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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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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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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7:54 |只看該作者
  ☆、第264章 番外 古今木蘭都一樣(上)

番外古今木蘭都一樣
    過年,是中國人最有歸屬感的一個節日。
    流落到現代的花木蘭對這個節日十分熟悉,每逢春節之時,無論在哪裡,都一定趕回家去和親人團聚。
    此時還沒有過年,但花木蘭早早就休了年假,從部裡所在的帝都到n市的老家過年。她除了過年其他節假日幾乎是隨時待命的,更沒有所謂的“假期”可言,局裡領導理解她的心情,也就早早的准了她的假。
    花木蘭懷著幸福和喜悅的心情回了n市,飛機抵達的時候已經是夜晚。
    雖然還沒到過年的時候,但商家們早已經開始早早的裝點這個盛大的節日,漂亮的櫥窗、鮮亮的裝飾以及各色的燈光交織成五顏六色的溪流——天藍和橙色、紅色和綠色、各色形狀的燈管與光禿禿的褐色樹干、灰綠色松樹以及散亂的髒雪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來之前下過雪嗎?
    花木蘭踩著路沿上的雪,沿著道路往自己家的宿捨大院回去。
    無論看多少次,她都會被這燈火通明的城市所迷惑。
    魏國的夜晚,是不見天日的。京城一到了晚上就會進行夜禁,若是擅自燃起燈火,還要被罰,嚴重的要抓去大牢。
    鄉間更是沒有條件這樣點燈,就算有些燈油錢,也一定是在燈下縫縫補補或看書學字,時間久了還會把眼睛熬壞。
    對了,那時候沒有“近視”一說,看不清了,就都說成是“熬壞了”。
    賀穆蘭的身體素質雖然沒她的好,但至少不虛弱不近視沒有什麼“嚶哼一聲”就倒下的毛病,她已經很知足了。
    賀穆蘭家所在的小區幾乎都是警察家屬,而且是看著賀穆蘭長大的老鄰居老世交,見到花木蘭拖著一個大箱子回來,哪怕正在家中燒飯也要伸出一個腦袋打個招呼:“嘿,回來啦?回來過年?”
    到了這個時候,花木蘭就會笑著溫聲回答:“是的,xx嬸/xx姨,我回家過年了。”
    她原本以為這個世界的街坊鄰居都是這樣的,等走的地方多了以後才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緣分得到這樣的熱情對待。
    一棟樓裡相見不相識,對面人家死了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在這個社會的城市裡才是常見之事。
    間或遇見幾個特別熱情的大媽還會過來和她親密攀談,更有神神秘秘丟下一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阿姨看你長大的一定會幫忙”雲雲的安慰。
    花木蘭一邊笑著一邊莫名其妙的回家去,留下幾個大媽在後面竊竊私語。
    “你們有沒有覺得賀家這丫頭回來一趟更有味道了?”一個大媽意外地談論:“雖然並沒有變漂亮,可是和之前木呆呆的樣子不一樣了,也許是見識多了,人特別的有氣質……”
    “尤其是眼睛,我現在很喜歡這孩子的眼睛。豁達,看的寬廣,有這樣眼睛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一個大媽跟著接話:“可惜我家沒兒子,不然肯定……”
    “沒兒子,不是有個外甥嘛!那個留洋的……”
    “咦……”
    花木蘭可不知道人家正在背後誇她好,輕輕松松提起碩大的箱子就上了樓,摸出鑰匙開了自家的門。
    若是其他女兒家回家,又帶著這麼大的行李,一定會打電話叫家裡人來接,哪怕不接,上樓也弄出很大的聲音來。
    可花木蘭基本用不上男人,回家輕輕松松,連異響都沒有弄出來,開門的時候賀爸爸和賀穆君都沒反應過來花木蘭回來了。
    “啊,老李啊,就這麼說定了啊!好的好的,我一定會說服她的!唔,我那臭小子你也關心點,他也光棍一條呢!”
    賀爸爸正滿面紅光眉飛色舞的打電話,回頭一看女兒進來了,立刻壓低了聲音:“好了不說了,正主兒回家了!”
    “爸,我跟你說,你這樣妹妹會……”走出房門的賀穆君一愣:“穆蘭?你怎麼今天回來了,不是明天嗎?”
    “有個同事給我買了今天的飛機票,我就把那張火車票退了。”花木蘭隨口回答,將行李箱放腳邊一放,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一般自在的找出拖鞋穿好。“反正也沒什麼東西,就不用你們接了。”
    沒什麼東西?
    賀爸爸和賀穆君悲憤地看了眼她手邊地皮箱,又收回了視線。
    汗!
    這麼大的箱子,就算他們去接也不一定提得回來!
    當晚自然是歡聲笑語,一家人和樂融融。花木蘭四處執行任務,路上也買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一年積攢下來,也攢了一箱子,全部都扛了回來。
    賀爸爸為這一對兒女愁白了頭發,人家這個年紀都已經帶孫子了,他就沒見過未來兒媳婦,也沒見過未來女婿。
    他女兒心氣高性子冷他還能理解,可他兒子正直善良,為毛就談一個分一個呢?難道是因為他家境不是特別高,不算高富帥?
    可養活一家人總夠了啊!還有五險一金,多麼穩定!
    所以當晚愁白了頭的賀爸爸直接丟下了炸彈。
    他對花木蘭丟下炸彈,當然是因為花木蘭比賀穆君更乖一些。
    “穆蘭啊,你看你也已經三十歲了。人說三十而立,你怎麼也該找個男朋友了。就算不找男朋友,多認識些男孩子也是好的……”
    “哦。”
    花木蘭看著一臉不自在的賀爸爸,將他和自己阿爺的臉疊合在了一起。
    不管什麼時候,她總是不能拒絕這樣的目光。
    “行啊。”
    “你看呢,你現在收入穩定,又有了些名氣,好男孩都應該喜歡你這樣身心都堅強的……咦?你說什麼?”
    賀爸爸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
    “我剛才聽錯了嗎?穆君?”
    賀爸爸扭頭呆滯地看向賀穆君的方向。
    “你怎麼這麼簡單就從了!說好的巾幗不讓須眉呢!女英雄難道就這麼軟弱嗎?新時代的女性就是你這個風范!”
    賀穆君一邊跳腳一邊氣急敗壞地大叫。
    “你叫我這個比你年紀還大的哥哥怎麼拒絕!”
    其實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
    花木蘭輕笑了一下,偷偷擦了擦嘴角。
    相親嘛,從古到今都一樣。
    她在梁郡時,真是被阿母壓著不知道看了多少,反正最後人家全部都不干就是了。
    干的都是心懷不軌的,她阿母倒不干了。
    反正就去坐一坐,自家阿爺阿母心裡又能寬一寬,對方被自己看看又不會掉一塊肉,有什麼了不起的?
    大不了她付賬就是了。
    特戰隊的小伙子們都沒什麼時間談戀愛,女孩也大多是沖著“英雄夢”的情結來的,發現這些“英雄”其實是睡覺打呼嚕值班摳腳丫的家伙們後大多也就美夢破碎果取關了,所以她也見過不少相親。
    反正就是那麼回事。
    於是第二天,欣喜若狂和如喪考妣的賀家父子在門口送走了穿著一身黑色羽絨服,帶著毛線帽的花木蘭。
    “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是特警啊!要覺得對方靠譜在說明白自己的身份!今天那人是個普通的公務員,不知道你的本事的!”
    知道他女兒能打死一頭牛,還不給嚇死!
    賀爸爸大聲叫了起來。
    “哦,知道啦!”
    花木蘭遠遠地往後擺了擺手。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不見了,賀爸爸才笑容一收。
    “哎喲,我後悔了。”
    “哈?”
    “別人介紹的時候覺得很好,這一看我家閨女,覺得那小子配不上她,怎麼辦?”賀爸爸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是不是每個當爹的都這樣?”
    “我還沒當爹呢。”
    賀穆君一本正經地道。
    “等我當爹了我在告訴你!”
    “你要敢給我先當爹後娶媳婦,小心我抽死你!”
    “……”
    xxx
    裝飾高雅的咖啡廳裡,一個打扮得體的中年男人對著對面的花木蘭打量了一會兒,覺得對方雖然長得不漂亮,但氣質挺好,心中已經有些接受了。
    他今年三十出頭,還只是個小小的科員,也沒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如何如何好,而且他還沒什麼野心,只希望對方的德行一定要好。
    就是……
    中年男人看著花木蘭的臉。
    “我是不是在哪兒看過你?”
    怎麼越看越覺得眼熟呢?
    咦,這人倒挺會拉關系的嘛。
    花木蘭記憶裡絕好,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聽到他的話搖了搖頭。
    “應該沒有,大概我長得普通吧。”
    “哦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真的好像有什麼印象!”中年男人在機關裡看報紙雜志多,自然在幾年前見過這風頭正盛的“巾幗女英雄”,不過時隔好幾年,她又不是什麼女明星,沒多久就淡了。
    花木蘭點了點頭,權當相信。
    於是一時間又陷入了冷場。
    男人覺得自己應該責無旁貸的做到熱場的工作,於是隨便扯了一個話題:“聽說你是警察?”
    “是,我們一家都是警察。”
    花木蘭相信對方肯定也了解過了。
    然後男人精神一震,開始以“警察”為話題聊了起來。花木蘭覺得對方說的也還倒有些意思,間或回答幾句。
    等到了後來,那男人突然問她:“聽說一般女警的待遇普通不高,請問每年扣除保險等等大概拿到手多少?你別奇怪,我只是好奇警察和公務員的收入差距……這不,以後還要養孩子……”
    收入和養孩子什麼關系?
    花木蘭微微一怔,想了想自己的收入。
    三年前好像是x萬一個月,還有破案的獎金和在外出差的費用,林林總總加起來,似乎也不少?
    不怎麼花錢,吃住都在局裡的花木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也是有錢人了。對於“特別人員”,上面一向給的優渥,否則怎麼能讓人安心的賣命呢?早就已經轉行了。
    所以花木蘭沒有隱瞞了爆出一個三位數的數字。這三位數的開頭數字不在數字裡的最前面,所以那男人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掃了一眼花木蘭。
    這女人……
    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傍晚,坐了一下午的花木蘭喝了一肚子水,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賀爸爸早就迎到了門口,問起女兒:“怎麼樣?怎麼樣?”
    花木蘭眨了眨眼。
    “他說他配不上我。”
    咦?這麼有自知之明?!
    賀爸爸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
    “怎麼說?”
    花木蘭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不敢說自己的收入把對方嚇跑了,對方還把自己當得了幻想症的怪人。
    “他說,他一年只有十萬不到的收入,實在高攀不起。”
    聽到這句話的賀穆君只覺得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他無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倚靠在門框上。
    “妹妹,你別說了……”
    他可是每年連五萬塊都沒有的窮光蛋啊……
  

  ☆、第265章 番外 古今木蘭都一樣(下)

花木蘭乖乖去相親了,賀爸爸反倒不適應了,一天到晚在家裡胡思亂想。
    諸如“我女兒是不是會在心裡埋怨我”、“她相親是不是高不成低不就”、“我女兒這麼厲害男人會不會心裡有陰影”之類的猜測越來越重。
    相反的,對於還沒放假一天到晚值班上班的普通民警小賀同志,賀爸爸就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
    你妹妹收入高本事好挑一點沒錯,你個三十歲大齡青年了到現在還騙不到一個老婆到底是為那般啊!
    為毛,為毛!
    他抱個孫子就這麼難!
    ***
    第二個相親對象,是已經久仰賀穆蘭大名的狂熱粉絲,拐著彎抹著角想盡一切辦法才獲得了這次相親機會,聽說心目中的女神答應了,當晚就在被窩裡笑了哭,哭了笑,以至於家人都以為他瘋了。
    這相親對象倒有一個特別好的職業,人們所說的都市新貴——it精英。
    他自己創立了一個軟件公司,專門制作企業管理軟件,在業界也算是赫赫有名。不過他只主管技術方面,經營歸另一個合伙人管。
    兩人會面的地點也很有意思,居然是個網咖,那種兩個人連在一起的座位。
    “偶像,我已經關注你很久了!謝謝你給我這次機會!”
    it男遞出一個本子,“我為了這一天,准備了好久!”
    花木蘭怔怔地接過本子,打開一看,裡面全是貼滿關於她報道的報紙、雜志的摘記,一個本子被這些塞得有兩本厚。
    花木蘭隱約想起賀穆君房間裡似乎也有這麼一本本子,不過裡面貼著的都是變形金剛的貼畫,而且賀穆君好像說過那是他上小學的東西……
    “聽說你是特警,特警是不是經常要殺人?你們殺人用什麼,用槍嗎?還是徒手搏斗?”
    it男瞪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個急著得知答案的孩子。
    花木蘭被嚇了一跳:“當然不經常殺人,我們又不是殺人狂。能夠生擒的時候,大都是生擒的,若是遇到負隅抵抗的才會擊斃。”
    花木蘭自幾年前被輿論壓迫之後,已經被三令五申對外宣明口徑,她幾乎是反射性地為自己解釋。
    “這樣啊……”it男有些奇怪的垂下頭,“我還以為……”
    他能見到傳說中的“人間凶器”呢。
    他掃一眼花木蘭穿著的厚實的羽絨服,再看了看她平淡無奇的臉,覺得對方身上並沒有“人間凶器”的天然呆萌熟悉,倒像是個普通的路人甲。
    花木蘭不明白這男人為何突然垂頭喪氣起來,見他看著自己的羽絨服,還以為他是好奇在這麼熱的網吧裡為何穿著厚厚的外套,出於禮貌,她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了,放在椅子的後面掛上。
    別說,脫下來涼爽多了。
    那剛剛還沒精打采的it男突然又像打了雞血一般豎起了脖子,眼睛的余光從花木蘭某個雄偉地部位一掃,繼續找了個話題:“其實我是‘巾幗木蘭’後援團的會長,我們後援團和你的官方微博一直有互動,只是你很少理我,我的私信也只回些套話,所以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那it男熟練的打開電腦,登上賬號,指著屏幕給花木蘭看。
    花木蘭伸過頭去一看,老臉難得一紅。
    此人id居然就叫“我愛花木蘭”。
    “你這個……”花木蘭指了指那名字。“有些……”
    我的個老天,經歷了兩輩子,也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個話啊!
    “咦?哦,你說這個名字啊,你你你你你別誤會……”it男一見這個名字,再想到這位女警官叫“賀穆蘭”,立刻語無倫次地說道:“這個並不是影射你的名字,是因為我從小就喜歡花木蘭!我一直覺得花木蘭是很偉大的女性,真的!所以我才叫我愛花木蘭,我的擇偶標准就是找花木蘭那樣內外兼修的女人!”
    花木蘭覺得脖子也有些熱。
    “花木蘭有什麼好的,殺人如麻,年過三十依舊未嫁,惹的家裡老幼擔憂。”花木蘭面對這樣瘋狂的追捧者,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不過是段傳說罷了。”
    “你怎麼能這麼想呢!”
    it男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那可是個英雄!英雄是什麼?英雄就是被別人仰望的!嫁人這種世俗的事情,不是英雄的必需品!”
    他大手一揚。
    “你這是在物化女英雄!這是不對的!”
    頓時,一網咖的人都以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向it男。
    這人還算有些自尊,見別人看猴一樣的眼神,頓時縮著腦袋坐了下來,又羞又窘地說:“不好意思我失態了!我以為你是類似花木蘭的女英雄,所以聽到自己的一個偶像這麼說另一個偶像,情緒有些激動,激動……”
    “你說的沒錯!”
    花木蘭帶著笑意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咦?你不生氣?“
    it男頗為意外。
    “不生氣。我覺得女英雄確實不該想嫁人這種世俗的事情。”花木蘭端莊無比的坐著:“我覺得你很有趣,我們做個朋友好了。”
    一時間,it男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我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為了世俗的意義我來找你做什麼啊!“我我我覺得女英雄最好還是有個懂她愛惜她的人,相互扶持著走下去,這樣年老的時候……”
    啊啊啊啊,她怎麼走了!
    聽我解釋啊!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次機會的!
    花木蘭猛然站起身走出這個卡座卻不是因為對it男有什麼不滿,而是她敏銳的聽到了隔壁似乎有什麼爭執。
    等她走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在網咖的中腰位置,有一個長得削瘦無比的男孩子強拉著一個女孩的手往外拖。
    那女孩大概是不願意,拼命掙扎,其他網吧的顧客可能覺得情況不對,可男孩子身邊還站著幾個同樣瘦弱的男人,上網吧的一般都是小青年,在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混混們威脅下,誰也不敢站出來給那女孩出頭。
    花木蘭一直覺得這個時代十分奇怪。
    她和其他同事破獲過好幾起黑幫大案,那些黑幫的中高層一般都是彪形大漢,年紀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年富力強。
    可就像等級劃分一樣,這些黑幫底下的“小弟”們卻大多是瘦成一根竹竿,身上紋著亂七八糟的花紋,大冬天穿著一件薄薄的t恤包著一件薄的貼身外套,就連褲子都穿著緊身褲,顯出兩截干柴一般的細腿來。
    每次一看到這種場面,花木蘭都伸出一種“啊,伸手就一捏兩斷了吧”的感覺,以至於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中國的年輕混混們都吃不飽。
    若是吃得飽,那種在刀頭上舔血的生活,為何把自己瘦成枯柴?打架的時候氣勢都差些。
    甘蔗都比他們的胳膊粗,能打架嗎?
    花木蘭想起自己那時代軍營裡一水的壯漢,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就連她自己都在日以繼夜的鍛煉中變得極為結實。
    哪像這裡,花木蘭有一次還看到街頭斗毆的兩幫小混混打著打著,那已經快到屁股下面的低腰牛仔褲露出了內褲和半截屁股的……
    這是打架呢,還是賣肉呢?
    花木蘭在心裡默默吐槽了許久,見那個為首的青年眼睛渾濁,眼眶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皮膚也呈現不自然的青黃之色,心中一凜。
    這樣的氣質她實在看的太多了!
    這青年大概在吸毒!
    牽扯到涉毒,花木蘭一皺眉頭湊上前去,在其他人“這女人瘋了”的表情中一把抓住為首青年的手腕,微微一個用力便成功讓他的手松了開來。
    “你這x子那裡冒出來的!我擦!”小青年大聲呼痛地捂住自己的手腕,對著花木蘭大叫:“你這老女人居然敢多管閒事!”
    那女孩被救了下來,趕忙躲在花木蘭的背後,抓著她的衣衫哭著哀求:“阿姨阿姨你幫幫我,他們要拉我出去害我!”
    因為一群小年輕裡有個成年人管事了,就有幾個大著膽子跑到廁所裡去報了警。花木蘭估摸著這幾個小青年就算是全部都上也不是自己的對手,護著這女孩就想往有監控的位置走。
    “她說他不想跟你們走,你們還是散了吧。”
    花木蘭准備逃警證嚇唬他們,可手一摸到毛衣卻發起了愁。
    警證和其他東西都在羽絨服的外套裡呢,褲帶裡只有手機和幾張零錢。
    “臭x子!”
    為首的小青年瞪了她身後的女孩子。“你以為躲就躲的掉嗎!你毀了他們的東西,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你就在這個網吧裡躲著,我看你能不能永遠不出去!”
    他看著花木蘭那張光潔的臉,突然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從懷裡掏出一個玻璃瓶子,打開蓋子就朝花木蘭的臉上就潑了過去!
    “啊!”終於追上來的it男。
    “哎呀!”圍觀的一眾男孩女孩。
    這小青年的動作極快,旁邊大部分人都沒看清他掏了什麼東西,可花木蘭的感官是真正在槍林彈雨裡練出來的,當下准備往旁邊一閃,卻想到身後還站著一個女孩,便順手抄過網咖的單人沙發當做盾牌擋在了面前。
    網咖的單人沙發重量雖不重,但平時要抬起也得兩個成年男性,花木蘭只不過一提一拎,那沙發就像是毫無重量的充氣玩具般提到了她的面前。
    男青年潑出的液體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盡數潑到沙發上,幾個混混發出了惋惜地呼聲,就見那沙發突然以一股極大地力道向著丟出液體的青年飛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
    沙發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身上,沙發扶手上沾著液體的部分緊緊壓著他的脖子和臉,讓他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嚎叫。無奈沙發頗重,這人面部又吃痛,竟是半天無法推開沙發站起來!
    旁邊的諸人都驚呆了,從花木蘭插手管閒事到這些小混混潑灑不明液體再到花木蘭抬沙發擋液體再擲回去……
    真乃一條女漢子也!
    已經有許多人偷偷拿出手機在錄像了。
    那女孩從液體一飛出來的時候就抱著頭蹲了下來,除了尖叫什麼也不會,等聽到是對面的小混混在叫,才不敢相信地抬起頭往外看去。
    她身前這位神奇的“阿姨”聲音冷冽,態度極為嚴峻地喝罵:“你們這群小混蛋居然隨身帶硫酸?你們不知道硫酸一不小心進入氣管是會死人的嗎?”
    “有條子來了!”
    門口放風的一個混混立刻在門口大叫。
    這個網咖的老板不在,留在網咖裡的收銀員和網管年紀都小,一聽警察來了頓時心中一松,而網咖裡的未成年小孩和這群混混聽到這句話猶如老鼠看見了貓,立刻撒腿就要跑。
    花木蘭懷疑這些人有藏毒吸毒的歷史,在確定那個沙發底下的男孩翻不出去之後起步就追,不過兔起雀落的幾下,幾個小混混就被她抓了回來,一個個跌倒在地,痛苦的翻滾。
    “誰在這裡打架鬧事!”
    一群接到出警消息立刻出警的警員沖進網咖。
    花木蘭抬頭看了看時鍾,剛剛過去八分鍾。按照警察“接警後五分鍾內必須出警”的相關規定,八分鍾到達已經算很快的了。
    這些警員接到的消息是這個網咖有一群混合試圖攻擊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女孩,他們以為是什麼暴力案件,立刻加派人手,結果到了案發地點,卻發現那些小混混都倒在地上,一個混混還被壓在沙發底下,有幾個膽大的男孩子看著那沙發,確保他不會被底下的人掀翻了過去。
    他們原本想著說不定都去晚了,有人要是遇害就糟了,卻發現事態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網咖裡還有一群人舉著手機和ipad什麼的在拍照,頓時一怔。
    若說警察最怕什麼,就是怕出警的時候遇見喜歡亂拍東西上傳的圍觀群眾了。有時候明明不是這麼回事,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到底怎麼回事?受害人是誰?”
    警員裡級別最高的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受害者。
    受害者?
    一群圍觀的少年們先看看那個女漢子阿姨,猛地搖搖頭,又看向了地上的倒霉混混。
    受害者妥妥是這些可憐人!
    “請把我羽絨服拿過來。”花木蘭抬起下巴,對在旁邊也一臉興奮地舉著手機錄像的it男發話。
    他只是微微愣了愣,立刻返身回去,在身後抓過羽絨服送了過來。
    幾個警察發現了一直表現的極為驚懼的女孩,將她叫了過來問詢,又有幾個警察把地上的小混混們拉起來,准備都帶回所裡問話。
    等兩個警員合力抬起沙發救出卡在下面的混混時,不由得都吸了一口涼氣:“怎麼回事!誰用了有毒化學物品!”
    一群圍觀的人幸災樂禍地作證:“他自己潑的!我們看著他自己潑的!結果斗轉星移了!”
    頓時噗噗聲不絕。
    花木蘭已經和一個警員大致說了經過,it男送過羽絨服,她從口袋裡掏出證件,遞給幾位同行。
    “我正在休假,正好遇見這件事,並不是特地過來抓捕。不過我懷疑沙發下那個男孩子吸毒,你們最好仔細審問一下,也許順籐摸瓜能找到本地的販毒團伙。”
    她說到販毒團伙的時候,被一個警員拉去問話的那個女孩臉色突然一白,嘴裡的話也頓了一頓。
    這個問話的是老警員,辦案經驗何其豐富?立刻就留意了起來。
    “快過年了,犯罪者鋌而走險的案件增多,最好多注意下娛樂場所和公共場所的治安。”
    她這口氣就些居高臨下了,尤其她當慣了將軍,如今手下也有一群特殊隊伍,她正是組長,這些警員剛剛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待一看到她的證件頓時一驚。
    立刻有腦子靈活地行了禮,“是,花警官!”
    二級警監啊!
    三十歲的二級警監啊!
    還是特警!
    這女人乖乖的不得了!
    這件事最後以所有人被帶去派出所做口供結束。在亂七八糟的一下午過去後,花木蘭和那it男終於順利的步出了警局。
    “不好意思,好好的下午,最後連累你到這地方來了。”
    花木蘭知道很多人都忌諱來警察局,認為來這裡很晦氣,有時候抓到小偷了,情願把對方放掉也不願意和抓到的人一起進警察局做口供。
    這種事情是經常有的,大部分老百姓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不,這個下午我過的有意義極了!”
    it男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你是真正的英雄!”
    通過花木蘭頗有經驗的推斷,這群混混們果然牽涉到一個本地的販毒團伙。他們都只是最底層的“分線人”,只能賣一些最不純的b毒,但饒是如此,利益也十分驚人。
    那女孩是某個娛樂場所的“公主”,有一次無意間發現了他們的事情,結果嚇個半死,因為他們把東西藏在她的化妝室裡,她一不留神就會有“藏毒”的風險。
    這女孩膽子也大,趁人沒發現把那些毒品給倒在馬桶裡沖了,然後托病不去上班,換了住處又換了化名(她原本就是化名出來工作),趁著過年藏了一陣,最後還是被找了出來。
    本來是一件很小的事,這女孩膽子也小,雖然很害怕毒品害人,但也不會因為這個就去告發他們,若是這些混混不找她麻煩,這事也就這麼揭過去了。
    只是他們因為丟了貨受到了很大的損失,這小頭目就一直想給她點顏色。因為她長得好看,隨身還帶著硫酸,准備把她臉毀了。
    這般惡毒的心思,實在是可怕。
    花木蘭在這裡呆了一下午,當看到這些口供後暗自慶幸自己插了手。
    否則無論是這女孩還是這群混混們,這輩子都會毀了。
    她唯一覺得抱歉的就是這個it男,可能嚇到他了。
    “我不算什麼英雄,這是我的工作而已。”
    花木蘭被誇獎過很多次,已經處之泰然了。
    “術業有專攻,我比較會打。”
    那it男聽到那句“我比較會打”卻像是聽到了最動人的甜言蜜語,看著花木蘭的眼神都要化了。
    “你讓我這樣的男人羞愧,我居然還想和你以結婚為目的處對象,你不知道,我下午腦子都一片空白,不知道該上去幫你還是報警更好,一猶豫間你已經把他們擺平了……”
    他不停的回味那一幕,覺得自己以後可能夜夜都要重復女英雄救美的美夢。
    “你簡直讓我自慚形穢,我真的高攀不上你,就讓我和你先做個朋友吧!”
    咦?
    又是這個?
    賀爸爸會不會覺得我敷衍他啊?
    花木蘭遲疑了一會,伸出自己的手去。
    “好。”
    it男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既然是朋友了,以後就別叫我畢先生了,喊我小畢就好。”
    他比她還小一歲呢。
    ***
    當晚,由於花木蘭回來的有些晚,賀爸爸極為期待的迎著穿拖鞋的女兒而去。
    “看這樣子還一起吃了晚飯?怎麼樣怎麼樣?對方怎麼說?牽線的王阿姨一個勁說他暗戀你很久了!”
    嘿嘿,一定是水到渠成吧!
    “哦,他說女英雄不應該只世俗的想到嫁人。還有,他覺得自己高攀不上我,我讓他自慚形穢了,所以先從朋友做起。”
    這個好歹成了朋友。
    不像前面那個,還把她當說大話吹牛皮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賀穆君看著已經徹底傻掉的老爸,大笑著扶住門檻,以免自己笑破肚皮倒了下去。
    他這妹妹做了什麼?去個網咖還能讓人自慚形穢?
    去網咖的一定都是宅男,不會是玩什麼游戲看著他妹一血,雙殺,三殺,最後殺成神了吧?
    和他妹妹玩這類游戲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她天生就是打擊男人自信心的。
    “笑,笑你妹!賀穆君我告訴你,你妹妹是英雄你可不是!”
    賀爸爸惱羞成怒地喝道:“你趕緊給我世俗的找個不世俗的媳婦回來!”
    哈?
    “老爹,你不會讓我娶妹妹把?我和你說,這可不行,那是亂x,你干我還不干呢,我干我妹妹還不干呢……”
    賀穆君嬉皮笑臉的神色突然變得害怕起來。
    “老爹,你別翻白眼,別別,你可別嚇我……我明兒就去找,明兒就去還不行嗎?我去上那個非誠勿擾……”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二更,是正文。先祝大家元宵節快樂,月圓人更圓。
    眾讀者:……滾!你才圓!
    作者:(默)圓潤的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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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8:21 |只看該作者
  ☆、第266章 花將軍救命

柳元景派出去的人在賀穆蘭回到客店前就回來了,被一直留意著後院情況的陳節看在了眼裡。
    賀穆蘭是回家示警的,卻沒遇見她的堂兄,還被袁氏耽擱了一會兒,所以回來的時候陳節已經急的不行了。
    “哎呀將軍你總算回來了!那個白衣服的家伙一直都沒出來,可是不停有伙計往後院跑,有幾個還是從外面回來的!”
    賀穆蘭卻有些不以為然。
    “沒出來就行,只要他還在這客店裡,遲早要被甕中捉鱉。你只盯著後院,我盯著前門,不讓他們跑了就行。”
    “您說他一個敵國奸細還這麼多事干什麼?老老實實的離開不就行了?”
    陳節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個聰明人的想法。
    “還有,那個佩劍的家伙出來過一回,眼睛像是刀子一樣掃了我藏起來的地方一眼,我不知道是不是給他發現了。”
    “應該是接應的人吧,看樣子是保鏢武夫一流。”
    賀穆蘭眼前出現一身黑衣,整個人的氣質猶如出鞘之劍的那個劍客。
    他的氣質和學“殺人槍”的那羅渾很像,所以他打量她的時候她不但不覺得冒犯,還覺得有些親切。
    那羅渾和她第一次比武的時候,也是用這種又技癢又忌憚的眼神看她。
    此時日已西斜,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天黑。懷朔是軍鎮,城門落鎖比其他城鎮要早些,賀穆蘭知道以白鷺官們的能耐,只要等城門關閉,這兩個奸細就算是插翅也跑不出城去了。
    除非他們真會傳說中的輕功、易容術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正在想著如何對付柳元景,柳元景此刻卻也在想著怎麼對付賀穆蘭。
    “你說花木蘭家好像出事了?”
    柳元景把那幾個探聽消息的人仔仔細細的問過。
    “是,我去的時候正遇見一個男人帶著一個郎中往他家跑。我怕被他們撞見,所以偷偷跑了回來。還有一個人手在他家那裡盯著。”
    那伙計不知道當時賀穆蘭也在場。
    “帶郎中的話,應該是生病了吧?”
    “難道是花木蘭的家人生了病?”
    柳元景大喜過望。
    “花木蘭此時不在軍中就在柔然,現在對柔然人的仗已經打完了,若是花木蘭知道他家有人生病的消息一定會回來探望!我們在這裡多等一會兒,埋伏一些人手,說不定能把他伏擊!”
    “柳郎君,你為何對這個花木蘭這麼上心?”燕七不能理解他在敵國的土地上怎麼這麼莽撞。“對方好歹是個將軍,先別說能不能這麼容易抓到,就算抓的到,難道我們還能把他押回國嗎?”
    他只是個游俠,不是什麼門客,對這類事情並不關心。
    “誰說我要把他押回國?”柳元景笑著敲了敲案幾。“我只是心中有些疑惑的事情,非要擒了他才能知道。等我的迷惑解了,是殺了他還是如何利用,自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看向燕七的劍。
    “聽說你的殺人劍舉世無雙,不知你對上這位花木蘭,是否能有勝算?”
    燕七十幾年來也不知聽過多少這樣的懷疑,但他也算是慎重地人,一按自己的劍鞘,沉著臉說:“我沒見過這人,不知道他的情況,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本事,無法估算。”
    “此人身長七尺,身材瘦高,能在幾百人的包圍下自由來去,軍中傳聞她力能扛鼎,用一把巨大的重劍,名為磐石……”
    柳元景越說燕七的臉色越壞,到了後來直接跳了起來。
    “那男人是不是眼睛細長,嘴唇薄唇色淡?他那劍是不是雙手劍,用一鐵環腰帶束在腰上?”
    他連珠彈一般問了一大堆。
    “我也只和他見過一次,那時天色昏暗,沒看清他的長相。而且他闖大檀大營的時候沒有帶武器,武器都是從柔然兵士手裡搶過來的,所以你問我他的劍是什麼樣子,我真不知。”
    柳元景苦笑,“就這些消息,還是之前我們在鮮卑的線人傳回來的。磐石是鬼方的寶貝,後來落在花木蘭手裡。想來這種名劍也不會有什麼人偽造。”
    磐石用的是隕鐵,又重又沉,非力大者不能用。這世上力氣這般大的,柔然有個鬼方,魏國有個花木蘭,已經是天下難尋,就算再有這樣的人,也不一定會選這種浪費材料的鈍劍。
    所以他話一說完,燕七立刻拉起柳元景就要走。
    “我們不能在這裡多待了!在你來之前,店裡投宿了幾個鮮卑練家子,有一個人就佩著你說的那種重劍,也是身材瘦高,身長七尺!”
    “怎麼可能!花木蘭身上受的傷我親眼所見,就算沒死現在也騎不了馬,怎麼可能來懷朔!”
    “你是不相信我?”
    燕七看著柳元景,冷冷哼了一聲。
    “我的任務是送你去袁家鄔壁,卻不是聽你的吩咐。我受了王爺八百兩金子的報酬,可我若不高興了,我也可以還他!”
    但凡聰明之人都討厭武夫,因為這種人多半和他說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後世有句“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說的就是這種事。
    燕七的任務是“柳元景平安到達袁家鄔壁”,可柳元景出國是為了當探子,一個好的探子要在敵國探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在柔然大敗特敗,柔然王室從老的到小的一個都沒跑出來,也就沒什麼煽風點火、背後支持的意義了。
    唯一一個可以用的右賢王,原來也早就倒向了鮮卑人,把自己的故國給賣了。這種人能夠賣一次就能賣第二次,原本也好結盟,只是他苦於沒有門路,也和對方聯系不上。
    拓跋燾那樣的人,一定知道閭毗的用處,不會讓閭毗輕易離開平城的。
    他總覺得花木蘭像是個女人,這種直覺太過強烈,加之他三番四次壞自己的好事,就讓他產生了心病,非要看看他的真面目不可。
    若花木蘭是個女人,只不過因為她太過武勇而不得已裝成男人為大魏效力,那他們就能借此利用,讓花木蘭身敗名裂,讓魏軍名聲掃地。
    這世上無論是胡人還是漢人,對女人參軍管著男人的態度應該都是一樣的。
    鮮卑人裡也多得是想要挑起事端爭權奪利之人。
    那就是讓她們走開。
    可恨的是燕七並不知道他心中的大志,只想著那八百兩金子和他的任務。
    這種榆木腦袋根本就說不通!
    燕七也不需要說通,他的武力足夠強大到柳元景這種弱雞聽他的了。
    就算柳元景其實並不孱弱,遇見燕七也沒辦法,他只覺得對方把他的腕門這麼一扣,他全身上下都一下子虛弱無力起來。
    柳元景的幾個隨從大驚失色,正要動手,卻被柳元景出聲喝止:“不能弄出大的動靜來!你們不要對燕大俠失禮,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沒有的話我們走。”
    柳元景心存僥幸:“燕大俠不知,我在外出面都身穿斗篷,花木蘭即使和我對面也不會相識,你實在是太小心了!”
    “你懂什麼,我看那人的五感已經到了‘入武’的地步,但凡入武過的人都有奇特的本事,你覺得他認不出你,說不定他早就已經把你看破!”
    燕七一手拉著柳元景,一手扶著劍鞘,就這麼悄悄出了屋子。
    後院直通向後門,這是為了接應之人出入方便。柳元景的隨從出去一會兒立刻臉色難看地跑了回來。
    “後門那站著一個漢子,看樣子是特地在那裡守著的!”
    “難不成真的被發現了?”
    柳元景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要不然我們……”
    “是不是腰上帶著大劍的那個人?”
    燕七突然出聲發問。
    “不,只是個帶著腰刀的……”
    “那就好!”
    燕七一手松開柳元景。
    “柳郎君,我殺了那人,你跟著隨從們一起往城門去!”
    說完話,倉嗡一聲龍吟,長劍已然出鞘!
    話說陳節還在後門外一處較為隱秘又能看到後門動靜的位置守著,猛然間那後院的門突然打開,幾個男人護著白衣的男子走出門外。
    不是花將軍說的“奸細”還能是誰?
    陳節張口欲要大喊,只覺得突然右側太陽穴隱隱刺痛,不及扭頭,立刻向著相反位置急縱而出!
    就這一下子的功夫,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已經又遞了過來。
    燕七練的是殺人術,出劍揮劍都毫無聲息,他這偷襲之法很少失敗,但凡武藝差點的,一出招就會被一擊必殺。但他畢竟只是個劍客,不是在沙場裡殺人無數的將士,在對“殺氣”的感知上,還沒有陳節一個年輕小伙子更熟悉。
    陳節幾乎是憑著直覺避開了這一劍,剛才這一躍只需慢的剎那,又或是躍的不夠遠,太陽穴就要被戳個對穿,當真凶險至極。
    他看到那利劍出來,已經來不及喊,只能笨拙的拿起刀鞘先擋下這一劍,然後抽刀對敵。
    陳節的武功是家傳,走的是漢人一脈的路子,燕七一見便看了出來,啐了一聲:“大好漢子,居然為胡人賣命,你的先祖一定為你含羞!”
    陳節哪裡管他說什麼,他獨自擋下他的利劍已經是吃力,尋得一個空隙立刻大聲叫了起來:“花將軍,這些人要跑啦!!!!”
    聲音大的嚇人,震的院裡院外都在響。
    燕七和陳節纏斗,柳元景卻被一群隨從和客棧裡的宋人內應護著往街外走,只要穿過一條巷子,就可以翻牆到達城門附近。
    這也是這個客店坐落在城門旁不遠處的原因。
    然而柳元景剛剛跑出幾步,卻被突然出現的身影驚得停住了腳步。
    手持著巨劍立在他們不遠處的,不是他一直以為還在養傷的花木蘭還有誰?
    柳元景見過花木蘭的身手,知道自己這邊所有的人在一起都不是花木蘭的對手,自己手/弩早就在逃命的時候用完了箭支扔掉了,他那三腳貓的幾下在他面前掙扎更是自討苦吃,此時只好用言語相譏:“你來攔我們,是不管你那同伴了?我那朋友名叫燕七,是劉宋第一劍客,你那同伴絕不是他的對手。”
    他悄悄的將身子藏在一個隨從身後。
    “你們就幾個人,若去的晚了,怕是要為你的同伴收屍了。你是要抓我,還是要救人,你自己選擇。”
    柳元景現在是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不靠長相就能認出敵人。
    就像他無論用眼睛怎麼看這個人都是男人,可直覺就是告訴他這個人不是男人一般。
    “我的親兵,若是遇見個刺客就隨隨便便死了,那也太沒用了一點。”賀穆蘭笑了笑,劍尖直指著柳元景猛然攻去。
    “而且誰告訴你,我們就這幾個人?“
    賀穆蘭話音剛落,在這客棧小巷左右的牆上、屋簷上,突然冒出了無數手持弓箭的弓箭手!
    每個人箭矢森然,對准著柳元景的位置,只要賀穆蘭一聲令下,那些弓箭手立刻就會把巷子裡的一群人射成刺蝟。
    柳元景冷汗淋漓,腦子裡一片空白。
    ***
    “花將軍,快來救我!”
    陳節的大腿被這燕七刺了一劍,還好他躲了開來,沒有刺實,否則早已經被對穿了個洞。
    饒是如此,也痛得他臉色發白。
    這燕七好快的劍!好狠的手段!
    “來了!來了!”
    一個大漢不知道從哪兒蹦了出來,手中揮舞著一把長刀,向著燕七背後一劈!
    而另一個方位則出現了一個中年的漢子,眼睛已經瞎了一只,手中卻拿著弓箭,不慌不忙地射向燕七。
    他眼睛雖然瞎了一只,可箭術卻極為出色,燕七被大漢牽絆住無法立刻反應,那箭就這麼擦著他的頭皮過去,活活把他的發髻射的散了開來。
    “花將軍,花老將軍,你們來的好晚!”
    陳節苦著一張臉,看著自己劃破的大腿。
    他稱呼花木蘭,從來都是“將軍”,絕不會冠上個“花”字。
    從潛藏之處出來救了他一命的,不是別人,正是懷朔校尉花克虎……
    以及解甲歸田多年的花氏族長,花平。
    這下子,燕七終於察覺到,自己一行人可能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陳節哪裡管他說什麼,他獨自擋下他的利劍已經是吃力,尋得一個空隙立刻大聲叫了起來:“花將軍,這些人要跑啦!!!!”
    眾多花將軍:……這小子膽子真小,算了,我們再鍛煉鍛煉他。
    陳節:……夭壽啊!

