富,無意再去挑釁魏國,盧方也只能默默的操練兵馬,招攬勇士,就為了有朝一日能俘虜一位魏國大將,好作為人質交換。
    是以魏國北伐柔然時,整個柔然的部落俱是驚駭莫名,朝著王庭的方向逃命,只有盧方不但沒有去救援王庭,也沒有抗擊魏國騎兵,而是點齊族中五千兒郎,又去妻子族中借了三千人,組成一支八千人的部隊,想要抄掉魏國的後路,如果再能俘虜幾個要人換父親,那就再好不過。
    匹黎先是以智謀聞名的,而且性格沉穩,所以才被大檀授予左帳大都尉的官職,輔佐左賢王吳提。正是因為如此,匹黎先被魏國俘虜後,拓跋燾殺了鬼方,卻沒有殺匹黎先,而是派人不停的勸降他,想要軟化他的心智,徹底得到他的效忠。
    不效忠也沒有關系,等柔然一破,世上再無這個國家,匹黎先也只能選擇效忠大魏了。
    他的人馬早就在地弗池附近打探了許久,魏國人輕敵,見是幾個身無長物的牧民便不加追趕,擔心中了埋伏,所以他的斥候得以在地弗池邊停留了一陣子,親眼看到大軍朝著東邊而去了,才回去稟報。
    一座只有輜重和糧草的大營,就算有一些騎兵看守,不過也就成千上萬人,他所帶的八千騎兵人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只要一陣火箭先射入營中,為了保護營中的糧草,肯定就會亂了陣腳。
    到時候他再趁亂進攻,必定能得到勝利。
    盧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無法自拔,他的另一位弟弟哈魯巴卻敲了敲皮鼓,示意所有人上馬。
    “吃飽了沒有?吃飽了繼續行軍!傍晚左右我們就能到地弗池,到時候我們從東邊繞過去,避開他們的斥候,再行偷營!”
    盧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沒有多說什麼,也跟著翻身上馬,眺望遠方。
    再行片刻……再行片刻,他就要魏人後悔俘虜了他的父親……
    咦?那是什麼?
    哈魯巴第一個吼叫起來:“斥候!斥候去看一看!前方是什麼!”
    這時候不會有野馬在人群游牧的地方奔襲,這麼一大片塵頭,至少有幾萬匹馬奔騰才能造成這樣的聲勢。
    斥候們一夾馬肚,飛也似的快速奔往前方,哈魯巴和盧方面色陰沉的看著那片塵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良久,盧方咬牙道:“不是說西邊的魏人為了爭功,已經率大部去了王庭嗎?怎麼這裡還會無緣無故出現這麼一大支人馬?”
    “阿干(哥哥)莫急,我看說不定不是魏人。我們特意從北面而來,這支騎兵南下卻不東進,目的不在王庭,也許也是察覺了後方空虛,所以來偷營的自己人?”
    哈魯巴也覺得自己話有些扯,但如今若是身為主帥都不鎮定,那後面那麼多部將更會驚慌失措。
    “哪怕是魏人,我們也要踏過去!”盧方咬了咬牙,“不救回阿爺,枉為人子!我們需要和魏國談判的籌碼!”
    沒一會兒,斥候們快馬回報,說是前面出現了一支魏國的軍隊,打著虎嘯之旗,人數看不清楚,但至少幾萬,不光如此……
    “你說什麼?他們俘虜了許多高車人?”
    盧方和哈魯巴對視一眼。
    “西部高車不是在會盟嗎?難道他們是分兵去高車的隊伍?”
    高車每次會盟人數也是幾萬人,高車人也能打仗,要想俘虜他們,至少要有幾倍於他們的人數,否則他們就會駕著高車逃跑,很快就追不上了。
    “你們看清楚了?真是高車人?”
    “是的,我看到大量的高車被高車人的牛馬拉著,又有魏兵押送,往地弗池的方向而去。”斥候臉色慘白,“我看到高車的男女老幼被捆綁在一起,由許多騎士驅趕,戰馬連綿不絕,不但有騎兵,還有替馬,聲勢之浩大,簡直讓人膽喪心驚。”
    “兩位主人,我們是不是要暫避一避,等他們南下回到營地了,再繼續行軍?若是半路中遇上,對方人數數倍於我們,便是射也都射死了,別說還有高車,高車若拿來結寨,我們根本無法奔馳啊!”
    騎兵最重行動力,若馬匹近距離沖鋒起來,足夠將敵人踏成肉泥。
    高車人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生存這麼久,便是因為高車人的車子高大,危機之時可以連起來當做臨時的營寨,尤其是遇到騎兵,躲在高車後射箭可以抵擋很多敵人的攻擊。
    好在草原上樹木不多,高車人的車子數量也沒有多少,加之高車建造不易又容易損壞,速度也不是很快,高車部族幾十個族人才有一輛車,沒有靠這套戰法橫行草原。
    “阿干,怎麼辦?”
    哈魯巴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只能等著自己的哥哥出主意。
    盧方和哈魯巴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勢力一下子就變弱了不少,如今帶著的騎兵是他們能帶出的所有兵馬,自然不能有任何損失。
    他們的父親也是部落之王,雖不是汗王,但也是東部數一數二的領主,可是東部部落眾多,沒有了匹黎先的威懾,再丟失這些兵馬,即使沒有魏國人來打他們,也會有柔然人來搶奪他們的地盤……
    所以盧方思索了片刻,將牙齒咬得嘎嘎作響,恨聲罵道:“等!等這些豺狼過去!他們俘虜的遲早都會變成我們的東西。等他們沒有了影子,我們再南下,最多不過晚上偷營!”
    “還去偷襲?阿干,這可是幾萬的兵馬,我們就這麼點人……”
    加上地弗池營地的人馬,這群人的人數已經超過他們三四倍,便是他們帶的人各個能以一敵三,那也不算十拿九穩!
    “他們俘虜了那麼多高車人,從高車得勝而歸,必定會進行慶祝,察覺不到我們的到來。而且他們長途跋涉,已經累得不行,一旦到了軍營裡,再慶祝一番,一定累的倒頭就睡。你覺得對方人數多,我卻覺得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好機會哩!”
    盧方齜了齜牙,“倒時候我們夜襲敵營,再救出高車人,兩方一合兵,一定能奪下那處營地!”
    “你是阿干,我聽你的。”
    哈魯巴想了想,以逸待勞,沒什麼不對的,遂不再多言,命令所有人下馬休息,靜待魏人和高車人離開,再行南下。
    這群柔然人聽說前方出現大軍早已做好作戰的准備,結果主將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必須下馬養馬力,頓時像是洩了氣一般。
    他們剛剛進食完畢沒多久,此時卻被要求休息,剛吃過飯,過午的陽光又照得人暖洋洋的,沒一會兒,就有幾個柔然士卒背靠背睡著了。這瞌睡蟲像是會傳染似得,一個傳一個,沒一會兒就鼾聲一片。
    他們日夜行軍,本來就十分疲累,盧方想到他們晚上還要偷營,也許又是一夜酣戰,不如讓他們此時休息一會養精蓄銳,說不定晚上更有精力拼殺,所以便沒有讓軍頭打醒他們,只是安排了幾支隊伍在附近巡邏,以防魏人的斥候或散兵游勇撞見他們。
    “阿干,你也睡一會兒吧,我看著就行。”哈魯巴見盧方絲毫不敢懈怠,生怕他沒到地方先把自己累倒了,勸服他也卸除鎧甲休息一會兒。
    盧方心中感激,也確實精神緊繃到不行,聽到兄弟勸他,便卸除了鎧甲,鋪開皮氈,准備打一個盹兒。
    ***
    另一頭。
    早早安排好一切的賀穆蘭故意調轉的隊伍,使整個隊伍看起來像是從北方往南方而去,而不像是北上迎接別人。
    至於那些俘虜、高車、人數巨大的兵馬,自然也是嚇唬人的。
    “真是有勞幾位朋友了。”賀穆蘭先行謝過狄主食和斛律、護骨、袁紇氏的管事之人。“若不是各位不顧生死的幫著我們作這場戲,怕是那支人馬早就已經不管不顧的殺下來了。”
    “花將軍客氣,你們是為了護送我們而來,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全,談不上什麼不顧生死。”
    斛律飛虹笑著搖頭,“只是這些柔然人恐怕猜破腦袋也想不到馬上坐著的都是穿著男裝的女人,那些俘虜也是假的……”
    虎賁軍當然沒有上萬人,可是高車人南下的老弱婦孺卻是有不少,再加上護送這些高車人的高車青壯,湊足五千之數不是什麼難題。
    這上萬之人駕著戰馬,再加上馱馬和替馬,浩浩蕩蕩之下,看起來就有幾萬人。加上借來的高車、那些老人和孩子假裝的俘虜,從遠處看去,就像是幾萬人得勝歸來,押送戰利品回營一般。
    誰都知道剛剛得勝的部隊士氣最旺,再加上有高車人隨時可以用作阻擋騎兵的隊伍,就算這群柔然人再莽撞,也不會以少擊多,更何況還有可能迎擊的是士氣最盛之時的隊伍。
    這些人不敢冒險,就只能原地等待大軍先過去。
    他們原地等待,虎賁軍卻在厲兵秣馬,加之有後方大營的騎兵正作為救援趕來,不用一會兒,他們的部隊數量就真的要上萬了。
    “報!敵方如今正在下馬休息,有許多士卒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武器和鎧甲,呼呼大睡了!”
    春日草高,幾個斥候冒險爬到了近處,看到了這番景象,立刻飛奔回來探報。對方睡得越好,起來的時候就越是驚慌失措,這是千古不變的常理。
    “花將軍果然是神人!”
    一群高車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料事如神,頓時心中佩服萬分。游牧民族向來是直來直去,無論來了多少人,一戰到底便是。
    “不是我是神人,而是如果我是主帥,長途奔襲之下見到前方有大軍,不能過去,晚上又可能有惡戰,一定會命令部下就地休息,蓄養馬力。”
    賀穆蘭聽到幾位高車士卒翻譯過來的話,笑著解釋:“如今局勢正好,只等我們的大軍速速會師了。”
    “花將軍,既然對方都已經休息,也下了馬,去了甲,你們人數不少,為何不現在就去沖陣呢?”斛律飛虹是斛律光斗的大兒子,聽到這樣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帶著虎賁軍去沖殺。
    “我們的人很寶貴,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想冒險。”賀穆蘭得到虎賁軍還沒半年,自然是一個人都不想損失。更別說還有蠻古、胡力渾、那羅渾這樣的同袍,更是不能將他們送入危局。
    對方懈怠自然是好事,但相對的,他們也都真的休息過了,馬力也正好。只要一反應過來,翻身上馬,立刻就有戰斗的力氣。
    到時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必是一場惡戰。
    賀穆蘭是現代人,習慣了現代先知己知彼,安排妥當後再打的節奏,並不欣賞鮮卑人戰不畏死,以一當十的氣魄。
    勇氣和士氣自然要有,可那不等於魯莽和狂熱。
    冷靜,以靜制動,以奇勝以正立,這才是她賀穆蘭的用兵之道。
    不過是半個時辰,地弗池的守軍快馬加鞭的趕到了,速度比賀穆蘭預想的快了不知多少。
    “太好了,花將軍,請讓我們的勇士隨你一起沖殺!”斛律飛虹已經被滾滾而來的大軍刺激的熱血沸騰,恨不得也去沖殺一陣。
    賀穆蘭笑了笑,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必了,我們一萬人已經足矣,大軍出動之時,你們應該保護好你們的族人才是啊!”
    “既然都是盟友……”
    “哎呀,你這人真煩,不讓你出戰,是因為你們跟不上我們的速度,反倒要拖我們的後腿!”
    蠻古不客氣地一聲低吼,揮舞著自己的斧頭。
    這是他最近得得武器,用的正是趁手,正等著飲血開刃呢。
    “請問那位將軍剛才在說什麼?”
    斛律飛虹低聲問一旁翻譯的高車士卒。
    那高車士卒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後的士卒,心中既然承認了蠻古說的不錯,就輪身體素質,這些高車人也確實及不上他們的人。而且騎兵最重陣勢,若是他們打亂了陣勢,那才叫幫倒忙了。
    所以這高車士卒開口翻譯:“那位將軍說,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怎麼能讓你們流血呢?你們就在後方等著我們勝利歸來,為我們敬上贊歌就行了。”
    一句話,說的高車人們熱淚盈眶。他們高車人自從做了柔然的奴族以後,每逢大戰,必要出征,若說柔然打了多少次仗,就死了多少次高車人的兄弟兒女,何曾有人告訴過他們……
    ——“怎麼能讓你們流血呢?你們只要等著勝利歸來就行了?”
    只是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他們原本還有的一絲一縷蕩然無存。
    地弗池趕來支援的將軍和賀穆蘭都朝著那高車士卒給了個贊許的眼神,賀穆蘭默默記下這個人,准備回頭行軍去金山時,帶上他作為翻譯。
    花生雖好,但卻了些機變,不如這個小伙子。
    “全體虎賁騎,換戰馬!”
    賀穆蘭的人馬早就已經准備妥當,此時聽令,頓時齊刷刷更換戰馬,架起武器。
    友軍也同時下令,更換戰馬。
    “吹起號角,全軍突擊!”
    賀穆蘭劍指北方。
    “我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得令!”

  ☆、第223章 同死同活

這一天,對於盧方兄弟來說,是人生中最大的噩夢。
    還在休息之中的隊伍突然遇見大軍發起突襲,熟睡中的柔然人有一部分很快就清醒了過來,而有一部分在長途跋涉之後已經陷入深度的睡眠,根本無法馬上清醒。
    柔然的騎兵開始匆匆忙忙的拿起武器,有些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穿上盔甲。馬兒也是一樣,正在休息的戰馬和替馬從對面萬馬奔騰的驚悸中驚醒,嘶吼著,不安著,不肯聽從它們主人的命令。
    大軍來襲,一方是准備充分、甲胄齊整的虎賁之師,一方是丟兵卸甲、惶惶不可天日的乍醒之軍,誰勝誰負,自然是一目了然。
    在遠處觀望著戰局的高車人從未見過這樣的戰斗,干淨快速到毫不脫離帶水,一個人若是能把戰爭運用的像是音樂般充滿節奏感,那已經無異於是一種了不起的藝術了。
    唰唰唰唰……
    這是虎賁騎第一輪疾射的聲音。
    無數正在上馬的柔然人剛剛翻上馬身,就被這如雨般的箭支射的墜落馬下,痛苦哀嚎。
    匡嗡……
    這是虎賁騎們棄弓抽刀,長刀出鞘的嗡鳴聲。
    已經匆匆迎戰的柔然騎兵如同送上門來的人頭一般,讓擦得雪亮長刀飲滿鮮血,成為噬人的凶器。
    嘎拉嘎拉嘎……
    沖鋒而入的戰馬踩過無數還在地上奔逃叫喊的柔然騎兵,骨骼和鐵蹄接觸時,像是冬天的枯枝被踩碎的聲音不停地傳來,偶有魏國騎兵微微被馬蹄下的東西顛的踉蹌了一下,立刻調整了馬身,輕巧地縱躍了過去。
    賀穆蘭沖鋒在隊伍的最前端,在她的身邊,是百戰不死的親兵蠻古,以及從不肯服輸的那羅渾。他們像是一枚楔子,釘入到這支柔然騎兵的心髒之中,並且讓對方生不如死。
    高車人站在他們的高車頂上,看著遠方的那場大戰。
    泥土殷紅,草木戰栗,殺氣直薄雲霄,身穿著饕餮戰甲的主將猶如五百年前的那位冠軍侯附體,所到之處,所向睥睨。
    “花將軍,他們的主將要跑!”蠻古看著正要調轉馬頭而逃的兩員大將,立刻興奮地叫嚷了起來:“我願為將軍分憂,請讓我去取了他們的首級!”
    蠻古現在是徹徹底底的服了這位年輕人。
    他跟隨她的每一場大戰,最後都是以大勝告終,他生性喜歡沖殺,在“花木蘭”的身邊,永遠不用擔心自己會獨陷敵營,因為只要對上花木蘭,敵人都只有鎩羽而歸的份,不可能圍殺過來。
    賀穆蘭目視前方,距離約有一百五十步,正是她弓箭能及的射程。她提起馬鞍邊掛著的長弓,從箭筒裡取出一支羽箭,瞄准對方首領的頭顱,抬手射了出去。
    驀地突然起了一陣大風,那支羽箭被風干擾,微微滯了一滯,射進了那首領的左肩,並沒有將他射於馬下。
    “此乃天意。”賀穆蘭搖了搖頭,“老天不要我亡他。”
    賀穆蘭看了看那兩騎兵馬,身著皮甲的高大男子欲要護著中箭的瘦長頭領先跑,又有大約五百的精兵幫忙斷後,一片亂陣之中,賀穆蘭首先要做的是冷靜的縱觀全局,而不是追殺潰兵,所以她點了點頭。
    “你帶一千人去追趕,最好生擒,我要知道他們的身份,為何會來到這裡,來這裡做什麼。”
    “得令!”
    賀穆蘭給他點了十個百夫長,蠻古興奮地帶著一千騎兵,朝著那個方向而去,儼然猶如猛虎出閘,終於找到了張牙舞爪的機會。
    虎賁騎慣做前鋒,守護地弗池大營的卻是護軍,虎賁騎沖鋒陷陣之時,護軍便分成左右兩翼,圍住敵人,使得被沖散的柔然騎兵只能朝後路而逃。
    騎兵對陣,大忌便是背後對人,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各國騎兵各個都善騎射,這一番逃竄,又死了上千人。
    蠻古追擊敵方兩位大將,中箭的將軍被那高大男子刺了馬臀,由五百騎士護著瘋狂的逃竄,僅留那位高大的將軍帶著不足兩百人斷後。
    蠻古見此人如此小瞧於他,頓時火冒三丈,率先沖入敵軍,和那人戰在了一起。對方以拖時間為主,招招采取守勢,沒有一會兒,蠻古就不耐煩了起來。
    “和你這廝打的好不過癮!我不和你打了,左右騎兵,將他活捉,帶回去獻給將軍!”
    哈魯巴知道終有此命,見魏人潮水般湧來,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大錘,等待引頸就戮的命運。
    噠噠噠噠噠噠噠……
    是什麼聲音?
    哈魯巴揮舞著重錘,砸開幾個鮮卑人的武器,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阿弟,撐住!阿干來救你了!”
    原來是逃出去沒多少路的盧方又折了回來。
    “你回來做什麼!”
    哈魯巴咬著牙猛揮著巨錘。
    “走啊!”
    匹黎先的血脈怎能斷絕?
    身為郁久閭氏的子孫,怎麼能這樣愚蠢的死在敵陣中?
    明明已經走了的啊!
    “與其做個喪家之犬,不如死在一處!”
    盧方生性極其倔強,否則也不會在父親被俘虜後一意孤行的要去救援。他知道此番所有兵馬都折損在這裡,又搭上他妻族的兵馬,很難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下半輩子還要在害死親弟的陰影中度過,與其這樣,不如誓死一戰,也算是不負勇者之名。
    哈魯巴氣的眼睛赤紅,盧方救下弟弟,兩人便合在一起,戰得酣了,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在殊死戰斗中東奔西突,奮不顧身。
    蠻古汗流滿面,眼中冒火。他有意立功,這才在花木蘭那裡討了生擒敵方大將的任務,結果明明是潰軍的隊伍,卻變成了奮不顧身的死戰之士。眼見著身邊的同袍死傷越來越重,蠻古打馬狂奔,直撲對方中箭的大將而去。
    “蠻古回來!”
    賀穆蘭在遠處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的情況,命了那羅渾支援,結果那羅渾剛剛趕到酣戰之地,就看到蠻古瘋了一般的直撲對面大將。
    盧方雖然傷了,卻也是一員猛將,蠻古殺到他身邊本就力盡,哈魯巴隨後又來支援,一時間蠻古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送命。
    那羅渾真是要瘋了,本來十拿九穩的事情,偏偏引出這種事來。沒有一會兒,蠻古的右肩就中了一錘,掉下馬去,眼看著就要被刺死……
    “嘿!”
    關鍵時刻,也沖殺到了陣前的陳節擲出手中的馬槊,將哈魯巴擊到馬下。蠻古是血肉裡廝殺出來的老將,見哈魯巴中了一槊,立刻搶了哈魯巴的馬翻身而上,縱馬就往那羅渾那邊跑。
    “阿弟!阿弟!”
    盧方不顧一切地往弟弟的身旁沖去。
    可是已經沒有了用,哈魯巴已經被那羅渾帶來的人擒住,除非沖破層層人牆,否則不可能再救回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盧方發出不甘的吼聲,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就要死於敵人刀下……
    咦?
    好像沒事?
    那羅渾看了一眼全身浴血的盧方,敬佩不已。一旁有會說柔然話的士卒立刻開口說道:“我們家將軍說了,兩位英勇了得,若降不殺!”
    “我寧死不……”
    一把刀架在了哈魯巴的脖子上。
    為了防止哈魯巴掙扎自盡,虎賁騎早就把可憐的弟弟給揍暈了。昏迷的哈魯巴被困在虎賁騎手裡,身上刀劍加身,只要盧方一聲不降,他就要身首異處,成為冤魂。
    盧方右手舉著一把斷刀,左肩因為中了賀穆蘭一箭,箭頭還留在肩膀裡,此時渾身是血,渾身是泥,大聲吼道:“你們來殺我啊!把刀劍都塞在我的肚子裡!”
    “我們要殺你干什麼?”那羅渾聽到譯官的話,連忙搖頭。“降,還是不降?你的人馬已經不剩多少了,再墨跡下去,人就要死完了。”
    那羅渾性格古怪,說這話時,似乎毫不關心他是選擇死還是選擇活,盧方瞪視著那羅渾等人,露出擇人而噬的凶狠眼光。
    ‘父親走之前說過,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看著垂著頭的弟弟。
    “我沒用,不能帶他活,不能再連累他死了……”
    良久以後,盧方將手中的斷刀擲於了地上。
    “我降!”
    ***
    賀穆蘭又一次的取得了大勝,但蠻古險些戰死的事情,還是給了她一個教訓。
    她雖然可以排兵布陣,提早謀劃,但有些事情卻是無法算計到的,比如說,人心。
    她並不了解盧方和哈魯巴兩人,也不知道對方的大將是什麼來路,所以沒算出這兩人是親生兄弟,為了彼此的性命,可以豁出命去。
    蠻古也沒有想到,所以他險些吃虧。那羅渾想到了,所以他拿一個人的命去要挾另一個人的命,雖然冷酷無情,卻合適有效。
    下次像這種事情,不能交給蠻古,而是應該交給那羅渾。蠻古求勝心切是沒錯,但他那一打起來就瘋了的毛病卻一點都沒改。
    而她帶兵,明顯走的不是那套路子。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個人情。”蠻古一邊胡亂裹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對救出自己的陳節道謝。
    陳節此時已經取回了馬槊,聽到蠻古謝他,抿嘴一笑:“蠻古將軍好生英勇,只是敵人回返就說明已經抱了必死之心,何苦還要和他們惡斗,圍上等待援兵拿下就是……”
    “你不懂,這時候就要把他們的士氣打下去,若是由得他們……”
    “你們去後方休息吧,高車人還關心著戰局,打掃完戰場,立刻前往地弗池,不能再耽擱了。”
    賀穆蘭打斷兩人的對話。
    “是!”
    托這一戰,蠻古和陳節立刻熟悉了起來。兩人雖年歲差十幾歲,可居然還能說道一到去,一路上說說笑笑,蠻古也渾然不為自己的臂傷發愁,顯然這樣的傷勢早已經習慣,更是引起陳節的欽佩之情。
    高車人見到魏國人大勝歸來,頓時欣喜若狂。無論如何,庇護他們的軍隊能征善戰,總是一件好事,魏國國力強盛,他們的歸附就有了意義。
    賀穆蘭一邊安排高車人繼續南下,一邊派出使者前往東線大軍和長孫翰的將帳報訊。
    盧方和哈魯巴被擒後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兩人竟是郁久閭匹黎先之子,大檀之侄,匹黎先被擒了好幾個月,一直不降,拓跋燾也不願殺他,仍然以上賓之禮待之,此時得了他的兩個兒子,總算是有了松動的理由。
    等到了地弗池,數萬高車老弱在營地內安營扎寨,賀穆蘭剛剛安撫好高車人,又被樂浪公主請了,只能應邀而去。
    “馮夫人找我何事?”
    賀穆蘭考慮到對方的身份,只站在帳外詢問。
    “花將軍,你今日生擒的,確實是匹黎先的兩個兒子?”
    樂浪公主隔著帳子,開口問她。
    “確實是,他們自報家門,又有蠕蠕的降兵這麼說,應該身份無誤。”
    賀穆蘭突然想起這位樂浪公主是柔然可汗的閼氏,一定頗為了解柔然的局勢,頓時心中一緊,連忙問道:“馮夫人,可是有什麼不對?”
