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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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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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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3:40 |只看該作者
  ☆、第249章 不想無知

閭毗心緒不定地回了自己的王帳,恰逢樂浪公主正在和陽哲先生聊天,見到他這幅頹唐不堪的模樣,頓時錯愕不已,急忙詢問。
    柔然諸部之中,如今恐怕只有他所在的部族是毫無折損的,幾次大戰,他都因為抽身事外而保存了實力,所以諸多柔然降臣裡,閭毗也是最受器重的,甚至連樂浪公主和其女都得到了魏國的重視,不但派出軍奴照顧,拓跋燾還特地見了一回,賞賜了諸多珠寶。
    閭毗也很忙,柔然破滅已經是定局,如何爭取柔然降將的地位和勢力也就成了他們每次裡聯合起來要做的事情。
    他大仇得報,吳提、婆門等眾多王子被軟禁起來,眼看也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這輩子最多就是個安樂翁,而他對柔然的歸屬心早就在長久以來的傾軋和內斗中冷淡了,與其做一個敗亡國家的國王,俯首稱臣,還不如就在魏國做一將軍,天高雲闊要好的多。
    所以自歸附拓跋燾以來,他的情緒可以說是極好的,部將從者如雲,又有拓跋燾的看重和賞賜,還從未有過這般頹唐的樣子。
    閭毗什麼事情都不瞞其母,即使遇到這種遭遇,也依舊一五一十的和她說了。他是陽哲看到大的,和自己孩子也沒兩樣,說起自己尷尬的遭遇來,一點也不覺得羞窘。
    樂浪公主一生跌宕起伏,陽哲也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有這樣一對長輩在身邊,閭毗在心性上,就要比同時期的宋國國君和魏國國君要差得多。
    大檀一直不忌憚他,也是因為如此。
    閭毗把狄葉飛告訴他的原委說了一遍,慘著臉說道:“可笑兒子覺得她無一不好,他確實處處都好……”
    “就是個男的。”
    饒是樂浪公主一生經歷頗多,聽到這種奇事也忍不住咋舌,待聽到狄葉飛詢問閭毗“柔然為何而戰”之時,不光是樂浪公主,連陽哲都“啊”了一聲。
    樂浪和陽哲自然不會把柔然當成故國,就連北燕,在北燕天王把斛律給殺了,又將樂浪強嫁給大檀之後,也不見得有多熱愛,這一群人,是真正沒有家國之念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她嫁入柔然這麼多年,見過那麼多悲劇,那麼多妻離子散,心中當然也有很多不忍。
    樂浪公主微微愣了愣神,隨後握住了兒子的手。
    “幸虧狄葉飛是男人。吾兒雖好,卻配不上這樣的人啊。若她真是女子,你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引火燒身。”
    “母親這是何意!”閭毗不服氣地叫道:“明明是那狄葉飛欺騙我在先,你卻說起他的好來了!”
    陽哲和樂浪公主無奈地對視了一眼,見閭毗還在兀自生氣,只好不再提這個話題。
    閭毗腹中有氣,來這裡正是排解的,和樂浪公主兩人說過之後果然胸口悶意頓減,又討論了下被俘虜的吳提等人,這才離去。
    “剛才那話,公主其實可以不必說的。他年輕氣盛,你越誇獎狄葉飛,越是打他的臉面。”
    陽哲等閭毗走遠了才開口。
    “實在是天佑大魏,不管是萬人之中取敵酋首級的花木蘭,還是秘密出使高車成功而返的狄葉飛,皆是年輕俊傑。聽說南涼的王子禿發破羌現在也在佛狸麾下效力,眼見著長孫翰等名將後繼有人,魏國至少還要再強盛個二十年了……”
    “所以我才擔心昊兒因為狄葉飛的事情對魏國留有心結。如今柔然已滅,北燕是無論如何也去不得的,除了魏國,其余北方諸國皆是風中殘燭。劉宋堅持純漢,結盟可以,歸降恐怕也沒有什麼好出路……”
    樂浪公主憂心忡忡。“眼下看來,只有在魏國才能保全我們一家。”
    “他情竇初開,正遇到這麼件陰錯陽差的事情,一時不忿是正常的,等再遇見了喜歡的姑娘,也就看開了。”
    陽哲因為樂浪公主把自己歸為“一家”而唇角上揚。
    “公主,你覺得魏帝提出來的……”
    “月牙兒才四歲,那皇子才剛剛出生沒多久,這婚事現在就訂下來……”樂浪公主覺得有些滑稽。
    “鮮卑人早婚,也不能早成這樣……”
    宮廷齷齪之事太多,萬一早夭了呢?
    她的女兒要背負“克死皇子”這樣的名聲,人生就算是毀了。
    “更何況,我自己身不由己就算了,還讓我自己的孩子再遭受這樣的命運,心中實在是不甘。陽先生,你素來足智多謀,你幫幫我,先拖上一拖……”
    樂浪公主一想到自己玉雪可愛的女兒,心中就是一軟。
    “……我想想辦法。”
    陽哲凝視著樂浪公主蹙起的眉頭,沉吟著點了點頭。
    只要你請求的,我總是要做到的。
    ****
    狄葉飛臉上挨了閭毗一記結實的重拳,臉頰腫起老高,這屬於“儀容不整”,本來是不可以去見皇帝和諸位大臣的。
    但素和君知道拓跋燾的性格,又知道狄葉飛並非輕浮之人,便示意他盡量低頭不要造次,引著他進了大帳。
    柔然可汗大檀被當眾割了頭顱,眾王子被俘虜,再加上柔然諸部紛紛歸降,已經等於宣告了柔然的滅亡。如今柔然和高車歸附之人太多,營帳有些容納不下,拓跋燾從不想著撤退,大腿一拍:
    ——“繼續往北打!”
    柔然的北面是漠北高車和漠北的柔然諸部,王庭所在的草場和牛羊是最好的,但北面也有不少部落,僅僅漠北高車就有幾十萬人口,牛羊馬匹無數。
    由於南邊的高車歸順的容易,所以眾大臣依舊想要聯合北面的高車人,一起去迎擊漠北的柔然殘部,特地將狄葉飛和幾位高車族長喚了來,弄清楚北方的局勢。
    狄葉飛對北方並沒有太多了解,但他是出使高車的使者,出於尊重,拓跋燾也點了他來。崔浩是“高車使”,日後高車的事宜都是他負責的,所以也出席此事。至於其他諸臣,大多分管內務,要為這麼多新增的人口和牛羊做安排。
    狄葉飛膽氣再高也不過就是黑山大營一位百夫長,莫說見皇帝,連庫莫提這樣的將軍平日裡都是沒有資格去見的。等他被素和君引進大帳裡之後,眼見著一屋子達官貴人、重臣名將,不需要別人吩咐,自己就先迫於這股壓力跪了下去。
    此時高車幾位族長還沒來,拓跋燾和崔浩等人好奇地看著狄葉飛,尤其是拓跋燾,他之前在賀穆蘭口中聽過他的事情,此時好奇之心更盛,再見狄葉飛低著頭跪著,立刻開口道:
    “你抬起頭來,你是功臣,不必跪著說話。”
    狄葉飛謝了恩,站起身來,眾人一看他的臉頰,頓時心中大叫可惜。
    這屋子裡,若論相貌,最好的自然是崔浩,狄葉飛雖美艷,但崔浩的氣質遠不是現在的狄葉飛所能比的。
    但崔浩一到而立之年就留了一把胡子,一望便是男人,就沒有這狄葉飛來的顯眼了。這樣一位美姿儀的年少將軍,臉上卻有一片明顯是挨了揍的痕跡,怎麼能不讓其他人可惜?
    也真下的去手!
    “你這臉怎麼回事?”拓跋燾睜大了眼睛,“你和誰斗毆了嗎?”
    軍中互相爭斗乃是重罪,狄葉飛嚇得連忙搖頭。
    “並非斗毆,是末將不小心……”
    “誰不小心打了你?”
    拓跋燾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狄葉飛暗暗叫苦,說吧,那是丟人丟到皇帝家了;不說吧,就算是吃個啞巴虧;若是胡說,那便是欺君之罪,也得不到好。
    他只是低下頭:“陛下,此事說來話長,和我出使高車也有些關系。”
    “那你長話短說。”拓跋燾喚狄葉飛來就是為了聽他一路的見聞的。“幾位族長還沒到,時間空閒,你說吧。”
    狄葉飛本就擔心閭毗因為這件事和魏國結怨,此時拓跋燾相詢,便從自己開始出使之事說起,件件樁樁,仔仔細細的說了起來。
    大帳內的眾大臣有許多都有出使的經歷,但哪裡經歷過這樣奇怪的事情:一介男子之身,居然被敵國的高官當成女人,甚至掏心挖肺地給予方便,到了最後,那敵國的高官竟然是自己國家的盟友,怎麼也兜不出去了。
    至於他如何搶了赫連定的馬,如何殺了使者,由於內容實在是驚險,帳中諸人都聽得極為入神。聽到赫連定如何殺出重重包圍之時,甚至有人大喝了一聲“好”字。
    “這赫連定,確實是極有韌性之人。”拓跋燾沒想過他回國之路這般艱難,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心。
    “無論如何,這人我一定要收服了!”
    狄葉飛並不知赫連定厲害,也不知道赫連定如今做了什麼,見拓跋燾如此說,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起金山一戰的事情。
    待說到賀穆蘭帶著虎賁騎千裡救援,最終把柔然人嚇跑之時,許多人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你說沒燒成的煤會有毒氣?”崔浩卻關心的是其他事情。“高車人會煉制這種毒煤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等幾位族長來了,您可以問問。”
    狄葉飛從小對有學問的人心懷敬畏,見這位姓崔的高車使白面微須,氣度儼然,和旁人與眾不同,恭敬道:“不過與其說是煉制出來呃,不如說還沒有煉制完全,所以才有危險,要煉這個,就要廢掉不少煤。”
    “崔太常從不說無謂之言,你問起毒煤,究竟是何意?”古弼和崔浩同朝為官,開口相詢。
    崔浩摸了摸胡須,笑著道:“我在想,若是能用什麼罐子把那毒煤裝了,攻打敵人的時候用投石器拋進敵營裡去,毒煙一起,豈不是能兵不血刃的贏了?”
    旁人沒見過那毒煙,狄葉飛卻是見過的,見崔浩居然用這種笑瞇瞇的語氣說起這麼可怖的事情,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中對這位漢臣更加敬畏了。
    “不好,毒煙雖然有效,但用這種辦法贏了,未免有些勝之不武。再說,如果風向不對,毒煙誤傷了自己人,豈不是成了諸國的笑話?”
    拓跋燾否定了崔浩的說法。
    “崔太常要是感興趣,可以讓匠人研究一番,但不可沉迷這種歪門邪道。”
    拓跋燾是典型的好武之人,對這些小伎倆不怎麼看得上。
    偶爾作為奇招用用還可以,若真是當成打仗前的依賴,他第一個不同意。
    還好賀穆蘭不在,若是她聽到此刻崔浩正在想法子制造出古代的大規模化學武器,一定驚的是張口結舌。
    沒一會兒,高車氏族的幾位族長都來了,拓跋燾好生接見諸人,又引薦了崔浩。他們之前都見了這位“高車使”,知道高車人日後的命運就掌握在這一帳子的達官貴人手中,態度不免更加謙卑。
    之後談起想要攻打漠北高車諸族時,斛律族長和狄氏的族長都自告奮勇的要帶著族人去勸降,因為漠南漠北的高車部族都是同族,只不過因為地域不同而被柔然分割成南北兩片,他們剛剛歸降魏國,又沒有經歷過大戰,正是想要立功心切的時候。
    此事正投了兩方的下懷,於是一下午的時間,所有人都在商議繼續北伐的細節問題,連狄葉飛也被抓著問了許多的話。
    得了差事,又被拓跋燾許諾日後高車諸族可以在漠南放牧,這些高車人都高高興興地稱呼拓跋燾為“大可汗”,願接受他的驅使。
    拓跋燾心中高興,手上也松,當下又賞賜了一筆,急的古弼又跳腳又吹胡子,恨不得把拓跋燾的臉捂上才好。
    帳內氣氛大好之時,拓跋燾又看到了跪在那裡的狄葉飛,想到“狄花木蘭”的辛苦,想到自己欣賞的那位虎賁將軍花木蘭也三番五次誇獎過他,忍不住笑著問他:
    “狄葉飛,你出使高車部族有功,又在路上截過赫連定的戰馬,生擒柔然的左賢王吳提,這都是不世的功勳,待我大軍班師回朝之後,一定會重重賞賜你。除卻你該得的賞賜,你還有什麼心願,不妨說來……”
    他正准備說“我都允了”,卻聽到古弼“咳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拓跋燾的老毛病,之前賀穆蘭千裡救駕之時,拓跋燾也曾說過這樣的話,還是若干人的二哥示意賀穆蘭才沒敢要什麼。
    古弼等大臣都習慣了拓跋燾隨意的性格,古弼更是經常出聲打斷他的興頭,可憐拓跋燾一句“我允了”還沒出口,頓時被滿帳大臣們集體風寒的咳嗽聲噎的活活縮了回去,只好有些可憐巴巴地看著狄葉飛,那眼神像是在說“你看,我也沒辦法,我倒是想大方呢。”
    狄葉飛再笨,聽到這一片咳嗽聲也明白了,當然不敢說“您封我個博望侯”之類的話了。事實上,他心中野心雖有,卻還依舊懵懂,真要問他想要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陛下既然答應你滿足你的心願,只要不是太出格,自然是可以允的。”古弼也不好這麼拂拓跋燾的面子,狄葉飛此次出使確實有大功勞,別的不說,牽制住高車人,等於讓柔然人斷了一臂,少了無數青壯參戰。
    這樣的功勞,若是無傷大雅的心願,答應了也算是一段佳話。
    古弼將“不是太出格”說的重了些,狄葉飛聽在耳裡,心中不由得感慨一聲。
    他們這些普通的士卒,平日裡自然是把“大可汗”看的比天還大,在他們的想象中,皇帝要做什麼,只要一言既出,是誰也無法阻止的。可事實就在眼前,原來即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皇帝尚且無法隨心所欲,他一個乍然立功的雜胡高車,若是真有什麼非分之想,那才是自取其辱了。
    一時間,他的腦中閃過無數心願,可無論想到哪個,似乎都不是自己內心最想要的。
    突然間,狄葉飛想到了在柔然的所見所感,想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到了火長深夜為火伴寫信,想到了閭毗派出使者送信自己卻看不懂的羞窘……
    他在想,為什麼自己有那麼多不懂,有那麼多無力,有那麼多想要的東西,卻不知道真正要的是什麼。
    除了相貌,除了一身不算頂尖的武藝,他實在就是個平庸之人,若沒這番機遇,也許一輩子就耽誤在軍中,混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受著旁人輕視的眼光。
    狄葉飛在思考,帳中的人都是有涵養的大人物,自然不會催促與他。拓跋燾和幾位愛才的大臣見狄葉飛為了“心願”想的如此慎重,自然也開始好奇他會要什麼。
    狄葉飛知道這是他一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次選擇,也是以後再難得的機遇,所以思考的越加慎重。
    ‘我和這些大人物到底差什麼呢?’
    他冥思苦笑,余光掃過諸位氣質不凡的大人。
    ‘我想要找到的答案,究竟要如何才能了解?’
    狄葉飛眼前閃過閭毗的茫然。
    ‘我……我……我究竟缺什麼……’
    他的腦海裡最終出現的,是火長和若干人手持兵書,愜意談論的樣子。
    終於,狄葉飛伏下了身子,誠懇地對著諸人說道:“末將目不識丁,出使柔然以來,頗受其困。軍中識字之人太少,末將便是想學也找不到機會,如今陛下問末將有什麼心願……”
    “末將想學文識字。”
    他以首叩地,重重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他缺的是什麼呢?
    這世上也許沒人能回答他。
    但他會自己去尋找。
    ——就先從識字開始吧。
    ***
    不知狄葉飛是哪裡打動了崔浩,也許是他的長相,也許是他身為普通軍戶卻不肯屈服的韌勁,也許是他求取知識和學問的姿態,所以他得到了一個天大的機遇,這機遇,甚至比他出使高車得了功勞更大。
    他得到的,是這個沒有科舉出仕的世界裡,人們最看重的東西,是普通軍戶即使在軍中苦熬也無法得到的一種東西——“出身”。
    崔浩所在的清河崔氏是北方第一門閥,而這位年輕的族長卻收了狄葉飛為關門弟子,要教導他學問。
    當然,像這樣日理萬機的重臣,自然是不會親自為狄葉飛開蒙的,但崔浩身邊多的是族中優秀的子弟,崔家的家學也是北方赫赫有名,連拓跋皇族都無法就讀的有名之地,狄葉飛要學,崔浩想教,自然有無數人可以教他。
    就連狄葉飛自己,也被這天下砸下來的好事給震暈了,以至於一整天都在傻笑。崔浩答應他,等班師回朝之後,狄葉飛便在他身邊接受教誨,輔助他處理高車事物,直到識文斷字為止。
    除了被古弼收為侍官的若干人,這已經是賀穆蘭的火裡第二位一步登天,得到機遇的年輕人了。
    “噗!我說,你能不能別笑了,看起來太□人……”
    賀穆蘭被赫連明珠和花生伺候著用些吃食,驀地一見狄葉飛的傻笑,忍不住把一口稀粥噴了出來。
    狄葉飛原本長得美貌,笑起來的時候自然是驚心動魄的,可現在他的臉頰青紫,左高右低,看起來就十分怪異,笑起來的時候就更讓人難受。
    就像是一副絕世名畫,活生生給人潑了奇怪的染料一般。
    “可是,我好高興啊,火長。”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話,笑的綠眸更加幽深了。
    “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高興你就大笑,別這麼……”
    “火長!火長!天熱了,你褲子還夠不夠?我幫你更衣?”
    賀穆蘭話音還未落,若干人一頭扎進了帳篷,又拿著幾條褲子。
    “我把我兄長的新褲子給……咦……”
    若干人見了帳中的情形,眨巴眨巴眼睛。
    “狄葉飛怎麼了?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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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4:01 |只看該作者
  ☆、第250章 帳中驚魂

賀穆蘭的大帳沒有熱鬧太久,因為魏軍的大軍又一次開拔了。
    漠南已定,現在需要解決的是柔然北方的漠北高車和漠北柔然人,現在是夏季,游牧民族放牧四方,魏人卻無論來去都是大軍出擊,能夠大獲全勝是很自然的事情,拓跋燾想要趁著秋天來臨之前結束這場戰爭,便率領大軍繼續北進了。
    如今留在後方大營裡的,不是傷兵便是俘虜,要麼就是守軍。虎賁軍原本主帥受傷,是不能繼續跟隨王師上陣的,可是賀穆蘭不忍心阻攔他們的前程,便向拓跋燾求了個恩旨,讓這支虎賁軍直接歸拓跋燾掌管,一起去北伐了。
    若干人跟著古弼走了,狄葉飛跟著高車人走了,就連那羅渾等人也都跟著虎賁軍一起去掙個前程,留下受傷嚴重的賀穆蘭和阿單志奇等人,在後方大營裡養傷。
    一夜之間,喧鬧的大帳似乎靜寂了起來,就連賀穆蘭也忍受不了這般冷清,在喝完一口水後慢慢地坐了起來。
    “營裡現在還剩多少人?”
    “我沒出去看過。”花生搖了搖頭。“將軍還是養傷要緊。”
    “總覺得心跳的好快。”
    賀穆蘭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寇道長走之前吩咐過你不要多思,要靜養。”赫連明珠剛進帳,聽到賀穆蘭的話忍不住勸她。“是不是看同袍都走了,心裡有些難過?”
    赫連明珠雖然是個女人,但也是從小跟在兄長身邊長大的,知道有些男人責任心非常強,一旦看到別人都在辛苦拼殺,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時,會油然升上一種無力感。
    但賀穆蘭卻不是這樣的人,她天生並不好戰,會老是問營裡還有多少人,確實是因為自己心生不安,總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但現在大局已定,還能發生什麼大事呢?
    不過是自己杞人憂天罷了吧?
    寇謙之跟著大軍走了,他預報天氣的本事太強,醫術也極為高明,拓跋燾捨不得他這樣的人才,開始真正的重用起他來。
    崔浩需要安置歸降的高車族人,這處王帳是柔然人留下的行軍營地,十分簡陋,並不如後方地弗池大營和兔園水大營完善,所以在大軍開拔前幾天,崔浩就前往兔園水大營接待各方的高車人,順便調動後方的大臣,將這次征戰的戰利品源源不斷的送回魏國去。
    柔然是窮,可是牛羊馬匹卻不缺,柔然人經常遷徙,攜帶財產不易,喜歡把值錢的東西換成金子,打成飾品帶在身上,這樣所有的財產就在自己身上不會丟了,所以有些家底的貴族和部落主身上還是能搜刮不少東西的。
    素和君來過幾次,給賀穆蘭說過一個數字,在目前為止,歸降以及俘虜的柔然人已經有二十萬了,漠北大概還有差不多的人口,俘獲的戎馬牛羊百萬余,這些東西一旦湧入關內,關內牛羊都要大賤,得到的戰馬至少能裝備十萬騎兵,所以不能一次投入國內,還要在漠南放牧一段時間,分批進入國中。
    這樣的處理方式讓賀穆蘭大為贊歎,在這幾千年前的胡族政權中,竟然有人已經了解“通貨膨脹”的可怕,盡力讓關內的物價不至於崩潰,關內人民的財產不至於縮水嚴重,這豈不是一種先進?
    但賀穆蘭回想了下花木蘭出征前後的物價,不由得還是惋惜了一番。
    北魏沒有錢,都是以貨易貨,即使朝廷沒有把所有牛羊馬匹趕入關內貿易,但皇帝賞賜的牛羊馬匹,以及將士們虜獲的戰利品都是自己的,一旦征戰結束就要換成自己所需的東西,哪怕是這一部分湧入國內,也足以把國內的牛羊馬匹市場給攪亂了。
    花木蘭出征前,花家一個月吃不了幾頓肉,不過五年後,羊肉已經便宜到可以幾天吃一次,軍戶們也不必為沒有戰馬發愁,只要去軍府出示軍貼,就能以極為便宜的價格買到軍府馴養好的戰馬。
    像花小弟在家養的戰馬,就是軍府送到軍戶家裡代為飼養,軍府每個月給補貼的戰馬。到了需要的時候,軍府就要把馬領回去。
    魏國後來不停征戰尚有余財,和此時北伐柔然得到了大量物資有著分不開的關系。要知道五胡亂華之後無論人口都不足魏晉時期的五分之一,北方土地開墾和出產的速度遠遠不如南方的劉宋,這些牛羊足以支撐魏國很長一段時間的用度了。
    至於那些失去了牛羊馬匹的柔然人?
    拓跋燾既然留下了那些貴族和部落主的性命,自然是不會大肆殺害他們的,只不過以前柔然人就過得很苦,日後怕是更加辛苦了。
    “主人,你要如廁嗎?”
    花生輕聲在賀穆蘭耳邊說了一句。
    賀穆蘭點了點頭,花生遞給他一個寬大口徑的陶罐,然後拉著赫連明珠出了帳子,沒有一會兒,花生走了進來,把那罐子拿走放在了帳子一角。
    如今過去才七八天,賀穆蘭已經可以坐起身了,不得不說她的恢復力實在是強的驚人。
    但有些事情還是無法下地做的,比如如廁,比如進食。
    現在賀穆蘭都覺得自己已經餿掉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褥上,比女人坐月子還可憐。要不是後來花生來了,她還不知道要尷尬多久。
    花生從未見過女人脫了衣服是什麼樣,賀穆蘭洗澡時被花生看過全身,到了這個時候,再羞窘也無法了,赫連明珠表現出不想伺候她排洩的事情,這些便落在了花生頭上。
    赫連明珠包攬了賀穆蘭的吃喝,還有給她擦身梳發。
    至於下半/身的清洗,從第四天賀穆蘭的右手可以動了以後,基本就是她自己來了。
    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機,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又混了過去。
    如今已經是六月,陰歷的六月熱的驚人,即使是在北方的蒙古草原,一到了中午,帳篷裡又熱又悶,賀穆蘭全身的傷口更像是螞蟻咬噬,癢麻難當,恨不得抓個痛快才好。
    黑山大營建在黑山頭之後,是個通風透氣的地方,夏天也有大風吹拂,涼爽的很,不像這裡,又在營帳,熱的發燥。
    她有幾十個奴隸,可出行只帶了騎術最好的花生,所以連打扇子的人都沒有。
    天實在是太悶的時候,花生也只能把帳簾全部掀開,再給她扇扇風,赫連明珠用冷水給她擦擦,治標不治本。
    賀穆蘭現在已經是只穿著夏衣,袖子也挽到肩膀處,太熱的時候,她甚至還會讓花生把褲筒也卷起來,露出兩截小腿。
    現在賀穆蘭總算知道花木蘭為什麼會曬得四肢黑軀干白了,大約在軍中操練也要挽袖子挽褲腿,只掩著身子,所以才變成熊貓的樣子。
    一晃眼到了中午,又是一日最熱之時,賀穆蘭實在熱的不行,就叫花生去給他端盆冷水來擦擦。
    赫連明珠已經去准備午飯了,花生想到賀穆蘭帳內無人,忍不住有些猶豫。
    “要不然,等趙明來了我再去?”花生微微彎腰,“帳裡一個人都沒有,萬一主人要喝水或方便都沒人伺候。”
    哪家主將不是親兵成群,軍奴無數?只有他們家將軍,貼身伺候的只有他一個,親兵一個傷了還在地弗池大營,一個倒好,被主將打發出去隨軍賺軍功去了!
    “無事,你去吧,帳外不是還有看守的衛士嗎?實在不行,我喚他們進來。”
    賀穆蘭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還會淪落到傷殘人士的地步,揮揮手讓他先去。
    花生從不忤逆賀穆蘭的命令,見她實在熱的難受,滿臉不情願的出去了。
    花生出去還沒有多久,外面就出了事。
    嘈雜的喊殺聲突然從遠處傳來,賀穆蘭的五感何其敏銳,那殺聲一起,立刻大叫了起來:
    “帳外侍衛派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是!”
    門外幾個侍衛應了聲,立刻派出一人去打探。
    賀穆蘭此時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幾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無奈她的腰上還有傷,膝蓋上的箭拔了以後,左腿也幾乎無法自如的屈伸,即使有寇謙之的靈丹妙藥,也必須靜養一個多月才能下地行走。
    要想和以前一般恢復如初,就要看休養的如何了。
    正在她驚疑不安的時候,那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另有兵器碰撞之聲、唾罵聲,越來越清晰可聞,明顯那些發出噪音的人已經靠近了這裡。
    這下賀穆蘭更是徹底無法安心了,她從枕下翻出一把匕首放在手邊,皺著眉頭又問了一聲:
    “打探的人回來了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隱隱約約聽到了“反了”、“逃竄”之類的話。
    “回花將軍,出去打探的人還沒有回來!”
    “這麼久?”
    “末將等也不知怎麼回事,但營地裡戒備森嚴,應該沒有大事。”
    這幾個士卒顯然對魏軍的實力十分自信,聽到賀穆蘭擔心的詢問,居然還笑著安慰她。
    可惜這人話音還未落,賀穆蘭就聽到帳外的某個士卒一聲大喝:“你們是什麼人!速速離開!”
    “發生什麼事了?”
    賀穆蘭抓起匕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聽外面的動靜。
    在長久搏殺之聲和數聲慘叫過後,一群人沖入了大檀的王帳。
    此時賀穆蘭知道對方是敵非友,外面的士卒應該是都遭了毒手,自己又是這樣的情況,不能輕舉妄動,便裝作還在昏睡的樣子,只好好當她的“活死人”。
    眼睛卻偷偷瞇了一點點縫,觀察他們。
    【這是什麼人?傷的這麼重居然還沒死嗎?】
    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看到賀穆蘭全身是傷的倒臥在虎皮裡養傷,忍不住露出“果然有人”的興奮表情。
    他們一開口,賀穆蘭背後頓時冷汗直冒。
    說的居然是柔然話!
    這裡是柔然人留下的大帳,也就關押著許多酋首和柔然人的俘虜,原本這些俘虜是由右賢王和黑山的大軍看管的,可是右賢王和黑山大部隨著拓跋燾離了營地之後,管理也就松散了些。
    這些被關押的人裡有個厲害人物,不但自己逃了,還把整個營帳裡關押的人全部放了出來,這些人乍得自由,頓時四散逃竄了個干淨,這幾十個人是同一部族的兄弟朋友,逃的時候就一起走了。
    他們見往外逃的都被鮮卑人抓了回去,索性一咬牙,朝著裡面走,果不其然,在小心繞過一些衛士之後,他們有驚無險的摸到了王帳附近。
    大檀被斬首之後,王帳應該是空的,因為他們都知道鮮卑的大可汗一定是住自己的皮室大帳的。他們本想在王帳裡躲一躲,結果在半路上就遇見了往外走的士兵,殺了以後趕到了王帳,卻發現王帳外有不少衛兵守在門外。
    這時候他們已經知道猜錯了,可惜行蹤已經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他們斗了起來。
    他們人多,雖沒有武器,卻還是在犧牲了五六個人後成功把那些鮮卑衛兵殺了。照理說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帳裡的人應該會跑出來看看,卻發現帳子裡一點聲響都沒有。
    不是軟腳蝦,就是個聾子!
    懷著這樣的輕視之心,他們進來王帳,結果軟腳蝦和聾子都沒見到,卻發現諾大的王帳裡只躺著一個傷重等死的男人,滿帳都是藥味,連他們進來了都沒有睜開眼。
    傷重的人意識不醒是正常的,這些人見沒有了危險,立刻放松了下來。
    他們還想留著這個“大人物”做人質,一時半會也沒想殺了他,只靠近看了看後,便後退幾步商量了起來。
    他們湊上前的時候,賀穆蘭緊張的差點暴起殺人了,只靠咬著舌頭才讓自己安定下來,好在他們沒有動手,否則賀穆蘭拼著死在這裡,也不能給這麼一群柔然人折辱了。
    堂堂虎威將軍花木蘭若被一群柔然敗卒給俘虜做要挾,簡直是奇恥大辱!
    柔然人分出一些人去把那些死掉的鮮卑人屍首抬進來,做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其他柔然人則像是徹底松了一口氣,或坐下來休息,或開始小聲議論,顯然一直緊張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舒緩,不至於讓人發瘋了。
    這些人大概是囚禁的久了,每個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凶狠仇視的光芒。
    被關押在這處大營的,大多是大檀帶出來的青壯牧民和精銳騎士,但這些人明顯不是什麼精銳騎士,倒像是難民一般。
    賀穆蘭闖大檀大帳的時候用的是使者的侍衛身份,那時候人人都注意到衣著華麗素和君,自然對平平無奇的賀穆蘭等人沒有什麼印象。
    等到了賀穆蘭大殺四方的時候,除了王帳邊的精銳武士以外,其余柔然人等都在准備西撤,自然也不曾見過賀穆蘭的長相。
    加之夜晚昏暗,當時又實在太亂,除了對賀穆蘭恨之入骨的婆門王子和過目不忘的柳元景,怕是沒有幾個人還能認出賀穆蘭的臉來。
    【管他是什麼人,能住在汗王的帳篷裡,一定是鮮卑人的大官!反正我們逃了遲早要死,不如要挾了他,說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這個男子嘴裡這麼說,目光卻放到了賀穆蘭早上吃剩的稀粥上,一把沖到案幾邊端起木碗,稀裡嘩啦喝了個干淨,連木碗底都舔完了。
    ‘我聽到了喝粥的聲音,他們看樣子應該餓狠了,定是虛弱不堪,等我麻痺他們一下,也許能出其不意……’
    賀穆蘭將手邊的匕首再往褥子裡塞了塞,小心不讓他們看見。
    可憐賀穆蘭聽不懂柔然話,在戰場廝殺久了,只知道一些諸如柔然話的“殺”、“死”之類的單詞,等她聽到身邊幾個柔然人數次提到“死”字,心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不知道這些人討論出什麼個章程。
    偏偏她還不敢刺激了他們,只能緊閉著眼睛,繼續裝作熟睡的樣子。
    好在賀穆蘭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太過淒慘,卷起的袖子和褲腿上露出的都是傷口更是讓敵人松了口氣,否則怕是一進大帳就要大戰一場了!
    聽人數,這些人大概有好幾十,賀穆蘭就算是傷好的時候,一人對幾十也要費些功夫,更別說現在傷成了個粽子!
    她只能暗暗祈禱花生和和赫連明珠回來的晚一點,別也陷了進去。
    【若真是大官,我們怎麼會一路行來都沒有多少守衛?看他傷成這樣,連我們進來了都不知道,一定是離死不遠了,所以才沒人守衛。我們帶著這樣的人也走不遠,反倒是累贅……】
    這群柔然人中年長的那個用嘶啞的聲音反駁了同伴的意見,再看看喝干了涼粥的同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們藏在這裡,找些吃喝,這人若是身份貴重,一定會有身份貴重的人來探望,哪怕只是個達官貴人身邊的侍衛,我們要挾著出去也比亂竄著被鮮卑人再抓回去要好。】
    這幾十個柔然人顯然也是像無頭蒼蠅一般逃出來的,好不容易有個人給了個意見,其他人也就紛紛附和。
    【搜搜看可有什麼能飽肚子的!】
    【這些鮮卑人連水都不給我們喝幾口,老子快渴死了!先找水!】
    他們在王帳裡翻找了起來,先是找到一把藥草,放在嘴裡嚼了幾下後立刻就吐了出來。
    【呸!什麼東西這麼辣!】
    還有一個眼尖看到了放在帳子一角的水罐,立刻叫了起來。
    【果然有水!】
    他拿起來搖了搖,發現裡面的水還有不少,興奮地立刻舉起水罐,咕嚕咕嚕就吞了幾口。
    【你這小子太壞了!我們都沒喝過水!】
    【給我們留一點!】
    【你是不想活了,居然敢一個人獨吞!】
    一群柔然俘虜眼睛氣的通紅,急匆匆向著仰頭海飲的男人沖了過去,卻見他剛飲水入腹,就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不但把那寬口大罐猛地往地上一擲,還張口噴出一大口水來!
    幾個迎上來搶水的柔然人一時不防,被這一大口水噴了滿頭滿臉,豈止是氣憤,簡直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你獨吞就算了,居然自己不喝也不給我們喝!】
    【你這……咦?什麼怪味道?】
    可憐那“獨吞”水的男人哪裡還聽他們在說什麼,一個人伏在帳柱上,開始大聲地嘔吐。
    “嘔……誰拿水罐……嘔……”
    裝這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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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4:19 |只看該作者
  ☆、第251章 犧牲