  ☆、第267章 臨死之言(霧)

燕七確實是個很強的劍客,饒是花克虎和陳節等人多有防備,依然傷了花克虎和陳節,從從容容的突圍而去。
    可只是這一阻擋的時間,已經足夠賀穆蘭帶著弓箭手拿下柳元景和他身邊的隨從了。
    其實就憑賀穆蘭一個人的本事,拿下柳元景也是綽綽有余,可這裡畢竟是柳元景的據地,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其他的援手,他又有沒有別的本事。賀穆蘭不敢托大,還是帶著兩百弓箭手先埋伏必經之地,再在前門和後門都安排了人手。
    就算他們闖前門,也有花克虎的部下示警。
    賀穆蘭原本已經離了花家,不准備把花家拉進這件事裡來的。可她離開花家之時,正遇見幾個鬼鬼祟祟之人在花家附近張望,再定睛一看,不是那客店裡的跑堂又是誰?
    一想到自己行蹤暴露,客店裡的探子們可能要跑,也許還會危及花家人,賀穆蘭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又匆匆折返了回去,尋求花平的幫助。
    說來也巧,賀穆蘭折返花家,正遇到抱著花木托回家的花克虎,他是懷朔的校尉,手下管著兩百多守城的弓兵,立刻就自告奮勇的歹人去幫賀穆蘭抓人。
    賀穆蘭原本是不准備勞煩花家的,兜兜轉轉之下,還是不得不用了自家的人馬。直到這時候,賀穆蘭才了解到若是一個家族龐大,在某個地方形成了“地頭蛇”以後會有什麼好處。
    至少要做個什麼事情,人手和可商量的人肯定是有的。
    花克虎一問位置就知道在哪個城門附近,他對此地的地形極為熟悉,當場就帶著一群弓箭手埋伏在後門。
    花平則是帶著另一批人在前門。
    陳節遇襲,所有人按照之前約定的行動方法行事,陳節和另外兩位花家人拖住最讓人棘手的那個劍客,而賀穆蘭則是親自去抓那奸細,以保萬無一失。
    柳元景自然是要命,可他也知道魏國想要抓的一定是活的他而不是死的他,所以不顧頭頂上懸著的利箭,繼續帶著隨從們往賀穆蘭的方向突圍。
    那屋頂上的弓箭手們沒等到賀穆蘭放箭的命令,猶豫了一會兒後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是該射箭阻止他們離開,還是干脆收手。
    “以為我不敢殺你?”賀穆蘭冷笑一聲,提劍砍翻兩個近身想纏住她的護衛,重劍一掃,便又把柳元景拍的後退了五六步。
    被劍背拍到的柳元景只覺得腸子都在震蕩了,伸手擦掉嘴角沁出來的血沫,“我就是覺得你不敢殺我!”
    “弓箭手,除了這人以外,全部射死!”
    賀穆蘭見柳元景竟躲在一個隨從身後,眉毛一挑,直接把那隨從給砍了。
    若以武力值來算,這些人的武力大概只有6,賀穆蘭已經到了10,又在這狹小的巷子裡,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柳元景幾次突圍不成,那些弓箭手又射死了不少人,他見大勢已去,咬牙恨道:“想不到今日竟折在你這個假男人手中!”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賀穆蘭的神色,只見對方的眸子果然不自然地縮了縮,柳元景更加篤定他是女人了。
    可此人只是眸子有些變化,無論是神情還是動作都沒有什麼不對,反倒一舉將他成擒,偏偏嘲諷地掃了一眼他的胸口,笑著看了他一眼。
    “你在說你自己嗎?弱不勝衣之輩?”
    那一刻,柳元景差點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確實武藝不精,這東西是天賦,沒這天賦練也練不出來的。
    可花木蘭三兩招便把他拿下了,又用那眼神掃過他胸前被劍劃開的衣襟,讓他忍不住大聲咆哮:“簡直是毫無廉恥!敗壞綱常!”
    屋頂上的弓箭手都聽不懂漢話,只知道柳元景大概是在不服氣的掙扎。賀穆蘭聽得懂他說什麼,卻以為他是在懷朔自己調查出來的“花木蘭”身份。
    她恨極了柳元景,更認為花生之死是受自己牽連,而她受傷也是拜這人所賜,所以立刻冷笑著回道:“我記得你對我的肩膀和膝蓋各射了一箭,害我躺了許久。你說,我是不是該還你?”
    賀穆蘭說的無比認真,柳元景抬頭見到四周的弓箭手,頓時後悔自己把賀穆蘭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自己雖然試探成功了,但他一一定活不成了。
    若是誰知道了他是劉宋的“使者”,他是一定要把對方滅口的。更何況如今自己已經被擒在了賀穆蘭的手中,是殺是剮不過是對方一句話。
    賀穆蘭也確實想殺了他,可她知道這人身上還存著許多的秘密,也許還能挖出不少劉宋在魏國的奸細,所以她抬起手……
    柳元景已經以為自己死定了,豁出所有的勇氣,用盡力氣對著天空大喊了一句鮮卑話:
    “花木蘭是個女人!!!!”
    與此同時,賀穆蘭的手刀猛地劈下,徑直砍在他的後頸處,將他劈暈了過去。
    一句驚天動地的話,就這麼戛然而止。
    只是他的聲音吼得太大,周圍的人大多都聽到了,這裡又是城門邊客店聚集的巷子而非偏僻之處,原本因為屋簷上被踩的“嘎啦嘎啦響”又有弓箭手出沒而不敢伸頭的客人,以及在這附近的行人,都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若是前幾個月,有人喊“花木蘭是個女人”,肯定沒有人知道“花木蘭”是個什麼鬼。
    偏偏如今正是北伐柔然大捷、軍中民間紛紛慶祝,軍中兒郎也都得了戰利品和賞賜返家的時候,“花木蘭”的名頭隨著班師回朝的大軍傳遍北地,街頭巷尾也都有所耳聞,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大叫“花木蘭是個女人”,怎能不讓人詫異?
    當下就有幾扇窗被推開,終於有忍不住心中好奇心的人伸頭出去眺望。
    這一看,頓時嚇了個半死。
    倒不是為了底下像是殺了不少人的那個漢子而恐懼,而是坊外的不遠處,浩浩蕩蕩的開進了一群兵甲齊整的衛戍鎮兵。
    衛戍鎮兵若非外敵入侵或涉及謀反,輕易不會出動。如今這麼一大群人朝著這個街坊來了,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一些旅客已經開始准備收拾行李,能夠趕緊跑了就跑了。
    賀穆蘭劈暈了柳元景,卻沒想到此人如此張狂,居然吼出這麼一句來。一時間,四周的弓箭手臉色古怪、眼神更加奇怪地朝著賀穆蘭望了過來,讓她有種扶牆的沖動。
    nnd,就算身份暴露也不帶這麼暴露的啊!
    另一邊,腿上受了傷和手上受了傷的陳節與花克虎互相扶持著,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而去。陳節剛剛看到自家將軍就聽到那探子罵了這麼一句,立刻氣急敗壞地大罵道:
    “誰在放他娘的狗屁!我們家將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老子這親兵伺候他吃喝拉撒加洗澡,誰說他是個女人我和誰急!”
    陳節也是個大嗓門,軍中練出來的,這聲音比柳元景那謀士喊得還要驚天動地。那些弓箭手原本只是覺得柳元景說的無稽,仔細看了看賀穆蘭的相貌身材,再聽到陳節氣急敗壞的話,頓時莞爾。
    這被花將軍捉拿的大概是不法之人,臨被抓了叫出這麼一句話,大概也就和他們小時候打架輸了大罵一句“某某某是只狗”什麼類似。
    至於為什麼罵對方是個“女人”,也許是因為他瞧不起女人吧。
    於是乎,那些奇怪的眼神都收了回來,只除了兩人。
    面色潮紅的花克虎,以及面色難看的花平。
    若說賀穆蘭之前只是有扶牆的心,現在撞牆的心都有了。
    她看著追來的花克虎和花平,再看著罵罵咧咧還欲拿出她雄偉的“尺寸”,傲人的力氣等等襯托她光輝勇武形象的陳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爺爺,我喊你爺爺還不行嘛!
    再說下去,她真要在袁氏面前自裁謝罪了!
    花母要知道自己被男人伺候著吃喝拉撒睡,肺病這輩子也不會好了!
    陳節被賀穆蘭瞪得心裡發慌,口中雖停了,心中卻說不出的委屈。
    之前因為老板娘的事,他就被狠狠抽了三鞭,一直得不到好臉色。這正是表忠心維護主將的好機會,他家將軍又瞪他。
    他知道自家將軍口拙,可他口不拙啊。
    他幫著罵回去就是!
    等陳節再一看,又轉臉笑了。
    “喲,原來死了,死的好!”
    還是他家將軍大度,不和死人計較!
    “沒死,暈了。”
    花克虎和花平已經趕到了賀穆蘭身邊,看著一地的死人,在看著被賀穆蘭提在手裡的男人,臉上均是大喜。
    “看你們的樣子,那劍客是跑了?”
    賀穆蘭見他們身上都有輕傷,並無擒獲對方的樣子,心中已經有了推斷。
    “是,那劍客的劍太刁鑽!要強留也留的下來,可是肯定要死人。我們想著四周都有包圍,他一定是插翅難飛,就沒有強追。”
    花克虎知道那劍客也只是打手一流,並不可惜。
    “賊首被俘就好。”
    賀穆蘭聽說那劍客跑了,心中有些遺憾。但她能調動的人手就這麼多,武藝最高的也不過就是花克虎這個級別,要想拖住一個高手已經不容易,留下就更難了,知道不能強求。
    說明完的花克虎一揮手:“兄弟們,收家伙!回頭我請你們吃酒!”
    “花將軍慷慨!”
    “要好酒啊!”
    唰唰唰。
    那些弓箭手們立刻收起弓箭,踩屋簷的踩屋簷,滑柱子的滑柱子,走窗戶的走窗戶,瞬間閃了個干淨。
    守城的弓箭手攀爬本事是基本功,賀穆蘭和陳節久在邊關大營,草原一望無際,哪裡見過這好本事,立刻贊歎了一番。
    花克虎被自家堂妹誇得高興,把胸都往前挺了挺。只是一想到陳節剛才喊的,再看看她如今這張臉,還是忍不住臉色黯然:“這幾年,也真是苦了你了,真是……居然還……”
    賀穆蘭一聽到花克虎說這話就知道他想歪了,咳嗽一聲辯解:“陳節總共到我身邊也沒幾天,你莫聽他鬼扯。”
    陳節耷拉著腦袋,快要哭了。
    雖說之前都是花生伺候,可花生走後,確實是他在伺候。
    難不成將軍還不把他當自己人?
    ‘以後我已經要和將軍寸步不離,哪怕是如廁,也要妥善的伺候著!’
    陳節在心中發誓。
    ‘一定!’
    花平是真的在邊關呆過的,知道一個女人要想在軍中混著,除了把自己當成男人沒有第二條路走。他原以為花木蘭恐怕已經便宜被占盡,所以面色難看。
    可轉念一想,若是便宜被占盡了,哪裡還有人不知道她是個女人呢?
    一定是沒有人見過她真身才是啊。
    這麼一想,心中也就舒坦了不少。
    這身份,總歸還是瞞下了。
    “木蘭,這人怎麼辦?交給將軍府嗎?”花克虎看著賀穆蘭手上的人。“總不能一直提著啊。”
    “不交給將軍府,我在等……”
    “交給我們吧。”
    遠遠地,巷子那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以及鎧甲因為行動而發出的摩擦聲。
    終於是到了……
    只是這聲音……
    賀穆蘭心頭生出大事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除了一群甲胄鮮明的士卒出現在巷子裡,為首的那個體型偉岸、英姿煥發的大漢才更讓人眼睛一亮,不由得心生結交之感。
    花平和花克虎都是體格陽剛的漢子,平生最重英雄,見那當頭的漢子走到面前,心中都大贊了一聲“好相貌!”
    而賀穆蘭和陳節則是縮著腦袋低著頭,不知道是該跪好呢,還是不跪好。
    因為這位又開始玩微服私訪了。
    “您又做這種危險的事了。”賀穆蘭歎了口氣,把手中昏迷的柳元景交給後面笑嘻嘻迎上來的素和君,壓低了聲音道:
    “這裡還有個厲害的刺客,來無影去無蹤,你怎能來呢?”
    “我已經勸過了,勸了沒用。”
    素和君指揮幾個白鷺官捆住柳元景,又把他的下巴扒開檢查了一遍,發現牙齒裡沒有藏□□,心中不由得一松。
    倒是不怕服毒自盡了。
    只是嘴裡還是要塞東西,鬼方便是咬舌自盡的。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魏的一國之君,喜歡亂跑的拓跋燾陛下。
    他穿著一般將軍的服飾,笑的極為開懷。
    “聽聞花將軍又立奇功,於是一時心癢,就跑過來了。反正橫豎大營就在附近,這裡的鎮戍將軍又是熟人,我也不擔心安全問題。”
    他這話說的還真沒錯,懷朔的鎮戍將軍是宗室出身,見了拓跋燾還得喊聲“弟弟”的遠親。
    花克虎和花平聽得雲裡霧裡,可看賀穆蘭和陳節的態度也知道這人身份大概不低,和花木蘭私交也不錯。
    花平想著私交不錯,那也算是晚輩,加之賀穆蘭畢竟是女人,他總希望家中子弟能結交的是正直坦蕩的有能之士,拓跋燾今年二十出頭,剛剛打了大勝仗,意氣風發氣度大好,引得花平點了點頭,誇贊到:“木蘭你這朋友實在是人中龍鳳,讓我一見便心喜,快給我們引見引見……”
    一邊是長輩,一邊是君主,賀穆蘭干笑了幾下,先把花平引見給拓跋燾:“這是我花家的族長,我的堂伯,單名一個平字。”
    她原本還想把家人全部摘出去,在拓跋燾沒發現之前將此事了結,卻沒發現拓跋燾來的這麼快,正抓了個正行。
    柳元景調查了出了她的身份,如今只要不死,她總會暴露出來的。只希望拓跋燾還像前世那樣寬宏大量,即使“千金買馬骨”不成也不要問罪她家,能賞賜點針頭線腦讓她提早退休是最好了。
    花平一聽到賀穆蘭先介紹自己就知道自己托大了,二十歲出頭就能讓賀穆蘭這麼尊敬,莫非不只是個豪族子弟,還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他不願給這人留下一個倨傲的長輩形象,賀穆蘭介紹完便微微彎了彎腰,以示對對方的尊敬。
    賀穆蘭和拓跋燾帶來的人卻都沒想到拓跋燾是個不按理出牌的性子。
    只見他咧出一抹笑容,立刻親熱的扶起花平:“我是花木蘭的好友杜壽,您是花木蘭的堂伯,便也是我的長輩。伯父怎麼在這裡?”
    他看了看四周一地的死人,笑的更厲害了。
    “人說虎父無犬子,上陣父子兵,想不到花木蘭武藝厲害,花家諸位好漢也如此了得!來來來,那位小哥也來,我們一起聊聊……”
    賀穆蘭一拍額頭,無助地朝著素和君看去。
    素和君似乎也是被這位陛下的自信折磨到無語,學著古弼的做法狠狠地咳嗽了一聲:“咳咳!將軍,先把人犯壓回去要緊。還有客店和城門也要封鎖,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
    花平和花克虎正想和這大漢結交呢,卻見他的隨從出聲制止,他們都不是愚笨之輩,立刻勸說這“杜壽”先忙正事。
    拓跋燾可惜地嘖了幾聲,猛地一拍掌。
    “那好吧,我先把事了了,晚上到花木蘭你家去拜訪拜訪……”
    這下子,花平和花克虎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心慌意亂的想象著該如何阻止這位好漢去拜訪。
    賀穆蘭卻已經做好了被揭穿身份的准備。
    花生死後,她對這無休無止的殺戮和戰爭已經厭煩,聽到拓跋燾的話,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是寒捨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大概在8點左右。
    小劇場:
    “誰在放他娘的狗屁!我們家將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老子這親兵伺候他吃喝拉撒加洗澡,誰說他是個女人我和誰急!”
    賀穆蘭:……泥垢了!
    陳節:啥?泥垢?將軍等著,我馬上來給你搓!
    賀穆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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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8章 她的陛下

柳元景已經被抓住了,燕七還下落不明。
    整個客店被一鍋端了,無論是店裡的小廝、掌櫃還是雜役,甚至連客店中的客人都被抓了起來。
    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什麼“搜捕令”一說,只要上面下令,你有嫌疑,無論是不是無辜,都要先抓起來細細審訊。
    賀穆蘭將花平和花克虎打發了回去。拓跋燾雖然是個好君主,但並不代表他對自己的敵人就心慈手軟。柔然那麼多負隅抵抗的部落主腦袋被砍下來當球踢的事,就是這位看起來“爽朗剛直”的陛下干的。
    他們如今對拓跋燾印象大好,可若真看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說不定以後心中就會留下不好的回憶,這又何必呢。
    賀穆蘭是當事人,又要保護拓跋燾的安全,自然是和其他宿衛們一起寸步不離的跟著拓跋燾。
    若干狼頭也在此次跟隨拓跋燾的人群之中,趁了個機會湊到賀穆蘭身邊,臉色凝重地問:“那漢人之前大喊大叫的那句話什麼意思?”
    賀穆蘭沒反應過來:“哪句?”
    “就是……就是你是女人那句。”
    狼頭也覺得這話實在是無稽,可一個探子若真是這麼造謠中傷他大魏的後起之秀,真是其心可誅了。
    賀穆蘭還不清楚拓跋燾會是什麼態度,當下模稜兩可的“啊”了一聲,“你也聽到了?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他喊那個為什麼。”
    “他叫的那般大聲,我們當時正在外面控制各個路口,雖沒進來,也聽到了。”若干狼頭面有憂色地看向賀穆蘭:“你如今風頭正盛,連各國的探子都對你虎視眈眈,最好小心點為妙。自古沒有死在沙場上,卻死在暗箭之下的將軍也不是沒有……”
    “我明白的,謝過你的關心。”賀穆蘭心中一暖,看著若干人的這位二哥的眼光也柔和起來:“暗箭傷人總歸有限,我會小心。”
    若干狼頭刻意交好賀穆蘭只有三分是愛屋及烏,七分卻是因為他看出這一位日後一定青雲直上。能讓拓跋燾親自去家裡拜訪的人,目前大魏只有兩人,一個是古弼,一個是崔浩。
    這兩人是什麼人?都是能文能武的權臣。
    狼頭能在宿衛軍中站穩腳跟,混到近身侍衛,若不是慣會審時度勢,早就被排擠到邊緣了。此時大半為了家族,小半為了自己那單純的弟弟,他也要拉攏好花木蘭,讓若干家先留下個人脈關系。
    賀穆蘭看待人和物都是坦坦蕩蕩,自然沒想到若干狼頭心中拐了這麼多道,她以為若干人真心待他,他的哥哥也是差不多的漢子,再加上對方是好意,也就欣然接受。
    如今像是若干狼頭這樣想法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連庫莫提和素和君這樣的人都不敢小瞧於她,可若真的讓她拆穿了女子的身份,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扼腕不已,不敢置信。
    將士們封鎖了周圍四街,又把客店裡的人都抓走了,逃出來的燕七藏在一戶民宅裡,聽著外面的動靜,忍不住把這戶人家桌子上的碗都給砸了。
    這一家人也是倒霉,好生生的剛在吃飯,被燕七溜了進來,他也知道殺了人只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只刺傷了這家的女主人,又將她捆了起來,脅迫著男主人和他家的幼子去給他探聽消息。
    等聽到客店裡的人全部被抓走了,還有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白衣人被一群將士押走,燕七恨不得沖出去殺個干淨。
    他不明白一個好好的護送任務為何會引來這麼多人的圍追堵截。
    都是那花木蘭!
    ‘柳郎君叫我殺了花木蘭,我當時一口回絕,如今我保護不力,害的柳郎君生死不知,更是無力回天……’
    他只是個年輕人,平日裡受游俠追捧,又被達官貴族委托任務經常出入豪門,心高氣傲慣了,乍然受到這樣的打擊,被人調虎離山,心中又是懊惱又是內疚,只想著“我怎麼也要給柳郎君報仇才是”。
    ‘殺了花木蘭不容易,可我知道花木蘭家,殺了她全家卻是容易的。聽那跑堂的刺探回來的消息,他家老的老,殘的殘,一個孩子才□□歲,一劍一個,也好讓那花木蘭後悔!’
    他最擅長的就是殺人,又沒什麼是非觀念,對於胡人更是痛恨,只要一想到花家的親眷在他劍下痛哭出聲,心中頓時產生一陣快感。
    ‘是了,我還可以抓了花家之人,去要挾花木蘭交換柳郎君。’他沒想到連魏帝都介入了,只天真的以為花木蘭是得了此地的衛兵相助。
    他自己是個為了個人恩怨可以不顧家國大事之人,便以為賀穆蘭也是那種為了家人會放了柳郎君的人,越想眼睛越亮。
    待到了天黑,他思咐著自己的身手在這黑夜裡來去無虞,便向這家主人問清了白日裡探子們探到的地址,在得到答案後,一劍一個血洗了這家鮮卑人,換了身普通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與此同時,拓跋燾則在宿衛軍們的保護下前往了花家。
    ***
    “怎麼樣,你覺得我的禮物可合適?”拓跋燾興奮地看了看身後宿衛們抱著的禮物,興致勃勃地說道:“聽說花家只是普通軍戶人家,禮送重了倒怕引得他們惶恐。反正橫豎花木蘭進了京就要受封賞的,到時候多賜一些也就等於賜給他的家人了。”
    “陛下這禮物還是太貴重了。而且花家人不一定愛看書。”
    素和君看著拓跋燾這興奮勁,忍不住歎了口氣。
    沒錯,拓跋燾讓人捧著的,正是五經。
    四書五經成為學子們的必學讀物是宋朝時候的事,那時候雕版和活字印刷印刷大行其道,印刷業昌盛,所以各種書籍由達官貴人之家湧入了民間。
    可這時代,書籍全部靠手抄,最早的雕版印刷也還要到唐朝,書籍是一個人家最寶貴的積累,這時代,尤其以《五經》更為流行。
    拓跋燾想著花木蘭認識字,他家人必定也是識字的,只要家中還有晚輩,這些書就一定能用得上。這書來的也不容易,是他去將軍府用膳的時候從他那位遠方兄弟那搜刮來的,有許多大家的注釋,花家人一定很高興。
    為了給花木蘭一個驚喜,拓跋燾還把她提早打發回去陪家人用飯了,就為了讓花木蘭感激涕零,好收獲這種滿足。
    這禮物確實寶貴又不庸俗,素和君這話只是隨口說說,是為了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
    現在還不知道這花木蘭身上有什麼秘密,可這位陛下卻似乎篤定了她是可信任之人。他就怕花木蘭真有什麼不可用的秘密,陛下如今這般看重她,這般心中到時候讓這陛下受挫,由愛轉恨,那花木蘭就可惜了。
    這麼一想,連素和君也期望花木蘭那秘密是劉宋探子所喊的那樣,而不是什麼李代桃僵之類的故事。
    “你這人怎麼也這麼俗起來了。若要金銀珠寶,牛羊豬馬,花木蘭那樣的英雄難道不能自己掙嗎?送那些給他的家人才是折辱了他!”
    拓跋燾眼看著前面帶路的本地士卒腳步一滑,奇怪地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沒,沒什麼不對。”
    那士卒心中內流滿面的繼續帶路,等到了一處比較雜亂的街道時,指著一處不大的院落說道:“這便是花校尉如今住的地方了。”
    “這麼小的地方……”
    拓跋燾搓了搓下巴。“花家一家還要和自家堂侄同住?”
    “之前花家人是在花家堡的祖宅住的,最近才搬回來,聽說是張羅花克虎的婚事。”素和君一板一眼的回答拓跋燾自己探知的消息,“我去敲門。”
    院門大開,顯然是准備好迎接他們了。
    素和君還沒進了院子,在裡面聽到動靜的賀穆蘭已經打開了內室之門,攙扶著花父走了出來。
    花父、花族長和花克虎並不知道拓跋燾是什麼身份地位,賀穆蘭為了安全也不能透露給他們,但卻和他們大致說了下這是個大人物,是她的頂頭上司。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會是大人物,還是直系的上峰,但花家人還是心中忐忑不安地出來迎接。
    “杜使君,這是我的阿爺,他腿腳多有不便,請勿見怪。”賀穆蘭歉意地對拓跋燾行禮。
    “我阿母體弱,去年冬天得了肺疾,今天見到我歸家太激動了,又發作了,如今臥床起不來,只能在床上給你見禮,請您見諒。”
    拓跋燾虎目一掃,不由得大吃一驚。
    花平和花克虎他是早就見過的,對他們魁梧的體魄自有印象,原以為生出花木蘭這樣勇武的孩子的,怎麼也是強壯有力之人,怎麼會是一個身材瘦長,還拄著拐杖的中年人?
    再看看那旁邊年約□□歲,長得一般瘦小,鼻涕還拖在人中上的小孩,拓跋燾強忍著上去幫他擦一把的沖動,口不對心地說道:“呵呵,久仰久仰,是我來的冒昧……”
    說好的虎父無犬子呢?
    說好的一門猛將呢!
    這拖鼻涕小孩是誰啊!皇帝親自上門了他家兄長不知道擦一擦嘛!
    賀穆蘭是看到拓跋燾愣了以後才發現花木托鼻子下面出來鼻涕了的。她之前沒有回過家,後世花木托年紀已經不小了,所以她竟不知道花木托有這麼個會流鼻涕的毛病。
    她用袖子隨手擦掉弟弟的鼻涕,臉上更加尷尬了:“這是我的阿弟,剛剛過九歲的生辰,名為花木托。”
    “勇士嗎?”拓跋燾看了眼他的小身板。“唔,小子多吃點,以後長壯了才能當勇士!”
    “我阿爺說了,我家窮,吃不起那麼多肉。”花木托咧開嘴,把阿爺平日裡糊弄他的話說了出來。
    賀穆蘭嚇得連忙捂住他的嘴。
    “小孩子口無遮攔,我替他謝過您的好意。”
    ‘牛羊這麼賤還吃不起肉?’
    拓跋燾看了一眼又小又破的花家,心中有些後悔帶了書來。
    ‘說不定花家其實需要的是金銀珠寶?’
    可帶都帶了,拓跋燾也只能有些羞窘地命人送上《五經》作為禮物。賀穆蘭知道這時代書籍珍貴,立刻千恩萬謝的接了。
    好在花父和花平都露出一副高興極了的表情,拓跋燾心中也就大為舒坦。
    就知道花家人一定都不是俗人!
    就算長得瘦弱,也不是俗物!
    幾人恭恭敬敬地迎接拓跋燾入了屋子,連宿衛加本地的鎮戍之軍在一起湧入花家的廳堂,立刻顯得局促起來。
    莫說正襟危坐,就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拓跋燾想了想,分了大半鎮戍之軍出去守衛,屋內僅留著宿衛軍,又先去看了病榻上的花母,這才返回廳堂。
    雜巷,小屋,殘父,病母,幼子。
    他一直知道花木蘭長得不算是什麼儀表堂堂之輩,但也沒有想過這麼一個光明磊落的英雄家中竟是這樣的。
    花木蘭跟著庫莫提做過親兵,也跟在他身邊去過大夏宮,面對雕梁畫棟、奢華的宮廷,居然能保持一副平常的態度絲毫不為所動,讓他一直以為對方即使家境普通,也不會太糟糕。
    但如今這樣子,一個家中殘疾的父親,種田肯定是種不了多少的,多半是給別人耕種,自己收一部分克用,那樣家中也得不到太多糧食。
    就算沒花木托說的那般苦,可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下子,拓跋燾心中下定了決心,回頭賞賜花木蘭的時候金銀一定要多賜一點,聽說他之前的所得都養了虎賁軍,這次哪怕古侍中把喉嚨都咳破了,也要多給些!
    賀穆蘭可不知道拓跋燾已經把他家當成了“貧困戶”,正准備扶貧,見一屋子人包括拓跋燾都局促不安的樣子,忍不住先出聲熱場:
    “我家是普通的軍戶。花克虎是我堂兄,我伯父和其他叔伯皆戰死於雲中之戰,只留下我堂兄這個後代。我阿爺是跟著前任大可汗攻劉宋時受的寒傷,冬日渡河時雙腿在水中泡了太久,一到秋冬就走不了路,冬天經常連床榻下來都困難……我從軍這幾年,多靠族長和族人照顧我爺娘。”
    “原來是滿門忠烈。”拓跋燾肅然起敬,“各位當真是了不起。”
    他一聽花弧居然是跟隨他父親一起出征過的老兵,立刻看他就更加和善了。他卻不知道花弧原本沒有這麼瘦,是得了這毛病以後活生生熬瘦下來的。
    花弧這一輩子最值得稱道的事就是征滑台立下的戰功,聽到女兒介紹,別人誇獎,立刻謙虛道:“先大可汗和如今的大可汗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在他們手下打仗是我們的榮幸,能夠打勝仗,比什麼都要好。”
    這是典型鮮卑人的想法,拓跋燾聽了也是高興,只顧著笑。
    閒話了幾句後,拓跋燾大概也了解了花家的情況,從他們熟悉的態度上也就知道花木蘭絕對不可能是外面來的什麼李代桃僵之輩,一定是親生的無虞。
    可花家行二的是個女兒,這個花木蘭卻是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仙法,能把女人憑空變成男人不成?
    拓跋燾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被好奇引得難受,索性直率地跟賀穆蘭說道:“花將軍,我有事想要問你,你可否借一步說話……”
    來的正好!
    賀穆蘭干脆的站起身。
    “我舊日的房間還空著,我們去那裡。”
    “木蘭,那房間不合適吧。”
    花父急了,那屋子裡還有梳妝台呢!
    “阿爺,無事,這位使君是可信任之人。”賀穆蘭回身安撫了花父一句,引著拓跋燾往花木蘭的閨房而去。
    拓跋燾身邊不可以沒人,素和君是心腹,武功也不弱,立刻跟著一起。宿衛軍把守著花木蘭的閨房門口,三人進了屋子。
    待推開屋子一看,素和君愣住了。
    屋角放著一座妝台,木質還不錯,妝台上立著銅鏡和幾盒妝盒。銅鏡樣式有些老,妝盒上的漆已經有些剝落,顯然有些年頭,都不會是時下的年輕女子用的。
    那漆盒其實是袁氏的嫁妝,後來給了花木蘭。
    這時代銅和錢也差不多,很多人家連銅器都沒有,這裡有面黃銅鏡,花家有銅鏡,祖上應該也風光過。
    但無論如何,一位年輕將軍舊日的房間裡有妝台,還有妝盒,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若不是這屋子沒什麼脂粉味,而是到處都飄著一股子藥味,他們真以為這是哪家女郎的閨房。
    拓跋燾立在屋內,掃了一眼這間還沒有他廁房大的屋子,坦蕩蕩地直接問出自己的疑問。
    在他看來,賀穆蘭是值得他直接相詢的。
    他也相信,賀穆蘭一定不會欺騙與他。
    “花木蘭,我知道你身上定有一個大秘密,我這人素來不愛拐彎抹角,我只問你,你可有什麼難言之隱?”
    拓跋燾負手而立,自傲地說道:“我既然是魏國之君,若我不能幫你之事,其他人也必定幫不到。你只管把你的難題說來,我必幫你解決。”
    賀穆蘭看著昂然而立的拓跋燾,再看著他身邊表情滿懷希望的素和君,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火熱了起來。
    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總算是跟對了主子。
    無論拓跋燾後來變得如何昏聵如何殘暴,可他在這個時候,真正是又讓人肝腦塗地、為之奉獻的本錢。
    更可貴的是,這並不是他裝出來的禮賢下士。
    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如果臣下有困難,自己能幫就一定會幫。
    就如同後世的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者,或是心懷寬廣的上司,在得知自己能幫上別人時,一定義不容辭一般。
    這便是他為人的“器量”。
    “可是陛下……”賀穆蘭眼裡泛起了淚光,忍住鼻酸說道。“我的難言之隱,哪怕您是一國之君,也不可能幫上忙呢。”
    拓跋燾自傲的表情猛然一下子僵住了。
    哈哈哈哈,雖然覺得等下子可能會惹怒他,可她還是覺得他這個樣子真是呆萌極了。
    雖然有秦皇漢武這樣偉大的帝王,可是若真要讓她選擇一個君王做朋友,她一定還會選擇拓跋燾這樣的君主。
    因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毫不掩飾什麼的……
    一旁的素和君有些失望地看著花木蘭,似乎要從她嘴中聽到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他看來,拒絕了拓跋燾的幫助,就等於有比前程和性命還重要的把柄留在別人手裡,也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賀穆蘭也是這麼想的。她到沒覺得自己會死,但陛下一定會失望卻是真的。
    “陛下,您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把一個女人變成男人啊。”
    花木蘭最大的秘密,終是提早十年揭開了。
    “咦?就這個?”
    然而賀穆蘭說出來的話,卻讓僵了一會兒的拓跋燾重新顯露出自然的神色。
    “沒其他的了嗎?”
    ‘比如你很窮,沒有錢,所以不得不為別人效力。
    或是你母親其實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你不得不受人脅迫什麼。
    亦或者是許諾會給你弟弟一個前途,所以為了家人努力什麼的。
    哪怕你是敵國的奸細我也能把你的心捂暖了啊!’
    拓跋燾滿懷期待的看著賀穆蘭。
    ‘快說啊!快把你的困難說出來!’
    拓跋燾殷切的盼望著刷花木蘭忠誠度的機會。
    賀穆蘭已經被拓跋燾這自然的態度弄懵了。
    難道這位皇帝接受不了“男變女”的事實,已經嚇傻了?
    “陛下,我是說……”
    “你是說你是女的嘛。我知道的,我身邊那宦官趙明不也是女的……”拓跋燾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女的就女的,不就上面多兩塊肉,下面少一塊肉,你便是個宦官,我也會重用。”
    他突然用銳利地目光望向賀穆蘭。
    “花木蘭,我用你,不是因為你是勇猛過人的‘男人’,而是因為你是花木蘭。你是玄衣木蘭,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是生擒鬼方怒斬大檀之頭的英雄。”
    “我要用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性別。若是我只要個勇猛過人的男人去塑造成魏國的英雄,我可以在大魏拉出一條街的人,我會選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可用之人,我大魏一直在等的那個可用之人。”
    “可是陛下,陛下,我是個女人,即使您不在意,您的臣子,您的百姓……”
    “花木蘭,你以為一國之君應該是什麼樣的?”
    拓跋燾好笑地笑了起來,“我從還是太子時,就有無數人在我面前說,當一國之君應該這樣做,當一國之君應該那樣做,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說法。但在我看來,這不過是這些人有野心卻沒做過,所以自己想象著加了條條框框把自己合理化了。一國之君是什麼樣子的,若是那種卑劣又壓抑的樣子,我可不願意做……”
    他又重新顯露出那副自傲的樣子。
    “如今若再有人告訴我一國之君該如何如何,我便會回他:‘你自己做個一國之君給我看看啊。按照你說的一國之君一定會成為明君的方式,去建立一個國家給我看看。’”
    拓跋燾實在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人,他的想法,實在是有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隨意和直率。
    可當他用這樣的想法說出自己的觀點時,只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可敬的帝王。
    “他們都沒有那樣的本事,可我有。我按照我的想法開疆擴土,打下了夏國、踏破了柔然,成就了我的先祖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是拓跋鮮卑之主,也是漢人之主,日後還會是中原之主……”
    他滿臉認真地凝視著他的將軍,後者正怔怔地回不過神。
    “所以你的擔心都是多余的,因為他們得聽我的。”
    一時間,賀穆蘭的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浮現了許多東西。
    【我當然想延年益壽……但是花木蘭,比起那個,我更想你能活命。】
    【當初你不願做我的兄弟,後來你又不願做我的貼身侍衛,你現在連前程和榮華富貴都不要了,那我便保你一世安寧。】
    【我堂堂一國之君,若要奪你那點先天之氣,難道還要用騙的不成?】
    上輩子時她在幻境裡看到的那道魁梧背影,已經被如今這個年輕之君滿臉自傲的印象重新覆蓋,讓她發自內心的歎服。
    這兩年來受過的痛苦、見過的殘酷、忍下的淚水、心中的不公、對這時代的落後發出的悲鳴,都因為這一句話而值了。
    【你不必擔心那麼多,因為他們都要聽我的。】
    和愛情無關,和親情無關,她活在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個人告訴她——“你不必擔心那麼多”。
    花木蘭為何會發出那樣的喟歎。
    她的膝蓋為何又會發自內心的為面前這人折服。
    ‘這是她的陛下。’
    ‘是為之征戰、願意為之平定四方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發完了點,因為一下子如脫綱的野馬一般寫歡快了,碼了7000字……
    小劇場:
    “如今若再有人告訴我一國之君該如何如何,我便會回他:‘你自己做個一國之君給我看看啊。按照你說的一國之君一定會成為明君的方式,去建立一個國家給我看看。’”
    古弼:陛下耍賴皮,耍的沒辦法讓人接啊。
    崔浩:呵呵,你認真你就輸了。