    “匹黎先是東部的部落主,帳下將士英勇善戰,若是將軍拿下的是他們二人,此時應該趁勝去追擊他的部落,擊潰他部落的根本才是。否則沒有了主人的部落會被其他部落主兼並,也許他們的主人左賢王也會伸手擴張實力,到時候死灰復燃,反倒麻煩。”
    匹黎先是大檀的弟弟,又是心腹,樂浪公主對他很了解,不願意他富饒的草場歸了吳提,所以才提醒。
    賀穆蘭聽了一愣,覺得這個女人想的倒是挺多,只是……
    “馮夫人多慮了,再過一個月,柔然的王庭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賀穆蘭笑著說道:“何況東線由陛下親領大軍,鐵蹄之下,哪怕再大的部落,也不復存焉。更別說他二人已經把精兵良將全部都帶出來了。”
    “將軍好大的氣魄……”
    樂浪公主好心提醒。
    “這畢竟也是軍功啊。”
    “不是我的氣魄大,而是此行北伐,我大魏勢在必得,既然最終都會是我們的,又何必在意之前在誰的手裡保管?雖說俘虜蠕蠕的牧民也是一種軍功,但我現在的任務不是殺敵,而是保護你們,這軍功還是按下不提為好。”
    賀穆蘭看了看天色。
    “馮夫人若是沒其他事,那晚輩先行告辭了。”
    “花將軍請便。”
    賀穆蘭走了不久,帳後的樂浪公主幽幽地歎息了一聲。
    “有勇有謀,而且頭腦還十分冷靜,我竟看不出深淺來。”
    “夫人,你何必這麼在意這位將軍?”
    一個侍女抱著已經睡醒,正在啃著奶餅的小公主,輕聲問道:“您對他好意提醒,他還不領情。”
    “你不明白,他叫那個名字,我總是放心不下。如今這位確實是個優秀的年輕人,我心中擔憂昊兒日後吃虧……”
    若是去了東部,就不會和她兒子對上了。
    可如今看來,他竟是早已經有了主意,對其他事絲毫不為所動似的。
    當夜,高車人忙忙碌碌,一夜沒睡,賀穆蘭和營地裡幾位留守的將軍審問了匹黎先的兩個兒子一夜,終於知道了不少情況。
    原來大檀已經病了一陣子了,所以直到現在也沒聽到他親自率軍的消息。
    原來匹黎先被俘、鬼方被殺讓吳提自亂了陣腳,和兄弟們爭斗了起來,所以魏國大軍壓境時竟是分不出人手防御自家的領地。
    原來諸位王子和豪酋已經派出了不少使者去宣召高車人,所以他們在這裡看到高車人,才會這麼吃驚。
    此時斛律部和狄氏的族長也和他們說了最近的事情。
    狄葉飛在金山斬了各路來使,使得他們不得不轉移族中老幼,斛律部的族長更是和狄葉飛結為了異性兄弟,說要共同進退,如今狄葉飛的聲望在金山高車諸部裡如日中天,人人都稱呼他“阿其火”的名字,對他尊敬萬分。
    “大事不好!”
    賀穆蘭聽到狄葉飛斬了柔然人的使者,立刻跳了起來。
    “此事已經多久了?”
    “快有半個月了。”
    幾位將軍見賀穆蘭如此焦急,不由得詫異:“花將軍何事這般驚慌?”
    “狄葉飛殺了柔然的使者,可此時是柔然正在與我大魏對陣之時,若是高車拒絕了宣召,那其他屬族也會照做,不交出族人參戰。大檀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便是為了殺一儆百,也一定會派人去高車報復,否則一旦人人效仿,更沒有人援助王庭了……”
    賀穆蘭對著幾位將軍拱了拱手。
    “高車部族如今危險,我明日想出發前往金山,支援高車部族。好在如今盧方和哈魯巴已被擒獲,周邊再無大軍,諸位將軍鎮守營地,護庇這些高車族人,直到黑山大營來人,不知可否?”
    一個將軍樂於賣這個人情,笑了笑說道:“即使花將軍不說,這也是我們的責任。由我們看守大營,花將軍放心去就好。”
    他們鎮守大營,原本就眼饞出擊的那些同袍們要得到豐厚的軍功,他們卻只能在後方干等。誰知道花木蘭一封信來,他們即使是坐在營裡也白得了這麼多的軍功和俘虜,加上蠕蠕的戰馬、甲胄等等,即使沒有出戰,這次北伐也不算空手而歸了。
    他們知道花木蘭也許想要救援高車人是假,想率部去掙些軍功來是真,自然不會攔著虎賁騎的路。
    賀穆蘭聽他們沒有懷疑和不悅的意思,心中頓時大定,立刻出了帳子,點齊兵馬,只留下今日大戰受傷的將士,便讓他們准備好急行的准備。
    但凡急行,戰馬、替馬、馱馬,干糧,包括要捨棄的輜重,要帶上的武器和箭支都要提前估算好,否則即使到了地方,也無法開始作戰。
    一夜忙碌之後,直到了清晨,賀穆蘭便領著四千余虎賁軍和高車部族自告奮勇為他們帶路的漢子們,一起踏上了北上金山的道路。
    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賀穆蘭前去高車,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召集高車的青壯,去掙一件大大的功勞。
    當年大檀的王庭被拓跋燾攻打,倉皇西遁,必經之地,正是金山。
    只是當年的高車部族聽到魏國北伐的消息,早就慌亂的四散而逃去了,至於後來高車到底是怎麼歸附的,因為花木蘭不關心政治,記憶裡已經沒有了這方面的內容。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候的金山南麓是個空空的牧場,所以大檀逃到那裡以後修整了一番,然後繼續西逃,直到大檀又病又怒死在了西去的路上,吳提繼位,這才帶著兵馬回到了柔然,重新打起王旗,向魏國投降。
    賀穆蘭就這麼走了,聽說是去支援高車部族,高車的老弱婦孺自然是熱烈相送,每個姑娘恨不得都親上虎賁騎的將士們幾口。
    賀穆蘭被姑娘們丟到身上的東西最多,以至於後來虎賁騎不得不加快速度,疾奔了一陣,否則一早上光被圍觀了,根本出不了營去。
    賀穆蘭走了,樂浪公主驚訝不已,無奈如今已經在魏人的地方,她身份貴重,魏國早有白鷺官留在營地裡等她,她也不敢貿然再派出使者去找兒子,只能乖乖的在這裡等待各方的消息。
    只是她沒有等到其他渠道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
    “見到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
    陽哲一進營帳,見樂浪公主依舊姿容如常,心中頓時大定,向她行禮。
    樂浪公主的女兒一見陽哲,立刻大叫著跳上前來,抱住他的腿就大叫起“陽先生”、“陽先生”。
    “你怎麼來了?”
    樂浪公主見了他不喜反憂。
    “昊兒此時更該得到你的襄助,你怎麼能來我這裡呢?”
    陽哲是個漢人,在草原上帶著一群人向南奔馳,自然很快就被巡邏的魏人攔了下來。也好在他漢人的長相,雙方沒有起了矛盾,待他亮出信物,又說明原委時,巡邏的魏人將信將疑的將他們帶入營中,不許騎兵入營,只帶著陽哲去找那“虎賁將軍”去了。
    只是此時花木蘭已經離營,營中負責管理事務的將軍聽到巡邏之人的回報,立刻不敢怠慢,將陽哲送到了“馮夫人”這裡來。
    “因為少主也是這麼想的……”
    陽哲歎了口氣。“你們母子都認為有我在身邊,對方就能平安無事,我陽哲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們如此的信任……”
    “可你現在……”
    “夫人放心,高車那邊有少主身為那位‘阿其火’的心上人幫助,必定如虎添翼。倒是夫人您,一人南下,孤立無援,要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讓少主日後懊悔?”
    ……
    心上人……
    就是有那心上人,所以她才擔心好吧?
    “不過夫人,我來之時,看到魏人營中有許多高車人,這是……”
    樂浪公主揉了揉眉心,苦著臉道:
    “正是要讓你知道,昊兒那心上人,約莫是有些問題……”
    ***
    金山南麓。
    “阿其火,族長,不好了!遠處有柔然的大軍來了,看旗號是吳提的人馬!”
    為了防止吳提報復,狄葉飛早就命令高車視力最好的幾個族人分散北面和東邊,提防來自柔然的大軍。
    如今大軍果然將至,他們也無法再存僥幸之心,只得紛紛看向狄葉飛。
    此前狄葉飛早已做了安排,開口問那族人:“多少人馬?大約何時能到?”
    “我數不出多少人馬,上萬應該是有的吧?”那族人根本不敢靠近,只惶恐萬分地道:“按照這個速度,傍晚就能到我們附近了!”
    “他們大軍長途跋涉,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發動夜襲,我們還有時間。”
    狄葉飛看了看諸位族長,躬身道:“此時只能按照之前安排的……”
    “我們明白了。”
    幾位族長事先自然是有商量過,聽到情況緊急,立刻回聲吩咐:“叫族中收起營帳……”
    “准備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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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4章 狄葉飛的野心

幾日前,他們就已經把牛羊馬匹趕到了安全的地方,由專門的族人看管。如今大軍到來,他們選擇退守金山,進行防御。
    其實以高車部族現在留下來的青壯,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但他和賀穆蘭一伙相處的久了,見多了賀穆蘭那套“天時地利不拿過來用是白瞎”的觀點,所以比起硬拼,他選擇了讓對方知難而退。
    金山南麓是高車人取煤的地方,煉鐵也多在此處,所以有可以住宿的木棚和水源,沒有人會比高車人更了解金山南麓的情況,所以一聽說要到山上去暫避,所有人立刻動作起來,不過小半天的功夫,便已經安排妥當。
    牛羊都被趕上山,山上有水源,也有食物,山下被豎上了早已准備好的木寨,裡層是高車人特有的高大車子,充當“拒馬”。如此一來,如果對方想要近距離清除障礙,一定會被高車人占據高處,用箭射回去。
    但凡柔然出來征戰,采取的都是“以戰養戰”,想要王庭補給那是癡人說夢。如果久攻不下,他們自己就要沒有補給,只能灰溜溜回去。
    狄葉飛就是打算耗到他們人困馬乏,又沒有了補給,等火長來了,內外夾攻,再轉守為攻,就該輪到他們哭了。
    狄葉飛絲毫不懷疑花木蘭會來,素和使君送來的口信是讓他在金山等待花木蘭的支援,一起指揮高車部族隨軍征戰。
    這等於是把天大的軍功送到了他們的手裡,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自己,都不會輕視這樣的恩賜。所以花木蘭會來,而且會盡快來。
    若是來慢了,柔然的仗打完了,什麼軍功都飛了。
    所有的准備都已經安排妥當,高車留下的都是青壯,僅剩的一些老人都是“手藝人”,負責修復武器和制作箭支的,動起來自然是快速無比。“拒馬”被攔上,高車人除了留給柔然人一些不能吃的雜物來不及搬走,可以說撤離的空空蕩蕩。
    等吳提派出的帳下大將爾綿辛抵達高車會盟之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人去帳空的場面。
    “人呢?該死的,高車人都會飛嗎?”爾綿辛領了這件差事,是拍著腦袋答應左賢王一定會帶著高車的人馬牛羊和武器回返的,結果真到了地方,高車人半點都沒有之前斬殺使者的硬氣,居然逃了個干干淨淨!
    他氣急敗壞地指揮探馬去找。
    “去搜,四路去搜!高車人的車子那麼顯眼,總有車轍!能會盟的部族都是大族,好幾萬人不可能就這麼沒的無影無蹤!”
    “找出來!”
    爾綿辛捏緊了拳頭。
    “讓他們知道侮辱主人是什麼樣的代價!”
    “是!”
    另一邊,留下來的眼線看到了大軍來襲,立刻飛也似的跑回山上,稟報狄葉飛和各位族長。
    “阿其火,各位族長,來的是左賢王帳下的大將,爾綿部族的爾綿辛!”
    “還好,不是鬼方來了。”
    斛律光斗松了口氣。
    “那是個瘋子,若是他來了,說不定真是要有一場死戰了。”
    “鬼方不會來了。”
    狄葉飛想起來的使者告訴他的消息,唇邊咧出一絲微笑。
    那是為同袍好友由衷驕傲的笑容。
    “他死了,他被我們的火長花木蘭生擒。後來陛下下令在眾人面前斬了他,拿了他的人頭去雲中城祭祀亡靈。”
    “什麼?”
    “不可能,鬼方手下八千鬼兵驍勇善戰,從未有過敗績!”
    “阿其火,火長是很大的官職嗎?”
    高車人以鑄造鐵器和善於工匠聞名,對“火”有原始的崇拜。對於他們來說,能叫“火長”的,應該是個了不起的官職。
    狄葉飛一僵,摸了摸鼻子。
    這個……火長……
    還是不要和他們說了吧。
    若他們知道火長只是管做飯的頭兒……
    “火長……就是我們出戰之時,都要聽他的話的人……”
    狄葉飛吶吶地說道,“還算……還算大吧……”
    此話一出,和他同來高車的同袍們紛紛“噗嗤”聲起,莫說火長是軍中最小的官職,就說狄葉飛自己來之前都已經是個百夫長,手下十個火長,哪裡還要聽“火長”的話?
    高車的同袍們發出這種笑聲,一眾小年輕們不明白,可老謀深算的幾位族長卻是看出了其中的不以為然。
    若是連生擒鬼方的大將,在這些人面前都不算什麼……
    那狄葉飛,豈不是更大的大官?
    一時間,斛律光斗對自己的決定無比慶幸。他們斛律部和狄部不一樣,狄葉飛是狄氏阿其火的後人,他的祖父又在世,一定會偏袒狄氏多些,日後論功行賞,或賞賜牛羊,斛律部必然不能跟狄氏相比,也享不到狄葉飛為他們爭取這些利益。
    但高車人注重“盟約”,否則也不會有“會盟”一事。既然成了異性兄弟,那斛律和狄部就是一家人了,更別說狄葉飛的名字由來原本就是來自於他的先祖,他是斛律部和狄部的後代。
    這下子,該輪到一直對狄葉飛不以為然的護骨部著急了,而袁紇氏的族長則在考慮著要不要獻出族中的女子去伺候狄葉飛,說不定產生感情後,也會對袁紇氏愛屋及烏?
    狄葉飛哪裡知道這些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他詳細的問了問幾位族長對於爾綿辛的了解,心頭也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
    爾綿辛沒有鬼方的武勇和天生神力,也沒有匹黎先的智謀和沉穩,他之所以成為吳提帳下的大將,是因為他所在的爾綿部是東部最大的部族,擁有上萬可以上馬作戰的漢子,吳提需要爾綿部的勢力為倚仗,所以一直重用於他。
    但即使如此,對方上萬的兵馬還是讓高車人擔憂起來。
    雖說狄葉飛信誓旦旦會有援軍,只要在金山南麓堅守就行,可是誰也不知道援軍何時會來,柔然人已經兵臨山下了。
    “阿其火,他們找到這裡了!”一個漢子飛快地縱身進來,擦著頭上的熱汗說道:“大軍正在朝這裡出發!”
    “阿其火,怎麼辦?”
    “阿其火,那些東西真能阻擋的住他們的沖鋒嗎?”
    “阿其火,我們要不要再往上撤一點?”
    眾人七嘴八舌的問起狄葉飛,引得後者頭都炸了。他一擺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再問,朗聲道:“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我們人數眾多,即使是誓死一戰也未必會輸,更別說現在占據了天時地利,後方又會有援軍趕到……”
    他的話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迅速鎮定了無數人慌亂的心神。
    “我們已經站在不敗之地了!現在要想的,是如何盡可能多的削弱對方的實力。先准備箭支和彈索,等敵人近了再說!”
    在場的幾位族長都不是愚蠢之人,相反,能登上族長之位,帶領著他們的部民在生存艱難的大草原上繁衍生息,每一位族長一生中都不知要經歷過多少分離和苦難。
    如今族中的希望全部都送了出去,沒有了後顧之憂,狄葉飛特有的那種冷靜又敲醒了他們,頓時所有准備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些族長像是最好的後勤官、最好的將軍,他們了解族長哪些人擅長射箭,哪些人擅長投石,哪些人善於近身搏殺,狄葉飛只是下了個令,該准備的一切都准備好了。
    高車的勇士們緊張的握住自己的長弓,狄葉飛也不例外。他手持著一張硬弓,地上豎著的箭筒裡大部分是那種會發出聲音的“鳴鏑箭”,這種箭他在軍中見過許多主將用過,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也有用上這種箭的一天。
    雖不是主帥,勝似主帥,他若在黑山大營,哪裡能號令上萬的兵馬?
    狄葉飛只覺得胸中豪氣干雲,就連那趕到山下的柔然人,都似是給他送軍功來的一般!
    果不其然,柔然大將爾綿辛一看到山下那層層的“拒馬”和高車,頓時臉都黑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是農耕民族,塞上一片平坦,騎兵沖鋒乃是尋常,無論如何對敵,一陣砍殺就是了,哪裡需要准備攻城器械?
    可這高車人豎起來的東西,和城牆也差不了多少了!
    “高車人何時這般狡猾了!”爾綿辛啐了一口,“先讓使者披著堅甲、豎起木盾去傳王庭的命令,若是他們不從,我們就發動攻勢!”
    可憐那傳話的使者一見對方的陣勢就已經嚇傻了,連他都知道那“拒馬”和高車後一定全是會用弓箭的高車人,可爾綿辛下了令,他們也只能哆哆嗦嗦的全身披甲,頂著皮盔走近山下,站在一射之地外高聲大喊:
    “山上的高車部族都聽著,偉大的牟汗紇升蓋可汗有令,你們雖斬殺了來使,不過因為是洛汗莫無禮在先,王庭可饒恕你們的罪孽,對部民既往不咎!但奴族犯主是以下犯上,按照柔然的規矩,所在諸部的族長必須得……啊!”
    山腳下的高車裡突然打開了一扇車窗,幾支利箭射了出來,打斷了他的話。
    “讓剩下來的人繼續說!”
    爾綿辛可不管死沒死,下令另一個繼續說。
    “所在諸部的族長,必須得獻上首級……啊!”
    被打斷的傳令之人嚇得倒退了幾步,離那些高車們遠遠的。
    “他們這是不願意聽命了!”爾綿辛冷笑了一聲,吩咐騎射兵:“他們拿高車和拒馬做阻擋,就以為我們沒辦法了?上火箭!”
    高車和拒馬都是木頭所制,用繩索固定,若是一旦燃燒,必定燒到一點都不剩。爾綿辛下令射出火箭,頓時有無數騎射兵將火箭的箭頭纏上油布,點燃了起來,射入高車陣中。
    無數火箭像是流星一般射進高車陣裡,可是只燃燒了一陣子,就冒出了一縷青煙,徹底熄滅了。
    此時躲在高車裡的高車勇士才算是松了口氣,再也不埋怨狄葉飛下令所有人把高車和拒馬澆到透濕,害他們鑽在車裡全身都是寒氣了。
    濕成這樣的木頭,就算是潑了火油都燒不起來,更何況火箭?
    參軍帳幾位精通高車和柔然話的文官看著狄葉飛,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他們都是和狄葉飛一同來柔然的,自然知道他過去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因為容貌被同軍笑話、聚眾斗毆、靠同火護庇才能在軍中打拼,饒是武藝高強,也不過是個百夫長之位……
    但自從開始進入柔然,狄葉飛便如同馬兒終於食用了豆料,可以有力地縱橫來去一般,迅速地成長了起來。
    無論是臨陣鋌而走險,搶走赫連定的戰馬,迫使赫連定一路搶殺回國,和柔然接下仇恨;還是當機立斷地斬殺柔然使者,徹底讓搖擺不定的高車人斷絕了後路,光是以“決斷”而言,狄葉飛已經遠超大多數的同齡人。
    而且這些決斷往往還都是正確的。
    再加上那位武勇甚至驚動了皇帝的花木蘭,右軍這一火可謂是人才濟濟。
    莫非真的天要讓魏國一統江山,所以才賜下這樣的將才,又恰巧都踏上了最適合自己的道路,少經受了許多的煎熬和打磨,可以一路青雲直上?
    爾綿辛的軍隊射出三輪火箭後,見那“拒馬陣”毫無燃燒之意,倒是每次出去射箭,反倒要被山上射下來的箭損失掉一些人馬,頓時暴跳如雷地下令騎兵就地扎營,開始封山。
    他又派人去調集人馬在金山一帶尋找足夠粗壯的木頭、送出斥候繼續向四方尋找高車部族逃竄的行蹤,這小小的金山南麓裝不下這麼多高車人,一定是有人已經叛逃,若是抓回做質,便能讓高車部族乖乖的繼續俯首稱臣。
    爾綿辛想的一切都對,只漏算了一點。
    高車人既然知道肯定會有柔然大軍報復,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難不成是給他們送牛羊的嗎?
    ***
    賀穆蘭帶著虎賁騎行軍已經有五天了。
    從地弗池前往金山南麓,若是快馬加鞭,不過只要六七天的功夫,等到了金山南麓,牧場一馬平川,想要尋找幾座天穹廬,自然是易如反掌。
    虎賁騎的眾人剛剛經歷過大勝,如今胸中都攢著一團火,就等著到達高車部族後能夠整合兵馬,直奔王庭而去,可未等他們到達金山南麓,就先發現了一群高車人趕著牛馬往南跑,身後是一群柔然追兵。
    “阿單志奇,你和胡力渾隨同幾位將軍迎擊那些柔然追兵。”賀穆蘭皺著眉頭,心中有些不安,“斛律兄,你帶著你的族人去看看,那些是不是你們部族的人馬?若是的話,不妨安撫一下,問個原委。”
    在這條路上跑的高車人,必定就是金山下會盟的幾大族,斛律飛鴻聽了那譯官的翻譯,立刻打馬帶著一群族人往他們的方向跑。
    而另一邊,阿單志奇和胡力渾帶著自己的人馬,跟著虎賁騎的副將一起截下了那追趕高車人的幾百騎兵。
    戰斗結束的很快,虎賁騎怎麼說也有四千多人,就算派出去的副將沒帶這麼多人,那些柔然騎兵看到大軍出動也嚇得調頭跑了。虎賁騎盡力追趕,只殺了一半,剩下的都叫他們跑了。
    斛律飛鴻趕到了那群牧民身邊,頓時大驚失色,這群趕著牛羊的族人全是斛律部的青壯,他們不在族中,卻來了這裡……
    等兩方一回合,說明了原委,饒是賀穆蘭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高車老弱婦孺南下,牛羊馬匹卻是不可能都帶走的,一路長途跋涉,牛羊都會變瘦,羊羔牛犢如不乘車也容易生病,到了冬天就沒有了吃食。所以這些牛馬大部分都被留在了部族中,由專門的人照顧。
    爾綿辛南下時,這些牲畜被驅趕到金山南麓一個山谷裡放牧,原本不會有什麼問題,誰料斛律部有一天驚馬,許多牛羊都被嚇得逃出了谷外,斛律部的青壯出去把牲畜往回趕,正好遇到了南下搜索高車人蹤跡的騎兵。
    他們知道不能再往回走,以免暴露山谷裡的秘密,所以只好抱著必死的決心,騎著駿馬,趕著牛羊,往南繼續走。
    也是老天有眼,這些騎兵都光顧著搶牛羊了,對前方騎馬的牧民倒是稍稍緩了一緩。就是這一緩,便讓他們跑了出去。
    正遇上了賀穆蘭的大軍北上。
    賀穆蘭聽了這些牧民的消息,知道狄葉飛和高車諸族都被圍困於山上,心中不免心急如焚,當下也不寒暄,立刻點齊人馬,做好戰斗准備,馬不停蹄的往金山南麓急行軍。
    而此時此刻,山腳下的爾綿辛等人早就被狄葉飛的戰術激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撕成碎片。
    “阿其火,怎麼辦?山下的人馬開始上撞木了!有那麼多拿木盾的人在前面擋著,箭矢沒什麼用啊!”
    只要拒馬一被沖開,高車就會被柔然人推走。
    “叫高車裡的兄弟離開車子,把油布全部披到高車上!”
    狄葉飛知道能拖延四天已經到了極限,快到了拼死奮戰的時候了。
    騎兵上山不易,但同樣的,在下坡的路上沖鋒,戰馬容易崴腳,所以沖鋒的地勢可以高,卻不能太高,這樣的地形同樣不適合高車人迎擊,狄葉飛只能吩咐所有人繼續往後撤,退到山腰。
    狄葉飛聰穎,高車人又占據地利,了解山中情形,這一戰,未必不能大勝!