學好一門外語很重要。
    這是此刻的賀穆蘭唯一的想法。
    ‘這些人到底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已經被帳內眾人嘰裡呱啦咕嚕咕嚕的聲音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賀穆蘭,由衷的升起了一種“我他喵的是被人無視了嗎?”的想法。
    照理說柔然人費了這麼大力氣跑到這裡來,人數又占優勢,見到她這麼個病貓,應該一刀砍了才是。
    怎麼會連檢查一下都沒有呢?
    居然直奔著自己的殘羹剩飯去了。
    還喝水喝到打架……
    賀穆蘭悄悄動了動自己的左腿,發現想要動彈還是錐心的疼,要想下床趁機跑了肯定是沒戲。
    【這人帳裡居然都沒有其他吃的,全是草!】
    一個原本還氣憤同伴獨吞食水的柔然人在知道罐子裡裝的是什麼後,徹底沒有了生氣的心思,反倒幸災樂禍起來。
    【看樣子真是個快死的家伙,已經沒人在意了!】
    這裡是柔然人原來留下的大帳,雖然賀穆蘭住的是主帳,但拓跋燾卻有自己的皮室大帳,這一塊地方因為帳篷最扎實,所以成為傷兵的住處,反倒沒有拓跋燾後來立的王帳戒備森嚴。
    賀穆蘭雖然屢屢立下大功,如今的軍功應該是個很嚇人的成績,但此刻戰爭還沒有結束,所有的將軍都沒有論功行賞,所以賀穆蘭也就是個中層將領,實在還沒有達到庫莫提甚至夏鴻那種級別的地步。
    放在右軍,賀穆蘭也許是地位卓然的將軍,可放在整個北伐的大軍上來,她也不過就是個前途大好的年輕人,是不值得養傷期間被重重保護的。
    柔然人認為她應該是傷重要死了,所以沒人管他,這也沒有猜錯。因為但凡他是個大人物,就不可能讓這些人偷偷摸摸沖進來挾持。
    鮮卑人並不是什麼講仁愛禮儀的善角兒,對待歸降的柔然舊部也許還有些人性,可對於這些在戰爭中被抓起來的柔然人,即使沒有動輒打罵,把他們的食物和水吃喝用掉卻是有的。
    魏軍出征,糧草本來就有限,即使得到了大量的牛羊馬匹做食物,也不會把這些畜生宰殺了喂柔然人,所以被關押在此處的柔然人都又餓又渴,有些甚至已經餓的昏厥了過去,能跑出來的,都是身體素質強於別人的。
    此時逃入賀穆蘭帳中的這些俘虜,所想的不過就是找到一些吃喝補充體力,然後能趁機逃出去罷了。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香味……】
    某個柔然男人聳了聳鼻子。
    【什麼這麼香?】
    【好香啊,好像是炙牛舌?】
    隨著他不肯定的猜測,帳內傳來了清晰可辨的吞咽之聲。
    這麼香……
    不好!
    賀穆蘭自然也聞到了這個氣味,事實上,赫連明珠做的最好的就是炙烤的菜餚,這大概和她是匈奴人有關系。
    雖然漢人的點心她做的也很好,可是在這大草原上,她即使再想展現手藝,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賀穆蘭沒等到去打水的花生,倒是給她准備午飯的“趙明”先來了!
    “人呢?怎麼回事?看守王帳的人去哪兒了?”
    赫連明珠在格外安靜的大帳門口頓住了腳步,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虎賁騎的那群人她知道,便是花木蘭命令他們離開歇息一會兒他們也不會走的,無緣無故沒了看守……
    【進來,快進來!】
    柔然人邊吞咽著唾沫邊小聲嘀咕。
    【把飯菜給我們送進來……】
    “你,進去看看。”
    赫連明珠如今已經是黃門令,手下也有幾個小宦官。她去給賀穆蘭准備菜餚,端著小幾和食物的總不會是自己,有一個小宦官被她指出來要進帳看看,頓時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可赫連明珠是上司,他不可能退卻,只能一咬牙,抓著自己手中的膳盒就往帳中探進了腦袋。
    這一探,頓時讓他嚇個半死!
    帳篷裡哪裡看得到花將軍?十幾個柔然人正瞪著眼睛,吞著口水,用吃人的表情看著自己呢!
    那小宦官大叫一聲“帳裡有柔然人”,拔腿就要逃,卻被帳內早就埋伏好的柔然人一把拖了進來,用重器活生生敲死,將那膳盒也奪了過來!
    赫連明珠一聽到小宦官的叫聲,心中知道帳內一定發生了什麼驚人的變故!她是不通什麼武藝的女子,另一個小宦官也是手無縛雞之力,連保全自己的法子都沒有,所以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刻一跺腳:
    “花將軍應該是被制住了,我們去找救兵!”
    當下也不猶豫,兩人把手中的吃食一丟,拔腿就逃。
    【烏逯大哥,現在怎麼辦?那幾個人跑了!】
    一個柔然人鑽出王帳,把掉在地上的吃食全部撿回來,苦著臉說道:【他們一定是去報訊了!】
    此時這些已經餓慘了的柔然人那裡還顧得上他在說什麼,見食盒和放置菜餚的小案上全是吃的,一群人馬上就圍了過來,你搶牛舌我搶稀粥,那食盒打翻了,裡面裝著的好消化的稻米粥自然是灑滿了盒底,這些柔然人一輩子也沒有吃過“稻米”這種東西,哪怕撒成那種樣子,也有一個人舉起食盒,把盒底舔了個干干淨淨。
    至於赫連明珠精心准備的各種佐餐之菜,也被他們大打出手後搶了個干淨。
    別說這些人,便是賀穆蘭在病榻上聽到他們吃喝的聲音,肚子都咕嚕嚕響了幾聲,好在這些人還在兀自吵鬧聲音嘈雜,否則聽到這聲音,賀穆蘭裝睡的事情一下子就要被戳穿。
    【總算吃到像樣的東西了。那一粒粒的是什麼?真是美味……】
    舔了盒底的那人似乎還在回味那個味道,伸出舌頭在嘴巴轉了一圈。稻米被赫連明珠加入牛肝和鮮羊湯熬得入口即爛,這人只是略微舔了舔,就感覺舌頭都已經化了。
    【鮮卑人坐擁大片沃土,吃什麼都不稀奇,哪像我們,餓的時候牛糞都沒的吃!】幾個沒搶到什麼食物的柔然人冷哼了一聲,用凶狠地眼神望向病榻上的賀穆蘭。
    【東西雖然少,吃一點也有力氣了,這人留著累贅,我們殺了他快點逃吧!】
    從囚帳一路逃來,見到整個大營裡戒備森嚴的樣子,他們根本就沒有能逃走的自信,想要來找個“大人物”雲雲也是美好的想象,最終找到這麼一個連走路都不行的“大人物”,而且似乎還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他們幾乎已經可以看到自己悲慘的下場。
    與其如此,不如做個飽死鬼,把這個病貓一刀宰了,也有了陪葬!
    一個柔然人膽氣一橫,抓起切牛舌的小刀就朝著向裡而臥的賀穆蘭走去。
    只是腳步依舊浮軟,明顯沒有什麼底氣罷了。
    【別磨蹭,殺了我們就走!那幾個人還不知道帶多少人回來!】
    “你們要殺誰!”
    一生爆喝之後,端著水盆的花生沖進帳內,大叫了起來。
    他和赫連明珠一樣,在回返王帳後發現情況不對,可他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帳內的賀穆蘭,又聽到裡面有人用柔然話說起“殺了就走”雲雲,心中一急,立刻沖了進來。
    到了這個時候,便看出了赫連明珠和花生的不同。
    花生心中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柔然人,而且能把衛兵都干掉,他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但因為心急裡面賀穆蘭的安全,便是拼死也要制止他們傷害賀穆蘭。
    而赫連明珠則是在了解自己做不到什麼後果斷撤離,去尋找幫手,哪怕救不了賀穆蘭,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搭在這裡。
    到底哪一種更加明智,這便是見仁見智了,可就以此刻的賀穆蘭來說,真是恨不得親花生幾口才好!
    從有人開始靠近他之時,她就已經做好拼命的准備了!
    花生算不准裡面的柔然人會不會說鮮卑話,但他知道自己出去打水的時候賀穆蘭是醒著的,此時賀穆蘭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是在示弱就是已經被制服了,無論是哪一種,花生都知道他的主人現在沒有反抗之力。
    他竄進帳中,見到裡面有這麼多蠕蠕,先是心中一懼,而後看到有人提著刀在往主人身邊走,立刻用鮮卑話大喊了起來:
    “主人,有人要殺你!”
    他是柔然人的死營奴隸,鮮卑話說完後,又用柔然話大叫了一遍:“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跑到這裡來?”
    這些柔然人在鮮卑人的營中,語言不通尚且不說,又餓又渴又累又懼,乍聞熟悉的語言,先就對花生產生了三分好感。
    至少能溝通了。
    花生還端著盆,覺得自己的樣子很蠢,剛想把盆丟掉上去搏斗,就見一個柔然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盆,開口喊了起來:【是水!那一定是水不是尿!老子快渴死了,好小子,你把盆放下來,你把那水給我們喝了,我們饒你一條命!】
    要喝水?
    花生見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手中的銅盆,心中不由得動了動。
    他久在柔然,知道大多數柔然漢子心思魯直,並沒有什麼彎彎繞繞,有什麼所求所想,一般就直接說了,斷不會耍什麼滑頭。
    何況現在形勢比人強,他們也沒必要跟自己來什麼計謀,十幾個人,一人一下也能把他給撕了!
    花生能在死營活下來,絕不是僅僅靠著能打能殺,他腦子裡一轉,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來:【你們也是柔然人嗎?你們要喝水?】
    他這話一出,其他諸人立刻露出喜意:【你也是柔然人?是,我們渴死了,你們把那盆水給我們喝了可好?】
    ‘早知道裡面有這些惡人,我就在水裡下毒了!’
    花生心裡惡狠狠地想著,卻連連點頭:【你們別傷害我,我也是柔然人,我是奴隸,被鮮卑人抓來做苦役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水盆放到地上,扯開衣襟給他們看。
    胸口一個環形的烙印,正是柔然人給奴隸打的標記。
    花生當年被烙這印記的時候還小,疼的幾乎死了過去,之後更是燒了好多天,全靠他的母親照顧才活了過來。
    是以他對小時候的記憶極為模糊了,只有這個烙印烙上去的疼痛,似乎還一直存留在腦子裡。
    平日裡他從不把衣襟敞開,此時為了麻痺敵人,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賀穆蘭只聽得身邊的腳步聲突然微微頓了頓,然後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那腳步越走越快,後來更是大喊了一聲什麼,最後只聽得一群人喝水的“刺溜刺溜”聲,心中忍不住感慨萬千。
    原來不給俘虜吃喝,就是為了削弱他們的體力,讓他們無法鬧事,逃出去也餓的走不了多少路。
    此時他們明明知道在耽擱一定沒有好下場,可是腹中餓的難受,吃了食物後更渴了,為了滿足人類最基本的需求,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還好她是要花生去給她打盆涼水擦擦身,若是他空著手回來,這時候怕是已經和先前那幾人一般慘遭毒手了吧?
    可恨!
    賀穆蘭咬緊牙關。
    她竟似個廢人一般什麼用處都沒有,還要靠自己的部下想法子活命!
    花生見這些人如同野狗一般用手拘在盆裡喝水,沒一會兒那盆水就被他們大喝特喝了起來,忍不住悄悄看了賀穆蘭一眼。
    賀穆蘭正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頭扭向背對著他們的位置,可一只手卻藏在被單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花生貼身伺候賀穆蘭已久,知道她這個樣子絕不是睡熟了,而是悄悄做著防備,心中立刻一松,用柔然話繼續說道:
    【你們到這裡來干什麼?這個人以前是員猛將,可現在也離死不遠了,你們是俘虜吧?這個時候應該逃走才對啊!】
    【我就說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吧!殺了!】
    一個柔然人喝了幾口水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花生的肩膀:【謝謝你提醒我們,要不然,和我們一起逃?】
    這些柔然人都是自由的牧民,平時都是看不起奴隸的,邀請他一起走也不是為了好心,而是料想這個奴隸被抓來的早,說不定知道魏軍的動向,想“請”了一起出去,好做個引路人。
    事實上花生來了也沒幾天,這還是柔然人之前留下的營帳,哪裡知道什麼?他知道這種局面,他便是不想走也要被帶著走的,索性拼上一把,看了一眼賀穆蘭然後說道:
    【你們不知道,我被這個人折磨的狠了,早就想走了。不過這裡戒備森嚴,根本跑不掉的。你們逃出來,鮮卑人一定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搜,遲早要搜到這裡來,不如……】
    他看著一群聽他廢話的男人,【我住的雜役帳裡都是柔然人,要不然跟著我去我住的地方,先裝成奴隸混過幾天,等到了其他地方,你們在想法子逃吧!】
    花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吃住都和賀穆蘭在一起,哪裡住了什麼雜役帳?
    只不過是拖延時間,再伺機把他們調離賀穆蘭身邊罷了。
    他語氣誠懇,幾個柔然人聽說還有活命的機會,立刻兩眼放光,拉著他就要走,一刻都不想耽誤了。
    其他幾人也差不多如此,幾乎都要把還躺在那裡的活死人賀穆蘭給忘了。
    只有被他們稱呼為“烏逯大哥”的中年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找先前去殺賀穆蘭的漢子要過餐刀,遞給花生。
    【我們柔然人有仇報仇,他既然折磨過你,你去殺了他,我們再走。】
    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惑。
    花生後背已經濕了一片,臉上卻是神色如常,伸手退掉了餐刀。
    【不要。】
    【什麼?】
    【你小子果然是不老實!】
    【鮮卑人和我們一樣的,主人死了,所有奴隸都要殉葬。你們還要我幫忙遮掩,若是他死了,我立刻就要被拖出雜役帳活生生燒死了。】花生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幫你們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你們卻要害死我,我不干。我若死了,你們在雜役帳裡沒有熟人,立刻就要被人檢舉出來,或是活生生餓死渴死。】
    他知道這些人應該是餓怕了渴怕了,所以故意說出他們最害怕的事情。
    【烏逯,別磨蹭了,鮮卑人太多,一會兒就都來了!】
    幾個柔然人求生之心隨著腹中有物也越發強烈起來。
    【現在先走才是正理!】
    那叫烏逯的人再怎麼將信將疑也抵不過這麼多人期盼的眼光,抓著餐刀猶豫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點頭說道:【我們走!】
    一群人,瞬間就跟花生離開了王帳,只留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賀穆蘭,默默地將匕首□□腰間的繃帶裡,眼中濕潤一片。
    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花生一定不會害她,定是想法子把人騙走了。
    一旦這些人知道花生是騙人的,他手無寸鐵,落在這麼一群人手裡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赫連明珠的速度確實快,沒有一會兒,她就找來了救兵,為首的正是右軍的撫軍將軍丘林莫震。
    丘林莫震會說一些柔然話,先開始不知道裡面什麼情況,在帳外用鮮卑話和柔然話各喊了幾聲,無外乎投降出來饒一條命雲雲。
    誰料剛喊幾遍,便聽到裡面花木蘭說道:“他們都被騙走了,你們進來吧。”
    丘林莫震擔心是裡面的花木蘭被人挾持不得不這樣說,反復又問了幾遍,聽到裡面確實沒什麼動靜,便讓人先去小心掀開帳簾,果見裡面沒有柔然人,只有地上躺著的幾個衛兵和一個小宦官的屍體,以及滿帳的狼藉,活像是被野豬拱過一回似的。
    賀穆蘭臉色蒼白的半躺在病榻上,一只手按著後腰上的傷口側坐了起來,對著丘林莫震喊道:
    “我這裡無事,求丘林將軍幫個忙,我那家奴花生被他們裹挾走了,請幫我把他救回來!”
    丘林莫震等人見賀穆蘭無事頓時松了一口氣。這大營之中,除了右軍的人,能這般看重花木蘭的沒有幾個。她只是剛剛綻露頭角的將軍,比不上什麼宿將名將,哪怕真死在這裡了,大部分人只會說上一句“天妒英才”雲雲。
    丘林莫震之前欠過她人情,又和她極為投緣,這才放下搜索其他俘虜的事情跑來相助。
    之前但凡柔然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被嚴加看管,給留在囚帳裡的大多都是無足輕重的小卒,可這些小卒裡愣是有一個跑了,跑之前還把同一囚帳的人都放了制造混亂,這混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營地裡守軍眾多,跑是一定跑不掉的,只是添了不少麻煩。
    比起這些麻煩來,丘林莫震肯定是更在乎右軍的花木蘭一點。
    但若要為了一個奴隸讓他放下職責,就該斟酌斟酌了。
    賀穆蘭再怎麼直腸子,到了這古代以後也被鍛煉出來了,她微微掃視了眾人一眼,見他們不以為然有之,疑惑不解有之,心中就忍不住為這個時代不拿奴隸當人看的價值觀悲哀。
    她鄭重地對丘林莫震說道:“我那忠僕為了救我,用自己做餌把那群柔然人騙走了,等他們發現是詐,他肯定活不下來。我不能讓無辜之人為我枉死,可我現在連床都下不了,只能求將軍助我一回。反正將軍也是要去搜這些人的,就當是查找逃犯的時候順便幫我個忙……”
    她說到後來,自己都覺得花生九死一生,忍不住眼神悲戚。
    “若將軍能把花生救回來,權當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必當報答!”
    ‘前世花木蘭養了你兒子十年,我也幫過你家一番,雖說這一世毫無瓜葛,和你的情誼更是沒有前世花木蘭那麼深,可老天若真長了眼睛,就請開開眼,留花生一命!’
    ‘他還沒成年啊!’
    丘林莫震倒沒有覺得奴僕為主人拼命是義務,只是覺得此刻即使追到花生也活不了了,畢竟軍中是不會為了一個奴隸答應逃犯的條件的。
    但賀穆蘭懇求的鄭重,甚至連“日後必當報答”都說出來了,他自然不會拂了她的面子。
    “將軍既然堅持,那我們就去找找。”
    丘林莫震點點頭,帶著人就要去找這群柔然人離開的痕跡。
    “還請哪位兄弟背我一下!”
    賀穆蘭心中實在無法背負一個人為他死了的重量。
    自她重生以來,一路走的雖有坎坷卻無愧於心,她從未害過人,哪怕那個嬰兒還未啼哭幾聲就被同族的老人掐死了,那也是柔然人自己恐懼太過,並非她的過錯,所以心中雖然悲傷壓抑,卻稱不上內疚。
    可此番花生要有個萬一,她一定是不能原諒自己的。
    因為她女子的身份,她不讓太多人貼身保護,也不讓帳內留人,以至於釀成現在的結局,若是她真是個男人……
    那哪怕他受傷了,這些逃兵也不可能沖入層層保衛的親兵陣勢吧?
    “花將軍,你身上有傷,道長讓你好好休養……”
    幾個魏兵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這位主將不開口,他們也不敢隨便去動這位虎威將軍。
    而丘林莫震明顯不願意花木蘭涉嫌。
    “無妨,有你們保護我,我能有什麼事?我不亂動就是了。”賀穆蘭在病榻上拱了拱手。
    “勞人背我同去。”
    “可……”
    “你們這些人,這麼點小事還囉嗦半天,不行我背!”
    赫連明珠為自己剛才救不了花木蘭正心中懊惱,見丘林莫震還在墨跡,俏臉一寒,走到賀穆蘭身邊。
    “我力氣小,背不好也許把你摔了,要是傷口崩開了可不要怪我,怪就怪這些真男人都不肯背你!”
    她說的自然是反諷的話,丘林莫震傷腦筋的摸了摸鼻子,指揮一個體格粗壯的漢子把賀穆蘭背起來,一起出帳。
    那漢子背起賀穆蘭的時候,賀穆蘭輕輕地哼了一聲。這士卒一驚,連忙回頭:“將軍,可是哪裡的傷扯到了?”
    賀穆蘭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我左邊胳膊有傷,帶不上力氣,麻煩你別讓我滑下去了。”
    那漢子連連點頭,又將賀穆蘭往上托了托,用背過去的雙手穩穩地托住賀穆蘭的臀/部,既快又穩的出了王帳。
    丘林莫震一邊派出魏兵搜索王帳附近的營帳,一邊讓經驗豐富的斥候查看地上的腳印和痕跡。
    柔然人留下的大營是容納幾萬人的營地,但拓跋燾在這裡駐扎了幾天用的是鮮卑人的營帳,這片大營反倒變成人少帳多的地方,大多是看押柔然人和收納牛羊馬匹等畜生,但凡糧草輜重、重要的將領和人物,都統統不在這處大營。
    賀穆蘭等人當初是沒有辦法,她在王帳前受的傷,沒有辦法挪動太遠,寇謙之才把一群傷者安排在王帳附近救治。但凡傷兵所在的營地,護衛總不會太多,因為沒人會去找傷兵的麻煩。
    所以這裡的空帳實在是太多了,那群斥候看了一會兒,指向西邊的方向,一群人就找了下去。
    那些空帳想要一個個都搜索到也要花費一些功夫,而這裡當然沒有什麼“雜役營”,這裡的傷兵這麼多,花生也不會貿然把一群凶神惡煞的柔然人引進去害死他們,所以沒有一會兒功夫,他們就發現花生在帶他們兜圈子,越走越遠,而且不肯帶他們進帳篷,自然發現了不對。
    這一場搜索,大概找了兩個多時辰,那些柔然人都被找到了,他們殺了幾個傷兵,藏在他們的帳篷裡,終於還是被送飯的雜役發現,最後圍了起來,求生無門。
    “那花生呢?花生如何?”
    傷口已經開始滲血的賀穆蘭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
    在這樣的眼光下,連丘林莫震都生出一絲惻然來。
    “花將軍……”他偏過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們……把他殺了。死狀,實在不太……您還是安心養傷,我會安排好好安葬他的。”
    殺了?
    安葬?
    為何?
    賀穆蘭眼前一黯,那挽住力士的單邊胳膊似是再也支撐不住了,慢慢地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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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4:43 |只看該作者
  ☆、第252章 三觀不合

花生死了,死的十分慘烈。
    他原本就是一副倔強的性子,也許心中早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不願意害人,帶了這群柔然人找到一處空營帳後想趁機跑了,無果,最後還是被殺了。
    花生並不是什麼弱人,他能在死營長大,又殺了柔然的看守反叛,從死人堆裡練出來的殺人術是不差的。
    這些人想要殺花生,反倒被拼死一擊的花生殺了四五人,最後這些人大概恨他殺了幾個人,又或是心中一直壓抑的恐懼和負面情緒總要找一個出口,他們居然把花生給虐殺了。
    “人為什麼會這麼殘忍呢?”
    在賀穆蘭的強烈要求下,花生被找到的屍首被送了回來。
    那已經稱不上屍首,說是破碎的殘骸也許更加貼切。
    “他們之前毫無仇怨,若是好生生藏起來一段時間,哪怕被我們找到,也許也罪不至死。殺了花生,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賀穆蘭雙眼無神,喃喃自語。
    這些人逃出來的時候手無寸鐵,離開的時候則是拿了侍衛們的武器和餐刀,花生被折騰的太過細碎,除了精通人體結構的賀穆蘭,竟是沒有人知道哪一塊是在哪一塊上的。
    莫說丘林莫震,便是見慣了屍山肉海的老兵,在見到那一堆的時候,都忍不住把這群柔然人打了個半死。
    赫連明珠更是一見到花生現在的樣子就嘔吐了起來。
    和其他人不同,赫連明珠是和花生一起照顧賀穆蘭的,即使交情不深,相處這麼多天下來也有了些熟悉,只是轉眼間,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這樣,赫連明珠哪怕見識過武英殿一排的無頭屍首,也承受不住。
    而直面這一切的賀穆蘭會有多麼的震驚,不難想象。
    賀穆蘭一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讓人為其而死的魅力,親衛必須要保護主將也就算了,但她對於花生,實在談不上太熱情,至少沒有前世的花木蘭對陳節那般親切。
    她來自一個根本沒有奴隸的國家,人和人的服從關系大多是一紙叫做“合同”的契約,你願意服從可以,不願意服從撕毀契約無非就要損失一點財產。完全的主從關系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說我一定要你做什麼。
    所以她對自己的幾十個“奴隸”就十分無措。
    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承擔這麼多人的未來。
    在黑山大營時,她還能在參軍帳的幫助下給他們找到出路,讓他們可以自食其力,花生武藝好,性格內斂,擅長套馬,又會柔然話和鮮卑話,最重要的是他年紀不大,賀穆蘭不忍心他跟著一群成年人去高車那邊掄大錘,就把他留在身邊做一些雜事,至於讓他上戰場……
    她是不會做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讓不滿十六歲的孩子去當炮灰的。
    賀穆蘭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應該有意無意的表現給花生知道了,無論是她每次出征無視他期待的眼神把他留在後方的大營,還是他問他什麼時候能夠隨他出戰自己敷衍式的回答“等你長大成人以後”,都表明了她不願意他冒險的態度。
    他為她照顧越影和大紅馬,為她整理衣衫行李,定期和自己名下的其他奴隸溝通,傳話,做的是類似於侍從的事情。
    但從他渴望得到一匹戰馬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孩子是希望日後能夠上戰場證明自己的。
    賀穆蘭原想著等他養的再壯一點,跟她學的武藝再精湛一點,就想辦法求個恩典,讓他和殺鬼一樣變成自由身,自己去博取前程。
    可一切都還沒有等到,他就這樣枉死了。
    死在沒人知道的小角落裡,以這樣的方式。
    在他的大半人生裡,人類社會所加於他的只是殘害。他看到的柔然、他看到的一切,歷來只是現實和等級森嚴的制度擺在他面前的那副殘酷模樣。他身邊的“大人物”和他接觸,無非就是為了達到迫害他的目的,讓他去拼命,去當一個合格的炮灰。
    賀穆蘭曾經和他聊過,從他的幼年失去母親以來,他從來沒有聽到過一句友好的言語,也從沒有見過一次和善的嘴臉。從痛苦到痛苦,他逐漸得出一種結論:
    “我是這世上多余的一個人,而我除了仇恨,根本沒有報復這個世界的其他武器。”
    所以當柔然人希望他們最後做一次犧牲的時候,他爆發了,像是瘋了一般用鐐銬砸死了看守,開始了對這個無情的世界發起的反抗。
    賀穆蘭並不是像顧卿那樣善解人意、性格溫柔的姑娘,她在未穿越之前,就性子淡漠,受得住寂寞,並不招人喜歡。
    她不喜歡小孩子,也害怕麻煩,所以即使花生在這個平均壽命極短的年代看起來已經是個大人了,在她眼裡,還不過是個沒成年的孩子。
    出於賀穆蘭性格中的弱點,她一直不知道怎麼和花生好好的、親密無間的相處,平日除了照顧他的吃穿,賜了他一匹馬,允許他有自己的名字以外,賀穆蘭覺得自己對他甚至還沒有對越影更親密。
    她沒想過花生會為了她死。
    她這麼差勁的主人,怎麼值得別人為她送命呢?
    鮮卑人早就摒棄了主死奴葬的落後制度,只有戰場上,若是主將死了,親兵要一並受罰的規矩。
    花生只是奴隸,是不必陪葬的,而是會被轉送給她的家人,成為她家的奴隸。
    賀穆蘭想起了那些存在於花木蘭人生中,卻從未出現過的軍奴。
    按照陳節的說法,那些軍奴早就屬於花木蘭了,可花木蘭從未使用過他們,只是把他們安置在黑山城,有一個故交照顧,定期給他們送一些財物,讓他們能夠像是自由人一般活下去。
    可自由的身份,花木蘭從始至終都沒有給他們,或者說,卸甲歸田的花木蘭,沒有能力把軍奴的契約從軍中解除掉,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他們繼續生活。
    那些奴隸到底是怎麼想的,花木蘭到底又是怎麼想的,沒有人知道。
    那些奴隸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有著生兒育女的權利,可躺在這裡像是破碎的玩具一般的花生,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未來了。
    “花將軍,我知道軍中都稱呼你‘玄衣木蘭’,可如今你身上有傷,你這家奴也太……”丘林莫震不好說“太碎”了,只能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勞神,養好身體後……”
    如今柔然已經歸順,他連“多殺幾個柔然人替他報仇”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啞了一會兒後,也只能苦笑。
    “這孩子確實剛烈,我都開始可惜了。罷了,花將軍想如何只管告訴我,我幫你便是!”
    哪怕她真想把這個孩子縫起來,他也幫了!
    大不了一片片拼!
    賀穆蘭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以“會通靈”而在黑山大營揚名的自己,被人提起時總是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沒有什麼通靈的本事的,會的,無非就是些拼湊的能力。
    他們覺得自己會把花生拼湊起來下葬。
    “把他燒了吧,請把骨灰留給我。”
    賀穆蘭閉了閉眼。
    “天氣太熱,屍體留下太久會引發瘟疫,軍中死掉還留在營地裡的屍首,都該火化了才是。”
    “咦?您不……”
    看她這麼傷心,他還以為她會替他收屍呢。
    “我收殮同袍,是為了安撫同袍的火伴和家人,是為了替他們維護尊嚴和財產。花生父母早喪,他昔日的同伴……應該不會為他難過。他只有一匹戰馬,死了之後也歸我了,我不用擔心有人會搶走他的東西。”
    “我雖然傷心,可身受重傷,能做的有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腐爛……”
    賀穆蘭無力地解釋著,良心上的負擔已經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的心口如墜重石。
    一只手是無法完成縫合和辨屍的,她現在根本不具備收殮的能力,若是等到她傷好,花生已經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若是花生最重視、願意為之奉獻出生命的人是她,那她會一直陪著他,只要她還活著。
    可恨!
    她幫了那麼多同袍,到頭來,連自己救命恩人最後一程都無法送到!
    “那……我把他……”
    丘林莫震看了一眼,忍不住歎息。
    “那我派人去處理了?”
    賀穆蘭不喜歡聽到“處理”兩個字,卻只能點點頭。
    “有勞了,若是可以,找個薩滿為他念念吧。”
    這孩子是信薩滿的。
    因為薩滿曾替他的母親撫靈過。
    丘林莫震找了幾個士卒把“花生”抬走了,見賀穆蘭實在提不起神來,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
    “按照我鮮卑的族法,花生是你的財產,這些柔然人損害了你的財產,所以也歸你處置。”
    “一般如何處置?”
    賀穆蘭抬了抬眼。
    “若是我魏人,殺了男僕,要賠償五頭牛。不過這些柔然人成了俘虜,肯定是沒有牛的,若是送回國,也都會淪為奴隸,奴隸殺奴,你可以隨意處置。你如今是主將,便是殺了幾個冒犯你的柔然人,也沒有什麼。”
    丘林莫震是典型的鮮卑人,大戰之後俘虜人口,買賣人口都是常事,他愛惜子弟的性命,不代表也把這些柔然奴隸當做人看待,說起“殺人”雲雲,一臉正常不過的神情。
    “五頭牛,呵呵,一條人命,居然只值五頭牛?”
    賀穆蘭諷刺地大笑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殺了這些人,賠軍中一些牛就行了?”
    “連牛也不必賠,我這裡和軍中做個記錄,就說他們病死就是了。”
    丘林莫震有心交好花木蘭,說的也極為干脆。
    賀穆蘭原本想把這些人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好安慰花生的在天之靈,可當聽到丘林莫震以牛來計算人命之後,卻突然覺得讓他們和花生一樣的死法是抬舉了他們。
    這樣的殘暴之人,不應該就讓他們這麼容易死了。
    “丘林將軍,奴隸之中,處境最慘的哪種?”
    賀穆蘭發現自己的內心原來也不是全然風光霽月,不由得也冰冷了起來。
    為花生,也為自己險惡的人性。
    “人障最慘,但凡敵人沖鋒,派出十惡不赦之人去沖亂敵人的陣型,是為人障。我不知道黑山大營有沒有人障,不過羽林軍是有的。”
    丘林莫震隱約猜出了賀穆蘭的想法,為賀穆蘭對花生的情誼歎息了一番,“不過他們要做人障卻是不行,他們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也容易發生變故……”
    若人障臨死反擊,互相殘殺,反倒陣前出錯,所以這些人怕是做不了的。
    “故意殺人罪,情節惡劣的,可以判處死刑。”
    賀穆蘭喃喃著丘林莫震聽不懂的話語,無力地擺擺手。
    “他們想把我也變成這樣的怪物,我不能讓他們如願。花生不能枉死,我不要這樣的奴隸,麻煩將軍把他們在花生的火化之處前殺了,就算是報仇了吧。”
    “就這麼簡單?”
    丘林莫震一愣。
    他還以為依她的傷心,怎麼也要凌/虐一番才會舒心呢。
    “人死不能復生,無論如何花生也不可能活了。”
    賀穆蘭冷漠地說道。
    “殺了他們吧,再多想他們一刻,都是對花生的侮辱。”
    丘林莫震滿臉莫名的出去了,只不過他也懊惱這些人逃到賀穆蘭的王帳之中,平添了這麼多事端,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讓他們死的不那麼容易。
    只是這些人在花生的火化之處死的淒慘,雖不是出於賀穆蘭的授意,大概也會算到花木蘭的頭上。
    只是柔然俘虜的地位比這些將軍的私奴還低,也不會有什麼人傻了為他們說話,更不會覺得這事做的有什麼不對。
    奴隸,無非就是些“生口”罷了。
    花生死了雖然可惜,但大部分人說起他,稱贊的倒不是他的忠義,卻是花木蘭的重情。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諷刺的事情。
    死的人得不到稱贊,倒是憑借別人的犧牲才能活下來的人,因為虛偽的努力,而變成了重情重義之輩。
    此刻的賀穆蘭,已經稱得上是身心俱疲了。
    ***
    “花將軍,你不吃點東西怎麼行呢?”赫連明珠自從當天目睹小宦官慘死後掉頭就走,一直有些不敢面對賀穆蘭。
    尤其花生為了賀穆蘭而犧牲,在赫連明珠的救兵到來之前就先救了賀穆蘭的性命,而她當時走了雖然是斟酌之後最好的做法,可要是賀穆蘭在那個時候真的遭了毒手……
    她一想到那種可能,心中更加愧疚。
    ‘一定是我喜歡花木蘭的還不夠,所以才能走的如此冷酷……’
    她不由得捫心自問。
    ‘若是我兄長在裡面,我一定會拼了性命不要進去。哪怕不是兄長,是拓跋燾……’
    咦,她在想什麼?
    她居然能在這時想這樣的東西!
    赫連明珠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慌亂,胡言亂語道:“花生心中也一定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身為奴隸,能為主人犧牲,也算是一種榮耀。你如今立下赫赫戰功,以後會得到更多的部將和奴隸,哪有不死人就……”
    “你竟也這樣想?”
    賀穆蘭本來就沒什麼胃口,聽到這個一直表現出善解人意一面的女子居然也會說這樣的話,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
    “認為奴隸算不得人?”
    “咦?話不能這麼說吧,但奴隸確實比不上主人的性命貴重……”
    身為夏國最大的奴隸主之一,赫連明珠並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趙明,在我眼裡,你和花生,並無不同之處。”
    賀穆蘭看進赫連明珠的眼睛,讓她看到自己並沒有說謊。
    只是這樣的說法,讓赫連明珠臉色一下子煞白,嗚咽著說道:“你……因為我是宮人,也把我當做……”
    當做……