  ☆、第269章 留著淚的你的臉

作為一個現代人,恐怕很難理解來自現代的賀穆蘭為何會對拓跋燾屈膝。
    對於追求平等個性和自由的現代人來說,讓他們嘴中說著“我真給你跪了”很容易,但真要下跪,卻是極難極難的。
    可是現代人也很難理解賀穆蘭此時的這種憧憬。
    在他們的時代,和平而幸福,人人為了心中的理想或自己的未來而奮斗,那是個沒有人會嘲笑別人夢想的時代。
    而南北朝的社會昏蒙無知,百姓大多不識字,各民族矛盾嚴重,漢人的士族和鮮卑的權貴把持所有上升的門徑,普通人裡唯有軍人能夠通過軍功獲得一席之地,但能得到的也有限。
    在所有的皇帝都在努力將“人上人”那一套徹底推行以維護自己的統治的時候,這位皇帝卻天生的對各種階級和身份不屑一顧,認為“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才是作為一國之君的體統。
    很多很多年後,第一個推出科舉制度的隋朝之主也是這樣做的,但直到宋朝,科舉制度才算是真正的貫徹落實,門閥也因為科舉而漸漸崩潰,拓跋燾作為這世上最龐大的門閥之主,卻已經擁有了幾千年後的現代人才具有的靈魂,並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在努力。
    為何拓跋燾不喜歡拓跋晃,為何拓跋燾認為拓跋晃並不能給國家帶來新的血液,賀穆蘭已經漸漸懂了。
    追求魏晉“九品中正制”,想要遵從漢人傳授的道路進行漢化改革的拓跋晃,其實走入的是一條歧路。
    全盤漢化回歸過去的道路可以維護鮮卑人和漢人的統治,卻會對這個國家,這個社會造成更久遠的倒退。拓跋燾要的並不是一個由門閥和權貴治理國家的世界,而是一個所有有才能的人都可以一起治理國家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因為所有“有用之人”的努力,國家必將往好的方向發展,而非一兩個“智者”決定國家的未來,然後推動國家前行。
    在此之前,他需要有和他一樣志同道合之人,先平定這混亂的世道,然後才能推行他想要的東西。
    所以他需要花木蘭,需要許許多多花木蘭這樣的人。
    她是女人,不要緊。
    她出身不高,不要緊。
    哪怕她是敵國的奸細,也不要緊。
    知道她願意跟隨他,他便都願意包容。
    賀穆蘭正是因為理解了拓跋燾的這個理想,才由衷的為這個理想而折服。
    賀穆蘭的時代,自由和夢想並非他們自己掙來的,是無數英雄的血淚才凝聚成了他們的今天,所以每個生活在那個時代、那個國家的人,其實都是在揮霍著英雄們留下的遺產。
    在那個時代,人類極度的力量、頭腦的博弈、英雄的幻想,大多只是影視劇裡的故事,開明的君主、智慧的臣子、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似乎都已經離他們很遠很遠。
    但在這個一千多年前的中原大地上,在這個胡人和漢人在不停爭斗又不停融合的時代,有一個異族的首領在為著自己的“道”在努力。
    前世的拓跋燾並沒有成功,直到花木蘭解甲歸田,柔然依舊在吳提的指揮下不停反復,各族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僅盧水胡和白龍胡就數次叛亂。
    拓跋燾數次下詔求賢,寒門子弟紛紛歸附,卻被漢人的士族打壓,無法在朝堂立足。在整個北朝的大地上,漢人大小門閥豪族林立的鄔壁比南朝的劉宋數目還多,這便是硬生生的示威之舉。
    前世,拓跋燾請求花木蘭留下,他認為花木蘭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但花木蘭實在太想念那段平凡的生活了,十二年的軍旅生活,已經讓她磨去了所有雄心壯志的東西,只渴望過著平常人的生活。
    所以花木蘭拒絕了,她帶著拓跋燾重重的賞賜,以及這位陛下賜予的活命機會,回到了她的故鄉,在那裡進入了未知的長眠。
    而這一世,熱血未死,壯志猶存,在看過兩世的痛苦和掙扎,在了解了戰爭的殘酷和不義之後,賀穆蘭依然能夠久久地凝望著這位年輕的君主,低下她高貴的頭顱,從口中吐出那幾個字。
    “誓死為您效忠,陛下。”
    “請起來,花木蘭。我不是為了你的奉拜服侍而來,你應該要起身和我站在一起。柔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戰場,人生幾十年,還有無數的硬仗等著我們去打。”
    拓跋燾向前走了過來,一把拉起跪拜在地上的賀穆蘭。
    “我等著你與我並肩作戰,猶如夏國之時,我的將軍!”
    我的陛下。
    我的將軍。
    賀穆蘭感覺自己的身上湧現出情感的嗚咽,越過一千五百多年的隔閡,她的情感和這位帝王融為一體。
    素和君似乎不能再見這煽情的一幕,扭過頭去痛哭流涕。他似乎在這君臣相得的一幕上看到了自己追求已久的東西,以至於那種因為滿足和喜悅所帶來的幸福淚水無法抑制地流淌著。
    屋子昏暗又安靜,可因為他們的存在,就像是劈開了黑暗而出現的光芒一樣,要帶給這個人世無限的希望。
    “遵命,陛下。”
    ***
    “想要給花木蘭留下永世難忘的痛苦回憶”,這便是燕七此刻最想做的事。
    他想來不是一個聰明的人,做事只憑自己的心思,想去做就做了,既不考慮過去,也不考慮未來。
    他殺了懷朔那一家三口,偷偷摸摸趁著夜色來到花家的附近,卻發現想要達成自己的心願,還差的很遠很遠。
    花木蘭家的屋子裡裡外外站了幾層人,這種防護的力度甚至讓花木蘭家左右的街坊鄰居心中不安,將大門和院門都統統緊鎖……
    這種情況下,即使燕七想與之前一般如法炮制,潛入一戶普通民宅窺探都不可能,更別說殺入層層包圍、去花木蘭家殺人了。
    他只是個劍客,也是殺手,卻不是神仙。
    “可惡,不是說花木蘭只是個普通軍戶麼,怎麼花家能調用這麼多人手保護……”燕七盯著那戶燈火通明的屋子,喪氣地猛錘了一下牆壁。“難不成已經察覺我的想法?”
    他不甘心就這麼離去,於是潛藏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裡,等待著花家有所破綻的那一刻。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一刻終於到來了。
    從花木蘭家走出了一群漢子,為首那人身材魁梧,倒把花木蘭瘦長的身子映照的更為瘦弱。
    花家人似乎很尊敬這個人,將他恭恭敬敬的送到門口,花木蘭甚至將他送出院外,這才分別。
    那人走時,如同鐵桶一般包圍著花家院落的侍衛們也跟著去了,燕七這才發現原來這些人保護的不是花家,而是那個魁梧的漢子。
    “太好了,終於走了!”
    燕七覺得自己的手在癢。
    “只要那群侍衛走了,花家一家的頭顱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直到那一群浩浩蕩蕩的人馬離開巷落,燕七閃身出來。
    直到夜色漸沉,他才偷偷摸摸地順著花家的院牆爬到屋簷上,趁著夜色准備破頂而入。
    然而他才揭開廳堂位置的一塊瓦,剛剛往下一看,整個人就愣住了。
    這家人什麼情況?
    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沒睡?
    賀穆蘭正在和花平、花弧說著什麼,油燈點了四盞,照的整個屋子猶如白晝。燕七一看是白天和他斗過的半瞎中年人和花木蘭親自在廳堂,心中推斷自己不能一擊必殺,只好小心的又把那片瓦掩上。
    說好的夢中殺人呢!
    還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罷了,先從花木蘭母親的屋子下手!一個病怏怏的老太婆,總不能和花木蘭一般神勇無敵吧?
    只是燕七一揭開主屋的瓦片,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花家幾位主人在廳堂議事,蠻古因為住不下而留在了將軍府照看一行人的戰馬和行李,陳節受了傷行動不便,賀穆蘭就把他帶在了身邊,此時正被袁氏叫到了主屋聊天。
    原來賀穆蘭敷衍袁氏時隨口說了句“不行我日後招贅個夫婿回來,軍中多的是光棍”,立刻被袁氏記在了心上。賀穆蘭這是第一次帶男人回來,袁氏又聽說這個親兵是伺候花木蘭吃喝拉撒的隨從,心中就頓時有了種婆婆看未來媳婦候選人的感覺。
    “小伙子,家裡還有兄弟嗎?”
    袁氏只是肺疾,需要靜養,還沒到臥床不起的地步,不過花家人都恨不得她多躺一會兒,她也就遵從諸人的好意,在床上休息。
    此時她正和顏悅色地問著陳節家裡的一些情況。
    陳節被打發來陪將軍的母親閒聊已經是十分局促了,加之腿上有傷又不能跪坐,只能沒形象的坐在她的床褥邊,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有,還有兩個弟弟。”
    袁氏頓時眼睛一亮。
    有兄弟好啊!有兄弟的人家好入贅!
    還有其他兄弟傳宗接代吶!
    “小伙子定親了沒有?有沒有心儀的姑娘?”
    袁氏笑瞇瞇地看他。
    ‘花夫人問我這個為什麼?是了,花夫人一定是聽了我的勇猛,又喜歡我的忠心,想要替我做媒!我就說嘛,我這樣的人才,怎麼會沒有人看上!’
    陳節立刻喜滋滋地搖頭:“沒有,我一直都在軍中,不曾定親,也沒有心儀的姑娘!”
    讓貌美的姑娘來的更猛烈些吧!
    袁氏更加滿意了,又開口問:“那你能接受入贅嗎?”
    “這怎麼可能!”陳節大驚失色道:“陳某家中家風嚴謹,斷沒有入贅的道理!再說軍戶人家又不是揭不開鍋,我有軍中分配的良田,怎麼能入贅吃軟飯呢!”
    還以為是什麼良配。
    搞半天花夫人是想給晚輩找個倒插門的!
    那可不行!
    袁氏見陳節一口否認,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語:“這世間的男兒有幾個能接受入贅呢?她的想法是好的,可找合適的人太難。他們叫我不要操心,不操心怎麼行……”
    “花夫人,你在說什麼?”
    陳節好奇地看著嘴唇翕動的袁氏。
    “我是說,你是個好小伙子,可惜和我家沒有緣分。”
    袁氏歎了口氣。
    “若你有認識什麼合適的小伙子,又願意入贅的,麻煩支會木蘭一聲,讓她去看看,參詳參詳。”
    “咦,花將軍還有姐妹嗎?不是只有個姐姐已經出嫁了嗎?”
    “族妹,族妹。”
    “哦。”陳節了然地點了點頭。“花夫人您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了!花將軍的妹妹一定不愁嫁,回頭我就幫您打聽!”
    袁氏就喜歡這樣乖巧聽話的漢子,拉著陳節的手又絮絮叨叨了半天,一邊問賀穆蘭在營中過的日子一邊抹淚,陳節越怎麼誇耀自家將軍如何英武不凡如何砍人腦袋如砍瓜切菜,袁氏眼淚掉的就越凶。
    一老一小哭的哭亂的亂,屋頂上注視著屋內動靜的燕七直趴到胳膊都麻了,也沒發現兩人要分開的跡象,頓時傻眼。
    萬般無奈之下,燕七只好又爬了幾下,想朝花木蘭的弟弟,那個九歲的孩童下手。
    可歎他一個劉宋有名的劍客,卻在魏國落得專揀老弱婦孺下手的地步,已經大減他往日的名聲。
    即使是游俠兒,若是被人得知欺軟怕硬、明明有一身好劍術卻只敢柿子挑軟的捏,那以後也不會有人再附庸了。
    可這燕七原本就是獨來獨往的主,本來就不講究名聲,心中也無善惡是非之分,否則也不會淪為權貴殺人的工具。
    可笑他自己渾渾噩噩,還被吹捧的找不到北,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世間難有的殺人天才,那劉宋的貴人也還信了別人的吹捧,委托他做這麼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憐柳元景哪怕能碰到的是一個靠譜點的隊友,也不會落得被生擒活捉的下場,有燕七這樣的本事,護著一個人跑掉總還是可以的,又怎麼會好斗到非要對一個親兵糾纏不休呢?
    這一次,花木托的房間居然是漆黑的。
    再聽聽動靜,屋子裡似乎只有熟睡的花木托,並無別人。
    這麼個人家,除了小孩居然全都醒著,而小孩熟睡了一般很難吵醒,心中大喜的燕七剛叫了一聲“好”,揭開大片瓦片正准備從房頂跳下,就聽見那熟睡的小男孩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魔音穿耳般的哭叫聲響徹整個房間,已經縱身准備躍下的燕七被嚇得腳下一滑,嘩啦啦踩破了一片屋瓦,弄出好大一番動靜落了下來!
    花家原本就小,花木托是孩子,家中大人一直悉心照顧,若不是花母生病,晚上一定是和父母一起睡的,他赫然大哭,從賀穆蘭到花弧袁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立刻朝著他的房間奔去!
    “莫擔心莫擔心,他只要一個人睡,晚上總是魘著,一定是魘了撞翻了什麼東西,切莫……”
    花弧一邊走一邊還安慰女兒,可是賀穆蘭卻面色凝重,之前還是快步,到最後竟疾奔了起來!
    聽著聲音,明明是什麼東西從高的地方落下,絕不會是撞翻了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能從高處落下?總不會是只貓吧?
    賀穆蘭沖入弟弟的屋子,只見得屋子裡突然出現了一條黑影,正落到地面!
    月光順著房頂的大窟窿落下,照得房內一地殘瓦木屑,顯然來人是破壞了屋頂跳下來的。
    “哪裡來的賊子!”
    賀穆蘭一聲厲喝,拔出腰間的磐石就擲了出去!
    磐石何其沉重,被投出去的時候猶如一塊石墨般旋轉著飛出,只要被它砍中,即使不死也要重傷。
    燕七剛落地,正是舊力剛卸新力未生之時,卻見催命的重劍朝著自己的腰部腰斬而來,立刻一個伏地避開磐石的襲擊,等那劍從他頭頂飛過再鯉魚打挺起身,賀穆蘭已經奪步沖到了弟弟的床前,一把抱起了花木托。
    “掌燈!”賀穆蘭大叫一聲,隔壁屋子跑來的陳節立刻從胸襟中掏出燧石和火折子點著了屋裡的燈,一時間屋內大亮,那從地上爬起來的燕七奪門而入,向著袁氏房間的方向跑去!
    此時賀穆蘭的懷裡抱著哇哇大哭的花木托,花弧只是一個殘疾的老頭,花平見勢不妙伸手去擋,卻見一道寒光乍起,若不是他閃避的快,他的腦袋就已經被削掉了!
    好快的劍,雖沒看清賊人的面目,他也從這把劍上認出了是早上那個燕七!
    “他居然還敢來!”
    賀穆蘭也看到了他的臉面,此時也顧不得花木托了,只把他往陳節手中一拋,順手掠了陳節腰上的佩刀,就直追燕七而去。
    可憐袁氏正在屋子裡擔心兒子的情況,就見一個男人凶神惡煞地沖進屋來,提著長劍當胸便刺!
    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只能順手撈過床榻邊的藥罐,兜臉對他砸了過去。
    那男人抬手一劍就劈開藥罐,渾黑的藥汁潑灑而出,袁氏嚇得縮到牆角,臉上被濺了幾滴藥汁還以為自己是被刺到出血了,嚇得沒命的慘叫!
    燕七最愛聽的便是這種慘叫,正欲抬手再刺,卻聽到腦後勁風大作,連忙返身以劍相抵。刀劍一個碰撞,立刻撞出金色的火光來,照的兩人纖毫畢現。
    “這人好大的力氣!”
    “這人好快的反應!”
    賀穆蘭原想著燕七注意力全在袁氏身上,腦後破綻全出,只要一劈立刻得手,花母之危也解了,誰料這一刀卻劈到了他反手抵過來的劍上,這樣的反應速度,這般刁鑽的接招方法,此人果然有些本事!
    此時卻不是誇贊別人本事的時候,知道這人是個殺手,而且是沖著花家人來的,賀穆蘭招招毫不留情,只朝著他必死之地攻擊。賀穆蘭心中將這人恨極,又知道他是劉宋來的奸細,每一刀都用足十分力氣,饒是燕七的武器是極好的神兵,登登登登幾十招過後,一刀一劍全部碎裂了開來!
    賀穆蘭在戰場上武器損毀是常事,刀斷了立刻拋之不用改為雙拳。可憐燕七一生之中遭遇不少對手,哪有過這樣純用蠻力就把他逼得如此窘迫之人?劍客沒有的劍,就如同文人沒有了筆,美女沒有了臉,當下左支右拙,硬生生接了花木蘭幾拳,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心中大駭,知道今日無論如何是殺不了人了,再見屋子另一角有一窗子,窗子封的死嚴,旁邊通著一個角門。
    他想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跑不到那角門了,干脆身影一縱,立刻朝著窗子飛奔。
    燕七的輕身功夫不弱,這一點上賀穆蘭卻是不及他,只見他身影一晃,原地只留下幾道殘影,等賀穆蘭追到那床前,燕七立刻護住頭面不管不顧地朝著窗子撞了出去!
    “那邊是……”
    “噗通”一聲,燕七跳出窗戶,立刻落入一處臭烘烘黏糊糊的地方!一時間,有無數奇怪的動物朝著他渾身上下亂拱,他正准備推開某一只,只覺得背後一陣大力襲來,竟被那動物給拱到了!
    他這一倒不要緊,無數濕乎乎的怪東西在他身上到處亂碰,還有一個沉重的身子踩到了他的背上,將他壓的站不起來,活生生給這一群東西包圍到無計可施。
    “哄哄哄哄……”
    “哄哄……”
    它們歡快地在他身上拱來拱去,又將他壓在豐乳肥臀下,四處亂舔。
    “……那邊是豬圈……”
    袁氏已經被嚇傻了,一怔之後頓時指著女兒尖叫:“木蘭!快去救我們家的豬!我們家的豬下個月就能宰了!”
    什麼?豬?
    賀穆蘭抓住被撞開的窗框伸出頭去一看,花家角門外通向的地方不是豬圈還有哪裡?
    難怪那一邊的窗子徹底封死了,若是留下一點縫隙,這氣味就足以把屋子裡的人熏倒。花家地方小,各處設施緊緊湊在一起,豬圈建在後院也是尋常。
    賀穆蘭同情地看著那個被一群豬“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燕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荒誕,放聲大笑了起來。
    “阿母,莫擔心你的豬,我看它們玩的正高興呢!”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在7點左右。
    小劇場:
    “我是說,你是個好小伙子,可惜和我家沒有緣分。”
    許多年後。
    陳節(大哭):曾經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卻沒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時 才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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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0章 幕後之人

賀穆蘭在抓到柳元景之後,又抓到了燕七,原本是該高興的,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被此人的惡毒和狠戾給驚到了。
    這時代沒有什麼綱常,魏晉時期的腐朽和一百年前的動亂造成整個社會的動蕩,以至於各種之前在治世不會有的罪惡都悄悄衍生了出來。
    比如說這個以殺人為樂,認為殺人是一樣本事的劍客。
    賀穆蘭在之前也認識過一群在梁郡生存的游俠,無論是屢次對她的財產下手卻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栓柱子等人,還是講義氣為了手下生存而帶著他們販私鹽的高金龍,都算得上一條光明磊落的漢子。
    可這人口口聲聲稱呼著他們“胡狗胡狗”,言語間動輒就是滅她滿門的污言穢語,讓賀穆蘭忍不住扇了他幾巴掌,打的他滿地找牙。
    對這種三觀不正的混賬,她真是連打他都嫌髒了手!
    若說鬼方那樣的敵將她都能保持自己應有的尊重,那這個人真是連看一眼都不配。
    因為怕他跑出去再害人,賀穆蘭折斷了他的雙手,又用繩子把他捆了起來,請了花平將他壓到將軍府去,交給素和君。
    他是柳元景的同謀,若是在柳元景身上找不到的答案,在他身上應該會找到。
    ***
    “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拓跋燾當夜宿在懷朔城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卻不是因為回去麻煩,而是因為柳元景一醒過來就試圖咬舌自盡,拓跋燾擔心他在路上會尋了短見。
    這麼有決心的死士,想要在他們身上探到什麼秘密,怕是要花費好大一番功夫。
    “我們翻遍了他們身上帶的東西,沒有可以顯現出他們身份的要緊事物。客店的掌櫃倒是招了,他們都是宋人,只是在這裡做生意,偶爾搜集些兵力布防的資料傳回去,平日裡不做什麼大的動作。接應這個人也是剛剛接到不久的命令。”
    素和君臉色凝重。
    “消息是從平城傳過去的,他們的老窩應該在平城。”
    平城是魏國的國都,天子腳下,即使拓跋燾常年在外征戰,京城裡也依然有大軍鎮守,秩序井然,如今這懷朔的掌櫃卻說他們每次接到的命令都是從平城傳來,他們怎能不驚?
    “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從這白衣文士身上審訊出消息來。”拓跋燾恨他在柔然人身邊煽風點火,他已經知道柔然幾次試圖生擒他都是這個人的手筆,對他的膽大和野心也有了印象。
    這種人一旦真給他得了勢,走的全是陰謀的路子,那才叫又惡心又難纏。
    “陛下,他一醒就嚷嚷虎威將軍花木蘭是個女人,許多刑訊的白鷺官都聽到了,實在是……”
    素和君有些為難地說道:“我覺得他是意志堅定,可白鷺官們都說他像是得了失心瘋,無論如何嚴刑拷打、發聲逼問,就這麼一句。”
    “隨他亂叫,花木蘭的事情我自有辦法。回頭我派人去趟軍府,把花家的軍貼改了,添個長子花木蘭便是。”
    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若不是擔心花木蘭不好服眾,就算她是女人,讓她帶兵也無不可。我出門在外的時候,京中的虎符就在竇太後的手裡,統兵靠的是威望和帶兵的本事,我執意要用,就算他們知道了真相也只能認了。”
    更何況花木蘭那樣的確實不像個男人。
    他已經毫不吃驚了,只是好想看到他們眼珠子都掉下來的那一刻……
    “陛下!花將軍家送來一個刺客,說是交給素和大人的。”一個侍衛進屋稟報,並帶來了花家的消息。
    “什麼?刺客?”
    拓跋燾錯愕,轉眼看向素和君。
    對外不好暴露拓跋燾的身份,說是交給素和君,其實便是交給拓跋燾的。拓跋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素和君,後者立刻出去看個究竟。
    沒一會兒,素和君回來了,大喜過望地叫道:“陛下,陛下,不必擔心那個宋國人了,花將軍送來的是他的同火!”
    “太好了!”
    .
    第二天一大早,拓跋燾便下了御令,花木蘭要和他一同起駕,共同返回平城。
    賀穆蘭原本是想獨自前往平城的,路上還能了解下大魏如今的情況,結果御令一下,賀穆蘭要和拓跋燾一起走,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接旨照行。
    花家人好不容易盼到女兒回來,卻遇見這種刺殺的事情,心中委實不安,好在拓跋燾還派來了花家幾個白鷺官與侍衛,一來是為了保護花家,二來賀穆蘭和拓跋燾透露了花家一家人想要搬去梁郡的事兒,拓跋燾認為搬家可以避免花木蘭以後被人刺探,便允諾會派人來處理此事。
    有魏帝親自過問此事,無論賀穆蘭是想保護家人還是掩飾自己的身份都是綽綽有余。
    清晨,賀穆蘭收拾收拾行裝便准備前往將軍府去和拓跋燾匯合,袁氏和花弧依依不捨的送別女兒,袁氏更是拉著她的手,不住的道:“你現在年紀也大了,拖不得了,早日把終生之事確定,啊?”
    賀穆蘭被袁氏嘮叨的心中大虛,一邊點頭應和,一邊囑咐些小心身體之類的話,再和花平與花弧告別之後,便踏上了行程。
    一行人來到將軍府,沒見到來迎接聖駕的儀仗,卻只看見輕車簡從的拓跋燾早就等在門口,就等著賀穆蘭到了出發。
    “杜……杜使君……”賀穆蘭左右掃了一眼,大驚失色道:“您竟然又……”
    一群侍衛立刻露出了“是的你沒猜錯他又抽風了”的訴苦表情。
    “花木蘭,你總算來了。”
    拓跋燾心虛地摸了摸耳朵,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古弼等大臣的咆哮。
    “素和君還要留在此地處置昨日你送來的兩個奸細,我有多年不曾巡視邊防,已經下令大軍慢慢回京,我們在各處逛逛,再行追上大軍。”
    “可是陛……安全問題……”
    賀穆蘭東顧西盼,見將軍府外還算清淨,壓低了聲音道:“如果在路上遇見有不軌之人……”
    “每到一處,都會有暗衛保護,更何況白鷺官們都隨我調撥,我在自己的疆土上行走,有什麼好擔心的。”
    拓跋燾撇了撇嘴,現在這麼做不是第一次了,其他人也都習以為常。
    賀穆蘭苦勸幾次無果之後,只得認命的帶著腿部有傷的陳節跟著拓跋燾,朝著城門而去。
    八個宿衛跟著拓跋燾,加上賀穆蘭和陳節二人,一共是十人,若干狼頭也赫然就在其中。陳節一知道自己要跟著皇帝一起走,頓時腿肚子發抖,上馬翻了好幾次都沒有翻上去,引得拓跋燾打趣道:“你這個親兵,可一點都沒有你的膽量啊……”
    他說的是她昔日在庫莫提身邊時,面對自己這位帝王不卑不亢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寬厚之君,他可不知道啊。’
    賀穆蘭在心中腹誹一句,端著臉替自家小弟解釋道:“那是因為使君太過威嚴的緣故。”
    好話人人愛聽,拓跋燾聽了賀穆蘭的解釋笑了笑,一邊駕駛著御馬,一邊湊過去和她閒聊:“你昨日送來的那個刺客,招了不少事。”
    “咦?難道不是之前的文士招的嗎?”
    那白衣文士長得比較文弱,反倒是那刺客戾氣極重,若是刑訊,理應是會武的窮凶極惡之輩扛得久些,文弱的書生立刻就招才是啊。
    “你不懂,像之前你抓的文士那樣的人,最重的便是氣節,對他們來說,如果你嚴刑拷打他們,將他們迫害死了,那才是他們的榮耀,美名其曰‘殺生成仁’。對於這樣的人,我向來不贊成嚴刑逼供,另有其他的法子讓他們吐露實話,只是時間要耗的久些,所以反倒來的慢。”
    拓跋燾有一統之志全天下都知道,每天各國的探子和奸細也不知有多少,他已經習以為常,對這種事情看的也淡了。
    “反倒是那些心思惡毒,毫無堅持之人,即使看起來再怎麼錚錚鐵骨,只要一拿出手段拿捏,他們就會什麼都招了。”拓跋燾冷哼了一聲:“你是不知道,你送來的那個叫燕七的刺客,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蹤,在客店附近殺了一戶人家,一家三口全部慘死,連小孩都沒有放過。我只不過讓素和君隨便打熬了他幾下,他就什麼都招了,似乎害怕我用更可怕的手段對付他。”
    “他竟然亂殺平民?我以為他對我家下手是想要救先前的文士……”
    賀穆蘭憤然大罵:“難道這群劍客都是這種德性?!”
    傳說的俠義精神呢?
    就是對老弱婦孺下手?!
    “什麼劍客,不過是自封的一群犯禁之人罷了。他是受了劉宋的彭城王劉義康之命前來接應這個叫柳元景的文士的,去的地方也是奇怪,竟是陳郡的袁家鄔壁。”
    賀穆蘭聽到“袁家鄔壁”之時,臉上不由得露出怪異的表情。
    她的眼前一下子浮現出袁放那鬼畜的笑容。
    好在拓跋燾專心馭馬,沒有注意到賀穆蘭的神色,只是繼續說道:
    “我比較好奇的是,劉義康手下也是人才濟濟,為何只讓這麼一個蹩腳的劍客來接應柳元景。”
    拓跋燾離了懷朔,馬速卻不加快,繼續不緊不慢地和賀穆蘭說道:“我懷疑劉宋有變,劉義康已經派不出人手了,或者是不敢派出人手。”
    “彭城王……”
    花木蘭在軍中拼殺的時候從未和劉宋交戰過,雖說劉宋一直數次陳兵北方邊境試圖做出北上的樣子,但那都是牽制魏國的舉動,後來無論是平燕還是平涼,劉宋都沒有真的出兵北上,以至於賀穆蘭對南朝之事也不甚了解。
    但她即使不怎麼了解,也知道這個彭城王劉義康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劉宋開國之君劉裕的第四子,如今的宋帝是第三子。他在劉裕在位期間就擔任彭城王,今年更是領了侍中之位,與老臣王弘共同輔政,名為侍中,其實已經是宰相之位了。
    賀穆蘭剛剛穿來那會兒,她就在陳郡聽到了南邊的傳言,說是劉宋的帝相不合,宰相劉義康被廢了王位,貶謫到江州去做刺史了。
    兩人不合還能保全性命當個刺史,劉義隆對這位弟弟也算是仁至義盡。
    “若是那個彭城王,還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你不在朝中,有所不知。”
    拓跋燾有意培養賀穆蘭,加之對劉宋也是戒備多年,便詳細的把局勢說與她聽。
    “宋帝自小體弱多病,雖賢明有度可常年養病,他患病時,多由劉義康和王弘在朝中輔政。宋帝開國留下的肱骨老臣王弘年事已高,生病的次數比劉義隆還多,早不上朝,所以名義上是共同輔政,這劉義康其實已經獨自輔政有三年之久了。他確實是個有大才之人,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便是宮變廢了了劉義隆自己當皇帝都是可以的,嘿嘿,劉義隆的皇位不就是這麼來的嘛……”
    拓跋燾說起興廢之事,卻像是討論家常之事一般。
    “偏偏可歎這劉義康拘泥於什麼君臣綱常,長者為尊,兢兢業業做著皇帝的事情,卻沒有占著皇帝的大義,早已給自己埋下了禍根……”
    “我就說,以劉義隆那謹小慎微的性子,如何做得出想要生擒我來控制大魏的驚人之舉,就連這四處聯合諸國、派出使者之事,都不會是劉義隆的風格。這位宋帝雖不是什麼忠厚仁義之人,但這樣明著結盟背地裡拆台的事情卻是不會做的這麼明顯的,如今一看,果真是那位彭城王的手筆。劉義康的火候,比劉義隆還差了點。”
    拓跋燾嘿嘿一笑。
    “我只要知道了幕後之人便好辦了,劉義隆即使再信任劉義康,他派出使者四處結交他國國君之事已經是犯了忌諱,劉義康不敢派出自己的人馬,卻只敢找這種蹩腳的劍客來接應柳元景便是證明。待我把這裡面的情況調查清楚,就大張旗鼓的找一群使者把這柳元景給宋帝送去,我看他們兩人還會不會兄弟情深!”
    此話一出,賀穆蘭像是從未見過這位陛下一般錯愕注目。
    拓跋燾有所感覺,扭過頭來,就看賀穆蘭露出像是見到牛在天上飛的樣子張大著嘴,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我愛打仗,所以就只喜歡用打仗的手段解決問題?你可真是……哈哈哈哈……”
    他對天大笑三聲,帶著往笑意說道:“我的國庫可沒有劉義隆那廝那麼豐裕,不必要的仗,我也不願去打。南朝土地肥沃,可我卻沒想過要打到劉宋去……”
    拓跋燾搖了搖頭。
    “南方是拿不下來的。百年間,無論多少次的征伐,北方總是瞬間傾覆,只有南方,看似弱不禁風,卻戰至絕戶也絕不屈服。江南曾一時千裡絕煙,繁華如三吳也人際凋零,可不過短短的幾十年間,漢人又恢復了生氣,人口雖不足我大魏的五分之一,卻擁有比我們魏國更強大的國力。”
    “漢人有漢人的脊梁和風骨,並不以是否能征善戰、身軀是否魁梧來決定勝負。我拓跋鮮卑擁有北方廣袤的土地已經是足夠,如今這麼多人已經夠我頭疼。也許我的後人可以去征服他,但我只要中原就夠了。”
    這位皇帝第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漢人十分可怕,有一種恐怖的力量。我怕真打到南方去,我們鮮卑一族就不存在了,就和當年的苻堅一般。”
    淝水之戰,給所有的胡族都留下了深深的恐懼。
    若沒有淝水之戰的慘敗,前秦不滅,苻堅不死,也沒有後來十六國的混亂和獨立,如今北方應該只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便是前秦。
    如今氐族、羯族已經被漢人幾近滅族,慕容鮮卑也名存實亡,拓跋鮮卑雖然強大,可卻因為生產力的低下有著不可避免的後繼乏力,只能通過戰爭來提升國力。
    僅僅擁有五百萬人口的劉宋,不但保持了內部的團結,而且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在快速發展著。
    賀穆蘭不知道後來的歷史如何發展,只知道南北朝鼎立了許久,直到隋朝大一統為止,那麼宋國應該還能支撐許久。
    聽到拓跋燾並沒有主動和宋國開戰的意思,賀穆蘭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臨時開會,這個時候才下班回家,領導只有晚上有時間,可憐我們一群只有晚上有時間的可憐人。什麼新年的第一次會議神馬的,簡直要逼死人……