    很快的,隨著柔然人派出奴隸扛著木頭去沖撞“木寨拒馬”,又有許多死營之人冒死去推開高車人的高車。
    狄葉飛和一群高車士卒留在了近前,見柔然人的軍隊已經沖到了“高車陣”之前,立刻射出火箭,點燃了覆蓋在高車上的油布。
    高車人冶鐵,油布自然是不少,它們連綿不絕的鋪開在每輛車的上面,一下子燃燒了起來,熱浪和煙氣熏的准備推走高車的死營之人睜不開眼,沒有一會兒,又被射死了一群。
    扛著木頭沖撞“拒馬”的奴隸們倒是撞開了一條道路,但還遠遠不夠大軍沖破的。爾綿辛求勝心切,又不願在這裡耽誤太久的時間,立刻命令奴隸和死營之人拼死拉開山下層層的防御,打開了一條狹小的缺口。
    “這些蠕蠕,為了能上山,居然對自己的部下這麼狠……”雖說一切都是狄葉飛和高車人商議出來的,可當看到成批成批的戰士就為了幾層阻擋慘死於山腳下,狄葉飛心中也不禁有些栗然。
    這些人除了被火燒死的、被箭射死的,倒有一小半是因為恐懼逃跑而被柔然的騎兵臨陣砍殺的。
    “哪裡是部下……”知道狄葉飛是男人以後,斛律蒙如今已經徹底把狄葉飛當成了偶像,沒事就往他身邊湊。聽到他的話,斛律猛立刻嘲諷道:“那都是奴隸和死營的混血雜胡!柔然人可捨不得死自己人!”
    高車之前也是奴族,像這樣的事情也曾被驅使過,如今一見,立刻氣的眼中充血,語氣也都是憤憤不平。
    “柔然大軍出征,必定帶著不少奴隸和死營。我們……我們如今殺的,怕是沒幾個柔然人啊!”
    狄葉飛看著身邊高車人各個義憤填膺,須發戟張的樣子,忍不住拍了拍他們的肩膀,歎息道:“這……這也是沒法子。等我們踏平柔然,敕勒人就不用再做奴隸,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他這話說的很心虛,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奴隸制,即使柔然被滅,難保他日不會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只要一落後,總是要被人欺壓的。
    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壯大自己罷了。
    猛然間,狄葉飛似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道理,怔怔地出起了神。
    高車人看到山下的情況雖然傷感,但他們久在柔然,比這淒慘的事情也都經歷過,所以只是唏噓了一陣,倒比狄葉飛更加放的開。
    他們拉住狄葉飛和他的同袍的衣衫,扯著他們就往山上跑。
    “不要發呆了!柔然人上山了!我們快走!”
    狄葉飛驀地回過神,一邊吩咐其他人按照約定的行事,一邊沒命的往上跑。
    他們往上跑,倒不是害怕後面的騎兵,而是再不跑,就沒有路走了!
    隨著狄葉飛等人順利的跑到山腰,柔然人騎兵的戰馬踏足大地的聲音也吧嗒吧嗒的震懾著所有人的心神。
    柔然所處的地方雖是草原,但也有不少山脈,他們的戰馬都是野馬馴服,能夠爬山,也耐寒、有耐力,金山南麓雖然高,卻不是什麼陡峭的山峰,沒有一會兒,就有大批騎兵從那狹小的缺口中上了山。
    “上山!全部上山!看他們還用什麼躲!叫死營的木盾手在最前面擋箭!其他人准備迎擊!”
    爾綿辛指揮著大軍進入山中,開始追擊向著山腰逃竄的高車人。
    狄葉飛等人終於駕馬奔了高處,高車人齊齊吹起號角,立刻有無數抬著盛器的青壯向山下的路徑上傾倒什麼。
    那些圓滾滾的物體一路翻滾朝下,布滿了通往山腰的路徑,發出刺鼻的氣味,熏得人睜不開眼。
    口鼻都覆蓋著層層布條的高車人們傾倒完東西,立刻狂笑著奔回山腰,生怕再多留一刻的時間。
    柔然人到了,可等待他們的卻是噩夢和修羅場。
    滾下去的物體是高車人的“火種”,金山上豐富的露天煤礦。這種東西燒起來有異味,又不能大量采集,而且由於燒得不好還容易中毒,在中原,大部分漢人都是使用更環保方便的木炭,而捨棄掉這種不好用的東西。
    但草原沒有那麼多木頭,連馬糞和牛糞都要拿來做燃料,高車人發現了“煤”的作用,稱之為“火種”,又學會了如何粗略地提煉煤,使其不容易讓人中毒,從而讓冶鐵變得容易。
    表土移除後,煤層暴露出來,高車人將這些煤層鑽碎,取出一部分作為當年的所用,從不大量采集,以免引起其他游牧民族的注意。
    加之草原民族普遍沒有文字,也愚昧無知,這些事情都是口口相傳,所以人人都知道高車人會用“火”,卻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如今被燒紅的煤傾倒在路上,因為沒有充分的燃燒過,所以看起來就像是許多不起眼的石塊一流,藏匿在初夏厚厚的草皮之中,可等柔然的騎兵一踩上這些道路,立刻人仰馬翻,一個個落下馬去。
    泥土和草叢早就被煤塊炙烤的滾燙無比,等他們落下馬翻滾下去,更是皮焦肉炙,沒有一會兒,山中就彌漫著陣陣難聞的焦糊之味。
    高車人從未想過煤還能這麼用,即使是提出這種想法的狄主食也沒想過用作燃料的煤還能當做暗器,這般運用……
    蒸騰的熱氣使得草叢中的空氣都開始扭曲了起來,四五月的天原本就是初夏,已經開始炎熱,再加上這麼多沒有“煉制”過的煤一起燃燒,處在下風的柔然騎兵們,即使沒落下馬的,也覺得肺部像是有什麼燒起來了一般火辣辣的疼,更別說落下了馬的那些。
    他們一邊跟著馬翻滾在火焰地獄上,一邊吸入大量有毒氣體,慢慢地失去知覺,暈死了過去。
    在他們的背上、身上、臉上,到處都是燙傷和燒傷,其傷口之恐怖,更勝過刀傷箭傷。
    高車人心中發寒,看向狄葉飛的神色由尊敬變成恐懼。
    這是高車人的“聖物”,如今卻變成了了“凶器”。哪怕這是能給他們帶來勝利之人,但他畢竟不是高車族人,而只是魏國來的使者。
    魏國騎兵天下無雙,魏國善於進攻,可他們沒想到,在魏國長大的高車人,居然也能這般善於防守。
    這是什麼樣的妖孽?長得漂亮也就算了,會算計人心,能聯絡右賢王庇護沿途的族人,卻是魏國的使者……
    狄葉飛可不管他們怎麼想,見此番果然奏效,頓時興奮地一揮拳。
    “大善!等他們往回退時,再命令弓箭手出擊,繼續射他們!”
    這些高車人已經是拴在魏國戰車上的同盟,如今圍困之危已解,頓時一個個清醒過來。
    此時哪裡是想這些的時候,能贏就行!
    現在他們一個人都沒死,卻已經讓柔然人折損了這麼多人馬。如果能再……
    “只需用弓箭射退他們,射退就立刻回返,不許讓族中兒郎出戰。”
    狄葉飛見這些人一副熱血上湧的樣子,立刻潑了他們一盆冷水。
    “為什麼?阿其火,我們只要趁勝追擊,就能把他們全部都……”
    “因為山間彌漫毒氣,等到了中午,陽光一烤,熱氣就往上熏,只有到山上開闊之處才能幸免。你們現在追擊,就算能殺了他們,也回不來了,而且還有可能被拼死逃命的柔然人反過來圍住……”
    斛律光斗見年輕一輩沒有一個能沉得住氣的,心中歎息不已。
    他的大兒子倒算的上人才,但他出於父親的私心,如今已經讓他護著族中老幼南下去投奔魏國的將軍了,否則留在這裡,倒是能學不少東西。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有這狄葉飛的成就。
    斛律族長畢竟德高望重,他一解釋,這些高車勇士也不疑有他,立刻穿上特質的皮靴,裹上沾濕的布巾,握著弓箭就尖嘯著沖下山去。
    看著高車善射的年輕人追著迅速撤退的柔然人屁/股後面狂射的樣子,狄葉飛微微露出一個微笑,待視線掃過他如今的義兄,這位斛律族長時,他心中忍不住道了聲“慚愧”。
    他不許高車部族的勇士趁勝追擊,毒氣卻是小事,因為只要贏了,便可在山下暫避,等毒氣散盡再回返。他不許高車勇士們追擊,卻是因為他早已經把高車部族的青壯都當成了自己的部將,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折損。
    馬上花木蘭就要來這裡,他想讓火長看到高車部族毫發無損的樣子,而不是拼殺過後的兩敗俱傷。既然他們注定要領著高車人打向王庭,那他就不允許自己有一場敗績,否則他們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
    花木蘭已經立下了以一千騎兵生擒鬼方的傲人功績,他還在“張騫第二”的道路上奔走,即使日後回返大魏,世人傳送的也是他的機智和出使手段,又有誰能記得住他也是能征善戰之人?
    他雖走了這樣的路子,卻依然還想和舊日同火並肩而戰,走上建功立業的路子,而不是成為鴻臚寺裡的一位使臣,從此靠著自己的容貌奔走於列國之間。
    崔浩大人那樣的人,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更何況自己連字都不認識,除了高車,去其他國家出使,斷沒有做主使的資格。
    他必須要讓世人都看見他的本事,不弱於花木蘭的本事!
    他可是花木蘭的同火,是曾經因為能力而被分到黑營一火的勇士,應當擁有足以和同火比肩的能力才是!
    狄葉飛知道花木蘭不看重名聲,也沒有野心,否則不會甘做“玄衣木蘭”的賤役。但他身為高車和西域人的雜胡混血,長得又如同女人,受盡冷眼,卻是比花木蘭更看重“名”這種東西。
    至於野心嘛……
    他回頭看了看那些躍躍欲戰的高車勇士們,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壓抑住自己那正要噴薄而出的炙熱。
    爾綿辛大敗,便會點齊周邊能動用的一切人馬來找回場子,撫平這奇恥大辱。到時候這些高車勇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他們高車人受盡柔然欺壓,需要有一場大戰堂堂正正的證明自己的能力。否則即使歸附了大魏,鮮卑人也只會認為他們是當年弱到只能倉惶逃走,淪為奴隸的弱族。
    弱族是得不到尊重的。漢人以智慧和強大的治國能力得到了所有鮮卑人的尊敬,那高車人呢?
    工匠?游牧民族的工匠,根本無法抵得上漢人的能工巧匠。
    力士?和奴隸又有什麼區別?
    頭腦?權謀和朝堂這種東西,如今鮮卑人和漢人平分秋色,哪裡還有高車人染指的地方?
    所以,無論是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為了高車人未來在大魏的地位和重要性,他們都必須立下赫赫的功績。
    這是他們唯一能博得出身的法子。
    在那之前,哪怕有一絲危險,一絲戰敗的可能,他都不能去冒險。
    他不能讓他和高車人留下任何“詬病”。
    為了讓高車部族在魏國有不輸給漢人地位的未來,為了讓高車人不淪為盧水胡、白龍胡那樣地位低下的雜胡,他要拼盡全力。
    哪怕算計族人、算計自己,都在所不辭。
    若說解救回自己的同族,讓敕勒川響起敕勒人的贊歌,讓敕勒川裡天穹廬前歌舞從此不再斷絕,是他的信念的話。
    那高車人必須堂堂正正大勝一回,贏得讓世人矚目的功績……
    ——便是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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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3:05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與誰共享

爾綿辛從跟隨吳提以來,從未遭受過這般的奇恥大辱!
    不過是一些如同牛馬畜生一般的屬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軍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馬。
    若不是入口狹窄,大軍難以通過的話,後面留下鎮守的大軍可能都要遭殃。
    先頭部隊損失慘重,山中還不知道有多少高車人,他們此番冒險上山,竟是連高車人的毛都沒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賢王帳下時,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較,雖然許多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認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戰功來證明自己,可吳提對鬼方的信任甚至超過對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戰、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戰,自己做副將。
    鬼方是出身貧賤,但吳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給了他,又賜給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馬奴的身份。爾綿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終於死在魏國人手上,又恰逢魏國大軍壓境,王庭需要高車人護衛,派出他來召集高車的人馬……
    只要他點召了這些人,以後豈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結果高車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堅守也不願意投降,更別說交出自己的人馬。
    爾綿辛被這樣的結果氣的起了一嘴泡,他幾乎都能聽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賤之人,會笑話他怎麼連一件容易的差事都辦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來之前信誓旦旦一定會帶著高車人回來,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賢王,他若沒有帶著高車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還有命活下來都成問題!
    一時間,爾綿辛感覺喉間一甜,氣急敗壞地問身邊的副將:“我讓你出發去找的援軍呢?右賢王的人馬有沒有消息?其他幾個部族呢?”
    “去右賢王領地的人倒是回來了,說是沒有右賢王的命令,他們不能出戰。其他幾個部族有些說會借我們兵馬,但王庭現在也要人,所以每個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麼?就算八個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沒有多少!”他愣了愣,轉身問一個隨從:“八個五百人是多少?”
    那隨從數了數手指,苦著臉搖頭。
    “你呢?八個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爾綿辛又問一個可憐的隨從。
    帳下一個副將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爾綿將軍,兩個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麼夠!我這次光奴隸就帶了兩千,他們居然只給我這麼點人,是打發賤族嗎?”
    爾綿辛氣的揮鞭猛抽大地,“豎起左賢王的王旗了沒有?告訴他們是我爾綿部借人了沒有?”
    那幾個副將都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
    爾綿部在東部為尊,又是左賢王的人,可西邊確大多是右賢王的領地。
    西邊水草不豐,實力又弱,所以許多東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經是常事,平時看不上人家,現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門借人,能借給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賢王以後可能稱汗的份兒上了。
    柔然現在正在和大魏作戰,人人都在倉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竄,或往北面的東部敕勒撤走,在這西邊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馬,已經不容易了!
    “那人馬呢?人馬都在哪兒?”
    爾綿辛之前還以為自己會大勝,所以沒指望他們的人馬,只想著有備不時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車人軟硬不吃,除了硬打下來讓他們看看厲害,根本沒有任何路子可走。
    “約好明日一定會到的!”
    爾綿辛的部下剛剛因為大敗而回,燒傷燙傷毒傷無數人而士氣大跌到慘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爺卻還像是懲罰爾綿辛不夠一般,又派出使者徹底嚇傻了他們。
    “將軍,將軍,南邊出現一支魏國隊伍!人數約有四五千!”
    追趕牧民而逃回來的柔然騎兵們立刻沖到主將面前,七嘴八舌地稟報著路上的見聞。
    “好多魏國騎兵,朝著北面來了!”
    “打著猛虎的旗幟,為首之將是個年輕人!”
    “一見面就把我們沖散了,還把高車人的牛羊搶了!”
    一群人吵吵的爾綿辛心中怒氣更勝,拿起鞭子沒頭沒臉地就對他們一頓猛抽:“好好說話!一個人說!你們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這些原本就是潰兵,給賀穆蘭的隊伍嚇破了膽子,一個還算鎮定的說了南邊出現四五千精兵的消息,並且把自己怎麼發現了牛羊,那附近可能還有高車人的事情都說的清清楚楚。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南下搶些高車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個副將愁眉苦臉到臉上都是褶子,“等魏國的騎兵一到,山上的高車人要是趁亂和他們聯合,我們說不定一點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萬一正好碰上那些鮮卑人,後面又有高車人夾擊,正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另一個副將猛地搖頭。“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們大軍出擊卻被高車人打敗,回去一定會受責罰,若是帶著牛羊,他們說不定以為我們是為了搶這些東西而輸的……”
    “就這麼撤了,豈不是便宜了這些高車人?”爾綿辛咬牙切齒。“我就這麼敗給高車人,以後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將軍,我覺得倒不必這麼憂慮。不是出現了一支鮮卑人的騎兵嗎?我們正好可以回去稟報,就說我們去金山的途中遇見大隊鮮卑人馬,力不能敵,所以只能鎩羽而歸……”
    一個將軍突然語出驚人。
    “敗於鮮卑人之手,總好似敗於賤族之手上。鮮卑人能征善戰,我們再把人馬數字說多一些,就說金山已經被鮮卑人包圍,就算大汗再不講情面,也不會責怪我們的。”
    此次魏國大軍來襲,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線聽說也有鮮卑人的兵馬,若是半路知道高車人在這裡會盟而遇上,也是尋常。
    能對上鮮卑大部兵馬還帶了三分之二的人回來,已經算是了不起的戰績了。
    “這……這不是作假嗎?”
    一群將領和部落主紛紛四顧,見每個人臉上都有疑色,頓時心中不安。
    “若是給左賢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會有人知道的!告訴所有兒郎全部閉嘴,否則回去之後,也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會知道輕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話。
    “我覺得可行。趁著魏人還沒到,趕緊離開!”
    “那……那我們借來的兵馬怎麼辦?是不是要去給他們報個訊?”
    約好明天就到,萬一到了以後看見大批魏國騎兵,豈不是都要枉死。
    “為何要給他們報訊?”爾綿辛獰笑了起來,“他們看不起我們,只借我們這麼點兵馬,等魏國人殺了他們,大汗就知道這裡確實是有魏人,不是我們的托詞。”
    “他們來這裡,才叫來的正好!”
    爾綿辛的話讓所有部將不寒而栗。只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讓四千勇士無謂地送命……
    不過若是他們真送了信,這些人也就知道他們不是和魏國對戰撤退,而是倉皇逃跑了,確實不能送訊出去。
    死他們比死自己好,只能這樣了!
    一時間,所有的將軍和部落主下令丟棄不能騎馬的傷兵,拔營撤退。
    可憐這些柔然騎兵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急急忙忙的開始准備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傷兵。
    狄葉飛等人在金山的高處,看著山下的柔然人開始大舉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葉飛,他原本還想著這敵將能多吸引一點人來,好讓他和花木蘭徹底將他們消滅在這裡,結果這才傷亡不到一半,對方就開始撤退了。
    潮水般離開的柔然人退的十分干脆,連傷兵和輜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腳下那些破損的拒馬和高車,以及滿地來不及收殮的屍體在提醒著今日清晨這裡發生過一場大戰。
    高車人各個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輕人甚至就地歡喜的跳起了舞來,只有狄葉飛看著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該高興才是啊!你的智慧擊退了敵人,我們理應為你而禮贊!”斛律猛興奮地說道:“我們一個人都沒死!一個人都沒死!”
    “我在想,為什麼他們退了。”
    狄葉飛喃喃自語:“他們不該退的,他們應該帶更多的人來圍住我們才是……”
    “退了才好!他們退了,我們就可以下山啦!”
    “謹防有詐,等兩天再說!”
    斛律光斗拍了兒子一下頭,呵斥他一頓。
    “阿爸你又拍我頭!”
    “我拍拍看看水會不會倒出來一點!”
    此時地面傳來一陣陣隱隱的轟隆之聲,聲音往上傳,所以聽起來特別明顯。狄葉飛先開始以為是打雷,直到那轟隆的雷聲中夾雜著陣陣人喧馬嘶,他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阿其火!族長,快看,南面又來了一支人馬!”一個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處,指著南面大喊。
    “是騎兵!”
    一群高車人心中驚駭,紛紛往下探看。只見遠處塵土蔽天,無數騎兵奔馳而至,領隊的將軍身後豎著一桿鮮紅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絲線繡著猛虎的頭像,而後各色旗幟飄揚,都是鮮紅顏色,只是上面的圖樣並不一致,明顯是副將們的牙旗。
    狄葉飛的臉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馬!是我右軍的虎賁騎!”
    右軍以紅色為旗幟顏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來了哪一支部隊。
    虎賁軍疾馳而來,賀穆蘭見遠處並無人馬,便讓眾軍齊齊吹響號角,震懾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敵軍,又派一探馬舉著她的虎賁騎去山下招搖,提醒盟友是自己人來援了。
    一剎那間,狄葉飛的眼淚潸然而下。
    離開黑山大營只不過半年的時間,可對他而言,似乎是已經許久許久沒見過右軍的大旗了。
    他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一邊是養育他長大的大魏,一邊是賜予他血脈的族人,前有敵人威逼,後有軍中的期望,加之閭毗的陰差陽錯、柔然人的殘忍本性,都將這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壓的愈發沉穩。
    可那沉穩之後,是舉目四顧後毫無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厭惡的驚艷眼光、那一塵不變的軍中生活,還有那些腳臭、打呼嚕、磨牙、總是打不贏的同火們,都變得可愛又越發懷念起來。
    這時候他才發現,若沒有自己敬愛的見證之人,他獲得的一切勝利和榮耀都毫無意義。
    而勝利和榮耀若不是與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這一切也會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輝,變成錦衣夜行一般的遺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與山下的花木蘭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樂,他想念黑山大營的每一個人。
    他想把榮耀獻給黑山大營,獻給右軍,獻給黑營,獻給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賀穆蘭的虎賁軍旗幟鮮明,行列整齊,神色鎮定,在齊整的鎧甲兵器映襯下,各個儀表非凡。當他們疾馳到山腳下的時候,高車人也對他們肅然起敬,幾位族長看著狄葉飛,就等著他發號施令。
    可狄葉飛看著山下穿著饕餮戰甲的戰友,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他一定是為了炫耀,才穿這麼一身來。他以前從來不在行軍的時候穿厚重的鎧甲,嫌穿的累贅……’
    ‘虎賁軍不是鷹揚,如此急行軍是為了什麼?是了,火長以為我困在這裡,一定是想盡快救我們出來……’
    幾個高車人看他如此激動的樣子,竟是說不出話來打擾。
    他們看著那個為首的將軍下了馬,徒步走到“拒馬”和“高車”組成的陣勢前,踩過柔然人堆積而成的屍體,對著山間抬起頭來。
    在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副將打扮的年輕人,似是擔心會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緊緊跟隨。
    距離遙遠,誰也看不清那將軍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慶幸之意。
    他在慶幸自己來的及時,他在慶幸山腳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戰甲,披著殷紅披風的將軍終於露出了笑容,舒展開他的眉目,對著山上朗聲長嘯:
    “狄葉飛!火長帶著火伴們接你來啦!你還不快給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響徹山間,狄葉飛擦了擦眼淚,卻只吐出微不可見的一聲……
    ——“嗯,來了。”

  ☆、第226章 兩軍對峙

損失了三分之一人馬的爾綿辛領著部將倉皇東逃,生怕撞上了西進的鮮卑人,被大軍踩成肉泥。
    柔然人對“忠誠”和“死戰”並無什麼信念,存於心中的唯有“保存實力”,這一支隊伍倉皇東逃,沒遇見鮮卑人,倒先遇見了也正在向金山進發的閭毗一行人。
    閭毗原本速度不慢,只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蹤,先是向東做出尋找妹妹的樣子,而後折返西邊的金山,所以反倒落在了賀穆蘭之後。
    他擔心著高車部族已經被爾綿辛帶領大軍攻破,再一看前方折返王庭的隊伍裡並沒有高車人的蹤跡,更無高車相隨,頓時心中定了一定,繼而便是疑惑不解。
    爾綿辛是吳提帳下如今實力最強的部落主,柔然遭到魏人攻打,吳提讓他來高車,原本是寄予厚望,希望能帶著青壯回來支援的,如今一看,怎麼似乎像是吃了大虧的樣子?
    閭毗帶著大軍前來高車部族,本就是想著趁機打退爾綿辛的部將,結了高車之圍,順便刷刷心上人的好感度,最後順理成章的接受高車部族的效忠的……
    如今爾綿辛不再攻打高車了,他的小盤算也落了空,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高車素來和順,閭毗也沒想到他們會真的誓死反抗,更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神勇。他不便出面,便點了一位心腹,這位心腹同時也是西邊領地的部落主,便充作剛剛率部路過這裡往王庭支援的部落主,去打探一番消息。
    一個時辰後,那心腹回來了,卻帶回來一個讓閭毗足以心驚肉跳的消息。
    高車部族附近出現了大批鮮卑騎兵,各個驍勇善戰,爾綿辛還沒打下高車部族就被這支部隊襲擊了,在損失三分之一的兵馬後,為了減少損失,只能收兵返回王庭復命。
    閭毗不疑有他,他在王庭和爾綿辛也打過數次交代,知道對方頭腦簡單,一旦不敵無計可施跑回來也是正常,只喟歎自己少了一個贏得高車人好感的機會,便帶著兵馬稍作隱蔽,等爾綿辛的大部離開才繼續西進。
    “主人,現在怎麼辦?我們還去金山嗎?”
    一個部將心中擔憂,問閭毗道:“如今金山南麓很可能已經被鮮卑人攻占了,我們現在再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先去附近看看,是不是虎賁軍。”
    閭毗知道西線的魏國人馬早已經前往王庭,在西邊留著的只有幾支有著特別任務的部隊。他把自己的母親送去了虎賁軍中,料想此時母親應該早已經被送往了後方,所以虎賁軍才會繼續往北攻打。
    既然如此,虎賁軍的將軍應該知道他的身份,他去高車部族和他會面,應該沒有什麼危險。
    “可是若是高車已經被虎賁占領,就算是虎賁軍,我們去也沒什麼意義啊!”那心腹苦著臉,“說不定我們還要被魏人打回來!”