  ☆、第253章 心碎了無痕

“你把我也當做奴僕?”
    赫連明珠的表情像是遭受了什麼巨大的侮辱。
    “我從來不把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當做奴隸!”
    賀穆蘭遇見花生的事情已經夠糟心的了,唯一一個可以說得來話的同性朋友卻漸漸出現價值觀不和的情況,這讓她忍不住皺眉低吼出聲: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從未把人分成上人、下人!”
    朋友……
    朋友……
    和奴隸一樣的朋友……
    “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赫連明珠的表情由屈辱變為悲傷,她跪坐在賀穆蘭的身側,抓住她的手。
    “我……我雖然現在只是個宮人,但我有個很了不起的兄長……”
    她抬頭看向賀穆蘭。
    “我的兄長曾說,會給我准備最好的嫁妝,讓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成為這世上最讓人羨慕的女人。我兄長從不食言,所以無論我是當奴隸也好,當人上人也好,只要我兄長還活著,我就一直堅信著他的話。”
    賀穆蘭不知道她說這個是為了什麼,只是赫連明珠如今悲傷的眼神還是懾住了她,讓她忍不住點了點頭。
    “你這個兄長,很好。我是沒有長兄的,只有一個幼弟……”
    她想起花小弟,又想起自己的哥哥賀穆君,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但凡做長兄的,大概都是這樣的想法,希望能讓底下的弟弟妹妹過的舒心,能夠永遠幸福快樂的。”
    “花將軍,你之前說要想法子讓我恢復自由身的事……”
    赫連明珠見賀穆蘭對“嫁妝”、“風光大嫁”毫無反應,反倒是提到了家裡的弟弟,心中已經漸漸冷了下去。
    可出於心底隱藏深切的愛意,她繼續勉力忍住淚意問著賀穆蘭的許諾。
    賀穆蘭並不知曉赫連明珠的身份,她以為赫連明珠這幾日的失態是因為“奴僕”的身份而自微,也是被花生的事情嚇到了。
    在她心裡,是從來沒有埋怨過赫連明珠沒有像花生一樣奮不顧身的救她的,甚至聽到她為自己沒有自由身而提出之前的請求時,還升起了一絲同情。
    若沒有花生的事,她都無法意識到這個世界是怎麼看待“奴”這個身份的。
    “我會盡力。你是個好女孩,不該一輩子女扮男裝,那實在是……”
    賀穆蘭閉了閉眼,眼前又一次閃過花生的臉。
    “實在是太痛苦了。”
    ‘這世上哪裡還能找到這般了解我痛楚之人呢……’
    赫連明珠看著賀穆蘭感同身受的神情,只覺得自己的胸口都像是被重錘狠狠地擊打了一下,痛得揪心了起來。
    若不是真的在意她,又如何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是天之驕子,大魏最風華正茂的將軍,原不該為她這樣悲傷才是。
    這樣的男人,想要割捨下,實在是太困難了。
    “花將軍,你當我是妹妹也好,朋友也好,或者是奴隸也好……”她顫抖著聲音說:“我都喜歡你,敬仰你。請不要……”
    請不要用看奴隸的眼光看我啊。
    赫連明珠看向賀穆蘭的表情太過嬌羞,而那猶如吟唱一樣的說話方式,不由得讓賀穆蘭朝著一種可怕的猜測上去想……
    快三十年了,除了鄰居家要騙她買巧克力吃的小孩,還沒有人對她說過“我喜歡你”,而且是用這樣的表情。
    “你說的喜歡……”賀穆蘭愕然,“不會是我以為的那種喜歡吧?”
    她實在太驚訝、太不可置信、覺得太荒謬了,以至於臉上的表情是一種光怪陸離,仿佛發生了什麼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的表情。
    莫說赫連明珠只是個十六歲不到的姑娘,便是經歷過種種□□的婦人,在表白後見到這種神情,都會大傷自尊。
    “我,我不能喜歡你嗎?”
    若是宮女,宦官,宮人,便不能喜歡你嗎?
    可你之前還說過,不會分什麼人上人、人下人的!
    “當然不能!”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猛然發現赫連明珠的身子搖搖欲墜,恍然理解了自己這般說話口氣實在是太生硬了,立刻連連擺手,胡言亂語的解釋:
    “我不值得你喜歡,不是,我根本沒法子喜歡你!你應該喜歡一個成熟英武的男人,不是我。哎呀,我都要瘋了,我說的是……”
    “花將軍,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赫連明珠放開了觸碰著花木蘭的手。
    花木蘭的手,從她說出自己的愛意時,就開始漸漸變涼,寬大的手掌裡也開始有了汗跡。
    她久在宮中,也見過兄嫂相處,知道一個男人若是喜歡一個女子,聽到對方表白,斷不會是這樣受驚嚇的態度。
    她還要自取其辱到什麼時候呢?
    哪怕再放不下這溫暖的溫度,也該醒醒了。
    她是大夏的公主,赫連定的妹妹,不是一個流落北魏宮中的小宦官,總要給自己留幾分尊嚴才是啊。
    “咦?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自己都不明白。”
    感情遲鈍的賀穆蘭一愣,看著赫連明珠凝重的表情,心頭越發不安了。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麼。
    “趙明,我的話也許語無倫次,但我從未有過瞧不起你的意思。在我心裡,我把你當要好的妹妹、摯交的朋友看待。我這人身有隱疾,不能喜歡女人,也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兄長想要你風風光光大嫁,我恐怕一輩子也無法給你……”
    賀穆蘭為難地撓了撓臉。
    “我知道花生之事嚇到你了,若你見我還是尷尬,可以先冷靜幾天,待心緒平靜些了,再來就是。”
    赫連明珠但凡對花木蘭有十分的愛意,此刻也剩不了幾分了。
    一個男人為了拒絕你的愛意,甚至不惜以自污來掩飾,這該恐懼到了什麼地步?何況赫連明珠自詡自己還是個長的不錯,也一直以來被賀穆蘭另眼相看的女人。
    傷心和難堪讓赫連明珠跪坐於地,俯首端端正正地對著賀穆蘭行了一禮。
    “花將軍,您數次救命之恩,我一直銘記於心。我雖愛慕於您,卻不是癡纏之人,您不必如此驚慌。之前還我自由身的那約定……”
    她的聲音從貼地的雙手間傳來。
    “您就把它忘了吧。”
    說罷,赫連明珠飛快地起身,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王帳。
    賀穆蘭身上的傷還未好,雖能半坐,卻不能起身也不能走動,有心要留下她好好解釋一番,伸出手去卻只抓到衣裾一角。
    她的力氣太大,一陣裂帛之聲傳來,赫連明珠已經沒有了蹤影,只剩下賀穆蘭手中留下的半片衣角。
    “這……算不算另類的割袍斷義?”
    賀穆蘭難過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青色衣角。
    她的同性緣還是那麼差呢。
    好不容易有個能夠談得來的姑娘,居然還喜歡上自己了。
    這都叫什麼事兒!
    月老給她系紅線的時候眼睛都是瘸的吧!
    “花木蘭,我怎麼看到趙黃門哭著跑出去了?”
    素和君留在後方處理事宜,聽到花木蘭遇險的事情急匆匆從兔園水大營趕了過來,聽說賀穆蘭沒什麼事,這才松了口氣,先帶著一群白鷺官查詢真相,事情過去了才來看她。
    他有事來找花木蘭,人還未到,倒先看到皇帝身邊新來的宦官趙明跑了出去。
    “哭的那般傷心,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應當沒有什麼事。”
    賀穆蘭一僵,不大確定的說。
    “那就好。趙黃門雖然只是個宦官,卻是天子身邊的內侍,最好不要得罪。”素和君也是天子近臣出身,自然不敢小瞧這些內宦。
    “你和他關系雖然交好,但是宦官這種人,因為身有殘缺,性格也不免古怪,上一刻還和你好的肝膽相照,下一刻可能就會恨你入骨。我看你也不是什麼有心眼的人,能少惹些麻煩就少惹些,頂多讓著他們一些吧。”
    他似是吃過宦官的虧,說話未免帶些無奈。
    “你把他們當成女人看待,也許讓讓他們就沒有那麼為難了。”
    “我倒是把她當成女人看待了,可是她也把我當成男人看了啊……”
    賀穆蘭苦笑著自言自語,聲音小到微不可聞。
    “賀穆蘭,我來找你是有其他事情。那些殺了你家奴的柔然人,丘林將軍已經替你料理了,在那之前,刑軍曾經拷問過這批逃走的俘虜,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他表情凝重地開口:
    “這些柔然俘虜都說逃走的那個,是被鮮卑人放走的。”
    “什麼?”
    賀穆蘭再也顧不得深究心中的內疚了,急著問道:“不是說囚帳裡關著的都是無關緊要之人嗎?怎麼會有鮮卑人會冒著殺頭的危險去放俘虜?”
    “但那些柔然人都說那個男人會跑掉,是因為有個鮮卑人來送飯之事把他綁他的繩索給松了,奇就奇在所有曾經送過飯的雜役一夜之間全都死了,卻沒有一個是當天送飯的那個。這些柔然人聽不懂鮮卑話,只知道那個送飯的人和跑掉的柔然人用鮮卑話說了幾句什麼,那天晚上他們就全逃了出來。”
    素和君被留下來,是因為拓跋燾還有更不理解的事情要他處理。這囚帳跑出去一帳的囚犯,倒是恰逢其會,並不是重點。
    他和賀穆蘭已經有了過命的交情,而且還需要賀穆蘭協助,所以也不瞞她。
    “這還不是最怪的。你還記得我們來這大帳冒充使者之時,大帳外那個說話陰陽怪氣,專門破壞我們好事的人嗎?”
    素和君一提到那個人,依舊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
    “你膝蓋上的那支弩/箭,便是他射的!”
    “我怎麼會忘記。若不是他,我們那時候已經接受大檀的歸降,也就沒現在這麼多事了。”
    她若不受傷,也不會在這裡養傷。
    她不養傷,虎賁軍中就不會把花生接來,花生也不會死。
    若沒有這麼多波折,如今她已經跟著拓跋燾去征漠北了。
    正是因為那個人三番四次的阻撓,大檀死了,虎賁軍同和素和君一起去的老兵也死了大半。
    阿單志奇受傷嚴重,左手幾乎是廢了,日後怕是連弓都拉不得。
    一提起他,莫說是素和君,便是她自己,也生出了無名之火,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才好。
    “這便是奇怪之處,柔然有投降的宗室說那天那人是個漢人,是大檀給皇子們請的先生,可吳提等人都說不認識這人,只知道婆門王子身邊有一個漢人師父,專門教學漢字。”
    素和君是白鷺官出身,自然嗅到了不同一般的氣味。
    “婆門被俘,柔然宗室貴族盡數投降,我們卻找遍柔然軍中也沒找到那個漢人。婆門等人說他們倉皇西撤的時候那漢人先生也不見了,可身為王子的先生,哪裡能偷偷溜掉的道理?再想想那日,這人幾乎能說服柔然宗室立婆門為新的可汗,可見並非一個普通先生。”
    他從懷中取出一支弩/箭的箭頭,遞給賀穆蘭。
    “這是當日寇謙之從你膝蓋裡取出來的,我找他要了來,陛下精通兵器之學,對弩/弓名劍都有研究,一見之後大為驚訝,說這箭也曾行刺過他,而且還塗了□□。”
    賀穆蘭用兩支手指捏住這箭頭,仔細看過一遍,點了點頭。
    “是此物,那凶器陛下賜給我了,你可拿回去研究。”
    nu在這個時代算是高科技武器,北方都是游騎兵,魏國重視弓箭大於nu這種武器,更何況制造nu和nu箭工藝復雜,並不是魏國的國力能支撐的。
    但南朝的漢人軍中卻普遍裝備此物,甚至連行走兩地的商人,有時候也能准備幾把防身。
    事情一旦牽扯到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復雜起來。
    劉宋和北魏交戰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此時兩國正是同盟期,使臣多有往來,拓跋燾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劉宋會完全不做任何小動作,但兩個正在蜜月期的國家,若是一國對另一國的惡意已經到了要殺死對方國主的地步,這“同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了。
    說不定下次魏國再出征,南朝就北上,把中原地區給奪了回去也不一定。畢竟這些地區都是先帝從劉宋手中出兵搶走的,劉義隆做夢都想還復山河。
    說話間,丘林莫震派來保護賀穆蘭安全的親兵把拓跋燾賜她的手/弩拿了過來,同來的還有幾支箭矢。
    幾根箭頭一比較,確實是同一批出產無虞。
    這東西並非普通的弓箭箭頭,量產絕不可能,弩/機的膛道都是有差異的,箭矢多為短小徑直而非狹長,甚至有的還有倒鉤,幸虧賀穆蘭膝蓋中的一箭沒有倒鉤,否則她可以提早解甲歸田,回家去做瘸腿退役女將軍了。
    “這位柔然的漢人先生,應當是不知道也有同伙混入了黑山大營之中,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件武器暴露出來。由此可見,這批人雖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卻可能互相並不認識,甚至連消息也互相不通。”
    素和君捏著那枚箭頭,將它收於掌中。
    “現在就不知道那個囚帳裡的柔然人是什麼身份,居然還需要暴露暗地裡埋伏的棋子來放出去。此人現在還沒有抓到,也不知是逃出去了還是藏起來了,無論如何,你都要小心為上,遇到臉生的人,一定要戒備。”
    素和君說到這裡,略停了停,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花生那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當時傷成那樣,又聽不懂柔然話,會變成那樣也不是你能阻止的,切莫太過自責。”
    他曾在賀穆蘭身邊做過一段時間隨從,以調查軍中的貪腐,和花生也相處過不少時間。
    素和君這個人,在這個時代可以稱得上是真正毫無身份之見的人,他做白鷺官時,為了調查事情,奴隸也裝過,王室也裝過,可謂是毫無心理負擔。
    從某種意義上,他可能是整個軍中除了賀穆蘭以外,唯一真正惋惜花生之事的人了。
    賀穆蘭聽到“花生”二字鼻內就一酸,輕聲道:“我自詡武藝過人,從不願意拖累別人,便是亂軍陣中,也只有我保護別人,斷沒有別人保護我的道理。花生頗有靈性,我還想著日後讓他恢復自由身,自己去謀個前程,想不到卻因為我的緣故,死的這般冤枉……”
    她的臉上升起恨意:“素和君,殺鬼也好,花生也好,皆是因為陰私之事而無端枉死,若你有什麼消息,或需要我幫忙的,只管支會我一聲,我一定責無旁貸。”
    無論是劉宋、鮮卑人、還是其他什麼人……
    這般罔顧人命、玩弄別人的命運的,皆是她的敵人。
    “我若有消息,一定會告訴你的。”
    素和君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幾次三番遇見這種事情,會心生恨意也是正常的。
    “你如今應該好好養病,我看這北伐,最多一、兩個月就要結束了,到時候你和我們一起班師回朝接受封賞,總不能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吧?”
    “還有你的親兵,經過花生一事,難不成你還沒想明白?哪怕你再武藝過人,總有像今天這樣的時候,哪怕庫莫提那樣英勇的將軍,身邊都還有七八個親兵,陛下身邊的宿衛軍更是人數過百,親兵雖然不能自謀前程,但你他日若有好前程,開府立門,總能當個都尉之類,也是羨煞旁人,比亂陣中拼殺要好,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
    素和君意味深長地歎道:“你以為此番回京論功行賞,你還會只是個小小的虎威將軍嗎?你這樣的少年名將,身邊卻沒有幾個親隨,實在也太荒誕了些!”
    賀穆蘭嘴裡隨便敷衍過去了,嘴裡卻全是苦意。
    做她的親衛,前程……
    實在是算不上好的。
    除非她一輩子隱瞞身份,和日後的拓跋提一樣成為上柱國將軍,加官進爵,否則這些親衛日後沒有了主將,也就只有後來陳節那樣的路可走。
    花木蘭前世軍功十二轉,也不過就是個五品的將軍,所以才能解甲歸田的那麼容易。若她真位高權重,誰知道拓跋燾會不會給她按個“欺君之罪”的罪名?
    若她之前還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如今也都知道了,莫說一個女人能身居高位,就算是普通軍戶,要是沒有足夠的出身,便是軍功再高,也到不了那麼高的位置,否則王將軍早就已經做了撫軍將軍了。
    拓跋燾越看重她,她心中越焦急害怕。
    就算賀穆蘭再不想承認,這一世這般走來,無論是受傷後屢次的屈辱,還是花生的身隕、赫連明珠的錯愛,都讓她有了身心俱疲之感。
    北伐過程中那些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普通牧民更是讓她內心壓抑。
    她已經不像剛剛進入幻境那樣,發誓要將身份瞞到底,加官進爵,走上人生巔峰,而是升起了一股厭倦之心。
    前世花木蘭征戰十二年,是因為大檀跑了,吳提繼位,柔然繼續折騰了十年,期間又有數次征伐之戰,她根本找不到機會合理的辭官。
    這一世,柔然已經覆滅,再無侵犯大魏的實力,黑山大營勢必要大規模裁減兵員,或調去其他邊防,或把黑山城轉為軍鎮,也許不失為一個辭官的好時機。
    阿單志奇和丘林莫震都活著,王將軍也活著,狄葉飛和若干人殊途同歸,找到了比上一世更好的前途,花木蘭最大的遺憾已經被彌補,她不需要繼續征戰獲取財帛撫養他們的孩子,只要找到花生和殺鬼死亡的真相,她便再無牽掛了。
    ‘我從何而來?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這個賀穆蘭之前經常詢問自己的理由,已經有好久沒有再自問過了。
    是疲倦了?
    還是已經麻木了呢?
    “素和君,你說我若想解甲歸田,大概有多大可能?”
    賀穆蘭望向這位白鷺官,試探著詢問出聲。
    “哈?二十歲就解甲歸田,花木蘭你開什麼玩笑?”
    素和君露出活見鬼的表情。
    “就是你想解甲歸田,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我……”
    “你想都不要想!”
    素和君的眼睛裡升起怒意:“這世上人人都知道陛下有一統之志,如今夏國未平,北涼、北燕尚在苟延殘喘,老將們已經年老力衰,如庫莫提這樣的年輕名將,因為是宗室,反倒不能大用。”
    他見賀穆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今代表著什麼,索性挑了個明白:
    “花木蘭,你的身份低微,卻恰巧值得信任,你能力超卓卻無什麼野心,早深得陛下信任,你是上天賜給我大魏的可用之才,多少眼睛就盯著你,等著你飛黃騰達飛!你這樣的年少將軍,你這樣的年少將軍……”
    素和君的情緒有些激動,讓他不住的喘著粗氣。
    “若是陛下讓你解甲歸田了,那大魏那些想要出頭的卑微之人,必定是心冷齒寒……”
    賀穆蘭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隱約已經知道了花木蘭前世的成功是因為什麼。
    也似乎隱約知道了丘林莫震為何以大將軍之禮下葬,狄葉飛為何受了崔浩的青睞,獨孤諾若干虎頭這些人卻在後世紛紛投身朝堂而不是軍中……
    “……陛下如今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需要的正是同樣天縱奇才的年輕臣屬,而賀穆蘭你……”
    素和君這時候,渾然沒有了身為白鷺官時的慵懶。拓跋燾如此信任他,與他君臣相得十幾年,定然是有道理的。
    只見他重重地將手掌拍在賀穆蘭的肩膀上,低沉道:
    “花木蘭,陛下為何要把寇道長和御醫派來救你的性命?你便是死了,也是那千金買來的馬骨……”
    “你身為將身,死為將魂,萬萬沒有解甲歸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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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5:06 |只看該作者
  ☆、第254章 揚名立萬

賀穆蘭傷勢稍好,便帶著親兵蠻古、陳節以及阿單志奇等人出發了。
    “將軍,我們先回黑山大營一趟吧?”
    陳節遠遠的見到久違的黑山大營,心中忍不住油然生起一種歸屬感,恨不得立刻回去看看。
    馬上的賀穆蘭表情堅毅,不苟言笑,只看了下天色,便搖了搖頭:“不了,我還另有打算,不能在路上耽擱,今日宿在黑山城,明日繼續趕路。”
    此時賀穆蘭一行人,正是奉命前往平城,聽候封賞的路上。
    賀穆蘭受傷嚴重,到了能夠下地的時候,魏軍都已經大獲全勝,隨著拓跋燾去了黑山,將所獲班賜將士。
    在黑山大營封賞的大多是普通的將士,如賀穆蘭、素和君和其他立下大功的功臣,卻是要在朝上鄭重封賞的,所以大勝之後,拓跋燾給還留在王帳養傷的賀穆蘭和虎賁軍下了諭旨,虎賁軍回黑山大營接受封賞,賀穆蘭可以安心養傷,等傷好之後,再去平城接賞。
    這是無上的光榮,人人都羨慕不已,賀穆蘭卻無喜無悲,接了恩旨,謝過了恩,真的安心養起身上的傷來。
    換成別人,哪怕真的傷重,為了賞賜和這榮耀,就是拖著殘軀也要去平城的,賀穆蘭卻足足養了一個多月的傷,直到拓跋燾已經在黑山賞賜完畢,率部南回了,才帶著親信心腹一起前往平城。
    阿單志奇等人原本想在路上追上御軍,賀穆蘭卻說自己“另有打算”,連連趕路,如今離魏帝的行營不過幾天的路程,她卻沒有表現出追上的樣子,反倒繼續南下。
    不過自從花生死後,賀穆蘭就越發變得心思隱晦,氣勢也比從前更加驚人,阿單志奇等熟悉的好友尚且無法打開她的心扉,更別說陳節等人。
    她將令一下,眾人只能聽命。在黑山一眾昔日同袍疑惑不解的神情中,他們穿過黑山大營,直直去了黑山城。
    .
    賀穆蘭和阿單志奇等人養傷的期間,拓跋燾征伐漠北大勝而返,幾乎沒有動什麼刀兵,便讓漠北高車和柔然紛紛降服。
    其中狄葉飛作為副使和崔浩一起勸服漠北高車率族歸降,高車一族反戈一擊包圍了漠北柔然之事,更是讓魏國百姓津津樂道。
    自家子弟沒有去送死,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就大獲全勝,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情,而狄葉飛從黑山大營出發出使高車之事,也變成街頭巷尾茶余飯後的故事,越傳越離譜。
    甚至狄葉飛的美貌也隨著軍中士卒的口口相傳逐漸為人得知。
    而其中最具有傳奇色彩的,便是黑山大營兩位新崛起的年輕名將,“飛鷹”庫莫提和“虎威”花木蘭了。
    花木蘭和庫莫提的名頭比狄葉飛響是正常的,因為花木蘭是生擒魏人的仇敵“鬼方”,與敵軍大營之中活生生砍下蠕蠕可汗首級的勇士,傳聞他有萬夫莫敵之力,力可舉鼎,神可通靈,頗有傳奇色彩。
    鮮卑人敬仰勇士,在魏國的漢人受到北方胡地民風影響,各個也頗為武勇強悍,敬佩“強者”,對於能夠“與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當然比“能言善道的使臣”要佩服的多。
    庫莫提會出名,則是因為漠北一戰,他以八千鷹揚軍對五萬漠北諸族聯軍,不但大獲全勝,還親手射殺了高麗的大將,見過那一戰的,都說他“用兵如神”,可他自己卻說“我會如此用兵,全是受了花木蘭生擒鬼方一戰的啟發”,言辭之中,對沒有參戰的花木蘭頗為可惜。
    其他眾位大將,一提到沒有參戰的花木蘭,也都是惋惜之意,在他們的推斷中,若是花木蘭沒有受傷,也和他們一起征伐漠北,那威服諸部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至少在後來漠北降部們和魏軍大比武的那場歡宴中,他們魏軍不會贏的那般吃力。
    拓跋提是鮮卑宗室,直勤的穎川王,其父是威震三軍的河南王拓跋曜,無論是在軍中還是朝中,拓跋提(庫莫提)都頗有地位,他和其他大將都如此誇獎花木蘭,花木蘭的名聲也就越發響亮了。
    更可怕的是,這麼一位能文能武的將軍,如今才二十歲,等再過幾年,花木蘭征戰的經驗更加豐富,說不得魏國又要多出一位如同長孫翰那樣的名將。
    自古美人難得,名將更難得,能稱為“名將”的,光能打可不行。這位花木蘭的智計和才干,顯然已經讓眾人認可了。
    古代沒有什麼娛樂,百姓的生活乏味可陳,百姓普遍不識字,一件普通的事情都能傳的很誇張,更別說原本就不普通的幾場戰事。虎威將軍、鷹揚將軍、美人使者的故事漸漸傳揚開去,尤其在北方六鎮,更是有一夜成名的意頭。
    讓眾家閨秀更加雀躍的是,這三位將軍都沒有娶妻,足以讓人遐想連連。
    加之這兩人的相貌,傳聞一個是英武不凡,一個是姿容甚好有崔相公之風,更是引得無數春心大動的女人們恨不得一睹真容才好。
    可惜的是那位名頭最響的花木蘭並沒有什麼傳奇的身世,長得也似乎普普通通,只是天生神力,所以男人們對他崇拜萬分,年輕人和寒門子弟更是奉為偶像,女人們卻不太關注。
    更何況這位將軍隱約有傳出家中已經早就訂了親的消息,鮮卑人早婚,有這樣的名聲,哪怕一點,也夠讓那些心慕英雄的女人望而卻步了。
    哪怕是幻想,也要幻想個俊俏點的不是?
    “你們可覺得,火長自從傷養好後,越發變得……”阿單志奇想了想,用一個比較中立的詞,“越發‘冷淡’了?”
    他聲音小,賀穆蘭騎著她的越影在所有人之前,所以也不怕她聽見。
    “與其說是‘冷淡’,到不如說是……”蠻古想了想,用了一個王將軍曾經說過的文辭。
    “哀莫大於心死?”
    “真是奇了怪了,花生再怎麼重要,也不至於讓火長性情大變啊!若是狄葉飛和其他同火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阿單志奇摸了摸自己的左臂,歎了口氣。
    “罷了,我自己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何必覺得別人變得奇怪了。”
    在賀穆蘭的身後是忠心耿耿的陳節,自花生死後,素和君一力要求賀穆蘭必須將親衛都召回來,陳節和蠻古就回到了她身邊,陳節原本只是個百夫長,蠻古受傷才暫時成為親兵,可賀穆蘭知道自己解甲歸田無望後,索性心死,又將陳節收歸身邊。
    此時的陳節比前世那個更加崇拜花木蘭,賀穆蘭開口相詢,他恨不得一輩子跟隨才好,立刻就答應了。從此以後,無論賀穆蘭到哪兒,他從不離開半步。
    因為花生的事情,陳節尤為警醒,對任何接近賀穆蘭的陌生人都抱有敵意。
    這位親兵如今正騎著自己的戰馬,身後拴著賀穆蘭的替馬“大紅”和“生辰”。
    大紅正是那匹棗紅馬,它的經歷也頗為曲折,陷落柔然軍中又回到賀穆蘭的身邊,賀穆蘭的心哪怕是鐵做的,對它也抱有了感情,只可惜她實在不會起名字,便參照射雕英雄傳裡的“小紅馬”,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大紅”。
    “生辰”是花生的棕馬,花生是賀穆蘭的奴隸,他死後,所有的遺物都屬於賀穆蘭。賀穆蘭把他的衣服和隨身物品都燒葬了,只拿了他的戰馬作為替馬,好生照顧。
    至於花生的骨灰,賀穆蘭用一個銅壺裝了帶在身邊,花生生前沒有去過什麼地方,從小到大都活在戰場之中,她准備日後有機會,帶著他的骨灰走遍大江南北,再尋一個最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它給埋了。
    賀穆蘭此時倒不是真的“哀莫大於心死”,只是對自己的未來極度迷茫罷了。
    她原以為遇見這個時代的寇謙之,怎麼也會有些答案,可寇謙之卻告訴她,他天賦便是“離魂”,有自由穿梭時空的能力,她見到的寇謙之是未來的寇謙之,而過去的寇謙之卻不知道一切。
    這本是和她的世界觀相違背的事實,卻因為她親眼目睹而不得不信。
    否則無法解釋這個寇謙之為何能夠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地方。
    她不知道答案是什麼,被陷在這個世界,想要解甲歸田而不得,心中又著實不願意再參與之後的數次破國之戰,進退為難。
    賀穆蘭固然想要成為英雄,想要不墮花木蘭的名頭,可當知道自己的名聲有可能只是舉全國之力創造出來的一個“標桿”,一副天大的“馬骨”之時,但凡有些智慧之人,都會生出困惑和不甘來。
    拓跋燾是個英主,魏國也是將來叱吒風雲、睥睨眾國的強盛之國,但這些,原不該是花木蘭背負的。
    花木蘭那一世所作的,不過就是好好打仗罷了。
    沒人知道賀穆蘭內心的痛苦,只覺得她和以往不同了。
    她還有一個無法宣諸於口的痛楚,便是殺鬼和花生等人悲劇的源頭,可能是來自於南朝的劉宋。
    作為一個真正的漢人,一個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人,若不是她穿越成了花木蘭,原本是應該對劉宋更有歸屬感的。
    那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純漢”之國,是在五胡亂華後保存下的漢人國家,是富庶到驚動天下的強盛之國……
    她可以和柔然人打、和匈奴人打、和北涼的盧水胡打,卻無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和這個有歸屬感的國家對陣。
    只要想想若是一直這麼下去,有可能要和一江之隔的漢人拼個你死我活,她就心塞不已。
    心中揣著這麼多心事的賀穆蘭,根本不可能還和以前一般歡歌笑語。
    沉悶的趕路氣氛一直延續到了黑山城的城門前。
    這時已經是九月了,北方大地比其他地方要冷一些,日夜溫差比較大,守門的門衛已經穿上了秋衣,他們等著城中的更鼓,只要城門下鎖的聲音一響,便要收工關門,准備換崗。
    一群城門官倚靠著城門閒聊一番,卻見遠處來了許多騎駿馬,馬上坐著英武的騎士,一望便是久戰之人。
    他們都是駐守黑山城,服務黑山大營的城門官,每日見到來去的軍戶和將士也不知多少,一見這架勢就知道是某位將軍回返關中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規規矩矩地出去相迎。
    黑山城後面的天空開始染為紅色,可北方的天空早已經泛著暗藍。這些人來到近前,發現黑山城沒有關閉城門也露出輕松的表情,似乎連馬兒的腳步都已經輕快了起來。
    為首那將軍(應該是將軍!)看了為首的城門官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塊將牌。他身後的親兵接了,下馬遞給城門官。
    那城門官一接到將牌就嚇了一大跳!
    城門官一定要識字,否則無法檢查出入之人的身份憑證。魏國沒有路引,可身份憑證卻不見得少。
    只見那將牌上只有兩行字,兩行足以讓他吹噓幾個月的字:
    魏黑山
    虎威將軍花木蘭
    來者竟是最近聞名遐邇的花木蘭!
    那城門官立刻恭恭敬敬地還回將牌,親自幫為首的將軍牽著馬往城門裡走。
    他已經打定主意,哪怕此刻關門下鎖的鼓聲響了,他也不會關門,非要把這群人送進城中才會履行職責。
    這些可都是真正的英雄!
    賀穆蘭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已經隨著軍中的傳聞傳揚出去了,見那城門官恭敬,還以為是和以前一樣希望得些賞賜。
    賀穆蘭擔心馬上就要關城門,倒給別人添了麻煩。她隨身帶著一些值錢東西當盤纏,此時便隨便摸出一小塊玩意兒,遞給那牽馬的城門官。
    “這是我從蠕蠕身上得的,贈與你吧。”
    誰料那城門官卻露出一副“你這是在侮辱我!”的羞惱表情,把那塊雜玉推了回去。
    “為將軍效勞是應該的,怎敢要將軍的東西?!”
    這話一說,莫說賀穆蘭等人,便是城門官的下屬都露出“天下紅雨了嗎”的神色來。
    賀穆蘭身後的諸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極為奇怪。
    城門官城門官,便是什麼宗親貴族路過都要刮些油水,如果城門官不愛財,那真是變了天了。
    賀穆蘭顯然也是這麼想的,還以為他是客氣,那玉又伸了過去。
    這城門官顯然已經氣急了,立刻松了韁繩,拱了拱手。
    “將軍這麼折煞我,我真是不敢為您牽馬了,前面還亮堂,您自己駕馬過去吧!”
    說完退了幾步,干干脆脆地回了城門之前。
    他們都被這嚴肅的城門官引得一怔,越影卻是馬蹄不停,沒一會兒,賀穆蘭就穿過了城門的門洞,進了熟悉的黑山城。
    如今已是黃昏,正該是出城之時,城門附近卻沒有聚集多少要出門的人,倒是有許多販賣畜生的販夫走卒圍在一起,大聲議論著什麼。
    賀穆蘭在黑山大營呆了快兩年,這黑山城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一見這情景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飼養牛羊馬匹的牧民很少在黑山城逗留太久,他們不是大的販畜商行,在黑山城多呆一天都要花費許多盤纏,更何況牛羊和人不一樣,不是能在客店常住的,此時天都黑了,販子們都還在門邊等著什麼,豈不是奇哉?
    不過她一不是父母官,二不是黑山城的人,雖然心中奇怪,也繼續駕馬前行,准備去相熟的客店住宿一夜。
    只是她的馬還未過去,就猛聽得一聲大吼:
    “反正我們都是畜生,何苦熬著,我送你一程,你下輩子投胎,千萬別在偷畜生道了!”
    賀穆蘭聞聲扭過頭,就見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高舉屠殺牛羊的屠刀,朝著一頭全身被縛之牛的脖子砍去!
    手起刀落,血光四濺,那男人顯然心中情緒激動至極,硬生生把牛的頸項劃開好大一截,露出半截氣管來。
    那跪伏在地上的牛哀叫一聲,從眼睛裡掉落大滴大滴的眼淚,像是在哭。賀穆蘭從未留意過殺牛的場景,見那牛會哭,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悲拗不已,朝著動手的男人怒視過去。
    可那殺牛的男人卻露出比賀穆蘭還要悲拗的表情,也不顧那牛滿身是血,抱著牛脖子就大哭了起來!
    “我不懂!我不懂啊!”
    那男人哭著哭著,氣血凝滯,竟昏死了過去!