  ☆、第271章 本來面目

賀穆蘭也曾在魏國行走過,不過那是十二年後,行走的方向也是由南而北,並非如今這樣由北往南。
    花木蘭之前只是個閨閣女子,又是普通人家,能夠出門的機會也有限,所以一路南下,竟是拓跋燾在做向導。
    對於這點,賀穆蘭實在是驚訝莫名。
    按照她的想法,一位皇帝即使不是一天到晚在深宮裡不出來,至少也不會熟悉到哪個城中的哪家食肆做的飯菜比較才對。
    而且還是這樣不起眼的鋪子……
    賀穆蘭歎為觀止地看著拓跋燾熟練的點了十人份的“跳丸炙”,然後在街頭食肆的席間跪坐,其余眾宿衛圍著拓跋燾一一坐下,不一會兒,這個不大的鋪面就已經坐了個大半滿。
    剩下的小半個店鋪裡的人,全部都已經被宿衛們“請”走了。
    那老板似乎也很害怕拓跋燾這樣的“貴人”,小心翼翼先做了兩碗“跳丸炙”,給拓跋燾端了上來。
    端上來的時候他大概是發現了什麼,反復打量了他好多眼,這才猶豫不定地問道:“敢問您是不是幾年前的那位杜小郎君?”
    拓跋燾舀起一個跳丸,笑嘻嘻地回他:“王伯,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我,真是難得啊。”
    這裡是代郡北方的一個小城,名曰“臨平”,就是靠近平城的意思。由於離平城不遠,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街上行人來往如織,遠比邊關軍鎮的懷朔還要繁華。
    賀穆蘭見拓跋燾居然能一口叫上這個老伯的名字,詫異地看向他。而拓跋燾只是把另一碗一推,推倒賀穆蘭面前,伸手指了指:“你吃。”
    那王伯原本擔心自己會惹火了什麼“大人物”,砸了飯碗,如今認出是誰了,態度也就放松了下來,還能笑著和他接話:“小郎君如今長得真是相貌堂堂,我都不敢認了。又帶家人出來游玩?”
    他看了看旁邊諸人,“以前和你一起來的那個長輩,如今沒有一起來?”
    看起來倒是有遺憾的樣子。
    “他還有事,不能像我一樣經常出來游玩。不過他經常說起你的丸子,下次我機會,我一定央他再來。”
    “那就多謝了,全靠他的指點,我的跳丸炙如今才做的紅火,我該謝謝那位恩公才是。今日小郎君幾人的吃食就算我請了,各位好好吃。”
    王伯笑的慈祥。
    賀穆蘭已經被這樣的發展弄的有些發懵,只愣愣的舀起一個圓子,一口咬下。
    鮮滑。
    彈q。
    比貢丸更嫩,比肉丸要彈牙。
    已經被北魏缺鹽少調料的飯菜折磨的對吃沒有什麼奔頭的賀穆蘭,第一次默默的低頭努力埋頭苦吃。
    一旁的幾個宿衛聞著肉湯發出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的望著那老板。
    可惜那老板似乎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和拓跋燾繼續攀談起來:“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的湯做的更鮮美?嘿嘿,以前羊肉貴,我一鍋湯只下兩斤羊肉,如今羊肉賤了,我這材料也捨得放的多些,味道自然是更美。現在豬肉倒比羊肉跪了,跳丸漲了價,湯就得下點功夫。”
    賀穆蘭風卷殘雲的把一碗跳丸炙吃了干淨,再把湯一口氣喝完,只覺得從頭頂暖到腳心,滿足的大歎了一聲。
    拓跋燾雖然帶了賀穆蘭和宿衛們到這裡來,但他並不是講究吃食之人,所以吃的倒沒有賀穆蘭快,他一邊慢條斯理的吃著丸子,一邊和王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羊肉賤了嗎?”
    “賤了,賤了!聽說大可汗打了勝仗,得到的牛羊數都數數不清楚,這些牛羊還沒運回來的時候羊肉和牛肉就在大跌,等到坊間開始成群成群的拋售牛羊的時候,那價格賤的狠咧!”王伯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現在賣羊湯、羊肉的館子都樂了,養豬的人家也樂了,就是養羊和養牛的可憐了點。”
    “怎麼,牛羊賣不出去?”
    “正是。”
    拓跋燾意外地說:“賤價賣不行嗎?實在不行,自己宰了吃了。”
    “你這小郎君話說的,養牛養羊難道不要時間嗎?廢了那麼多心思和精力,養了一年,眼看就要殺了賣了,突然價格賤成這樣,誰會甘心啊?更何況自己吃,也吃不了這麼多牛羊啊,現在又不是冬天,風干不成,也醃不了臘貨。”
    王伯歎了口氣:“但不管怎麼說,養牛羊的少,吃牛羊的多,最終得了便宜的還是普通百姓,哪怕這些人真的可憐,得了實惠的人也不會高價買他們的牛羊的。”
    王伯見拓跋燾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了,一拍自己的腦門:“光顧著敘舊了,剩下的幾碗跳丸應該是好了!我去盛!”
    說完大步奔回鍋灶之間,專心做起他的跳丸。
    在他的身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將羊肉和豬肉細細的切成絲,再加入生姜、橘皮蔥白一起搗,邊搗邊加著什麼,最後用紗布將肉擠壓成丸子狀,放在一旁。
    那王伯則把羊湯倒入小鍋煮沸,下肉丸煮熟,放入蔬菜和幾片胡餅,便是一碗跳丸炙了。
    過程倒是不復雜,味道卻是極好。
    那搗肉的力道大概是關鍵吧。
    “陛下在想什麼?”賀穆蘭看著拓跋燾碗裡還有幾顆肉丸,只覺得腹中還有些餓,又不好意思喊那老板再來一碗,他剛說了全部他請,人家也是小本生意,多了他也負擔不起。
    食肆旁邊還有一個賣胡餅的大娘,因為胡餅佐湯最是方便,王伯的胡餅放的又不多,所以這大娘的胡餅賣的也是極好。可是如今其他客人都被趕走,這大娘也就只能愁眉苦臉地老往這邊看。
    賀穆蘭心中過意不去,吩咐陳節取了一些鹽去換胡餅,那大娘的愁眉才漸漸展開。
    “我在想,這麼多牛羊,若一起運到國中,花費的成本太大,國內也不需要這麼多牛羊,這些牛羊倒可惜了。”
    拓跋燾知道如今賣到國中的都是出征將士們的戰利品,這屬於私人資產,他無權干涉。但也還有許多收歸國有的牛羊還在邊關,若真宰了實在是可惜,要想養著,又要大量的人手。
    柔然那些俘虜也成問題,關內要湧入這麼多奴隸,勢必要改變很多事情。
    “陛下何不讓柔然的俘虜就在漠南放牧,為我大魏囤積軍糧?”賀穆蘭已經見識過了張大郎的事情,知道他險些釀成了悲劇,不由得開口道:
    “國內耕田的男丁已經是不夠,再加上照顧這麼多牛羊的更是麻煩。柔然已滅,漠南有大片空出的草場,不如建立數個牧場,由鮮卑牧民放牧,柔然的奴隸做些雜役,為我大魏的大軍提供保障。”
    拓跋燾點了點頭:“我也想這麼做,可軍中也不需要那麼多牛羊肉吧……”
    “陛下,並不只是牛羊肉啊。牛皮可以做皮甲、做皮靴,牛角可以制弓、制鞍具,牛黃、牛膝都可以入藥,若是官售這些,尋找國內的大商家收購,或是交由將作監制作鎧甲兵刃,比賤價賣了要更好。”
    這便是深加工和精加工比原料更有價值的原因。
    “羊也是這樣。養著羊,羊毛剪下來可以紡線,做衣衫做毯子都可以,羊毫可以做筆。羊角也有其他用處。羊奶、牛奶都可以做成酪子,哪怕軍中不用,便宜賣入城中,也有不少人會要。”
    賀穆蘭興致來了,又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漠南大片水草豐美之地如今空閒,而那麼多柔然俘虜若湧入國中,總會擔心他們生變,可如果置之不理又會逃竄回草原,不如給他們一些事做,讓他們習慣我大魏的生活,若是表現的好的,能夠得到獎賞,為了得到賞賜和身份,他們就會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
    “這些牛羊原本就是他們養的,熟悉它們的習性,交給他們飼養更加合適。戰馬卻不然,戰馬攸關生死,養著戰馬的牧場必須由可信任的官員管理。等我軍中可大量提供替馬之時,軍戶們也就不用擔心自己的馬不夠好了。”
    賀穆蘭是從右軍升上來的,當然知道右軍的馬良莠不齊,一旦急行軍,隊伍掉隊、脫隊的人不知有多少,全因馬力太差。
    真要打仗,陣形大亂是很可怕的事。可硬件條件跟不上,平日再訓練有素也沒有用。這也是為什麼出身最低的右軍作戰能力始終比不上中軍的原因。並非單兵能力不行,而是裝備差了。
    “你說的倒是頭頭是道,只是之中還牽扯到不少關節……”拓跋燾壓低了聲音:“漠南的牧場有許多鮮卑大族盯著,就等著圈呢。”
    “那就叫他們交稅……”賀穆蘭也小聲地說,“得了牧場,陛下不妨把牛羊也撥給他們,再派朝廷官員‘監察’,若有收益,需得繳納稅收,這樣省下了管理牧場的人手和時間,又得了進項。只是自己的牧場還是要建的,處置牛羊倒在其次,關鍵是那麼多人……”
    遠的不說,那麼多高車人還眼巴巴等著分草場呢。
    以前他們都是奴隸,沒有自己的地盤,在自己主族的地方放牧,動輒被趕去他處。如今他們歸附的快,又立了大功,這草場第一個就要考慮到他們。
    “除此之外,柔然王庭原本就是水草最美之地,今年夏天又被大檀用火燒過,等冬天一過,到了第二年開春,那塊地上的牧草一定茂盛的要命,人人都要虎視眈眈。這塊肥地給誰都不合適,反倒容易引起爭斗,若朝中在此建一牧場,大家都不要爭了,牛羊馬匹也不用千裡迢迢運送南下了,豈不是大好?”
    “嘿嘿,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拓跋燾把快要冷掉的圓子三兩口吃進肚子,“只不過那裡我不准備收歸國庫,要做我兒子的牧場。”
    “咦?”
    賀穆蘭一愣。
    “怎麼?我鮮卑大族都是如此。有什麼好吃驚的。那裡曾是王庭,只有王家能夠享有,象征意義倒大於實際意義。我的大皇兒剛剛降生沒多久,我既沒有給他慶祝過彌月,也沒有給他的母族什麼獎賞,賜他這片牧場,便是最好的禮物。”
    拓跋燾像是所有初當父親的年輕人一般,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孩子。
    “他如今是我拓跋燾的大皇子,日後就是我拓跋鮮卑之主、大魏之主,以昔日王庭作為圈地,這才合適他的身份。”他毫不遲疑地說道:“至於管理那片牧場,在他能有得力的人手之前,還是我先委派著用上。”
    賀穆蘭哪裡敢談論這種儲君之事,只是低著頭不語。
    拓跋燾倒像是興致來了,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沒見過我那小子,真的是乖巧,體格也夠健壯,看他那眼睛就知道是個聰明孩子!哎呀呀,我都大半年沒見過他了,不知道現在長得多大了……”
    他倒是准備回去就立下儲君,這樣日後他出征打仗臣子們也放心許多。
    可是賀夫人,還有朝中那麼多後宮嬪妃的家人……
    一向不害怕陰謀詭計、刀槍箭雨的拓跋燾,忍不住頭痛地捂住腦門。
    “陛下?”
    “哎,別喊我,讓我靜靜。”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郁卒起來的拓跋燾,只好沉默的繼續啃著胡餅。
    待所有人都吃的大飽之時,拓跋燾起身和那王伯告別,臨走前偷偷丟了一塊銀子在搗肉的木沖裡。王伯年紀有些老了,眼睛昏花,自是沒看到拓跋燾做了什麼,那年輕人大概是王伯的子侄,應當是看到了,可也當做什麼都沒看到的繼續切他的肉絲。
    想來今日宿衛加拓跋燾等人大吃大喝,又趕跑了這麼多客人,已經給今日的營生帶來了很大的影響,那年輕人和拓跋燾又不認識,見能少一些損失,便承了拓跋燾的好意。
    那一塊銀子,足夠王伯家賣上一個月的跳丸炙了。
    飯後,拓跋燾讓眾人找一客店寄了馬,陪著他在城中亂逛,走的最多的就是集市和酒肆。
    賀穆蘭陪著他逛完了東市逛西市,又看著他跟著一群酒客像模像樣的吹牛閒談,再罵罵當下的一些不平之事,簡直是瞠目結舌。
    若說之前那副對城市的熟悉已經讓她驚訝過一回的話,如今這個活像紈褲子弟在街頭嬉笑怒罵的樣子簡直讓她有些崩潰。
    至少她是怎麼也做不到一邊抖著腿一邊剔著牙,問著酒客“最近哪裡有什麼樂子可知道”這樣的話的。
    直到出了酒館,賀穆蘭還一副夢游的樣子。那些宿衛則是在拓跋燾“暗訪”的時候隱蔽在四周,只有在人少的地方才又冒了出來。
    “怎麼,你很吃驚?”
    拓跋燾看著賀穆蘭的樣子,哈哈大笑。
    ‘豈止是吃驚,簡直是嚇尿了好嘛!’
    賀穆蘭點了點頭:“陛下對臨平的熟悉,實在讓末將驚訝。”
    “我十幾歲時就已經走遍魏國了。”拓跋燾帶著笑意,“我從小武藝就出眾,加之我兄弟眾多,父親便不拘著我們常在宮裡,我這個人性子野,一直愛亂跑,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宮外。我還曾跟庫莫提溜去過夏國,把我的母族嚇得半死,庫莫提也被我父汗抽了十幾鞭,那之後我就不敢溜去他國了……”
    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合適,語氣得意地繼續說:“我十二歲游歷河套時,正遇到柔然犯邊。就是那一年,我設計圍殲了他們。那一戰讓我知道蠕蠕們實在笨的可憐,沒什麼了不起的。後來我前往北方六鎮,仔細觀察了蠕蠕的動向,覺得被動防守並不能給我們帶來勝利,於是黑山大營便立了起來。”
    “待我十五歲被立為太子,我就開始代替我父汗巡視各地了。我這人不愛跟著大隊伍走,有時候常拉著崔太常微服出行。”
    拓跋燾回憶起年少時候的事情,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了。
    “剛才做肉丸的那家食肆,便是崔太常發現的,認為民間能有這手藝,做的還算。我本人對吃這種事並不講究,但他是漢人,又出身世代公卿的鍾鼎大族,對吃卻是十分挑剔的。那老漢得了他的指導,自然對他感激戴德,所以剛才一見我就問崔太常來沒來。”
    賀穆蘭這才恍然大悟。
    她在拓跋燾身邊也待過一段時間,知道他是連生牛肉都吃的人,絕不會和後世的吃貨一樣一到一個城市就先去找那個城市哪些東西好吃。
    想來那位對吃講究的崔浩大人也是頭疼,跟了這麼一個儲君,除了要操心他的安危,還得填飽自己的肚子。為了能吃的舒服,還要教別人怎麼做。
    能知道菜餚怎麼做,這崔浩也算是個全才了。
    至於拓跋燾的風格,像剛才那樣遍訪集市、詢問物價,和路邊的老太太聊天問今年的收成,這才像是他這個一國之君會問的問題。
    魏國人口組成復雜,胡族和漢族雜居,酒館裡最容易生事,他問問最近的新鮮事,便是想知道民風人情如何。
    若有大的冤屈,在酒館裡坐一會兒,也就能知道個只言片語,到時候再找白鷺官去查,一查便能了解。
    賀穆蘭一直混在軍中,和這位陛下的接觸也就是在庫莫提身邊做親兵時的那些時候,以及後來在黑山大營備戰的日子,平日裡他是什麼樣子,做過什麼,以前又做過什麼,是一概不知的。
    不但她不知,就連前世的花木蘭,也不見得知道。
    這位皇帝將她帶在身邊,將自己最不為人知的一面慢慢敞開在她的眼前,若是這個年代尋常的臣子或將軍,即使不誠惶誠恐,心中大概也會驚詫莫名。要是個古板點的臣下,怕是當場就要以死力諫了。
    可賀穆蘭是誰?賀穆蘭可是後世看過無數“xxx微服私訪及”、“戲說xxx
    ”、“xxx傳奇”的女人,而這些xxx大部分又都是有名的帝王,所以賀穆蘭除了覺得拓跋燾的形象變換太快她承受不住以外,對他行為的合理性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議。
    一個人但凡心裡想的是什麼,臉上總會帶一點出來,拓跋燾一路都在細心觀察,發現這位想要重用的臣子卻和他一樣是個“不拘小節”的,頓時心中大感快慰,將她視為了“自己人”。
    這滿朝文武,能夠對他偶爾做出的怪事“視若平常”的,唯有崔浩和庫莫提兩人,如今又多了一個花木蘭,豈不是讓他大喜?
    知己有一兩個就夠了,他現在有三個!
    一想到這裡,拓跋燾立刻滿臉滿足地拍了拍賀穆蘭的肩膀。“我帶你見這些,便是想告訴你,我實在不是什麼守成之君,也不需要按部就班的臣子。日後你若追隨與我,無論我做了什麼不合常理、驚世駭俗的事情,你只需信我就好,我並不是那等昏聵的主君……”
    賀穆蘭點了點頭。
    “你很好,而且你日後還能更好。”拓跋燾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意氣風發道:
    “我大魏必將在我的手上……”
    “讓讓讓讓!這麼大個子站在街中央擋個什麼道!”一個中年大嬸推開正欲振臂抒懷的拓跋燾,順便還瞪了一眼。
    “不知道讓讓……咦?”
    這大嬸大概覺得拓跋燾長得好,身材也夠魁梧,居然湊了上來,腆著臉問道:“小伙子長得挺俊啊,何方人士,娶了妻沒有?我可是此地有名的媒婆,你若要有看中的姑娘家……”
    “花木蘭,我們走。”
    拓跋燾面無表情地轉了個方向,一指城門。
    “我們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
    賀穆蘭掩蓋住自己的笑意,答應了一聲便緊跟著拓跋燾匆匆而去,只余下那位大嬸還在後面吆喝。
    “我說的是真的!誒,那小伙子,你考慮考慮……”
    噗,無論做了什麼不合常理、驚世駭俗的事情嗎?
    大菜市裡抒發胸懷算不算?
    作者有話要說:等我的二更,應該在6點以後。
    小劇場:
    拓跋燾:(回憶)就是那一年,我設計圍殲了他們……
    賀穆蘭:(吃驚)什麼?
    拓跋燾:(跳腳)是圍殲!圍殲!你想什麼呢!
    賀穆蘭:……我沒想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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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49:52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竟是私奔

拓跋燾雖然喜歡率隊亂跑,但還算是個明白大局之人,就在大軍離平城還有兩天路程的時候,他帶著宿衛軍和諸多白鷺官、以及賀穆蘭一行人,重新又回到了王駕之中。
    拓跋燾雖然想重用賀穆蘭,可相比於他身邊的那些重臣,如今的賀穆蘭卻不算什麼,也湊不到他的身邊,所以等歸了王駕,賀穆蘭反倒清閒了下來,沒事和若干人、狄葉飛串串門,也算是安逸。
    若干人如今是古弼的侍從,狄葉飛也被崔浩帶在身邊,由專門的家人教習寫字。狄葉飛足夠勤奮,只是短短的時間裡就已經認識了不少字,即使來見賀穆蘭,隨身也不忘帶紙筆,沒事就描上幾筆。
    是的,描。
    他的毛筆字,實在是丑的不能見人。
    不但他,就連賀穆蘭的字,也就只能算是“工整”而已。
    這時代的文人注重書法,可他們都是民間自學成才出身,一筆字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想要知道一個人出身如何,看字就知道了。
    若干人派人打聽過花家的事情,自知道花家行二的是個女人開始,心中就猶如墜了一塊大石,再見賀穆蘭,面上自然就有些不自在。
    這不自在一來二去後就連狄葉飛都看出來了,私下裡小聲問賀穆蘭:“你是不是和若干人那家伙有了什麼矛盾?”
    這話問的突然,賀穆蘭錯愕道:“怎麼可能!”
    “你最好和若干人聊一聊,他原本和你無話不談的,如今卻點到即止,若不是你的問題,便是他的問題。”狄葉飛歎了口氣,“不過我也沒立場說你們,你如今一飛沖天,便是我看你,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他日的成就,必不在我之下。”賀穆蘭認真地對狄葉飛說道:“你敏而好學,又立下使高車歸附的赫赫功勞,如今又得了崔太常的提攜,青雲直上就在明朝,何必自苦?”
    狄葉飛最近一直跟在崔浩身邊,所見所聞的都是一時人傑,莫說文韜武略,就是他們說的話、做的事,他也聽不懂,看不明白,自然產生了自慚形穢的想法。
    尤其崔浩教導人並不是循循善誘,而是習慣以解決問題為主,狄葉飛和崔浩如今相差的距離無異於天上地下,哪敢胡亂問什麼心中的不解?他連字都沒有學全!
    於是乎,兩個地位原本就不等的人又沒找到合適的相處關系,加之崔浩原本就是要臣,每日事務繁多,也就顧不上這個小弟子,只能偶爾叫過來問問“今天習了幾個字?可有什麼不懂?”,猶如教導三歲小孩一般。
    時間久了,連狄葉飛都害怕崔浩召他前去。
    只是這些苦處,狄葉飛卻是沒有辦法說給賀穆蘭聽的。如今人人都覺得他占了巨大的便宜,又攀了崔浩的高枝,他若說了這些,反倒像是不識好歹一般!
    他不說,賀穆蘭也就不知道狄葉飛心中的這些苦惱。她還以為狄葉飛是因為見她步步高升,他卻離開同火太久,又不知道前程何處而心急,所以只能溫聲寬慰他。
    兩人說的不在一個點子上,狄葉飛雖然心中感激,可煩惱卻半分沒有減少,他原本就是個性子倔強之人,又覺得自己的腦子實在不行,就把自己逼得越發狠了,恨不得整個晚上都在帳子裡學寫字才好。
    只是他白天要騎馬趕路,晚上又學習漢字,時間一久,當初的那些風采全部都消失了個干淨,眼窩下陷人也無精打采,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狄葉飛畢竟在崔浩身邊,賀穆蘭不能常見,但若干人是個侍官,想要見到卻是容易的,晚上歇夜的時候往古弼的副帳找去就是。
    這天白天賀穆蘭聽了狄葉飛的話,再想想若干人這一天的魂不守捨,心中確實有些擔憂。
    她一想到等他們回了京就沒辦法這麼容易的見面了,忍不住起身取了將牌,去若干人的帳中找他。
    若干人也是貴族,身邊有人一、人二、人三、人四伺候,其中人二機靈,常常為他跑腿,人一性格沉穩可靠,卻是近身保護的。
    人一人二今日都在當值,見賀穆蘭前來,去過懷朔調查花木蘭事情的人二頓時神色慌張,磕磕巴巴了起來:“花花花花花花將軍……您怎麼來了。”
    “我找若干有事,他可在?”
    雖是問話,可眼睛掃了眼帳篷,已經看到了若干人的倒影,如今正伏在案上寫著什麼東西。
    人二頭皮發麻,對著花木蘭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也看不出他哪裡像個女人,只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此時茲事體大,若干人誰也沒有告訴,所以人一還是神色如常,聽到賀穆蘭的話穩重地點了點頭,掀起簾子就請賀穆蘭進去。
    若干人曾經和下人們都吩咐過,若是花木蘭前來,哪怕他在洗澡換衣,也隨時請她進來,這是因為他心中實在是信任花木蘭的緣故。
    人二結結巴巴地看著人一把花木蘭放進去了,忍不住一錘同伴:“你怎麼也不通傳一聲就放花將軍進去了!要是主人不方便呢?”
    “主人說過花將軍隨時可以進去的。”
    人一甕聲甕氣地反駁:“若是我去通傳,倒引得主人和花將軍生分,主人一定會不高興。”
    之前從來沒有通傳過,現在通傳了,豈不是讓花木蘭多想?
    人二心中有事,就猶如茶壺裡裝餃子,有嘴卻倒不出來,只得抓耳撓腮一番,聽著裡面的動靜。若有什麼不對就飛奔進去救主。
    可他再這麼一想,就算花木蘭真要殺了主子滅口,他這樣的本事,難道還能阻止什麼不成嗎?軍中論武勇,花木蘭算不上第一也至少前三 ,頓時臉都黑了。
    就在他又掙扎又痛苦的時候,賀穆蘭已經彎腰進了若干人的帳篷。
    此時若干人正伏在案上出神,因為太過認真,根本沒有發現賀穆蘭走了進來。
    賀穆蘭在若干人這裡來去自如習慣了,從他背後伸過頭一看,只見他在案上鋪著一張紙,字跡繚亂的寫著許多字,顯然心中實在太過雜亂,以至於這些字有的力透紙背,有的虛弱無力,儼然精分一般。
    賀穆蘭定睛看去,頓時駭的靈魂出竅,根本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就訝然出聲:“這……這是什麼?”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無數猜測。
    有一行是:花木蘭是個女人。
    那女人兩個字下重重點了兩點,然後花了個大圈,旁邊寫著大大的“可笑”二字。
    有一行則是:花木蘭被人換了人。
    那“換了人”也被圈了起來,旁邊注釋著兩個字——“為何”。
    還有一行是:花木蘭身上有隱疾,不可脫衣。
    可那不可脫衣旁邊又寫著“事後問過那羅渾,沒有不妥,奇奇奇”。
    最後還有特別醒目的兩個大字。
    ——“私奔”。
    這一張紙就猶如若干人的推理過程,他內心的紛亂和掙扎可見一斑,顯然每一種猜測都有無數解釋可以推翻,以至於他自己毫無頭緒,倒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無法走出來。
    若干人原本正在冥思苦想,身後有人出聲立刻嚇得魂飛魄散,當下也不回頭,反射性一把抓起案上的紙就揉成個團,一口吞了下去。
    這時代的紙質量太差,雜質頗多,紙張也又厚又硬,若干人直把自己噎了個要死,加之墨汁腥臭,吞下肚後幾欲作嘔。
    等他回過頭來,看到站在身後的正是他百般猜測的正主,更是一下子往後跌倒,脊梁磕在小案上,發出一聲慘叫。
    “啊!”
    “主子,主子你怎麼了?可要我進來?”
    人二聽到裡面的驚叫頓時也跟著大叫,人一頗為詫異地看了人二一眼,似乎不能理解這明顯是磕到哪裡的聲響也至於讓他大驚小怪。
    “你別進來!你和人一就在門口守著,什麼人都不要放進來!”
    若干人噤若寒蟬地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賀穆蘭,扯著嗓子對著外面大喊。
    “火,火長,我可以解釋的,真的,我可以解釋……”
    賀穆蘭此時面色難看,好似像是被人侮辱般的氣憤,可心中卻是翻江倒海,思緒早就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
    她瞞不過敵國的探子和拓跋燾那是自然,敵國的探子滲入懷朔也不知有多久,有自己的手段是正常的;拓跋燾的白鷺官遍布天下,他要查自己國家一個百姓的生平,那也是再容易不過。
    可她千想萬想,怎麼也沒想到若干人也會查她的底細!
    若論同火十人,最心細者是阿單志奇,最膽大者是吐羅大蠻,最冷靜者是那羅渾,最認真的是狄葉飛,可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若干人!
    為何若干人要查她?
    他說的“是個女人”、“換了人”雲雲,又是什麼意思?!
    賀穆蘭心中雖亂,但理智猶存,她見若干人比她這個身懷秘密的人還要害怕,當下面如沉水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看著若干人嘴角的墨汁,心中知道他是怕別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故而極力掩飾,面色總算好看了一點。
    “你還不說給我聽!”
    若干人被這樣可怕的賀穆蘭嚇得腿軟,連坐都坐不直身子,像是個偷情被發現的小媳婦一般從頭開始說起。
    “火長你重傷的時候,有一次我去送衣服,正遇到你和寇道長說話,那時候我正好就在旁邊……”
    他將來龍去脈細細說來,又說到了阿單志奇的猜測,便也想著是不是花家想躲避兵役,所以找了人李代桃僵。
    若干人確實是一心為了花木蘭好,他先想著若是花木蘭身上有什麼把柄被人抓了,不得不隱姓埋名為他人征戰,他就算不要臉求了兩個兄長和古侍中的幫助,也要幫他討回自己該有的名譽。
    自殺鬼之後,他已經對奴隸被主家操縱深惡痛絕。
    可等他仔細探聽一番後,才知道花家只是普通軍戶,奴隸和下人是絕不會有的。他實在想不到可能,就把人二派了出去,去懷朔細細打探,最後從鄰居那裡得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花家那個叫花木蘭的,是個女兒,不是男人!
    待人二再打聽出花家那個二女兒很可能跟著別人私奔跑了,所以好幾年都沒有消息以後,若干人已經徹底被逼瘋了。
    他只要一想到自家火長私奔雲雲,就覺得像是看到了陛下光著身子在柔然大帳亂跑一般。
    若干人說的可憐,賀穆蘭聽的驚訝,待若干人全部說完,只覺得心中一松,多日以來壓抑著他的沉重終於一掃而空,哪怕此刻是死了也舒坦了,頓時整個身子往下一攤,躺倒在地面上叫道。
    “這便是我所有知道的了,火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賀穆蘭臉上陰晴不定,她聽說若干人沒得出什麼結論,不知道是該為自己實在太不像個女人笑好呢,還是哭好。
    若干人卻像是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不但任憑賀穆蘭處置,還十分好奇地問她:“火長,我其實推斷出最靠譜的一種答案,可就是不敢相信。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了花家的二女兒,結果出身太微寒,也許還不是軍戶人家,所以花家不同意,你便帶著花家的女兒私奔了?”
    賀穆蘭臉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若干人。
    若干人還以為她臉色大變是因為自己猜測對了,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繼續著自己那可歌可泣的猜測。
    “再後來,花家得了軍貼,花父年邁殘疾,花母體弱多病,家裡又只有幼子,花木蘭心中又愧疚又擔憂,你為人如此正直善良,又有一身好武藝,為了得到花家人的諒解,索性就偷拿了花弧的軍貼,去替花弧從軍,冒名頂替進入軍中,想要掙得功名以後返鄉去娶真正的花木蘭,是不是?”
    他越說眼睛越亮。
    “是了,我竟不敢相信!這應該才是真相!所以花家把所有求親的人家都拒絕了,又說給你訂了親!所以你這麼多年來不近女色,連狄葉飛這樣的美人都沒有過異色!因為你心裡已經有了人了!”
    若干人低吼了起來:“花家怎麼可能同意媒人的說媒!你是花家的女婿,給你訂了親不就是坑了自己女兒!花木蘭會消失,也是因為不能有兩個花木蘭出現,你說是不……”
    “好了,別亂猜了。”
    賀穆蘭越聽越好笑,一個伸手把若干人提了起來,翻了個白眼。
    “你怎麼不去晉江寫小說呢?這麼敢想。”
    她將若干人拉到身前,幾乎鼻尖對鼻尖,一字一句地鄭重道:“你猜的沒錯……”
    若干人立刻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其實是個女人。”
    把人二嚇得一哆嗦的慘叫聲又響了起來。
    “不!!!!!!”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若干人:(高呼)我是發誓要成為英雄的男人,怎麼能倒在這小小的推理之下!真相一定只有一個!
    人一:(正色)花英雄來了?花英雄請進。
    賀穆蘭:(坦然)我其實是個女人。
    若干人心梗身亡,享年二十歲。