    只是若是高車部族已經被魏人占領,再想從魏人的手中贏得高車人的歸附,那就實在是很困難了。
    魏人以軍功為生,能攻占高車部族應當是個大功。虎賁將軍和他無緣無故,斷沒有把這個大功拱手相讓,將自己的俘虜和從眾讓給他去打王庭的理由。
    若是要打,也是虎賁將軍自己領兵去打了。
    所以他這幾個心腹勸他不必再去,便是希望他能不要再節外生枝。
    “你們哪裡懂我要去干什麼!”閭毗捂著胸口的玉墜,臉上滿是笑意。“我又不是去打仗的,和那虎賁將軍會一會又有什麼關系?”
    他和魏人結盟,又是身為柔然的右賢王,那不過是魏國一個小小的虎賁將軍,又不是直勤王室,他與之結交已經是折節,對方若是個聰明人,對他也會恭恭敬敬。
    更何況他還帶著八千騎兵,西部又是他的領土,隨時都可以糾集起上萬的大軍,便是迫於他的實力,對方也不會拿他如何。
    只是不知道花木蘭怎麼樣了。
    素和君答應過他,會給西面的將軍們送信,虎賁將軍自然也是收到了信的,定不會怠慢狄氏的“阿其火”。
    聽說這虎賁將軍也是位年少的將軍,花木蘭長得又如此絕色,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就連自己都如此珍惜花木蘭,那虎賁將軍說不定一見她,也升起了愛慕之心……
    閭毗如此一想,頓時心中一緊,立刻傳令眾兒郎,加速行軍,明日中午之前,務必到達金山南麓。
    ***
    狄葉飛經歷一番曲折才到達金山,其中的艱辛困苦自然一言難盡。
    賀穆蘭和其他同火將高車人接下山來,她是魏國的將軍,又是庇護了部族裡老弱婦孺南下的友軍,更是受到了高車人狂熱的歡迎,金山南麓的牧場裡重新安營扎寨,又宰羊殺牛,捧出美酒,歡迎這支虎賁軍的到來。
    賀穆蘭從進入柔然開始,一路踏破牧民的部族,所到之處,無不哀嚎哭泣一片,何曾有過這般被人捧上美酒,待若上賓的一刻?
    就連和她一起前來高車部族的虎賁軍也覺得就算是為了這一刻,這麼多天的急行軍也算是值得了,雖然沒有美人兒,但好酒好菜,又成功和高車人會了師,自然是盡情狂歡,享樂一番。
    沒有美人兒自然是遺憾,虎賁軍們和高車部族的漢子們一起縱情高唱,摔跤比試,賀穆蘭則是被諸位高車部族的族長拉著問東東西,直到半夜才得出空兒來。
    等傍晚一直到午夜的狂歡散了場,一群昔日同火這才拉著狄葉飛溜到他的營帳中,總算是清淨了幾分。
    狄葉飛在山下時就已經和這些同火們擁抱了一會兒,這一次單獨相處,情緒更是激動,忘形地和他們一一相擁,互訴衷腸。
    “哎呀,柔然的風沙就是大,把我們的狄美人都吹黑了一點……”
    胡力渾抱了抱狄葉飛,笑著埋怨柔然的水土不好。
    “看見你沒事,我們就安心了。”
    阿單志奇接著抱了抱狄葉飛。
    “我們遠遠看到山腳下那些燒起來的高車時,真的是嚇壞了。”
    “是我們自己燒的,當做火牆防御而已。”
    狄葉飛也笑了笑,和阿單志奇一抱即離。
    吐羅大蠻則是十分誇張的張大了臂膀,挺起胸膛對著狄葉飛說道:
    “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沒事,我吐羅寬厚的胸膛在等著……啊!”
    吐羅大蠻被狄葉飛當胸揍了一拳,痛的彎下身子。
    “你的手怎麼還是這麼黑啊!”
    普桑普戰兄弟各自和狄葉飛抱了抱。他們年紀大了狄葉飛不少,也沉穩的多,他們知道狄葉飛這次若是回返一定能立下赫赫功勳,也樂於和他交好,每個人都送上了幾句祝福之語。
    狄葉飛從頭到尾帶著輕松的笑意,待和那羅渾擁抱時,後者扭開頭不看他的臉,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這才紅著耳朵小聲說道:
    “你的雙戟我給你帶來了,回頭我給你拿!”
    “那真是太好了!”狄葉飛露出驚喜的笑容,“我這裡沒有趁手武器,馬上大戰在即,我正發愁,你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狄葉飛離開黑山大營時已經升做了百夫長,和那羅渾一個營帳,他走後,許多東西都留在了營帳裡,交給了那羅渾保管。那羅渾此次來柔然,想著也許能見到狄葉飛,便把他的兵器也一並帶了來。
    狄葉飛倒了柔然一直用柔然常見的馬刀,只是他比較用慣了雙戟,武藝便打了個折扣,此時雙戟重新回到他手裡,自然是興奮不已。
    “狄葉飛,我怎麼覺得你好像長高了一點?”吐羅大蠻嚷嚷了起來,“走之前還沒有火長高,現在好像快和火長一樣高了!你們高車人難道長得比別人慢?”
    狄葉飛原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情況,此時吐羅大蠻一說,帳中人人都關心了起來,拉著他們背貼背一靠,比起了身高。
    賀穆蘭自當上將軍後,已經久不和他們胡鬧,此時隨他們擺布,也只是嘴角噙笑,乖乖的和狄葉飛背貼著背。
    只見狄葉飛和賀穆蘭身高已經相若,幾乎看不出高矮了。
    女子發育的較早,身高在十七八歲就已經定型了,男人卻是緩慢生長的。狄葉飛少時個頭不高,長得又像是女人,所以越發容易被人認錯,等到了長個子的時候,長的又不是很快,一直是他的遺憾。
    狄葉飛見自己還能再長,自然是高興極了,他掃了一眼帳中火伴,發現沒有若干人和殺鬼,便開口准備詢問,可剛剛開口,又抿了抿蠢,不敢再言。
    依火長那護短的脾氣,若是若干人和殺鬼還在,她又升為了將軍,一定會將他們要到帳下的……
    此時不在,多半是已經……
    賀穆蘭剛剛轉過身子,見狄葉飛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一哀,臉上也顯出悲戚之態。
    “你想的沒錯,殺鬼確實是不在了。”
    她看著狄葉飛瞪大了眼睛,又接著說道:“若干人卻是沒事,他得了一位貴人青睞,去做侍官了。”
    狄葉飛先是一輩,而後聽到若干人沒事,心中又一喜,頓時百感交集,半天才出聲:“殺鬼……殺鬼他是怎麼死的?”
    眾人之中,除了那羅渾就屬殺鬼武藝最高,而且他性子謹慎,並非冒進之人,若說他戰死了,狄葉飛心中是不信的。
    說起殺鬼,滿帳俱靜,剛剛的歡喜也全部都沒了,賀穆蘭歎了口氣,開始將殺鬼的事情一一道來。
    “……竟是這樣……”
    狄葉飛悵然不語。
    “我們會給殺鬼一個清白的!”胡力渾咬緊牙關,“殺鬼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還想以後接家人出來住,讓他阿母含飴弄孫,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皮甲也有疑點。不過這都是我們北伐回去的後話了。”賀穆蘭心中也不好受,“我們好不容易團聚,當說些開心的事才是。狄葉飛,聽說你遇到了赫連定,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赫連定嗎?我只看到赫連的旗幟,並不知道是誰……”狄葉飛愣了愣,“那人抓到沒有?”
    “沒有。”
    賀穆蘭搖了搖頭。
    “此事說來話長……”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一群同火效仿黑營之時,大被同眠,抵足而談,說道興起時,不免大叫幾聲,引得各自帳外看守的親兵出聲詢問。
    正是因為這些親兵的存在,讓狄葉飛察覺此時他的同火們都已經越行越遠,朝著“建功立業”的道路在前進。
    而他雖立下了不少功勞,可就今時今日而言,還是及不上諸位同火的。
    一時間,狄葉飛有些難過,又有些急躁,更多的是一種同火漸行漸遠無法追趕的無力感。
    但他轉頭一看含笑聽著他們笑鬧的賀穆蘭,心中卻又忽然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十人之中,屬花木蘭武藝最高強,人品最出眾,且有同齡人少有的冷靜,自然是他們之中走的最遠的。
    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回過頭來,拉所有人一把。
    即使他在柔然,這位火長也沒有忘了他,吐羅大蠻曾說,火長會留在西線,是因為他自願請命的緣故,因為這個,虎賁軍還對他頗有意見,全靠素日的威望彈壓。
    有一個人,從不搶功,也不會拿你犧牲;
    要沖鋒時,他站在你的身前;
    要撤退時,他為你斷後;
    到了論功行賞時,你只要站在他的身邊即可……
    這樣的花木蘭,怎能不讓人敬若親人?
    他們終會一同前進,互相扶持,猶如當年在黑營一般。
    狄葉飛在眾人的說話聲,漸漸放松了心神,慢慢地睡了過去,即使在睡夢中,也依然含著笑意。
    他似是從黑山出發開始,從未這般的沉睡過了,只是一閉眼,立刻陷入了香甜的夢鄉。
    幾人聊了一會兒,發現身旁沒有了聲音,再扭頭一看,狄葉飛已經睡了過去,不由得都禁了聲。
    “火長,你有沒有覺得狄葉飛比走之前更瘦了?”
    阿單志奇看了看狄葉飛的臉,搖頭道:“看來柔然之行不輕松啊,他似是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也覺得他好像有心事,不過剛見面,不好問。”
    胡力渾抓了抓腦袋。
    “睡覺吧,別吵醒他。”
    那羅渾給他蓋好被子,吩咐門外的親兵給他們都拿幾床褥子來,外面的親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依命而去。
    睡覺的鋪蓋很快就拿來了,眾人圍著狄葉飛睡做一團,霎時間,狄葉飛帶著笑意的睡容又變成了皺眉之態,似乎是在夢中,又有那些磨牙的、打呼嚕的、說夢話的煩惱前來糾纏,讓他不能一展笑顏。
    可憐了帳外的親兵們,這些將軍既沒有吩咐他們走,也沒有吩咐他們留,只好值守一夜,各個頂個黑眼圈。
    到了第二天一早,虎賁騎巡邏的部隊回返,立刻喊醒了帳中的眾人,一群人爬起身來,渾然像是回到了當年還在黑營之時,將軍又點軍出戰,吐羅大蠻甚至一躍而起,脫口罵道:
    “入你阿母的,老子睡得正好,又是哪個蠕蠕……呃?”
    哄笑聲大起,賀穆蘭隨便整理了下亂發,出帳詢問。
    “花將軍,不遠處出現了幾支蠕蠕騎兵,人數約有一千,從東邊和北面而來,似是直奔金山!”
    那巡邏的騎兵好奇地看了看賀穆蘭,腦中想著同軍眾人所說昨夜所說的“香艷之夜”,不免臉上帶出了幾分,更是對著帳內探頭縮腦。
    “一千人?難不成是昨天的那個柔然大將又糾集部將回返?”賀穆蘭錯愕了一會兒,“昨日不是已經撤退了,五十裡之內沒有敵軍嗎?”
    “是!昨日並無敵軍。這兩支部隊倒像是從其他地方來的。”
    這什麼情況?
    還有殘兵?
    “啟稟花將軍,東邊又來了幾隊人馬,人數也在一千左右!”
    又有斥候來報,神色也迷茫的很。
    “似乎不是一個統帥!”
    賀穆蘭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到這是被爾綿辛坑了的援軍,正好那羅渾等人都在,便又召來幾位虎賁軍的老將,眾人商議了一番,由幾個副將各帶五百人出去查探一番,什麼情況。
    誰料沒過多久,副將們就一一返回了金山的營地。高車人們原本還以為又有帳要打,各個摩拳擦掌,結果魏人打馬回營,一點也沒有開戰過的樣子,頓時人人吃驚。
    “將軍,來者似乎是周圍部落的騎兵,只是人數不多,一看到我們的旗幟就跑了……”
    那羅渾皺著眉頭。
    “但是看他們的勢頭,倒像是來支援的援軍。莫非真是昨日那大將又召集了諸部來戰?”
    賀穆蘭聽著眾人的猜測,一點也不敢大意,立刻下令虎賁軍做好戰斗准備,又去拜訪了幾位高車族長,向他們借人。
    有狄葉飛的關系,又有賀穆蘭帶來的拓跋燾手諭,高車諸族不敢怠慢賀穆蘭等人,立刻點了族中八千兒郎,跟隨在虎賁軍之後,在金山大營外做好了防御的陣勢。
    閭毗一路帶著自己率領的精兵疾馳金山南麓,在路上又遇見幾支騎兵隊伍。他是柔然的右賢王,西部又多有閭毗的屬民,見到閭毗的王旗,自然都上來拜見。
    閭毗和他們一談,方知是已經撤退的爾綿辛沒顧上給他們報訊,險些讓他們折在了魏人手裡。
    閭毗有意收攏這些騎兵為己所用,所以一路將已經嚇得驚慌失措的柔然騎兵們歸於帳下,聲勢浩大的朝著金山南麓而去。
    這邊賀穆蘭也以為是爾綿辛又再次殺到,所以穿上了饕餮戰甲,戴上了紫金束冠,帶著虎賁軍的騎士及高車的八千騎兵擺開了陣勢,又有高車部族善射的青壯躲在大軍之後,就等著敵軍一到,萬箭齊發。
    狄葉飛也重整兵甲,手提雙戟,立於高車部族陣前,臨時充當指揮的將領。此時若論人數,賀穆蘭帶領的虎賁軍還在狄葉飛之下。
    一時間,號角爭鳴,遠處塵頭四起,馬蹄奔走時發出的那種交替而整齊的踏地聲不停傳來,賀穆蘭下令弓箭准備,那支敵軍卻在遠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並不繼續向前。
    兩方勢均力敵,賀穆蘭這般還有高車部族作為後盾,劍拔弩張之下,雙方都緊張不已,幾乎聽不到什麼異動的聲音。
    唯有狄葉飛心中不安又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的旗幟,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飛熊……
    怎麼會是飛熊?
    難不成?
    “你可看的出對面是那支敵軍?”賀穆蘭低聲問身邊的斛律飛鴻。他是斛律部族長的大兒子,熟悉柔然的情況。
    斛律飛鴻也露出怪異的表情:“似乎是右賢王的軍隊。可是……可是不該是右賢王啊?他不是和阿其火……”
    有盟約嗎?
    聽到是右賢王閭毗的隊伍,賀穆蘭總算是稍微收斂一絲緊張。閭毗的母親樂浪公主正被送往黑山城,就算對方再六親不認,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攻打魏軍。一定是有什麼緣故……
    果不其然,沒有一會兒,對面陣中奔出一騎,那騎士在近處丟下武器,舉著右賢王的王旗到了兩軍陣前。
    賀穆蘭下令所有人不得傷害使者,那使者一直舉著旗幟到了賀穆蘭身前一射之地,這才在馬上撫胸行禮,用鮮卑話問道:
    “柔然右賢王郁久閭毗殿下向您問好。請問這裡可是由虎賁將軍鎮守?”
    賀穆蘭聞言點頭,朗聲道:“虎賁將軍花木蘭也向右賢王問好。敢問貴軍率領大軍來此,是為了何事?”
    誰也不知道閭毗究竟要做什麼,右賢王只是盟友,卻不像是高車這樣已經干脆歸順了的友軍,所以賀穆蘭一刻也不敢放松,一直注視著對方的神色。
    那人聽到賀穆蘭的話,呆愣住了,蹙著眉頭又問了一遍:
    “您說什麼?虎賁將軍花木蘭?您是花木蘭?”
    他上下掃了花木蘭一眼,猛地搖頭。
    “您怎麼會是花木蘭,我們家右賢王正是為了……”
    饒是狄葉飛再怎麼料事如神,也沒想到過還有這樣的一天,頓時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那廂賀穆蘭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瞇著眼看向對面的大軍。
    為首之人穿著一身華麗的鎧甲,身材高大,看起來倒不像是柔然人,卻有些像軍中那些氣度不凡的漢人將領。
    賀穆蘭開口繼續想問:
    “你們……”
    此時騎術精湛的狄葉飛不知為何,居然滑落了馬下,引起了一片呼聲。
    “阿其火!阿其火?你怎麼了?
    搞什麼名堂!
    賀穆蘭心中惱火。
    兩軍對陣,正是互相比拼氣勢之時……
    這還讓不讓人好好裝逼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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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7章 據實以告

饒是賀穆蘭是後世來的,那花木蘭記憶裡也不可能有這麼一出,所以狄葉飛掉下馬去,賀穆蘭第一反應是狄葉飛有什麼隱疾發作,第二個反應則是戰馬出了什麼問題。
    好在她還牢記自己是主將,沒有飛奔過去看看出了什麼事,而是繼續和那使者交談,詢問閭毗的來意。
    此時那使者已經魂游天際,根本說不出話來。聽到賀穆蘭詢問,他“嗯”了幾聲,居然不再繼續和這位主將搭腔,調轉馬頭,就這麼回到柔然大軍的陣中去了!
    “這柔然的右賢王什麼情況?帶著大軍耀武揚威來了嗎?”蠻古受傷,如今代替他作為親兵的是因為獻兔子而被眾位將軍看好的陳節,他年紀小,性格跳脫,見那使者不管不顧就這麼走了,頓時傻眼。
    “我看他那表情,倒像是見了鬼。”
    賀穆蘭見這陣仗倒不像是要打仗,而像是談判,也是滿頭霧水,平心靜氣等著對方的使者再次相見。
    其他人都能平心靜氣,狄葉飛一張臉已經嚇得又青又白,心口也猶如有人在扇著扇子,吹過心間的風全是涼颼颼的,讓人遍體生寒。
    這邊虎賁軍和高車部族嚴陣以待,那邊狄葉飛滑到馬下,猛地一抓斛律蒙的手,低聲說道:“我有急事,你快去悄悄把花將軍請來。”
    斛律蒙被狄葉飛抓住了手,就算知道對方是男人,心中也忍不住彭彭亂跳。他看了眼全身甲胄的狄葉飛,只覺得英姿颯爽到自己抬不起頭來,聽完他的話,立刻打馬奔到賀穆蘭的身前。
    賀穆蘭如今已是主將,尋常人等不得近身,陳節和隨軍而來的高車譯官攔下斛律蒙,待聽到他轉告的話,不由得呆了呆,跑去轉告賀穆蘭。
    賀穆蘭如今已經要被這一波三折逼瘋了,狄葉飛又說有事相請,她想著大概和這閭毗有關,便點了點頭,跟著斛律蒙去見狄葉飛。
    此時狄葉飛依舊是臉色青白的樣子,見賀穆蘭過來了,不迎反退,賀穆蘭見他還在馬下站著,也翻身下馬,好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額頭……
    “嘶……”
    狄葉飛將胳膊交叉舉過頭頂,做了一個標准的防御姿勢。
    “你搞什麼!”
    賀穆蘭又好氣又好笑地開口罵道:“我又不打你!”
    你現在是不打我……
    等會怕是就要揍我了!
    狄葉飛苦著一張臉,指了指另一邊,示意賀穆蘭跟他走。
    “火長……借一步說話……”
    “有什麼話,不能在這裡說?”
    賀穆蘭見已經有許多虎賁騎用戲謔地表情看向他們了,立刻臉色一整,用嚴肅的眼神掃過眾多將士,這才繼續低頭問他:
    “可是身體不舒服?”
    不會陣前內急吧?
    要不是知道狄葉飛是個男人,她還以為是他大姨媽來了!
    “火長,真的事態緊急,而且不能在眾人之前說……”
    狄葉飛急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你就聽一聽吧……”
    賀穆蘭何曾見過狄葉飛這種示弱之時?便是他被一群人堵在水帳折辱,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所以賀穆蘭便由著他領著自己穿過眾人,來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火長,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啊?”
    狄葉飛傻了眼。
    “兩軍對陣,你就長話短說,說重點!”
    賀穆蘭此時已經帶兵多時,說話自有一股威嚴之氣。
    “重點就是對面那右賢王閭毗是個色中惡鬼看上我了想要既想得高車美人又想得高車人歸附所以和我暗地裡定了盟約讓我說服高車人不投靠柔然任何一方勢力他則提供高車人庇護協助高車老弱婦孺南下避難……”
    狄葉飛心中一慌,一點停頓的吐出這麼一大段話來。
    而賀穆蘭也奇異的聽懂了。
    “啊?閭毗和你也定下了盟約?我說那些高車老幼怎麼南下的如此容易,這一路上必定會有許多柔然部族發現他們的行蹤,居然是閭毗的人護著……”
    賀穆蘭輕笑。
    “原來如此,難怪馮夫人是駕著高車來的。”
    狄葉飛聽出賀穆蘭話中之意,也是一呆。
    “難不成他還和誰定了盟約?”
    總不能和火長也來這一套吧?
    一想到閭毗和眼前的火長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狄葉飛硬生生冒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哪有那個能力和柔然的右賢王定下盟約?你也實在是厲害,竟和這位聯了手……”賀穆蘭看了看狄葉飛,了然笑道:“你說他是色中惡鬼?他有斷袖之癖?”
    狄葉飛臉色更苦。
    “他把我當成了女人,還許諾事成之後讓我做柔然的可敦,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死心塌地的為他說服高車人……”
    可敦?
    那不是王後嗎?
    “哈哈哈哈……可敦?這閭毗怎麼這麼可憐!”
    賀穆蘭實在是忍受不住,一下子狂笑了起來。
    軍中多少兒郎栽在了狄葉飛的這張臉上,想不到離開黑山千裡,還是有人中了招,甚至拱手河山討他歡!
    這下,“傾國傾城”真能用在狄葉飛身上了!
    “你別笑啊!現在怎麼收場?”
    狄葉飛被賀穆蘭笑到發毛,急的臉色又青又紅。
    “我又不可能真的把高車部族的人給他!我還以為他要在王庭幫著抵御我們的大軍呢,誰知道他跑來這裡了!”
    “你別急,這閭毗不會和我們為敵。”賀穆蘭自始至終都知道閭毗的身份,所以沒有狄葉飛那麼驚慌。
    “這位右賢王是我們在柔然的內應,日後也是要歸順我們的。他的母親都已經被送到了我們的地方,還是我親自護送……”
    什麼?
    打贏了也擺脫不了他了?
    他居然也歸順了?
    他不是野心勃勃嗎?不是要當柔然可汗嗎
    搞半天什麼“可敦”真的是甜言蜜語,騙了高車人賣命就屁股拍拍去了大魏當他的歸順將軍?
    不對,這不是重點!
    狄葉飛捏緊了拳頭。
    “我……我當初和他締結盟約的時候,用的是假名。”
    “這右賢王應該是識得大局之人,倒時候我們好生解釋一番,對方……”
    “他以為我是女的!他不知道我是魏人!我說我叫花木蘭!”
    狄葉飛聽賀穆蘭還在勸他,忍不住把真相脫口而出。
    “……好生解釋一番,對方一定能理解……呃?什麼?”
    賀穆蘭嘴邊的笑意突然凝固。
    “什麼女的?花木蘭?”
    狄葉飛看出她是女人了嗎?
    “那時候我實在是厭惡他,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就隨便用你的名字搪塞了過去。”狄葉飛不自在地扭過頭,“他後來口口聲聲定不負我,我看著他那個樣子實在是作嘔,更不願告訴他真名,只說我是狄氏的‘阿其火’,騙了他的信任,匡他讓西部的部下護送了我們的族人一程……”
    “不過我也算遵守了約定,沒有讓高車人倒向柔然任何一方……”
    狄葉飛咬了咬唇。
    結果倒向他們大魏了。
    賀穆蘭被這一大波湧來的信息驚得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做間諜做到這個份兒上,後世那些美女特工都應該甘拜下風才對啊!
    不對!
    這要是讓閭毗知道了真相,還不把狄葉飛撕了?
    “此事不能讓閭毗知道。”賀穆蘭略略思考了一會兒,擔憂道:“我與這閭毗不熟,但是我知道他前幾年就已經和陛下有了約定,充當柔然的內應,和我國的關系比較親密。若真出了什麼事,陛下一定會為了兩國的盟約犧牲你,所以我們不能冒險。”
    狄葉飛原以為賀穆蘭怎麼也要上手揍他一頓,誰知他面如沉水地思索了一陣,想到的卻先是他的安危,頓時心中一暖,輕聲開口:“可……可現在突然事發,不翻臉行嗎?”
    “也未必會翻臉。”賀穆蘭舒展開眉頭。“閭毗並不知道你是魏國人,我等會通傳眾軍,讓他們不得向任何人說明你的身份。知道閭毗已經歸順大魏的人沒有多少,眾人不會起疑心,只會保護你的安全。”
    雙面間諜這種事,自然是要好生保護好的。
    “木蘭這個名字十分常見,東胡諸族都有起過。你眼睛是綠色的,便說母族是鮮卑人也沒有什麼,實在不行,就說你母親姓花。狄花木蘭……”
    怎麼有點莫名不爽?
    花木蘭的名字不該在任何人的姓之後才是!
    “這……這真行嗎?”
    狄葉飛眨了眨眼。
    怎麼還是覺得不太靠譜?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把這閭毗逼得又叛一次吧?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賀穆蘭難得猛抓後腦勺,對著天空哀嚎一聲。
    “陛下居然還點我來接管高車人,這都叫什麼事啊!”