  ☆、第255章 瓜熟蒂落

“將軍,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去投宿吧?”
    陳節見賀穆蘭一直看著那頭牛,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賀穆蘭對黑山大營的情感很深,這事沒碰到便罷,碰到了,總是要問問的。
    黑山城一直由軍中治理,雖不是軍鎮,和軍鎮也差不了多少。
    這裡住著不少將軍的家人,也有軍戶的親屬,黑山大營十萬將士的供給都靠黑山城,為了不使後方動亂,反倒比其他郡縣要清明些。
    這些販牛販馬的販子在黑山城算是常見的,他們和柔然長期作戰,有馬匹牛羊出售給商人換取錢財也是正常,想當初賀穆蘭賣了那麼多匹馬,除了獨孤家消化了,其他的都是賣給了黑山城的販子。
    這種散販是最辛苦的,他們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敕勒川水草豐美,草場也沒有貴族圈占,很多牧民在其他地方無法謀生,就背井離鄉來到這裡,到了秋天牛羊肥美,總能賺個一年的糊口錢。
    軍中之人早已習慣了賀穆蘭身上的氣勢,可這些販子們卻並不適應,見當頭一位騎士駕著黑色的神駿過來,頓時慌了手腳。
    “老李,老李,快把張大郎弄醒!”
    幾個販賣牲畜之人也不管被殺牛場景驚了的畜生了,連忙跑到哭暈的大漢身邊,一群人拉起那大漢,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臉的拍臉。
    至於那頭牛,在流干了眼淚之後,漸漸沒了聲息。
    賀穆蘭翻身下馬,走到那大漢身前,對著他的神庭和印堂微微用力,頓時讓他醒了過來。
    這個大漢醒來,一見到賀穆蘭,不但沒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倒積蓄起唾沫,對著賀穆蘭狠狠地啐了過去。
    “大膽!”
    “庶子敢爾!”
    陳節氣的臉色都變了,蠻古脾氣暴躁,更是一鞭子抽了過去!
    賀穆蘭連箭支都躲得過,如何躲不過這口痰?當下後退幾步,躲過了這惡心的“暗器”,冷聲哼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那男人還要再不依不饒,蠻古的鞭子已經抽到了他的脊背之上,痛得他弓起身子,嚎叫了起來。
    周圍圍觀的人都被這架勢嚇傻了,有幾個和這男人交好的,立刻拉住還要動手的蠻古和陳節,口中不住相勸:“幾位軍爺,千萬別動手,別動手!我們都是苦人,是苦人啊!”
    “讓他們打死我,打死我算了!這些當兵的,不給別人留一條活路!”這個漢子顯然被刺激的如瘋似狂,咬著牙亂罵:“今年不餓死,明年也要餓死,還不如被他們打死!”
    “什麼餓死打死?”
    賀穆蘭被這赤/裸/裸的敵意懾的心中一凜,再看看地上躺倒的牛,其他人欲哭無淚卻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由得一怔:“……你們可是買賣出了什麼問題?”
    “哎,這位將軍,您別怪張大郎,他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牛,原本是和城中酒樓商量好販出的,結果陛下大獲全勝而回,軍爺們也都得了不少牛羊,他們急著脫手,這牛羊就被各酒樓食肆給收了……”
    一個滿臉風霜的牧民搖了搖頭。
    “我們養牛養羊,耗費的功夫不說,花費也不少,哪裡能跟軍爺們白得的比?我們賣不了那麼賤的價,眾家食肆又紛紛壓價,他也實在是沒辦法。”
    “你們沒辦法就能這麼惡心人嗎?去啐那些奸商啊,冒犯我家將軍干什麼?”陳節素來嘴利,“我們當兵打仗,一沒俸祿二沒得益,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好不容易打個勝仗,得點賞賜,不賣了養家糊口,難不成留著自己吃喝不成?”
    “我們也知道是這個道理,可是……”那樣貌忠厚地突然說著說著情緒失控,捂住了眼睛。
    “可我們的牛羊怎麼辦呢?”
    這是賀穆蘭早就預見到的事情,也是朝中眾位大臣預見到的事情,可是還沒有幾個月功夫,他們最擔心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魏國的北方以畜牧為主,因為人口凋敝,地廣人稀,許多耕地無人耕種,索性圈成了草場飼養牛羊,成為北方的主食。這年代沒有飼料,牛羊養大要耗費大半年的功夫,到了秋末膘肥體壯的時候賣掉,便能好好的過上一冬了。
    只是魏國各種稅目混亂,趕著牛羊進城的販子,入城之時要交“販稅”,進了城,在集市掛攤也要交稅,為了能把牛羊賣掉,他們往往是風餐露宿,只住在街頭巷尾,連客店都不進,也不敢出城。
    因為只要一出城,再回來又要交錢,如此幾次以後,販這些牲口就賠本了。
    這張大郎在這裡賣牛已經賣了五天,他家裡還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心中實在擔憂,可是又不能出城,加之身上能換口吃食的東西也都耗盡了,牛還是賣不出去,又氣又急之下,就忍不住殺了牛。
    把牛牽回去的話,這趟白費了錢不說,牛也是要吃豆料的,否則要掉膘,他而已實在養不起了。
    可是不牽回去,城裡的開銷太大,這牛羊價格又越來越賤,再跌下去,真是血本無歸。
    像張大郎這樣的人,是情願自己殺了牛也不願意便宜了那些奸商的,可他畢竟養了這麼久,殺完以後立刻就後悔,又氣又悔,直接就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會敵視賀穆蘭也是遷怒,賀穆蘭一看就是從沙場上回來的,在黑山城能騎戰馬的必定是將士,他滿腔郁火正無處可發,就對著面前這個男人撒了出來。
    只是賀穆蘭雖然性子和善,可陳節和蠻古卻不是好講話的人,這一啐,立刻又給自己惹了禍。
    可憐他高高興興而來,指望得了米糧布帛回家,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年,家中弟妹也能穿上新衣,卻突然發現打贏了仗,他們反倒過不了好日子了,心中之懊喪可想而知。
    這些牧民也無法理解“通貨膨脹”的遠離,又得罪不了身為衣食父母的收牛之人,就只好責怪那些攪亂市場價格的將士們了。
    可這在將士們看來也是正常,他們得的牛羊多,一起便宜賣了最省功夫。
    黑山城本來能消化的地方就少,平白湧入這麼多牛羊,養著費功夫,沒冰箱的年月,這些食肆酒館想多收購些也沒辦法儲藏,加之回返黑山大營的有功之人越來越多,牛羊戰利品也越來越多,價格只會跌的更厲害,他們自然也就不會再受散戶的牲畜了。
    陳節和蠻古等人原本是想好好教訓這群不分青紅皂白之人的,結果那些留在城門前不知何去何從的販子們七嘴八舌把這經過一說之後,他們反倒沒有了主意,雖說這事和他們沒有關系,可細究起來,似乎也有些牽連……
    就這一點牽連,倒讓他們沉默了。
    “這位將軍,我們原本是准備帶著牛羊回家的,可總覺得再留幾天也許還有希望,所以兩方意見發生了分歧,才在這城門邊逗留了許久。我們都是這黑山附近的牧戶,人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一年到頭就靠著這個吃飯,猛然間沒了活路,張大郎才會性情大變。”
    滿臉風霜的老漢對著賀穆蘭連連作揖:“您便寬諒了張家大郎,他牛已經死了,這下子不留在城裡都不行了……”
    “花將軍,我們還是走吧。”
    阿單志奇見賀穆蘭沉默不語,以為她心中有所不平,雖覺得賀穆蘭不是這樣的脾性,可還是心軟求情。
    “你殺了牛,接下來……”
    賀穆蘭微微沉默後,轉頭問那梗著脖子的張大郎。
    “何人喧嘩?何人在這裡殺牛!”
    一群皂隸執著皂棍滿臉橫意的沖了過來,賀穆蘭等人視線一掃,足足有二十多人。
    所謂“皂隸”,便是協助管理城中雜務的不入流小吏,因為穿著黑衣,又受好幾個衙門管理,俗稱“皂隸”。
    這皂隸在賀穆蘭等人眼裡看來,實在是完全抬不上台面的人物,可聚集在這裡的牧民們看到了,頓時一個個露出魂飛魄散的表情,牽著自己的牛羊就要跑。
    為首一個皂隸走到那死牛面前,嘿嘿笑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殺牛?不知道在城裡殺牛要交‘殺牛錢’嗎?不交‘殺牛錢’就別想在城裡賣牛!”
    張大郎只覺得生無可戀,硬邦邦地頂了回去:“我不賣,我就閒著無事殺殺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賣了?”
    其實他若乖乖交了錢,找些人幫忙今晚把牛給分了,明日到集市去賣,說不定也能賣掉一點,斷不會血本無歸。可他如今被這不公的世道逼得頭腦渾噩,只想和人逆著來才好。
    這話一說,他旁邊的牧民們頓時齊齊變了臉色,一個牧民不住推他,示意他服個軟。
    這人已經破罐子破摔了,見那人推他,反倒推了回去。
    “你莫推我,推我也沒用。他找我要‘殺牛錢’,嘿嘿,我已經一天一夜粒米未進了,我若有錢早就填飽肚子要緊,哪裡有布帛米糧交這勞什子稅!”
    “原來是沒錢。我大魏律法,有屠戶偷偷殺牛拒不交稅的,屠宰之物充公,你連殺牛的耗費都出不起,那擺攤、販售的稅錢更是出不起了,趁早還是拖走吧!”
    那皂隸聽了張大郎的話眼睛一亮,立刻指揮身後的皂隸們去拖牛。
    “放屁!老子的牛,殺了也是老子的牛!老子又不賣,我帶回家吃不行嗎?”張大郎一下子撲到自己的牛上。
    “我不賣!”
    “你怎麼證明是你的牛?上面寫了你的名字嗎?在官府登記過嗎?我看這是一只無主之牛,不小心死在了這裡,被你硬賴上的!”
    那皂隸眼珠子一轉,又換了個說法。
    “那就更好了,我黑山城的規矩,黑山城的無主之物都屬於黑山城所有,我們哥兒幾個今天辛苦點,把東西拖回衙門去,明日充公!”
    賀穆蘭知道魏國各種稅收混亂,因為沒有俸祿,地方上盤剝嚴重,卻沒想到即使區區皂隸,也敢這般明目張膽的公然克扣牧民的牛羊。
    花木蘭出身軍戶,諸如蠻古、阿單志奇之流也都是軍戶出身,家中有國家分的田地牛羊,不需要交納許多稅收,從來都不為生計發愁,也不知普通人家過的這麼辛苦。
    “你這廝好不講理,這牛是我們見著他殺的,那當然是他的牛。人家自己的牛,愛賣就賣,愛殺就殺,管你什麼事?”
    蠻古瞪著一雙大眼,對那皂隸吆喝。
    “你這廝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本城事務自然由本城的規矩作數,你說這牛是他的,我還說這牛是我的呢!”
    黑山城來往的將卒也不知有多少,皂隸們都不怕這些當兵的,雖然賀穆蘭看起來不像是個普通的士卒,但這管理城務的事情本來就輪不到黑山大營的人管,所以這皂隸也渾然不怕,依舊在胡攪蠻纏。
    這張大郎今日本就滿腔悲憤,見那些皂隸還要來拖走他的牛,頓時提起殺牛的屠刀胡亂揮舞:“你們誰搶我的牛,我就和你們拼了!老子一身殺牛的力氣,殺個把人還是行的!”
    人一旦激起血性,自然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這些皂隸沒有俸祿,平日裡欺男霸女克扣好處已經慣了,卻並不是亡命之徒,而這張大郎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如今須發皆張,雙目赤紅,一副隨時都能把命豁出去的樣子!
    莫說這些皂隸,便是蠻古阿單志奇這般在沙場上討生活的人,遇到這種激起死志的人都害怕,這張大郎揮舞著屠刀就要拼命,一群皂隸立刻忙不迭地逃了開去,口中大叫著“殺人啦殺人啦!”,一副嚇破了膽子的樣子。
    “你們都別跑,用棍子叉住他!我看他倒是要殺誰!”
    這皂隸頭子在這位置上也不知道多久了,端的是一根老油條,見這張大郎是個刺頭兒,立刻冷笑著要人去請都尉府的鎮戍衛兵裡拿這殺人犯。
    張大郎從“欠稅不交”到“侵吞他人財物”再到“殺人犯”,只憑這一群皂隸頭子空口白牙,罪名已經變了三次,旁邊的目睹之人露出“物傷其類”的同情表情,可自古民不和官斗,他們再也沒有之前幫著張大郎勸賀穆蘭一行人的膽氣,反倒往後退了退,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落了人命官司。
    這一場鬧劇實在讓人頭疼,賀穆蘭原本只是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回去好說給素和君知曉,卻見這事態一變再變,幾乎要釀出惡果來!
    “都給我住手!”
    賀穆蘭幾步上前,伸手架住幾根要去敲張大郎的皂棍。
    一個皂隸掙扎了幾下,賀穆蘭干脆把他的皂棍劈手奪過,又一把捏住張大郎的手腕:“冷靜點!不過是一頭牛而已,你真要鬧出人命來嗎?”
    “左右不過是爛命一條!”張大郎臉色變了再變,一雙眼睛卻更紅了。“他們要逼死我,總要想想別人願不願意給他們逼!”
    “那你家的親人呢?你不過是去賣牛,結果變成殺人犯了?”
    賀穆蘭一聲厲喝,手掌再用三分力氣,那張大郎哪裡吃的住?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發出“匡當”一聲。
    “還是你這年輕人識時務……”
    那皂隸還以為賀穆蘭是他這邊的,正准備大放闕詞,卻見賀穆蘭的目光如電般對他射了過去,冷笑道:“你若不想死,就給我把嘴閉上!”
    這些皂隸早已圍住了張大郎,見他手中的刀被這年輕人弄掉了,心中頓時一松,又恢復之前狐假虎威之樣,有幾個嘴裡不干淨的倒污言穢語了起來。
    賀穆蘭的麾下人人敬愛於她,聽到這些混賬話,一個個怒目圓睜,竟抽出隨身的佩刀佩劍來!
    只聽得“倉匡”、“倉匡”聲不絕於耳,阿單志奇和其他幾人提著武器將賀穆蘭和張大郎保護在其中,刀鋒寒意森森,顯然是殺過人的,磨得極快無比。
    從一開始皂隸要求收牛引得張大郎揮刀亂舞,就已經駭的周圍不少圍觀之人開始逃跑,等賀穆蘭的親隨同火們憤而拔刀,這些牧民和百姓早就牽著自己的牛馬東西開始往城門外跑,不准備再留在這個地方了。
    賀穆蘭也沒想到只不過是一頭牛,竟惹出這麼多事,見自己的同伴們赫然一副“將軍你一聲令下兄弟幾個就並肩子上了”的表情,撫了撫額頭,歎聲道:“能不能冷靜下來好好說話?大家各退一步罷!”
    她是去平城接受封賞的路程中,決不能惹出什麼“囂張跋扈毆打城中小吏”的事情。
    被卷進這件事已經是無奈,再動刀動槍,回頭要有誰參上一本,就該立標桿的拓跋燾頭疼了。
    她話一說完,阿單志奇等人齊齊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們是從新兵營一起混上去的交情,人人都知道賀穆蘭雖不是嫉惡如仇,卻也剛毅正直,遇見這種事情絕不會袖手旁觀。現在這牧民丟了刀,這些皂隸卻虎視眈眈,若他們不狠一點讓他們知道厲害,他們是真敢動皂棍的!
    “花將軍,您不必怕他們,等您去了平城,把今日發生的事情和陛下一說,肯定有人來整治他們!”
    阿單志奇是這個時代典型的想法,指望著上官的愛民如子,見賀穆蘭不欲將事情鬧大,反倒出聲威嚇這些皂隸。
    ‘拓跋燾可不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據說這黑山城的吏治已經比別處清明不少,可依然這般糟糕,其他地方還不知道有多黑暗,拓跋燾即使有精力管這個,也不會管這裡。’
    賀穆蘭心中苦笑,鮮卑人除了軍隊厲害,其他地方真是糟糕的緊!
    難怪漢臣能夠在朝野一家獨大,這破制度和爛毛病,換了其他胡族,根本就不接管不了這亂攤子!
    “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這個皂隸即使眼力再差,聽到阿單志奇說到“平城雲雲”的時候也要掂量掂量。他們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出了此地就是臭蟲一般,但凡有些身份的,隨手碾死也沒什麼。
    “本將是黑山大營的虎威將軍,正要去平城見駕。這人的牛沒了已經是一件可悲之事,再不依不饒惹出人命來,就算我脾氣好,也不得不插手一二了。”
    賀穆蘭的臉色冷若冰霜,她用腳尖一挑,把那腳下的屠刀挑了起來,在手中顛了顛,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你不是說沒人能證明這牛是他的麼?我能證明,這牛是我親眼看到他殺的。”
    “你……”
    皂隸頭領瞪了眼張大郎,再看看幾個已經明晃晃亮出刀兵的將士,不甘心地哼了一聲,連反派慣有的撐場面之話都不說了,立刻收隊離開了城門。
    等到了明日,素來蠻橫的皂隸頭他夾著尾巴跑了的事情,怕是要傳遍黑山城。
    一群皂隸走了,阿單志奇等人也收起了武器。
    經歷一場大變的張大郎跌坐於地,抱著腦袋蹲在那只死牛身旁,兩眼無神。
    “將軍……我們怎麼辦?”
    陳節心中惻然地看了看張大郎,又看了看賀穆蘭。
    賀穆蘭看著那頭牛也是發愁。
    天色已經漸漸發暗,城門也早已關了起來,如果按照剛才這張大郎所說,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再加上城門關了,今夜注定又是無眠之夜。
    牛死之時應該趁血還熱的時候放血、扒皮、取肉,否則會增添很多麻煩。若是張大郎清醒過來之時還有心思分割牛肉、扒掉牛皮,如今天色已暗,又沒有同伴幫助,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頭牛被糟蹋掉。
    陳節心軟,從懷裡掏出一塊散碎的銀子,遞給張大郎。
    “這牛你要賣就賣,不賣就想辦法處置了吧。這銀子你拿去換些吃喝,回家去吧。這世道……哎,就是這樣的,可怎麼也要過下去才行。”
    姓張的漢子抬頭看了陳節一眼,搖了搖頭。
    “我不是乞丐,你這錢我不能拿。”
    “你這人怎麼性子這麼執拗!我會給乞丐銀子嘛!”
    陳節好意被拂,頓時瞪圓了眼睛。
    “你就當我們買了這頭牛!”
    “你這銀子,買我這頭牛還不夠!”
    他扭過頭。
    “你們別管我了,惹上我這事已經夠倒霉的了。你們……你們都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賀穆蘭聽他這語氣,倒是想要做什麼蠢事一般,一把將他提起。
    “你現在還不能灰心喪氣,你家裡還有弟弟和妹妹,你若今天回不去,明天一定也會是要回去的,否則他們怎麼辦?拿著陳節給的銀子,你就當是我們借你的,日後你有錢了,再還我們就是。”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錢,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起的。”他木著臉,呆呆地說道:“我明日就把自己賣了,得些錢,讓我弟弟妹妹過冬……”
    “說什麼傻話,這牛拿回家醃了,過冬也足夠了。”賀穆蘭從懷裡也掏出一些散碎銀子。
    “這個也給你吧,這算是我那親兵抽你一鞭子的藥費。”
    有了這些銀錢,張大郎在城中熬上一夜,明日想法子把死牛和銀錢捎回家,今年再難熬也能度過了。
    賀穆蘭知道這法子是治標不治本,可如今這時候,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賀穆蘭不說他還不覺得,她一說,張大郎就覺得後背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這人原本就是個古怪脾氣,性格又容易鑽牛角尖,否則也不會好端端殺牛,他之前覺得拿錢是無功之祿,可一提到“藥費”雲雲,又不覺得這錢燒手了。
    但是他也知道這些錢付個藥費肯定是太多了,雖然在左右為難之後接下了賀穆蘭的錢,可還是跪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給賀穆蘭磕了好幾個響頭。
    賀穆蘭後退幾步,避讓了他的禮,便示意同伴上馬離開,留那張大郎一個人平復下心中錯綜復雜的感情。
    他們駕馬走了幾步,賀穆蘭突然想起什麼,又勒住韁繩,轉身對他喊道:“我們今晚宿在蒿裡第三家的客店之中,你若遇到什麼麻煩,可以來找我們,或是派個人送個信。”
    她擔心那些皂隸會繼續找張大郎的麻煩,到時候張大郎身上揣著銀錢卻被誣告“偷盜”,那就壞了。
    這些皂隸真的是做的出來的!
    賀穆蘭喊完之後,張大郎久久沒動一下,他們都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沒有。
    只是又過了一會兒,那張大郎突然深深地彎下了腰去,將身子折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一直彎到他們駕馬行了老遠,依舊還保持著那個姿勢。
    “花將軍,你學問好,你說我們這麼辛苦打贏了蠕蠕,反倒落到百姓們都恨我們的地步,這是什麼道理?”
    蠻古只覺得心中堵得慌,不吐不快。
    他是親兵,戰利品都是賀穆蘭給的賞賜,他的戰利品也都屬於賀穆蘭,自然沒有這些顧忌。
    但如今賀穆蘭去接受封賞,國內牛羊過盛,大可汗一定也會賜給他的主將無數牛羊馬匹。
    到時候,他們還是要想法子把牛羊賣掉,否則他們打仗還要養著一群牛羊,那算個什麼道理?
    可是一想到如果他們賣了一只牛,一只羊,就有一個牧人賣不掉自己的牛,自己的羊,逼到張大郎那般地步,那他們賣的又有什麼滋味?
    這憋屈的勁兒,實在是無法對外人言語。
    賀穆蘭提著韁繩的手微微一僵,越影察覺到主人的不對,腳步也有些亂,賀穆蘭俯身安慰地拍了拍越影的脖子,歎息道:“這大約是……陣痛吧。”
    “啥?”
    蠻古聽不懂這麼文藝的話。
    “大魏要走向鼎盛,必定要經歷無數變革。我們的國力在快速上升,百姓的生活為之發生種種變化,這些變化有好的,也有壞的,就猶如婦人生產之前的陣痛,一旦等到瓜熟蒂落,這陣痛也就自然消失。只是還在陣痛之時,實在也……”
    太觸目驚心了一點。
    “花將軍這話說的,倒像是生過孩子的女人似的。”蠻古咧了咧嘴。“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生下來呢?老子只會當兵,實在是不懂這些事情!”
    “我也不知。但我情願如今這般牛羊大賤到賣不出去,也不願大魏無糧可食,商人囤積居奇,物價高漲到買不起糧食的地步。”
    從大勢上來說,賀穆蘭還是贊同拓跋燾不停平定外敵的路子的。
    “至於如何治理國家……”
    賀穆蘭想起了崔浩,想起了古弼,想起了以後當上太守的若干人……
    “這學問實在太深奧,你問我,我倒還要請教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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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5:38 |只看該作者
  ☆、第256章 錯付芳心

賀穆蘭在黑山城有一家常去的客店,因為賀穆蘭經常一休沐就真的去這家客店“休沐”,所以那客店的女老板已經很熟悉這位“軍爺”了。
    所以黃昏時分,賀穆蘭一行人投宿上門的時候,門口的小廝歡快的跑上前來,找了幾個馬夫去把賀穆蘭等人的馬接了過去,又從戰馬身上卸下了行李和馬鞍等物,只留嚼子好牽馬。
    那老板娘早就聽到了小廝們的傳話,手裡提著燈籠出來迎接,一看為首的果然是賀穆蘭,忍不住眼睛一亮,笑著迎上來。
    “花郎好久沒來,我估摸著應該是跟著大可汗一起出征了,看您現在的樣子,高升了?恭喜你了!”
    這客店的老板娘也是鮮卑人,他的丈夫原本在黑山大營出任尉官,後來戰死沙場,得蒙過去的同袍照顧,她在這裡開了這家客店,這條街上的人都知道她“虎夫人”的名聲,從不敢冒犯她。
    加上客店中幾位打手都是軍中出身,就連醉漢無賴也不敢上門。
    賀穆蘭自從投身邊關開始,和女人們接觸的就極少,她會選擇這家客店作為經常休沐之處,也是因為老板娘是個女人,而女人開的店總是要干淨些的。
    何況這裡醉漢和粗俗的人也少,是個清淨的地方,來的就勤快了些。
    見到老板娘出來詢問,又是這幅“你好久沒來了”的樣子,饒是賀穆蘭心裡壓力重重,此時也不由得心中一暖,笑著點頭:“是,受了點傷,養到現在才回來。謝過你的好意。”
    那老板娘聽到賀穆蘭受傷,忙關心的詢問,還想看看傷口,賀穆蘭被她撓的身上癢癢,笑著避開,“麻煩呼延娘子給准備四間干淨的房間,我們晚上都沒吃,弄些小菜胡湯我們就在房間裡吃了,另外……”
    “另外,給你房間送幾桶熱水,你要沐浴,是不是?”
    那老板娘嬌笑著接過她的話,裊裊娜娜地走進客店裡,吩咐小廝們去准備飯菜和熱水了。
    這時代,熱水要燒好不是件容易的事,賀穆蘭吃過飯要洗上澡,怎麼也要到夜深的時候。
    那時候正好洗個澡睡覺,睡得也安生些。
    賀穆蘭只要一想到終於可以“搓泥”了,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嘴角眉角都在飛揚,讓擔心了好幾天的同伴們心中大安。
    賀穆蘭帶的馬多,有些放心不下越影和大紅,吩咐陳節把她的行李送去客房後就跑去馬廄了。
    越影和大紅多少有些看不對眼,大紅比越影高壯,越影比大紅跑的快,兩匹馬很有些互別苗頭的意思。偏兩匹馬都是公馬,性格好斗,又正在好奇心最重的時候,賀穆蘭也是頭疼的很。
    賀穆蘭一走,阿單志奇幾人立刻悄聲地討論了起來。
    “你們看到那老板娘沒有?長得倒只是中上,可是那腰,那屁股,那胸……”蠻古是糙老爺們,一邊說一邊比劃,口水都要下來了。
    老板娘呼延夫人今年大約有二十五六了,正是女子風華正好的時候,漢人喜歡纖細白嫩的姑娘,鮮卑人卻都喜歡這種腰臀比讓人下/身為之一蕩的,特別好生養。
    尤其如今是夏末秋初,衣服穿得並不厚重,鮮卑衣裙是窄裙窄袖,更顯身材,蠻古一望,眼睛都直了。
    “你真是……你不是還要娶妻嗎,怎麼這麼打量其他女人……”阿單志奇是娶了妻的,雖然也被那老板娘渾身散發的豐韻之氣勾動的不行,但還是想著家中織布耕田的妻子,沒敢多看兩眼。
    他曠的久了,怕多看了會壞事。這行路中,洗褲子不方便,可不洗那條褲子也就被糟蹋了。
    “我看幾眼又不會讓她懷孕!我那事八字還沒一撇了,老子現在還是親兵,不知道哪年才能攢夠軍功……”
    蠻古一直對於自己手臂受傷耿耿於懷,這時候他才真覺得賀穆蘭說的“好生生活著才能完成自己的願望”是對的。
    “想不到火長喜歡的是這樣的女人,回頭我跟那羅渾他們說了,他們一定不信。”阿單志奇搓了搓下巴,露出一個壞笑,“等他們休沐結束了,我帶他們來看一看這位‘娘子’。”
    他們大敗柔然,黑山暫時沒有戰事,拓跋燾按功賞賜之後,他們便告了假,帶著賞賜的東西回家去探親了,至少要一個月後才會回返。
    普桑普戰早已有了家事,胡力渾也已經有了未婚妻,這個月回去正好成親,吐羅大蠻在家是老大,家中也送了信來,這次回家也要把親事定了,否則幾個弟弟就不好說親。
    這麼一說,在早婚的鮮卑人中,他們火裡的都算是老光棍了,沒混出點名堂來,連老婆都娶不到……
    “話說回來,火長這樣的英雄,在鄉裡應該很是出名才對,怎麼混到二十歲了,連個親事都沒著落?”
    阿單志奇想起自己的武勇出名之後,很快就有鮮卑的良家子嫁了過來,夫妻恩愛和諧,這時代人人都希望跟的是“強者”,尤其是女人,誰也不願意嫁過去沒有幾天就成為寡婦。
    “難不成懷朔人都是嫌貧愛富的?那火長家鄉的女子,可都算不上良配了。”
    阿單志奇雖然人在養傷,但他的賞賜卻半點都沒有少。
    他人緣好,性子又體貼,軍中受過他照顧的人不少,除了養傷期間被人各種噓寒問暖,拓跋燾論功行賞時也沒人忘了他。那些打柔然部落得到的牛羊馬匹,以及拓跋燾賜下的金銀,在他養傷期間,他在黑山的同鄉早就把東西捎回武川去了。
    如今他雖隨著花木蘭南下,但他半路上就要折返武川的家中,和家中的妻兒家人團聚。
    從亂軍陣中留下一條命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如今傷勢還沒有大好,騎馬都算勉強,軍中給了他三個月假期養傷,可以在家中好好住一陣子。
    他在黑山呆了一年多,期間只回家過一次,都快忘了兒子長什麼樣了。
    一想到家中的妻兒,阿單志奇因為剛剛男性沖動而起的一絲欲/念也蕩然無存,連骨頭縫兒裡都露出放松的樣子。
    “不過火長會喜歡這樣的女人也正常,年輕人嘛,都喜歡豐滿的,被這樣的女人吸引也是正常,看火長這麼熟悉的樣子,來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看倒未必。”蠻古怪笑著拆台,“連我看的眼睛都不轉,花將軍卻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倒是那娘子紅了臉,我覺得是那娘子單相思才對。”
    “這麼久了,自花生死了,你可見他如今天這樣笑過?我看火長有意思。”
    阿單志奇聲音大了一點,堅決肯定。
    “你們都沒娶媳婦,這種事我才有經驗!”
    陳節剛剛安置了賀穆蘭的東西下樓,突然聽到阿單志奇和蠻古說起“經驗”不“經驗”的問題,頓時腆著臉湊上來。
    “什麼經驗?什麼經驗?是那種經驗嗎?”
    他也是十□□歲的少年,對男女之事既好奇又害羞,猛然聽到兩個“大人”說到“媳婦”、“經驗”,馬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阿單志奇見陳節這樣子,立刻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看,我說吧,年輕的小伙子都好奇這樣的事。不過……”
    他伸手推開陳節的腦袋。
    “這事說了就沒意思了,回頭等你娶了媳婦,你家中長輩會告訴你。我現在可不能教壞小子。”
    “阿單大哥!”
    陳節氣急敗壞。
    “我不小!”
    這一聲喊得驚天動地,引得整個客店一樓的食客都望了過來。
    陳節立刻從額頭紅到耳根,縮起了脖子裝傻。
    “是是是,你不小,你大的很,哈哈哈哈……”
    蠻古開懷地大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之前的那種沉悶總算是一掃而空了。
    ***
    賀穆蘭可不知道幾位同伴已經圍繞著“花木蘭喜不喜歡老板娘”發起了討論,此時她正在給兩匹自己的坐騎講道理。
    花生的戰馬“生辰”根本就湊不上前,遠遠在一個角落裡啃飼料。
    “你雖是後來的,但年紀比越影大,以前又是照顧族群的頭馬,要讓著它一點,知道嗎?”
    賀穆蘭拍了拍大紅的脖子,換來後者示威地瞪了越影一眼。
    越影的第一個主人是拓跋燾,但拓跋燾身體重,騎馬的方式也太粗魯,它並不喜歡他,換了一個主子原本還算稱心如意,黑豆也給吃到飽,誰知道之前那個好脾氣的小紅馬不見了以後,換來這麼一個討人厭的東西。
    搶它的黑豆!
    搶它的主人!
    還經常偷偷咬它耳朵!
    偏偏在主人面前裝成乖巧的樣子,主人罵它還多些,連和這大家伙說話,都是要它“讓著”自己一點。
    它已經很乖了好不好!讓它的姐姐們看了,一定眼睛都嚇掉了,她居然還說大家伙是“讓”它!
    越影委屈地打了個噴鼻,把頭埋下去了。
    這個大家伙道行高,自己拼不過它,忍了!
    賀穆蘭帶了越影兩世,哪裡見過它這麼小可憐的樣子,心中居然被引得柔心大起,走過去把越影的鬃毛撫了撫,“你現在還小呢,再過兩年,就會是名震天下的汗血寶馬了。你要和大紅好好相處,我不可能只騎你們之中的哪一個的,否則你們兩個都會被我騎壞了……”
    她說了這句話後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妥,又想不起來,便掩飾住心裡莫名的感覺拍了拍它的背部。
    “我期待你和我馳騁疆場的那一天,大紅是大紅,你是你,你鬧什麼脾氣呢?”
    聽了賀穆蘭的話,越影抬起頭,哀怨地看了賀穆蘭一眼。
    “咦嘻嘻嘻……”(你騎它比騎我多啊!)
    “噗嚕!”
    大紅驕傲地挺直了馬脖子。
    “我真聽不懂你們說什麼。”
    賀穆蘭撓了撓臉,從手中的袋子裡掏出兩塊黑豆餅來,一匹馬喂了一塊,又撩起袖子,親自把它們洗刷了一番。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馬廄裡點著她找人要的火把,在火把照耀下,越影神駿非凡,猶如融入夜色一般,大紅渾身紅的發亮,兼具體格健壯,渾身的肌肉都在火把的照射下顯露出一種噴薄而出的力量感。
    這樣讓人目眩神迷的兩匹馬,若是在現代,賀穆蘭便是傾其所有都不可能擁有其中一匹的,可現在這兩匹馬都是自己的。
    若再加上角落裡的“生辰”……
    賀穆蘭想了想自己過去的那匹小紅馬,覺得“生辰”也實在是可憐,便也走了過去,給生辰也洗刷了一遍,又喂了一塊豆餅。
    “咦嘻嘻嘻……”(越影:奸詐,它裝可憐!)
    “噗嚕嚕……”(大紅:又來一只搶老子主人的!)
    “生辰”自花生死了以後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對於賀穆蘭並不很親近,雖然賀穆蘭給它洗刷又喂它精料,它也依然很矜持地站著,沒有俯首帖耳。
    這態度讓那兩匹馬沒有抓狂。
    “咦嘻嘻嘻……”(越影:是個識時務的!)
    “噗嚕嚕……”(大紅:還有些自知之明。)
    “你們今晚真鬧騰。趕了一天路,早點休息吧,夜草也喂了,別掉膘啊。”
    賀穆蘭刷完馬身上又髒又臭,渾身濕透,迫不及待先回房去洗個澡。
    這麼晚了,熱水應該好了吧?
    夜風一吹,有點冷。自受傷以後大出血,身體果然虛弱多了,看來要好好的補一補……
    賀穆蘭打了個哆嗦,抱著雙臂准備離開馬房。
    “花郎君對你的馬真是極好,就是對人,實在太冷漠了點呢……”
    一句如泣如訴地埋怨聲隨著夜風鑽入賀穆蘭的耳朵,這大晚上,空無一人的馬房,幽幽傳來的女聲……
    恍然間,賀穆蘭還以為自己遇見了什麼馬房幽魂一類。
    好在只是眨眼間,賀穆蘭就知道那不是什麼艷鬼,而是一個熟人。
    身著鮮卑窄裙的老板娘提著燈籠正站在馬房門口,見賀穆蘭看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我遠遠的見馬房裡有動靜,以為是偷馬賊,所以過來看看。”
    這處馬房是貴客所用,夜間都有人看守,還有專人給馬喂夜草,絕不會有什麼偷馬賊,這老板娘這樣說,自然是要給自己的行為找個借口了。
    “開客店真不容易,你一個女子,這夜裡還要親自巡查。”賀穆蘭粗神經,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心勸道:“不過就算有偷馬賊,你最好也不要親自上陣。下次巡查帶幾個小廝,就算有賊也不吃虧。”
    她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會說“婦道人家打不過小賊”之類的話,但這老板娘顯然是個不會武的,又穿著窄裙,能斗得過偷馬賊才有鬼。
    這話一說,老板娘又驚又喜。
    “你這是關心我?”
    “你我好歹有些交情,在下好意相勸也是常理。”賀穆蘭以為老板娘聽不得忠言,她這種寡居在家的婦人,總有些敏感之處,她便小心回答。
    “那你倒說說,你和我有什麼交情……”
    呼延娘子竟提著燈籠就在門口好整以暇地問起她來了!
    可憐賀穆蘭身上濕透,她大傷初愈,身體還沒恢復原本的元氣,在這門口的風口吹了一會兒,竟有些暈眩。
    “呼延娘子,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看我全身都濕了……”
    賀穆蘭一攤手,“我得換套干淨衣服,否則趕路中生了病,就麻煩了。”
    呼延娘子好不容易找到賀穆蘭一個人的機會,結果話沒攀上兩句,對方倒有些像是下逐客令的樣子,一張臉默默板了起來,心裡難受極了。
    可再一看,這賀穆蘭確實是比以往來時瘦了一大圈,連下巴都尖了,臉型都變了,身上更是單薄,心中不由得一軟。
    原本就是瘦高的漢子,這下越發瘦了。
    再仔細看看,身上倒不是瘦了,而是濕掉的衣服貼在了身上,顯得又瘦了幾分。
    呼延娘子提起燈籠,定睛一看,只見賀穆蘭的濕衣之下,一身流線型的肌肉呼之欲出,尤其是肩背和胸部,隱約可見寬厚的痕跡,和他那瘦長的樣子渾然不同,頓時浮想聯翩,臉上飛霞,忙不迭地放下燈籠。
    ‘原來他看起來這般瘦,其實精壯的很……’
    呼延娘子想起自家死去的丈夫,似乎也是這樣的身材,那昔日的恩愛……
    “是我莽撞,花郎君速速回去沐浴更衣吧。熱水應該好了。”
    想起他“沐浴更衣”,呼延娘子臉上燒的更厲害了。
    “你之前說在養傷,別加重傷勢才好。”
    天黑,賀穆蘭看不清呼延娘子的表情,伸手從馬房拿過一支火把。
    “多謝娘子好意,我就去了。”
    說完松了一口氣,大步走過呼延娘子,帶走一片繾綣的思緒,也帶走了馬房裡的熱源。
    她一走,呼延娘子頓時也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袖,臉色黯然地離開了。
    賀穆蘭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只是個普通兵卒,那時候呼延娘子看他和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同,只是這人比普通兵卒愛潔,總是要花費一番洗澡,所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後他再來,多是穿著一身黑衣,人都說“男要俏一身皂”,這眾多男人之中,就屬他穿的黑衣最與眾不同,倒像是什麼禮服似的。
    店中認識他的人便喊他“花郎君”,言語中頗有敬意,等第二年時,人人都喊他“花將軍”,顯然在軍中升的極快,而且為人頗為有威望。
    她並不是勢利眼,否則這般容貌身段,又有丈夫昔日的同僚想要庇護,要想改嫁了早就嫁了,她只是知道他是普通軍戶出身,卻升的這樣快,對他的人品行為都很好奇。
    這好奇心,真的能讓女人萬劫不復。
    一好奇一好奇著,她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若不是她還自愛的控制自己不去打聽他的事情,怕是更會為情所困。
    只是這“花將軍”一來,她便立刻殷勤的親自安排小廝准備熱水,又把他的浴桶刷的干干淨淨,不給其他人用,甚至還准備昂貴的澡豆給他沐浴,有心人見了,總能猜出一點什麼。
    之後黑山大營隨軍出征,這是大事,黑山城也為之蕭條了幾個月,“花郎君”和一眾常客久久不來,讓呼延娘子漸漸升起了患得患失之感。
    他們當將軍的,等仗打完了,還不一定繼續留在黑山。之前他鎮戍邊關,她自然能經常見到他,可他若真離了邊關,天涯海角,她一個無親無故的老板娘,毫無干系之人,哪裡好意思尋上門去?
    她這樣的女人,又是改嫁,是不指望成為一位年少將軍的正妻的。
    原本想著他若再來,自己怎麼也要拼上一回,哪怕不能有個好結局,歡好一番,留個孩子,也算是留個念想,可黑山大營的將士們一個個回返了,這位“花將軍”卻一直沒回來,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十八歲嫁於丈夫,二十二歲守寡,當年她丈夫出征,便也是這樣,先是失蹤,失蹤許久以後,他的同袍終於還是不忍心,告訴了她真相。
    沒有了消息,往往就是寄托斷送的開始。
    好在這位花將軍並沒有死,她接到小廝的消息強抑制住尖叫的心情去迎接時,才發現不但安然無恙,甚至還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洗練和內斂的風華,更是被震懾的移不開眼睛。
    他對待自己的馬尚且如此溫柔,對待女人,應該……
    呼延娘子紅了紅臉,捏著燈籠挑桿的手掌攥到都發疼了。
    “這次一定不能再矜持了,所謂女追男,隔層紗……”她小聲地給自己打氣。“我又不求名分,只是歡好一番,是個男人都不會退卻的……”
    她的眼前浮過賀穆蘭清明的眸子,微怔了怔。
    “……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你要和大紅好好相處,我不可能只騎你們之中的哪一個的,否則你們兩個都會被我騎壞了……”
    越影:咦嘻嘻嘻……(老子才不可能這麼弱!)
    大紅:噗嚕嚕嚕……(求騎壞!)