  ☆、第273章 妖怪附身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信!”若干人一聲慘叫,“你說狄葉飛是我還能接受,你怎麼可能呢!”
    “狄葉飛在帳子裡溜過鳥……”
    賀穆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天熱的時候哪個男人不……”若干人被慣性思維帶的順口說了一句,然後瞪大了眼睛噎住。
    不,他們的火長確實沒干過這種事。
    即使夏天最熱的時候,他也最多光出個膀子,胸膛和屁股是從來不露的。
    他們都知道火長一露出肚子就拉肚子,戰場上若是腹瀉虛脫就等於沒命,誰也不敢保證第二天會不會出戰,所以也沒有人敢勸他把衣服脫了涼快涼快。
    若干人的腦子裡有許多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卻不敢深想的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
    火長肩膀受傷,他們擔心不已,想要趁他晚上睡著看看,結果被夜中驚醒的他丟了出去……
    他們從來沒有和火長一起洗過澡,火長每次都是把他們的洗澡水都准備好,等他們洗完了再洗,原因是再扛一次水又是一身汗,不如最後……
    為了洗澡,他們每個人都在洗澡過程中求過火長再提一桶熱水來,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都被火長……火長……
    看光過?
    若干人覺得自己渾身快要熱死了,羞的。
    “不不不不可能!”
    若干人繞著賀穆蘭看了三四圈,想起那羅渾對他說的話,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拍了拍賀穆蘭的胸。
    “火長你就知道逗我,逗我那麼有意思嗎?你看,女人的胸會這麼……啊!”
    賀穆蘭怎麼也沒想到若干人還能做出跟前世一樣的事情,也沒想過自己都把真相說出來了他還會“襲胸”,立刻一個抖手將他甩了出去。
    “啊!!”
    帳外的人二身子也跟著一顫,哆哆嗦嗦地問人一:“我我我要不然去把狄使君請過來?主子會不會被打死啊?”
    “沒事。”人一側著頭聽了聽動靜,發現沒有其他聲響。“花將軍脾氣好,定是我們家主人做了什麼,花將軍在和他鬧著玩呢。”
    鬧著玩能連連慘叫嗎?
    第一下還能說是磕到了哪裡,第二下和第三下簡直就和命案現場一樣了!
    人二黑了黑臉,可作為一個貼身家奴,他們也不能擅離職守,只能又驚又恐的聽著裡面的動靜。
    人二琢磨著裡面再發出奇怪的聲音一定沖進去救他家主人,可等了一會兒,半點聲音也沒有,也只能耐下性子繼續守衛。
    帳中的賀穆蘭將若干人掀倒在地,仰倒在地上的若干人還在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大些!我的大些!”
    賀穆蘭雖然對性別意識已經人為的模糊了,但並不代表她就沒有女性自覺,被人有意識的襲胸,而且是兩次,還是同一個人,這樣的事實讓她恨不得再摔若干人幾個跟斗。
    最讓人傷自尊的是,明明兩世都親口告訴他真相了,他就是不相信。
    一時間,賀穆蘭被傷害的自尊心冒出了頭,她帶著報復的快感,開始努力想著關於若干人的一切,像是他剛才輕蔑地對待著她的女性身材那樣對待著他。
    “你的當然大些,因為你的都是肥肉。”賀穆蘭嘲笑道:“同火十人,你的身材最瘦弱,離開黑山一年多,你的肌肉都變松了吧?還上得了馬,跨的了弓嗎?”
    若干人呆了呆。
    “我是男是女有什麼區別呢?你們不是照樣看不出來?該說我偽裝的好,還是你們太弱?我救過你無數次,第一次你掉落馬下,還像個女人一般在我的懷裡嚶嚶嚶的哭……”
    “我沒嚶嚶嚶!”
    若干人梗著脖子,死活不承認火長說出的擬聲詞。
    賀穆蘭卻不理他,繼續不管不顧地說道:“我現在穿的褲子還是你給的那幾條,你要不要看看,到底是你的腿長,還是我的腿長?”
    她提起自己的褲腿,幼稚的哼道:“你看看,短了一小截呢!你說你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哭一哭?”
    比女人還矮的家伙!
    “那是我二兄的褲子……啊呀,這不是重點!”若干人完全不敢起身,覺得自己還是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更好。他把自己的臉貼在地上冰冷的皮子上,用以鎮住自己已經火熱刺痛的雙頰,邊埋著臉邊含糊不清地叫道:“火長你不要臉!火長你你你你!火長你之前不是這樣子的!”
    火長是被女妖怪附身了嗎?
    還是毒舌的女妖怪!
    還他正直開朗和善溫柔細心體貼武力驚人的火長回來!
    這個火長不是人啊!
    “我之前是什麼樣子的?”賀穆蘭邪笑著蹲下身,像是撫摸小狗一般揉亂了若干人滿頭的小辮子。
    “是這樣的?”
    她一把拉起若干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剛才都是騙你的,我的好兄弟,嚇你玩兒的。”
    若干人羞辱的眼淚都已經在眼睛中打轉了,猛然聽到賀穆蘭的話,一下子破涕為笑:“啊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火長你愛逗我!你說你說是不是我猜中了所以你惱羞成怒?我不會在外面到處亂說的,你這樣的英雄就算真的隱姓埋名陛下也會重用的,人家說半子也是兒子你替岳丈老爺出征也算是一戶人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賀穆蘭用同情地眼神看了看他,繼續拍爛他的幻想。
    “不是,我說褲腿短一截是逗你玩兒的。我確實是個女人。”
    若干人覺得自己要被賀穆蘭玩壞了。
    “我不信。”
    若干人咬牙。
    “你這樣的英雄,怎麼會是個女人?女人……女人……”
    他的眼淚唰地一下就出來了。
    “女人不能當將軍,女人也不能一直在軍中啊……女人是要嫁人的,等你嫁了人,你還會和我們這樣往來嗎?你還能給我們提洗澡水,抵足而眠,徹夜長談嗎?”
    懷著壞心眼逗弄著若干人的賀穆蘭一下子愣住了。
    若干人帶著悲傷的表情,繼續無聲地流著眼淚。
    “你是女人,別人會如何詆毀你?那些漢人的臣子會不會寫文章唾罵你?你難道要一輩子裝成男人嗎?別人都能成家立業,你卻要孤老終身……火長,你怎麼能是女人……怎麼能是女人呢?”
    鮮卑人有一句諺語,用漢話的意思是說,“朋友一日的悲傷等於是我百日的悲傷,朋友一日的快樂等於我百日的快樂。”
    賀穆蘭以前一直覺得鮮卑人很浪漫,有很多有意思的小歌和諺語,但心中卻也覺得這樣的句子太過誇張。
    可這一刻,她確實感受到了若干人心中的害怕和為朋友百日的悲傷,所以整顆心驀地開始抽痛了起來。
    她想到自己剛剛穿到花木蘭身上時,她剛遭逢大病,卻沒有通知任何一個火伴和舊交,也沒有之前的朋友探病,就這麼孤零零的消失了。
    後來她造訪陳節,才知道並不是他們不願意來看花木蘭,而是因為她是個女子,而這個世道對女子實在苛責的太多了。他們越干涉她的生活,旁人對她造成的傷害就越大。加之大部分同火都有了家庭,即使他們自己知道自己是純潔的同袍之情,也不免擔憂有婦之夫卻交往過密的名聲傷害到花木蘭。
    花木蘭確實還擁有所有人最真摯的情感,可又失去了他們。
    就連身為天下至尊的拓跋燾,也只敢用那樣拙劣又張揚的法子,精挑細選十四個青年俊傑去替她長臉。
    可內心的空虛,有時候是無法用這些方法來彌補的。
    同樣的眼淚,狄葉飛也流過。
    已經消失的花木蘭,一定不知道她記憶裡那個只有寥寥記憶的狄葉飛,後來曾經也抱著中年的花木蘭如此哭泣過,痛苦著花木蘭為什麼不是個男人。
    朋友一日的悲傷,是我百日的悲傷。
    一想到這句話背後的奧秘,賀穆蘭的心也就痛了起來。
    若干人不是猜不到,而是無法相信。他與拓跋燾不同,拓跋燾自信自己有力量可以“罩”的住自己要重用的臣子,而若干人不過還是個侍官,不但是侍官,而且還是家中的幼子,前途和未來都還在很遙遠的地方。
    他無法幫助花木蘭可能會遭遇的可怕未來。
    “你,很害怕我是個女人嗎?”
    賀穆蘭收起了臉上那嘲諷的表情。
    若干人拼命搖頭。
    “不,火長,我是為我們這些男人而感到羞恥。我們沒有你的武藝,沒有你的智慧,沒有你有見識,甚至連體魄都不見得比你更強,可就因為我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也許你的未來就會因為這一個最不算缺點的缺點給斷送了。”
    “我覺得羞恥。我第一次因為我是個男人而羞恥!”
    若干人表情沉重地說著真心話。
    “你想的太多了。”賀穆蘭竭力讓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我已經達到了我想要的目的,無論如何,未來都不會後悔。我得到了一個女子最難得到的東西,你不該感到羞恥,而應該替我高興才是。”
    她看著怔愣的若干人,輕笑著說道:“世人都覺得,女人該得到的是什麼呢?相夫教子,有一個或幾個孝順的兒子,再將他們撫養成人?在家中時孝順父母,在嫁人後照顧公婆,幸福喜樂,兒孫滿堂的度過一生?若干人,這樣的幸福這世上早已經有無數女人得到過了。”
    “我不同,我是花木蘭。”
    賀穆蘭近乎自豪地說出這個女英雄的名字。
    “若每座墓碑上都可以寫一段生平,這些幸福的女人們墓碑上必定很短,而我的經歷,足以布滿整座墓碑。我有著一群最可靠的男性朋友,每一個都願意為我兩肋插刀,捨生忘死,可這些情誼,全部和我的皮相、我的地位、我的愛情無關,這難道不是一個女人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嗎?”
    賀穆蘭看著若干人的眼睛,接著笑道:“當然,若你們有難,我也願意為你們兩肋插刀,捨生忘死。你看,這世上最純粹的感情,我已經收獲了,我不覺得我的未來有什麼痛苦的。”
    “即使我暴露了我女人的身份,那也是我自願的。我能甘之若飴地度過這幾年,便也會同樣心境平和地過完自己的一生,你不必如此替我悲傷。”
    賀穆蘭伸手擦掉若干人的眼淚。
    “至少最後,我還有你們,你說呢?”
    “是。”若干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即使你是個女人,也是值得我們尊敬之人。”
    賀穆蘭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女人身份暴露後會遇到什麼不公的對待。正如前世的花木蘭一般,她在對人對事對國家上,從來毫無虧欠,會壓迫她的人,都是不了解她的人,而對於她來說,一個陌生人能造成的傷害極其有限。
    如果前世的花木蘭、一個原住民都不會把這些人放在心裡的話,那麼她,一個後世來的靈魂,更不會害怕這些。
    至於她所想要追求的未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又何來“斷送了未來”一說呢?
    她目前最想做的,便是幫助拓跋燾建立一個盛世,一個人人都能自由平等的行走在大地上的國家,而“帝王的信任”這一最難達成的條件,如今已經安安穩穩的握在她的手上了。
    若干人是個善良的人,所以為她的未來感到痛苦,想必她其他的朋友們若是知道了這個秘密,也會一樣的痛苦。
    因為朋友一日的悲傷,便是我一日的悲傷。
    想到這裡,原本覺得暴露身份也沒有什麼的賀穆蘭遲疑了。
    反正她也不准備這麼快揭露自己的身份,而拓跋燾也一副“無所謂你想怎麼就怎麼”的樣子,所以她也沒有必要急急忙忙的戳穿自己的身份,讓所有人頭腦混亂。
    “若干人,我是個女人的事,請你保守這個秘密吧。”
    所以,賀穆蘭看著情緒已經漸漸平復的若干人,淡淡地丟出這句話。
    “火長,你放心,知道的只有人二和我,我出去就把人二的舌頭割了。如果我和別人說一句,就讓我……”
    聽到若干人的話,賀穆蘭嚇了一跳。
    “干嘛要割人二的舌頭?就算透露出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咦?”
    若干人傻眼。
    “連你都查得出來的事,以後遲早也會有人查出來的,正如你所說,我畢竟是個女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讓你保守秘密,是擔心其他朋友若是知道我是女人的事情,會不自在。尤其是和我朝夕相處過的同火……”
    若干人想到賀穆蘭一開始像是女妖怪附身一般說的話,連忙點頭。
    “而且,像你這樣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在知道我是女人後都會為我的未來痛哭流涕,那像是狄葉飛、阿單志奇這樣心思細膩的人,恐怕更會擔憂。那羅渾一直立志要打敗我,若是知道我是個女人,會不會羞愧的自絕於世呢?”
    賀穆蘭笑了笑。
    “我不讓你說出我的秘密,是擔憂他們無法自處,並不是因為我害怕秘密傳出去後的惡果。如果你真的為了這件事去隔了人二的舌頭,我這輩子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賀穆蘭的臉上出現了她常有的那種豁達表情。
    “因為我是個女人的秘密,原本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可一旦你這麼做了,我便成了為了掩蓋秘密而犯下惡行的罪人。”
    她知道若干人會這麼做。她也知道她的同火們也許會為了保護她的秘密而做任何事情。但她不需要他們這麼做。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而把任何人變成惡人,連她自己也不行。
    若干人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之人,他還是個貴族,就算認為自己的幾個家奴再忠心,再有感情,可在某些事情上,該捨棄就捨棄了。這並非他的過錯,而是他從小生活的幻境和教育造成的。
    家奴是他的財產,他不選擇殺了他滅口,而只是割了他的舌頭,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很仁慈了。
    這也是賀穆蘭為什麼有時候覺得很寂寞的原因,因為價值觀這個東西,總是猛然一下子跳出來惡狠狠地笑話著她,告訴她她和這個時代還是有難以跨越的鴻溝和障礙。
    但她相信她能一點點改變他們。
    若干人發現賀穆蘭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她是真的覺得身份暴露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臉上頓時浮現了不能理解的表情。
    可他畢竟是尊重賀穆蘭的,所以她如此堅持,他也就答應了不會節外生枝,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賀穆蘭在若干人這裡坐了一會兒,大致告訴了他自己為何會女扮男裝從軍,而且皇帝早已知道的事情,再看若干人一副“今日我打擊太大請讓我靜靜”的表情,搖搖頭獨自邁出了他的帳中,讓他自己清醒。
    走出去時,賀穆蘭掃了一眼人二,後者正一臉懼怕的看著自己。
    想到此人也知道了她的秘密,卻因為她的秘密險些沒了舌頭時,賀穆蘭慶幸自己穿來的是個普通軍戶人家,而不是什麼女奴一流,否則依她的性格,說不定連命都已經沒了。
    想到之前拓跋燾說的“我身邊的宦官趙明不也是個女人”,賀穆蘭就由衷的為這個時代的奴僕感到悲哀。
    拓跋燾可能只是出於好玩才一直瞞著和趙明玩這個游戲,但趙明卻不知道對方已經發現,每日裡要忍受著各種自我嫌棄伺候他如廁。
    這和她不得不看同火們的**不同,她的同火們都是男人,也不會因為被他看了少掉塊肉,或是做小女兒狀羞憤欲死。
    若是趙明喜歡拓跋燾,這也許還能算得上是一種情趣,可聯想到趙明之前曾經對自己告白後被自己拒絕,這趙明大概芳心動錯了地方,再知道拓跋燾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而這個秘密還是自己說的……
    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尋了短見。
    罷了,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賀穆蘭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又看了人二一眼,飄然而去。
    “人一,剛才花將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人二抓住人一的袖子,滿頭大汗地說道:“是不是?”
    完了完了,花木蘭一定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了!
    她一定是想要殺我滅口,可又因為主人的原因不好下手!
    人二一想到花木蘭人性凶器的本事立刻兩腿發軟,靠在人一的身上站不直身子。
    “沒有啊,我覺得那眼神,看起來倒像是……”
    人一回想了下。
    “……同情?”
    她同情什麼?
    是了!一定是同情我要死了!
    人二自己嚇自己,終於無法忍受這巨大的打擊,霎時間天旋地轉,噗通一聲暈倒在了人一的身上。
    “人二,你醒醒人二?你今天到底抽什麼風!”
    帳內。
    若干人將自己埋在被褥裡,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臉,一下子像是瘋子一般踢開自己的被子,狀似瘋癲地如是這般了幾回後,忍不住嚎叫了起來。
    “這怎麼辦!這怎麼辦!火長穿的是我和我兄長的褲子!我是不是該負責?不,我要負責的話,我兄長也要負責,看了火長胸的那羅渾也要負責……”
    若干人裹著被子滾了起來。
    “為了火長的名譽,我要誓死保護這個秘密!”
    ***
    若干人的謎團拜狄葉飛的提點所賜,算是被賀穆蘭給解決了,雖然之後又添上了新的煩惱。
    可狄葉飛的煩惱卻無法解決。
    崔浩並沒有逼他,甚至認為他的進步算是巨大的,可是當狄葉飛隨意打開一本書,卻發現自己看不大半的字以後,依然感到深深的羞愧。
    崔浩身邊多是儒士,寬袍大袖,儀表非凡,就連崔浩指派給狄葉飛做“識字先生”的門客,也是道骨仙風,談吐高雅,每每讓狄葉飛生出自慚形穢之心。
    他是雜胡,又長得像是女人,即使穿了漢人的衣袍也是一副奇怪的樣子,反倒是軍中的短衫褶褲更適合他,至少襯托出幾分英氣。
    狄葉飛也曾無意間聽說過崔浩身邊的文臣和隨從等在私下裡說他如何心機深沉,如何攀上崔浩的高枝,如何野心勃勃雲雲。若不是崔浩身邊那個教他識字的門客開解,怕是他早已沖出去把他們胖揍了一頓。
    如今他雖然得到了通天的門路,可這門路並沒有他想象的美好。殘酷的事實、日復一日的內外壓力,讓他整個人失去了以往的朝氣,整個人死氣沉沉了起來。
    不過一想到等到了平城,他就要正式拜入崔浩門下學習,說不定還能結實許多新的朋友,狄葉飛還是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繼續聽這位門客教他習字。
    “狄葉飛,我見你眼窩深凹,氣色大壞,是不是最近又熬夜看書了?”那門客一副不贊同的樣子,“我們白日趕路,晚上你又這麼勞神,會把自己逼垮的。”
    “先生,不礙事,我還年輕,睡上一覺就恢復過來了。行軍打仗的時候,比這時還苦還累都有過。”
    只是那時候有火長相護,他們還能在馬上偷偷睡上一會兒。右軍幾乎人人都有在馬上睡覺的本事,可到了這裡,沒人幫他們牽馬,也沒有人示警,若真的在馬上睡了,說不定前面大軍一停,就要在眾目睽睽下出丑。
    狄葉飛是個要強之人,根本連瞌睡都不敢瞌睡。
    一想到往日在黑營中雖苦累不堪卻也滿懷溫暖的日子,狄葉飛忍不住鼻中一酸,掩飾住自己莫名脆弱的情緒,繼續看著紙上的文字。
    只是那些剛才還清楚的字也模糊了起來,飄飄蕩蕩在他的眼前,他只覺得眼中水光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
    那門客看著狄葉飛這幅樣子,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
    “我們文士刻苦讀書時,也是你這個樣子。不過我們大部分不是軍中出身,身子骨沒你這麼強健,真累到不行的時候,就用這個提神。”
    狄葉飛不明所以,卻沒有拒絕這位先生的好意。他在崔浩身邊幾乎沒有可以說上話的人,因為之前是行軍,崔浩帶的都是家將,那些文人又多是朝中大臣,狄葉飛一個還在等著回京才能得到封賞的年輕人,也只能和門客、侍從這樣的人相處自如。
    這門客經常幫他,也屢屢做出提點之事,此時遞出一個小木盒,狄葉飛也就接了,好奇地打開一看。
    木盒裡裝著的是一種胭脂般粉紅色的粉末,盒中並不全滿,大概只有一半的粉末留下,狄葉飛哪裡見過這種東西,怪道:“先生給我胭脂做什麼?我難道氣色差到要用胭脂掩蓋的地步了嗎?”
    此話一出,門客忍不住大笑,在心中笑話了他幾句‘見不得世面’雲雲,指著那半盒“胭脂”說道:“這是寒食散,從魏晉以來,高官貴人都用此物提神,常服此物可以通神,若是習作文章之時來上一點,更是能夠達到一種玄妙的境界。此藥長期服食可以強身健體,就是用起來麻煩,吃完後一天之內都只能用冷食,有熱酒發散更好,衣衫和頭發也得散開,否則熱氣上行,反倒有害。”
    狄葉飛沒聽說過這種東西,所以滿是懷疑地看了看那盒東西。
    “有這種好東西,為何軍中不用?”
    打仗的時候提點神,豈不是大好?
    “你真傻,你以為這一盒煉制容易嗎?我這一盒,足以花費我一年的進項。你知道崔使君身邊的文士們為何都穿著寬袍大袖,面如冠玉?那是因為用了此物,所以要‘行散’。莫說貴人,便是我大魏的武帝(注:這裡指的是拓跋珪,拓跋燾的爺爺)平日裡也服用此物。”
    他一邊說,一邊貌似不經意地用小指挑起一點,送入嘴中。
    沒過一會兒,只見他眼睛奕奕有神,面色也紅潤了起來,整個人的氣質也陡然而變,像是身上被人托著一般,飄飄然若仙人。
    這個門客原本就有一副好皮相,又是常年一身半舊道袍,頭發披散,此時神清氣爽,頓時說不出的有說服力。
    狄葉飛內心隱隱有些自卑,被這個門客像是看著土鱉一樣的眼神所激,立刻也學著他的樣子用小指挑起一些粉紅色的粉末,送入了口中。
    這一小片粉末不但不苦,反倒有些微甜,粉末一入喉中,狄葉飛頓時精神一震,全身上下也越來越熱。
    他皮膚原本就極白,如今被這“寒食散”一刺激,立刻雙眸綠光瀲灩,臉上也飛起紅霞,那真叫一個艷光逼人。
    這門客服了寒食散原本就有些亢奮,見到狄葉飛食用過的樣子後更覺腹中有一團火在燒,若不是知道這人武藝高超,怕是當場就出了丑了!
    狄葉飛甩了甩頭,發現服了這藥之後果然神清氣爽,倒有些像是以前打仗在生死關頭時全身上下湧現出的那種感覺,頓時笑著和那門客謝道:“多謝先生,確實是好物。”
    因為身上太熱,狄葉飛忍不住學著門客的樣子散發脫衣,只著了一件中衣。即使這樣,他還覺得有些燥熱,便敞開衣襟,露出大片肌膚,果真是舒服多了。
    再看手中的書卷,狄葉飛發現記得十分清楚,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印在腦子裡,更是興奮的眉開眼笑,提起毛筆就開始練起字來。
    那門客給他“寒食散”原本並不是懷著好意,寒食散也不是他這樣的門客用的起的,這其中其實暗含著人性無比的丑惡,是有人授意而為。
    可看到這樣刻苦用功的狄葉飛,再看到他衣衫不整時散發出的可怕吸引力,這門客心中也忍不住同情了幾分,坐在這裡就有些不自在。
    再加上寒食散其實有亢陽之效,初用之人並不了解,可這門客的下身已經開始漸漸升起帳篷,所以在百感交集之下丟下一句“這藥就送你了,不可多用”,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留下提筆如神,之前積累的疲勞也仿佛一掃而空的狄葉飛,依舊神采奕奕地默記著一些生僻的漢字。
    眨眼間,平城就在眼前,拓跋燾下令平城的文武百官攜百姓前來迎接大軍班師回朝,而平城的百官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在悉心准備。
    得了拓跋燾的諭令,竇太後也准備在明日抱著小皇子拓跋晃,帶著後宮嬪妃在宮城迎接皇帝回宮。於是乎,一夜之間,無論是平城還是皇宮都徹底忙亂了起來。大軍在夜晚還能看到平城方向夜晚點著明燈,顯然夜禁在這樣的狂歡之前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懷著既自豪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十月十九的清晨,三軍跟著儀仗全擺的拓跋燾,緩緩開拔向平城。
    賀穆蘭頗受拓跋燾器重,在隊伍很前面的位置,再在她前面的,就是朝中跺跺腳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權臣武將們了。
    若干人和狄葉飛由於是崔浩與古弼的隨從之人,所以所在的位置還在賀穆蘭之前,但只能站在隊伍的最側面,也不可以在古弼與崔浩身後騎馬,得下馬持韁而行。
    賀穆蘭因為是主將,又是功臣,反倒可以有騎著越影進城的待遇。
    坐在越影之上,穿著饕餮戰甲,賀穆蘭擔心的看了一眼這幾天都像是隨時會掉下馬來的狄葉飛,卻發現他精神大好,原本萎靡的神色也被紅潤的氣色替代,頓時心中松了一口氣。
    想來再怎麼求學心切,這樣浩大的日子裡,他也一定會好好休息,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吧。
    還好他沒有倔強到底。
    ***
    無論什麼時代,大軍得勝歸來,尤其是揍趴下了一個在邊境騷擾了八十多年之久的異族,每個魏人不需要官員調動,都自發的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出了城外,去迎接王師。
    這樣的情景,在正月裡也曾上演過一次,不過那時是大破夏國,得勝還朝的軍隊也沒有這麼多。
    這麼多人,其實已經是精簡再精簡後的結果,平城容納不了那麼多將士。、
    除了宿衛軍和羽林軍,其他的大軍都不允許進入平城,而是在平城外不遠的兵營駐扎,來這裡的都是有功之人和最精銳的士卒,更多的只能在平城外遠遠的眺望著同袍們接受榮光,並非每個人都能得到英雄般的對待。
    還在平城一百裡之外,就已經有浩浩蕩蕩地人群在道路兩旁跪接了,為首的禮官帶著鴻臚寺的禮樂官員奏折慷慨激昂的音樂,沿著官道緩緩進入城中的將士們,腳步聲也隨著這音樂仿佛變得更加有力。
    先進入平城的自然是拓跋燾,山呼“倍當”(萬歲)之聲響徹雲霄,拓跋燾從不肯坐輦車,只穿著他那身拉風的明光鎧,騎著高大的大宛寶馬,在山呼之聲中昂首挺胸的穿過人群。
    活像是只斗勝了的大公雞。
    拓跋燾經過之後,禮官一句“平身”,百姓們站起了身子,這才敢發出一些小聲的議論。
    因為之前有過討夏的大捷,平城百姓迎接的套路已經走的很熟悉了。
    “那個能撕裂一頭牛的虎威將軍在哪裡?”
    “聽說有個綠眼睛的將軍騙回來一群高車人?”
    “被譽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崔太常呢?是不是前面那個白面微須的文士?啊,果真是名不虛傳!”
    “得了吧,這麼遠我就只能看到一個點,你還能看到白面微須!必是哪裡聽來的!”
    賀穆蘭就跟在拓跋燾不遠的身後,領著已經激動得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的蠻古和陳節,沿著這得勝歸來之師才能見到的盛景,進入了這個……
    nnd,看一萬遍還是低矮老舊、毫無規劃、一點氣勢都沒有的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脖子有些不舒服,感覺已經到極限了,不保證還有二更。這一更9000+,和平日裡也差不了多少,嘿嘿。
    小劇場:
    這和她不得不看同火們的**不同,她的同火們都是男人,也不會因為被他看了少掉塊肉,或是做小女兒狀羞憤欲死。
    若干人:……我不想活了!嗚嗚嗚嗚嗚!我真的沒有嚶嚶嚶哭!我是嗚嗚嗚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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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0:16 |只看該作者
  ☆、第274章 有使來朝

凱旋而歸,拓跋燾雖然沒有大赦天下,但也下令魏國一個月內解除宵禁,允許百姓徹夜狂歡,慶祝勝利。
    宮裡聽說也有種種的慶祝活動,拓跋燾一入宮就被各種慶祝活動絆住了,加上宮中沒有皇後,許多事情是竇太後協助治理,可她畢竟是保太後,有些事情無法擅自做主,都在等著拓跋燾回宮,這一來二去,拓跋燾真是事務纏身,根本抽不出時間來處理一些閒暇之事。
    若干狼頭在平城有自己的住所,若干人到了平城就去了二兄在平城的房子。他原本想邀請賀穆蘭來京宅一起住,後來一想到賀穆蘭是個女人,而他二兄向來聰明,萬一發現了火長的身份不好,就沒提這事。
    狄葉飛一到平城就跟著崔浩去了崔府,他招降高車人有功,若不出意料,以後就會在崔浩這位“高車招撫使”手下做一個武職官員,他在京城沒有住處,又和崔浩有師徒的名分,住在他家也是正常。
    崔浩養著龐大的門客,狄葉飛身份在主子之下,門客之上,眾位朋友都不擔心他會被怠慢。
    庫莫提在京中也有王府,這些王爺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邸。不過因為拓跋燾的皇宮建的都算是寒酸的,這些鮮卑王爺的王府也不敢建造的太奢華,以賀穆蘭的眼光看,也就是後世那些仿古酒店的水平。
    庫莫提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家中只有一個妹妹,早已經嫁了出去,府邸空曠的很,全靠老奴打理。一到京城,庫莫提也盛情邀請賀穆蘭去敘敘舊,只是賀穆蘭自己另有打算,最後也就婉拒了他的相邀。
    賀穆蘭哪裡也沒住,只住了鴻臚寺安排的禮賓館,她是來京城敘職等候封賞的將軍,按例應該住在禮賓院裡。拓跋燾說他沒事會來找她安排一些事,她考慮到住在別人家拓跋燾不方便上門,所以即使多方邀請,最後還是住了禮賓館。
    魏國因為是個多民族混居的國家,和周邊諸族、諸國來往甚密,負責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地位也十分重要,禮賓館更是占地廣闊,裡面不但有賀穆蘭這樣上京來的各地文武臣子,還有其他國家得知魏國大破柔然之後前來道賀或進獻禮物的異國使者。
    賀穆蘭剛剛被鴻臚寺官員領著進入禮賓館就吃了一驚,因為按照胡族的禮儀,以左為尊,她住的地方正是在禮賓館的左邊,隔壁就是北涼、北燕、庫莫奚以及其他國家派來賀喜的使臣們所在的住所。
    “這位使君,這安排的地方不對吧?”賀穆蘭吃驚地看著這足以接待異國王室的院落,“我們一共只有三人……”
    莫說賀穆蘭,就連跟著賀穆蘭一起來的陳節和蠻古都嚇傻了。
    “這是陛下的安排。”那禮官態度謙卑地說道:“陛下說,隔壁就是北涼使者們住的院落,他們此次前來帶了不少勇士,將軍也是世間少有的英雄,住在這裡,正好可以煞煞他們的傲氣。”
    北涼在夏國被滅的時候就上表請求歸附了,如今是魏國的蜀國。因為他們臣服了,拓跋燾也就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去收拾他們,而且先是攻夏,然後又攻柔然,確實也沒心思再去征討北涼,對方願意歸附,年年納貢,拓跋燾也就應下了,一邊接受北涼的朝貢和稱臣,一邊騰出手去對付柔然。
    如今柔然已滅,魏國周邊的都是小國,近兩年內不會再起什麼波瀾,北涼也大概也是擔心拓跋燾哪一天一抽風又去打他們的國家了,所以每次來平城的時候也會帶上一些國中的勇士,以顯示雖然北涼歸附了你魏國,但也不是國中就沒有能打仗的人了。
    北涼是盧水胡建立的國家,八年前滅了西涼,從此成為西邊最大的國家,和柔然接壤。拓跋燾和崔浩等人都一直認為北涼偷偷和柔然暗地裡有結盟,和劉宋也一直交好並且有聯系,苦於找不到把柄,如今柔然滅了,拓跋燾自然打起了涼國的主意,想要賀穆蘭住在這涼國使臣的隔壁應當也是另有意思。
    聽到這是拓跋燾的命令,賀穆蘭也不好推辭,帶著兩個親兵就住了進去。鴻臚寺不但撥給了賀穆蘭這座比較大的院落,而且還送來了四名男奴四名女奴,作為她在京中時伺候她的侍者。
    “啊……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棉被?”蠻古看著屋子裡典雅的陳設,有些躡手躡腳,不敢隨意亂動,待看到屋子裡矮榻上那鋪好的床褥,立刻嚇了一跳。
    這時代,棉花北方並未種植,有錢人家用的是絲絮被,沒錢的人家用的是動物毛皮比如說狗皮做的被子,有的干脆就是厚布,棉花作為被子裡填充物的極少。蠻古只聽說過棉花的名聲,沒見過真的棉被,一看到這蓬松的被子,立刻叫了起來。
    賀穆蘭隨手摸了摸那棉被,面子和裡子都是絲的,裡面填充的卻是是棉絮,不過因為是秋天,所以被子不厚。
    即使如此,也夠讓賀穆蘭淚流滿面了。
    終於睡到棉被了!
    終於不用睡皮毯和毛毯了!
    抖一抖都有皮屑和灰!
    “確實是棉被。那枕頭裡是蠶沙。”賀穆蘭高興地說道:“連親兵所住的配房都如此,我那主室定是更不錯。”
    她原想著拓跋燾自己的宮殿那麼省,禮賓館的住宿條件應該也就馬馬虎虎,卻沒想到拓跋燾對自己省,對客人倒是大方,不但被子是絲綢和棉絮制成的,就連屋子裡都裝飾的毫不俗氣。
    她卻不知道這禮賓館都是崔浩和一般文臣與拓跋燾據理力爭的結果,不但如此,從建築圖紙到裡面的陳設和用具,幾乎都是崔浩等人帶著鴻臚寺的人一點點布置出來的,所以才如此舒適大氣。
    若真讓拓跋燾來決定,怕是這脫線的君王又要說出類似“反正以後都是我的國家做那麼好干嘛”的話,只修一個簡陋的建築了。
    賀穆蘭等人剛安置好行李,又把越影等戰馬送到院子裡配置的馬廄中休息,就見到有一長臉的漢子站在他們院子的門口,似乎在等著通傳什麼。
    賀穆蘭刷馬的時候穿的是便裝,她這個人又沒什麼王八之氣,見有人打量他們的院落,就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詢問何事。
    那長臉漢子把她當成了花木蘭的隨從,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函道:“我是柔然閭毗殿下的侍者,奉主人之命,將這封帖子送到虎威將軍花木蘭手上。我家主子就住在不遠的集賢院中,希望虎威將軍能夠抽空一敘。”
    想不到北涼的使者沒有先伸頭探腦,倒是隔著好幾個院子的右賢王閭毗找過來了!
    他應該在魏國有自己的消息獲知渠道,否則也不會他們剛剛一住下,帖子就到了。
    賀穆蘭接過那木函,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告訴郁久閭殿下,就說若是有空,我一定和他去歡飲一杯。”
    長臉的漢子聽了一驚,對方這口氣……
    “您是虎威將軍?”
    “是。”
    “小人太失禮了。”那長臉漢子嚇得半死,直接跪了下來五體投地道:“小人竟沒認出將軍來,請將軍原諒。”
    “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你沒認出我有什麼好吃驚的。”賀穆蘭好脾氣的笑了笑,“帖子我接下了,你回去吧。”
    那長臉漢子仍是磕了好幾個頭,這才敢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後退著離開這處院落。
    “看來柔然大敗後,不但柔然的平民心中惶恐不安,就連這些歸附之臣也不例外。這人是右賢王身邊的侍者,以前應該也算是有些地位之人,如今見了將軍沒認出來卻害怕的要命……”
    蠻古出來時正看見了這一幕,他與柔然打了近十年的仗,心中一時有感而發,不由得歎息出聲。
    賀穆蘭握著木函,正准備回應蠻古的話,卻聽到一聲發音並不怎麼標准的鮮卑話傳了過來。
    “成王敗寇,自古如此。柔然敗了,若還趾高氣揚,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賀穆蘭最討厭別人在旁邊偷看完了然後偷偷評價這種事情,所以等她回頭一看,即使看到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長相英俊的青年,心中也十分不喜。
    那人也不知是沒察覺到自己的行為很唐突,還是生性如此,亦或者是干脆瞧不起花木蘭,所以繼續微笑著說道:
    “花將軍是取了柔然大汗首級的英雄,那侍者害怕是正常的。”
    “這位使君,柔然人來拜訪我家將軍尚且知道在門口等候,再送上帖子,您帶著人過來,卻連做客之道都不懂嗎?”
    陳節跟在蠻古身後,有些不高興地出了聲。
    “放肆,這位是我涼國的三王子沮渠牧犍殿下!”
    高大青年身後有一侍者大聲呼叱,被沮渠牧犍一眼瞪了回去。
    “是下人不懂事,將軍勿怪。我們在禮賓館住了半個多月,等候陛下回宮,這座昌武院一直沒人住,今日見到有人搬來,所以過來敦親睦鄰一番。”
    沮渠牧犍的皮相實在是好,說起話來誠懇之極:“我原以為也是哪國的使臣前來,沒想到是大名鼎鼎的花將軍住在隔壁,正巧鄙人對北征柔然之戰也好奇的很,不知可有機會請將軍到我院中一敘?”
    賀穆蘭倒是奇了,自己還沒出禮賓館的門,先是收了閭毗的帖子,又被這北涼的王子相邀,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裡這麼紅了,這平城這麼多的功臣,偏偏跑來邀請她。
    賀穆蘭正愁著怎麼拒絕沮渠牧犍的盛情相邀,恰巧拓跋燾就送來了枕頭。
    “花將軍,今日陛下在宮中設下晚宴,大宴各位功臣。下官奉陛下的御令,請您現在梳洗更衣,隨下官等一起入宮。”
    拓跋燾傳御令很少用宦官,都是用宮中的文官做“天使”,沮渠牧犍架子擺的再大,也不敢和這些天子近臣對上。
    更何況他國使臣結交武將傳到皇帝耳中也未免有些不好,沮渠牧犍見御使來了,立刻和賀穆蘭匆匆告別,帶著幾個隨從返回自己的院中。
    那幾個文官直到沮渠牧犍走了,這才重新擺出對待自己人的笑臉:“將軍,陛下賜下了衣冠鞋帽,請您更衣吧。”
    花木蘭出身普通,全身上下最好的衣裳也不過是那兩件半舊的玄衣,和若干人貢獻出的褶褲。今日在宮中大宴,像賀穆蘭這樣立下大功的將軍是肯定要入席的,可他既沒有時間准備禮服,也沒有像樣的衣服可以換。
    好在拓跋燾在這種小事上反倒細心了起來,提早派了禮官給賀穆蘭送去新衣,又讓禮官陪同她入宮,以免禮數不周出了丑。
    賀穆蘭對拓跋燾的細心對待自然是心中熨燙,禮官們奉上衣衫,她也不扭捏,拿了衣服就回主室淨面更衣去了。
    .
    安昌殿內。
    拓跋燾目送著禮官走出殿中,忍不住調笑身邊的赫連明珠道:“想不到你竟如此細心,我都沒想到花木蘭可能沒有入宮穿戴的禮服,你居然還能抽空提醒了我。”
    不但提醒了他花木蘭根本就沒有衣服穿,還提醒了他那位將軍是草莽出身,也許連禮儀也不通曉。
    赫連明珠低著頭沒有出聲,她被花木蘭狠狠拒絕,原本應該心中恨他才對,可花木蘭此人實在是太過完美,即使他拒絕了她,她心中除了難過和羞愧,一點恨意都生不出來。
    這也大概和她在花木蘭身上投入的都是單相思有關,若是兩人曾經相愛過,又或者花木蘭給過她什麼讓人誤會的暗示,也許她此番也就不是遺憾,而是由愛生恨了。
    所以當拓跋燾召了禮官上來去宣賀穆蘭參加晚上的晚宴時,赫連明珠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大著膽子和拓跋燾上了之前的諫言。
    她終是無法看著花木蘭出丑。
    那樣的英雄,不應該受到別人的嘲笑才是。
    拓跋燾隨口誇了她一句細心,她居然沒有立刻回話,倒讓他有些好奇。
    在拓跋燾身邊伺候的人都是經過白鷺官調查的,之前拓跋燾興致一起,覺得趙明有些意思所以把她帶到了身邊,白鷺官卻不敢馬虎,在夏宮眾人身邊調查了一番。
    這些白鷺官查出赫連明珠公主身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宦官,只有兩個得力的女官,其中一個叫“玉翠”的,在城破之前就消失不見了,這位女官據說性格沉穩堅毅,一直保護著赫連明珠公主不受宮中陰謀詭計的迫害,之後赫連明珠被許給了狄子玉,另一個叫“玉葉”的女官被要了回去,卻沒人提起“玉翠”,想來應該是在城破時出了什麼變故。
    拓跋燾等人再怎麼想也沒想到一位公主居然會去那全是死人的殿中守靈,所以只把這位趙明當做了“玉翠”,暗地裡派了宮中有經驗的老宮人看了,都說一定是女人而非宦官。
    拓跋燾見她做事確實勤勉,性格又細心,加之拓跋燾身邊不愛用宮女,也就這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有時候惡劣心氣,逗弄逗弄這個面皮淺的家伙,也權當是給自己減壓了。
    他自覺在自己要比那公主要英明個幾百倍,“玉翠”但凡有些腦子都知道在他身邊要比在一個亡國公主身邊更有前途,所以拓跋燾行事雖然惡劣,卻一點也不愧疚。
    拓跋燾原本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只不過他身邊接連出了兩個女扮男裝的官員,有一個還是宦官,所以對“趙明”也有些好奇起來。他發現自己只要一說花木蘭,對方就有些不自在,再想到賀穆蘭之前對這位假宦官頗為照顧,而趙明也曾衣不解帶的照顧她的傷情,頓時升起一個好笑的猜測。
    ‘依花木蘭那性子,怕是看出趙明是個女人,所以才多方對她照顧,可她卻不一定知道。但凡女子,總覺得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的,必定是對自己有意思,又或者要投桃報李一番,我身邊這位假宦官,不會對花木蘭生出了好感,戀慕上了,所以才這般關心吧?’
    拓跋燾面色怪異地抽動著臉頰,按下洶湧而上的笑意。
    ‘哈哈哈,花木蘭到底是怎麼掩蓋自己身份的,這趙明照顧她這麼多月,居然都沒讓她看出她們都是女的嗎?趙明也是心細如發之人,否則我早就把她趕走了,怎麼對待花木蘭這事上這般糊塗?’
    拓跋燾越想越好笑,只覺得自己這位真女官假宦官喜歡上了花木蘭這樣的假男人,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事情,忍笑忍都要腹痛了。
    他招招手正准備讓赫連明珠上前說話,再逗弄她一番,卻見到一個侍衛急匆匆進殿通報,說是古弼求見。
    古弼侍中的職位等同於半個宰相,但凡內政和國防之事都是他負責的,此時急忙求見,必定是有要事。拓跋燾立刻收回了手,正襟危坐後請了古弼上來。
    這位要臣和好說話的崔浩可不一樣,若是有個不對,是真的指著鼻子罵的。
    古弼並不是魯莽的大臣,可進來的時候卻腳步不穩,顯然內心動蕩極大。拓跋燾見到他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安,連忙出聲問道:“古侍中可是有要事上稟?”
    ‘廢話,不是有要事上稟,我就好生生的穿著禮服等著吃飯了,何必要跑到這裡來一趟!’
    古弼心中腹誹,持著手中的急報就向著拓跋燾稟道:
    “柔然大破之時,西邊也向統萬送來信件,竟是西秦來求援的信件,說是赫連定已經攻破了天水,殺了西秦大將姚獻,西秦全境覆滅,僅剩小城南安苟延殘喘……”
    “什麼?”
    一直准備等處理完柔然之事就騰出手去招安赫連定的拓跋燾猛然跳了起來。
    “奚斤呢?不是讓奚斤派兵盯著長安嗎?”
    赫連定自立為帝,據守長安以來,一直都算安靜,既沒有招兵買馬,也沒有胡亂蹦躂。
    拓跋燾為了招撫赫連定,讓他在征柔然的時候不要有異動,把他的親妹妹赫連明珠都送去勸降了。加之他的兒子赫連止水也好生生的在他老丈人那裡,有常山王拓跋素照看,所以赫連定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直以來長安傳回來的消息都很平靜,所以所有人都輕忽了赫連定這個睡著了的老虎。
    古弼也是苦笑:“西秦國的國主乞伏暮末求救之信一到,常山王也是詫異不已,連夜派了人去奚斤帳中,後來派出探子進入長安調查,原來赫連定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分批讓將士趁夜離開了長安,只留百姓佯裝守城將士騙取奚斤的防備。我們在征討柔然之時,赫連定也一路向西,把西秦給滅的差不多了。”
    西秦也是十六國中的一國,是乞伏鮮卑的酋長建立的國家,十幾年前也強大過,還滅了南涼,只是後來殘酷暴虐的國君乞伏暮末登基之後,西秦日漸衰敗,國力凋零,可謂是眾叛親離,賢臣名將紛紛離開西秦,或是慘遭迫害,曾經強大的西秦淪落到三不五時就被北涼和胡夏攻掠的地步。
    赫連定經常征討西秦,西秦百姓只要提到赫連定兩腿都發軟,他帶著一萬奇兵攻打西秦,西秦將士只要一看到赫連定的旗幟就紛紛潰逃,於是給他一路勢如破竹的打到了王城之下。
    乞伏暮末也是鮮卑一族,他旁邊的北涼已經歸順魏國,夏國也滅的就剩長安,這位國主就也生了讓西秦歸附魏國之心。只是他把西秦經營的太差,就連拓跋燾都瞧不上他,所以這件事就這麼一直拖著,想來在拓跋燾的心裡,雖然派出大軍去把西秦滅了雖然麻煩一點,卻要比接受他的歸附每年送些便宜貨收益要多。
    聽說從去年起,西秦已經開始大片大片的餓死人了。
    “赫連定到底想干什麼?他難道想把西秦滅了,在西秦重新立夏?”拓跋燾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拍案又起。
    “是了,他不是要西秦,他是要北涼!好大的胃口!”
    誰說赫連定一定會歸降?
    誰說赫連定一定會顧及妹妹和兒子的安危?
    他真是看錯了人,竟把他的妹妹給他送了去,結果對方還不是拍拍屁股就離開了長安,跑去攻西秦了?
    拓跋燾臉色又紅又白,原本晚上准備大宴群臣的好心情也蕩然無存。他當然不是生氣赫連定虛晃一槍帶了輕騎去沒西秦了,也不是因為赫連定根本不管使者的勸降依舊任意妄為,而是他心中篤定這赫連定一定最後會為他所用,卻莫名其妙的跑了!
    跑了!
    “陛下,現在不是關心他要什麼的時候,而是西秦的國主求援,赫連定已經圍住了南安一個月,我們到底要不要出兵去救?”
    古弼對打西秦一點興趣都沒有,西秦如今國力是北方諸國中最弱的,土地也貧瘠,就算打下來也沒什麼得益。
    大軍一動,又是糧草先行,救下乞伏暮末也就得到一個爛包袱而已,可謂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拓跋燾想法也和他差不多,而他現在煩躁的要命,恨不得把桌子都給砸了消消氣。
    “不救!一個西秦,隨時可以滅了,為何要為它消耗糧草?”
    拓跋燾咬牙道:“他真是讓人出乎意料。他到底在想什麼?我給的誠意還不夠嗎?我甚至願意封他為王,他卻情願去打那邊陲小國,也不願接受我的誠意!”
    拓跋燾自認自己以誠待人,他連赫連定和赫連昌這樣的人都願意用,自然希望別人也能真心歸附。
    北方十六國經常互相征戰,今日你在這裡為官,明日你可能就在那裡為官,你今日在這裡為王,明日可能在那裡為將,魏國有不少十六國時期小國的後裔,如今都在好生生當著官,他拋出這樣的招攬之意,卻被對方打了一個巴掌!
    “可是陛下……”
    “陛下!陛下!平城門外來了一支使節隊伍!”
    一個禮官叫喊著在殿外稟報,並不敢入內。
    拓跋燾心中煩躁,對著門外罵道:“什麼使節,來的這麼慢,隨便找個地方先招待了就是,還要入宮稟報?鴻臚寺官員呢?”
    沒一會兒,門外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再一聽,正是如今的鴻臚寺卿。
    這位鴻臚寺卿朗聲在門外說道:“陛下,這群使節實在身份奇異,我不敢擅自安排。”
    古弼和拓跋燾對視一眼,請了鴻臚寺卿進來。
    如今諸國都來朝賀他北征柔然的功績,鴻臚寺從一個多月起也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此時卻有什麼使節身份奇異?
    劉宋的使臣來了,也不過就安排在朝會之前提早見一面而已。
    鴻臚寺卿整了整衣衫進了大殿,恭敬地給古弼和拓跋燾行了禮,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出了來意。
    只是這來意一說,頓時把拓跋燾和古弼駭了一跳。
    “陛下,來的使者自稱是夏國使臣,奉國主赫連定之命,與三個月前就已經出發了,輾轉才來到平城。”
    鴻臚寺卿微微皺著眉頭:“胡夏已被我大魏所滅,所以我們鴻臚寺不能承認他夏國使臣的身份,但那使者卻說,夏國之主願意以西秦國為禮,贖回赫連明珠和赫連止水兩位王室的自由之身。還說……”
    他大概覺得這話也是奇怪,所以表情古怪。
    “那位使臣說,我們送過去的公主是假的,狄子玉娶得並不是公主。只要陛下願意善待赫連公主和赫連止水,他看到了陛下的誠意,便會帶著西秦的國土歸附我魏國。”
    赫連明珠之前一直把自己身子縮到陰影裡,生怕別人注意到,可此時鴻臚寺卿的話一出,赫連明珠頓時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一定已經驚叫出聲了。
    “什麼假公主?”
    拓跋燾只覺得腦子裡全部亂成了一團。
    “那公主不是狄子玉自己求的嗎?狄子玉不是滿意的很嗎!”
    ***
    西秦,南安。
    “主人,您不能這麼做!”
    玉翠看著下令屠滅西秦皇族的赫連定,忍不住出聲制止:“魏帝不會接受一個這樣的西秦的!誰都知道魏帝有一統中原之志,若西秦皇族俱滅,人人只會認為是魏帝授意您做的,到時候北方諸國的國主就算為了保全族中的性命,也不會再輕易投降了!魏帝會怨恨您的啊!”
    赫連定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打下了西秦全境,等到了南安之時,西秦國那些佞臣和宗室紛紛投降,開了城門自己出來受俘。西秦國主乞伏暮末無奈之下,只好用車載著空棺材出城投降。
    若現在攻城的是拓跋燾,那麼乞伏暮末和西秦王族就全部活下來了,至少還能做個安樂公,因為拓跋燾需要給諸國做個樣子。
    可赫連定卻不是。他是自立為帝的君王,又是以一萬殘兵破了西秦的,不能再留下任何可以反復的勢力,動搖他的勝利。
    他沒有龐大的魏國做後盾,拖不起也反復不起。
    滅了西秦的皇族,是最穩妥的做法。
    玉翠原本是被魏國當做“赫連公主”去招降的,若去的真是赫連明珠,也許赫連定也就降了,可待他一看到來的是誰,頓時怒火中燒,連扇了玉翠兩三個巴掌!
    “若不是你雀占鳩巢,我又何必如此費事,還要打下西秦送給那佛狸小兒。”
    赫連定神色冷淡地掃視著玉翠。
    原本力諫的玉翠突然臉色一白。
    “我的妹妹,不可能就這麼陰差陽錯的嫁給狄子玉那個草包。如今整個魏國都知道‘赫連明珠’嫁了狄子玉,我若不弄出點大的動靜,她一輩子就只能隱姓埋名做個奴僕之流!”
    當赫連定說出“草包”之時,玉翠的臉色由白變紅,咬著唇無法反駁。
    因為赫連定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怎麼可能讓明珠如同貨物一般被送給那個草包?即使是名義上的也不可以。”
    赫連定冷笑了一聲。
    “我必須要讓拓跋燾大張旗鼓的把我夏國的公主送回來,我的妹妹,絕不能一輩子做魏帝宮中的一個奴隸。”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擔憂,但我已經是喪家之犬,還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呢?只要我的兒子和妹妹能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這番費力謀劃也就還有些價值了。”
    赫連定對著那傳令官輕描淡寫的一擺手。
    “都斬了,頭顱掛在城門上。”
    佛狸伐,若你真能如你表現的那般仁慈寬宏……
    就算我這條性命,送了你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說明一下,歷史上赫連定滅了西秦是在柔然大破之後,並不是同時進行的,但是為了劇情需要,就沒有完全遵守歷史,因為歷史上的柔然沒有被滅,大檀帶著兒子跑了,所以柔然苟延殘喘了許多年,但是從柔然一戰開始花木蘭扇了翅膀,這歷史就開始詭異發展快進著來了,考究黨勿拍。
   