    從穿越開始,一天到晚就給小火伴們擦屁股了!
    “說到接管高車人……我們定下盟約時,那右賢王說會收歸高車人,給他們自由的身份……”狄葉飛皺起眉,“還好我提早讓老弱婦孺都南下了,想來高車部族眾人都在我們軍中,高車人也不會再生反復之心。”
    “閭毗不好惹,我花木蘭就好惹不成?”
    賀穆蘭傲然地抬起頭。
    “在他沒有當眾歸順大魏之前,便是我們的敵人,我不會讓他率領大軍進入高車部族一步。”
    狄葉飛眼睛一亮。
    是啊!
    雙方都沒有擺明身份,閭毗也不敢在眾人面前表明自己歸順了大魏的事實,否則柔然人一定會先饒不了他!
    他只要繼續躲在高車營地裡,閉門不出,或者擺明自己的族人已經歸順魏國,不方便跟他走,這閭毗應該也不會說什麼吧?
    總覺得事情好像沒有那麼容易……
    他這背後不停升起的寒意到底是什麼?
    “花將軍!右賢王的使者又來相請!”
    一個部將遠遠地呼喊著賀穆蘭上陣前一見。
    賀穆蘭應了一聲,返身准備回去,突然腳步一頓,又扭過頭來。
    “對了,雖說看在同火一場的份兒上,我救你這一次……”
    賀穆蘭露出一個足以讓小兒啼哭的笑容。
    “不過你拿我名字坑蒙拐騙,而且還是施展美人計的帳,我們回頭還是要算一算的!”
    奶奶的,不讓你們知道厲害,以後各個都把我當擋箭牌……
    我究竟還要收拾多少殘破的玻璃心?

  ☆、第228章 兩虎相爭

閭毗聽到使者回來稟告的消息以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對面的虎賁將軍居然和他的心上人花木蘭同一個名字,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面不是綠眼睛,也不是女人。
    一瞬間,閭毗的腦中閃過了許多猜測。例如對面的虎賁將軍故意和他開玩笑,或者自己的心上人正好和他同名,要不然就是對方知道自己非常在意花木蘭,想要以此來要挾等等。
    好在閭毗並非那種會為了美人不顧大局之人,所以他在腦中紛亂的想法紛紛湧入的時候,還能維持住自己的理智,讓手下再去問問對面的虎賁將軍認不認識“花木蘭”。
    沒過一會兒,使者帶著虎賁將軍的回話回來了。
    對面問他:“叫花木蘭的不少,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一個。”
    此時虎賁軍和閭毗的隊伍早已經對峙許久,兩軍都看著使者來去,卻沒有人先發動攻擊,那使者似乎也覺得這樣很無稽,跑了兩次後也不在動了。
    閭毗的大軍,就在高車人的營帳對面這麼扎營了下來。
    現在正值兩國交戰,就算私下再怎麼打成一片,閭毗也不能大張旗鼓的留下詬病。如今高車人已經被虎賁騎收入帳下,他雖然眼紅,雖然覺得可惜,也只能率領大軍扎營,靠使者和對面溝通。
    柔然人安營扎寨了,虎賁騎這邊賀穆蘭也下令鳴金收兵。但對面有大軍在,兩方怎麼也無法放松警惕,都是外松內緊。
    入了營後,賀穆蘭下令軍中人人不得提起狄葉飛的身份,只當他是個高車部族狄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不許暴露他是魏人,也不能吐露他的名字。
    虎賁騎是從黑山大營來的,自然都知道狄葉飛出使高車是秘密,他們不疑有他,還以為狄葉飛接下來還有什麼任務,所以便乖乖遵命。
    高車人雖然大多莫名其妙,但他們也知道族長老幼婦孺能順利南下,和他拿出來的那面右賢王的王旗有很大關系。
    如今右賢王已經兵臨帳下,高車人卻歸附了魏國,也許狄葉飛會被當做遷怒的對象也未可知。
    只是這些話雖然糊弄的過一般的人,卻糊弄不過曾經和狄葉飛朝夕相處的同火們,等狄葉飛和賀穆蘭一返回大營,立刻樂顛顛地跟在兩人身後。
    “到底閭毗來做什麼的?為什麼狄美人一見到他就嚇得滑到馬下去了?”
    “狄美人是不是又傷了誰的心了?看看看看,右賢王的人馬都不走了!”
    “是不是和高車人有關系?狄葉飛有沒有危險?”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問起賀穆蘭和狄葉飛,頓時引起兩人的苦笑。
    不得不說,這一群同火,實在是敏銳的很。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帳再說。”
    ***
    剛剛暫代蠻古的職務當上親兵的陳節發誓,他聽到了那位軍中偶像花將軍的帳中發出了陣陣的怪叫聲。
    那聲音像是人在極致歡樂之時突然被掐住了喉嚨,又像是放聲大笑時突然被告知了噩耗又嗚咽起來……
    總而言之,那種怪聲,陳節聽過一次後,再也不想聽第二次了。
    “別再笑了!”賀穆蘭一錘一個胖揍了吐羅大蠻和胡力渾後,啼笑皆非地罵道:“確實是一筆糊塗賬,你們說接下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哈哈哈哈……”吐羅大蠻狂笑著,“你若說高車人歸附了我們,我都能想象日後右賢王閭毗歸順我大魏,去向陛下求親的樣子……哈哈哈哈……‘我願求娶花木蘭’……哈哈哈哈,右營的兄弟們一定嚇傻了……”
    “狄葉飛立了這麼大功,日後一定是會論功行賞的,這閭毗只要歸順了我國,必然知道我國有一出使高車的功臣姓狄,長的美貌,又是綠色眼睛。這根本瞞不了多久……”
    阿單志奇猛地搖頭。
    “我建議不要拖,據實以告。”
    “你瘋了!”那羅渾低吼,“據實以告,誰知道那右賢王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總不能真讓狄葉飛去當什麼可敦吧?怎麼也要瞞到大破柔然才行!等木已成舟,他就是再生氣,也只能認了!”
    對於那羅渾來說,狄葉飛才是那個重要的火伴,閭毗不過是敵國一個位高權重,如今正好要利用的色鬼。誰管他以後會如何?
    等柔然都不存在了以後,右賢王又算個什麼東西!
    大部分人都和那羅渾是一個想法,那是因為他們都認為狄葉飛要比閭毗重要,而且兩支軍隊不可能一直在一起,能拖就拖,拖到大魏贏了,再說這事不遲。
    只有阿單志奇心中隱隱覺得不妥。眾人之中,只有他曾經戀愛、求婚、成婚、生子過,自然知道一個男人正在熱戀之中時是沒有任何理智可言的。無奈他也沒辦法和一群光棍們說起這種微妙的情感,也只能暗地裡歎息一聲,祈禱事情不要往棘手的方向發展。
    只是希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沒過一會兒,右賢王閭毗送來信函,希望兩軍首領能在高車人營地和柔然人營地之間的空地上會晤一次,不帶隨從和兵器,只身談判。
    此事總是要解決的,何況賀穆蘭自詡就算有埋伏,憑自己的本事,全身而退應該沒有問題,所以在所有人的擔憂之中,賀穆蘭穿著她標志性的一身黑衣,大大方方的去赴約了。
    沒有伏兵,沒有隨從,柔然陣中也走出一個魁梧漢子,穿著華麗的皮裘,右耳帶著一只大大的耳環,來和賀穆蘭相見。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松了一塊大石。
    閭毗看了一眼對面的虎賁將軍,只見此人相貌平平,身材也只是頎長,還沒有自己強壯,身上所穿的黑衣雖然料子不差,但卻是北地常見的料子,應該出身也不算顯赫。
    賀穆蘭、花木蘭、賀木蘭在鮮卑話中同音,他原本擔心這花木蘭是賀蘭氏或者賀賴氏這樣的鮮卑大族之後,身份與之相稱,現在一看,對方無論是長相、出身、氣度還是身材,都及不上自己,頓時心中歡喜,臉上的表情也越加和藹了起來。
    閭毗會萬分擔心是有道理的,但凡女人,總是對能征服自己的強大男人生起好感。他率部來收歸高車部族,結果來晚了一步,對方已經打退了爾綿辛,攻下了高車部族,他便已經陷入了被動之中。
    他安營扎寨的時候,並沒有在附近看到有大戰過的痕跡,便派出了斥候在四方巡查,斥候回報後,表示金山南麓的山腳下有鏖戰過的痕跡,想來爾綿辛和這支虎賁軍就是在山腳下大戰了一場,這才成功救下了山上的高車人。
    閭毗大小戰爭也打過不少,從金山的蛛絲馬跡中大致就能推斷出當時的情景。只是他沒想到爾綿辛沒有碰到虎賁軍,高車人更是不費一兵一卒就趕跑了爾綿辛的軍隊,跟魏國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閭毗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那種男人,既認為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超過當世所有的女人,是獨一無二的美人,又不相信女人能超越男人,立下赫赫的功績。他把所有的功勞都安在對面的虎賁將軍“花木蘭”身上,自然對他既忌憚,又擔心自己的心上人因為救命之恩對他另眼相看。
    花木蘭大大方方的來了,說明他也是個磊落而有勇氣的英雄,這讓他心中還升起了一些遺憾。他的內心裡,其實是希望花木蘭干脆不要來,讓狄花木蘭看看這位將軍是多麼的懦弱和充滿疑心,繼而烘托自己千裡來接她的高大。
    好在這位“花木蘭”,實在讓人升不起什麼“棋逢對手”的想法。乍一看,和路人甲也沒什麼區別。
    賀穆蘭會松一口氣,是因為這閭毗長得太好,可謂是相貌堂堂儀表不凡,一雙大眼裡全是清明的神色,斷不是狄葉飛所說的“色中惡鬼”雲雲。
    但凡縱欲之人,在面相中總會看出一二。要麼是兩眼無神,要麼是眼袋深陷,或者是眼中渾濁不堪。
    只要對方是個頭腦清醒、又愛惜名聲的貴族,就算日後東窗事發,大多也不會怎麼為難狄葉飛。
    在賀穆蘭心目中,狄葉飛是很特殊的存在。見過了他前世努力掙扎立於人上的艱辛,她希望他這一世能走的順遂一點,爬的更高一些,也不要再背負前世那般“雜胡”、“肖女”之類的名聲。
    兩人都對對方的外表和氣度滿意極了,於是相當鄭重地互行了禮節,賀穆蘭不會柔然話,閭毗卻是會說鮮卑話的,所以主動開口:
    “花將軍真是年少有為,看起來如此年輕,就已經統領這麼一支精銳了。”
    虎賁之名在柔然軍中也有耳聞,這花木蘭看起來不過二十左右,若不是出身顯赫,就是真的本事不凡,無論哪一種,都值得人尊敬。
    “右賢王謬贊,不敢和您相提並論。”
    賀穆蘭矜持地笑了笑,並沒有表現出驕傲之意。
    可能是他這樣謙虛的回答又一次取悅了閭毗,所以閭毗帶著笑意問他:“花將軍可收到了使者的來信?關於我的請求的?”
    賀穆蘭還以為他說的是“馮夫人”,見他沒提起狄葉飛,心中更是大安,鄭重地點頭:“那位尊貴的‘女性’,我已經安置妥當,如今正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閭毗聽聞後果然大喜,一面恨不得沖到素和君面前猛親他幾口,一面撫著自己的玉墜,繼續追問:“那花將軍,我希望能去拜訪下高車部族,見一見幾位族長,以及……”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他認為賀穆蘭會明白。
    “這個恕難從命,右賢王大人。”賀穆蘭一口否決。“高車部族剛剛歸附,此時人心不安。你是柔然的右賢王,又是他們的主族,他們歸順於我,你又去拜訪,無異於主人去向倒戈的舊僕去興師問罪。這不利於我治軍,您也是主帥,應當理解我的顧慮。”
    這倒是讓閭毗真的開始詫異,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這位小將來了。
    在他看來,這位其貌不揚的將軍就算立下了收歸高車部族的大功,心中也會心虛。畢竟虎賁騎的人數還沒有他帶來的人馬多,高車又是新附,他怎麼也會顧及一二,不敢惹怒他。
    加之有魏國的使臣向魏國將軍們告知“花木蘭”是右賢王的“朋友”,不得冒犯,小心保護的訊息,只要有點腦子,都知道“花木蘭”身上已經打上了他閭毗的烙印。
    他去接回自己的“心上人”,並不算是過分的要求。
    閭毗愛慕狄葉飛,一半是因為對方冷傲的氣質和美艷的外表,一半卻是因為“她”表現出的在高車重要的地位。他是個有野心的人,自然想美人和勢力兼得,如今雖不想撕破臉皮,可傲氣還是有的,當即臉色一變,接著說道:
    “那讓我把‘那位尊貴的女性’帶走,這總可以吧?”
    這下該輪到賀穆蘭吃驚了。
    她仔細打量了下閭毗,發現對方不是開玩笑的,立刻瞪大了眼睛。
    “可是那位已經被我送回了黑山城,如今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啊?兩軍作戰,陛下點名要保護那位,我們怎麼敢將她繼續留在陣前?”
    “什麼?花木蘭也被你們送回了黑山城?”閭毗失聲道:“那怎麼可能!高車部族不是剛剛才被你們收歸麼!”
    這時賀穆蘭才反應過來自己意會錯了什麼,“啊”了一聲,閉口不言了。
    “我不知道花將軍想要掩飾什麼……”
    閭毗心中已經產生了許多不好的想法。例如那位阿其火已經在金山上死了,或者是這位將軍根本就沒保護好那位和他同名的“木蘭”,要不然就是他也看上了她的美貌所以不願意將她給自己……
    “不過我是為了狄花木蘭而來,希望將軍不要為了美色而誤了自己的前程!”
    他惡狠狠地瞪了賀穆蘭一眼。
    “要麼將狄花木蘭交給我,要麼我親自率軍去你們的大營尋找,二選一,我等待你的答案!”
    賀穆蘭最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無論她再怎麼小心圓滑,都小看了狄葉飛的魅力,他真的能讓一位“右賢王”露出這樣急切的嘴臉。
    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好女人了嗎?
    怎麼一個兩個都栽在狄葉飛身上?
    “我不知該怎麼和你說。”賀穆蘭歎了口氣,“但我對天發誓,高車部族裡絕對沒有一位叫做‘狄花木蘭’的女人。我先前聽你說的信,還以為你說的是‘馮夫人’,並非我有意掩飾什麼。”
    賀穆蘭很少撒謊,她說的也是實話,高車人裡只有一位被稱作“阿其火”的狄葉飛,沒有什麼叫“狄花木蘭”的女人。
    馮夫人雲雲,更是字字肺腑。
    閭毗滿懷猶疑地凝視了賀穆蘭一會兒,發現對方不像是說謊,心中卻又動了一動。
    ‘是了,她那般美貌的女子,在兩軍交戰之時自然是非常危險,自污而掩飾容貌,隱姓埋名保護自己也是正常的。她是狄氏的阿其火,身份重要,高車人為了保護她,閉口不提也是自然。說不定這位虎賁將軍,連她的面都沒見過,又怎麼能知道什麼……’
    閭毗在這一刻心花怒放,那種只有自己知道的珍寶已經藏得好好的無人察覺的想法徹底融化了他。
    不愧是他的女人!
    知道保護好自己,等他來接!
    在他心中,“花木蘭”應該是已經藏在某個角落,也許像他和她第一次見面那樣穿著男裝,把臉抹得髒兮兮的,或是帶著風貌掩飾自己。
    高車部眾這麼多人,虎賁軍打下這裡最多幾天,怎麼可能每個人都認識!
    想到這裡,右賢王立刻激動地撫胸行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來閣下還是護送我母親的那位將軍,那與我更是有恩。我願和你結交一番,以私人的身份,不知可好?”
    “咦?”
    這畫風怎麼變得這麼快?
    剛剛還一副“你搶我衣服我□□手足”的樣子,現在就要以私人的身份結交了?
    她剛才到底說什麼了她?
    “閣下這樣的英雄,我自然是樂於結交的。”賀穆蘭聽他那意思,似乎是不以“柔然右賢王”的身份和他論交。她又沒有毛病,對方表現出看得起她的樣子,她跑上去打他的臉說“不要不要”?
    誰料這閭毗立刻打蛇隨棍上,笑著接腔:“既然如此,為了表現出我的誠意,這幾日我會留在這裡,和將軍結識一番。你放心,既然是以私人的身份論交,那你也莫當我是右賢王,只當我是個普通的柔然漢子閭毗即可……”
    “我拜訪您,一定是微服去你的地方,也不會帶多少隨從,最多十人,不會讓你為難,你看如何?”
    閭毗是篤定魏國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姿態都放的這麼低了,又有前面那麼多鋪墊,這將軍只要沒瘋,都不會拒絕。
    他如今是柔然的右賢王,出身郁久閭氏的王族,就算歸順了魏國,日後也少不了封王拜將,無論怎麼看,都是他折節下交了。
    何況他的大軍就在不遠之外,貿然激怒他,對他沒有好處。
    賀穆蘭這才發現自己確實不是談判的料子,三言兩語之間,居然被對方步步緊逼,擠兌到了無法反駁的地步。
    這是她的硬傷,也是花木蘭的硬傷,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擅長口舌之爭,想來日後就算有機會到了朝堂之上,也只有被人說到啞口無言的份。
    她苦笑了一下,微微點頭,說出一句漢人的話。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閭毗本就是漢人公主和柔然王族的後代,只是柔然人無比厭惡漢人,並不像鮮卑人尊敬漢人的傳統和智慧,所以在王帳中一直得不到知音。這賀穆蘭此時拽了一句文,倒讓他對他刮目相看,好感也漲了一些,真的興起了結交的念頭。
    男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當覺得自己的“愛人”被別人覬覦著的時候,哪怕對方是蓋世的英雄、了不起的智者,也只會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總覺得全天下的英雄都是來和他搶女人的。
    一旦事關“女人”的事情放下,再用客觀的眼光去看待事物,那智商和理智也就都莫名其妙的回來了,此時再看這人,便是大大的英雄,是精通漢人經典的聰明人,值得結交和倚重的潛力股。
    賀穆蘭怕是一輩子也不會了解這種又掙扎又矛盾的“男人心理”,她見一切雖然沒有盡如人意,但好歹也不是朝著什麼奇怪的方向越來越偏,便和閭毗做了約定,兩人友好地告別了一番,各自回到各自的軍中。
    一回到營地,阿單志奇等人就難掩好奇地沖了過來,連忙問賀穆蘭情況如何。後者看了眼狄葉飛,搖了搖頭。
    “他是沖著狄葉飛來的。也許也為了高車部族,但一發現無法在魏人手中爭取到高車部族後,狄葉飛反倒成了他唯一的目標。”
    狄葉飛驚駭欲絕,簡直就要厥過去了。
    “那現在怎麼辦?要打嗎?”
    那羅渾握緊了手中的□□。“這閭毗不是我們的盟友嗎?難道要先撕破臉面,就為了一個假女人?”
    一句“假女人”,讓狄葉飛更是臉色泛白。
    真是出來混的,遲早要還!
    “我跟他說我不知道什麼狄花木蘭。”賀穆蘭大步朝著高車人的營帳而去。“狄葉飛這段時間不要出面,也不要暴露行蹤。閭毗大概不太相信我的話,想要自己親自入我們大營尋找……”
    “我藏哪裡?”狄葉飛簡直要瘋了,“他總不能一個帳篷一個帳篷搜吧?”
    “你找個不起眼地方,不出來就行。正如你所說,他不可能一個帳篷一個帳篷搜。你的食物我會讓陳節給你送,在閭毗退軍之前,你不可暴露行蹤。”
    賀穆蘭也是頭疼。
    “如今兩軍交戰,東線戰事正屢傳大捷,閭毗不可能在這裡耗上許久,最多兩三天,他就會退了。”
    “如今當務之急,是我們要和高車人統一口徑,無論誰問起,就說沒有這個人,要再問,就說阿其火已經護送著族長老弱婦孺南下了,並不在族中……”
    賀穆蘭皺著眉頭。
    “我希望此事過後,狄花木蘭這人就不復存在了!”
    “也只能如此……”阿單志奇心中稍稍放心了,“可是閭毗會做什麼呢?他不會真的只是來我們營中‘游玩’一番吧?”
    “誰知道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賀穆蘭覺得頭發都白了無數根了。
    誰叫她是那個倒霉的“將”呢?
    ***
    “主人,金山大營那麼大,光天穹廬就三座,我們怎麼找那位的行蹤?”
    閭毗的心腹簡直要瘋了。
    “我們總不能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找吧?”
    虎賁將軍再憨直,見到這種事也不可能不制止啊!
    “你懂什麼,你一點都不了解女人的心思……”閭毗此時已經把狄葉飛當成了為了自己守身如玉小心翼翼保護好自己的聰明女人,臉上頓時情意綿綿,連聲音都溫柔了許多。
    “我們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高車人那麼多,我時間有限,不可能全部搜一遍……”
    “可我來了……我帶著我們的約定而來……”
    他張開雙臂,微微側頭。
    “我只需做出最讓人矚目的事情,讓我的名聲傳遍金山大營……”
    “我心愛的女人……”
    他喟歎著捂住正在彭彭亂跳的心口。
    “……就會自己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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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4:02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藥不能停

閭毗來了,帶著十個隨從,大搖大擺地進了虎賁軍。
    虎賁騎並不是人人都知道柔然的右賢王已經和大魏結盟的,所以對於他這樣的做法,所有人的內心活動都很精彩。
    無外乎“抄家伙上啊!”或者“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瞧不起人怎麼滴”之類。
    賀穆蘭都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支撐著閭毗敢帶著十個隨從就來到金山的大營?
    要知道柔然和魏國征戰八十多年,可以說互為死敵,鮮卑人死在柔然人手裡的不少,柔然人死在鮮卑人手中的更多,這樣劍拔弩張的關系……
    閭毗來了,不但來了,而且還做出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樣子,給賀穆蘭帶來了禮物。
    賀穆蘭只得也回了一件不怎麼重要的禮,引著他進入大營。
    如果眼神能殺的人話,閭毗早就被這些魏國騎兵瞪死了。閭毗也是有趣,一來就直奔重點,希望能和高車部族的人見一面。
    “實不相瞞,我之前曾得一位朋友托付,護著一群高車人南下,我現在想見見高車人,問問我那位朋友還好不好。”
    閭毗輕輕一笑:“花將軍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因為事先安排過,賀穆蘭便請來了幾位族長。高車人做了柔然人這麼多年的奴族,見到右賢王閭毗自然是有些不自在,當聽到他問起“阿其火”怎麼樣了時,其中一位族長不由得反問他:“不是拿著您的王旗護送我們的老弱婦孺南下了嗎?此時應該在南邊才對,怎麼問我們呢?”
    閭毗不知真假,不懂聲色的繼續套話,只可惜這些高車族長都是老謀深算之人,閭毗再怎麼聰明,也不過就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哪裡是他們的對手?愣是他問的再怎麼高明,這些族長也都圓的天衣無縫。
    此時此刻,賀穆蘭倒有些可憐起這位閭毗來了。
    閭毗是柔然王子,又是北燕王室之後,身份可以說十分尊貴,愛上一個奴族的高車女子本來就門不當戶不對,偏偏對方還不是個女人,而是來自魏國的使者而已,原本就充滿阻礙的戀情更是注定要無疾而終,甚至要給他帶來更大的屈辱。
    他為了報仇,不惜和世代仇敵的魏國結為盟友,顯然心中是懷有大抱負、大志向之人,但在這王庭內憂外患之時,他依然來了金山,可見對高車部族是看重無比的,可高車早已經是魏國的囊中之物,便是他再來幾萬騎兵,有高車老弱婦孺在手的魏國人,也是不怕高車人反叛的。
    可以說魏人早已立於不敗之地,此時柔然右賢王的“結盟”對於拓跋燾大約也是可有可無,閭毗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所以才千裡迢迢來了高車,想要加重自己的砝碼,無論是把自己賣個好價錢,還是另謀他路,他都要有實力才行。
    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是假的。
    狄花木蘭是假的,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女人;
    狄葉飛這個“美女”是假的,他甚至不是女人;
    高車部族的歸附是假的,高車人早就已經暗地裡倒戈了魏人;
    虎賁軍收服了高車人是假的,也是做給外人看的……
    她將自己想象成閭毗,思索若是自己遭遇了這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這結果只是想一想,都會有種想要毀滅世界的沖動。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狄葉飛而起。
    因愛生恨,想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賀穆蘭這麼一想,就對閭毗和狄葉飛日後相見的情景深深地憂心了起來,看向閭毗的視線也不免帶上了幾分同情。
    這樣的表情讓閭毗忍不住一愣,摸著自己的臉問道:“怎麼?是我臉上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請勿見怪,我剛走神了。”賀穆蘭據實以告,“將軍器宇不凡,並無不妥之處。”
    閭毗來這裡,一來是為了探尋高車人現在的情況,二來是想看看虎賁軍的虛實。如今看來,高車人雖然和這些虎賁軍並不熱絡,但也沒有敵意的樣子,策反對方讓他們跟隨自己走估計是沒戲……
    也是,虎賁騎一沒有燒殺搶掠,二沒有折辱他們的族人,甚至還是他們從爾綿辛手中救下來的,沒有誘因,根本不可能反抗。
    就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歸順鮮卑人,說不定比在柔然人下面當奴族要的多了,至少鮮卑人不要柔然的牧場,賜予他們也是可能的。
    至於虎賁軍的虛實嘛……
    閭毗摸了摸下巴,突然和賀穆蘭說道:“一直久聞鮮卑勇士的美名,只是我常年鎮守西境,竟沒有見過鮮卑勇士的風采。不知花將軍可否能夠滿足我這個小小的心願?”