  ☆、第257章 傷心傷身

賀穆蘭全身濕透的穿過一樓的廳堂,准備往後面的小院而去。
    這時代的建築普遍不高,黑山城最高的建築也不過三層,呼延娘子開的客店能有兩層小樓,帶獨立的院子和馬房,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好在現在已經晚了,城門都關了,該吃飯的也吃過了,剩下的都是住店的,否則賀穆蘭這麼髒兮兮的穿過廳堂,怕是要引起無數人側目。
    ‘聽聞她背後有亡夫的好友支持,現在想想,確實是不假。’
    賀穆蘭再見這客店,干淨清爽,秩序儼然,這當然是因為呼延娘子確實是個精明能干的人,但在黑山城這士卒比百姓還多的地方,能這麼清淨,恐怕不僅僅是她能干的功勞。
    賀穆蘭又想起了前世阿單志奇的妻子,那位可敬的倔強女子一開始也不願意接受花木蘭的“援助”,可到了後來還是不得不屈從與現實的壓迫。
    即使這不是後世女子毫無地位的年代,鮮卑女子也有很高的自由,但有些事情,哪怕過了幾千年,還是一樣的。
    這樣一想,賀穆蘭心頭的沉重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她能做出的選擇,遠比這時代,或者比自己時代的大多數女子多的多。
    若說之前所有的自由都來自於花木蘭的余蔭,那這一世得到的尊重和自由,都是她一點一點從亂陣中拼殺出來的。花木蘭留下的本事是讓她感恩,可第一次的死亡已經讓她明白了,僅僅有過人的武力,並不代表一切……
    她似乎隱隱約約摸到了“答案”的門徑。
    只是很快,這種“感悟”就被陳節咋咋呼呼地聲音打斷了。
    “將軍,您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您了,飯菜都端來了,熱水也上了,您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陳節守在廳堂到小院的入口,已經等了有一陣子了。
    他和前世一樣,熱情的讓賀穆蘭都有些受不了。
    賀穆蘭低頭看了眼自己,又抬頭看他。
    “咦,您和誰鴛鴦戲水……阿不……”
    陳節拍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有人和人鴛鴦戲水會身上臭烘烘的!
    又不是在豬圈裡拱。
    “您是去刷馬了?那肯定要先洗澡!我去准備干衣服,給您擦背!”
    陳節興奮地就要去房裡准備。
    “不必了,我自己來。”
    在這一點上,賀穆蘭十分懷念花生。
    想起花生,她的情緒又不好了。
    陳節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變化,微微有些傷自尊,耷拉著腦袋:“將軍是不是嫌我……”
    沒有花生伺候的好?
    “你是親兵,不是下人。”
    賀穆蘭回過神,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曾做過庫莫提將軍的親兵,但現在依然是將軍。蠻古也是我的親兵,卻一直想著能建功立業。你也是大好男兒,別老想著跟著我一輩子,要想想如何自己開門立戶,成為堂堂正正地將軍才是!”
    陳節原本的“職業規劃”還真就是抱緊賀穆蘭的大腿,跟著他馳騁沙場,待他開了將軍府,再去做個校尉別駕什麼的……
    可如今賀穆蘭瞧著他的眼神,真的是覺得他能憑自己的本事當上將軍,也不覺得親衛自立門戶有什麼不對似的,他原本壓抑在心裡“光耀門楣”的夢想一下子就跳了出來,讓他淚盈於睫。
    “是!”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淚。
    “是!將軍教訓的是!我一定會努力當個將軍,不墮您的名頭!”
    “這才對。”
    賀穆蘭最怕的就是陳節一根筋死死跟著她,她後來在袁家和他接觸,知道他其實是個有靈性也有為將之器量的人,一直跟著賀穆蘭,委實是可惜了。
    若是這輩子他還是拿自己做榜樣,那就不妨把他往“你看你家將軍以前也當過親兵可現在混得也不差”來引,說不定就能把他的死腦筋改過來。
    好在她想的沒錯,陳節果然對建功立業還是有想法的。
    話說回來,只要是個男人,肯定都有這想法吧?不是說“不想當將軍的小兵都不是好兵”嗎?
    更何況他還背著那麼沉重的包袱。
    陳節在那嚶嚶嚶嚶的感動,從馬房方向繞過來的老板娘也進了廳堂,那老板娘買來伺候的丫鬟立刻殷勤的上前,接過她的燈籠扇滅,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剛剛才從馬房過來的賀穆蘭。
    “娘子,你的手都涼了,吹了風吧?快用熱水泡一泡,別因為沒到冬天就疏忽,回頭到了冬天說不定會凍……”
    她的聲音有些大,引得陳節和賀穆蘭都看了過去。
    呼延娘子瞪了一眼那丫鬟,一臉嬌羞的上二樓去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賀穆蘭和一臉恍然大悟的陳節。
    馬房,孤男寡女,一前一後,濕/身……
    他腦子怎麼就那麼僵化呢?不在豬圈裡拱,還可以在馬廄裡拱嘛!
    想不到他家將軍大傷剛愈,就做出這麼耗費體力的事情……
    這老板娘一定是很滿足,看她那酡紅的臉頰……
    陳節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頓時眼睛也不流淚了,剛剛的感動和熱血也拋掉了,眼睛裡閃著奇異的亮光。
    “將軍雖然體格健壯,可是大傷才好,還是不要這麼操勞才好啊!若是傷口又復發了可怎麼辦?”
    刷個馬而已,要這麼誇張嗎?
    賀穆蘭好笑地搖搖頭:“些許小事,根本不費筋骨,更說不上操勞,你也太小題大做了。等我洗個澡換身干淨衣服就是……”
    她摸了摸肚子。
    “就是似乎有些餓。算了,我先去洗澡,你守住門口,別讓任何人進來。”
    “嘿嘿,嘿嘿,好!”
    將軍果然勇猛,和他這般凡夫俗子完全不同。
    他說將軍怎麼不要人伺候擦背呢,那衣服都折騰的丟到泥水裡去了,身上一定各種痕跡,他家將軍要面子,一定不想他看到,以免丟臉。
    他是知心意的貼心親衛,萬萬不會在他洗澡的時候闖進去的,也不會讓別人看見將軍“縱/欲”的痕跡,否則名聲傳壞了,沒姑娘嫁他怎麼搞?
    唔,阿單大哥和蠻古大哥還說他們年紀小聽不懂。
    明日他就告訴他們自己的發現!
    看他們還敢小瞧他不懂!
    ***
    賀穆蘭在現代時從未有過屬於自己的馬,即使騎馬也是馬術俱樂部的馬,還要為此支付不少的會費。
    她每年最奢侈的一筆開銷,大概就是這筆會費了。
    至於騎馬另需要付的錢、行頭的錢,全是她爸爸贊助的。
    所以到了這個時代,有了越影這樣的好馬,她已經養成了沒事就自己洗刷的習慣。馬匹長途跋涉,洗掉身上的泥土和灰塵會讓它們得到最好的休息,也容易和自己的愛騎培養感情。
    但這麼做的結果就是……
    賀穆蘭脫掉衣服一進浴桶,那水就渾了。
    髒的她自己都忍不住汗顏。
    再想到長久沒洗的頭發,恐怕都發餿了,她更是激靈了一下,立刻轉而想別的事情,以躲避自己的這種羞窘。
    “今天不知道要洗多少桶水,又要麻煩呼延娘子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感慨了一聲。
    陳節站在門外,只聽見“又要麻煩呼延娘子”雲雲,忍不住竊笑一聲。
    看這架勢,兩人似是有什麼約定,等會呼延娘子要來?
    呼延娘子這大晚上來干什麼?
    嘿嘿……
    嘿嘿……
    陳節鬼頭鬼腦地靠著牆壁胡想亂想,倒把自己給想的豎帳篷了。
    這下實在是糟糕,他左右看看,還好沒人,忍不住把身子貼住牆壁,希望借由牆壁的冰冷壓一壓。
    “軍爺這是在做什麼?”
    一聲女聲軟軟地從他背後傳來。
    陳節嚇得差點蹦起來,扭頭一看,恨不得哀嚎出聲。
    我的娘親啊!這時候呼延娘子怎麼來了?
    來的正是呼延娘子。
    只見她和剛才在馬房裡的打扮截然不同,不但梳了一個漂亮的單螺髻,還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裙,更襯得她肌膚賽雪,容光照人,端的一身好皮子。
    鮮卑人喜歡白色和紅色,女子衣裙多是以這兩種色系為主,人人都知道賀穆蘭常著黑衣,她去了一趟後面,換了一身衣裙打扮,為了什麼,只要有腦袋的都能猜到一二。
    她顯然也沒想到賀穆蘭洗澡之時還有個人守在門口,原本就是壯著膽子來的,被陳節這麼一看,膽子先怯了幾分,倒有些不敢進去了。
    “我我我我……我給我們家將軍護衛呢!娘子來做什麼?啊啊啊,原來是送飯菜的……”
    他們穿的都是夏衣,衣衫單薄,他出了這麼大一個丑,剛剛遐想的對象還是這麼個豐腴的婦人,自然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看,說話也是語無倫次。
    呼延娘子手中端著一個小案,上面是諸般菜餚和一碗胡湯(有面有水的面條雛形),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她是來做什麼的。
    這呼延娘子家境應該是不差,手中套著一個赤金扭絲的鐲子,整個手腕都露在外面,此時烏漆漆的雙眸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麼,花郎連洗澡都要人護衛嗎?那我是不是不能進去了?”
    陳節一見自己大概是要壞了將軍的好事,哪敢再多囉嗦,忙搖著手:“不是不是,這是軍中的習慣,防著刺客和襲營,這裡安全的很,倒不是為了防誰,不過是將軍的習慣罷了!”
    他一看那小碟小碟的菜餚,每盤都只有幾口,但碟子卻有不少,顯然是希望將軍多吃點不同的品種,又不要吃的太飽,這般良苦用心,呼延娘子大概已經准備很久了,不由得更覺得自己猶如巨大的蠟燭,亮的嚇人干笑道:“呵呵,看起來好吃的很,我們將軍有福氣了。”
    呼延娘子自然是不希望賀穆蘭吃的太飽,否則……
    那啥了,豈不是要出丑?
    就算不出丑,胃也不舒服。
    她以為這親兵是不滿意晚上小廝送上來的晚飯簡陋,紅著臉輕聲解釋:“你們來的晚,灶上剩的熱食都給你們端去了。這時候將軍再要熱的,師傅也休息了,這是我下廚做的,因為食材不多,每樣都只做了一點。”
    陳節暗暗叫苦,這老板娘都親自下廚了,自己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啊!
    “呵呵,你這麼端著很累吧?將軍在裡面沐浴,要不然娘子你送進去再出來?”
    呼延娘子有些打退堂鼓了,聽他老是喊將軍將軍,忍不住開口相詢:“老聽你喊將軍,花郎到底名諱是什麼?”
    “咦?娘子居然不知嗎?我們將軍姓花,名為木蘭,御賜的虎威將軍。”陳節略有感歎地說了一句。
    “都這樣了,我們將軍居然都沒告訴你名字……”
    還真是有點渣啊!
    誰料呼延娘子一聽到“虎威將軍”的名號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你說誰?是那位虎威將軍花木蘭?”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中頓時升起十二萬分的後悔,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實在是自取其辱,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
    “我……我等會再來……”
    陳節見呼延娘子這個態度,還以為自己搞砸了什麼,心中實在是擔憂引起賀穆蘭不快,當下也不顧呼延娘子的意思,立刻對裡面輕喚一聲:“將軍,送飯的人來了,她端不住了,我讓她送進去啊!”
    “不需要,讓他把飯放在門口,一會兒送進來!”
    賀穆蘭正准備換新水,剛剛走出來抬起浴桶,聽到陳節的話駭了一跳,立刻大吼:“我在沐浴,誰也不准進來!”
    “這人進來您保准高興!”
    陳節嘿嘿笑了一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悄無聲息地推開門,然後匆匆忙忙地跑了。
    將軍最近情緒不好,也該放松放松了。
    自己這豎起旗子的樣子不跑怎麼行?給呼延娘子看見了,說不定吹口枕頭風就把他換了!
    呼延娘子直接被這“粗獷”的親兵驚呆了。
    她端著案幾,正對著房門,眼見房裡背對著自己的賀穆蘭毫不費力地舉起三四個人才能抬起的浴桶,再將水倒在旁邊空余的幾個桶裡,儼然一副輕松的樣子,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等她吸完了涼氣,這才發現自己看到了什麼,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比起賀穆蘭的力氣,她那結實上翹的臀/部,以及腰線漂亮的背部,甚至是腰上那些遍布周身讓人觸目驚心的傷口,都不算什麼。
    這樣的力氣,太嚇人了!
    少年將軍。
    智計百出。
    勇武過人。
    力能扛鼎。
    呼延娘子想起食客宿客們來往之間討論起的那位“虎威將軍”,想起他們曾經說過的內容,恨不得甩自己幾個巴掌。
    這樣的英雄,哪裡會看的上她這樣的寡婦!
    案幾落地的聲音十分響亮,賀穆蘭正准備提旁邊的熱水桶倒入浴桶中,聽得這一聲響動,全身肌肉都緊張的收縮了起來,她保持著背對著門口的姿勢,試探著問道:“陳節?”
    “不,是……是我……我這就走!”
    呼延娘子眼中含淚。
    “我把飯打翻了,我這就給您換一份!”
    說完,她轉身就欲奔逃。
    “陳節這混賬!”
    賀穆蘭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恨不得抽他一頓!
    “呼延娘子慢走!”
    賀穆蘭聽到腳步聲,慌得又叫了起來。
    “將軍……將軍喚我何事?”
    她再也不敢喊花郎,只把這名字在舌尖繞了一圈,又換成另一個稱呼叫了出來。
    一個稱呼而已,從此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只是那心,免不了還存著一份期待。
    “勞煩娘子給我關個門,這樣實在是不雅!”
    賀穆蘭咬著牙,把陳節罵了個千百遍,又繼續說道:“嚇到娘子了,是我部下無狀,我等會兒一定壓著他給你賠罪!”
    duang。
    有什麼東西碎了。
    “我……我這就關上……”
    呼延娘子難堪地回過身,再不去看賀穆蘭,伸出雙手重新關上門去。
    “將軍,你這屋子的門閂壞了,不如再換個屋子吧……”
    這原本是她自己留下的一點念想,卻不想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賀穆蘭這才恍然大悟,為何自己明明閂上了門閂,這門卻還是開了!
    “冒犯了娘子,勿怪,勿怪!”
    呼延娘子表情狼狽地微合上雙眼,捂住自己的口鼻,強逼著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倉皇地竄逃而去!
    什麼**一度,什麼男才女貌,不過都是她癡人說夢罷了!
    這位將軍,在家鄉說不定還有佳人在苦苦地等呢!
    賀穆蘭洗個澡還遇見這種事,哪怕身上再髒也沒了繼續的心思了,她草草把自己擦了一遍,胡亂穿上衣服,頓時渾身微酸。
    這是因為她剛才太過緊張,引得肌肉一直保持緊縮的狀態,現在一放松下來,倒是到處都酸了。
    “陳節這小子,究竟搞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怫然作色地踏過一片狼藉水漬的外室,摩拳擦掌。
    “我看是欠抽!”
    陳節的屋子就在賀穆蘭隔壁,只隔著一個拐角。
    賀穆蘭住的是最清淨的一間,離所有房間都遠,能隔著一個拐角,已經算是近的了。
    所以賀穆蘭只是走了幾步,就到了陳節的房間,她此番真的是震怒,推了一下陳節的房門發現推不動,抬腳就是一下。
    匡!
    一聲大力的震動之後,陳節所住的房間之門硬生生給她踹了開來!
    這樣的動靜太大,驚得阿單志奇和蠻古都跑出屋子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賀穆蘭踹開陳節的大門,人頓時傻了。
    比她更傻的是倒霉的陳節。
    這小子仰面朝天的躺在床褥上,下身精光,一只手還在那什麼上,滿臉都是潮紅,等再看到賀穆蘭踹開門,嚇得頓時萎了,嘴巴張的老大。
    “將將將將將……”
    “什麼將將將將將將將?”
    急忙趕來的蠻古好奇地從賀穆蘭的肩膀處抬頭往裡一看……
    “噗!”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們來采訪下大魏第一擊破芳心、打碎雄心、堪稱“玻璃心制造者”的賀穆蘭同學!
    大魏日報記者:請問你對傷了這麼多顆心有什麼感想?
    賀穆蘭(冷酷無情):我殺人只對准腦袋,從不對准心髒,你不知道有的人心髒是長在右邊的嗎?
    大魏日報記者:(冷汗接不下去)……呃,我們還是來采訪下一位吧,狄葉飛,請問……
    狄葉飛:約嗎?
    記者:(冷汗)我我我……我……
    狄葉飛:(冷笑)我問你約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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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發表於 2015-11-2 19:46:03 |只看該作者
  ☆、第258章 一本亂帳