  ☆、第275章 繼續勾搭

賀穆蘭在禮官的指引下進入宮中時,莫名的就覺得氣氛不太對。
    她在黑山時就見過不少拓跋燾身邊的要臣,雖說不上都認識,可也都是熟面孔,但今日皇帝要宴請所有功臣徹夜狂歡的日子裡,這些熟面孔卻大都不在。
    要知道,古代的席位制可是極為嚴格的,鮮卑人沿用的是漢人的禮儀,幾乎都是跪坐於地,面前擺個案幾,中間和後面的功臣陸陸續續都到了,只有前面的一大片空出,實在讓人好奇。
    賀穆蘭不敢多張望,只是在禮官的指引下入了席,聽著他小聲的說著一些宴席中要注意的事情,一邊默默記下,一邊不自覺地繼續往前看。
    有許多大臣也已經注意到了不對勁,有些相熟的開始交頭接耳了起來,互相打聽最近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發生,還是柔然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了。
    聽說柔然有許多投降的部落主不滿意自己得到的地位,已經在陛下那裡鬧過一回了。
    能讓這麼多重臣同時不見,一定是拓跋燾召去問政了。而在這個宴饗廳裡坐著的,不是軍中的將軍,就是所謂的“新貴”……
    總而言之,在朝裡還插不上話。
    賀穆蘭正暗自納悶,突然感覺身邊一暗,再看過去,原來是狄葉飛到了。
    此次大宴是為了犒賞北征柔然的功臣,所以座次卻是以這次北征柔然的功勞來算的,狄葉飛如今雖是崔浩的徒弟,但他身上也有極大的軍功,得以坐在賀穆蘭的身邊,而不是崔浩的身後。
    由此可見,拓跋燾其實是十分看重狄葉飛的功勞的,不在收復高車一族、斬了大檀首級的賀穆蘭之下,所以兩人才能並肩坐在一起。
    想來狄葉飛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坐下去後,眼睛裡也全是笑意,望著這位昔日的火長便指了指身後說道:“你看,若干人那小子坐的那般遠,如今正看著我們生悶氣呢。”
    賀穆蘭聞言往後一望,果不其然,若干人坐在遠遠的地方,左右大多是蒙蔭入軍混著功勞的貴族子弟,他和這些人說不上什麼話,一個人很是無聊,看到狄葉飛和賀穆蘭都坐在靠前的位置,臉鼓得圓圓的。
    “他還是那般孩子氣,真好……”狄葉飛望著若干人,怔怔地說道:“家中有父兄庇護,果然還是不同。”
    宴饗廳裡吵吵鬧鬧,狄葉飛聲音又小,賀穆蘭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是見他神色有些恍然,不由得就多注意了他幾分。
    這一注意就了不得了,倒讓賀穆蘭看出一些不對來。
    皇帝宴請功臣,人人都穿了鮮亮的衣服前來,就算不是新衣服,至少也都是好料子,狄葉飛外面的外衫也是好衣服,可裡面穿著的卻是舊衣,而且領口有些磨損,想來已經穿了許久了。
    賀穆蘭知道狄葉飛得了不少金銀,那是他帶著高車人隨駕攻打漠北高車時得的,他如今在崔浩身邊做徒弟,早就置辦了不少新衣服,照理說這樣的場合,就連不拘小節的自己都更衣淨面了,他如何穿了一件舊衣在裡面?
    賀穆蘭遲疑了一會兒,指了指他的領口:“你這裡面……?”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話低頭一看,然後摸了摸領口:“咦,這樣你也能看出來嗎?啊,我其實有新衣,只是也許是秋干氣燥,穿了新衣全身都癢,以免失態,我把舊衣找出來先換了。”
    若是坐著好好的開始亂抓癢,要比穿舊衣服更失禮吧?
    “最近天是挺干的……”賀穆蘭贊同的點點頭。“最近怎麼穿起漢人的衣服來了?跟在崔太常身邊,耳濡目染了?”
    同火諸人一直笑話狄葉飛穿著漢人的衣服十分女氣,所以狄葉飛從不穿漢人的衣服,只穿著胡服或騎射時的短衫,可今天他來,卻穿著一身寬袍大袖的衣裳,只有裡面的中衣是舊衣。
    “當時也做了幾套,一直沒場合穿,今日就拿來穿了。”狄葉飛綠色的眸子不自在地轉開,“火長好生生注意我的衣著做什麼?”
    “啊,我只是看你跟隨崔太常以後,整個人都不太一樣了。”賀穆蘭上下仔細打量了狄葉飛一眼。
    “你清瘦了不少,還是保重身體才好,不要逼自己太緊。”
    狄葉飛一路走過來,只覺得自己走的不夠快,他雖立下了大功,卻發現離自己想象的一飛沖天還有很遠,而他的火長已經一步步走上巔峰,其他同火也都各自有了各自的目標,只有他,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未來又到底究竟在何方,崔浩也不算是個好師父,一天到晚能說的話不到十句而已。
    和他心中想象的淳淳善誘、耐心教導雲雲,實在是差的遠了。
    此時他緊繃的神經像是突然斷了一瞬,整個人挺得筆直地說道:“火長,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熬不下去……”
    他強打著精神,“可我又不能一直靠你的庇護,我總得混出個人樣來。你放心,我自己已經找到了法子,不會把自己逼出病來的。”
    多虧那位先生,雖然那寒食散貴了一些,但確實能讓人精神不少,而且身體也越來越輕巧,毫無熬夜之後的混沌和疲憊。
    這世上能用金子解決的事情,也不算什麼難事。他身上金銀還有不少,想來用上個一年半載還是可以的。
    等他把所有的字都學會了,他就可以自己去看書了。有不懂的事情再問崔太常,也不會顯得那麼無知。
    “自己找到了法子?”
    賀穆蘭好奇地看了狄葉飛:“你找到法子就好,若有我可以幫助的,盡管來找我,我暫時住在禮賓館裡。”
    狄葉飛微微一笑,猶如春暖花開。
    “好。”
    狄葉飛一笑,頓時有許多人對他望了過來,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像女人,而且容色艷麗,很多老臣還對崔浩當年的美貌記憶猶新,可惜崔浩年近而立的時候就開始蓄須,如今也只能說長得“陰柔”,再不能把他和婦人扯上關系了。
    狄葉飛卻不然,他身上兼具高車、西域的外表於一身,高額深目皮膚白皙,此時又穿著漢人的寬袍大袖,可謂糅合了各族的風情,再加上笑的溫柔,許多男人眼睛都移不開了。
    狄葉飛自然察覺到了宴饗廳裡諸位大臣的目光。他地位卑微,如今拓跋燾還沒有開大朝論功行賞,這裡隨便哪個官員都比他這個百夫長地位高,他不敢給自己惹麻煩,便把身子往火長後面躲了躲,擋住其他人的目光。
    賀穆蘭做這種事已經是習慣,立刻對著眾人掃視一眼,那冷厲地目光驚得許多人一個激靈,立刻移開了那些淫/靡的目光。
    只是狄葉飛,再也沒有剛開始的那般輕松了。
    賀穆蘭心中歎了一口氣,默默地瞪著拓跋燾和其他重臣的到來,卻感覺有幾道目光盯著自己,而且都是從前方而來,忍不住抬起了頭。
    其中一道目光是庫莫提的,似是剛剛發現賀穆蘭也來了,所以多看了幾眼。這位是賀穆蘭之前的主將,等於她的身上一直留著“拓跋提”這位王親的標簽,賀穆蘭不敢怠慢,對他拱了拱手。
    庫莫提也笑了一下,舉杯示意自己收到了她的敬意。
    另一道目光卻是來自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這個人年紀約有四十左右,張著四方臉,相貌看起來倒是挺嚴肅的。這中年人身邊還坐著一個和他長相相仿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多歲,一看就是父子。
    兩人見賀穆蘭看了過來,立刻也大大方方地和她點頭示意,那不苟言笑地中年人還對她笑了笑,顯然對她抱有的是善意。
    “真是奇怪,我認識他們嗎?”
    賀穆蘭回了回禮後收回目光,心中莫名其妙地想。
    “最近示好的人也實在是太多了點。”
    正在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時,宴饗廳兩旁的側門突然有人魚貫而入,正是穿著官服、消失不見了一會兒的各位重臣們。
    見到他們回來,立刻有關系好的大臣湊上前去打探消息,只是還沒說幾句,表示拓跋燾已經進入大殿的鍾樂齊鳴聲就響了起來。
    一時間,之前還各種交頭接耳、互相攀談的人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席位,恭恭敬敬地向著拓跋燾行叩拜之禮,禮成之後,拓跋燾在上面說完了一大串套話,這才算是宴會開始。
    自古像這樣的宴會,能吃飽的都是少數,能真吃的下的更是極少,除非是缺心眼。賀穆蘭也是如此。
    且不說上來的菜都是涼菜,酒是冷酒,就算再好吃也失了味道,就那些上來伺候的宮女宮人們也都足以把人看的眼花繚亂,恨不得不要在眼前晃蕩。
    拓跋燾似乎也有什麼心事,原本該慷慨激昂的慶功大宴上他幾次走神,不得不靠古弼等大臣咳嗽提示。在拓跋燾好不容易回歸正常之後,禮官才敢高聲唱禮,要求百官和功臣向拓跋燾敬酒。
    賀穆蘭酒量不錯,小小一杯酒自然難不倒她,北地人都能喝酒,此時酒都度數不高,所以每個敬酒之人都是一仰而盡。
    可賀穆蘭注意到狄葉飛拿著酒杯猶豫了半天,直到所有人都在敬酒了,他才露出“算了忍了吧”的表情,也跟著眾人將那酒喝完。
    各種祝酒詞和祝酒禮折騰了一邊,加之拓跋燾用各種名義向功臣們敬酒,來來回回間,賀穆蘭和狄葉飛都喝了七八杯。
    拓跋燾似乎是真有要事,好好的一個慶功宴,大概慶祝了不到一個時辰拓跋燾就走了,對於功臣們也只丟下“後日大朝論功行賞,各位先好好享用酒菜,不必急著離宮”雲雲,讓許多希望在宴席上能得知確切封賞什麼的功臣們大為失望。
    古弼和崔浩等人也被拓跋燾召走了,而後庫莫提也被點了去,留下一群功臣離了席互相或攀談或結交,宛如後世權貴們所開的沙龍一般。
    人人都想知道拓跋燾在忙什麼,那些大臣沒來之前都在討論什麼,所以整個場面就變得十分詭異。
    賀穆蘭最厭煩這樣的場面,加之許多人都不認識,就想和身邊的狄葉飛說說話,熬到散席和各位大臣一起出宮。
    誰料剛剛還好好的狄葉飛突然臉上開始冒汗,原本氣色紅潤的臉龐也變得慘白起來,賀穆蘭看了一驚,連忙挪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身上哪裡有恙?”
    狄葉飛想起門客先生和他說的“不能用冷酒,否則有害”,心中實在是忐忑不安。如今正在宴席之中,他不想出丑,也不願賀穆蘭擔憂,只好咬著牙道:“我出門之前擔心晚上吃不好,隨便吃了點冷食,想是現在鬧肚子了。腹中疼痛如絞,可是又不知……”
    像這樣的宴會,許多人都會在家中吃些小點在出來,狄葉飛會這樣做也是正常,賀穆蘭看他的樣子也確實像是馬上要拉肚子的人,頓時好笑地揶揄他:“就算是在陛下的宮中,也不會讓活人給憋死,你何必為了怕丟面子這麼憋著……”
    她記得剛才也有大臣內急,喊來旁邊伺候的宮人後就被請走了,所以起身叫了離他們最近的宮人過來,指了指狄葉飛道:“我這位好友內急,請帶他去個能方便的地方……”
    那宮人看了看狄葉飛,連忙答應,宴饗廳是對朝臣開放的,自然也有“更衣”之所,而且數量不少,那宮人指了指前面的路,就請狄葉飛隨他一起去。
    賀穆蘭若是個男人,看到狄葉飛要拉肚子憋得難受,恐怕就跟著他去幫忙,以免他拉虛脫了。可她知道狄葉飛是個要面子的人,自己又是個女子,便猶豫了一下,這才准備跟他一起去。
    哪知道狄葉飛見她也要跟來,連忙急急擺手:“我這是方便,火長你跟著來干嘛?別來,別來!”
    那宮人也捂嘴笑,顯然沒見過關系這麼好,好到幫著一起上廁所的朋友。
    賀穆蘭正尷尬間,卻見之前對她表現出善意的那一對父子持著酒杯朝她而來,迎面對她微微行禮,賀穆蘭剛剛回了禮抬起頭,卻見狄葉飛已經跟著那個宮人走遠了。
    這真是……
    行不行啊?
    賀穆蘭擔心了看了一眼狄葉飛,再轉過視線,那對父子已經在眼前了。
    “兩位是……”
    父子倆輕笑了起來,兒子張開口自報家門:“你不認識我,我們卻認識你,花木蘭。”
    他微微矜持地抬起頭:“我們姓賀賴,這是賀賴家的家主賀賴雄,我是長子仁,你應該在家中聽過我們的姓氏。”
    賀穆蘭微微睜大了眼睛。
    還,還真聽過……
    不過不是在家中,而是後來有個小屁孩一直叫自己賀光。
    賀賴氏,賀夫人的娘家,拓跋晃的母族,以及……
    花家以前的主家。
    作者有話要說:唔,危機要下章才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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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0:44 |只看該作者
  ☆、第276章 藥效發作

賀穆蘭面前的這個中年男人,長相是那種能嚇退小孩兒的不苟言笑之人,表情也很少,可從他身邊來去的官員都露出的是敬重的表情,顯然此人雖然不是長袖善舞之人,一定也有值得別人尊敬的地方。
    賀穆蘭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用長相和氣質來分辨一個人的品性,加之對於鮮卑人來說,曾經出身哪個部族十分重要,遇見過去的主家卻背上一個“輕狂”的名聲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她一聽到賀賴仁自報家門,立刻不敢輕慢,態度尊敬的給兩人問好。
    賀賴家的家主和其嫡子來這裡看賀穆蘭,自然不會是來拉小弟的,他們的身家地位在魏國乃至北方都當得起“豪強”二字,在這個時代,門閥的閥主不給國君面子都是正常,又何須拉攏賀穆蘭這麼一個剛剛出名的小小將軍?
    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拓跋燾想要重用花木蘭這件事的。
    表面上看,來找賀穆蘭似乎只是這位賀賴家少主賀賴仁的好奇,所以賀賴雄只是在一旁看著他們兩人攀談,而賀賴仁則更像是來看看花家最近風頭正盛的這個小子是不是值得結交的。
    像是花家這樣依附著或者在賀賴家受庇護的小家族也不知道有多少,不過這花家卻是其中一個異類。
    他們人丁並不興旺,幾代以來也沒出過什麼大人物,可就是這樣一個家族,雖然年年都向賀賴家送上禮物,卻從來沒有求過他們什麼事,也沒借過他們的聲勢,更沒有仗著出身賀賴家做什麼欺男霸女禍害鄉鄰的事情給他們惹禍。
    若不是年節的時候還有這麼一群人冒出來送些風牛風羊之類的特產,誰也不記得原來賀賴家還有這麼一位家將。
    事實上,能被賀賴家放出去獨立的下人,應該都是忠心耿耿且立下過大功的。
    花木蘭一出名之後,賀賴仁就隱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在家中四處打聽,得知原來放出去的那位花姓的家將,曾經做出過生生砸死一只瘋熊的事情,而且生來力大無比,十六國時期保護賀賴家的家主幾次度過九死一生的陷阱,所以才全家除了奴籍,被放歸軍戶之中。
    這個花木蘭如此力大無比,想來便也是繼承了花家那位先祖可怕的體質了。
    賀穆蘭天性不擅長這樣的攀談,想來賀賴家的少主也看出來了,所以很快就把話轉到了其他地方,在熱情但分寸極好的討論了幾句以後,賀賴家的一老一小似乎對賀穆蘭十分滿意,邀她幾日後去平城外的莊子做客。
    賀穆蘭哪裡看不出賀賴家是想提攜後輩?更何況賀穆蘭本來就是出身賀賴家,主家相請也不可能拒絕,當即就定下了五日後在城外賀賴家的落梅莊做客。
    這樣一算,賀穆蘭收到了閭毗的帖子,又得了北涼王子的邀請,再加上賀賴家的,剛剛才到平城,已經就有多方來請了。
    等賀賴家父子離開席間,賀穆蘭腹內也有些餓了,剛剛舉箸准備隨便吃點,就又見庫莫提舉著酒杯走了過來。
    剛走的是家族的舊主,又來的是之前庇護過她,又一直對她多方照顧的主將,賀穆蘭心中歎了口氣,摸了摸可憐的肚子,把筷子放下,恭恭敬敬地給庫莫提又開始行禮。
    他們私下倒沒有這麼多繁文縟節,只是如今是在宮中,一舉一動都有別人看著,庫莫提可以不拘小節,她若也這般隨便,“恃寵而驕”、“肆意輕狂”的名聲就要傳出去了。
    這樣一想,在平城當官也沒什麼好的,還沒有她在軍中自在。
    庫莫提知道她為何那麼小心,見她從頭到腳穿著一身貢料,又是宮中織造的式樣,面上不由得帶出幾分唏噓來。
    “此次出征柔然歸來,我大概要升上黑山大營的主帥,我原想著你雖離開我身邊自己博出了個功名,可早晚還是要歸於黑山帳下,也還算是我的人馬,如今一看……”
    賀穆蘭不知道庫莫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忍不住小心地回道:“末將先恭喜將軍即將高升。我大魏二十四歲便統領十萬大軍的主帥,如今只有將軍一人,實在是讓人敬佩。至於我,不過是一個剛剛有些功績的卒子,倒時候會在哪裡任職,末將自己也還不知道呢……”
    賀穆蘭說的倒是實話。她只知道拓跋燾要用她,卻不知道到底怎麼用她,心中也沒底。可這位庫莫提可是一直位高權重到她解甲歸田的,雖不在朝中牽扯,可軍中年輕將領幾乎都受過他的恩惠,在軍中威望極高。
    “哦,我還以為陛下這次一定要重重用你了,畢竟你是……”
    庫莫提握著酒杯的手指動了動。
    陛下身邊的心腹,被送到黑山來,當然是為了獲得晉升的門路。你又有清白的身份,超脫諸多派系之外,陛下又怎麼可能不用你?
    庫莫提心中不以為然,可還是帶著三分笑意故意說道:“既然你這般說,那我去向陛下討了你來,繼續回黑山效力,你可願意?”
    賀穆蘭這下真聽不懂庫莫提突然這樣示好是為什麼了,只得干笑著說:“將軍這般看重木蘭,真讓木蘭受寵若驚,呵呵……”
    “罷了,我也不和你玩笑了。”庫莫提收起笑意,“我雖然即將升任黑山的主帥,可是柔然一敗,北境再無騷擾,黑山十萬大軍轉眼怕是要調走一半,我這主帥當的反倒沒有我那王叔有意思了。你不願意跟我,也是正常。”
    “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庫莫提顯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可賀穆蘭心中已經被庫莫提自以為是的猜測弄的煩躁不已,剛想辯解一番並非自己嫌棄黑山沒有仗再打不願回去,就聽到庫莫提狀似不經意地問起一件事。
    “你那位立下大功的好友狄葉飛,似乎是在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什麼寒食散?”
    賀穆蘭莫名地重復了一句,陡然間神色大變!
    “寒食散?你是說狄葉飛在吃五石散?”
    “我見他散發寬衣,面色如桃,和之前見過的樣子大相徑庭,便好奇問上一句。這東西貴族都愛服食,漢人們以用它為風雅,就連宮中也曾傳入,狄葉飛如今在崔浩門下,接觸到五石散也沒什麼……”
    他見賀穆蘭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由得一怔:“怎麼,你好像很不喜歡寒食散?”
    “那不是虎狼之藥麼!”
    五石散的惡名,賀穆蘭還是從魯迅先生寫的一篇關於五石散和魏晉風骨有關的文章裡讀過,然後好奇之下找尋典籍翻看過,隱約間只記得是類似於後世毒品的一種□□,其中含有重金屬,久了會導致各種器官衰竭。
    這樣的藥不是虎狼之藥,還有什麼是虎狼之藥?
    更可怕的是,這時代的煉藥技術,虎狼之藥是很難得到的,可五石散這玩意兒,只要有錢就一定能弄的到!
    “虎狼之藥?你說的也太過誇張了,不過是一種提神亢陽的藥物,只不過年輕人原本就陽氣過盛,服用這個倒像是火上澆油,一下子就熬干了。我原以為你知道,好心借你的口提醒那小子幾句,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可真奇怪了,他不是和你無話不談的嗎?”
    庫莫提點到即止。
    這話若不是一直對賀穆蘭照顧有加的庫莫提說,已經有些挑撥之意了。賀穆蘭生性不以黑暗一面猜度與人,可聽到他的話,卻已經眉頭深鎖地站了起來,對庫莫提拱了拱手問道:“敢問將軍,食用五石散後,可是不能受熱,也不能喝冷酒?”
    庫莫提點了點頭。
    “我見過食用此物之人,都是只用熱酒,而且是好酒的。”
    “在下有事先告辭一下,少陪!”
    賀穆蘭哪裡還能繼續呆在宴饗廳裡,一個跨步就離了席,向一個宮人問清“更衣之室”的位置,連忙去找。
    五石散,魏晉時期大為流行,藥性皆燥熱繪烈,服後使人全身發熱,並產生一種迷惑人心的短期效應,實際上是一種慢性中毒。傳說何晏耽聲好色,服了五石散後,頓覺神明開朗,體力增強。在他的帶動下,五石散廣為流傳。
    然而,許多長期服食者都因中毒而喪命,唐代孫思邈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
    這藥一直到唐代還有無數大儒和貴族服用,可見它的惑人之處。而且這藥要命就要命在一開始必定不會出現什麼大的毛病,反倒讓人體力轉強,精力旺盛,就和後世的興奮劑一樣,可真出現大的問題,已經戒不掉了。
    這可和紅牛不一樣,用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到底是誰用這樣下作的東西去引誘狄葉飛?
    賀穆蘭越想心中越是覺得可怕。若狄葉飛真是被人引誘的,那這個引誘他的肯定是深得他信任之人,而且用心惡毒。
    狄葉飛很難對人放下心防,能讓他信任的人何其少,若他知道自己被人所騙,還不知道會受多大的打擊。
    想到他一路走來曲折艱難,好不容易見到一絲希望,卻有人要硬生生把他的翅膀折斷,賀穆蘭就忍不住怒火中燒,要將這些人碎屍萬段!
    “啊!”
    “呃,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裡面有人……”
    賀穆蘭干笑著退了幾步,轉身找向下一個廁房。
    她也不知道狄葉飛在哪一間裡,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去找。入宮參加宴會奴婢和隨從都只能在宮外等,所以更衣之地除了宮人和如廁之人,也分不出是哪家的大人。
    賀穆蘭剛來到這處偏僻之地時,原以為狄葉飛那般惹眼的長相一定是一問便知,問完之後才知道今天來參加宴會的功臣太多,宮人已經忙不過來,誰也不知道是哪位伺候狄葉飛,而且是在哪間伺候。
    在打擾了好幾位陌生大臣流暢的“嗯嗯”之後,賀穆蘭已經快要絕望了。
    好在天不絕人之路,正在賀穆蘭准備繼續“勇闖”之時,她的余光掃到剛剛引著狄葉飛的那位宮人正從右邊的方向離開……
    “等等!誒,你等等……你……”
    賀穆蘭追出幾步,發現那人已經沒了影子。
    “數貓的嗎?跑的這麼快?”
    賀穆蘭傻了眼,沿著宮人離開的方向往前走,只見幾間木制的紅色小房子立在那裡,看形制和方位,確實也是一排廁房無疑。
    賀穆蘭沒上過其他地方的廁所,在軍中時經常是露天解決,到了驛館和禮賓館,也不過是有著單獨恭桶、會被人定時拿去清洗的小房子。
    可剛剛她闖了幾間廁房,也看清了裡面的環境。
    宮中給大臣方便之處分為內外兩間,內間有恭桶,外間可更衣,還點著熏香,擺著新鮮的瓜果,都是為了中和氣味。
    古代沒有排風扇,久蹲廁房之後不免渾身染上異味,所以嗯嗯之後凡是講究點的人家都要“更衣熏香”,這也是“更衣”一詞借代如廁的由來。
    賀穆蘭一看面前一排小室,頓時頭皮發麻,再看別的廁房前面都有宮人伺候,方便引導大臣回席就位,只有這排小室門口什麼人都沒有,心中更是疑雲重重。
    她看慣了各種宮斗宅斗的電視劇,知道有時候要做什麼壞事之時,旁邊一定是有許多異樣的。可是她現在最擔心的是狄葉飛一個不留神就死於冷酒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也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推開這些廁室的門去找狄葉飛。
    前面兩間都是空的,待推到第三扇的時候,她剛剛弄出一些聲響,裡面立刻有人叫了起來:“不是說了不需要伺候嗎?請你走遠點等候便是!”
    正是狄葉飛的聲音無疑。
    狄葉飛大叫著讓別人離開,賀穆蘭之前升起的防備之心頓時松了一松。
    “原來是他自己叫別人走的……”
    也是,依他那個脾氣……
    “是我。”
    賀穆蘭知道對付狄葉飛這樣傲驕的男人好言相勸一點用沒有,單刀直入反倒是最有效的,所以直接一個用力,把門閂給毀了,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我見你這麼長時間沒回來……呃?”
    屋子裡的狄葉飛衣衫大開,披頭散發,正躺倒在地,無力地伸長著頸脖。他久在軍中,即使皮膚白皙,也被黑山的風沙和烈日毀的差不多了,可胸膛和大腿卻依然保持著未被侵蝕的白嫩……
    什麼,你問賀穆蘭是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因為狄葉飛現在是光著躺在地上的啊!
    “你究竟怎麼回事?”
    賀穆蘭一把沖上去,順手關上門。
    木門閂已經被她毀了,關上和沒關上也沒有什麼區別,可考慮到狄葉飛的臉面,賀穆蘭還是關上了門。
    狄葉飛聽到是花木蘭的聲音,羞愧的幾乎自絕了。此時即使他面前沒有鏡子,也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麼不雅!
    賀穆蘭關上門轉過身來,也被面前的狄葉飛驚得心中撲騰亂跳。所謂男色惑人,即使她再怎麼冷情冷欲,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這樣的狄葉飛,她那久違的女性荷爾蒙還是一下子冒了出來。
    “你果然用了五石散!用了多久了?”
    賀穆蘭壓抑住亂七八糟湧起的潮熱,語氣嚴厲地喝問地上的狄葉飛。
    狄葉飛渾身上下都因為熱氣無法發散而染上了紅潮,艷麗的幾近驚心動魄,一雙眸子更是仿佛能夠迷人心神般的深邃。
    從服下冷酒開始,他的皮膚就敏感的可怕,只覺得身上的衣衫像是粗麻硬皮一般粗糲地磨蹭著他的皮膚,而且還有瘙癢般的微痛。狄葉飛並不怕痛,否則沙場上來去早就已經熬不住了,可這癢比痛還可怕,一直鑽到心裡去,只想要尋求解脫。
    他找了這無人的地方,脫掉自己的衣服,赤身躺在地上,只是因為廁房外間是石磚鋪就,極為涼爽,加之點著不知名的熏香,能夠稍稍壓抑一些他的熱潮。
    可原本一個人苦苦壓抑的痛苦,卻一下子被花木蘭的突然造訪給打破了!
    這比一個自瀆被人抓到還要讓人難堪。
    “五石散?我用的是寒食散……”
    狄葉飛躺臥在地上,側了側臉,將臉貼在磚石上。
    “都是一樣的!那是虎狼之藥,誰這般害你!”賀穆蘭蹲下身子,將狄葉飛一把撈在懷裡,開始檢查他的生理特征。
    只是這檢查放在外人眼裡,怎麼看都像是在趁機占便宜。
    賀穆蘭先是把手放在狄葉飛的額頭和耳後,仔細估算他的體溫,等肌膚一觸,兩人齊齊叫了起來。
    賀穆蘭叫,是因為狄葉飛的體溫高的可怕。花木蘭體質和尋常女兒家不同,一年到頭都是暖烘烘的,手掌的溫度也熱,可即使如此,探上狄葉飛的額頭時依舊觸/手火熱,讓人吃驚。
    狄葉飛叫,卻是因為賀穆蘭“微涼”的手掌放在他的額頭,讓他渾身的燥熱像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一下子喟歎了出來。
    他敏感的皮膚能感覺到什麼粗糙卻溫熱的東西慢慢地、細心地覆在了他的額上,狄葉飛微微抬眼,看到的是賀穆蘭擔心的眼神和放上來的手掌。
    他能感覺到賀穆蘭手中的每一個粗繭、每一道因舊傷而留下的傷疤,甚至能感覺到她掌心裡微微的汗意,像是在探究著什麼似的,從他的額頭移到而後,再小心翼翼地移到頸項。
    他見過賀穆蘭硬生生折斷木柱,自然知道這雙手掌的力道有多強,而此時這只手卻只溫柔的拂過他身體的各處,不知不覺間,他的耳邊再也聽不到血液在奔騰的狂躁之聲,眼睛裡也沒有了火熱的刺辣,似乎全身上下的熱度都隨著那手掌被眼前這個人吸走了。
    溫柔的手掌在他脖間的動脈上試探,他的心中卻無名地升起一股暴虐且毀滅的火焰,眼前出現的是賀穆蘭曾經無數次用這雙手掌殺人斃敵的場景。
    賀穆蘭的檢查結束了,她收回了手掌,彎腰想要把狄葉飛的衣衫整理好抱出去求醫……
    可手掌的離開卻像是驚醒了某種可怕的妖邪,狄葉飛附著賀穆蘭的身軀竟然浮起更熱的溫度,全身上下也像是被某種邪火點燃,讓他的心中直叫囂著:
    “把我的脖子折斷吧!快用你的手掌把我的脖子折斷!”
    一想到那雙溫柔的手掌輕而易舉的折斷他那脖子的場景,他竟整個人都莫名激動的顫抖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二更,大概九點之前放出。
    小劇場:
    狄葉飛躺臥在地上,側了側臉,將臉貼在磚石上。
    賀穆蘭:(皺眉)這裡是廁所誒,你這樣會不會不怎麼好?
    作者:(大叫)卡!停停停!賀穆蘭你這樣聯想還能不能讓我好好的導戲了!重來!
    賀穆蘭:_(:3∠)_