    “右賢王想要見我們鮮卑勇士的風采,那實在是容易的很。您在王庭等著,不出一月,便可以見到了!”
    虎賁騎一位副將脾氣直,也不知道自家將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聽到閭毗的話,立刻硬邦邦地頂了過去。
    “我雖是右賢王,但人人都知道我這只是個虛名,實際上也是閒散之人一個,我這時候選擇離開王庭,自然是不願意和貴國為敵的……”閭毗好脾氣地說了一句,“只是我畢竟也是柔然人,自然想要看看踏破我柔然無數營寨的勇士究竟有何不凡之處。”
    “我帶來了十位勇士,各個都是柔然以一敵十之士,他們也久仰鮮卑勇士的大名,想要切磋一二。”
    閭毗看著大帳裡已經坐不住的諸位將領,繼續激將:
    “還是說,其實你們不願……”
    “將軍,在下請戰!”
    那羅渾實在是一看著閭毗就惡心的不行,見此人還敢在敵人的地盤上大放闕詞,立刻跳了出來,請求一戰。
    賀穆蘭知道帳中還有許多高車族人,此時不是怯戰的時候,也必須讓高車人看到魏國將士的實力,所以便應允了那羅渾的請戰。
    閭毗一見對方果然應戰,立刻一邊大聲稱贊一邊點了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漢和那羅渾對陣。
    雙方走出營帳,在空地上動起手來。
    因為閭毗所帶的隨從都麼有武器,所以即使那羅渾善使□□,也不便占了這兵器之利,只用出在軍中學的貼身肉搏和小巧的角斗功夫,和那大漢比拼。
    那羅渾身體靈活,對方勢大力沉,每每關鍵時刻那羅渾總能避開,可從觀者看來,可謂是險之又險,竟像是那羅渾被對方壓著打一般。
    只有那大漢心中暗暗叫苦,對方這漢子猶如一只泥鰍滑不留手,他身高馬大,動作起來的所用的氣力自然也比對方要消耗的多,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動作也慢了下來。
    漸漸地,那羅渾找到了對方一處破綻,出招襲擊了對方的下盤,一擊必勝,那漢子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乖乖認輸,到閭毗腳下跪著認罪。
    那羅渾取勝,頓時虎賁軍中呼喊聲、喝彩聲、擊掌聲大起,閭毗來這裡原本就是為了制造出好大的聲勢好吸引狄葉飛的,此時見目的已經達到,便沒有怪罪那漢子,又點了一個摔交好手出戰。
    鮮卑人也喜歡這種摔交,兩方比斗起來,互有勝負,大體來說,還是賀穆蘭的虎賁軍贏得多些。賀穆蘭完全不知道閭毗這樣做是為了什麼,若說是為了打擊他們的士氣吧,他們又不會開戰,做這種事也是徒勞無益;
    若說單純是好奇虎賁騎的實力,其實也不必用這麼蠢的法子,簡直就跟帶著十個人跑到一支大軍裡嘲諷一般。
    直到了後來,閭毗突然也下了場,點名要和花木蘭一戰。
    “將軍能以弱冠之身帶領一支大軍,想必武藝極為了得。我閭毗最好結交英雄,自認武藝也不弱,不知將軍可否與我玩玩摔交?”
    “花將軍,讓他看看你的本事!”
    “這位右賢王,你找我們將軍是找錯人了,他可是三軍大比連得三冠的英雄,我看你還是換個人吧!”
    “花將軍!上啊!”
    之前的摔交似是熱身,一群人早就被兩方的比試引得熱血澎湃,莫說是虎賁騎,就連高車人也來了無數人圍觀。
    右賢王和賀穆蘭都是主將,雙方防止對方有惡意,都並不靠的太近,即使是比試武藝,雙方也是各坐一方,由心腹護衛。
    如今右賢王下場邀戰,眾兒郎們“應戰”之聲大起,賀穆蘭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其實右賢王不必如此……”賀穆蘭歎了口氣,“若您想知道我的本事,大可以私下切磋一番。和我比試摔交,實在有些不公平……”
    閭毗爽朗的笑了笑。
    “是,我比你長得高大,確實有些趁人之危,這樣吧,我讓你先……”
    “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穆蘭在眾人欲看好戲的表情中下了場。“我的力氣……有些大。所以在軍中,很少有人願意和我摔角。”
    閭毗有些不以為然。但凡力大無窮之人,臂部肌肉必定異於常人。像他帶來的十個勇士,有幾個便是天生力大無窮,無論穿什麼衣服,上臂必定是緊繃著的,腰部也十分強健。
    哪像這位小將,身材瘦長,就算力氣大,也是有限的……
    砰!
    閭毗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就已經被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他從小摔角,反應極為靈敏,輕輕一躍就重新站了起來,注視著對面的賀穆蘭苦笑:“原來將軍說的真不是大話……”
    能把他摔的這麼重的,若不是力氣極大,還真找不出什麼原因了!
    賀穆蘭微笑著點了點頭。
    “右賢王還要再比?我們還是他日再切磋吧。”
    開玩笑,他的心上人還不知道就躲在哪裡看著他呢,怎麼能現在就灰溜溜的不比了?
    那豈不是反倒給花木來揚了名?
    閭毗弓起膝蓋,做出一個抱撲的姿勢。
    “不必了,力氣大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有時候力氣大,未必就能勝,我們再來吧!”
    賀穆蘭會這般自信,倒不是她狂妄,而是在這種冷兵器時代,力氣大實在是有無限的好處。
    別人使盡全力要做的事情,她只要耗費一點點精力就行,以至於到了後來,別人都累的半死,她還是游刃有余。
    便拿摔交來說,她若真不想動,使勁全身力氣站定了,除非用巧勁,否則等閒之人是移動不了她的。
    但這個右賢王能夠在看到她的厲害後繼續比拼,確實是有幾分刷子的。
    他似乎已經摸到了後世“柔道”的一些技巧,賀穆蘭力氣大,他就使出各種小巧功夫,朝著賀穆蘭的關節等處下手。
    賀穆蘭力氣雖大,但畢竟身材並沒有他魁梧,可如今身材魁梧的人在使小巧的功夫,身材瘦弱的那一個卻像是力大無比的有利之人,這場面怎麼看怎麼可笑,沒一會兒功夫,虎賁騎和高車人都紛紛議論了起來。
    “這哪裡像是摔交,怎麼看著像那右賢王在我們家將軍身上亂摸?”
    “又從後面摟上了!哎喲我都不好意思看了!這右賢王是不是斷袖啊?”
    “花將軍,給他點厲害!你在被他揩油啊!”
    “喂,喂!摔交也要將規矩,下/身碰不得!”
    閭毗也知道自己的動作不好看,但貼身技就是這樣的,有的動作使出來後,屁/股對著臉都有。
    這是一門非常高深的技巧,閭毗知道面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也是一個難得的近身肉搏高手,便小心加小心,動作也更為謹慎隱蔽,在別人看來,就像是突然襲擊四處亂摸一樣。
    很快的,賀穆蘭也被這樣的騷擾弄的不耐煩起來。她畢竟是女人,軍中同袍摔交,至多比斗上幾刻鍾時間,這閭毗沒完沒了的一下子襲胸一下子貼背的,就算她再沒有性別意識,也從心裡感到煩躁。
    閭毗也發現了賀穆蘭正在漸漸失去分寸,心中大喜,賣了個破綻,果不其然,對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就要摔出去……
    閭毗反手一剪,使出一個倒栽蔥,用背部將賀穆蘭壓倒在地,正欲轉過身子克制住他,就覺得一陣大力從背部襲來,頓時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賀穆蘭失去平衡,被閭毗壓住身子,身體立刻回憶起當時被戰馬壓死的情景來。她一生之中,最恐懼的便是那個時刻,所以立刻使勁全身力氣,往閭毗背部一推,饒是閭毗有再高明的摔交本事,這一下也被推得五體投地,頭臉都埋於地上,半天起不來了。
    身體受損還事小,當中被打飛的屈辱讓他心理更是難以承受,以至於賀穆蘭好心好意拉他起來准備認個“平手”時,閭毗做出了一個十分不符合他身份和氣度的事情……
    他揮拳揍向了賀穆蘭的臉面。
    賀穆蘭一驚,立刻一個極為漂亮利落的下腰躲閃過去,這一拳險之又險的擦著她的額頭掃過,沒有揍實,可賀穆蘭卻覺得什麼東西掉到了她的臉上和鼻子,癢的要命。
    像是有羽毛掉到了臉上,又像是吃飯的時候對面的人說話不小心,把飯粒噴到了她的面部。
    一瞬間,賀穆蘭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只覺得還有些扎手,鼻子裡也吸入了許多奇怪的粉末。
    “這是什麼?玻璃渣?”
    賀穆蘭看著手中的碎屑,第一反應便是想到破碎成粉的玻璃。
    隨著她張口,掉落於她人中和口鼻之間的粉末不是進入了口中就是進入了鼻子,剩下的糊在臉上,因為顏色是青色的,看起來倒像是賀穆蘭的臉被揍青了一小塊。
    “竟敢暗藏殺手!圍住右賢王,不要讓他跑了!”
    虎賁騎一位副將正恨不得把這右賢王給宰了,見他比武輸了還要行凶,頓時發作起來。
    誰料那右賢王閭毗不但沒有愧疚,反倒一副驚駭莫名的樣子,拉著自己頸間的一根細繩滿臉震驚,根本沒有躲避。
    倒是他帳下的勇士迅速將他圍了起來,大有以死相護之意。
    “我的墜子……我的木蘭……我的兒子……”
    閭毗拉著繩子,似是才想起來這裡還掛著個東西,比武之時不能莽撞,再一看賀穆蘭已經把手中抹著的玉屑拍掉,擦了擦口鼻,心中更是悲憤不已。
    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的藥……
    我的顫聲嬌……
    “乙弗將軍,放右賢王離開,我沒有什麼事。”賀穆蘭想著大概是弄碎了閭毗身上什麼裝飾物,心中還有些過意不去。
    “是我出手太重,習武之人一舉一動乃是隨心而動,他那是下意識反應,並非對我冒犯。”
    賀穆蘭還牢記著閭毗是“盟友”,不願讓他繼續再留下去。
    此時群情激奮,他再留下去,虎賁騎的人撕也要把他撕了。
    若真把閭毗撕了,他帶來的大軍就要攻過來,到時候一團亂戰,她實在是無顏去見對自己委以重任的陛下,也沒臉去見那位“馮夫人”。
    這種烏龍事情,不如就這麼算了。
    賀穆蘭說的大度,閭毗帶來的十位勇士頓時護著閭毗就要走。
    “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那副將氣急敗壞。
    “對,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閭毗回頭瞪視賀穆蘭。
    老子的藥!世間就此一副!全抹你臉上了!
    還不給老子……
    咦,等等,他好像剛才吞了一點進去?
    鼻子上的也沒有了……
    這金山大營又沒有女人,等他藥效發作,實在沒辦法,要去找美貌的男人做解藥,那可如何是好?
    狄花木蘭此時可能偽裝成了男人!
    一想到這個,閭毗的瞪視頓時變成了歉疚的笑容。
    “我一時情緒激動,做出這般不妥的事情,應該給你賠個禮才是正人君子所為……要不然這樣,我今夜留在你們這裡……”
    “你當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右賢王大人,你今日比武也比過了,結交也結交過了,我們對你禮遇有加,卻不是怕了你!”
    阿單志奇最討厭這種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立刻點了虎賁騎出來,“請”了右賢王一行人離開大營。
    可憐閭毗一邊走一邊不停回頭,似乎這樣就能留下來似的。
    可是如今陰差陽錯,形勢半點不由人,他也只能一邊矛盾掙扎,一邊在心中祈求狄花木蘭最好真的不要軍中……
    否則此人這麼大的力氣,誰能逃得過他的“*之爪”?
    不過話說回來,這虎賁將軍一人吞了大半的顫聲嬌,卻依舊神智還算清明……
    這藥到底是有效呢?
    還是沒效呢?

  ☆、第230章 悲憤欲絕

賀穆蘭無意間服用了那些粉末後,起初並沒有感到什麼不適。
    她甚至還用了半天時間和高車部族點了一下可以用的人馬,盤算著是不是立刻繞道從王庭北方去活捉柔然可汗。如今東線戰報一直沒有送到她這裡來,直到現在賀穆蘭也不知道東邊情況如何,古代通訊太不發達,她只有靠著自己過去的記憶來行事。
    直到傍晚時分,賀穆蘭才覺得情況不對,她開始莫名的煩躁,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情緒正在慢慢影響她,甚至覺得身邊每一個男人看起來都很有魅力。
    賀穆蘭正位於金山大營的正中,為了防止柔然人的報復,所有不能作戰的族人都已經被送到南邊去了,整個大營裡全是男性。賀穆蘭在營中巡了一會,實在有些忍受不住空氣中噴薄而來的雄性荷爾蒙,急急忙忙地就往自己的營帳裡跑。
    賀穆蘭穿越之前,感情基本是空白,和男性的肢體接觸更是沒有,所以雖中了媚藥,卻沒往那方面去想。
    她只覺得身上越來越火燙,精神力也無法集中,身體有些酥軟,出於一個醫學工作者,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中毒”了。
    而她還是個法醫,基本的推斷能力是有的。軍中埋鍋做飯,食物絕不會混入奇怪的東西,她今天唯一接觸到的生僻之物,便是落在臉上的粉末和那些碎屑。
    嘴裡那種苦澀的味道,她還記憶猶新。
    “陳節,悄悄的把我扶到帳子裡去。”賀穆蘭立刻感到大事不妙。“然後找人把守我的營帳,再去找個郎中。”
    陳節也是機警人,立刻狀似無意地靠了過去,仿佛在和賀穆蘭講悄悄話一樣貼在她的身前,“將軍,你怎麼了?為什麼要找郎中?”
    “我身上有點不適,應該是中了閭毗的暗算。他和比斗之時,往我臉上撒了點粉末。”賀穆蘭只覺得陳節貼上來之後她更熱了,“這毒性無從分辨,不過應該不至於要人命。”
    神經性毒素沒有這麼慢發作的道理,她沒有傷口,應該也不是經由血液傳播的劇毒,現在她中毒的這種情況,倒像是某種過敏現象,只不過更嚴重一點。她既沒有惡心頭暈,也沒有腹痛如絞,不是藥性不算太烈,就是這□□並非為了要人命的。
    但不管什麼,中了毒總是不好的,更何況古代的各種毒早被現代的影視劇渲染的神乎其神,誰知道中了什麼玩意兒?
    可憐陳節剛剛替蠻古當上賀穆蘭的親兵沒多久就遇見這種事,只能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回了營帳。
    等到了營帳中,賀穆蘭忍著的那股子力氣才卸掉,往下一軟,全身猶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不停的冒著熱汗。
    “出了什麼事?”狄葉飛從副帳裡跑出來,見賀穆蘭這個樣子也是嚇得不清,“這裡來我照顧,你去找郎中和阿單志奇他們來。”
    陳節見帳中還有一個如此美貌之人,頓時瞪大了眼睛。好在他對花木蘭很是崇拜,也沒有多想,應了一聲後就離了帳。
    不得不說,賀穆蘭是一個意志非常堅定之人,留下來的狄葉飛也是沒有什麼雄性魅力的美貌漢子,所以賀穆蘭只是掃了他一眼,便繼續調整呼吸和內心的煩躁作斗爭去了。
    此時什麼人都能惹得賀穆蘭獸性大發,只有長得像妹子的狄葉飛最安全。
    可在狄葉飛看來,賀穆蘭躺臥在地上斜斜地掃過他的視線,猶如一根羽毛輕輕地拂在了他的心口,又麻又酥。
    賀穆蘭原本只是樣貌平庸之人,但中了這毒之後,臉色酡紅,硬是平添了幾分性/感之意。
    人之好色,不分男女,愛的都是那股“色”,狄葉飛再怎麼美貌,也是男子,此時見賀穆蘭這種撩人之態,頓時心中叫了一聲“見鬼”,咬了自己舌尖一下,這才上去觀望。
    “火長,你怎麼了?你怎麼一身汗?熱嗎?”此時已經是五月初,農歷的五月初天氣已經極為暖和。
    賀穆蘭經他提醒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汗濕了,開口叫他去找人打盆涼水給他,想要自己物理降溫一下。
    只是賀穆蘭一開口,兩人均是一愣。
    花木蘭的聲音原本就很有磁性,此時一張口,還帶著些沙啞的余音,狄葉飛莫名其妙紅了臉,也不敢出帳篷,只吩咐帳外的守衛去打涼水。
    沒一會兒,那羅渾等同火全都來了,同來的還有高車族中的一位巫醫。吐羅大蠻一進帳就直奔賀穆蘭身邊,恨聲道:“這閭毗好生無恥,比武比不過,竟敢下毒!火長,你若沒事還好,你要有事,我有生之年一定把他宰了!”
    “何必要等?要我說,現在直接點起大軍,讓閭毗把解藥交出來!”
    那羅渾見賀穆蘭迷迷糊糊的在解自己的衣服,立刻上前幫忙。
    這藥雖然讓人渾身不對勁,但卻不是什麼虎狼之藥,賀穆蘭腦子還清楚的很,就是因為無法集中注意力,所以做什麼都滿半拍。那羅渾等人幫她去掉衣服,到了最後一層中衣時,她還記得一掌把他們推開,口中口齒不清地說道:“不,不能脫……會拉肚子……”
    “這時候還管什麼拉肚子!”
    胡力渾都要瘋了,“派個使者去閭毗那要解藥?”
    “此時不可先動搖軍心。虎賁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高車人也只有幾個人知道火長不好,一旦傳揚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誰知道傳成什麼樣子?萬一閭毗不安好心,此時趁機來攻打我們,不就是中了對方的奸計了?”
    阿單志奇冷靜地開口,讓其他人先靜下心來。
    賀穆蘭耳邊聽到他們談論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努力坐起身來,擰了一把毛巾擦了擦臉。
    “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嚴重,就是思維渙散,無法集中精神罷了。這藥倒是有意思,若是打仗之時用了這藥,對方主將也別想好好指揮了。”
    她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極慢,那巫醫觀察了下她的神色,心中有了些猜測,便上前查看。
    巫醫診斷,和中原的郎中又不相同,他讓賀穆蘭吐了口唾沫聞了聞,又看了看她的掌心和舌苔,納悶道:“這倒不像是中毒啊……”
    高車的譯官照實把巫醫的話傳達了一遍。
    “不是中毒,誰能把我們花將軍弄成這幅鬼樣子!頂天立地的漢子都快成腳軟的小娘子了!”
    吐羅大蠻沒好氣地沖了他一句。
    “各位有所不知,花將軍確實是中了藥,卻不像是劇毒,倒像是某種催/情的藥物。我們族中有時候得到好的種馬,為了讓它盡可能多的讓母馬受孕,也會用一些藥物,雖氣味不太一樣,但經我檢視,應該差不多的樣子……”
    種……種馬?
    種你妹啊!
    賀穆蘭聽到那譯官忍著笑說出來的話,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方才沒有吼出聲來。
    “只是大凡男子中了催/情之藥,一定是狂性大發,毫無理性,虎賁將軍居然依然有自制力克制自己,還能自己走回營帳來,實在是讓人佩服!”
    那巫醫年紀頗大,說起風月之事毫無異色,其他幾個同伙倒都是一副“你沒搞錯吧”的表情。
    “要麼是將軍藥誤食的不多,要麼就是這藥之是助興之物,並非那種讓人迷亂失去神智的下作之用,否則按照他的情況……”
    他擠了擠眼。
    “我們都得趕快跑才是。”
    賀穆蘭只覺得一口血嘔在了喉嚨裡,這麼狗血的事情居然也給她遇上了!
    這世上還真有這種鬼藥!
    一想到閭毗居然隨身帶著這種藥,賀穆蘭頓時對他半點好感都欠奉,狄葉飛和其余諸人更是臉色鐵青。
    都知道北方諸族對於這種事開放的很,但也大多是你情我願,像這樣隨身帶藥,究竟是為了什麼,不用想也知道!
    “那現在怎麼辦呢?”普氏兄弟看了賀穆蘭一眼,“現在哪裡去給火長找女人?”
    “這藥不烈,找不到女人,自行紓解就是。”
    那巫醫笑笑,“哎……這右賢王真是……真是狹促……”
    他搖搖頭,大概是不好意思再看賀穆蘭怎麼“紓解”,行個禮就離開了。
    那譯官幫忙翻譯完,哪敢還留著,生怕日後花木蘭“殺人滅口”,說了一句“我去送送巫醫”,便也跟著跑了。
    只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男人們。
    賀穆蘭知道了自己是什麼毛病,自然是一點驚慌恐懼都沒有了。但凡這種助興的藥物,其實能有作用的有限,吹得神乎其神的那種□□,柔然這鬼地方估計也沒這種高級貨。
    實際上她想的也沒錯。這“顫聲嬌”最好男女共同服用,便是因為這種藥只是促進兩人情感,讓*更為有興致,更容易受孕的藥物。
    如果只有女人用或只有男人用,自然是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兩人同用,一起動情,雙方哪怕只有一點魅惑之力,相互吸引之下,一分也有十分了。
    賀穆蘭此時莫名覺得身邊圍著的男人都很強壯,也突然開始意識到自己再怎麼強也是個女人,居然還受這種藥影響,開始貪戀“男色”……
    但她畢竟已經習慣了身在男人堆裡,她來自於一個信息爆炸、男女從小就一起上學、上班,一起接觸的時代,所以難受歸難受,還能勉力忍著自己不要做出失態之事來。
    只是她這酡紅著臉色,夾著雙腿,滿身汗濕的樣子,看起來也絕稱不上好就是了。
    阿單志奇是成過親的人,見賀穆蘭這樣實在也不好受:“要不然,我們幾個給你弄桶冷水,你先泡一泡?”
    “不可!他若這個時候生病,還如何繼續作戰?這時候可不能得風寒,一熱一冷,最容易生病!”
    狄葉飛連忙搖頭。
    “我覺得,我們還是出去的好……”
    胡力渾自知道這是什麼藥以後,心裡就毛毛的。“火長這麼大力氣,萬一等下藥性發作的更厲害了,狂性大發,把我們給怎麼樣了……”
    他臉色大變道:“我……我先走了!”
    再怎麼崇拜花木蘭,也不能獻身啊!
    他可不好這一口!
    胡力渾這麼一說,人人色變,更是齊刷刷看向狄葉飛:“狄美人,你快跑吧,火長要發了瘋,一定先拿你下手!”
    “你們胡說什麼!”狄葉飛氣極反笑:“我們現在丟下火長,萬一遇見襲營或者是刺客該如何是好?他連反抗之力都沒有!”
    “哪有你說的那麼弱,反抗的力氣還是有的……”賀穆蘭動了動身子,想站起來告訴諸人她還算可以,突然下/身一陣酥麻,全身猶如過電,不由得一僵,不敢再妄動了。
    ……這娘的!
    摩擦還能有這樣的反應?
    狄葉飛露出一個“你們看吧”的表情,在帳中一角坐了下來,背對著賀穆蘭:“火長,我們不看你,你自己紓解吧。你要覺得我們在這裡尷尬,我們就在帳外等著,一會兒再進來!”
    吐羅大蠻幾人臉色怪異,也都坐了下來,那羅渾還捂住了耳朵。
    賀穆蘭一看他們這架勢,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紓解?
    怎麼紓解?
    她就沒這個功能啊!
    幾人等了一會沒聽見她那邊有動靜,回頭一看,賀穆蘭一副悲憤欲死的樣子咬著下唇,氣的白眼都翻出來了,胡力渾頓時怪叫了起來:“不好了,火長藥效發作,失去理智了!我們快跑吧!”
    沒有發狂的花木蘭就已經無人能擋了,要是真發起狂……
    媽啊!他的菊花可不是留著做這個的!
    阿單志奇也是愣了愣,看賀穆蘭穿著中衣,連衣服都沒亂的樣子,突然想起一個可能……
    “火長,你……你不會……”
    他想了想,似乎還真沒看過花木蘭做這種事情,忍不住錯愕道:
    “你難道不會自己紓解?”
    還有男人不會這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吐羅大蠻捧腹大笑,“不會吧?軍中不是傳火長是‘巨物’嗎?怎麼連那個都不會?果然沒有和女人做過那事的都是童子雞啊!”