陳節這輩子都無法抬起頭來做人了。
    被自己的主將看見……
    (*((&%¥%#¥@#¥*)()((&*……¥%%#@#!
    以上是陳節紛亂的心情。
    連賀穆蘭覺得這輩子還是不要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得了,否則要殺她滅口的恐怕要排出幾條街去。
    但無論如何,陳節目前有很大的問題,大到她必須要嚴肅處理。
    “你先把衣服整理好,跟我出來。”
    她轉過身子,站在門外,靜靜的等陳節收拾好自己出門。
    阿單志奇和蠻古沒見過賀穆蘭這般嚴肅的表情,再回頭看看應該貼身侍衛賀穆蘭卻在房裡自/擼的陳節,心中似乎猜測到了些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也幫不到你啦。’
    阿單志奇惋惜地搖了搖頭。
    蠻古以前是主將,親兵不少,最反感就是陳節這樣懶散的親兵,他毫不留情在門口嘲笑了一番他的“大膽行為”,而後罵出聲來:“老子要知道你這麼護衛將軍的,今晚就應該是老子值夜,你休息,好好在房間裡弄你自己!”
    這一句嘲諷引得陳節差點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們知道個屁!’
    陳節滿身大汗地穿上褲子,又整理了一番衣著,貓著腰跑出屋子。
    ‘我若不是為了給將軍解憂,我才不回來!’
    他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屋子,單膝跪在賀穆蘭身前。
    “是標下無狀,讓將軍丟臉了。”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錯在哪裡。”
    賀穆蘭看著跪下的陳節,突然對蠻古說:“去把陳節放在屋裡的馬鞭拿來。”
    馬具都被卸下來帶回了房間,以免小廝無意間弄壞了價值昂貴的騎具,馬鞭自然也在其中。
    蠻古很快就拿來了鞭子,遞給了賀穆蘭。
    “將軍,現在還在趕路,若是打壞了還要找郎中,豈不是麻煩?”
    若是之前的賀穆蘭,阿單志奇一點也不擔心陳節會被教訓的太過,可如今的賀穆蘭氣場是在是太冷峻,已經到了連阿單志奇等人都擔憂的地步。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暴虐之人。”
    賀穆蘭接過鞭子,隨口回了阿單志奇一句。
    只是陳節和阿單志奇還未松口氣,賀穆蘭就抬手提鞭,給了陳節的肩膀一記!
    啪!
    她話倒是沒有說假,那一鞭沒有使足力氣,打的也是左肩。
    可饒是如此,陳節也被打的身子歪了一歪,還好沒有倒下去。
    “第一鞭,是抽你玩忽職守,擅離位置。”賀穆蘭臉色鐵青,“若呼延娘子是包藏禍心之人,我此刻就已經死在房間裡了,你也難辭其咎!”
    她當時身無寸縷,手邊也沒有兵刃,切莫說她身上還有天大的秘密,就算沒有,若是來了刺客,難不成還要上演一出“裸/女大戰刺客”的戲碼不成?
    陳節此時還是少年人,擁有少年人的倔強,被抽了一鞭子心中依然不服,梗著脖子道:“呼延娘子怎麼會是包藏禍心之人呢?她打扮成那樣來給您送飯,明顯是愛慕你啊!”
    賀穆蘭呆了一呆,抬起手來,又是一鞭!
    “第二鞭,是抽你自以為是,頭腦不清!莫說沒這回事,就算對方愛慕我,我讓你放她進來了嗎?她的愛慕難道不能是裝給你看的嗎?”
    若是其他人,聽到陳節這話還可能真以為她和呼延娘子有什麼,但她自己知道,她是個女人,不可能和呼延娘子有什麼瓜葛,更何況她幾個月才來一次客店,可呼延娘子接觸的次數兩只手都數的過來,她都沒看出來呼延娘子哪裡表現出喜歡她的樣子來,陳節卻發現了!
    這難道不是他那可怕的腦補能力發動了嗎?
    想前世花木蘭坑爹的“巨物木蘭”和“**木蘭”的名聲,幾乎都是這貨腦補出去的,雖然這世她之前都是讓花生當隨從的,可之後陳節一定會長期待在她身邊,若是一個不察,就又會出現什麼奇怪的名聲。
    她根本不需要他幫著宣揚自己身上男性荷爾蒙的強大!
    她不需要那種東西!
    陳節被抽了第二鞭,卻沒有如同第一次被抽那樣惱怒,反倒表現出迷茫地表情,疑惑地問道:“難道不是嗎?你們一前一後從馬房回來,呼延娘子還特地梳妝打扮給您下廚……”
    “陳節,快不要說了!”
    阿單志奇簡直都看不下去了。
    “就算是,可將軍要對他無意,你也得攔著他。若是這女人借著將軍的事情賴上他,難不成要將軍自污了名聲娶了她不成?”
    將軍可是渾身不著寸縷啊!要是被外人看見和一個寡婦在一個房間裡,其中一人還脫光了,怎麼也說不清了!
    這陳節果然腦袋二缺!
    阿單志奇的嚷嚷一出口,賀穆蘭才想到還有這種可能,頓時怒不可遏,那鞭子直接指向他的鼻尖。
    “你還真把自己當成老鴇子一流了?我的私事豈是你能干涉的!”
    這話說的太重,陳節臉色頓時一白,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軟了下去。
    “是標下不對,還請將軍重重責罰!”
    賀穆蘭也不客氣,舉手又落下第三鞭。
    “這第三鞭,是罰你違抗將令!我下令讓你守住房門,你便是死了,也不該離開一步!”
    陳節的身子劇震了一下,直接從單膝跪地變成雙膝跪下,渾身冷汗直冒。
    這第三鞭比前兩鞭都要重,而且抽的是他的脊梁,顯然想要他俯首,而他此時才真正明白過來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哪裡還有之前不甘的神情……
    他這般去當親兵,花將軍沒把他趕跑,已經是好的了!
    花木蘭那一世是從小兵當起,她位階還低的時候就收了陳節,之前從未有過親兵,所以陳節性子跳脫她也不是很在意,反倒把陳節當做自家弟弟一般看待,多有愛護之情。
    陳節在大事上很少出錯,對花木蘭也是忠心耿耿,但凡有些不拘小節,身邊的人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賀穆蘭卻不同,她□□就比花木蘭要高,而後又在庫莫提身邊當了許久的親兵,知道一個合格的親兵應該做什麼。
    庫莫提即使洗澡都有親兵保護,並非他對自己不自信,而是只要是人人,總有疏忽的時候,洗澡、如廁、睡覺,這些時候人的警惕心下降,很容易遭了別人毒手。
    花木蘭總想著馬上解甲歸田,在政治上和事業上都沒有什麼進取之心,和權貴、陰謀接觸的也少,陳節那樣子的親兵自然是夠了。
    可是賀穆蘭卻被素和君的一席話點醒,知道未來等著自己的是什麼,就萬萬不可能像花木蘭那世那麼過了。
    如今世族門閥也好、鮮卑貴族也好,都對她這樣寒門出身卻乍得榮寵一步登天的少年將軍虎視眈眈,崔浩雖站在拓跋燾一邊,但崔浩也不代表所有的世族門閥,她今後的路有多難走,只是想想就頭疼萬分。
    更別說她本身還帶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個驚人的把柄!
    如果陳節不能清醒過來,不能了解一個親兵要做什麼,那再留他在身邊,就是害人害己。
    可賀穆蘭出身普通軍戶,同鄉同族也不可能吸納到身邊當親衛,要以忠心和可信任論,除了陳節,還真找不出什麼可以放心當親衛的人選。
    那羅渾等人都有高飛之志,跟了她是委屈,蠻古也是想要早日自立門戶的。阿單志奇似乎已經生出了退役之心,加之他左手傷的太重,以後拉不得弓了,若是她關說一二,軍府說不定真會讓他回家耕種,自己更不可能勉強他。
    三五年之內,她還對陳節抱有期望,三五年之後陳節要再得不到長進,就算自立門戶也混不出什麼名堂。
    她對陳節愛之深責之切,卻忘了陳節如今才不過十□□歲而已。
    賀穆蘭本身已經年近三十,心智成熟閱歷豐富,可陳節這樣的少年性格本身就開朗活潑,否則在鄉中那樣的地方以那樣的方式長大,早就長成仇大苦深的孩子了。
    “將軍,我錯了!我真的錯!我以後一定改!”
    陳節見賀穆蘭面如沉水,心中害怕他厭惡自己真把他“退貨”了,立刻膝行過去,也顧不得丟不丟臉了,一把抱住賀穆蘭的大腿。
    “我絕不會再犯!”
    賀穆蘭原本也沒有想要把他趕走,只不過是敲打一番,她被陳節一下子抱住了腿,不自在地把他蹬開,在阿單志奇和蠻古看笑話的眼神中罵道:“你這小子還是這麼沒正經!這次就算了,將軍我只是被人看光了一回,下次你若再抗命,直接給我卷包袱走人!”
    她澡只洗了一半,屋子裡一片狼藉,腹內更是空空如也,教訓完了陳節便把馬鞭一摔,返身回了自己屋子。
    陳節等賀穆蘭一走,立刻無力地跌坐於地,捂住臉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單志奇和蠻古心裡都覺得陳節做的不對,但陳節確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所以對視一眼後都去了他身邊。
    “火長是個面冷心熱之人,你不要太擔心。不過下次做事要先過一遍腦子,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犯了。更何況火長之前的奴僕花生才死,不免要拿你這個親兵和他比較,他之前做的有多好,你之後就要有多慎重才是。”
    阿單志奇年紀較長,性格也穩重,伸手拉起他勸說一番。
    “知道了。”
    陳節放下手掌,順便抹了一把臉。
    “這事確實是我錯了。”
    他認的光棍,阿單志奇反倒不好再多說。
    倒是蠻古,伸出手臂將他脖子一勒,露出壞笑地表情湊了過去:“先別提這個,那個呼延娘子是怎麼回事?”
    他挑了挑眉,擠眉弄眼。
    “說出來聽聽唄!”
    陳節:……
    ***
    拜陳節所賜,賀穆蘭澡也沒有洗好,飯也沒有吃到嘴,吩咐店中的伙計來處理房間中的狼藉時,那伙計還露出一副怪異地表情多看了她幾眼。
    看什麼看!
    沒看過人倒水被嚇到灑了一地嗎?
    還不是你們老板娘嚇的!
    賀穆蘭面無表情的在心裡默默吐槽,那幾個伙計忙活了好一陣子才弄干淨,最後到了把浴桶抬走時搬得實在是吃力,賀穆蘭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那浴桶扛出去,丟到了外面的大廳。
    出去讓他們慢慢挪,那聲音聽著頭疼。
    她抱著實木的浴桶出去的樣子大概很顯眼,幾個伙計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等賀穆蘭回了房還在議論紛紛。
    “那人看起來也不魁梧,怎麼這麼大力氣?”
    “我倒覺得他洗澡弄了那麼一地水實在是奇怪,像是兩個人在桶裡撲騰過似的。可是和他同來的都是男的啊……”
    客店裡也有那種喜歡“鴛鴦浴”的客人,大多是夫妻或召了女支。這些伙計見怪不怪,也就隨口說說。
    只是有人這麼一說,立刻有個伙計想了起來,壓低聲音小聲地說:“我和你們說啊,呼延娘子晚上親自下廚了,說是要給那個花郎君端去,你們剛剛有看到呼延娘子沒有?”
    這話說的實在是缺德,幾乎是直指呼延娘子就是那另外一個人了。
    所以其他幾個伙計都不敢接話,只是面面相覷。
    “應該不會吧,呼延娘子那麼正派的人。”一個伙計不以為然,“我看就是他洗的折騰了點,你沒見旁邊還有幾個裝了髒水的桶嗎?說不定他自己換水的時候沒抓好。”
    這其實是真相,但一開始那伙計卻不信。
    “你們也看到那位客人的力氣了,換個水還能換灑?嘿嘿,我看啊……”
    “你們幾個在那裡鬼頭鬼腦偷什麼懶!”
    呼延娘子從二樓探出頭來。
    “還不把桶洗刷干淨,送到灶間去!”
    “咦,娘子,這桶要送去灶間?以前不都是放在雜間的嗎?”
    灶間的是共用的浴盆和浴桶,雜間是有需要才搬出來的。他們會覺得呼延娘子對那客人不一般,便是因為她讓人去取並非公用的桶給那男人用。
    “灶間桶不夠了,這個柏油的以後就放在灶間吧。”
    呼延娘子怔了怔後,做了這個決定。
    幾個伙計還不知道他們的竊竊私語有沒有被老板娘發現,心裡正虛,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幾個人搬起桶正要往灶間搬,卻見老板娘又走了出來,將頭探出二樓的走廊。
    “算了,這麼好的桶,公用浪費了。洗刷完了還是抬去雜物間吧……”
    以後留著自己用也好。
    好歹是個念想。
    她吩咐完後黯然地轉身,也不想再管他們的閒言碎語了。
    她恨不得他們說的都是實情呢,可惜了,兩人終歸是有緣無分罷了……
    這一夜莫名其妙的過去了,到了翌日清晨,呼延娘子清早起身,卻聽到門口有伙計在吆喝什麼。
    “說了我們這不要牛肉!”
    那伙計不耐煩地拒絕他,“你就是送我們也不要!”
    “我什麼時候說送給你們了!”那推著小推車的漢子怒瞪伙計,“我說了是來給我的恩人送你牛肉的,勞煩你們把這牛肉做成吃的給他們用了,又不是不給你們錢!”
    “這你要跟我們家掌店娘子講!跟我們講有什麼用!我們又做不了主!”
    “那你叫你們娘子出來啊!我和她講!”
    “這七早八早的,娘子還睡著呢,我難不成要去闖她閨房?你莫害我!”
    “你……”
    張大郎昨日得了大恩,那恩人又震懾了皂隸讓他們不敢找自己麻煩,總算是無驚無險的過了一夜。
    當天晚上,張大郎找了幾個相識的牧民,花費了一些辛苦錢,把自家的牛給料理了,第二天一早就借了推車給送到這客店來。
    他知道自己的恩人們是在趕路,割下來的都是牛眉子肉,半筋半肉,若是把這牛肉鹵了做成醬肉,佐上胡餅、干糧,趕路時最是美味。
    只是他這人不會說話,語氣又沖,那伙計原本就不願無緣無故給灶房接這麼件差事,和他說話語氣就差了點,差點吵了起來。
    呼延娘子昨夜幾乎沒睡,無奈她做的是客店生意,白日要早起,見到自家伙計和外人爭吵,立刻湊上前去,皺著眉毛問:“你們在吵什麼?這位客官,我們要開門做生意的,你那車擋住我們的門了!”
    張大郎見了呼延娘子出來眼睛立刻一亮,把那單輪小推車往地上一放,幾步上前道:“你就是掌店娘子吧?來的正好!某這些肉是要送我幾個恩人的,他們一共是四人,為首的個子瘦高,細長眼睛,騎一匹黑色大馬,另外幾人是黑臉的壯漢、白臉年輕的少年,還有一個說話溫言細語的青年,你可見過?”
    他描述的特別形象,呼延娘子聽了立刻點頭,“是,住在我們店裡。”
    張大郎大喜過望,把那小車一指,就說自己是來送東西,又取出他們給的盤纏,央求老板娘把這些牛肉能鹵的鹵了,能包的包了,送給他們。
    “你這推來的也太多了,如今天氣還熱,鹵了醬了都放不了多久,包了也帶不出多遠,不如自己拿去賣了,留一部分好的鹵。”
    呼延娘子也是愛屋及烏,好言相勸。
    “賣,哪裡賣的掉呢?”張大郎臉色一黯,“就算爛在恩人手裡,也比丟掉強啊。”
    呼延娘子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城中牛羊大賤,導致人人都不拿米糧布帛去換肉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開的是客店,住宿的比吃飯的多,所以就沒有買幾頭牛囤著放在院子裡,怕味道古怪熏跑了客人。
    說不清什麼原因,大約是想和花木蘭有些聯系,這位娘子笑了笑:“這樣吧,你這肉都是極好的位置,除了給你那些恩人鹵的,其他的我就收了,只是這牛不是現殺的,價格要賤上一點,可行?”
    “娘子,買這個肉干嘛,現在一只牛也不值得多少!”
    “就是!”
    張大郎聽到這好事卻搖頭。
    “不了,我的牛已經給恩人們買下來了,只是沒拿走,我不能把一頭牛兩賣。你若真要,我給你一點便是。我等下再推一車來,就是沒這個好。”
    “那我們店中幫你鹵肉的花費也就免了,拿你那肉抵吧。”
    呼延娘子也好說話。
    張大郎得了這爽快娘子的幫忙,心中實在是高興。他昨日連死志都存了,突然得了別人的幫助,一夜過去後似乎所有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在發展,頓時覺得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要熬過去了,以後的日子還是有希望的。
    他原本就偏激,也一根筋想問題,自己解開了頓時豁達不少,這便是他天大的福氣了,更多於賣掉了牛。
    張大郎原本想候著恩人好好道謝,可同行的牧民都怕他又被皂隸報復節外生枝,勸他處理完牛就趕緊回家,他只是在黑山城做生意,又不是在這裡住的居民,一旦回家,這些皂隸也拿他沒辦法了。
    只是養牲畜這事肯定是做不了了,得罪了皂隸,日後販牛肯定要受刁難。好在他年紀輕,又有一把力氣,如今大魏缺的就是人,有賀穆蘭等人給的錢,最多一家人到南邊去討生活,也不怕餓死。
    北魏的制度是鼓勵人離開故土開墾新的耕田的,田都是白給,只是北方的百姓習慣了放牧而生,對種田陌生罷了。
    他把牛給了呼延娘子,又拖來一車牛肉,麻煩呼延娘子給恩人們留個口信後,就急急忙忙地准備趁著皂隸們還沒出工出城回家。
    後院。
    賀穆蘭等人倒不是沒有起床,而是他們都是習武之人,只要沒有斷手斷腳,下不了床,是一定要練武的。
    後院清淨,離前院有一定距離,所以前面的吵鬧完全沒有聽見。賀穆蘭隨手撿了一根木棍當劍和蠻古他們比試,她的磐石太重,最容易損傷別人的兵器,所以和要好之人比試是從來不拿磐石的。
    後來阿單卓用的也是重劍,倒是不怕了,也能放開手腳比試一番。
    賀穆蘭一邊想著阿單卓,一邊和他的老子對打,只不過幾下功夫阿單志奇就忍不住投降:“不打了不打了,我的傷還沒有好,你這木棍幾下過來我的肩膀都要裂開了!”
    裂開了自然是誇張,不過賀穆蘭的劍出勢又快又重卻是正常的。
    “在病榻上躺了幾個月,好像連手都生了。”
    賀穆蘭揮動了一下手臂,因為力氣驚人,木棍發出一聲可怕的破空之聲,引得阿單志奇苦笑。
    “火長好歹也要給人留幾分面子,你這麼說我豈不是顯得更弱?”
    阿單志奇退後幾步。
    “好吧,我不中用了,你們練。”
    “看我的劍!”
    蠻古正等著阿單志奇這話,一下子躍到賀穆蘭對面,將手中的長刀一挑就削了過去,引起一片驚呼聲。
    咦?驚呼聲?
    哪裡來的驚呼聲?
    賀穆蘭和蠻古莫名其妙地往四周一往,頓時傻眼。
    客店一般開在人流多又繁華的地方,這家店也不例外。他們的後院就對著某條小街,雖不在大街上,也有不少人經過。這時代的牆都矮的很,聽到裡面有打斗之聲,就有好奇的人扒牆來看,一來二去,這牆後扒了一堆漢子。
    除此之外,這家客店周圍還有幾家客店,裡面都住了客人,此時這些客店二樓的窗子都是打開的,有些旅客就探出頭來看熱鬧,賀穆蘭甚至還看到幾個年輕的姑娘擠在窗邊,一邊指著他們一邊嬌笑著談論什麼。
    民風之奔放,可見一斑!
    賀穆蘭本來是以沉穩的動作拿著木棍的,現在卻覺得自己像個傻x。別人提的都是武器,只有她拿個木棍,而且還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被人圍觀……
    看到他們僵住不動了,還有好事地叫出聲:“你們這幾個漢子怎麼不打了?打的怪好看的哩!是當兵的吧?
    那二樓的姑娘們一邊笑著一邊拋出一條手帕,手帕飄飄忽忽飄飄忽忽的下來,差一點就落入了他們的院子。
    其中一個姑娘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賀穆蘭好笑地收回木棍,再沒有了練劍的心思,倒是陳節想耍帥,拔出佩刀往院子中央一跳!
    “蠻古大哥,我來和你比劃比劃!”
    看來年輕人就是恢復的快,昨晚的打擊一下子就恢復如初了!
    陳節武藝不弱,蠻古更是多年的宿將,兩人一個招式老辣,一個功夫漂亮,打的倒比來回就那麼幾下的賀穆蘭好看的多。
    只是賀穆蘭雖來回就是那麼幾下,但全是多年在沙場積累的精/華,只要是個懂武的都能看出來,進而贊歎一番,可這些扒牆的、看熱鬧的大都是普通人,所以見到陳節和蠻古打的精彩,一下子就忘了剛才用木棍的賀穆蘭,放聲爆出了巨大的喝彩。
    當兵的大多是些愛熱鬧的,兩人見周圍叫的開心,斗的也就越激烈,倒是剛剛比了許久的賀穆蘭和阿單志奇無奈地坐在一邊,互相打趣。
    “我看陳節這武藝,非要在有女人的時候才會爆發。”
    賀穆蘭笑著搖了搖頭,“對了,你有沒有覺得我胖了一點?”
    “你說什麼胡話呢!你傷的那麼重,下巴都尖了,看起來比以前還瘦些,氣色也差多了!”
    阿單志奇瞪大了眼睛。“你現在要多吃少動,把虧掉的氣血先補回來才是!”
    “啊,是這樣嗎?”
    賀穆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還瘦了?”
    她這之前幾個月在床上躺著,赫連明珠想了法子給她找好東西補身子,又不鍛煉,她覺得自己腰上的肉都松了點。
    只是她原本的身材太精干,倒是不太看的出來。
    說到赫連明珠,她表白被拒之後卻是看不出什麼異樣,在花生死後更是連花生做的事都一力撐下了,無論相處和閒談都和以前一樣,讓賀穆蘭放了一顆心。
    不過有些貼心話,她是不再和她說了,而且還帶了一些客氣。
    拓跋燾大軍回返,陳節又來了,她便被召回去了。看樣子拓跋燾挺喜歡這個宦官,出京回京都帶著。
    陳節和阿單志奇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猛然間鼻端飄過一陣香氣。
    “什麼味道,這麼香?好像是牛肉?”陳節已經累到半死,偏偏好面子又不肯認輸,對面的蠻古也是一樣的情況,待聞到這香味立刻找了個借口兩廂罷手,兩人均往後跳了一步。
    一陣腹鳴之聲咕咕咕的傳來,惹的賀穆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她昨晚敲打過陳節之後,那老板娘一直也沒送飯來,她本來想去問問,又擔心陳節的猜測是對的,那老板娘和赫連明珠一樣對她動了心,所以只問了幾個伙計。
    那些伙計說伙房已經關了,裡面也沒什麼材料做吃的了,她不是為難人的性子,便只好隨便啃了幾口干糧睡覺。
    清早起的早,又下場練了一番消耗巨大,一開始還不覺得,有這味道傳來,立刻腹如雷鳴。
    陳節不愧是貼心的小棉襖,一聽到這聲音立刻叫了起來:“將軍,我都餓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一聽到陳節對著那坐著的男子喊“將軍”,樓上幾個女子的眼睛更亮了,沒一會兒,又有一塊錦帕飄啊飄的下來。
    只是那窗後很快出現了一個年長的婦人,臉色難看地一邊說著什麼一邊關上了窗子,讓留意上方動靜的陳節露出了好大的失望神情。
    幾人收了武器,先回房擦洗一番,然後准備去吃飯,圍觀的扒牆眾見主角們都走了,立時邊議論著剛才的比斗邊興致勃勃地散了,只留下一個穿著鮮卑服飾的男子還留在原地,臉色凝重。
    ‘那個被叫做將軍的人武藝不弱,雖說沒用真劍看不出深淺,但就憑那經驗,是要高於我的。真是怪哉!這麼一個年輕人,哪怕從娘胎裡就打架也不該有這麼豐富的對敵經驗才是……’
    男人在腦中推演了下自己若是賀穆蘭的對手,該如何避開那幾劍,卻發現沒有什麼辦法,不是喉嚨就是頭部,一定是要中一劍的。
    他冷汗淋漓,站在那牆後,竟是不願離去。
    “他這樣的本事,這樣年輕就當上了將軍,應該是出身不凡,怪不得燕兒說芸娘為了這花郎君魂不守捨,這姓花的確實是有這樣的本錢。可是芸娘年紀比這年輕人要大許多,對方還不知什麼出身,注定是要空歡喜一場的,我原想著強壓這年輕人遂了芸娘的願,可現在看來,我連這少年都敵不過,又怎麼能強迫別人……”
    他喃喃自語,臉上忽愁忽喜。
    “花?賀?難不成是賀蘭家的?還是賀賴家的?應當不是賀蘭家的,賀蘭家多出美男子。哎,這可真頭疼,我是不是多留下來陪芸娘幾天?若是她傷心的很了,有我在此,好歹也能排解排解。”
    這守在院外自言自語的怪人不是別人,正是呼延娘子亡夫的同袍,如今這黑山城的三位鎮守將軍之一。
    他早就從呼延娘子身邊之人那裡得知了這個“花郎君”的存在,只是他一直沒有出現,他也就無從考量起。
    昨日得了消息,可是天色已晚,不方便上門,早早來了後院准備翻牆進來觀察觀察,卻發現了他們在比武。
    於是就看了一場精彩的比試。
    這一看,心中更加煩惱了。
    ***
    賀穆蘭等人稍微擦了擦身上的臭汗,散了散熱氣,就跑到前面的廳堂去用早飯。呼延娘子的客店挺大,當然是客人用飯、打尖(中途進食,吃了就走)、住宿都可以的,伙房上只要有人就能要求准備飯菜。
    幾人都是糙漢子,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年紀最小的陳節抬手吆喝:“來些上的快的吃食!管飽的!”
    那邊伙計應了一聲,不過片刻功夫便上了些吃食,全是牛肉做的。
    餅是髓餅,是牛骨頭油做的薄冰,噴香撲鼻,湯是一大碗牛肉湯,裡面飄著蔥白和生姜等去膻之物,又用紗布濾過,清的漂亮,飄著幾根蔬菜。
    還有一份牛肉臊子炒的小菜,看起來就可口的很。
    “咦,這牛肉現在賤到這種地步,連早飯都吃的這麼奢侈了?”陳節疑惑不解地抬起頭:“你們不會是訛人吧?回頭一結賬花費許多布幣!”
    出門在外,布匹要分好攜帶當做用錢,成為“布幣”,又有“抱布貿絲”之說,陳節負責看管布匹,所以才這麼一問。
    那幾個伙計笑嘻嘻地放下碗筷和調羹等物,連連搖頭:“老板娘說了,這些本就是給你們的,不要錢。還有些牛肉沒醬好,各位若是今日離開不妨多等一會兒,等我們把牛肉料理好了你們再帶著走。”
    這話一說,莫說陳節臉色古怪地看向賀穆蘭,就連阿單志奇和蠻古都一副“原來是真的”的表情了。
    賀穆蘭也以為是那個娘子真看上自己了,有心獻殷勤,心中尷尬之下掏出一塊成色不好的銀子。
    “怎麼能不給錢,這些就當做飯錢吧。那些牛肉也不用再醬了,我們等會兒就走。”
    “這怎麼行,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誠信,我們答應了……”
    “小四,退下去。”
    從伙房裡邊走出來邊擦手的呼延娘子一聲呼喝,那幾個伙計紛紛落下。
    知道花木蘭身份的呼延娘子又恢復了以往的爽利,裊裊娜娜地走到賀穆蘭的桌前,隨意坐了下來。
    “我坐這裡你們不介意吧?”
    蠻古和阿單志奇微微偏頭,陳節更是一張臉赤紅的可怕。
    “不介意不介意!”
    賀穆蘭尷尬地低頭喝湯。
    舌頭一碰到那湯就覺得化了,她總覺得這湯和赫連明珠做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
    “看樣子你挺愛喝的,不枉我一大早就在灶房忙活。”呼延娘子笑的輕快,“不過你們也別愁眉苦臉,這些牛肉是早上一位姓張的漢子送過來的,他說要把牛肉給你們幾位恩人,央我們做了給你們吃食,再帶上路,說起來還是托你們的福,我們也白得了許多牛肉,怎麼敢不讓你們吃好?”
    “咦,是昨天的張大郎嗎?”
    陳節抓起一個髓餅,莫名地望向賀穆蘭。
    “大概是。”
    賀穆蘭端著碗的手放了下來,略略對呼延娘子點頭示意。
    “有勞娘子了。”
    “奴家夫家姓呼延,婦道人家在外生存不易,故只冠夫姓,人稱呼延娘子。我本家姓赤小豆,單名一個芸字。”
    呼延娘子慢慢貼近賀穆蘭身邊,吹氣如蘭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那聲音極低,除了賀穆蘭,桌上幾人都沒聽見。
    賀穆蘭只覺得耳邊一陣麻癢,嚇得偏開腦袋,驚訝地看她。
    “你可以喊我豆芸,或者喊我芸娘,我漢名是這麼寫的。下次來,別老喊我呼延娘子了。”
    她笑了笑,見賀穆蘭一副吃驚的樣子看她,忍不住又嬌笑幾聲站起身。
    “廚上牛肉還沒好,我去看看。”
    豆芸?
    赤小豆?
    芸豆?
    怎麼都是豆子?
    鮮卑人的姓氏還能更奇葩一點嗎?
    呼延娘子說完話就走了,留下賀穆蘭食不知味地亂啃髓餅。
    這女人到底什麼意思?說是愛慕她吧,一點也不像啊!
    若不是,好生生說閨名干什麼?
    幾個男人不知道呼延娘子對賀穆蘭說了什麼,好奇地問她。
    賀穆蘭苦笑著說:“告訴你們好像對她是種冒犯,我真不知道怎麼說。”
    冒犯?
    幾個人的八卦之魂一下子燃起。
    阿單志奇幾人快活的吃著早飯,知道是張大郎送來的,人人都吃的起勁,畢竟陳節也給錢,賀穆蘭也給了錢,這就算是自己人買的,不吃白不吃。
    正吃的香呢,門口突然進來一個八尺大漢,年約三十好幾,頭發微黃,留著一臉絡腮胡子,虎背熊腰。
    在這邊關有這幅身材,任誰看了都要贊一句好漢子,所以他一進門蠻古他們就注意到了,戳戳賀穆蘭指他去看。
    那漢子徑直來到賀穆蘭面前,抱拳說道:“這位郎君,我有事和你商議,能否借步說話?”
    “將軍?”
    “火長?”
    “無妨,我去去就來。”
    賀穆蘭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之前他在牆外看他們比武之時,賀穆蘭就注意到他了。這人長得高壯,而且明顯是個懂行的,在一群看熱鬧的人中間就十分顯眼。
    加之習武之人之間有所感應,賀穆蘭直到走了都覺得他還在牆外,自然也對他有所好奇。
    這人把她請到店外,將自己的來意這麼一說,賀穆蘭立刻變了臉色,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行。”
    “你若願意,我可以奉上五百金,若是你覺得正妻之位……”
    “不是這個問題。這位朋友,你可有娶妻?”
    賀穆蘭掃了他滿臉的絡腮胡,心中就有數了。
    鮮卑人並不喜歡蓄須,尤其在邊關和軍中,胡子並不容易打理,都是剃了個干淨。她認識的人留了胡子的,不是懶得可怕,就是沒時間打理胡子,像這樣氣度之人留著胡子,說明沒有妻子幫著打理,或是不拘小節。
    但凡成家立業之人,不拘小節的有限。阿單志奇就隨時清清爽爽,蠻古就像是個邋遢大王。
    “……我年輕時久在邊關,我妻子實在熬不住,和我和離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這時代為了人口,再嫁、和離都是正常事,女子做出這樣的行為並不被詬病,只要雙方都願意就行。
    “那你為何不自己娶了她?”
    賀穆蘭從容不迫地開口:“我和她並不熟悉,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簡直奇怪至極,而且在下也絕無賣了終身換取錢財的意思。你願意為她奉上五百金,顯然也十分在意她,為何不自己娶了她?她若不同意,你便守著她,護著她,和娶了又有什麼區別?”
    賀穆蘭拱了拱手。
    “你的好意我無法接受,我只是個過客,今日就要離開,先謝過你的好意。”
    那漢子似乎被她的話嚇住了,竟有些邁不動腳,也沒有強留賀穆蘭。
    賀穆蘭到了桌邊,沒理幾個同伴莫名其妙的眼神,一邊吩咐陳節准備行李,一邊讓蠻古去把馬匹准備好離開。
    “將軍,發生什麼事了這麼急要走?不是說等那牛肉……”
    “還牛肉!”
    賀穆蘭又好氣又好笑,把最後一片髓餅塞到陳節嘴裡。
    “再不走,你家將軍我要被人當成盤牛肉給送上桌了!”
    作者有話要說:兩章並一章,沒有二更。
    赤小豆是鮮卑姓氏,我沒胡謅,我也很想捂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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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6:30 |只看該作者
  ☆、第259章 身份洩露

“你倒是和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花家堡的族長黑著臉,望著自家的堂弟,簡直有咬死他的心。
    “你家二女兒出生的時候我們還來抱過,外面都傳你女兒和人私奔了,我們怕丟你面子不敢問,這虎威將軍花木蘭又是哪一出?”
    如今這花家堡的族長正值壯年,早年也是位副將,得了上官喜愛學了一門好箭技,還傳給了花家幾個兄弟,花木蘭的箭技就間接來自於他,他後來傷了一只眼睛,還有頭暈目眩的毛病,就離開了軍中,回到花家教家中兒郎武藝。因為為人剛正公平又有過去的官職,很快就當了花家堡的族長,一當就是十幾年。
    “懷朔花木蘭”的名聲一起,自然有人就想到懷朔城外不遠的花家堡。這花家堡的先祖是賀賴氏家將出身,當地即使是鮮卑大族也顧及著賀賴氏的源頭,和這花家堡客氣相處,族長也是挺得人望的。
    可如今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光彩。
    “現在我出門,人人都誇耀我們花家又添了一位好兒郎,光宗耀祖就在眼前,我可翻遍花家堡的名錄,除了你家木蘭,我懷朔花氏一共有七個叫木蘭的,不是在懷朔軍中就是已經成了親,除了你家接過黑山的帖子,哪有一個在黑山大營的?”
    花弧少年到青年時期都在花家堡度過,後來入了軍中去打劉宋,殘疾回鄉有些自慚形穢,便搬到懷朔城裡照看戰死兄長的孤兒寡母,後來又成了親。
    所以自他成家以後,和花家堡的來往倒少了。
    雖少了,可大魏立國都沒多少年,這些鮮卑大族的家將後裔幾乎都是不出五服的親戚,來往也多,花家大姐的親事也是族長出面說合的,等到花弧搬回祖屋的時候,親戚們也只有高興沒有排斥的。
    誰都知道花弧還有個兒子,古代按戶征兵,這兒子就有了用處。他遷戶回來,花家這一戶回了族中,以後軍中分田地、分賞賜,都是族中均享的。
    所以即使花家可能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二女兒也有可能不太檢點,族中也依然不問理由的接納了他們。
    花弧回了花家堡,就代表他要開始聽從花家族長的管理,這花家的族長也不是傻子,過去的年月一個普通的軍戶能當上副將更難,他就算眼睛瞎了一只,心卻不瞎,一旦對這“花木蘭”起了疑心,立刻查了一番。
    這時代宗族大於國法,地方大於中央,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鄔堡敢於國家抗衡。花家堡的族長在花氏一族心目中是比當地軍鎮的鎮戍將軍還大的,花弧被問的臉色一白,雙腿差點就軟了下去。
    ‘這死孩子,叫她不要出頭,叫她尋個過錯或者想個辦法離開軍中回鄉,她怎麼就是不聽呢?在軍中那地方呆了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那是什麼鬼地方嘛!’
    花弧心中又氣又恨,可為了女兒的安危還不得不強裝鎮定。
    “大兄,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花弧,我之前已經問過和你家二娘子一起長大的花克虎了,他說漏了嘴,說是自己從小和你家二女兒比武都沒有贏過……”花氏族長名為“平”,卻不是一個中正平和的人,他把臉一板:“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做了混賬事,讓你女兒替你從軍去了!”
    “替你從軍”四個字聲音壓的雖低,可在花弧耳邊簡直就如巨雷轟鳴一般,驚的花弧那只受傷過的腿像是突然抽了筋一般,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這態勢,就算他不承認,也沒有人信了。
    花平背著手,正顏厲色地看著地上半跪著的堂弟。
    “這麼說,我猜的沒錯?你真做了這混賬事?”
    鮮卑人打仗全靠軍戶,鷹揚府兵制從部落之時就開始,延續了幾百年,但凡出征打仗,每家子弟都要出戰,家中為了子弟的存活率,從男孩子一生下來就要開始鍛煉體魄、學習武藝,頗有些東方的斯巴達克教育的意思。
    在這種環境下,女孩子耳濡目染學會一些武藝也沒什麼了不起,鮮卑女兒身體若強健,也能剩下強健的下一代,所以女兒家上至貴族下至普通軍戶,不乏騎射功夫比男人還好的女子。
    可女人就是女人,騎射好不代表武藝就強,先天條件擺在那裡,在沙場征戰,總是不及男人的。
    花平會這樣猜測,原本也是因為像花木蘭替父從軍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但凡父親年老有傷、或家中男眷不能從軍,甚至有絕戶之家的主母為了保住最後一個男丁而把女兒打扮一番送去軍中的,都有發生過。
    只是軍府一向是“連坐”,這時代的一戶動輒七八口人家,互相監督著,就算再不願家裡孩子送死,也不敢把其他親戚也連累了。
    此外,女子從軍,很少有熬過新兵之時的,進營先要比武,女扮男裝的女子很多在這一關就要被發現身份,就算沒發現,武藝弱的丟去當雜役,那種幾十個人睡一起的地方,幾天就露陷了。
    每個做過這蠢事的人家都會給軍府通報全族,時間久了,讓女人去替代家中男人就成了一個笑話,有錢人家情願買奴隸冒名頂替去替代,都不會再這麼做了。
    花平原本也不能肯定,他在心裡自然是輕視女子的武藝才智的,可花弧這慘白的臉、嚇得跪倒的舉動,都向他說明了他的猜測居然是對的!
    花弧被族長驚人的氣魄威壓,咬著牙冷汗淋漓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番。花平之前已經有了些推斷,此時再聽也不算太驚訝。
    只是聽到軍中將軍們都來提親時,忍不住訝然。
    鮮卑人門戶之見沒有漢人的門閥那麼深,可自從建國以來,鮮卑人無不以漢人的禮儀風范為模范,在“門當戶對”上就尤為慎重。尤其南北朝承襲的是最終品階的晉朝,門閥都不和胡人通婚,導致鮮卑的大姓也很少會和小族聯姻,高嫁是有的,低娶就不常見了。
    可憐尉遲這種大姓人家都願意把庶女嫁給花木蘭,那這個假男人真女人究竟已經優秀到什麼地步,肯讓這些大族拋棄門第的偏見,只為了好套定這個年輕人?
    要知道花木蘭若去了尉遲家的女兒,自此門第就會上了一部,他的兒子女兒以後想要和大族通婚也不是不能了!
    聽到這樣的事情,就連花平都恨不得這花木蘭是個男兒,最好還是他自己的兒子。
    “你……後來是怎麼回的?”
    “我說家裡已經給木蘭相看了世交家的女兒,就等著他回鄉以後就定下婚約。”花弧見花平的臉色有些沉重,心中擔憂是有不妥,開口問道:“大兄,是不是我應對的不對?”
    “你那世交家的女兒可靠嗎?”
    對付媒婆自然不會空口白牙,一定是有這世交家的女兒,且正在婚齡的。
    “哎,這也是讓我頭疼的事情。那是我同袍雲澤家的大女兒,和我家幾個姑娘與侄兒都從小長大,原本定下的是我侄兒花克虎的,我拿她做了借口,這婚事就不能馬上成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用什麼面目去見雲兄和克虎。”
    花弧只覺得從女兒從軍開始就是一步錯,步步錯,整個生活翻天覆地不說,自家妻子也是魂不守捨,冬天擔心女兒沒衣服穿天天縫冬衣,還落了個肺病,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他去當了兵,哪怕死在軍中,也比一家人受煎熬好!
    “你家木蘭畢竟是女兒身,如今她是炙手可熱的少年將軍,也不知道你家的門要被多少媒人家踏破,想做他妾室或者平妻的人家也大有人在,到時候你怎麼辦?若是上面的高官貴族強要做媒又怎麼辦?”
    花平冷哼,“這花家大郎是不存在的,只要和你家有些關系的,都知道你家只有大姐、二姐,沒有什麼大郎、小郎,到時候你可怎麼應對?”
    花弧的臉色一白再白,最後已經白到如同死人的地步。
    他自女兒出征,日日就想著她能平平安安歸來,不要吃虧不要受罪,若花木蘭真是個男子,他要期盼的恐怕就是他能建功立業,奮勇殺敵了。
    一個性別之分,竟讓人的想法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就算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可他卻知道女兒的名聲越來越響後,就會讓人產生好奇,想知道他的出身,他學藝的情況,他的師父是誰,哪裡來的這些本事……
    可花木蘭的來歷,恰恰又是最不能提的事情!
    叫木蘭的人多,而且多是男孩,他當年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天天期盼天天祈求上蒼,連名字起的都是“木蘭”這樣男女皆可的,就是希望能是個傳宗接代、光耀門楣的男兒,雖然最後生的是個女兒,但健健康康,他也就沒有多大遺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期盼上蒼的話是不是真的給上天聽到了,這女兒從小就力氣驚人,學武學文更是一點就通,性格也不如她大姐那樣扭捏小性,除了沒有把兒,和男孩子也沒什麼兩樣。他偏愛木蘭,教的就更多,結果卻教出這麼一個倔強的孩子來。
    正因為木蘭的名字叫的人多,所以“懷朔花木蘭”的名聲傳到懷朔時,他都沒想到是他們家木蘭。可是當知道他家女兒名字的親戚打趣“這人居然和你家二娘子同名”時,他莫名的就害怕了。
    軍中的將軍們能讓官媒找上門,是因為那些將軍都能查閱軍府的軍貼,知道一個人的來歷出身,鄉間之人當然不知道,所以只知道花木蘭出自懷朔,不知道出在哪個人家,都以為是別人家的木蘭。
    花木蘭只要在軍中一個不慎惹起別人的懷疑,引來別人來懷朔打探,都能輕而易舉的查出懷朔花弧生的是兩女一男,孩子才六七歲,絕不會從軍的。
    他在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擔憂,只覺得“欺君”和“連坐”的帽子已經罩在頭上了,可他為了讓妻子不要太擔心還得佯裝無事的樣子,一點不對都不能透出來,時間久了就變成了心病,給族長一喊,立刻就發作了。
    只是不知賀穆蘭要知道花父為了她的“光彩”在家中擔驚受怕至此,還會不會選擇這條路走。
    不過都是騎虎難下罷了。
    “你有手有腳,接了軍貼就該入行伍之中,居然想到這樣豬油懵了心的唬騙法子。你以為軍府給田給地是白給的?這下一族之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花平攥緊了拳頭,額頭兩側青筋冒出,顯然被花弧滿臉迷茫害怕的表情氣的不清。“我之前以為你一個老實悶葫蘆在外面要吃虧,現在一看,你吃不吃虧不知道,小聰明倒是厲害的很,是我眼拙了……”
    “不是,那時我腿疾正好發作,我女兒說她會尋個法子回來……”
    “這話也就騙騙三歲小孩,軍中只要戰事不了,除非死了、殘了,哪裡有回來的時候?你信,是因為你存著僥幸之心。你居然還敢回來!”
    花平在房內踱了片刻,突然低頭對跪坐在地上的花弧說道:“你現在不能在花家堡多住了,這裡許多親眷都對你家知根知底,若是之後軍中的封賞送到花家堡來,一個嘴雜傳了出去,大家都要倒霉!”
    “我……我在軍府留的是懷朔的住處,那裡有我侄兒先住著,收東西送東西也是從那兒走……”
    花弧無力地解釋了一句。
    “算你還有些腦子!可難保不會有疏漏的時候!你這幾天就給我搬回懷朔去,就說住上一段時間,名義……你不是要讓花克虎和雲家的姑娘定親嗎?就說回去張羅花克虎的親事!”
    前一陣子老有媒婆來找花克虎的事早已經傳開了,這時候用這個借口回去也合適。
    “可是,可是雲家那姑娘被我……”
    “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若真這麼做了,日後你家二娘子的身份暴露,你叫那些被拒婚的人怎麼想?被人當傻子耍?總不能真讓雲家姑娘嫁給花木蘭害人家一輩子吧?”
    花平擺了擺手,“花克虎和雲家姑娘的親事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我們鮮卑人沒那麼多規矩,姑娘覺得高攀不上弟弟嫁了堂兄也沒什麼,最多花克虎名聲難聽些。和一家子上下比起來,花克虎的名聲算什麼?有花木蘭那樣的姐妹,他日後名聲難道能好嗎?”
    這下花弧簡直真想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了。
    他亡兄留下這個兒子,他是真把他當自己兒子照顧大的,他如今連寡母都早喪,只有這麼一個最親的親戚,還被他帶累了。
    花平也不知道為何族中會攤上這種事,他和花木蘭幾乎沒什麼交情,只不過見過小時候的她多一些,印象中長得既不漂亮可愛,性子也不是什麼活潑開朗討人喜的,久了也就忘光了。
    “會一路扶搖直上,又有一身好本事的,怕是個心氣高的女人……”
    花平喃喃自語,已經把賀穆蘭腦補成一個狠心狠情,殺人不眨眼的可怕女人了。
    哦,還要加上野心勃勃,試圖獲取男人一般的權勢地位。
    ‘能讓這麼多將軍青睞,一定還很會做人……’
    唔,再加個手段圓滑。
    ‘能在軍中兩年滴水不漏無人知曉,臉皮也一定厚的出奇,豁得出臉面。’
    花平覺得頭發都要愁白了,人不要臉則無敵,用女兒家婦德那套好言相勸一定也是不行的了。
    他每想一分,在賀穆蘭身上貼的標簽就越多,這其中大部分還真稱不上是什麼優點,這樣的猜測實在是不太好,以至於花平對還未謀面的花木蘭就先生出了反感來,看著花弧也像是對方添了多大的麻煩。
    “到底該怎麼說服她早日放棄呢?是自殘身體不能出仕,還是突染暴疾?”花平越想越頭疼,半點都找不到先前族中出了個英雄的喜悅了。
    愁!愁煞人啊!
    ***
    此時,狠心狠情殺人如麻心高氣傲野心勃勃寡廉鮮恥手段圓滑城府頗深不顧親情的虎威將軍賀穆蘭正在和阿單志奇分道揚鑣。
    從黑山大營去平城必定要路過武川,這也是阿單志奇和賀穆蘭通路的原因。北方六鎮都在黑山大營以南,在平城和黑山之間,從西到東是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相隔都不到一日的距離。
    從北方六鎮的懷朔、武川到平城,快馬也只要三四天,所以阿單志奇之前才有“你要不要去追下御駕”的話。因為拓跋燾即使走的再慢,快馬也是追的上的。
    “都到了我家門口了,真不進去坐坐?”
    這時代路上真有馬賊盜匪,雖然御駕剛過,難保不會有馬賊出來作亂,阿單志奇又舊傷未愈,賀穆蘭等人出於好意,直把他送過了武川鎮,一路送到他住的地方。
    阿單志奇想要邀他們進去住一夜再走,可賀穆蘭的記憶裡全是花木蘭前世去阿單志奇家送遺物的那種淒涼和痛苦,心中實在有難言之隱,便借口天色還早,不急著過夜,婉言謝絕了。
    阿單志奇是個爽快性子,加之他知道自己家那個小屋住不下三個大男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怠慢了賀穆蘭,便約定了下次來這裡一定要留下來住住。
    阿單志奇歸意正濃,又有提早送回家的賞賜在先,自然是意氣風發。他料定家中之人得到他要回來的消息,必定是每日翹首盼望,天天在巷子口等著才對。
    “火長,我祝你此番進京你加官進爵,一路青雲直上!”
    阿單志奇和幾位同伴一一擁抱作別,這才依依不捨地牽起自己的馬。
    ‘我現在最不希望聽到的祝福就是這個了……’
    賀穆蘭心中苦笑,臉上卻擠出笑意:“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我從京中回返,定到你家裡拜訪。我今日空手而來,都不好意思進門,下次定給我那大侄兒買些他喜歡的禮物!”
    “哈哈,我好久不歸家,不知道我家小子可還記得我呢!到時候被你拐走做了兒子,我可要哭囉……”
    他在馬上整了整衣衫,扯起嗓子對著自己住的裡弄叫了一聲。
    “阿卓,你阿爺回來啦!”
    那一聲“回來啦”簡直是震天動地,莫說這個裡弄,便是隔壁的大概都聽到了。
    軍鎮劃分嚴格,一個裡弄裡都是聚群而居,阿單志奇離家時他兒子才三歲,期間幾乎沒有回來過,只有一次也是匆匆就走,心中自然又忐忑又興奮,為了宣洩自己“近鄉情怯”的擔憂,叫的是十分大聲。
    賀穆蘭等人剛剛翻身上馬,猛聽到阿單志奇這個叫法,都快慰地大笑。
    阿單志奇不是個張揚的人,能聽到這個叫聲,心裡肯定是激動的很。
    果不其然,阿單志奇的叫聲剛過,裡弄裡就傳出了清脆的“阿爺阿爺阿爺阿爺阿爺……”的連環叫聲,之後跑出來一個身穿紅色衣衫,剃了童頭,虎頭虎腦的黑壯小子。
    那小子腿腳跑的極快,後面還跟著好幾個出來看熱鬧的人家,也有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也跟著這小子一起跑,顯然那黑壯小子在這一片的孩子裡還有些人氣。
    阿單志奇五歲的兒子阿單卓跑出裡弄,卻見到坊口好幾個男人,其中幾個騎在馬上,一個在馬下牽著馬,均是風塵僕僕,看不清面目打扮。
    ‘我阿母說我阿爺是大大的英雄,所以才得了那麼多東西回來,他是大英雄,大將軍……’
    黑壯的小子掃了一眼諸人,突地眼睛一亮。
    ‘英雄騎的都是高頭大馬,是最好看的那一個,那個牽著雜花馬的一定是不是,那剩下的……’
    阿單卓邁著小短腿,興奮地大叫著“阿爺我想死你啦”,快似疾風地朝著阿單志奇跑去。
    阿單志奇甚至都已經半蹲下來了,准備將自家胖小子接個正著。
    “想死你啦啦啦啦……”
    小短腿越跑越快,直接穿過滿面笑容、剛剛露出“乖”字口型的阿單志奇,一下子撲到了越影的馬下,抱住了馬腿!
    “阿爺!你快下馬讓我騎騎你的大黑馬!”
    說完還特別期待地對馬上的賀穆蘭咧出了一個笑容。
    阿單志奇:ojz
    蠻古:(⊙o⊙)?
    陳節:……我什麼都沒聽見。
    “哈,哈哈哈,我,我還是趕路吧……”
    第二次被叫“阿爺”的賀穆蘭,一邊安撫著被熊孩子抱住的越影,一邊看著被打擊地快要趴下去的阿單志奇,終是噴笑。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阿爺!你快下馬讓我騎騎你的大黑馬!”
    越影:……我踹死你個熊孩子你信不信?
    雜花馬:(悲憤)乖,我才是你阿爺的馬,我給你騎!