  ☆、第277章 舊日秘聞

實話說,見到這樣的狄葉飛,賀穆蘭有些害怕。
    這像是磕了藥一般的迷亂神情,賀穆蘭曾在一些嗑/藥之後癲狂而死的屍體上見過。這些人無一不是因為過量的使用違禁藥品而產生了幻覺,最後自殘或傷害別人,形如沒有理性的野獸。
    狄葉飛如今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自殘或者傷害他人的意思,但他的眼睛裡已經流露出瘋狂的意味。雖然這讓他的顏值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可是賀穆蘭還是忍不住心中發毛,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狄葉飛,你忍一忍,你中了別人的暗算,光靠在這裡散熱是解決不了的,我帶你出去找郎中,這裡是宮中,一定有高明的大夫。”
    賀穆蘭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讓他那充滿色/欲和瘋狂的眼神繼續張望,一邊幾乎是驚慌失措的胡亂掩起他的衣襟。
    驀地,賀穆蘭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狄葉飛慢慢抬起的小狄葉飛,而狄葉飛也因為賀穆蘭為他穿衣而造成的摩擦難過地叫了出聲。
    “什麼暗算……啊……火長你別動……啊別動了……”
    “五石散是以透支你的身體健康為代價讓你提神的!魏晉時期,許多男人把他當壯陽散用,你現在身體的異狀便是源自於此。用了它以後,若是依賴上了,你就會慢慢的神智渙散,經常產生幻覺,最後全身內髒全部損壞,身子也會漸漸垮掉。你是武者,一個武者的身子垮掉代表著什麼你是明白的!”
    賀穆蘭在外間裡四顧了一番,看到了一盆淨水。此時她也顧不得這水有沒有人用過了,在把狄葉飛的衣衫掩好之後立刻端起冷水從他頭上澆了下去!
    “清醒一下吧!你居然為了提神走這樣的捷徑,蠢貨!”
    狄葉飛第一次進宮,為了提神和保持那種自信的儀態確實用了一些寒食散,只是他卻忘了宮中是喝冷酒的!
    也是,如今還是秋天,又有這麼多大臣要斟酒,若全是溫酒,那也不知道要把這宴會進行到何時了。
    只是他用了冷酒後就感覺不對,全身瘙癢不說,全身還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的熾熱。一開始他以為是有人要害他,在他的酒裡下了毒,可是漸漸全身炙熱告訴他,應該是門客先生提醒他的“不可用冷酒”的禁忌發作了,這才躲入這裡。
    賀穆蘭不但知道了,而且極為冷厲地罵了他的愚蠢,加之一盆冷水當頭倒下,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掙扎著伸出一只手抓住賀穆蘭的胳膊。
    “火長,我會死嗎?”
    他會在這個陰暗的小角落裡,屈辱的死於別人的暗算?
    不!
    他不要這麼死!
    他還要建功立業,他還要帶著族人過上受人尊重的生活!
    他不要!
    “你用這藥多久了?”
    賀穆蘭將他衣服全部掩上,確認沒有任何地方露出來,這才將他攔腰抱起,准備帶他離開這裡。
    “只有……呃……”
    他四肢乏力,全身軟綿,賀穆蘭肌肉結實,穿著的又是新衣,橫抱之時身軀難免相互摩擦,這一摩擦之下,□□的刺激就像閃電般擊中了狄葉飛,使他從頭頂竄落尾椎,難以抑制地口申口今出聲。
    賀穆蘭也被這銷/魂的聲音勾的腳步一頓,復又將他往上抬了抬。因為狄葉飛已經沒有力氣伸手抱住她的脖子了,她甚至考慮是不是干脆扛著走算了。
    “只有……十來天……”
    狄葉飛聽著賀穆蘭輕聲說著“還好”,難掩心中慚愧地又接了一句:“不過,我每天都用,如今一盒已經快要用完了。”
    十來天……
    每天都用……
    賀穆蘭用腳勾開更衣之處的門,大步流星地抱著他走了出去。
    然而她一出門,立刻在門口撞上了莫名出現在這裡的素和君和崔浩。
    顯然對方也是剛剛來到這裡,一看到賀穆蘭和狄葉飛這個樣子,立刻表情古怪地叫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干什麼!”
    “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狄葉飛衣冠不整,面色酡紅,加之貌若婦人,四肢虛軟無力,任誰看了,都是一副“承歡”之後的媚態。
    而賀穆蘭則是腳步堅實,手臂有力,對待狄葉飛關心有加,臉上也是潮紅的顏色,竟把他平凡的面容映的柔和了幾分!
    崔浩自幼長得猶如女人,不知受過多少明裡暗裡的笑話。這時已經不是魏晉時期,雖然女子還是愛面白唇紅的男人,但受胡風影響,男人們更推崇健壯的漢子。崔家多出美男子,崔浩因為老是受到男人惡劣的眼神打量,久而久之也就厭惡起所有有龍陽癖好之人,也厭惡會把男人弄的女性化的舉動。
    例如服用五石散、熏香、敷粉。
    崔浩雖然長得柔弱,但是開得了弓,提得了劍,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所以當看到狄葉飛和賀穆蘭如此讓人誤會的一幕後,崔浩頓時老臉一黑,拂袖而去,根本不聽這兩人的解釋。
    素和君卻是知道花木蘭的性別的,見如今顛鴛倒鳳的狀態,一方面驚訝的張目結舌,一方面本能的好奇之心大起,瞪著眼睛道:“這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那個那個……你們……哎喲!”
    賀穆蘭見到來了熟人,頓時大喜過望,哪裡能想到他們到底為何這麼失態?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喊了出聲:“素和君來的正好,快幫我找個郎中,再找個地方安頓狄葉飛,他中了別人的暗算!”
    此言一出,素和君內心裡一些無聊的猜測立刻飛到了天外,伸頭看了一下狄葉飛的樣子,吶吶道:“這……這難道是媚/藥?何人如此下作,竟然敢在陛下的宴會之中做這樣的手腳?”
    “不是那種藥,是五石散。”
    賀穆蘭見狄葉飛已經開始失態地在她身上亂蹭了,想要把自己的衣服扯開,立刻將他抱的死緊。
    “他服了冷酒,我在宮中人生地不熟,只能靠你了!”
    素和君是白鷺官的首領,又是拓跋燾的近身之人,宮內宮外行走方便,自然比賀穆蘭這個只能在偏殿的宴饗廳內外徘徊的小人物要能幫上忙。
    “……他怎麼會碰得到五石散?”
    素和君冷了冷臉,再見賀穆蘭對這個高車人真的是有情有義,歎息著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跟我來。”
    ***
    狄葉飛用了五石散後服用了冷酒,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五石散亢陽,遇冷酒一激,往往會血脈爆裂而死,而且死之前還有各種莫名的幻象,有些人死之前會遭遇極其可怕的事情而不知,因為深思已經混亂了。
    所以一般服用五石散之人,給他五石散的人都會詳細的把喝了冷酒會遇到的可怕事情詳細說起,以免出丑。
    給狄葉飛五石散的人自然是不安好心,所以只是含糊其辭的說了該如何用它。狄葉飛之前從未吃過五石散的虧,自然也不知道這“寒食散”是如何可怕的一樣東西。
    素和君從小就在宮中,拓跋燾的祖父,那位赫赫有名的道武帝就是死於寒食散之下,晚年昏聵荒/淫,全是因為方士獻上此藥導致。
    所以無論是先帝還是如今這位陛下,都對五石散深惡痛絕。這導致如今朝上眾多大臣雖然私下也用點這個在f事上助興,可明面上誰也不敢表現出自己在用這個,就怕被白鷺官抓到把柄,或是被御史台的御史們參上一本。
    “你說他被人算計,到底怎麼回事?”
    素和君引著狄葉飛和賀穆蘭去的是宴饗亭的配殿,是給伺候達官貴人的奴僕人暫時休息之處,床褥和各種生活用品倒是齊備,只是不怎麼整潔。
    “哎,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這麼覺得。他看起來聰明,其實心性單純的很,又沒怎麼見識過人性的丑惡。而且依我看來,他大概連五石散到底是什麼東西都不了解,就貿貿然地用了。可給他這藥的人,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可不信!”
    賀穆蘭看著還在痛苦輾轉的狄葉飛,粗重的鼻息聲隔著幾步遠都可以聽見,心中忍不住對不知名的那人恨極。
    但現在也顧不得這個了,外面還有人在歡宴,讓賀穆蘭眾目睽睽之下抱著狄葉飛穿過大半宮殿去找合適安頓的地方也不合適,素和君只能帶著他們悄悄進了宮人們待的地方,吩咐白鷺官看守著外面,不放閒雜人等進來。
    好在太醫院就在這附近,都是屬於宮殿外圍,素和君差了一個腿腳靈活的宮人用他的牌子請來了一個醫官,悄悄的給狄葉飛醫治。
    那醫官剛進門時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宮中出現了苟且之事鬧出了人命,所以讓他來診治。他只是醫官,不是太醫,更不是御醫,地位卑微只能給外臣治病,最怕的就是撞見不能撞見的事死於非命,所以當場嚇得兩腿一軟,整個人都趴了下去。
    還好賀穆蘭長的是一臉正氣,不但好聲好氣地扶起這位醫官告知來龍去脈,而且還掏了一片金葉子給他壓驚,這才讓他抖抖索索地診治起來。
    好在五石散原本就是一種藥,這種藥各個醫官都接觸過,也了解它的性狀,當場就要賀穆蘭把狄葉飛所有的衣服全部扒了,赤身露體躺臥在床褥間,然後用溫酒擦拭全身。
    醫官開了一些大寒的藥,只是煎藥還要許久的時間。狄葉飛在宮中失態,傳出去可能前程都沒了,賀穆蘭和素和君不敢惹出大的動靜,所以也不敢在偏殿熬藥,只能先讓醫官回去,然後熬好了送過來。
    當初是素和君的建議,才讓狄葉飛出使高車,可謂是給予狄葉飛機遇的恩人,只是此事除了拓跋燾和黑山的拓跋大將軍,誰也不知道。
    他之前一直在心裡自得自己是發掘出了花木蘭和狄葉飛兩個人才的好白鷺,對狄葉飛也暗中多有注意,此時見他差點就給別人毀了,忍不住心中惋惜。
    “陛下剛剛和眾位大臣議事完不久,我是陛下的耳目,這件事必不能瞞著他,等再過一會兒,狄葉飛脫離了危險,我就要去武昌殿稟報此事。”
    素和君知道賀穆蘭深受拓跋燾信任,小心提醒她:“陛下極度厭惡五石散,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如今牽扯到此事,小心不要惹出什麼風言風語,以免外人用此事作為攻擊你的理由。狄葉飛……哎……”
    他搖了搖頭。
    “陛下是明理之人,狄葉飛也算是無辜。只是碰了五石散,這以後也就……”
    “我會幫他戒掉的!”
    賀穆蘭突然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
    “狄葉飛接觸此藥的時間還短,而且如今已經遭遇了這樣的大難,心中應該明白此物並非好物。他雖長得柔弱,實際上是個無比倔強的性子,只要一心一意把五石散給斷了,就不會再碰。”
    賀穆蘭長揖到地。
    “素和君,我會幫他徹底擺脫五石散的控制,還請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不要讓陛下厭惡與他!”
    拓跋燾對素和君的信任,才是真正的信任。天下白鷺何其之多,卻都掌握在這位弱冠之年的青年手裡,若不是信任,又怎麼能允許一個人知道這麼多的秘密?
    狄葉飛正在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最怕的就是這般的挫折。要是拓跋燾因為他碰了五石散就認為他以後會變成渾渾噩噩為藥物所惑之人,他的前程到這裡也就算是終止了。
    他的前程都終止了,哪怕崔浩再怎麼欣賞他,也不會為他謀劃一分一毫,而是當做棄子來對待!
    狄葉飛的未來,可以說全部掌握在拓跋燾的態度上,只要拓跋燾能夠原諒他心性上的弱點,願意看著他改正,狄葉飛才算是逃過一劫。
    否則,哪怕狄葉飛沒有死於冷酒,未來也是毀了。
    素和君難以理解賀穆蘭對諸多同火猶如母鳥護雛一般的心理,之前對待阿單志奇和若干人也是,但凡有一點讓別人出頭的機會,都急匆匆的送出去。還有陳節、那羅渾、那麼多虎賁軍,即使主將受傷,還是想法子求拓跋燾帶去征討漠北,以免他們沒有了軍功和戰利品,白忙活一場。
    在他看來,這已經有些濫好人了。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若是某一日他也遇難,他希望自己遇到的是一個像花木蘭這樣的朋友。一個即使知道他已經掉入泥沼,滿身污濁,也依舊不離不棄,將他拉上來洗干淨的朋友!
    所以素和君只是猶豫了一會兒,便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狄葉飛確實是個人才,若是毀於宵小之手,也是我魏國的損失,我會幫上一把,卻不是看在你的面子……”
    他抬眼看向正在咬牙掙扎的狄葉飛。
    “我希望他真能擺脫五石散的控制,配得上你這一求。”
    賀穆蘭聽到素和君的承諾,當下眉眼全部舒展開來,神色說不出的動人。這樣動人的神色讓素和君的心中忍不住也動了動,竟脫口問出:
    “你這般關心狄葉飛,可是心中愛慕與他?”
    只是話一問出口,立刻又後悔了起來。
    這種**之事,何況花木蘭身份又如此敏感,怎能隨便去問!
    問了就是種褻瀆。
    賀穆蘭卻愣了一愣,仿佛聽到什麼好笑地事情一般:“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狄葉飛確實生的好看,可我也不是只惑於皮相之人。否則無論是庫莫提將軍、陛下、還是素和君你,都比狄葉飛長得更有陽剛之氣,我要愛慕也是先愛慕你們,又怎會是狄葉飛?”
    一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漂亮,她若因為對方的長相而愛上他,那豈不是就表明了她是隱形的蕾/絲/邊?
    否則她應該愛的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才是啊。
    可是再一想,她好像無論是對陽光英俊的男人,還是俊美過人的男人,都很難生出綺思,至少沒有女人的那種幻想。
    似乎在她的心目中,這些男兒都差了一點,而差的那部分,就是她難以動心的部分。
    賀穆蘭回答素和君的表情太過自然,沒有人會認為她剛才說的是托詞,素和君是白鷺官,看人神色就能看出七八分真心,見她真的不是因為兒女情長才這般幫助狄葉飛,心中對她就又高看了幾分。
    當他聽到賀穆蘭說出“否則無論是庫莫提將軍、陛下、還是素和君你,都比狄葉飛長得更有陽剛之氣,我要愛慕也是先愛慕你們”時,這位年輕卻位高權重的白鷺官頭目莫名地紅了紅臉,像是掩飾什麼似的咳嗽了一聲。
    “陛下確實是英姿過人,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愛慕上他,因為無論多麼出色的女子,一旦愛上陛下,都變得……咳咳……”素和君想了想那位也曾是颯爽英姿的貴人,忍不住搖了搖頭:“反正不怎麼好。”
    “我那只是個比方。”
    賀穆蘭干笑。
    “不是真的……”
    “穎川王也不行。他如今到了二十多歲還沒有娶親,你以為是為了什麼?”素和君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他自十四歲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秀、豪族貴女傾心與他,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定下任何親事。穎川王在軍中威望太重,又是直勤的宗室,有繼位的名分,他若在陛下之前生下眾多兒子,便會引起許多人的忌憚。陛下的儲君一日不穩,穎川王便一日不可能娶妻……”
    他聲音壓的更低了一些:“穎川王的母親早就知道先帝忌憚他家,所以才自行改嫁,留下幼子進入宮中。穎川王也知道陛下最大的問題是子嗣,哪怕收到再多貴女的信函,也只能全部拒絕。他不是會親手殺死自己子嗣之人,也就只能一直保持獨身。陛下對他心中愧疚,對他才不同於一般的宗室……”
    先帝的親兄弟幾乎沒有善終的,留下的都是非“直勤”的宗親。鮮卑一族只有“直勤”,也就是最初拓跋鮮卑的那些血脈才能登基,拓跋燾自己的兄弟都不成才,直勤裡也就拓跋提無論是身份還是能力最為出眾。
    “陛下怎麼會……”
    賀穆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秘聞,頓時瞪大了眼睛。
    “陛下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宗室和諸多大臣輔佐陛下這麼多年,不可能願意留下一個這麼不和的種子。若不是陛下這麼多年一直明裡暗裡護著穎川王,這位早就和他父親一樣死於壯年了。”
    素和君把宮中一些秘聞都說給了賀穆蘭聽,就是怕她一時糊塗,被男色所迷。
    拓跋燾如此信任她,甚至不以她的女人身份為障礙,可素和君卻沒有這麼樂觀。他見多了女人為了“愛慕”而不顧一切的蠢事,擔心賀穆蘭哪天芳心一動,更是攪得朝堂不安。
    有兵權的女人,和沒兵權的女人,動搖的地步都不一樣。
    那些喜歡弄權的,不過就在後宮裡折騰折騰。這個可是能夠改變柔然戰局的女人!
    素和君也不知道自己亂七八糟把這麼多不該說的說了到底是因為心中那一刻的悸動呢,還是因為真的擔心她頭腦會不清醒,反正說完了以後,再見狄葉飛已經安穩了下來,立刻轉移了話題。
    “狄葉飛已經不再抽搐了,這裡不好用宮人,還要委屈將軍用溫酒給他擦拭全身。”素和君原本覺得這事讓個女人做不太合適,可轉念又一想,花木蘭在軍中這麼多年,該看的早看過了,而且剛剛狄葉飛來的時候衣冠不整,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再計較這些也是矯情,所以這想法在腦中一掃而過就過去了。
    “溫酒馬上就會有人送來,那醫官熬了藥也會送來。這裡出了這種事,今晚你就在這裡宿下吧,我會和陛下告知,你且放寬心。”
    素和君安排好一切,這才准備出門去武昌殿稟告晚上發生的一切。
    他剛剛離開賀穆蘭身側,正准備離開,卻聽到賀穆蘭在他背後問了一聲:“敢問素和君和崔太常是如何知道我們在那裡的?”
    素和君正准備開門,聽到賀穆蘭的話轉過頭來,開口回答:“你匆匆別過穎川王離開後,穎川王覺得你神色有些不對,可他不方便在宮中亂走,便差了人去找我幫忙。因為可能涉及到狄葉飛,而如今狄葉飛住在崔太常府上,所以穎川王又去派人找了崔太常,希望他能照拂狄葉飛一二……”
    “我們那時正在陛下殿中商議事情,剛剛離殿就遇見穎川王差來之人在殿外等候,所以相伴去找你們。你之前胡亂闖了那麼多大人的……咳咳,有人指了方向,我們就一路找了過來,正好碰見你們。”
    賀穆蘭聽完了素和君的話,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又拱了拱手。
    “竟是這般波折,今日之事,謝過兩位了。等狄葉飛好了,我再和他登門向崔太常告罪解釋。”
    “哎,陛下這裡還好,崔太常……”
    素和君搖了搖頭,跨步出門。
    “是庫莫提將軍麼……”
    賀穆蘭呆立了一會,轉身去看狄葉飛的動靜。
    等到了他身邊,賀穆蘭卻神色一僵。
    只見狄葉飛眼角兩行清淚,眼睛睜的大大的,正望著屋頂的中央,顯然之前他雖然痛苦,但神智卻還清醒,聽到了許多事情。
    “狄葉飛,你莫胡思亂想……”
    “火長,我一定會擺脫此藥的控制,否則我情願死了。”
    他眨了眨眼,將腦袋扭向她的方向。
    “可是你剛才和素和君所說的……愛慕不愛慕的……”
    難道火長有斷袖之癖?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狄葉飛:火長說她不愛慕我……
    拓跋燾:……木蘭誇我長得帥!
    庫莫提:如上。
    素和君:嘿嘿。
    狄葉飛:……我情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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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1:09 |只看該作者
  ☆、第278章 迎難而上

狄葉飛不是會打聽人私事的人,所以狄葉飛並沒有問自己會不會被拓跋燾厭惡,而是問她的私事時,賀穆蘭第一個反應就是“狄葉飛果然腦子被藥弄壞了”。
    所以一想到這樣的事實,賀穆蘭就忍不住用同情地眼神看向狄葉飛,拍了拍他放在被褥外的手腕。
    “你別胡思亂想,我現在給你擦身。”
    狄葉飛確實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身體上對外界的敏感,以及五感大范圍的提升,所帶來的只有他腦子裡的混亂。為什麼說五石散這個東西這麼可怕,那就是因為它帶來的全是愉悅的東西,只要你在正確使用的前提下。
    ‘火長為何要提愛慕不愛慕?素和君是那樣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為何要提點火長不要隨便愛慕人?庫莫提將軍有沒有子嗣又和火長有什麼關系?’
    狄葉飛的心裡亂成了一團麻,他隱隱約約似乎抓到了一些眉目,卻因為賀穆蘭避之不答的態度而不敢深究。
    這些同火對待賀穆蘭的態度,即使不是敬若神明,也差不了多少了。
    ‘火長為我如此低聲下氣,我決不能輸給那些小人……先生……先生竟是要害我嗎?我有什麼值得害的,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他孤零零的躺在賀穆蘭的身邊,從他的姿勢和面容上顯露出來的,是一種奇特的猶豫神情,可這種想開口又不敢開口的神情立刻就被另外一種表情替代了。
    狄葉飛伸長了脖子,長長的、像是詠歎一般哼了一聲。
    這種像是小貓被撓舒服了一般的叫聲讓賀穆蘭的心中一毛,拿著帕子的手也頓了一頓。
    賀穆蘭抬眼看了一下狄葉飛,昏暗的宮室裡,火光映照下的青年烏發散亂,因為被潑過水,發絲仍帶著水濕,如今眉峰緊皺,為著陌生的觸感而難以自抑。
    他的身體其實還很青澀,界於成人和少年之間,沒有贅肉,也沒有過於膨脹的肌塊,這曾是他最煩惱的地方,可賀穆蘭常年解剖人體,卻知道他那緊實的皮膚下骨骼健壯而結實,因為合理的運動而呈現流線感的肌肉也蘊藏著可怕的力量。
    這樣一個能剛能柔之人……
    竟有人真的捨得將他毀去。
    “醫官吩咐要用溫酒一直擦拭到皮膚不再紅為止,不過你要老是這麼叫,我可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賀穆蘭把帕子在溫酒裡浸濕,再擰了一把,“五石散真是害人……”
    把一個好生生的漢子,弄的像是孌/寵佞/人一般。
    他在清醒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的。
    狄葉飛似乎也聽懂了賀穆蘭說的是什麼意思,臉色一白後,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和鐵銹一般的氣味彌漫在他的口/腔之中,這樣自虐的行為終於讓他找回了一絲忍耐,所以每當賀穆蘭用那溫熱的帕子擦拭過他的身軀時,賀穆蘭只能感覺到他微微的顫抖,再也沒聽到那別扭的嬌/吟。
    帕子只是普通的細麻所制,狄葉飛忍到舌尖都已經麻木,可有些身體的本能卻是不可能忍住的。當賀穆蘭擦拭他的腋下、肩窩、大腿和其他部位時,小狄葉飛還是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並且以一種絕不低頭地氣勢朝著無語的賀穆蘭。
    賀穆蘭雖是個女漢子,可非禮勿視的道理卻是懂得,也沒有沒臉沒皮到這種地步,隨手扯了一截單子就擋住他的重點部位,繼續做著她手中的活。
    ‘哎,莫名其妙的,我竟好像知道了狄葉飛身上所有敏感的地方……’賀穆蘭心中亂糟糟地想著一些問題,轉移著自己身上也莫名升起的熱意。
    ‘不知道狄葉飛以後的妻子介不介意這一段,我若是個普通的女人,要知道我的丈夫在結婚前就被別的女人從頭到腳都碰過一遍,一定堵的要死,哪怕是男人婆也不行……’
    她一邊繼續擦拭,一邊亂想:‘難怪後來都只有同袍來拜會花木蘭,卻不見女眷,怕是這些男人想起來都尷尬……罷了罷了,我這身份還是能多隱瞞一時隱瞞一時,否則狄葉飛以後還如何回憶這相處的片段?這時代的男人可純情的很!’
    可憐狄葉飛一邊忍受著全身上下一下子熱一下子涼帶來的痛苦,一下子感受著自己直立起來後**不得紓解的煩躁,整個人幾近昏迷,只覺得全身上下都要爆炸開了。
    賀穆蘭終於看不下去了。
    她自己曾經中過“顫聲嬌”,自然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麼難熬。她丟下帕子,掩飾著自己已經快要爆炸的面皮,端起溫酒站起了身。
    “要不然,我出去一下,你自己解決吧。”
    賀穆蘭見過無數同袍躲在角落裡打飛機,知道男人這個和女人不一樣,忍多了反倒傷身,五石散藥力已經漸漸散去,狄葉飛用下五姑娘應該沒什麼問題,便好心的提了議。
    狄葉飛在聽到賀穆蘭的話時渾身就僵了一僵,扭過頭去看她。
    等見她的目光中滿是澄明,毫無褻瀆輕視之意,自然就猶如問他“尿急了?自己上個廁所行嗎”一般,終是橫過一只手臂遮住自己的眉眼,開口小聲地“嗯”了一聲。
    隨著狄葉飛發出的聲音,從他舌尖上湧出的鮮血也沁出了嘴角,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可怕的氣質。
    這是一種禁/欲的氣質,足以把所有骨子裡有暴虐傾向的人逼瘋;即使是沒有暴虐傾向之人,比如賀穆蘭,也猛然間生出了“實在是可怕”的想法。
    她垂下眸子,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大步離開了這間宮室。
    一時間,宮室裡只盤旋著賀穆蘭推門而出的“吱呀”回聲,以及細細碎碎的隱忍悶哼,襯的走出宮室的賀穆蘭越發覺得夜涼如水。
    ***
    武昌殿
    “你說你是赫連明珠?赫連定的親生妹妹?”拓跋燾煩惱地按了按額角,“你怎麼會是那個公主呢?你他娘的給我把了這麼多月的……”
    想來拓跋燾的心裡實在是苦極了,所以才把漢人鄉野間罵人的粗話都冒了出來。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個夏國的宮女,為了擔心淪為宮奴或者官妓一般的地位才喬裝成宦官,所以逗弄起她來也就越發的肆無忌憚。
    天殺的!他之前以為她聽不懂鮮卑話的時候還在她面前倒過許多苦水!什麼豆妃有口臭早上醒來實在不想和她說話……什麼別的妃子聽壁角他也很煩可是實在沒錢擴後宮好嗎……什麼每次一洗澡宮女們就恨不得把他x皮都洗爛了簡直不知道是誰饑渴誰雲雲……
    拓跋燾無力地用寬大的手掌捂住臉,看著殿下面如死灰一般跪著的赫連明珠,繼續問她:“還有誰知道你的身份?我是問魏國的。”
    赫連明珠搖了搖頭,用如今已經非常熟練的鮮卑話說道:“沒有,陛下,沒有一個魏國人知道我是赫連公主。因為全天下都知道‘赫連公主’被賜給狄子玉為妻了。”
    “花木蘭也不知道?”
    拓跋燾隨口問了她一句。因為在他看來,花木蘭和她曾共處一室過,兩個女子同病相憐,花木蘭對她特別關照讓她忍不住吐露心聲也是有可能的。
    “自是不知,否則我還能好生生的在這裡嗎?花將軍甚至警告過我不要老是想著故國,也不要隨意打聽朝中的事情……”
    赫連明珠的身子晃了晃,心中如遭劇震。
    他為什麼要扯上花木蘭?
    是了,他之前還點名讓她去照顧花木蘭,他是不是曾經想過把她賜給花木蘭?就像是把替代她的玉翠隨隨便便送給了狄子玉一般!
    還是他懷疑自己和花木蘭有什麼苟且?
    一想到這裡,赫連明珠的心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
    她趴伏與地,高聲朗道:“陛下,我是為了自保才不得已和宮女替換了身份,並沒有其他歹意。當日統萬城破,宮中亂成一團,人人都擔心後宮女子會被糟蹋至死,我從小名聲在外,心中更是擔憂。那時候我以為我兄長的親人只剩我一人,總想著拼死留著一條命活著,好告知我兄長之前遭遇的一切,所以才打扮成宦官混入武英殿,因為人人都知道武英殿沒有活人了,那裡反倒是安全的地方……”
    “陛下和花將軍會藏入武英殿乃是湊巧,我被當成宦官送到陛下身邊也是湊巧。陰錯陽差之下騎虎難下,我也只能一直這麼瞞著……”
    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所有被隱藏的事情乍然揭開,俏臉嚇的慘白。
    “我心中害怕,身邊又沒有相熟之人,自然對救過我的花將軍更覺親切,可是這種攸關生死的大事,我又怎麼敢告訴他?”
    “哎呀哎呀,女人就是愛多想。”拓跋燾頭痛的聽著自己問一句赫連明珠辟裡啪啦說了一大串,“我只是隨口問問。”
    赫連明珠捏緊拳頭,閉著眼不做回答。
    拓跋燾雖然表現出頭痛的樣子,可是之前其實和諸多大臣和熟悉赫連定的將軍們商議過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赫連止水和赫連明珠可以給赫連定,畢竟西秦和北涼都是連接西域的要道,一旦將西秦收歸國土,北涼又已經稱臣,那麼從漢代開始已經斷絕的通西商路就算是通暢了。
    西秦國小勢微,人口稀少,不值一提,可是他的地理位置卻是極好,否則幾十年前國力強盛之時也不會把南涼都滅了。這塊地拓跋燾是勢在必得,原本想著過幾年再動手,如今有大好的機會送上門來,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朝中對赫連定此人卻是評價不一,他召來商議的大臣,有的認為赫連定狼子野心,能親手弒兄,又自立為帝,恐怕種種做作都是學著當年的勾踐,只為了最後腹背一擊的那一刻。
    而以長孫翰和庫莫提為主的武將們卻大都對赫連定持有褒譽之詞。他們都知道在舉國將傾的時候孤注一擲帶著精兵阻擊敵國國君有多麼困難,而阻擊不成後輾轉數千裡幾乎是如同喪家之犬、馬賊盜匪一般的回到夏國,心志又有多麼堅毅。這樣一個能文能武的良臣,其自身的意義就已經遠超了西秦的價值。
    最後得出的結果是,如果能接受他的臣服那是最好,可迎回來後怎麼用,就成了一個問題。
    此人年少喪氣,中年又全家被屠,如今最看重的就是一個妹妹和前妻所生的長子,若是真把妹妹和長子都送去了西秦,怕是就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得讓他帶著少量的軍隊來平城獻國才算放心。
    他們誰也不知道赫連定的想法,因為整個人做事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若是一般人,在全家被主君屠戮之後要麼就放棄抵抗投降敵國,要麼就舉旗起義重整山河,只有他,不但親手殺了之前效忠的主君,還自立為帝,卻沒有招兵買馬,只不停派出使者儼然一副他不急的樣子。
    如今得知妹妹被調了包,兒子也平安無事,他竟去滅了西秦以作為晉身的資本,就這份魄力,已經高出許多人了。
    反正柔然那位投奔魏國的年輕右賢王就沒這麼決斷,之前左右逢源的事情做了不少,甚至還想偷偷拿下高車一族,若說沒有自立為汗的心思,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只可惜他顧首顧尾,結果兩頭都沒有顧到,如今也不過是個敗滅之國的沒落宗親,帶著一支近萬的人馬,既不受柔然降臣的待見,拓跋燾似乎對他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閭毗最近遍訪平城的達官貴人,積極參加不少宴會,顯然是在為日後在魏國的前程想法子打點。
    相比之下,赫連定真是甩了他幾條街不止。
    因為整個大魏最聰明的人都在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讓赫連定全心全意的為大魏服務,畢竟他和北方諸國交戰多年,熟悉各國情形,又在夏國有著極高的威望,夏國現在新歸,還有不少死舊派蠢蠢欲動。
    柔然已經被滅的連牛羊都沒有了。
    “我若讓你去信一封,希望平原公帶著部將來魏國做客,商議歸順之事,你可願意?”
    拓跋燾畢竟是位國主,言語間不怒自威,赫連明珠哪裡聽不出來這話絕無商量之意,只得乖乖地點頭回“是”。
    “你兄長倒是挺愛重你。”
    拓跋燾仔細打量了幾眼赫連明珠,怎麼看都覺得她不過是長得有些漂亮的小姑娘罷了,甚至還不及後宮獨孤氏族的那位夫人艷麗。不過一想這幾個月這位“宦官”細心體貼,遠比其他女子安靜懂事得多,拓跋燾又有些明白赫連定為何愛護這位妹妹了。
    “我母妃生下我後就一直病弱,從小都是我兄長和我在宮中相互扶持,才能好生生長大。我兄長,實在是一個忠義可靠之人,他愛護我,也是因為他把我當成了他的責任之一。”
    赫連明珠見拓跋燾提起自己的兄長並沒有表現出深惡痛絕的意思,忍不住心中一松,說話的語氣也自然了起來。
    但凡男人,尤其是一身麻煩每天忙得不停的男人,都希望旁邊的女子不要惹出太多事來,最好能以男人的感受為第一才好。
    胡族長得漂亮的公主用來和親幾乎都是慣例,赫連定從小憐惜可能遠嫁的妹妹,時間久了,三分親情也護成十分了。
    可即使如此……
    拓跋燾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那些家伙說拉攏赫連定最好的辦法就是想法子得到赫連止水和赫連明珠的信任,還說拉攏赫連止水容易,只要在他身邊當幾年的宿衛,赫連止水這樣的男孩就一定會對他口服心服,可女子要身心全端信任,就必須得……
    “老子使過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可對女人,到底怎麼用美人計啊……”
    拓跋燾抬頭再仔細打量了赫連明珠一眼,覺得對方屁股還算大,至少身材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勉強忍受忍受,也不是不可以納入宮中。
    可要討她歡心……
    他搓了搓鼻子。
    上次他把自己心愛的匕首送給表妹,結果她差點拿那匕首抹脖子了。
    哎,真是好難。
    “平原公現在派了使者告知我,若我給了你們自由之身,他就將西秦送給我。我不妨告訴你,西秦我是志在必得,而我也不是那種會留下人質要挾降將的君主……”
    拓跋燾想了半天,選擇了實話實說。
    赫連明珠在拓跋燾身邊快一年了,自然知道這位少帝有多麼自傲,他既然說了不會拿她和侄兒做人質,那他們的安全就可以保障了。
    這麼一想,赫連明珠的嘴角立刻泛起了一絲笑意。
    由於離得遠,又是密談,拓跋燾沒看到赫連明珠的表情,只顧著自顧自的說著:“不過我卻要留下你,不是為了做人質……”
    “而是對你,我志在必得。”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在大殿裡繞梁不絕。
    什麼追求不追求,憑他的人品相貌和權勢,這麼一個黃毛丫頭,只有他挑剔她的份,還有她不願意的道理?
    赫連明珠被拓跋燾突然的驚人之語嚇得跌坐與地,不敢置信地看著御座上坐著的那位帝王。
    只見他眼神認真,語氣決然,說話間有種以往攻城略地般的自信,引得赫連明珠心中亂晃了一陣,又在猛然間清醒過來。
    ‘不,他只是想要借我控制兄長,並不是真的想要我。我連花將軍都吸引不了,又如何吸引的了這位後宮三千的陛下。’
    赫連明珠掐了掐掌根。
    ‘你自己做做左右逢源的美夢還可以,若真陷入到夢境裡去,就是自甘下賤,讓辛辛苦苦在外奔波的兄長又如何看我?他想讓我得到的,是‘自由之身’,是自己選擇人生的未來,而不是成為拓跋燾後宮佳麗三千之一,成為身不由己之人。’
    若是那樣,和奴隸之流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不,若說宦官還是因為不得已而必須選擇在他身邊的話,若我的兄長拼死為我換來的自由只換得我自願入宮,那他流的血、將士們流的血,也就白流了。
    此刻,我代表的是夏國的公主,不是魏國的一個宦官。
    她看著那位俊美的帝王,無奈地閉上眼。
    “陛下……”
    “我知道你想什麼,無非就是我要把你留下好牽制你的兄長,亦或者我要娶了你作為善待夏國宗室的表率,拉攏夏國的舊臣……”
    他伸手拂袖,不以為然地說道:“不過你全都想錯了。我治國不靠這些,百姓吃的上飯自然就全歸心了。我說我對你勢在必得,那是因為……”
    拓跋燾挑了挑眉。
    “你伺候了我龍根這麼多月,又聽了我那麼多次床腳,此外,你之前不會鮮卑話,那也是假的吧?便是我那幼妹如今也會諸國語言,你這樣的公主斷不會不會鮮卑語……”
    大魏也算是北方強國,諸國公主都有可能和親,怎麼可能不會鮮卑話。
    “你想想看,若是平原公知道你這宮人做的是伺候我這些近身瑣事的差事,怕是拼了命也要我娶了你,到那時候,倒弄的兩國都難看,對你我名聲也不好。”
    想來等那些文人,尤其是南朝的文人胡亂一寫,什麼假宦官顛鴛倒鳳,什麼亡國公主帳中偷歡雲雲就要傳播四國了。
    不要懷疑,他們就是這麼敢。
    赫連明珠從“龍根”雲雲時臉色就紅爆了,等他說到鮮卑話和名聲之時,臉色已經是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你別覺得我是個男人就沒有名聲,我日後必定是青史留名之人,萬一我傳出個荒淫無度的名聲,比你的損失可大多了……”
    拓跋燾不要臉的說著無賴如稚子一般的話。
    “把我摸了個遍,又聽了我那麼多真心話,還欺瞞了我這麼多個月……”
    “赫連明珠,你得負責!”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拓跋燾:什麼苦苦追求,老子向來只會迎難而上。(無賴)反正你把我名聲給毀了,得你追求我才是,恩,就這麼說了……
    赫連明珠:(呆滯)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拓跋燾:(翻白眼)所以說,女人和男人不是一樣忽悠嗎……
    眾大臣:……呸!
    賀穆蘭:我現在卸甲歸田還來不來得及?