    他自詡自己進過妓寨,見識過女人,頓時覺得自己有一樣總算是強過了火長不少,頓時沾沾自喜。
    “男人做這事和女人做這事沒什麼區別!你自己動動吧!”
    什麼叫沒什麼區別?
    阿單志奇奇怪地看了一眼吐羅大蠻,沒有多想,紅著臉,像是對待自家什麼都不懂的小弟弟一般輕聲教導他:
    “你……你解了自己褲子……然後……擼動便是……你可懂?”
    賀穆蘭這下真的是要吐血,若不是她知道自己這時候要是暈了一定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想來應該已經厥過去了。
    “火長翻得白眼珠子都出來了!你們快別說了!”胡力渾掀起簾子就准備跑,“別怪兄弟我沒義氣,實在是我還等著娶妻生子,不能那啥……你們也趁早保重,我,我先去了……”
    吐羅大蠻向來是個胡鬧的脾氣,見賀穆蘭沒有動手,便伸手去探她的褲帶:“你莫不好意思,軍中互相幫助也是經常有的,你要不會,我來幫你!”
    “吐羅大蠻你快放手!”狄葉飛不知為何突然高聲大喝。
    “小心挨揍!”阿單志奇也好心提醒。
    果不其然,吐羅大曼還沒有碰到賀穆蘭一根頭發絲兒,已經被她用盡全力抓住了手腕,推了出去。
    “莫碰我!你們都出去!我自己知道!”
    見賀穆蘭在這事上實在是害羞的緊,幾人竊笑著搖著頭,出了帳子邊說笑,邊等著賀穆蘭自己紓解完。
    “你說,閭毗好生生的對火長下這個藥干什麼?他喜歡的不是狄美人嗎?難不成移情別戀了?”
    吐羅大蠻壓低聲音好奇地說:“狄美人,你要被下了這個藥,你從不從閭毗那廝?”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狄葉飛咬牙切齒。
    “還好是用在花木蘭身上,花木蘭意志堅定,不會輕易被這種藥控制,否則真像胡力渾說的狂性大發,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禍端。”
    阿單志奇歎了口氣。
    “只是他畢竟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這般藥物用在他身上,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壞處。萬一影響了日後……哎,那閭毗就造孽了。”
    “還有這種事情?”
    “你沒聽說過嗎?以前漢人的皇帝有喜歡服食這種藥助興的,後來活的都不長久。現在也有不少人會找道門的道士買這種藥,不過死人的時候少了。但無論如何,這種藥對身體都不好。”
    阿單志奇在家鄉也聽過各種葷段子,其中不乏關於這些藥物的。
    “那怎麼辦?現在也沒法子給他找個女人啊!”
    其余幾人發了愁,吐羅大蠻一掃狄葉飛,壞笑道:“若是狄美人真是個女人就好了,跟了我們的花木蘭,也算是男才女貌,好事成雙……”
    “滾!”
    狄葉飛作勢欲踢他個雞飛蛋打,給吐羅大蠻一下子避開。
    “我就是說笑,說笑!”
    “不過情況不對,裡面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會昏過去了吧?”
    阿單志奇把耳朵貼在帳壁上半天,發現沒有動靜,滿臉疑容。
    狄葉飛暗叫不好,掀開帳子就鑽了進去,其他人也准備跟進去,卻被阿單志奇拉住了。
    “天啊,火長要是在擼,你們這麼多人進去,他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我們都是他的副將,總要給他留些威嚴才是!狄葉飛現在並非他的帳下之將,讓他進去吧。”
    他心中何嘗不想進去看看?只是如今幾人感情再好,花木蘭也還是他們的主將,這種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妙。
    狄葉飛以前就和火長關系較好,火長也頗為關照狄葉飛,加之對方又長成那樣,軍中不少人怕是都想著狄葉飛的臉在紓解自己,若是看到狄葉飛能排解火長一二的欲/火,也算是有些用處。
    他們還是守著比較好。
    其余幾人被阿單志奇說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都還是沒踏入帳中半步。
    ***
    狄葉飛進了營帳,一見賀穆蘭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
    對方不但沒有自我紓解,反倒弓著身子,一吭也不吭地躺在地上,猶如已經死過去了一般。
    待狄葉飛奔過去,卻發現後者抬起頭來,用力瞪了他一眼:“你進來做什麼?出去!讓我緩一緩就好了!”
    “你是中了藥,怎麼可能緩一緩就好?你這幅樣子,是要我們去襲擊柔然人的部落給你找個女人回來嗎?”
    狄葉飛見她咬牙硬撐就一肚子火,“你如今好不容易當上了虎賁將軍,正是仕途大好前途無限的時候,若是因為這種破事就壞了自己的身體,日後如何建功立業?不過是人人都會的事情,有什麼好忍的!”
    他就不信花木蘭沒在私下自己x過!
    若沒有x過,火長怎麼可能從來沒有早晨偷偷去洗過褲子!
    說不定說他在說自己是在“拉肚子”的時候,都是去x了!
    這時候矯情個啥!
    賀穆蘭卻是有苦說不出,她是真覺得這種燥熱感已經在漸漸遠離她了,只是之前她繃緊了肌肉抵抗那種莫名的怪異感覺,所以一旦開始放松,全身上下就開始酸痛,所以才懶得動彈。
    此時狀態雖然不是很好,但比起一開始之時,已經是好的太多!
    狄葉飛那邊卻還以為賀穆蘭是在逞強,伸手就要去探她的腹下,賀穆蘭嚇得要死,翻滾了一下躲過他的手,啞著聲音說道:“你真不用管我,我已經覺得好多了。而且你們說的那法子,我也確實不會……”
    確實不會用上啊!
    “真不會?”
    狄葉飛猶疑地看了看他,“所以我才伸手啊!你不會,我來幫你!都是男人,臊個什麼!”
    “你不覺得你說這個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嗎?”賀穆蘭也實在是沒有力氣和她胡攪蠻纏了,語氣不免重了一點。
    “看著你,我不是更熱嗎?你還是出去吧!”
    狄葉飛先是一怔,而後便想到花木蘭意指的是他的長相。
    他略略一想,心中立刻低沉了下去。
    火長中了這種藥,自然是十分難受的,他雖沒接觸過女人,但如果真有能解毒之人,肯定也希望是一個真正的女人,而不是他這樣長得像是女人的男人……
    若他是吐羅大蠻或者殺鬼那樣五大三粗的漢子,火長估計笑笑也就隨他們去了,可他偏偏長成這樣的容貌,火長一定覺得十分羞恥,又覺得折辱了他。
    花木蘭他,他竟在這個時候還為他著想……
    看著對方垂著眼睛全身通紅,還要一直並著雙腿咬牙忍耐的樣子,狄葉飛心中一凜,冷聲問道:“你真的不要我幫你?”
    “真的不要……”
    賀穆蘭見自己的話終於奏效,立刻連連點頭。
    “你既然不要,自己又不會弄……”
    狄葉飛歎了口氣,開口道:“那你抬頭……”
    賀穆蘭莫名地抬起頭,“我看你做……呃?”
    狄葉飛開始飛速的解起自己的褲子。
    搞什麼明堂!
    賀穆蘭感覺自己今天簡直就像是突然跑錯了喜劇片片場的歷史劇演員,被老天爺各種羞恥的玩弄了一番。
    只見狄葉飛三兩下褪去了自己的褶褲,對著已經想要撓牆的賀穆蘭正色道:“你莫不自在,以往我在帳中貪涼你又不是沒看過!”
    親!喜歡遛鳥是你的事!
    可你強迫我看就是我的事了啊!
    “我做一遍,你……你看兩下,你就知道怎麼紓解了!”
    狄葉飛做這種事估計也是羞恥的不行,一面臉紅,一面在心中大罵花木蘭的阿爺不負責任,兒子成年了,居然連這種事都不教他!
    “我……我就弄兩下,你學會了,我就出去,你自己……那啥啊。”
    誰要學這個啊!
    哎喲喂!誰來把這個遛鳥狂人拉走啊!
    沒聽過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
    給彼此留一點底線可好?
    喂……
    喂……
    誰來救我……
    賀穆蘭閉上眼睛,已經被這無法直視的一幕徹底弄的要暈過去了。
    “火長,狄葉飛,你們可還好?”
    阿單志奇的聲音突然在帳外出現,他的語氣頗為不安,顯然是也覺得突然出現的事情讓他措手不及。
    “金山大營有使者來訪,點名要找花將軍。可是……”
    可是你現在中了這藥,怎麼接見使者啊?
    阿單志奇,做的好!
    賀穆蘭羞憤地睜開眼,發現狄葉飛也是愣了愣,大概是察覺自己這個樣子被人看見還不知道要說什麼,立刻開始快速的穿起自己的褲子。
    “哪一位使者?現在不是天都黑了嗎?”
    趁夜來訪,難不成是那閭毗送解藥來了?
    “他姓素和,是位白鷺官。”
    這也是阿單志奇為什麼不得不這個時候來稟報的原因。
    白鷺官在鮮卑人的心目中地位是不同的,他們即是皇帝的眼線,也是最好的情報官。能讓白鷺官穿越前線來到這裡,必定是有什麼大事。
    賀穆蘭心中一緊,馬上意識到應該是素和君到了。
    這一位在前世的這個時候,應該是在柔然刺探了軍情,得知了柔然王帳空虛的消息,然後拓跋燾傳令三軍發起總攻,驚得大檀燒毀整片王庭,沒留下任何輜重糧草,然後倉皇西逃的。
    如今素和君來了這裡,難不成發生了什麼大事?
    賀穆蘭被狄葉飛這麼一驚嚇,全身更是脫力,但她知道素和君的事情不能怠慢,便開口吩咐:
    “請素和君過來,在路上你可以把我中藥的事情稍微對他提一提。我現在衣冠不整不宜見客,但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我這就去!”
    吐羅大蠻幾人魚貫而入,幫著賀穆蘭整理衣衫,普氏兄弟還隨口問了問賀穆蘭要不要洗個手,把她又膈應了一下。
    狄葉飛自覺今日已經做了極為瘋狂之事,默不作聲地退到眾人之後,跪坐在角落裡,只有那羅渾疑惑地看了他的腰帶一眼,又立刻轉過視線。
    賀穆蘭被眾人拾掇一翻,身上的酸脹燥熱也褪去了一些,這才勉力坐在案後,等著素和君進帳。
    沒一會兒,滿臉笑意的素和君跟著阿單志奇走了進來,待看到賀穆蘭滿臉酡紅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主上別來無恙……啊不,主上別來有恙,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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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9 18:34:26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 柔然的噩夢

素和君從柔然王庭一離開,就一直跟在閭毗的身後,自然也就來到了金山南麓。
    他名義上是柔然某部落主的兒子,來王庭進貢牛羊的,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要離開王庭回部落也是正常。
    如今柔然各路都有白鷺官,每日裡信息不斷,東線連連告捷,西線的長孫翰大軍也已經直奔王庭而去,這結局幾乎可以預料,素和君此人向來喜歡看熱鬧,對已經注定的事情卻沒什麼興趣,索性便來了金山南麓。
    當初力勸拓跋延派出高車士卒充當使者的正是素和君,這讓他對高車人的在意只在狄葉飛之上,所以便更加關注高車人的事情。
    因為狄葉飛和黑山信息不通的原因,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狄葉飛在柔然發生的事情,但素和君在閭毗那裡聽了一些微末,便大致推斷出狄葉飛做了什麼,在心中贊歎狄葉飛的機智和決斷之時,也不免為他的大膽而咋舌。
    自古以來,行“美人計”的女人下場都不太好,就算是西施有范蠡最後娶了回去,那到底算不算好的結局也很難說。
    更別說狄葉飛是個男人,並不是女人了。
    相比較之下,閭毗命運多舛,性格堅韌,相比於現在的左賢王吳提,其實是個更加棘手的人物。當初閭毗和魏國結盟,每次傳遞情報都總是留有不詳之處,更顯其狡猾,所以拓跋燾和素和君都一直防范著他反咬一口。
    如今閭毗鋪開大軍,直逼金山的高車人,素和君又驚又俱,怎麼也想不到對方居然是真的情根深種,沖著狄葉飛去的,還以為他終於露出了外表掩飾之下的狼子野心,想要吞下高車部族。
    好在沒有打起來,兩方只是擺開陣勢,互派使者,直到後來閭毗入了虎賁軍中,也是好生生的離開了,沒鬧出什麼矛盾。
    素和君在賀穆蘭身邊做過一段時間的侍從,自然是知道她不愛惹事。她既然知道閭毗的身份,不起刀兵也是正常的。
    所以等待天晚了以後,兩方都沒有注意到他,他就帶著幾個白鷺官,大搖大擺的來了虎賁軍中,求見花木蘭。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閭毗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是做的事情太令人無語,已經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
    下藥?
    還是那種藥?
    素和君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炸了。
    若回去說給陛下聽,陛下必定待這右賢王極為“和藹”,這麼倒霉的家伙,不和藹點都對不起他啊!
    “你原來是白鷺官。在我身邊做侍從,真是委屈你了。”賀穆蘭明明一點都吃驚,還要逼自己做出驚訝的樣子來,“我還以為素和君你去了別處,想不到竟是來了柔然,不知此番來訪,又有何意?”
    她身上藥效未過,說話也沒有平日裡有力,素和君一聽她的聲音,頓時忍不住又笑:“啊……看來今天我來的不是時候……噗……我要知道……噗……我是來傳信的……”
    賀穆蘭身邊一行人看著笑的像是瘋子一樣的素和君,直到把對方看到不自在,這才搓了搓鼻子。
    “閭毗的事先不要管了。我從柔然王帳而來,帶來一個消息,柔然可汗大檀身體不行了,恐怕活不了幾日……”
    素和君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出笑意。
    “大檀一死,柔然肯定全境潰敗,陛下要您收攏高車族人,從西路截殺潰散的柔然人,便宜行事。”
    柔然以西是涼國和吐谷渾,再往西還可以通往西域諸國。柔然南邊是魏國和夏國,東邊是庫莫奚和北燕,都不利於逃跑,只能往北或者往西。
    這實在是不折不扣的重任。
    “我明日就整軍,准備行軍所用的干糧和輜重。”賀穆蘭皺了皺眉,“如今難道不該是去進攻王帳嗎?”
    “王帳已經被大軍圍困,就算你們現在飛過去,應該也已經被破了。”素和君看著諸多一臉戰意的將軍,“大檀凶多吉少,這閭毗還不知道是什麼態度。西部諸多部落都是他的領地,此時我們兩方還有盟約,也不能做的太過分。”
    言下之意,想要清剿西邊的部落作為戰功不行,除非和閭毗徹底撕破臉。
    賀穆蘭原本就沒有去收拾那些牧民的意思,聽到素和君的話,點了點頭:“我會‘便宜行事’的,代我向陛下問安。”
    素和君原本來這裡就是准備順道去地弗池大營,他在東西兩邊傳遞消息,自然有許多戰報要和兩邊溝通,賀穆蘭拉著素和君不給他走,硬是讓他把東邊的情況說了一遍。
    原來東線的大軍行軍十分容易,一路勢如破竹,踏破柔然部落,俘虜牛羊馬匹人口無數,只有一兩次遇見小規模的抵抗,見不能敵後,都紛紛向著王庭去了。
    柔然的王帳是可以活動的,一年四季的地方皆不相同。柔然有十二位大將,大多是奴隸主和部落主出身,由他們帶著兵馬保護王庭,至少可以保證一段時間內王庭不被攻陷。
    魏國人造成的聲勢太過浩大,以至於柔然人已經被嚇破了膽子,以為四處都是魏人,所以四下逃竄,根本組織不起什麼有效的抵抗,而一些牧民認為王庭至少應該是安全的,就往王庭的方向逃跑。
    東線的黑山中軍和羽林軍跟著那些逃跑的牧民很快就知道了王庭所在之處,拓跋燾率領大軍前往陰山,又派出騎兵縱深穿/插於柔然境內,切斷柔然四方部落主前來救援的道路,使得王庭變為孤地,勝負就在頃刻之間。
    “所以我才說閭毗之事暫時放下。”素和君心中已經知道閭毗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了,因為此時便是他起了別的心思,也不可能力挽狂瀾,拯救柔然於傾覆之間。
    “高車這一支奇兵用的好了,北面還有戰事。”
    素和君是使者,卻不是她的上司,賀穆蘭在他那弄清楚了現在的局勢,身體已經疲憊至極,便請了他回去,自己想要好好休息。
    素和君知道一般被人下了這種藥,憑借自己的意志力扛過去是很辛苦的,如今大戰在即,他也不願賀穆蘭有什麼不妥,便非常和順的去了她安排的地方休息。
    只是這一夜對許多人來說,實在是難眠之夜……
    ***
    “那邊有什麼情況沒有?”閭毗在帳中焦躁的走來走去,“難道藥沒有效果了?如果有效,那邊怎麼一個來興師問罪的都沒有?”
    “主人,您這樣一直走來走去到底是為了什麼?什麼興師問罪?”一個隨從聽了他的話後滿頭霧水,“我們是要和那些鮮卑人開打嗎?”
    “我只是去摸摸他們的虛實,不打。”
    閭毗搖了搖頭。
    他的部隊,要留在大檀最慌亂、最恐懼、最害怕的時候去迎接他,在給了他所有希望之後,再狠狠地摧毀它。
    只有這樣,方才能平息他父親斛律的在天之靈。
    被驅逐出柔然之後,得知叛兵已經被平反,高高興興帶著借兵踏上回國的父親,當年應該也是這樣滿懷著希望的吧?
    可是等來的卻是什麼?
    北燕王和大檀聯手使出的一場殺戮……
    大檀以為自己做的不留痕跡,卻小看了他母親在柔然和北燕廣闊的人脈,這樣的事情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他的母親。
    從很久以前,他就在等著這一刻。等著大檀為自己的汗位陪葬,他的子孫為了汗位自相殘殺的這一刻。
    在這之前,他要隱忍,要擴充自己的實力,要……
    要留下後嗣才是吧?
    閭毗一想到自己的藥,頓時心塞,連幻想著自己大仇得報的快/感都減弱了那麼幾分。
    這藥還是陽先生的珍藏,想不到卻用在……
    金山那邊應該沒有了女人,就不知道他到底怎麼紓解。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有特殊癖好的,想來今夜注定一夜無眠,痛苦萬分……
    讓他拔得頭籌先得了高車人的歸附。
    該!
    “右賢王殿下,東邊來的消息,王庭被魏軍包圍了!”一個騎兵跪在帳外稟報,“大可汗下令四方部落主救援,西部眾部落都收到了消息。”
    閭毗裝成尋找妹妹的樣子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上,一方面是想要收攏高車諸族,一方面卻是為了把自己的人馬集合起來,好見機行事。
    再留在西邊,難保魏國人會把他的人馬當做一般的部落給搶了,到時候他再讓拓跋燾吐出來,卻是不可能了。
    “魏人都在何處?”
    “在栗水以南。東部匹黎先的部落不知出了何事,族中青壯全部不見了,有人說匹黎先的兩個兒子為了匹黎先去投奔魏人了,也有人說看見匹黎先的兩個兒子帶著大軍直奔魏人而去。現在東部各部落紛紛開始搖擺不定,所以大可汗下令先向西邊求援!”
    “想要靠西邊嗎?”
    閭毗大喜過望。
    “回去和王庭稟報,說我正在召集舊部族人,不日就從西邊趕去救援!”
    “那高車人……”
    “再慢一點,大檀就要被鮮卑人給吞了!”閭毗一刻也不想多等,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吩咐所有兒郎,明天中午行軍東進,前往王庭!”
    ***
    經過一夜的休息,賀穆蘭的狀態總算是恢復了大半,只是帳中值夜的各個同火親兵都顯然是沒睡好的樣子,引得賀穆蘭心中深感不安。
    她知道他們都是好意,覺得閭毗下藥也許是存著夜襲的意圖,所以晚上都不敢卸甲和衣而睡,武器也放在手邊,這一夜過去,她沒什麼事,倒讓所有同火累得不輕。
    “狄葉飛,你去干什麼?”
    吐羅大蠻看著偷偷摸摸要出帳的狄葉飛,一把叫住。
    “不是說了你現在不能出營嗎?萬一被閭毗的人看到怎麼辦?你要什麼,阿兄我去幫你拿!”
    可憐狄葉飛臉憋得通紅,轉過身對吐羅大蠻說了聲“我內急”,立刻又被吐羅大蠻拉住了。
    “內急有什麼,不是有皮袋嘛!尿那裡面,等會讓親兵倒掉啊!”
    行軍在外,半夜不想出去如廁,在帳中用皮袋也是尋常,吐羅大蠻隨手抓過一個遞給狄葉飛。
    “吶,給!”
    狄葉飛先是偷偷摸摸,吐羅大蠻給他皮袋他也不伸手去拿,沒一會兒,原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人都望了過來。
    “你們在做什麼?”
    狄葉飛這下子真是恨死了吐羅大蠻,見無法再掩飾,不得不直起身子:“我衣服髒了,我要去找一套干淨的來……”
    衣服髒了?
    昨夜也沒有打斗,好生生衣服髒什麼?
    此時陳節已經給賀穆蘭打好了水,賀穆蘭在一旁洗漱,陳節看了看狄葉飛,掃了他的褲子一眼,了然的點點頭。
    男人嘛,遇見這種時候也是正常。
    “將軍,你的衣服要不要換?褲子需不需要換一條?”
    陳節猛然想起來自家將軍昨天中了那種藥,下面應該更加髒污才是。
    “我要換衣服干嘛?”賀穆蘭把手中的布巾遞給他。“我昨天出了一身汗,已經擦洗換過衣衫了。”
    不愧是將軍!
    都不會弄髒自己的!
    一定又遠又有力道!
    至於狄將軍嘛……
    陳節捂著嘴,捧著盆竊笑著退下了。
    阿單志奇眼見著狄葉飛都快要和吐羅大蠻動手了,連忙將吐羅大蠻拉到一邊,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狄葉飛見沒有了這個胡攪蠻纏的,立刻彎著腰鑽進後帳,沒多久,後面就傳來了悉悉索索換衣服的聲音。
    “我說你真是,滿了弄髒了……就說嘛,搞得這麼鬼鬼祟祟的……”
    阿單志奇見吐羅大蠻還口無遮攔,立刻變了臉色伸手去捂他的嘴,無奈還是晚了一刻,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換了一條褲子的狄葉飛看去。
    尤其是看向那話兒。
    狄葉飛可是敢在帳中遛鳥的英雄好漢,這下子褲子干爽並無尷尬之處了,反倒放開了不少,揚了揚下巴。
    “我這不是怕你自卑嗎?”
    “誰自卑?老子鳥比你大多了!”
    “一大清早,能不能不要說這些!”賀穆蘭頭疼的扶了扶額角,“吃喝拉撒半個時辰內都給我做完,半個時辰後,在狄氏天穹廬外的空地練兵,不得懈怠。”
    她轉向狄葉飛:“你來高車比較早,如今高車能參戰的漢子有多少?可有兵器和戰馬?”
    狄葉飛見賀穆蘭說正事了,不敢再和吐羅大蠻斗嘴,立刻恭恭敬敬道:“能參戰的約有一萬兩千人,戰馬兩萬余匹,牛羊可供食用三月,箭支和兵器都夠用了。”
    “昨日白鷺官告訴我,柔然王庭很可能馬上就要被攻破,我們須得抄掠柔然西部,而後和大軍會師。陛下擔心會有柔然人往西邊遁逃,從明日起,所有人分為四支隊伍,日夜交替巡視,不得讓任何一支柔然人馬過了涿邪山以西!”
    賀穆蘭也記不清大檀是何日西逃的了,但王庭一破他就逃走卻是沒錯的。
    只要一發現他的影蹤,這邊立刻擒獲,等她帶著柔然的大可汗東進以作人質,便可解了涿邪山之圍。
    “得令!”
    “高車人也要負責巡視嗎?我還以為高車人只負責我們的補給……”
    那羅渾意外地說道:“不都是些牧民嗎?”
    “在柔然這個地方,牧民和戰士是沒有什麼區別的!”狄葉飛冷冷地打斷了那羅渾的話。
    在他的眼前,突然掠過那在水源旁被擄走的婦女、在大坑裡等著餓死的老人、那些被奴隸主鞭打著趕路的奴隸們……
    “能活下來的,就已經都是戰士了。”狄葉飛用一種十分認真地神情看向賀穆蘭:“他們留下來,不就是為了打仗的嗎?”
    為了洗刷屈辱……
    為了殺出一片新的天地……
    上馬是戰士,下馬是牧民。
    鮮卑人何以立國?不就是這樣立國的嗎?
    柔然人、鮮卑人、高車人,又有何不同?