  ☆、第260章 第一劍客

誰也不知道阿單志奇有那麼一個直腸子又死腦筋的孩子,賀穆蘭等人離得遠了,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那孩子洪亮有力的哭聲。
    “嗚嗚嗚嗚嗚你不是我阿爺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我阿爺騎大馬……”
    “嗚嗚嗚嗚我娘騙人……”
    這孩子哭的太響,做的事太讓人噴飯,最後整個弄裡的人都被驚動了,看著歸家的阿單志奇各種調笑,賀穆蘭等人簡直是落荒而逃的,他們怕留在那裡,越影要被這個孩子嚇死了。
    哭聲能嚇到馬的,也算是少有了。戰馬是經過訓練的良馬,都是聽慣刀槍劍戟喊殺之聲而紋絲不動才能拉出去作戰,平時也放在校場附近聽人操練,被一個小孩子嚇的亂動……
    呵呵。
    “阿單小弟的兒子嗓門真大,也是一副好身板,看樣子以後會是個棒小伙,能接他父親的兵器。”
    蠻古是個沒成婚的老光棍,有需要就去寨子裡隨便解決一下,對別人有孩子有幾分羨慕。
    對鮮卑人來說,能接兵器就和“能繼承衣缽”一樣了。
    蠻古一句話說完,又補上一句。
    “就是胡攪蠻纏了點。”
    眾人默默點頭。
    賀穆蘭的眼前跳出從武川千裡迢迢而來的阿單卓,那個身材健碩,黑黝皮膚的小伙子。
    原來竟不是曬的,是從小就黑。
    阿單志奇長得並不黑,嫂夫人也不黑,怎麼他就那麼黑呢?
    “看到阿單大哥那樣,我都想回家了。”陳節說完話後覺得有些不好,因為他是親兵,是要跟著賀穆蘭走的,說出這樣的話倒像是在她身邊難捱一般。
    所以他頓了頓,又說道:“也不是真想回家,就是見到他和家人團聚的樣子,哪怕出了這麼好笑的事情,心裡也實在是舒坦。”
    他家在代郡,也是當地的大族,因為父親的事情,從家人到周圍街坊鄰居給他的壓力都很大,軍府也經常來他家登記人口,不肯漏掉一個,他童年生長的環境是稱不上好的,可他性子開朗,硬是撐過來了。
    家人也想,但想要和阿單志奇一般興奮雀躍沖回去,卻還沒有到那麼激動的地步。
    “我父親戰死,我是寡母帶大,我母親後來改嫁了,又有了兒子,我回去倒讓她為難,就很少回去了。”蠻古幽幽說出這麼一句:“我是有家歸不得,婚事都找不到人操辦之人。”
    “你若真要娶妻,彩禮我幫你出,再找人幫你操辦。”
    賀穆蘭笑了笑,感激他曾在校場為她出頭,遂開口許願。
    話說回來,軍戶出身的男孩家真的好多都沒有了父親,就連賀穆蘭這樣的,父親也是殘疾在身。
    軍中許多人家甚至父子兩代都在軍中,一起當兵,更有甚者,在左軍之中還有兄弟兵、父子兵在一起的。
    一旦戰死,到底多少個家庭要破碎呢?
    蠻古卻在為賀穆蘭的話興奮。
    “將軍此話當真?”
    “當真!”
    她點點頭。
    “陳節,你聽到了,將軍說了!我得了假就回去把親事成了!”
    “哈哈,聽到了聽到了,我們回頭都去喝你的喜酒!”
    “話說回來,花將軍就在懷朔,左右也要路過,何不回家看看?”蠻古突然想到花木蘭是懷朔人,而懷朔就在武川不遠,忍不住開口建議。
    “你家裡還有幾口人呢?”
    ……回家看看?
    賀穆蘭的眼前浮過一身警服的哥哥和同樣打扮的父親。
    若能回家,她一定拼死回去。
    “您如今這般風光,家人一定很高興吧。”陳節也接話,“將軍不如回去看看?反正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沉默的花父,欲言又止溫婉守舊的花母袁氏,還有如今才八歲多的花木托……
    賀穆蘭想起自己出征前信誓旦旦的“我絕對不會出頭”,再想想前世花木蘭努力守拙的行徑,竟有些不敢歸家。
    ‘花父要知道我的做法,一定會氣死吧。我之前那般輕狂,一到軍中就出頭,丟了一條命不說,差點幾次都把自己害死……’
    賀穆蘭腦海裡對花父最深的記憶,便是那個倚著門拄著滾沉默不語的長者。每次一想到花木蘭的父親就是這樣盼著她歸家的,她心中就是一塞。
    她怎麼會把這位長者給拋之腦後了呢?
    她搶了人家的身子,做了人家不該做的事,結果連人家的女兒都不一定能還回去了。
    回家的話,一定會被拐杖打死的吧?
    花母肯定要念叨上幾天幾夜。
    “不回去了,直接去平城吧。我家現在不在城裡,我離家後,家人應該是回族裡生活了,那裡離懷朔鎮還有一段路,趕路要緊。”
    賀穆蘭思索了一會兒,出口拒絕。
    陳節的眼睛裡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軍中男兒都愛吹噓自己過去的事情,什麼我參軍前一拳揍死一頭牛,什麼我家鄉還有幾個村姑幾個寡婦等著我,什麼我家男兒錚錚鐵骨之類。
    只有花木蘭從未主動提及過自己的家人。
    她力氣驚人,軍中常有人問她的父親和兄弟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的力氣,都被一句簡單的“不是”打發了。
    也有人問過她這麼勇猛過人,家鄉是不是有許多女子喜歡她,也被她啼笑皆非地說“沒有女人喜歡過我”給帶過。
    時間久了,也就沒人關心花木蘭過去是什麼樣子了。
    她的家庭是不是幸福,她的阿爺是不是武藝過人,她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的,都是謎團。
    所以陳節原本可以更了解自己這位將軍一點,卻又被無情地推開了。
    他沮喪地“哦”了一聲,滿臉不解地問:“懷朔一點親戚都沒有了嗎?借宿一夜總行吧?老是住客店……”
    “說到親戚……”
    賀穆蘭是肯定不會帶他們到花家堡去的,她只要一回去,他們家的秘密就徹底露餡了。
    雖說懷朔還有堂兄花克虎,但那周圍左右住的都是相熟的街坊,她男裝打扮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認識的人,因為臉是長得一樣的。
    這麼一想,回去的風險更大,讓她忍不住搖了搖頭。
    “算了,還是不叨擾堂兄了,我們直接投宿客店就是!”
    想不到她剛剛穿越花木蘭的時候還有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再來一次,活的卻越發不如從前了。
    她竟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可有些事情,就像是命裡注定的。
    “什麼,不給過?這不是官道嗎?”
    賀穆蘭在官道上被一群兵甲齊整的騎士攔住,即使亮出將牌也不能幸免。
    這些騎兵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道路兩邊都被攔了木質的拒馬,許多不乏有官位有身份的人士和他們的家人被攔下。
    能走官道的,大部分都是有些身家的,百姓沒有交通工具,用腳走走捷徑要比寬敞的官道更快,騎馬就不一樣了。
    “御駕剛過去,上面有令,封行四個時辰。”那騎士原本不願理這幾人,因為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達官貴人出行,待看到她的牌子,神色中倒是恭敬了不少,但是還是不肯放行。
    “這是御令,我們也不敢違抗,將軍還請見諒。”
    御駕通過何地,那地方之前一定是要肅清一遍的,自從拓跋燾遇刺之後,就連大軍經過之後的通途也要設置關卡,仔細警戒,以防有逆賊抄了後路。
    聽說是御駕,賀穆蘭再怎麼不甘也只能作罷,黑著臉駕馬偏離一旁。
    “御駕走的可真慢,居然才到這裡!”
    陳節咧開了嘴。“這下不用擔心到了平城太晚了!”
    “那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蠻古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是中午,四個時辰過去那天都黑了,總不能露宿野外吧?
    此時被攔下來的人已經紛紛開始調頭朝另外一條道走了,也有原路返回去找宿頭的。
    而另一條路,正是通往懷朔方向。
    “將軍?”
    賀穆蘭看了看前方被封禁的道路,再看看後方,最後還是一咬牙:“罷了,跟我去懷朔鎮。”
    她不回家,只找個遠遠的客棧歇一夜總行吧?
    ***
    懷朔。
    懷朔是六大軍鎮裡處於最中央位置的一座,也是連接東西的要地,在黑山大營未立之前,它是抵御柔然南下最重要的一段關防。
    六鎮子弟,皆為鮮卑軍戶,也有鮮卑的貴族和北地豪強任俠,民風之彪悍,為南方僅見。
    正因為如此,別的地方打架可能只動手,軍鎮裡的男人打架卻可能動的是刀劍,街頭上游俠兒要是一個不張眼找錯了人,很可能就會惹上哪家回鄉的將軍,或者家中長輩在軍中叱吒風雲的將二代。
    但這些游俠兒中不包括“燕七”。
    燕七,自稱是燕地豪俠之後,事實上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燕是不是他的姓。他的劍極快,被同為游俠的同行們譽為年輕一代的第一劍客,他的劍和這時代大多數的軍中搏殺之劍不同,他練的是殺人劍,只要對方給的起錢,要殺的人又讓他看不順眼,他都會接。
    而且,他是個混在劉宋的游俠。
    據說他的先祖被胡人屠殺,不幸才淪為游俠兒的,他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胡人,為了能殺胡人,甚至還學了一些鮮卑話和匈奴話,為的就是殺死他們之前能夠羞辱對方一番。
    他原是誓死不踏入胡地一步的,在劉宋的胡人也都害怕此人,如今卻受了某個重要之人的委托,來懷朔接一個人。
    此人姓柳,是河東大族之後,其祖、其父都是太守,年幼時因聰穎被選入宮中作為侍郎,之後便不知所蹤。
    而燕七,便是得了一位恩人的重金作為報酬,要求他到北地懷朔來等待這個姓柳的年輕人,然後把他送到陳郡的袁家鄔壁去。
    只有這個恩人,能讓他千裡迢迢北上,在這懷朔城一等就是半個月。
    他已經等了半個月了,約定該來的那個人還沒來,他天天坐在這家客店的廳堂裡,若不是這家店也是劉宋的探子開的,他早就已經引起別人的窺探之心了。
    今日也是如此,剛過午時,他用了飯菜,又被臨窗邊秋日的暖陽曬的迷迷糊糊,剛想著洗把臉提個神,卻見幾個人進了店。
    為首之人頗為年輕,身穿一身黑色衣衫,身材瘦長,手臂四肢有力,顯然是個習武之人。
    尤其腰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鐵劍,像這樣的劍一般是背在身後的,他的腰帶鎖環顯然是特制,即使綴著這把大劍也絲毫不見累贅,腰力膂力也一定十分驚人。
    燕七此人好武,尤其見到用劍的高手手就癢,無奈身負重任,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技癢一直盯著這人。
    只見那人先點了飯菜,又點了客房付好了定錢,這才吩咐身邊兩個隨從把行李和馬具送進屋,然後就在大廳裡坐了下來。
    他跪坐的不是很端正,顯然騎馬騎了很久,也不耐煩講究什麼儀態了。
    也許是注意到燕七的視線,他把眼光瞟向他一眼,掃過他腰間的長劍,又若無其事的把身子轉了轉,干脆背對他避開他的視線。
    “好敏銳的知覺!這一身殺氣!”
    燕七覺得自己的手在癢。
    “他一定也殺過不少人!”
    居然背對著他,是看不起他嗎?
    就在此時,客店裡突然進來一個身材削瘦的漢人,一身白色長衫,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從。
    這幾個隨從先進了客店,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見店裡就兩三個人,這才吩咐小廝照顧他們的馬。
    那身穿長衫的年輕人走到櫃台前,輕輕敲了三下,開口說道:“把你們預留的那間看街的上房給我!”
    每個字,一字不差。
    燕七身子突地一正。
    總算是來了!
    那男人進了大堂,原本毫無儀態坐著的黑衣男子也慢慢坐正了身子,然後裝作毫不在意地站起身,背對著門口緩緩朝二樓而去。
    這黑衣男子,正是不得不進入懷朔投宿的賀穆蘭。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像這樣的劍一般是背在身後的,他的腰帶鎖環顯然是特制,即使綴著這把大劍也絲毫不見累贅,腰力膂力也一定十分驚人。
    賀穆蘭:(呆)咦?還可以背在背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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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6:56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 母上大人

賀穆蘭上了二樓的時候,陳節和蠻古都嚇了一大跳。
    因為賀穆蘭的臉色太難看了。
    “出了什麼事?”
    陳節先機靈地上去掩上門,而後轉身問他。
    “樓下出現了一個應該絕不會在這裡出現的人。”
    賀穆蘭寒著臉,“他應該沒注意到我,可是我卻不得不避開他。”
    “誰?”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我和素和君等人去柔然大帳招降的時候,就是他在帳外一口喊破我們的虛實,害的我們陷入危境。素和君說此人是柔然王子的漢學先生,是個漢人,柔然大破之後,此人也不知所蹤。”
    陳節和蠻古都沒有和她一起去過柔然王帳,自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他們都聽那羅渾等人咬牙切齒的說過那個蒙面男人,所以一聽到賀穆蘭的解釋立刻大驚失色:
    “柔然的漢人怎麼跑到六鎮來了?我們是不是要告知此地的鎮戍將軍把他抓起來?”
    “無憑無據,就靠我一張嘴,怕是沒那麼容易。”
    調動軍鎮兵馬是何等的大事,絕不會為她一位小小的地方將軍動用。
    她當初沒看到那男人的臉,只聽過他的聲音,但正因為沒看到他的臉,對他的聲音就極為在意。他只是說了一句話,賀穆蘭就馬上察覺出來,不動神色的上了二樓,可無論如何,兩人只要在一家店裡,總是要相見的。
    “我現在不能出去,萬一打草驚蛇那人就跑了。”賀穆蘭看了眼陳節,再看向蠻古,“蠻古,你拿著我的將牌去前面的官道,讓守道的將士去陛下那裡報訊,就說柔然大營裡的漢人謀士現在正在懷朔,陛下應該自有定斷。”
    “我去?”
    蠻古眨了眨眼。
    “是,他見過我,卻沒見過你們。此時只能靠你們了。”賀穆蘭伸手從懷裡掏出幾片金葉子。
    “你要騎馬出去,對方肯定要懷疑,我擔心這家店都不太對。你等下拿著這些金子裝作沒什麼事的出去,什麼都別帶,徑直去東市買一匹馬,然後出城去報訊,記住,要若無其事!”
    說完又轉向陳節。
    “你現在出去轉轉,催下飯菜什麼時候送進房,順便看看他們住在哪一間。”
    陳節也不囉嗦,立刻轉身就出了屋。
    蠻古接了金子,在屋子裡准備了一會兒,賀穆蘭倒是倒是帶了現成的紙和筆,蠻古等賀穆蘭的書信寫完,往懷裡一塞,再帶上將牌,也裝作要買東西的樣子出了門。
    賀穆蘭卻不敢往外走,她直覺自己只要遇見這個男人就會犯沖,只坐在房間裡一個人思考。
    這人會在柔然投降之前離開,顯然是不准備和柔然一起混的。素和君說他可能是劉宋的漢人,那就是這個時代的“間諜”,和狄葉飛當時出使高車性質相同。
    這樣一個人,如果出使任務沒完成,應該是立刻回國的。
    只要是漢人,在魏地行走並不困難,此時諸國混亂,牧民繁多,路引這種東西朝幾乎不用,萬事小心點,一路說漢話,輕易不會被發覺。
    可北方六鎮的防衛何等嚴密,這人為何會不從其他道路南下,卻到了懷朔?
    懷朔……
    懷朔……
    懷朔有什麼值得這位謀士冒著危險來到這裡?
    軍鎮對來往人員盤查嚴格,他又是用什麼身份來到這個地方的?
    “不會吧?!”
    賀穆蘭想到一種可能,震驚地一下子跳起身。
    難不成,是沖她來的?!
    ***
    柳元景離開柔然後的過程並不美妙。
    那時柔然已經全境被破,到處都是私下出巡想要劫掠人口的鮮卑將領,一不留神他們這些人就會被當成柔然的牧民抓走。
    他和柔然人送的勇士及自己的部將試圖繞過鮮卑人的防線,迂回地先從北上再南下,結果卻正好遇到了巡邏的部隊。
    他在關鍵時刻當機立斷,以幾乎葬送大部分人手為代價才逃了出來,但這個時候的柔然太亂了,到處都是鮮卑人,他不得不冒犯進入涿邪山腹地的山道避過了大軍,這才找到機會回返。
    柔然已破,夏國也不存,北涼和西秦幾乎是苟延殘喘,北燕國內爭奪王位斗得不亦樂乎,放眼寰宇,劉宋幾乎再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盟友了。
    一想到自己出使任務失敗,落得如喪家之犬一般,他就對那砍了大檀腦袋的勇士恨得牙癢癢。
    若是婆門不被俘虜,他能和他一起借道涼國回國,說不定能借來一些兵馬讓他在柔然繼續騷擾大魏。
    現在北邊和西邊的牽制已經沒有了,魏國就像是正在奔跑的馬車,遲早要把其他諸國都碾過去。
    不但如此,除了他,和他同來柔然,負責和鮮卑那邊聯絡的中間人也被俘虜,那人手上掌握著鮮卑、柔然和劉宋之間做聯絡的暗人身份,以往他在柔然和魏國之間來去也是他做安排,此人一被俘,消息斷絕,他便不能貿貿然進入魏國,否則被無處不在的白鷺抓到,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好在北方六鎮之中,懷朔裡有一處劉宋的據點,是當初花了好大功夫才盤踞下來的地方,他只要到了懷朔,找到客店,便可和劉宋接上關系,要求其他幫手前來相助。
    也不知是國內哪位仁兄心思敏銳,猜出他只要不死一定會去懷朔求助,竟早早派了一個高手在據點等他!
    一見到這位“同志”,柳元景的心裡簡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俠客燕七?”柳元景也是從中二期過來的,年少時喜歡聽些志怪任俠,這位俠客年少成名,他也有所耳聞,故而做出一副受寵若驚地樣子,長揖到地:“多謝先生來助我!”
    當然,這謝意有七成都是裝的。
    他現在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武功最高的就是這燕七了,能夠拉攏的當然絕不放手。
    燕七似乎很吃這一套,滿臉笑容地扶起柳元景:“柳郎讓我枯等了半月,總算是有個結果了。王爺讓我送你去陳郡,什麼時候啟程?”
    “我離家數載,早已歸心似箭。只是我在此地還有事情,可能要盤桓幾日,這幾日,還望先生能祝我一臂之力。”
    有這麼好的打手加保鏢不用白不用,柳元景正愁著無人可用,立刻開口請求對方的幫助。
    “要殺人?”
    一般人求他相助,都是要殺人。
    “非也非也,我想調查一個人。”
    “誰能讓柳郎君冒著危險在懷朔逗留?難不成拓跋燾那廝微服來了此處?”
    “不是他,而是一個可能成長為魏國名將之人。”
    所謂樹秀於林風必摧之,此人如今風頭正盛,根基卻不穩,正是毀掉他最好的時候。他的直覺一向不會出錯,正是他的直覺讓他避開了不少危險,他想來懷朔查一查那花木蘭的底細,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那簡單,管他什麼名將,你告訴我他姓甚名誰住在哪兒,我去把他殺了便是。”燕七想法簡單,在屋中當場一抽佩劍!
    只聽得龍吟之聲乍響後,屋內寒氣森森,手持長劍的燕七橫指拂劍,“這種人,留著他做什麼?!”
    饒是柳元景從小少年老成,城府頗深,此刻也被這大名鼎鼎的俠客弄的哭笑不得。
    別說燕七是不是那個人的對手,就算燕七能殺了他,殺一個販夫走卒和殺一位護衛森嚴的將軍可是不一樣的。
    當然,他不會就這麼直接打燕七的臉,而是笑了笑。
    “那人是最近名聲鵲起的將軍,能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猛將。他如今應該是在魏帝身邊,要不然就是還在柔然養傷……”
    他想起賀穆蘭當時身受重傷的樣子,略略頓了頓。
    “傷成那樣卻沒死,此時應該是在養傷吧?”
    柳元景也粗通些醫術,他已經是按照恢復的比較好的情況來計算了。
    他卻不知道賀穆蘭服了寇謙之的靈藥,自身恢復能力又超強,別人才剛剛能下地的程度,她已經可以騎馬了,而且正來了懷朔。
    就是這麼一個“未料到”,足以把他送入萬劫不復之地。
    此刻的柳元景自然不是能掐會算之人,他覺得那敵方大將身上有秘密、有疑點、卻只能從頭下手。
    懷朔軍鎮管理嚴格,大多是軍戶人家,柳元景一個漢人,又不是魏國人士,擅自出去打探消息只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好在這裡的客店是劉宋的勢力,其中的掌櫃、跑堂,乃至雜役都是自己人,柳元景借著小廝送飯的功夫,把自己的要求傳了出去。
    聽說那花木蘭並不是什麼大族出身,若是普通的軍戶之家,只要查一查此地姓花的人家,總能打探到些許消息。
    柳元景一路從柔然來到懷朔實在是太過辛苦,半點都無出發前往柔然時英氣勃勃的樣子,此時終於可以放松歇息,身邊又有當世的劍術高手保護,只是胡亂用了點飯菜,就睡過去了。
    而那邊陳節小心的探查了一番,偷偷摸摸溜回賀穆蘭的屋子,對著自家將軍搖了搖頭:“只看到往後院去了,究竟住在哪一間卻不知道。大廳裡都有人,通往後院的走道裡還有幾個跑堂的,我一過去就會被察覺。”
    “這麼說,我的猜測沒錯,這裡確實有鬼……”
    賀穆蘭自言自語的摸著腰間的磐石。
    “不行,我得回家去一趟。”
    她家的人都搬回花家堡去了,住在這裡的是她的堂兄花克虎。花克虎和她家私交甚好,所以她後來才敢冒堂兄的名頭去“看人”。若是劉宋真的跑來查她的底細,一定是從此地姓花的人著手,他堂兄是懷朔的守軍校尉,在這裡小有名氣,一問就能找到他頭上。
    雖說懷朔有個花家堡,但她卻不能冒這個險,因為花克虎如今住的那屋子的左右鄰居和街坊,是知道花克虎有個叫“花木蘭”的堂妹的。
    再推斷下花弧之前收過軍貼,但凡有心人都能查出點什麼。
    賀穆蘭越想越心焦,直接找了一頂鮮卑皮帽遮住臉頰,佩著磐石就想要出去。
    “將軍,你去哪兒?”
    陳節焦急地伸出手,“你帶我一起!”
    “你留在此地,看著那白衣的漢人和他身邊的劍客。那劍客功夫應該不弱,感覺更是靈敏,小心不要讓他察覺,我去去就來。”
    賀穆蘭急著找花克虎,讓他注意最近有沒有人調查自己的身份,想辦法遮掩或者抓住那些人。
    “若有異樣,去東城前街坊左邊的第四戶人家,那是我家,如今我堂兄在住。”
    說罷,推門而去。
    賀穆蘭離開房門直到客店門口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腳步一離開客店,立刻匆忙了起來。
    她特意找了一家離家近的客店,如今要趕回去,要穿過大半個軍鎮。賀穆蘭不知道花木蘭之前的知交多不多,擔心碰到熟人,所以半路上在東市買了一頂遮陽的草編錐帽帶上,看起來就像是個打扮怪異的武人,面目卻是看不清了。
    賀穆蘭一路提醒吊膽的回到“穿越之初”的地方,直到看到那道低矮的圍牆,眼眶才突然有些濕熱。
    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一個人竟然無處可去的可悲。
    他們有親人、有朋友,即使關系不好,相處不融洽,但那些總歸是自己的。
    只有她。
    有家歸不得,想逃逃不掉。
    即使想要回去看看花父花母,都要擔心身份暴露,給他們惹了麻煩。
    她微微低頭,平復下自己的情緒,在確定四周無人後,這才後退幾步然後狂奔起跳,扒著低矮的圍牆翻進了自家的院落。
    沒辦法,敲門一定會驚動四周的街坊。此時還不到堂兄回家的點,賀穆蘭准備先在屋子裡坐坐,等堂兄回來。
    等她進了院子,不由得一愣。
    院子裡停著一輛馬車,四周還有些雜物,顯然是從馬車上卸下來的。
    他們家是軍戶,院子大,房子卻小,這是為了方便為軍中養馬的,她堂兄一個人住,肯定不會弄這麼多東西回來。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慢慢挪到門口,卻發現門沒上鎖。
    裡面有人?
    賀穆蘭把耳朵偷偷貼在門上,仔細去聽。
    裡面確實有人,而且正在小聲的談論什麼。
    等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屋之時,猛聽得裡面“噓”了一聲!
    賀穆蘭還來不及避開,他家的大門就已經打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漢子面色難看地站在門口,對著她怒目而視。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門口鬼鬼祟祟?”
    這男人年約四十出頭,一身肌肉連秋衣都掩蓋不住,右邊眼球幾乎全毀,看來是被箭矢或尖銳的東西所傷,整個眼眶都受到了傷害,留下一團模糊。
    此刻他對賀穆蘭怒目而視,那黑乎乎的眼眶便也猙獰地張開著,若是膽子小的見了,當場就能嚇的暈了過去。
    可賀穆蘭是什麼人?她可是刀槍箭雨裡殺出來的女人!
    見這個相貌凶惡的男人站在自己門口,賀穆蘭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安。
    不會花克虎被劫持了吧?
    她也不囉嗦,抬腳就往門內急沖。那中年漢子似乎沒想到她這般魯莽,一邊伸出手去阻攔,一邊准備開口喚人。
    這個中年漢子正是被花弧請來做見證的花家堡族長花平,他心中藏著同房堂侄女的秘密,心頭本就懸著一根繩子,處處小心著。
    此時見這個男子行蹤可疑居然還敢往屋子裡擠,花平幾乎立刻就想和他動手,讓這後生知道什麼叫姜還是老的辣!
    只是他伸出去的手臂像是突然被鉗子一把箍住一般,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覺得天旋地轉,再一回神,人已經被拋到院子裡的地上了!
    竟像個三歲孩子一般被拋到地上!
    花平的臉火辣辣地發燒。
    見到這駭人的力氣,花父花母才真的確認外面那帶著錐帽的瘦長漢子是他們的孩子,花母直接奔了過去把賀穆蘭拉進屋裡,花父也拄著拐杖出門扶起花平。
    “對不住,對不住,可能是誤會……”
    他在花平耳邊小聲說道:“來的是我那不孝女。”
    “你說什麼?”
    花平立刻一凜。
    花弧微微點了點頭,在扶起花平後推著他進屋。
    “進去再說。”
    賀穆蘭原本以為家中只有花克虎,畢竟之前寄出來的回信,花父花母都是托在懷朔的花克虎送出去的,信中也寫了現在全家都在花家堡雲雲。
    此時再看,花木蘭家那不大的廳屋裡,竟坐了好幾個人。
    除了花父花母,還有一對長相普通的夫婦,此刻正好奇地看著戴著錐帽的她。
    袁氏卻一把摘掉了她的帽子,嘴中埋怨著:“都在家裡了,還帶這東西做什麼!你防誰啊!”
    錐帽落地,露出一張瘦出下巴、曬得黝黑,皮膚還有皸裂和干紋的臉來。頭發因為失血過度變得有些枯黃,一張薄唇更是沒有什麼血色。
    饒是花平之前在心裡勾勒過無數次花木蘭的樣貌,都沒想到她竟是長成這樣。小時候那瘦瘦長長的女孩,五官雖不精致,但至少能看出女孩的樣子。
    可如今這張臉……
    賀穆蘭被扯掉了錐帽,拉到了系著的繩子,耳朵被磨得生疼,頓時紅了起來,看著卻像是被扯掉了錐帽很不好意思似的。
    地上跪坐著的那對夫婦見有人進來,立刻站了起來,待見到賀穆蘭的臉,男人頓時驚訝的“啊”了一聲,那婦人則是露出一副敬佩的表情。
    花父原本已經抬著拐杖想要打賀穆蘭了,見到她這張臉,那拐杖舉著怎麼也落不下去了。
    袁氏更是誇張,一見到賀穆蘭的樣子,活像是她毀了容一般,抱住她的身子就嚎啕大哭:“木蘭,木蘭,我可憐的女兒,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想來賀穆蘭離家兩載變化太大,已經到了袁氏不能接受的地步。
    賀穆蘭這下更尷尬了,微微扭了扭身子,卻聽到袁氏哭到咳嗽,不敢再掙扎,只好任由袁氏這麼摟著。
    花父拐杖可笑地舉著,半響才放了下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讓世伯和嬸嬸見笑了。”
    賀穆蘭這才翻找到花木蘭的記憶,想起地上跪坐的這對夫婦是誰。
    那男人叫雲澤,是花父的火伴,也是知交好友,在懷朔當著一個兵吏,管著兵器的事情,也算是肥差,家境要比花家富裕。
    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花木蘭的事情,一家子人卻都守口如瓶,從未透露過半分。後來花木蘭的名聲漸漸變大的時候,也是他提議並打點軍府,讓花家一家搬去梁郡暫時避了風頭的。
    軍府的戶籍和現代沒有電腦管理時候的戶籍一樣,若是遷戶可以順便把之前的錯處改掉。
    花家全家搬去梁郡時這位雲世伯找了相熟的朋友,把“二子花木蘭”作為之前記錄的遺漏添了上去,那之後花木蘭的身份才在軍府裡徹底安全了下來。
    莫非這位世伯這次來又是和家裡商量此事的?
    對了,雲家大娘子正是花木蘭的堂嫂!
    花克虎常笑話說她若真是個男人,他的嬌妻肯定早就被指腹為婚,也便宜不到他了。
    知道他家犯下這樣欺瞞軍府、蒙騙過關的事情,還肯把自家女兒嫁過來,兩家的情誼可見一斑。
    雲澤和他的妻子唐氏看著袁氏扒著賀穆蘭哭的像是如喪考妣的樣子,不由得尷尬地上去相勸,無奈袁氏抓的死緊,又咳嗽的滿臉通紅,兩人怕刺激到她,拉了幾下就不敢繼續了。
    “莫哭了,給隔壁鄰居聽到了,會為木蘭添麻煩!”
    花父將拐杖重重一拄,厲聲喝道。
    袁氏松開雙手,捂住口鼻,可眼淚珠子還是像掉了線一樣往下落,其內疚氣憤傷心絕望的表情一望便知。
    賀穆蘭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被她這種捂著口鼻哭的方式哭壞了,好歹也是相處過一陣子的人,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都讓這位婦人擔驚受怕了這麼久。
    這麼一想,賀穆蘭心中大軟,一把摟過袁氏,讓嬌小的她在自己胸前哭個痛快。
    這舉動太像是男人才做的出的,加之她身著男裝,言行舉止相貌無一不像男人,屋子裡另一位女性唐氏頓時心中生出了荒誕怪異之感。
    莫非這世上真有投錯了胎的事?那些僧人們說的都是真的?
    雲澤也是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下。
    “咳咳,世侄女好幾年不見,越發……英武了。只是你雙親在家擔心受怕,得空也要回來看看才好啊。”
    “師伯教訓的是。”
    賀穆蘭一邊點頭一邊順著袁氏的背,表情溫柔無比。
    她環視四周。
    “咦,花堂兄不在?”
    “今日商量他的親事,他怎麼能在場!”那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的中年漢子突然出了聲。
    “他抱著你的弟弟出去玩了。”
    賀穆蘭印象裡沒有見過這個人,但能被自家父母毫無掩飾地透露自己秘密的,一定不是什麼外人。
    花父見女兒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知怎麼倒像是以前見了自己的將軍那般心生敬畏,竟不由自主的解釋:“這是你的堂伯,他的祖父和家祖是親兄弟,如今是花家堡花家的族長……”
    他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只覺得自家女兒氣勢驚人。
    “花族長已經知道了你替我從軍的事情。他不是外人,你可信任於他,日後我們家要隱瞞,還得多勞他幫助……”
    袁氏趴在賀穆蘭胸前本哭的稀裡嘩啦,驀地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一邊哭一邊伸出一只手在她懷裡摸了幾下。
    賀穆蘭先是還沒有發現,那唐氏卻是察覺了她在做什麼,奇怪地看了這位世弟妹一眼。
    “我和女兒有些私底下的話要講,你們先在這裡坐一坐。”
    袁氏一把抬起頭,拉著賀穆蘭的手就往後扯。
    後面是花木蘭沒從軍前的閨房,說是閨房,也不過就多個梳妝台和銅鏡而已。袁氏倒是喜歡打扮女兒,可惜賀穆蘭來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一展長才的機會了。
    賀穆蘭第一次發現袁氏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她任由對方拉著,在眾人驚訝、詫異、好奇地表情裡被拉到後間。
    一到了花木蘭的房間,袁氏頓時變身母夜叉,一邊把賀穆蘭的胸脯拍的梆梆響,一邊咬牙切齒地低聲喝問!
    “你的胸呢!胸呢!”
    “啊?”
    賀穆蘭傻眼。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大概在8點左右。
    中秋詩會還有幾天就結束了,大家踴躍作詩,踴躍得紅包,踴躍得晉江幣啊!參加事項在文案上有掛出來。
    小劇場:
    一到了花木蘭的房間,袁氏頓時變身母夜叉,一邊把賀穆蘭的胸脯拍的梆梆響,一邊咬牙切齒地低聲喝問!
    “你的胸呢!胸呢!”
    那羅渾:不在那兒嘛!
    愛染小和尚:……牆。
    上輩子陳節:我們家將軍真是一條漢子!
    庫莫提:頗為健碩,難怪力氣驚人。
    素和君:誰說他瘦弱我跟誰急!
    拓跋燾:……他穿宮裝,比我還不像個女人。
    賀穆蘭英年早逝,死於吐血過多,劇終。