    賀穆蘭見到這樣認真的狄葉飛,忍不住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他們留下來確實是為了幫我們的。不過,戰斗不代表盲目犧牲。狄葉飛,我希望他們願意追隨我們的,都是心甘情願的,而不是為了老弱婦孺或者別的什麼理由不得已而跟著我們。”
    她覺得狄葉飛似乎有些心病,或者說有了某種信念,讓他變得剛硬起來。
    “你也經歷過左軍的營嘯,當知道臨陣時軍心嘩變是多麼危險的事情。高車人的數量多於我們數倍,若不能誠心歸附,我情願只帶著四千虎賁軍沖殺。”
    “……我明白了。”
    狄葉飛立刻理解了賀穆蘭的擔憂。
    “此事我會和幾位族長溝通。”
    虎賁騎長途跋涉而來,又經過閭毗大軍壓陣的威脅,一時一刻都沒有放松過,高車人雖是歸附,但畢竟不是同族,是以虎賁騎士晚上歇息沒有一個人解了甲的,早晨起來後,照例在各自主將的帶領下進行日常的操練。
    高車部族的年輕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情景?柔然人征召他們去應戰,大多數時候都沒有經過什麼訓練,只是讓他們帶著從部族中帶來的武器和戰馬,就派他們去打仗了。
    真打仗的時候,無非就是跟著領頭的一陣亂殺,就算得了什麼戰利品,也沒有他們去分的份兒。
    所以在這種制度下,柔然的士卒忠心度都不高,臨陣叛逃、臨陣投降的比比皆是,賀穆蘭擔心高車人會在陣前反復,也是自然。
    但她卻忘了一點,北方的游牧民族,是生來便追隨強者的。
    魏國此時已經把欺壓他們八十年之久的柔然打的聞風喪膽,高車的年輕人們早就恨不得上馬提槍,跟著族長和虎賁將軍一起去殺他個天翻地覆,也不枉來了這世間一遭。
    把那些曾經從他們這搶來的東西再搶回來,把那些他們給予的屈辱再奉還回去,每個人的心裡都攢著一把火,要痛痛快快的燃燒!
    素和君清早出了營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虎賁軍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操練,天穹廬外,高車的勇士們也從族中找來了趁手的武器,模仿著虎賁騎的樣子,上馬進行對練。
    雖說有些例如“陣型”和“變陣”這樣的技巧一時半會是無法純屬的,但就士氣而言,高車人一點也看不出只是個剛剛歸附的異族而已。
    比起盧水胡不見好處不出兵、白龍胡三番五次搶劫內城,這些高車人可愛的讓素和君都想為他們討賞了。
    沒有一會兒,狄葉飛領著高車部族的幾位族長來到天穹廬外,似乎是問了這些高車漢子們什麼,剎那間,震天動地的呼聲猛然響起,還夾雜著陣陣狼嚎之聲。
    狄葉飛似是激動不已,連問了三次,一干高車漢子高舉武器,大叫著“我去”,又紛紛從四處牽來馬匹,表示願意追隨。
    就算素和君再笨,也看的出狄葉飛是在做什麼了。
    賀穆蘭要收攏高車士卒,又怕他們不服管教,便讓狄葉飛來鼓舞士氣。
    高車人沒有官職,也並無王族,聽誰的話,全靠誰最能服眾。
    所謂族長,無非也就是一族之中威望最重之人,並非血脈傳承。
    狄葉飛在金山上一場大戰,已經讓高車人敬若鬼神,他說他要出戰,自然有無數年輕人追隨。
    狄葉飛被這群高車人激的熱血上湧,也一躍翻上戰馬,找身邊的某個虎賁騎士要來一面將旗,開始教導眾人如何學會軍中的口令和旗語。
    莫說高車人,就是鮮卑人中有文化的都極少,這些口令和旗語都很簡單,高車人學的熱情高漲,狄葉飛教的滿心歡喜,可謂是格外的引人側目。
    遠遠的,賀穆蘭穿著一身皮甲出現在虎賁軍前,開始號令全軍做好出戰的准備,並宰殺牛羊炙烤充作干糧,以備不時之需。
    狄葉飛和賀穆蘭的視線偶然一個接觸,他不自在的偏了偏頭,又像是掩飾什麼似的又扭了回去。
    這是什麼鬼情況?自從昨日“示范”給他看卻被白鷺官打斷開始,自己就不自在起來了。
    早知道不如強硬點,趁火長虛弱之時強行幫他紓解了,也不至於自己現在這般尷尬!
    “你有你的虎賁騎,我有我的高車軍……”
    狄葉飛看著面前的高車兒郎,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將旗。
    雖說火長武藝驚人,給同火眾人都留下了心理陰影……
    但他們已經很努力的在追趕他,想要與之並肩了。
    他如今也是可以隨時號令上萬高車勇士的統帥……
    怎麼能做那種被火長壓在身下的怪夢呢!
    還夢到清晨要換洗褲子的地步!
    他……
    他是不是也被閭毗下了藥,有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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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2章 身不由己

拓跋燾御駕親征對魏國人來說已經是常事,鮮卑人稱呼拓跋燾為“大可汗”,而大可汗原本就是鮮卑部族對於首領最高的稱呼,無論是鮮卑哪一族,遇見出征之時,服從“大可汗”,便是常事。
    拓跋燾從小就喜歡用武力征服別人,因為這種手段來的最快。但這也不代表他是只會使用武力的笨蛋,在外人看來,他先是征胡夏,而後馬不停蹄就打柔然,簡直是狂妄,但對於他來說,這一步一步早已籌劃了許久,如今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所謂摧枯拉朽,不過是外人看起來的厲害罷了。
    為了胡夏,他甚至連匈奴話都學了,數次微服進入夏國,只是想看看當時的民心是否穩定。
    為了柔然,他派人把柔然全境圖都畫了,更是不停派人挑撥柔然境內各大勢力的關系,合縱連橫,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做了。
    如今大檀已老,王子都成人已久,柔然國力每況愈下,爭斗卻越來越厲害,這種情況下,不出征柔然,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
    但無論拓跋燾如何小瞧柔然,也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大檀把自己的王庭全部燒了?全部燒了?王帳呢?將帳呢?”拓跋燾的臉色豈止是難看,簡直是鐵青。
    “他是瘋了嗎?”
    不遠處的陰山下,王庭所在的位置一片火海。
    所謂王庭,是由無數華美的大帳連綿在一起,所形成的龐大穹廬群。在王庭的正中,一般祭祀著部族的神明或先祖之靈,只要神台的火不滅,王帳立在哪裡,哪裡就是王庭。
    可如今,神台的火當然不會滅了……
    整個王庭都燒起來了!
    大檀很瘋狂,從他當年孤注一擲直下雲中,對賭一番後大敗,國力開始減弱便可以看出來。
    但如今十幾萬柔然部落紛紛向著王庭方向逃命,大檀把王庭給燒了,他就沒想過這些柔然人怎麼度過這個夏天嗎?
    “陛下,我們輕騎突進,沒有攜帶輜重,干糧和食水也只能保證半月所用,大檀一把火把整個王庭燒成這樣,從王庭獲取補給已經沒有了可能……”
    隨軍的庫莫提知道拓跋燾好用騎兵,是因為騎兵機動性強,利於在北方作戰,但相對而言,機動性強是拋棄了輜重所帶來的,時間一久,人困馬乏,補給線也越來越長,容易陷入險境。
    “大檀出逃,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定全部都帶走了!我們來柔然一趟,難道就帶著一些牛羊回國嗎?”
    幾個將軍紛紛表示不贊同。
    “都已經追擊到這裡了,自然要繼續追下去才是!”
    “就是!活捉了大檀,他的大可汗之位就是我們陛下的了!”
    “柔然這麼多部族,沒了糧草,搶就是!”
    所有正在往柔然王庭方向,或者被拋棄在王庭裡的柔然人都在痛哭流涕。
    王庭是柔然人的精神支柱,對於一個游牧民族來說,在草原中有這麼一座神台可以祭祀祖先,有這麼一個地方可以跪拜叩首,猶如航行在大海的舟子,無論飄到哪裡,都會往著燈塔而去。
    柔然人的王庭雖然沒有漢人的國都那麼重要,但王庭的財富向來是表現柔然國力的一種象征,如今王庭被毀,不知還有多少柔然人恨上了鮮卑人,升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此時通訊不便,即使鮮卑人聲稱王庭是被他們自己的可汗燒掉的也沒有人會相信,連王庭都能燒掉,魏國人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原本會投降的部族,這下也要誓死反抗了。
    庫莫提的擔憂當然有道理,一個強盜去別人家搶東西,若只是拿了財物就走,自然是不會有人拼死反抗的。可你若知道對方是個搶完東西還要燒殺一番的惡棍,那無論如何,你也是要拼一拼的。
    柔然人並非不善戰,而是艱苦的環境養成了他們以保全性命為優先的性格,如今命在旦夕,朝不保夕,一個為了性命什麼都做得出的人,爆發出來的復仇之心也就格外的強大了。
    庫莫提聽著身後沖天的慘叫聲、火焰燃燒一切發出的“嗶嗶剝剝”聲,以及婦女和孩子的哭喊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若是大檀不死,柔然王室不滅,就算能踏破柔然,也永遠不可能征服柔然這個國家了。
    一個連王庭都沒有、也沒有城市可言的國家,若是連人民的心中都種下了仇恨的種子,怎麼可能長出乖巧可人的花來?
    “陛下,不如讓我率部去追擊大檀,您留下安撫蠕蠕各降部吧?”庫莫提心中不安之心越來越甚,“大檀為何不往北逃,偏偏往西逃竄?西邊一片荒漠,什麼都沒有!”
    “庫莫提,現在不是我非得追擊不可,而是軍心促使我不得不這麼做……”拓跋燾自幼領軍,對鮮卑人追求的是什麼再明白不過了。
    “你看看各路的將軍,你想想他們是為什麼而來?如果讓他們就這樣回去,我日後也不要帶兵了。”
    庫莫提怔怔地回過頭,映入眼底的,是滿臉對勝利的渴望、對生擒大檀建功立業的追求、對劫掠郁久閭氏子孫,獲取驚人財富的渴望。
    能夠保持理智的,都已經被拓跋燾留下來清理燒毀的王庭了。
    婦女、孩子、一切不可以長途奔襲之人都被大檀拋下,大檀不管這些人,是料定魏人不可能也不管。自拓跋燾從東線征討以來,柔然降部如雲,王庭裡那麼多婦人和官員之子,有很多就出自這些投降的東部部落。
    為了穩定軍心,為了有人證明王庭不是魏人燒的,拓跋燾就是再怎麼氣急敗壞,都還要盡力去救困在王庭火海裡柔然人。
    這便是大檀臨走前對鮮卑人的嘲笑。
    是對柔然降部的報復,也是一種“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的狠毒。
    在這一刻,庫莫提對這位陛下的敬佩已經到了某種極點。他自己也是領軍之人,自然知道軍心比民心更容易變幻,造成的結果也更致命。統領一支八千人的兵馬尚且不易,拓跋燾每每出戰便是幾萬大軍甚至十幾萬大軍,要兼顧各方的軍心,能夠人盡其用,那是何等的困難?
    更別說他一直身在前線,可還要注意著各線將領的戰績,就算大勝,也還要能夠順應其他部將的情緒……
    正如拓跋燾所說,此時只能追,追擊到無法追到的時候,這些將軍們心冷,才會頭腦清醒的接受他下一步的指令。
    至於追不追的上,似乎已經不是這位陛下所關心的重點了。
    拓跋燾此時無比希望崔浩能在身邊,而不是他派來的道士寇謙之。
    若不是輜重補給尤為重要,崔浩身體也不是太好,拓跋燾一定是把他帶在身邊,時時詢策,或者靠崔浩的三寸不爛之舌打消他們的狂熱,而不是像這樣,只能看著一個道士,半天不想開口。
    這時候,寇謙之卻是微微一笑,對著拓跋燾說:“陛下,貧道觀氣所得,西邊的梟雄之氣日薄西山,此去也許有驚,但一定無險,不如繼續追擊。”
    要你說?
    不說我也得追啊!
    拓跋燾王旗一指西邊。
    那裡正是大檀逃跑的方向。
    “他們往西逃了!我大魏在西線也有大軍截擊,待我們兩頭包抄,一定能活捉大檀和他的兒子們!”
    拓跋燾回身立刻下令:
    “眾位隨我往西追趕!”
    “是!”
    “倍當!”(萬歲)
    拓跋燾下令追擊,所有將士立刻換馬持韁,帶著兩匹替馬繼續往西前進。此時空中猛然刮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待庫莫提等人睜眼一看,哪裡是什麼陰風,只不過焚燒大片營帳帶來了大片的灰燼,如今被風一吹,黑壓壓一片,好似陰風罷了。
    每個人的頭上、臉上、衣服上都沾滿了隨風吹來的灰燼,隨著風中傳來的,還有柔然人低低的悲鳴。
    那是一首匈奴古老的歌曲,北方出自匈奴各部的游牧部落都會吟唱,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柔然人、高車人,哪怕是夏國人、北涼國人,大部分都聽過它。
    庫莫提聽到那歌聲,不由得被帶著也唱了兩句。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
    真是,我跟著唱什麼!
    他們又不是匈奴,八十年的貪婪南下,終得到這樣的結果,怪得了何人?
    一行人追趕了一天一夜,連替換的奔馬都已經累到精疲力竭,等到了涿邪山之後,山谷路徑不平,開始紛紛有戰馬崴腳,終於有人陸陸續續地提出建議,不要再追趕了。
    柔然人自幼生活在柔然,自然是對地理無比了解,該往哪裡逃,往哪裡躲,遠不是遠道而來的魏人知道的。
    大檀臨走之時,帶走了王庭所有可以征戰的男丁,拋棄老弱婦孺,拋棄輜重營帳,想來便是存著絕跡柔然的想法,以圖東山再起。
    既然一心想逃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露出行蹤的。
    隨著這幾天追擊時的狂熱漸漸冷卻,眾人的理智似乎也一點點回到了他們的頭腦之中,讓他們恍然想起他們已經大勝了,王庭被毀,柔然人死的死降的降,漠南已經再無可覬覦魏國的勢力,虜獲的牛羊馬匹,足夠魏國再征戰十年……
    拓跋燾追趕了一天一夜,起先也還有些希望,總覺得柔然人就在眼前,可漸漸的,柔然人似乎越走越遠,連影子都看不到了,拓跋燾也就沒有那麼賣力追趕,只是暗暗積蓄馬力。
    如今他一聽到有人建議回軍,立刻就跟著台階而下,龍顏大悅道:“如此甚好,如今干糧和食水也不多了,我們在這涿邪山打獵一番,獲取肉食,再汲取飲水,立刻回軍!”
    涿邪山四周都是戈壁,荒蕪人煙,但因為涿邪山東邊便有柔然一條重要的水系“兔園水”,再往西北一點便是西線的輜重大營,所以拓跋燾毫無戒備之心。
    長孫翰便駐扎在兔園水沿河的大營中,負責從西邊攻陷王庭,如今王庭已經被焚毀,長孫翰看到火光,必然會朝著魏軍大軍行動的方向會師。
    至多一天的時間,長孫翰便會到達涿邪山了。
    而西線……
    拓跋燾想起素和君傳回來的話,有些憋悶的胸口似乎也開懷了不少。
    不是還有花木蘭和那些高車人嗎?
    ***
    賀穆蘭在做好出戰行軍的准備之前,就先發現了閭毗正在拔營。
    郁久閭毗來這裡究竟是為什麼,到現在也沒有人能肯定的說清。但無論如何,他千裡迢迢跑來這裡,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在他在這裡扎營的幾天時間裡,不停的有柔然的部族兵馬朝他匯集,這也讓賀穆蘭和虎賁軍格外在意,斥候幾乎是每個時辰都要去打探幾次消息,生怕哪天不察,就被閭毗襲了營。
    閭毗就像是不擔心魏人知道一般,大搖大擺的就在金山大營之外收攏領地上的青壯,然後宰殺牛羊炙烤,他的領地上,部民都自帶兵器馬匹,甚至還趕著牛羊來做軍糧,以至於處在下風處的賀穆蘭經常能聞到陣陣炙烤的味道,香的連練兵都無法好好安心。
    賀穆蘭莫名的覺得閭毗的行動像是一種示威。
    而這種示威,也許是源自他摔角輸給自己,也許是因為他的“秘藥”折損在她身上,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讓賀穆蘭輕松的笑出來。
    因為他們各種挑釁的行動,虎賁騎和高車人都像是繃緊了一根弦,隨時都會爆開,崩斷。
    包括賀穆蘭在內的所有人,晚上都只能和衣而睡,更有甚者,連甲胄都不離身,兵器就放在身前。
    狄葉飛負責高車部族那邊,自然是一時都不敢大意。這邊的人馬雖多,但畢竟不是訓練有素的騎兵,上馬作戰可以,要令出即行還差得遠,萬一遇到大的戰事,茫然間慌了手腳都可能。
    還好,這樣的情況沒有兩天,閭毗就開始拔營准備離開了。
    而他拔營開始離開的前一天,賀穆蘭也剛剛命令所有人准備干糧和食水,准備開始將金山大營作為後勤營地,進行搜尋。
    大檀臨走時帶走了三萬多騎兵,另有奴隸上萬,這麼一支龐大的隊伍,據說當年是分五支逃遁的,在金山北麓匯合,那無論如何,這裡一定是必經之地。
    只要派出一支部隊駐守金山南麓,其他騎兵沿著幾條道路日夜巡邏,一定能發現大檀軍隊的蹤跡。
    狄葉飛和其他同火都不知道賀穆蘭這般搜尋蹤跡是為什麼,那對面的閭毗自然更不明白。
    他大概是以為准備干糧的賀穆蘭要離開這裡去和大軍匯合,便在她走之前,提早開始了拔營。
    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右賢王,人馬都已經准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一名將領穿著甲胄進來稟報,“我們何時離開?”
    閭毗此番無功而返,除了送出了母親和妹妹,竟是毫無建樹。聽到部將的問話,他微微怔了怔,這才像是清醒過來一般,點頭道:“聽我號令,鼓聲一響,立刻出發。”
    就在他已經准備拔營的時候,兩匹馬幾乎是一前一後進入了這座營地的范圍。
    前面的來人渾身是血,想來能到達這裡,一定是經過了一番廝殺,他一看到柔然人同胞立刻掉落馬下,等閭毗巡邏的騎兵走到他身邊時,他已經不行了。
    那人拼著一口氣,對那柔然快速地說道:“王庭被焚,可汗往西去了,右賢王快帶兵前往涿邪山,活捉……活捉……佛……”
    話未說完,已然氣絕。
    這人卻不是柔然王庭的使者,而是閭毗的心腹之人。閭毗西進,大檀自然不知道他的行蹤,可他留在右帳裡的心腹和部下卻是知道的。大檀一把火燒了王庭,右帳裡只要能打仗的兵馬,自然也要被脅迫著跟隨大檀而去。
    他出發時也不知道帶了多少人,最終到達金山的時候,已經只剩他一個。他拼死帶來了最近的消息,閭毗派出去巡邏的騎兵自然不敢大意,一邊下令一個騎兵帶著這個人的屍首回營,一邊率先打馬狂奔,回去報信。
    而另一匹馬,則是來的輕松的多。
    這匹馬是從南邊過來的,馬上的騎士穿著干淨的衣衫,態度還有些從容不迫,顯然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柔然人給的苦頭,他都沒有吃過。
    正因為如此,這匹馬比先前那匹馬來的還晚些,可消息卻比第一匹馬上的騎士帶來的更快。
    “這是夫人交給您的信。”這人卻是北燕隨嫁而來的一個太監,因為善於弓馬,又通曉漢話和柔然話,所以一直被充當和閭毗來往的使者。
    他單人單騎,長得又不像是柔然人,所以獨自在西邊來去,竟沒有被人發現。
    閭毗一見到母親信中的內容,頓時怒不可遏。
    “什麼前往涿邪山避難!原來竟是去了魏人那裡!算算時間,走了至少有半月了!”閭毗一口牙險些被自己咬碎。“花木蘭,狄花木蘭……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關系……難不成……”
    難不成這“狄花木蘭”也是假名,她一邊和魏國先交好,給高車人找到了靠山,一邊又刻意接近自己,借機行事,左右逢源,這般無論是魏國勝還是柔然勝,高車人都無後顧之憂?
    閭毗仔細一想,第一次見狄葉飛,確實是在南邊的營地,他們一行人遇見了風雪,被他領地裡的族人帶了回來,暫時提供遮蔽之處,而這些高車人則是拿了鹽和一些鐵器用以交換留下來的食物……
    高車人一般在北邊和西邊活動,去南邊干什麼?
    而且還帶著這麼一個女扮男裝的美貌女子?
    說不定,她是先和南邊的虎賁將軍花木蘭有了聯系,確定好高車人撤退的時間和接應的過程,這才繼續往西回金山,正好碰到了微服出游的自己……
    是正好碰到嗎?
    還是刻意接近?
    應該是正好碰到,他興之所至去那處部落,他自己都不知道,她有怎麼可能得知?而且她之前對自己不理不睬,若是“美人計”,不可能連臉面都不想讓自己看到……
    知道是偶遇而非刻意,閭毗的心口終於舒坦了一些,就像是某塊大石被人移走了一般。
    一想到她率領一群高車人搶了赫連定的馬,又大膽的與自己交易要回高車和族中的高車奴隸,引起自己的注意,閭毗心中不由得一陣亂跳,渾似自己落入了什麼陷阱,如今才剛剛察覺。
    “好厲害的心思……”他喃喃道,“好聰明的手段……”
    若是那一戰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這個女人立刻當機立斷回來施展“美人計”,那他確實是中計了!
    他便是在和她交易的過程中,一步步被她的干練和冷靜所吸引的。
    他該慶幸,雖然高車出了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卻是個女人嗎?
    可是被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他又怎麼可能高興的起來!
    “右賢王,你臉色何以這般難看?”
    那太監笑了笑,他的年紀足以做閭毗的叔叔了,從小看他長大,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一點也不害怕,“夫人還讓我告訴您幾句話。”
    “嗯?什麼?”
    閭毗此時心中已經亂成一團麻,想到“狄花木蘭”可能是個騙子,說不定連名字都是杜撰的,因為剛剛和花木蘭接觸過所以隨便拿來糊弄自己,閭毗就有想要咆哮的沖動。
    難怪對面那個相貌普通的虎賁將軍說絕無“狄花木蘭”這個人!
    他便是真的去了,也絕找不到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
    “夫人說,請您務必記得她是為何來到柔然的。”
    那太監看著錯愕的閭毗,繼續說道:“夫人說,女人的宿命,有時候身不由己,但即使一開始是錯誤,並不代表感情就不是真的。夫人讓您想想她,再想想斛律可汗,不要被其他東西蒙蔽了眼睛。”
    想想她,再想想父親?
    母親一生輾轉於眾多男人之間,但若論真賦予真情的,怕是只有父親。當年父親以三千戰馬指定要娶她,便是因為多年前一次不經意的交集。
    一個交集,兩方經歷了這麼多挫折,終於到了一起,即使結局並不圓滿,但以母親如今的心境來說,她應該並不後悔。
    那她呢?她生在高車人的部族,又是被奴役的種族,從小目睹屬民被欺壓,被奴役,想要努力擺脫族人的這種生活,又有什麼不對?
    雖然她是利用了他……
    不,她沒有利用他,她說她會讓高車人不偏向任何王子一邊,她也確實做到了,她根本就沒承諾過高車部族會歸附他,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在不停的許諾而已……
    在她看來,也許他也只是一個為了得到高車部族的歸屬,而不惜用可敦之位誘騙女子的混蛋,有什麼好托付終身的呢?
    母親說的對……
    他確實是太自以為是了。
    而今看來,她的選擇一點也沒錯。魏人強大,柔然傾覆就在眼前。她那麼一個聰明的姑娘,捨棄他而選魏國,自然是正常的。
    他喜歡的,不就是這麼不平庸的女人嗎?
    閭毗被母親心腹的話說的激起了雄心萬丈,剛剛的憤怒、頹唐、仇恨、不敢置信統統被壓倒了心底。
    “這樣一個女人,只會追隨強者!以她的相貌,日後便是入了魏國的後宮也有可能……”
    閭毗咬緊牙。“她認為我的勢力和能力不及鮮卑人,我必須要讓她知道我閭毗不是只會用陰謀詭計之人……”
    “不,我要讓所有人看看,我閭毗有冤必報,想要利用我,就得先得吐出點好處!”
    閭毗神色大定,對著那太監感激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開解,我想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一生中雖然沒有女人,但見過不少女人。女人嘛,總是會喜歡對自己最不好的那一個,你若是一開始就太過熱情,其實已經輸了。”
    太監點點頭。
    所以,你選擇了“花木蘭”是嗎?
    那個除了蠻力幾乎一無是處,連覬覦你美貌都不敢的魏國將軍?
    因為他不會貪戀你的美色?
    男人不貪戀美色,往往代表他追求更大的東西。
    所以花木蘭成功了,得到了高車部族是嗎?
    閭毗從鼻子裡長長地噴出一口氣。
    這一局,他是輸了,卻不是輸給了他的心上人,也不是輸給了花木蘭,而是輸給了魏國的國力。
    便是此刻他是大檀,那個女人也不會真心侍奉他的。
    “報,主人,主人,王庭有信到,王庭被毀,大檀可汗西逃了!”
    什麼?
    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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