  ☆、第262章 如何掩飾

賀穆蘭還真的從來沒關注過自己胸的問題。
    軍中練的最多的是騎射和馬戰,力氣極為重要,就算她力大無窮,可每天舉石鎖和例行的操練是絕不可能逃掉的,久而久之,她都懶得注意自己的胸了。
    因為她一穿來的時候就是解甲歸田的花木蘭,那時候的花木蘭胸/部已經平坦堅實,她洗澡的時候還好不自在了一陣子,可見久了就習慣了,到了第二次穿越,這花姑娘依舊是瘦長的個子,也沒啥豐腴的身材,不過半年功夫,賀穆蘭就赫然發現花木蘭的身體又變成她剛穿來那個樣了。
    那之後,她反倒松了一口氣,就算是夏天也不必纏什麼的感覺實在太好。
    這時代可是沒有空調的。
    可她沒想到,袁氏見到這種事居然會氣成這樣,不過是身材的問題而已。
    前世的花木蘭到底是怎麼安撫的啊?
    依她的性子……
    賀穆蘭回想了下記憶裡的花木蘭,僵住了手腳。
    不會就直挺挺地這麼站著看吧?
    “你畢竟還是女兒家啊!你看看你的臉,我給你送去的口脂面油呢?為何會裂成這樣?你阿爺下地干活都沒有你的臉糙!你原本就瘦,現在臉上連一點肉都沒有了!你身上呢?身上也是這樣?”
    袁氏幾乎是怒吼著去撕扯女兒的衣襟。
    賀穆蘭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袁氏撲過來的身體。
    若說她這張臉如今見不得人的話……
    那她這身子,怕是更見不得人了。
    因為在大檀王帳外的經歷,她身上除了臉和一些要害,幾乎遍布傷口,多是箭矢所傷,也有刀傷和木倉傷。
    尤其腰後面的那一刀,雖然寇謙之說沒傷到腎髒,只是沿著腹內的斜肌過去了,可那麼大一個傷口在那兒,給袁氏看過了,一定會哭死過去。
    “你還敢躲!你除了能給我看看身子,還能給誰看!”
    袁氏呆了呆,復又怒不可遏地繼續上前,咄咄逼人。
    “讓我看看你!”
    “北方風沙大,臉吹糙了正常,軍中還有滿臉凍瘡的呢。”賀穆蘭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攬住袁氏。“我是去平城的路上返家,不能在家裡耽擱太久時間,你讓我在這裡扒衣服,我怕是給你看完了就要走了。”
    袁氏鼻腔又酸又澀,只覺得女兒淡淡的幾句話裡有著說不出的辛苦,但凡父母大多如此,總是能從兒女的話語中察覺出什麼來。
    所以她又一邊咳著一邊罵她不聽話,罵她不該去當兵,罵她當個兵為何不能受個傷出個錯乖乖回來還要混出這麼大的名頭。
    賀穆蘭只像是跟柱子一般站在那裡,聽著袁氏絮絮叨叨地說,中途插了一句:“我聽你肺部沒有雜音,怎麼是干咳?”
    “冬天裡得了一場風寒,到現在也沒養過來。”袁氏沒說自己是縫冬衣著了涼,抓著賀穆蘭的手繼續說道:“你少給我岔開話。你如今已經二十了,女子十八歲出嫁都算是晚的了,你現在都二十了,你難道這輩子就這樣了?”
    這問題莫說是現在的花木蘭,便是十年後的花木蘭都招架不住,賀穆蘭也不知道花木蘭當初是如何和母親溝通的,反正那相親的架勢就讓人有些承受不住,所以賀穆蘭賣了個乖,敷衍著說:“沒事,大不了招贅,你別擔心。”
    “你父母都在,哪家好男兒願意入贅喲!”
    袁氏越看賀穆蘭的臉越覺得她終身無望,再想到硬邦邦的胸部,不知道以後給孩子喂/奶還行不行,更是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我有陛下賞賜的錢財,總能找到的。再說了,軍中那麼多沒有光棍,到時候找人去說說,說不定看在同袍的份上就入贅了。”
    賀穆蘭滿臉都寫著“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讓袁氏那心也稍微定了一定。
    “你說的是真的?”
    “真,真真的。”
    賀穆蘭猛點頭。
    “你可別哭了,你肺要有問題的話,最好找個郎中看看,也別動氣、別哭別老抽氣,否則會更麻煩。”
    “我現在就擔心你啊!你不知道,現在懷朔出了個勇猛過人的花木蘭之事已經傳遍了,我和你阿爺一天到晚提心吊膽,你阿爺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一天到晚說他情願是當初戰死了……”
    袁氏說著說著又想哭。
    “你幾個月沒信回來,外面又說大可汗北伐柔然死了不少人,我天天就盯著你阿爺,生怕你噩耗一回來,你阿爺尋了短見,丟下我們孤兒寡母……”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變他們的生活。’
    花木蘭前世的話突然在賀穆蘭耳邊炸響,驚得她渾身一哆嗦。
    等她再定睛一看,身前除了正在哭泣的袁氏,哪裡還有第二個人?
    “你莫怕……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嘛。我不會再涉險了。”
    賀穆蘭溫聲安慰,“我本事很大,現在又是將軍了,出去都要帶親兵的。”
    “再?”
    袁氏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字的與眾不同,又開始撕衣。
    “不行,你給我脫下來看看!給我脫!”
    “阿母……”
    “脫!”
    袁氏看著女兒消瘦的面頰,還有明顯氣色不好的頭發和嘴唇,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嗓子直接破成沙啞之音。
    外面的人都聽到了袁氏這一嗓子,好在花木蘭是女郎,屋子在最裡面,除了廳堂,再遠也聽不到了。
    聽到性格溫順的袁氏居然發出這樣的叫聲,花父怎麼也坐不住,對著唐氏拱了拱手。
    “麻煩嫂子去後面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家女兒性子倔強,又直率不會說話,嫂子幫著勸勸……”
    若說花弧這輩子最內疚最後悔的是什麼,那就是拗不過女兒讓她替父從軍去了,袁氏見識少膽子小,可對子女卻一直很上心,若是真吵起來,她那肺現在不好,容易出事。
    唐氏聽了他的話,毫不推辭的就起身往後走。
    待推開花木蘭的房門,立刻嚇得進去把門重新掩上,等再抬起頭時,饒是她自認膽子大的,都捂住嘴吸了一口涼氣。
    “嘶……”
    只見面前的袁氏狀似瘋癲地扯開了女兒的前襟,賀穆蘭大概怕是失手弄傷了母親,只能一臉無奈的任由她擺布。
    那前襟被扯開後,賀穆蘭察覺到有人進了屋子,立刻轉為背對著房門,袁氏被她帶的跌跌撞撞,正撞在女兒的脊背上。
    那脊背上留下數個未曾全部長好的傷口,大約是箭傷,都有銅錢大小,傷口呈難看的紫紅色,疤面糾結的長在一起,遍布了滿背。稍下面一點的右腰上方有一個猙獰的刀疤,那傷口似乎是被線縫起來的,就像是針線最差的婦人縫的失敗作品,蜈蚣般爬上了腰際。
    這時代縫合手術是沒有的,傷口全靠扎緊了自己愈合,寇謙之的靈魂能穿梭過去未來,恰巧學會了縫合之法,也是在很多屍首身上才練好的,賀穆蘭的傷口放著世上若不稱為驚世駭俗,那也沒有其他驚世駭俗的事了。
    這也是賀穆蘭為何明明能給活人縫傷口,卻極少去做的原因。寇謙之是道士,可以做這種鬼神莫測之事,而她在軍中這麼做,一不小心就會被當初左軍構陷那樣被送去處置了。
    唐氏只是掃了一眼,似乎都能想象針線穿過皮肉時的痛苦,更莫說袁氏整張臉直接撞在她背上,一低頭就看到這可怕的痕跡。
    袁氏先還伸手摸了一下那刀疤,發現是真的以後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阿母!”
    “弟妹!”
    賀穆蘭哪裡顧得上自己衣衫不整,就這麼衣著繚亂的一把將躺在地上的袁氏抱起,放在牆邊的床榻上。
    唐氏是聽說花家的二女兒天生一把好力氣,此時見她臉不紅氣不喘連用力都沒有就抱起母親,再想到她背後傷口卻若無其事回家的態度,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若是個男孩子多好,這樣的男兒,和我家婉娘最是相配。她那個脾氣,就該這樣的男兒治治。這花克虎品性是好,可是性格太憨厚,我真怕日後鬧起來了,我沒臉見親家。’
    唐氏心中只是歎了歎,卻知道多想無益,花克虎也是她自己四方打聽過確定的,已經是最知根知底又不會讓女兒吃虧的人家了。
    等賀穆蘭掩好衣服轉過身,這才羞赧地對唐氏抱拳:“還勞嬸子照看我母親一下,我去找人請個郎中回來給我母親看看。”
    “好說。”唐氏點點頭,“只是你這孩子,怎麼回家了還這幅做派……”
    她看向對方抱拳的雙手。
    “啊,我習慣了。”
    賀穆蘭一愣,然後收回手。
    “……那我去前面了。”
    她沒在袁氏的哭鬧中害羞,倒是被唐氏這般又是憐惜又是溫聲細語的方式弄的落荒而逃。
    賀穆蘭回來也是有要事商量,她擔心著客店裡的那謀士回頭跑了陳節攔不住,原想著和花克虎示警完了就走的,誰知道遇見一大家子都在,時間被拖了又拖。
    無奈這局面,一時半會又走不掉。
    “阿爺,阿母暈過去了。”
    賀穆蘭大步走入廳堂,干脆利落地說:“去找個郎中吧?”
    雲澤聽了後如蒙大赦,站了起來。
    “我去,我去!”
    他看出這家子人之後肯定有要事相談,他再怎麼不拿自己當外人,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再坐著,一邊作禮一邊往門邊而去。
    賀穆蘭站在原地,等到雲澤走了,這才說道:“阿爺,我擔心有人來查我的身份,周圍這街坊鄰居要是碰到什麼生人,說不得我女子的身份就要抖落出去……”
    花弧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
    倒是他身邊的花家族長花平接了話。
    “我來的時候已經打聽過了,之前確實有人問過你的事情,一個自稱是媒人想做媒,一個說是你舅家的親戚。”
    花平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你這些街坊鄰居都不願給你家惹事,外人問了一概說不清楚。可我看著這樣子,他們心裡也都起疑了,揭穿也就是遲早的事情。”
    賀穆蘭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問道:
    “什麼,已經有人來問過了?此話當真?”
    ***
    魏帝行轅。
    拓跋燾在皮室大帳裡看著素和君臉色古怪地走進來,頓時笑了起來。
    “居然能讓你這家伙臉色這麼難看,是哪裡又有官吏欺男霸女了,還是哪裡的余孽死灰復燃了?”
    他慣來自信,說起別人都頭痛的事情,還一副開玩笑的樣子。
    素和君手中拿著懷朔的白鷺官探查回來的消息,不肯相信地又看了好幾眼,總覺得上面每個漢字都認識,可每個漢字又都跟天書一樣。
    “您要重用花木蘭,按照規矩是要把他身家來歷都查一遍的,他家是很普通的軍戶人家,家中世代從軍,在懷朔有些名氣,但因為人丁不旺,也算不得什麼大族,只不過因為是賀賴家的家將出身,家裡男子武藝要比其他軍戶好一點。”
    素和君說的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我手下的白鷺們按照軍府給的地址找到花家,花家人已經搬離到老家去了,家中只有一位堂兄。白鷺們向此地住戶打聽他家的事情,也沒有查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們家從懷朔立鎮就住在這裡,一門忠烈,雲中之戰還死了十幾個男丁。可奇就奇在……”
    素和君把手中的書信遞給拓跋燾。
    “這消息是我親自從懷朔那邊的白鷺官手中拿過來的,斷不會有錯,白鷺們查問了他家附近的貨郎、軍府裡往來過的小吏,都說花弧只有一個兒子,年方九歲。他家倒是有個叫花木蘭的……”
    拓跋燾一邊看著書信一邊聽素和君的話,待看到後來,也是虎目圓睜。
    “不過是個女的。”
    .
    另一邊,古弼的副帳中。
    “你跟我開玩笑吧!”
    若干人看著人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覺得逗我玩有意思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抽你?”
    他氣的幾乎跳了起來。
    “你說他家家境一般沒奴隸就算了,我讓你查查火長是不是為別人掙功名,你居然跟我說花家行二的是女的?”
    若干人把人二的頭拍的啪啪響。
    “老子跟他穿過一條褲子,一起撒過尿!老子在他懷裡都坐過!他要是女人,那整個軍營都是女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聽說今天作者有話說變成亂碼了,就把這小劇場亂碼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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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7:29 |只看該作者
  ☆、第263章 素和君的猜測

賀穆蘭在花家能呆的時間不多,在等郎中來的時間裡,她大致和自己的父親與族長說了下自己在軍中的經歷、
    她對於生擒鬼方之戰和大檀之戰描述的不多,生怕父親亂擔心。只是但凡一個常人在兩年內經歷過這麼多戰事,在敘述時總會忍不住表現出一種嗟歎來,而這分外傷懷的態度,間接的也感染了花家的兩個長輩,讓他們想起了他們的金戈鐵馬之時。
    聽完了賀穆蘭的話,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年絕做不到她的十分之一。無論是三軍連續三次大比也好,還是屢屢獲得大功也好,都不是他們能做到的。
    花父神色復雜地看著女兒:“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定要……”
    “阿爺,一個女兒家,低調在軍中是活不下去的。”賀穆蘭的臉色黯然:“我第一戰就險些在戰場上嚇破了膽子,不但自己被掀到馬下踩……差點踩死,同袍也幾乎死傷殆盡。在那種戰場上,若是要隱藏自己的實力,無異於害人害己。我想活著回來,不想那麼淒慘的去死……”
    她說的是實話。即使再來一次,讓她重新選擇,她也一定選擇使出所有的實力奮勇殺敵。
    戰場瞬息萬變,你能在操練之時隱藏實力,卻不可能在戰場隱藏實力。
    花父的想法雖好,但若真依照他的話去做,換來的不過是徒勞的犧牲罷了。
    君不見,饒是花木蘭那麼守拙,到最後金子不還是發了光了嗎?
    她的話花弧怎麼可能不懂?他也是在軍中活下來的人,自然知道一個實力強大的同袍起到的鼓舞士氣之用有多強。
    可是一想到女兒從此就要踏上這條艱辛之路,他的心就忍不住為之顫抖。
    “你阿母今年得了個毛病,以後每到天寒就會咳嗽。正好夏國歸附,河東已得,大可汗下旨遷戶去南方鎮戍加開墾良田。我想著南邊比北方好歹暖和些,風沙也小些,明年春天一到,我就要帶著全家南下了。”
    花父和花平商量了許久,最後只想到這麼一個“逃”的法子。
    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也許能躲過多方刺探的眼光。
    等到了南方,他絕不和其他人透露家中還有個女兒,對外只說是還有個大兒子在從軍,應當不會有事。
    至於花家這邊,有族長和花克虎一家做工作,也許拖的時間能久些。
    “阿母得了什麼毛病?”賀穆蘭想起了剛穿來時候入冬的咳嗽,以及在家中院子裡種的柿子樹,猛然一驚:“阿母傷寒引了肺病?是什麼肺病?肺癆嗎?”
    肺癆即是肺結核,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肺部一旦感染就很可能死掉。誰也不知道她的蝴蝶翅膀會不會扇掉花母,而且後世花母雖然活著,可這毛病確實是在的,花木蘭的記憶裡也沒有花母為何會得這個病的記憶,想來袁氏大約也就是在北伐柔然之前得的這個毛病。
    家中只有老弱病殘,卻又要照顧郊外的田地又要照顧家裡的牲畜,會累病了也是正常的。花木托長成到能頂用的年紀至少還要六七年……
    這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世界!
    賀穆蘭狠狠地在心中罵了一句,花父被她的話嚇到,連連擺手:“不是肺癆,不是肺癆,就是肺寒,這個病就是精貴點,養著就是了。”
    賀穆蘭這才松了口氣。
    依她如今的身家,養著一家人是沒有問題的。她在軍中沒有什麼開銷,得的錢財也都寄回家裡去。
    “我之前寄給家裡的錢財呢?送回家給阿弟的馬呢?”賀穆蘭看了看花父身上的衣衫,發現他還穿著她離家前的舊衣,不由得蹙眉:“阿爺,我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你女兒好歹是個將軍,做個安樂的田捨翁還是沒問題的。”
    “你阿爺若真生的是兒子,如今一定過著田捨翁的日子了。”安平插了一句,幫著花弧打斷了賀穆蘭的話。
    “可如今他要如何和外人說明這些錢財和良馬的來歷?人人都以為軍府是查明他身有殘疾無需服役,軍中卻又老是托人送東西來,他難道不害怕暴露你的身份,給你惹麻煩嗎?”
    “別說你阿爺,就是你阿母,平日裡該干的活還是一點都不少的在干的。”花平盯著賀穆蘭的眼睛,試圖能讓賀穆蘭了解女子從軍對家中帶來的影響有多大,又是如何讓人擔驚受怕,好勸服她早日解甲歸田。
    “我看你,還是早些回來盡孝才是啊。”
    就算賀穆蘭再怎麼遲鈍,也看出這位“花族長”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
    她素來是直率的性子,就直接開口詢問了。
    賀穆蘭一問出口,花弧立刻緊張地看向花平。
    這個老實人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和任何人弄出矛盾,而花平在他的心目中是“權威”,是不可違逆的“兄長”,這時候就更加左右為難。
    “我們軍戶之家,父死子繼,戰至絕戶乃是常事。若是世間有了你這以女子之身替父從軍,又博得功名之事傳出,日後我鮮卑人賴以立國的‘軍戶’之法就成了他人的笑柄。連女子都要上戰場打仗,那男人都到哪裡去了?”
    花平雖從賀穆蘭的言談舉止中了解到自己的臆測可能有偏差,但對賀穆蘭的所作所為依然表現不出贊同的意思。
    “也許你真是個天生的英雄,但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建立在錯誤之上的。根本就是錯的,就算拔得再高也是搖搖欲墜。更別說你現在都已經到了上達天聽的地步,這是欺君之罪,一不留神就會禍及鄉裡。我問你,你難不成准備一輩子瞞下去嗎?”
    花平最後一句問的極為諷刺,花父拉了拉他的衣袖,生怕他把自家這倔強脾氣的女兒逼急了了。
    “哈哈,那又有何不可?”
    賀穆蘭泰然處之,朗笑著回答這位族長:“我如今騎虎難下,最差不過就是一輩子瞞下去了。可當初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要眼睜睜看著阿爺戰死沙場,阿母孤苦無依。若干年後,我說不定還要再把家裡唯一的男孩再送上戰場……”
    “花族長,從我上戰場的那一刻,我就當那個身為女人的‘花木蘭’已經死了,在戰場上拼殺的,是花家的大兒子花木蘭。你們可以站在高處指指點點,說我如何如何破壞綱常,如何如何褻瀆國體,可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沒有我阿爺和阿弟的性命重要……”
    賀穆蘭搖了搖頭。
    “您當年上戰場,難道不是為了保護家中的子弟嗎?那您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何不同呢?”
    “可我卻不曾讓你全族陷入欺君的境地裡去!”
    “那族長……”賀穆蘭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有些不客氣的回他:“我阿爺的腿傷族內人人都知道,他今年年過四十,腿上還有疾,為何沒見過族裡去替他向軍府關說,也沒人願意替他從軍?”
    她的逼問實在太過有力,花平有些語噎,片刻後解釋道:“誰家不是這樣……”
    可他卻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強詞奪理。
    因為他自己便是因為眼瞎而退下來的。
    花弧的右腿幾乎已經廢了,可軍府記錄的還是當年“腿傷而回”的履歷,並無人替他作證那條腿已經廢了。
    以花弧的老實,若是沒有人替他關說,他也不會欠這個人情到處求人為他作證去避戰。他是那種軍中最喜歡的兵員,只要上官需要,義無反顧的就去了。
    花木蘭的事,怕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了。
    賀穆蘭見這位長輩語塞,也不准備和他多糾纏。他比較是長輩,她又長期不在鄉中,鬧僵了倒對花父花母影響不好。
    所以她拱了拱手,首先示弱:“是侄女的錯,一時情急,堂伯切莫怪罪。”
    “不,你說的沒錯……”
    花平能當上族長,當然不是全靠他那身肌肉。
    此人心中一旦想透,便頓悟今日族裡陷入這種窘境,是因為他這個族長沒有照顧好族中子弟的緣故。
    若不是家中被逼的無法活下去的地步,一個女子又怎麼願意混入全是男人的地方,在槍林劍雨、生死交戰中摸爬滾打呢?
    便看她如今的樣子,也知道軍中的生活實在是說不上什麼好。
    他這樣咄咄逼人,不但沒有長者的風度,反倒是在花弧和花木蘭的心頭上戳刀子罷了。
    “是我這族長做的不合格,在這位子久了,總覺得自己了不起,看別人時過於清高。”花平一旦豁然開朗,臉上的忿色也就一掃而空,那只猙獰的右眼也變得“溫和”起來。
    “你說的沒錯,倒是我們花氏一族欠你們的。我們得了花弧的軍田和榮耀,卻沒有安排好他退伍回鄉後的生活,所以才埋下今日的隱患……”
    他認錯認的干脆,倒讓賀穆蘭吃了一驚。
    “阿兄莫這麼說,是我殘疾回鄉自慚形穢,不願意回去受人指指點點,不怪族中不照顧我。我得了軍田卻沒分給花家共用,花家堡又為何要為我奔走……”
    花弧狠狠地瞪了一眼女兒,大罵道:“你如今做了將軍了不起了是不是?長輩都不能說你幾句了是不是?”
    他抬起拐杖,狠狠地打在女兒的脊梁上。
    “我們家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就要受著,怎麼能怪別人當初沒有幫我們?我當初是這麼教你的嗎?你在軍中就學到了這個?!”
    花弧腿上有傷,一杖打下去自己也搖搖欲墜,全靠花平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倒下。
    賀穆蘭的腰上有刀傷,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被拐杖打到依然隱隱作痛,當場臉色一白,她心中對花家有愧,又已經是三十歲的女子,不是那氣性大的年輕人,耳邊聽著花弧的訓斥,也就順著拐杖之勢單膝跪下,乖乖聽他的教訓。
    和他相處過一段時候的賀穆蘭知道,這實在是一個可敬的老人,他會打她,也是怒其不爭的緣故。
    因著花弧杖打女兒之事,花平尷尬不已,賀穆蘭也沒有了一開始回來的平靜和期待,而花弧胸間起伏不定,看起來也不見得舒服到哪裡去。
    正在氣氛詭異之時,可愛的雲伯父回來了。
    “花家阿弟,開開門,郎中到了。”
    他先是敲了敲門,花弧又拄著拐杖去開門。
    賀穆蘭站起身,微微退了幾步,將臉側向牆壁,以免吸引這郎中的注意。
    好在郎中出診都是家中有了急病之人的,也知道對方最著急的是想聽到病人的病情,在廳中並沒有多待,待問清病人在哪裡以後,就帶著藥童急匆匆地往後面的房間而去。
    花弧一瘸一拐地跟著郎中入內,花平看他氣的行走都不暢,在心中罵了句自己多事便上去攙扶。雲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覺得留在廳中尷尬,便跟著郎中也進了室內。
    花木蘭的房間裡一下子湧入了這麼多人,顯得格外的小了。
    ‘回頭要勸勸花弧,把那梳妝台和大銅鏡給撤了。若對外說花木蘭是男人,家中就斷不會有兩間閨房才是,那牆上掛的劍倒是不用下了。’
    花平掃了一眼花木蘭的房間,在心中暗自嘀咕。
    他現在是抱著補償的心態,對賀穆蘭也就不再橫眉冷目,想要提醒也是發自本心,沒有居高臨下之感。
    只是他畢竟還是這個時代之人,對花木蘭准備繼續熬在軍中實在是不解,也難免有些驚世駭俗之感,只是不好再說罷了。
    屋子裡人太多,賀穆蘭只是慢了一步,倒擠不進去了。她站在門口,聽到裡面那大夫說了一堆“胸悶氣急,怒極攻心,肺寒火熱”之類的話,最後下了結論沒有大礙,只是在冬天到來需要好好調養,要破費一些雲雲之後,終於是松了一口氣。
    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可家人殷勤盼望的“解甲歸田”,在素和君的一番解釋之下已經化成了泡影,賀穆蘭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滿足父母的期望,而此番回家還頗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她心中有些難過的引頸看了花母幾眼,最終還是悄悄的離開了。
    等花弧等人送走開了方子的郎中,又委托雲澤去拿個藥時,這才發現原本站在廳堂裡的賀穆蘭不見了。
    只有屋裡的條桌之上,赫然擺著一排金葉子。
    “這孩子……該不是惱我打了她吧……”
    花父眼眶含淚,手剛摸到那些金子,卻想到這些錢都是她九死一生掙回來的,就覺得燙的燒手,怎麼也拿不起來。
    一旁看著的唐氏看了這番情景,心中也是同情,再想想家中刁蠻的女兒,頓時覺得她這已經不算是讓人操心的了。
    最操心的,就是這種想操心都操心不上的情景啊。
    “花家阿弟,把這些錢收起來吧,這是你女兒的孝心,你該高興。”
    唐氏勸慰地說道:“這些錢不是小數目,你該替她保管好才是啊。”
    “嫂子說的是。”
    花父擦了擦眼淚,把那金葉子一枚一枚的數著拿起,足足拿了九枚。
    這些錢,放在普通人家裡,夠娶十個媳婦了。
    花父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我給她留著,給她以後當嫁妝。”
    ***
    魏帝行轅。
    拓跋燾和素和君遇到了史上最難的難題。
    ——花木蘭究竟是不是個女人。
    “你不是給她當過隨從嗎?他是男是女你不知道?他吃喝拉撒你沒伺候?”
    拓跋燾斜眼一掃這位好友。
    “我當時還肩負重任,哪裡管得了他的吃喝拉撒,近身事情都是他那軍奴花生伺候的。”
    說到花生,素和君臉色微微有些可惜。
    “是個好苗子,卻被那些柔然渣滓給毀了。”
    拓跋燾聽素和君說過花木蘭遇刺被花生所救的事情,點了點頭:“有勇有謀,只是獨木難支,回頭我給他賜個身份,讓他能以自由之身下葬。”
    素和君聽到還有這意外之喜,立刻彎腰謝恩:“我替花生和花將軍謝過陛下的恩德了!”
    拓跋燾擺擺手,不怎麼在意地繼續問道:“那你總給他穿過盔甲吧?穿胸甲的時候沒什麼異樣嗎?花生有沒有過什麼異樣?”
    “陛下,我真不覺得花木蘭是個女人。他洗澡的時候花生都守在帳外,但換水或者傳達消息的時候都是隨意進帳的。遠的不說,花木蘭受了那麼重的傷,當時我親眼看著那羅渾掀了他的上衣去聽心跳,若有異樣,哪怕綁著布帶,那羅渾也不會表現的那麼自然。”
    素和君越想越覺得這是無稽之談,“更何況我給他穿過鎧甲,他身材健壯,胸部平坦,我曾以手觸之不會出錯,他的性別應該沒有問題。”
    拓跋燾點了點頭。
    “寇謙之和諸位太醫也給花木蘭看過傷,若她是女人,寇謙之一定會告訴崔浩,而崔浩不會不和我說。花木蘭應該確實是男人無疑。”
    “相對於他的性別,花木蘭的身份倒頗有疑點,他從軍兩年都未曾回過家,他一從軍,花家就搬離了那裡,倒像是特意那麼做的。”
    素和君是白鷺官之首,為人細膩,好推斷思謀。他會來找拓跋燾,想來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備,多方探查過。
    “以往花木蘭送信回家,都是由他的堂兄花克虎轉達,似乎很忌憚讓人知道他與花家有關系。在軍中時,新兵總是想家,每到佳節和休沐之時經常會有所感傷,可我問過他昔日的同袍,花木蘭很少提家中的事情,有也是淡淡帶過,只知道他家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父母體弱多病,再無其他細節……”
    素和君哪裡知道賀穆蘭是驟然而至,根本就沒有之前一十八年的相處經歷,自然也沒有細節可談。
    “但凡人思鄉,是恨不得把小時候的事都拿出來說一說的,花木蘭這樣反倒不像是想家。可他能為了父親參軍打仗,應該和家人感情很好才是,斷不會如此。”
    拓跋燾張了張嘴,大惑不解地問:“你是說,他有可能是冒名頂替?那又為何冒名頂替一個女人?直接冒名男人不好嗎?天下軍戶千千萬,多的是願意讓別人去送死的人家,這花家有什麼不同之處,讓花木蘭冒著這麼大的破綻去冒名頂替?”
    他問出這麼一大溜問題,素和君卻只是干脆的搖了搖頭。
    “陛下,臣也不知道。”
    “嘁!”
    拓跋燾蔑視地看了一眼素和君。
    “你還沒你師傅的本事嘛!”
    素和君卻笑了笑,“我師傅可是一百多歲的老壽星,見過的人和事比我全家加一起的都多,我要是有我師傅的本事,陛下你肯定都笑醒了。”
    “這花木蘭如今疑點重重,反倒不知道該不該重用他了。”
    拓跋燾歎了口氣,頭痛的揉了揉眉頭:“若說他是什麼奸細之流,可他為人也實在太坦蕩了一點。而且但凡奸細,行事必定詭秘,他卻屢次救我,要是懷有異心,我早就死了好幾次,涼都涼透了。”
    他收回手掌。
    “相比之下,他若真是個女人,反倒還沒有什麼。”
    “咦?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詫異地看向他。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拓跋燾啼笑皆非:“只要他能打仗,忠心於大魏,是男是女有什麼關系?我能用雜胡,能用漢人,甚至現在連身為敵人的高車人和柔然人都敢用,難道還怕用一個女人嗎?最多不讓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別就是了。我一國之君,抹平這點事難道抹不平?”
    “陛下倒想得開。”
    素和君從小做他的伴當,有時候也敢開開玩笑。
    “我有什麼看不開的,男人和女人在我看來,無非就是能睡和不能睡的區別。我不能睡他,也不願睡他,他就是女人,在我眼裡和男人也沒什麼區別。”
    拓跋燾想想後宮那一群不可理喻的女人腦子就發脹,耳邊似乎還響著青梅竹馬的咆哮。
    “哎,若是他身上沒有什麼陰謀,真是只是個女子就好了。”
    “天底下的皇帝,怕是只有您希望自家將軍是個女人了。”素和君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猶豫不定了一會兒卻不敢張嘴。
    拓跋燾和素和君相處頗久,見他這樣子有什麼不知道的?當場笑著指了指他:“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陛下,花木蘭從軍之時,正是賀夫人懷孕的時候。”素和君似是想到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去,接著又說:“他綻露頭角,我出發去黑山大營,到他身邊當隨從之時,皇子殿下剛剛出生……”
    拓跋燾一怔,看著素和君的臉色有些怪異。
    “花家曾是賀賴家的家將,雖然有兩代不曾往來了,但逢年過節,花家堡還是以下人的禮儀給賀賴家送禮,說起賀賴家也依舊以‘舊主’稱呼,賀賴家也承認了他們的附屬關系,所以懷朔花家才一直存在。”
    素和君越說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若是花木蘭並非對大魏包藏禍心,那他數次救駕,為您奮不顧身也就有了理由。您說,花木蘭有沒有可能是賀賴一族為皇子殿下留的人手,從小培養著的?畢竟您目前就這麼一個子嗣,他很可能就是未來的……”
    臣子不妄言王家興廢,所以素和君點到即止。
    但素和君的意思很明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燾突然大笑了起來,猛地一拍腿。
    “我知道你師傅收你是因為你最敢亂想,卻沒想到你居然敢胡思亂想到這種地步!哪有人培養心腹從孩子還在肚子裡的時就開始的?若真想替自家主子賣命,我死了,晃兒就是板上釘釘的大魏之主,為何要救我?”
    拓跋燾笑的狂妄。
    “你說,若你是花木蘭那樣萬世難求的猛將,在哪裡出不了頭,還要為賀賴家賣命?這整個大魏,還有比我身份更尊貴的人嗎?他只要討好了我,忠心於我,賀賴家能拿出比我更多的賞賜不成?你這推斷,實在是站不住腳!”
    他天生自負,從小便有“一統”之志,他從幼年時,看待人才哪怕是敵人,心中都會生出“忍他一時,反正日後都要給我用的”的想法,別人對他越不友好,他心態就擺的越好,因為他篤定日後他們成了他的臣子,他就有的是機會狠狠地打他們的臉,到那時候,豈不是有意思?
    所以古弼當年說他“不拘小節、喜歡立於危牆之下,不是成君的氣度”,他一登基了就下了求賢令把他召了過來,現在雖然經常還聽到他的嘮叨,但那時候心中瞧不起他的人如今也正經的把他當做尊敬的君主來對待了,拓跋燾心中說不出的舒坦。
    對於蠕蠕和高車也是如此,他討厭柔然人時,就下令所有的人都喊他們“蠕蠕”,讓國人對他們從心裡輕視,這樣就能打消對柔然南侵的恐懼感,激起同仇敵愾之心。
    可柔然一歸順,拓跋燾就又下令對歸順的柔然人叫“茹茹”,“茹茹”這話在匈奴話裡有“聰明人”的意思,卻不像是之前罵人像蟲子了。
    他心裡覺得這世上再沒有可以讓花木蘭一展長才之人,就覺得素和君的推斷不太准,就算是真的……
    “就算他因為什麼而被要挾,真的受制於賀賴氏,只要效忠於我,還有什麼擺不平的。”拓跋燾想到這個心中大好。
    他覺得自己只要一聲示好,再好言安慰幾句,花木蘭一定是感激涕零到納頭就拜,從此忠心不二、君臣相得、攜手同行。
    素和君見自己主子又開始秀優越感了,忍不住心中偷笑。
    可再仔細想想,拓跋燾的自負還真自負的有些道理,就算是他,在沒出仕前,若有人問他要效忠魏帝還是未來的太子,他也一定會選擇皇帝的。
    那個奶娃娃,連牙都沒長齊呢!
    拓跋燾大笑了一會兒,總算是把花木蘭帶來的壓抑一掃而空,恨不得立刻就去見花木蘭,問問他“你要不要把秘密告訴我,我替你擺平,你以後就徹底效忠我”了。
    花木蘭有這個把柄在他手裡,他只要用好了,何愁不多一員忠心耿耿的大將?
    禿發破羌那小子不就是這麼效忠的嗎?
    拓跋燾笑的舒心,帳外守著的赫連明珠在門口求見,召進來一問,竟是他們剛剛討論的對象派人送了信來。
    由於是最近風頭正盛的“虎威將軍”,又得到陛下看重,守衛御道的侍衛不敢怠慢,命了快馬將信和人都送來了。
    宿衛軍和賀穆蘭有些交情,赫連明珠更是對賀穆蘭心思復雜,兩者都願意給她方便,這信倒是比其他奏折進來的還快一些。
    蠻古不是信任之人,拓跋燾出於安全考慮沒讓他進帳,只是讀了讀那封書信。由於賀穆蘭大大的出名便是因為手刃了大檀,而那一戰素和君也有參與,甚至是計策的制訂之人,所以拓跋燾看完信後把它遞給素和君。
    “你看,我就說花木蘭是可信任之人吧。”他似乎對自己發掘了一個人才,並且這個人才雖有秘密卻不會妨害大局而得意洋洋。
    “你絞盡腦汁抓不到的那個‘先生’,竟被花木蘭無意中發現了。”
    素和君也驚訝的很。
    若是花木蘭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樣,此番即使路過懷朔也不會進去的,畢竟花父花母又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那叫花木蘭的女兒說不定都被變為人質了,花家才會幫著掩飾他的身份。
    他們都沒想到御道封禁之事,也就想不到賀穆蘭不是想進懷朔城,而是不得已,不得不進去的。
    ‘聽這意思,這位白鷺官大人似乎有些不信任花將軍?’
    一旁傳達完消息就立在一旁的赫連明珠心中有些詫異,可臉上卻不動聲色,只豎著耳朵聽著。
    素和君被拓跋燾鄙視了,卻第一次心情大好,他笑著說:“是,陛下,看來是微臣錯了。”
    然後興奮地捏緊了信函:“陛下,我立刻快馬加班去懷朔,等我調動懷朔兵馬把那客店給包圍了,諒他再神出鬼沒也插翅難逃!”
    拓跋燾正准備答應,突然想到自己剛才的念頭,立刻一拍案幾而起。
    “走,我們一起去!”
    拓跋燾微服私巡脫隊單跑已經是常事,身邊的大臣和宿衛都已經快要麻木了,可是這麼點小事還要勞動這位皇帝親自出馬,幾個剛剛入帳保護拓跋燾的宿衛立刻露出“陛下不是吧你又來”的神情。
    拓跋燾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一想到和花木蘭幾個月沒見,他見到自己肯定嚇得眼睛珠子都掉下來了,心中就更是大快。
    “哈哈哈,這可是劉宋的奸細,怎能姑息對待?我要親自去才放心。來來來,快給我准備馬匹和普通料子的外衫……”
    他掃了一眼赫連明珠,眼神中笑意更甚。
    “趙明在這裡正好,我有些內急了,騎馬之前先方便一下吧,來伺候我如廁!”
    赫連明珠:……
    眾宿衛:(內心) 陛下,我們是不是該先回避啊!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還是很相信花木蘭的,他是個相信直覺的人,恩恩,花木蘭的頭號兄弟!
    今天晚上要去看望生病的親戚,不一定有二更,有二更估計也是晚上很晚後的番外之類,大家想看什麼番外可以踴躍發言,我也許會挑一個寫的。
    小劇場:
    正在如廁的拓跋燾突然想到剛才的討論,低頭問赫連明珠:“你伺候花木蘭那麼久,你覺得他像女人嗎?”
    赫連明珠搖頭,內心:你特麼在逗我?
    拓跋燾:(痛)不是就算了,你手能不能輕點?
    赫連明珠的絕技——霍喲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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