  ☆、第279章 給我鬧!

素和君求見拓跋燾的時候,拓跋燾剛剛命人把赫連明珠送走。
    因為魏國想要盡量保全赫連定和夏國的面子,那麼赫連明珠必定不能以“曾經做過陛下身邊的宦官”這樣的身份回歸身份,所以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和理由給赫連明珠重新換個身份出現於人前。
    “趙明”這個小宦官,要漸漸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這需要循序漸進,所以拓跋燾只下令赫連明珠最近不得離開自己所住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偏殿,而且最好不要經常出來見人。
    這表示拓跋燾在想到如何安置赫連明珠之前,赫連明珠不可能像之前那樣寸步不離的在宮中跟著拓跋燾了。
    至於拓跋燾所說的“負責”雲雲,自然指的是她恢復“夏國公主”身份後的事情。
    也許是赫連明珠離開時呆若木雞的樣子大大的取悅了拓跋燾,以至於素和君稟報的是他最討厭的五石散之事,而且還事關兩個正在冒頭的青年將軍,拓跋燾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勃然大怒。
    “這陷害狄葉飛的人應該是熟悉我的大臣,知道我和崔愛卿厭惡五石散,所以才選擇用此物引誘他。果然是因為出身寒門,所以心性和見識都不夠嗎?竟然被這樣的東西所誘惑……”
    拓跋燾有些寒心狄葉飛被騙的輕易。
    “不,和出身無關,我怎麼也沾染了那些士族的毛病……”拓跋燾自言自語,“花木蘭也出身寒門,並無這種弱點。那就是狄葉飛太自卑了……哎,我當初選擇花木蘭而不是狄葉飛是對的,這樣的年輕人,即使傑出,也得崔愛卿悉心教導幾年才堪大用……”
    這便是所有寒門出身的年輕人最容易出現的毛病。因為如今門閥混亂,朝堂中派系林立,寒門幾乎都當著不入流的官職,想要出頭比旁人更難,所以就越發在意別人的看法,只要一找到機會,立刻拼命迎頭而上。
    在士族們看來,這未免有些鑽營之態,自然是對他們產生輕視,而寒門出身的年輕人們因為找不到尊重感和歸屬感,要麼變得偏激狹隘,要麼就自視甚高,像是賀穆蘭那般中正平和的,確實極少極少。
    這是這個時代對寒士們造成的心理上的傷害,即使拓跋燾也沒有辦法。即使他再怎麼禮賢下士,再怎麼平衡朝中局勢,但人心上的坎是很難抹平的。這些寒門出身之人自己心中尚且分了貴賤,又如何不卑不亢的去行事呢?
    拓跋燾知道當他表現出想要在軍中重視年輕人才,尤其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才時,一定會動搖朝中的局勢,引起無數人的反彈和打擊報復,卻沒想到來的竟如此之快。
    居然連封賞的命令還沒下,就已經出手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狄葉飛是花木蘭的好友,狄葉飛沾染上這種東西,就會引人聯想花木蘭是不是也在私下用這個。用五石散的年輕人私生活都十分淫/靡,如果再聯想到狄葉飛貌似婦人,和花木蘭是莫逆之交,這亂七八糟一聯想,兩個人的名聲都全毀了。
    寒門取士,光靠“才”是不行的。北方因為被認為是蠻夷,對“德”和“行”比南朝看的還要鄭重,拓跋燾想要大量啟用年輕官員和將領的時候要曝出什麼龍陽之好、狀似瘋癲的丑聞,對他就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素和君一邊觀察著拓跋燾的面色,一邊想著怎麼不著痕跡的為狄葉飛和花木蘭說好話。
    “陛下,按狄葉飛所說,這東西是崔太常親點叫他習字的門客所給,那麼這個門客就有重大的嫌疑。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我們已經探得了他們的險惡用心,理應把崔太常悄悄召來問一問才是。他應該還沒有離宮。”
    素和君想到崔浩,忍不住心中一歎。
    這位大人是真正的驚才絕艷之輩,無論是天文地理,諸子百家,還是治國方略、兵法韜略,可謂是無一不通。正因為他實在太聰明了,就有一個聰明人的毛病,便是自負。
    在朝中,他雖是文臣之首,可即使是漢人也有不少看不慣他。因為他心高氣傲,又愛惜名聲,往往有不少門客攀附。他是北方第一士族出身,家資驚人,養上一群門客也是這些士族的風雅,別人也就不好多置喙。
    可他的門客太多,才能又多不如他,得以派上用場的很少,整日裡難免無所事事,仗著崔浩的名聲惹是生非。
    崔浩也知道這些門客良莠不齊,一旦發現劣跡就將人趕出去,這趕出去的門客自然就對崔浩產生了恨意,經常出手做出一些中傷的小人行徑。素和君掌管白鷺官以來,在拓跋燾的示意下也不知出手解決過多少這種小的麻煩,所以說崔浩卻是是個極為好用的能臣,但在御下之道上,有著魏晉以來文人通有的弊病。
    素和君和拓跋燾自然不知道這是這個時代沒有科舉制度所造成的,一個人才好不好用,除了看推薦,就是聽名聲,可這世上盛名之下有虛的人不知有多少,有能力的人也不一定都有德行,一旦用起來不堪大用再甩出去,就變成仇了。
    崔浩自傲自負,又希望得到“禮賢下士”的名聲,門客來去就快,好在他家是大族,治家極嚴,門客想要狐假虎威也有限,旁人中傷也動搖不到他,所以才沒釀成什麼大禍。
    可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崔浩身邊就是個不停扯後腿的漩渦,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害人害己。
    拓跋燾和素和君早就想借著什麼由頭敲打敲打崔浩的御下不嚴,他有識人之明,可是底下的人太多了,根本管不過來,拓跋燾也不喜歡他養這麼多的廢物,只為了閒時賞花做樂,來幾個附庸風雅之輩。
    加之崔浩尊崇道教,家中養的道士和道姑也多,三教九流之下,更容易出事。
    五石散這東西,因為拓跋燾的不喜,並不是到處都弄的到,若說那門客得到的五石散沒有崔浩家中養著的道士幫忙,拓跋燾可一點都不信。
    ‘死道友不死貧道,崔大人你老深受陛下信任借你擋下刀,我先替你那不肖弟子謝謝你了。’
    素和君拉出了崔浩,心中念叨了一番,再去看拓跋燾,果然見這位陛下不在糾結狄葉飛心性到底如何的事情,轉而話風一轉。
    “說的也是,崔愛卿身邊那群門客遲早要壞事,我之前不好插手他的家事,如今得了這個契機,確實要清理清理。”拓跋燾知道許多人都看不慣崔浩的“清高”,無奈士族就是這個調調,他有清高的資本。
    就算他是國君,提出這樣的建議人家愛不鳥他就不鳥他。否則那麼多士族和門閥各個都要擔憂他關心臣子的“家事”了。
    但如今卻不同,因為崔浩對這個弟子的疏忽,以及他用人不清的原因,導致朝中兩個有大好前途的苗子差點被毀,即使他再怎麼不查,也難辭其咎,於情於理,拓跋燾都有敲打的資格。
    “狄葉飛何其有幸,竟能得你這個油嘴滑舌之人的幫忙。”拓跋燾覷了素和君一眼,“怕是暗算之人沒想過狄葉飛能出頭,有你在後面出謀劃策之功,所以算計你來我這告密時反倒幫狄葉飛說好話。”
    他當了這麼多年皇帝,當然看得出素和君那點小心思。
    “不過一個狄葉飛,大概還請不到你幫忙,是花木蘭?”
    素和君就沒想過能瞞過拓跋燾,當下嬉皮笑臉地說:“花木蘭說一定會讓狄葉飛戒掉五石散,不會讓他毀了前程和名聲,求我也不要放手。我莫名就想到我若他日落難,可會有人幫我一把……哎,其實還是為了花木蘭,陛下猜的沒錯。”
    “你怎麼跟個女人一般多愁善感起來了,你在我身邊,還有誰能讓你落難不成?”拓跋燾啼笑皆非後,大概也想到了什麼觸及內心之事,微征了一下後,開口說道:“你出殿去找個宮人,把崔浩悄悄的召來。這狄葉飛的事……”
    他寒下了臉。
    “最近連年大勝,這些跳梁小丑也水漲船高,竟擔憂起別人分他們一杯羹了。不給他們一些教訓,還以為我大魏節節獲勝真是他們打下來的。若是他們舉薦的人能用,我又何必這麼謀劃。”
    拓跋燾想了想,又和素和君說:
    “你等會再去找花木蘭,悄悄告訴她,讓她把這事鬧大,最好折騰軍中和高車人為狄葉飛抱不平,崔浩那邊自有我會去說。人人都不希望崔浩和軍中牽扯過甚,他收了狄葉飛本就扎眼,這下正好讓他稍微退一退。”
    “陛下,如果這樣做了,日後崔太常和花木蘭就尷尬了……”
    素和君想到花木蘭正是需要各方支持的時候,忍不住一呆。
    “花木蘭是什麼出身,怎麼可能需要漢人的支持?她把崔浩鬧得越下不來台,軍中和鮮卑大族就會越支持她。我又不需要她入朝為官,她這性子也不適合這些陰謀傾軋,在朝中蹉跎只會廢了。”
    拓跋燾眼睛亮的嚇人,似乎已經在心中下一盤棋了。
    “人人都知道狄葉飛和花木蘭是至交,如今我借她的手把這些牽制年輕官員之人連根拔起,對她也是一種保護。她出身太低,若不明晃晃的的把對她的維護表現出來,我怕哪一天她也和狄葉飛一樣糟了暗算。”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畢竟,暗、箭、難、防。”
    “陛下這般看重花木蘭,真是讓我嫉妒。”素和君露出羨慕嫉妒恨地表情,擠眉弄眼道:“哎哎哎,再過幾年,我看我也要失寵了……”
    “滾滾滾,快給我跑腿去!”
    拓跋燾笑著罵他。
    “我現在就看著你煩!”
    “真是自古只見新人笑,那裡見到舊人哭……”素和君一邊假哭著一邊往哪個殿外跑,拓跋燾也在微笑,可笑了一會兒,臉色卻又突然一變。
    “素和君,你說你去找狄葉飛和花木蘭,是誰告訴你的?”
    “咦?我沒說嗎?是穎川王派的人請我幫的花木蘭。花木蘭曾是他的舊將,人人都知道,會出手幫忙也是正常……”
    素和君只覺得腳步突然沉重起來,有些不敢深想陛下問這個原因。
    “是庫莫提?那大概是我想岔了。唔,謀害狄葉飛的人大概想不到他連進宮都用這個,說不定只是偶然……”
    拓跋燾聽到是庫莫提之後,立刻把心中的想法推翻,繼續擺擺手。
    “我只是問問,你不必多想。”
    素和君只覺得腳步一輕,整個室內的空氣又流動了起來。
    只是等他推門出殿,被那夜風一吹,才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原來是後背剛剛生出了一背的冷汗,如今被吹的刺骨生寒。
    “哎,怎麼這般亂,希望別牽扯出無辜之人。”
    素和君一時間又後悔幫了花木蘭了。
    沒過一會兒,崔浩急匆匆的來了,臉色不太好看,腳步也失去了平時的從容。由於近日前殿都在歡飲,崔浩之前又曾數次被皇帝所召,所以他離席也不算扎眼,但依然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這一夜離宮的人有先有後,幾乎都是在子夜之前離開的,只有崔浩被留到了深夜,甚至還宿在宮中。
    除了崔浩,許多喝醉了的功臣也被留在了宮中,這是拓跋燾的恩典,誰也不會說他們失儀。
    這麼一來,狄葉飛、花木蘭和崔浩的不見也就很難被人察覺了。
    只是到了第二日,京中還是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位因為北伐柔然立下赫赫戰功的青年將軍花木蘭,竟然去了崔浩的府上鬧事,不但打傷了看守門戶的家將,還險些打死了一個門客。
    隨花木蘭同去的,有軍中不少兒郎,還有古弼身邊的侍官、若干家的小兒子。
    而這位被人交口稱贊為人正直德行高尚的虎威將軍,竟是為了崔浩新收的弟子狄葉飛抱不平的。
    一時間,原本就喧鬧的平城被激蕩的更加洶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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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1:31 |只看該作者
  ☆、第280章 虎賁雄師

賀穆蘭這個人,兩世三生都和“張狂”扯不上關系。所以從入伍以來,即使三軍大比獲勝,一躍成為黑山大營最受矚目的英雄,她也從未得到過“張狂”這樣的評論,無論是喜歡她的人,還是討厭她的人。
    但為了狄葉飛,賀穆蘭終於還是“張狂”了一次。
    賀穆蘭的政治頭腦和拓跋燾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甚至連素和君的一半都沒有。她先前只想到也許是狄葉飛竄起的太快,引起崔浩身邊小人們的嫉妒,所以故意栽贓陷害……
    這種事即使在現代也有,許多明星為何後來會吸/毒,大都是被心懷不善之人刻意引誘的,一旦被誘惑,演藝事業就全部毀了。
    可素和君帶來的命令卻讓她了解了自己的淺薄。朝堂之爭何其殘酷,莫說是毀了一個未成名的年輕人,便是累世公卿的人家,若一時不查,也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此人必定是崔浩的反對者,或者說,崔浩的存在阻擾了暗地裡某些勢力的安排,所以這些人才會選擇狄葉飛作為下手的突破口,進而打擊花木蘭和正在扶持年輕將領的拓跋燾。
    對於崔浩來說,收下狄葉飛這個異族混血幾乎等同於他“禮賢下士”,主動和寒門示好。這對於許多門閥來說都是不可饒恕的“叛變”,所以一旦崔浩收下的這位弟子出事,別說對崔浩的名聲是個打擊,就算日後他再如何想親近寒門,也不會有寒門子弟敢接受他的招攬了,畢竟前車之鑒在這裡呢。
    正是因為這可怕的形勢,讓拂袖而去的崔浩越想越覺得其中的黑暗,以至於拓跋燾一說出必須要徹底撕爛這處瘡疤時,崔浩痛苦異常,可還是同意了。
    花木蘭一旦鬧開,崔浩“治下不嚴”的帽子永遠就拿不走了,寒門士子和鮮卑大族也會借此作為攻擊他的理由。
    好處是他可以借此“清理家門”,從此專心於政事,更好的迎合拓跋燾的各種需要,也減少了未來許多能夠出現的把柄。
    對於賀穆蘭來說,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賀穆蘭目前的身份太復雜了。
    她出身普通軍戶,是賀賴家的家將之後,和獨孤家的長子、若干家的幾位公子都有交情,鮮卑大族的幾位將軍都曾對他表現出“來做個女婿”的態度,所以在鮮卑舊族之中聲望很好。
    她又曾在庫莫提這樣的直勤宗室手下擔任過親兵,深受器重,又數次救過拓跋燾的性命,這已經刷了不少宗室的好感度。至少拓跋燾曾經一句“把公主嫁給你”的話,還有不少人都記得,想來宮中也有許多公主心中對她好奇。
    而賀穆蘭不但在鮮卑一族和宗室之中口碑很好,她還有漢人的血統,會讀寫漢字、學過一些兵法,不算是草莽無知之人。如今更因為狄葉飛的緣故,她和高車一族也攀上了點關系,金山一戰解了高車人之圍,又放了高車人離開去救自己的族人,都足以讓高車人感激。
    這原本都是她政治上晉升的資本,但朝政之復雜就在於一個可以多方交好,卻不可以左右逢源,若想上升,必須要找對自己的道路。
    你可以做直臣、孤臣,也可以做鮮卑大族的援手,甚至可以和漢人一派志同道合尋求改革,卻不能每一派都討好。
    拓跋燾讓她鬧崔浩,實際上是處心積慮的在為她謀劃政治道路,為她的未來在打基礎。
    一來,崔浩是拓跋燾最堅實的支持者,無論賀穆蘭和崔浩鬧的多麼凶,只要這兩個人都是為拓跋燾辦事,就決定了他們一定是面不合心合,鬧不出多大的事情,賀穆蘭大不必擔心結怨與他。
    二來崔浩這人即使是在漢人門閥之中也是異類,自古文人相輕,不知道多少人對他是又佩服又厭惡嫉妒,崔氏和盧氏壓了眾多士族太久,已經讓他們產生了同仇敵愾之心。
    若賀穆蘭真鬧了,大部分文士不但不會討厭賀穆蘭,反倒覺得大快人心。
    三來鮮卑大族為首的鮮卑官員們,因為崔浩帶領文臣一心回復“漢制”而有政見不和,對崔浩這人真是恨不得落井下石,賀穆蘭鬧開了,以鮮卑人為主的軍中力量反倒會器重她,扶植她。
    最後便是賀穆蘭從來只有“武勇”的名聲,卻沒有什麼“名士”的風骨。這時代,還是挺吃這一套的。賀穆蘭長得不夠英挺,也不夠秀美,外表既不魁梧,也不清奇,這樣的身材相貌在這個人人都刷儀態風姿的年代實在是太吃虧了,要想積攢“名望”,就得從“不畏強權”上著手了。
    崔浩若算不上“強權”,那魏國的權臣裡九成都排不上號。
    所以,當素和君把一切的來龍去脈和要達成的目的對賀穆蘭解釋了個明白後,賀穆蘭除了從內心裡佩服這些肚子裡彎上十幾個彎的古人,就只能照做了。
    只有這一刻,賀穆蘭才確實的感受到自己哪怕穿越成了赫赫有名的“花木蘭”,其實也不過是這個時代的小人物罷了。
    別說是拓跋燾這樣的君王,便是隨便幾個暗地裡出謀劃策的小人,也能輕易的讓他們灰飛煙滅。
    而狄葉飛,說到底不過是被牽連,成為了政治下的犧牲品而已。
    鬧!
    使勁鬧!
    將她胸中這一腔的無可奈何鬧出來!
    把她對狄葉飛的不忍和同情鬧出來!
    把她對這個世道的不甘鬧出來!
    ***
    “虎威將軍?大魏將軍成千上萬,誰知道你是哪裡來的將軍?有帖子沒?有舉薦之人沒?主子早上才回來,不會見客,你下午來吧。”
    “我又不是找崔太常,請你通報一聲,我要找的是姓劉名方的門客,此時應該就在前宅東院之中。”
    賀穆蘭望著言語間有所不敬的門丁,語氣已經有了不悅之意。
    崔府坐落在平城東城最繁華的“燕停巷”,整個巷子裡只有兩戶人家,便是崔家和盧家,分住東西兩側。
    盧家是崔家的姻親,范陽高門,其如今的族長盧玄是崔浩的表兄弟,和他比鄰而居,一家有事,另一家必定相幫,人皆知之。
    以賀穆蘭的身份,平日裡接近燕停巷都算是冒犯了,可如今她不但來了,還帶了好幾位幫手,都是聽聞她所說的狄葉飛遭遇立刻怒不可遏之人。
    賀穆蘭要找幫手也是拓跋燾示意,一來崔浩家將眾多,雙拳難敵四手,二來要把事情鬧大,總要有些見證才是。
    賀穆蘭此番帶的,有自己的親衛陳節和蠻古,以及幾個和她有些交情、也是來京中聽候封賞的虎賁偏將。
    若干人正來禮賓院找賀穆蘭,聽到這事立刻表示義不容辭,陪著賀穆蘭來崔浩府上為狄葉飛討回公道。
    賀穆蘭在虎賁軍任職時間雖然不長,但每戰必勝,厚待部屬,威望不低,鮮卑武士們都對她十分敬服,一聽說要去拿人,大多都不避前程的跟了過來。
    對於不願來的,賀穆蘭也沒有什麼不滿,畢竟也不是人人都願意拿出前途為別人冒險的。
    賀穆蘭帶著一幫武夫來到燕停巷拜訪,自然引起門丁的不滿。莫說此人沒拜帖、沒主人之前的吩咐就來拜訪屬於不速之客,就算不是不速之客,也沒有帶著一群武人、提著兵器上門見人的道理。
    “這位將軍,我家主人門下的門客眾多,若是來找門客的,不如從偏門去找,自然有門子幫你通報。我這雖是邊門,可是卻是家中主子和眾多親友所走之門,門客通報之事不歸我通報。”
    這時代正門只有接旨、出征、接受封賞或接待大人物才會打開,就連崔浩自己回家都走大門旁邊的邊門。也許門丁們是態度不好,但這話也說得實在,若是其他將軍,可能就乖乖回去等候下午再來了……
    可賀穆蘭卻是專門來把事鬧大的!
    “好你個門丁,你府上識人不清,用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之流做門客,我欲好生好氣的拜訪討個公道,你卻百般阻撓,真當自己是這個府裡的主子了!”
    賀穆蘭伸手推開這個攔路的門客,徑直帶著部將就往裡面擠。
    那門丁在崔家做了好幾年的門子,哪裡見過這樣莽撞之人?他見這一群人終於露出凶神惡煞一般的嘴臉,立刻嚇得大叫了起來:“去喚家將!喚家將來!有人闖府!有人帶著兵器擅闖前院!快派去告知主子和護京都督!”
    他扯著嗓子一聲號叫,立刻驚動門房裡無數卒子,一時間,往外跑的往外跑,往裡跑的往裡跑,四處通風報信去也。
    陳節眼疾手快,擋住幾個往外跑的門子,輕松將他們放倒,又用輕蔑地眼神看著被賀穆蘭跑出去的門卒,跟著自己的主將踏入崔浩的府邸。
    若說陳節和蠻古是與有榮焉、熱血沸騰的話,其余諸人都是又不安又激動,這種豪門府邸,他們平日裡也抬頭看看都是褻瀆,哪裡還有這樣子進來的時候?
    可高門不愧是高門,家中奴僕成百上千的傳聞不是假的,賀穆蘭等人剛剛踏入門檻,就聽得喧鬧之聲不絕,刀光耀眼,竟有一隊盔甲齊整的家將徑直來了門前!
    “到底是何人擅闖崔宅?若不說明來意,休怪吾等無情!”
    為首的家將四十多歲,身形魁梧神態穩重,身後一眾家將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冷不防亮出一片兵器出來,實在是能嚇傻膽小之人,立刻跪地求饒。
    賀穆蘭嘴唇微動了動,身邊陳節得令,立刻竄出三步,大聲通報:“我家將軍是虎威將軍花木蘭,因著崔太常門下弟子狄葉飛中毒一事想要尋找下毒之人問個明白。門子百般阻攔,又推說門客太多不予通報,所以我家將軍才擅自闖了進來!”
    那門子立刻瞠目結舌,他從沒有見過這般顛倒黑白之人!
    “虎威將軍花木蘭?”
    這家將也是跟在崔浩身邊的老人,聽到前院通報的聲音立刻上前幾步,待見到賀穆蘭時臉上充滿詫異和驚訝的神色。
    “花將軍說誰中了毒?您與我家主人有故,實在不該如此失禮才是啊!”
    他指的是崔浩贈送花木蘭饕餮戰甲一事。
    “我有失禮之處,他日必當登門道歉。還請府裡的管事去把劉方喊出來。狄葉飛吃了他給的毒/物,差點出了人命,我今日不是來府上寒暄的!”
    賀穆蘭不卑不亢地站在院中,毫無後退之意。
    一干門子和家將臉色難看,這人要麼是個渾人,要麼就是真的捨出自己的前途來打擊崔家,背後有沒有指使都未可知。
    好在崔家也是治家嚴整的大族,這家將聽了這話心中再怎麼不悅,也只是吩咐一個家將去找這個門客,而後吩咐一眾家將把賀穆蘭等人圍了起來,不准他們亂動。
    沒一會兒,崔家的管事也來了,臉色極其難看,抬眼一看為首的鬧事之人只是個瘦長的漢子,其長相特征和京中所知的權貴都不符合,心中就微微定了一定,篤定就算鬧出什麼事,也翻不出天來。
    賀穆蘭也算是沉得住氣的,被幾十個家將持刀拿劍地包圍依舊面不改色,至於其他崔家人認為她肆無忌憚,無禮至極,她也不放在心上。
    大約過了一刻鍾左右,先前去的家將神色難看地跑了回來,對著家將首領回道:“末將沒找到那劉方,其他幾位客卿說他一早去找幾位道君論道去了,此時正在‘談玄’,不好擅闖……”
    崔浩篤信道教,家中修了道觀,養了道士,還有談玄和講經的清淨之所。這些道士們也不用做什麼,每天就陪著崔浩談論談論黃老之術,或是談談玄,以至於門下的門客都愛附庸風雅,沒事就聽幾個道士“講道”。
    這幾個道士也頗有“名士”的風度,談玄之時不得外人擅闖,靜室裡焚香奏琴,清心靜氣,一派高人風范。
    這些家將從未打斷過道觀的講道,所以那家將在門客那邊吃了個閉門羹,便臉色難看地又跑了回來。
    此時若干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皺起眉頭叫道:“不過是一個門客,竟比見崔相公還要難!狄葉飛如今被暗算的還下不了床,無論如何這賊子都要交給我們去見官!”
    “放肆!”
    “狄葉飛也是我們主子的弟子,要管也是我們崔家來官,你狗拿耗子多管什麼閒事!”
    “若崔家會管,也不會坐視狄葉飛被人暗算而不得知了。崔太常既然是狄葉飛的師父,理應細心教導,怎會連他中毒多日都不知道?”
    賀穆蘭聽到這裡知道知道時機已經成熟,凝目瞧了那幾位家將半晌,見他們沒有再通報的意思,立刻抬腳又往裡面走。
    “你們若不願交出劉方,那我便自己去尋。前院的道觀是吧?你們不帶路,我自己去找!”
    “攔下他!”
    “捆了他先放在門前,讓其他人看看擅闖崔家的下場!”
    一時間,唰唰唰的拔刀聲絡繹不絕,幾人都知道他有官位在身,也不敢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圍著她不住游走,另有拿索的,拿網兜的,一起上前擒拿賀穆蘭。
    “你們不動手,那我便動手了!”賀穆蘭拔劍出鞘,巨劍磐石重重落下,登登登幾聲,已有兩人的長刀被磐石當中折斷,斷了劍的家將更是驚駭莫名,捂著手腕連退了好幾步!
    “將軍好身手!”
    “怎麼能讓讓將軍動手!看我們的!”
    若干人和蠻古等人見賀穆蘭先動了手,心中也放下了包袱,拔刀的拔刀,橫劍的橫劍,一片兵器相交之聲後,已然跟著賀穆蘭沖入了前院之中!
    崔家占地巨大,光一個前院就一眼看不到頭,其中亭台樓榭、湖沼竹林掩映其中,根本不知道那個道觀究竟在哪裡。
    好在前院有一處人造的“高山”,上面豎著一個看風景的涼亭,賀穆蘭和一群崔府的家人邊打邊往那涼亭而去,登上亭子往下一看,只見前院通往左院的地方有一片灰頂的建築,當中燃著巨大的香爐,應該是道觀無誤。
    此時崔府的武裝力量聽到有人擅闖的消息已經是越聚越多,家丁家將就足足有三百余人,將這前院通往道觀的路徑封的是水洩不通。更有拿了弓箭來的,只待主人一聲令下,就要把他射死!
    崔家的大管事和崔浩的長子崔元聞聲趕到前院,只見賀穆蘭和其帶著的虎賁軍腳邊已經躺了不少好手,饒是家將如雲,還是讓他們前進了十幾步!
    “花將軍!請住手,哎,你這脾氣也實在大了點!”
    別人不知道花木蘭是誰,崔元卻是知道的,此人能在亂軍之中取大檀的首級,若真發起橫來,殺個崔家血流成河,也不過就是一軍戶人家,一條命當不得什麼,可他們崔家就要被人笑話死了。
    更何況忠心的家將難得,若是折損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裡來,真是叫得不償失了。
    不過是一個門客而已,而且狄葉飛也算是自己人!
    “爹爹,他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你又何必怕他?”崔元身邊一個少年鼓著臉瞪視賀穆蘭,像是要把她看個清楚。
    待發現這位頗有威名的虎威將軍只是個貌不驚人的青年,這個少年顯然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希望自己的父親給她點教訓。
    “逆子不要隨便出口!”崔元拱了拱手,對賀穆蘭長聲道:“家父如今正在休息,犬子不懂事,將軍說狄葉飛糟了毒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局面,臉上也不免顯出三分怒容:“即使廷尉斷案,也沒有無緣無故到別人家裡亂闖一通的道理,何況將軍還不是廷尉!”
    “我只要劉方,無意傷人。”
    賀穆蘭掃了一眼崔元身邊的少年,微微一怔,認出他是後來到她家誇誇其談的崔琳,便多看了幾眼。
    這人嘴賤,原來從小就是如此。
    賀穆蘭剛剛怒闖崔府,身上氣勢正盛,她掃過少年崔琳,崔琳只覺得渾身上下一涼,就像是被什麼老虎猛獸瞪過一般,靠牆而立的身軀猛然一僵。
    可若就這樣躲到父親身後,他又怕墮了崔家的名聲,所以硬撐著賀穆蘭的打量挺直了站在那。人逞強時的站姿和自然時的站姿一望便知,現在是個人都看得出這個小子害怕賀穆蘭,心中不由得好笑。
    ‘賀穆蘭啊賀穆蘭,你竟到了欺負小孩子的地步。’
    賀穆蘭見崔琳的冷汗都冒出來了,驀地收回了視線,抬起腳又繼續往道觀走。
    賀穆蘭從入崔府到現在,除了說明原委,便是仗著武力驚人硬闖前院,就算是脾氣再好也激出了火氣,更何況崔元本來也就是身份貴重之人,雖涵養極好,可對著“士族”的臉面也是再看重不過,見賀穆蘭毫無道歉之意,冷笑了一聲。
    “看來花將軍是覺得我崔家比大檀的大帳要容易闖的多了?既然如此,你便去闖闖看,你若能踏入道觀一步,我崔家任憑你帶走劉方,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希望崔郎君信守承諾。”
    賀穆蘭看了看從這裡到遠門的距離,再點了點前院裡已經有的家將之數,心中估算了一下,對著身後兒郎問道:“你們怕是不怕?”
    以十幾人對幾百人,就算賀穆蘭知道崔浩一定吩咐過家將不准下狠手,也難免會有誤傷。
    她身後的兒郎都不知道其中的情況,只是憑著忠心跟著她,自是不可失了士氣。
    “柔然人的大營都闖了,有什麼好怕的!”
    “狄將軍也是赫赫的英雄,怎麼就能給這些奸/人毀了!”
    “怕個球!我們可是虎賁軍,將軍下令就是!”
    虎賁軍士們熱血上湧,振臂高呼,最後這句話更是道盡拳拳之意,賀穆蘭心中豪氣頓生,擎了磐石在手,劍指不遠處的圓形院門,長笑道:“讓他們看看我們軍中的厲害!結陣,隨我沖敵!”
    “隨我沖敵”四字真是聲震屋瓦,聽聞之人均是耳中雷鳴,心跳加劇,跟著以賀穆蘭為先鋒的陣勢沖了出去!
    “攔住這群人!不得讓他們進入院後!”
    崔家眾壯士齊聲吶喊,紛紛拿出兵刃,院落中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說不盡的長刀短棍,又聽得院後亦有吶喊,顯然整個府宅各處都有防衛的武士!
    賀穆蘭也不知見過多少大的陣仗,像這樣直奔某處的也有不少次,她知道但凡兩軍對陣,憑的就是一股子膽氣,當即也不收手,磐石所到之處,不是骨折斷裂的聲響,便是兵器崩壞的聲音。
    也有仗著人多想要合擊的,那陳節便會猛然從她身後竄了出來接招,只要稍微阻上一阻,那些想要合擊偷襲的便會重重地落入賀穆蘭的身後,被配合慣了的虎賁軍下了重手。
    此時爭得就是時間,時間便是距離,這裡又不是真的是敵人的龍潭虎穴,眾位軍中兒郎都知道沖到道觀就算是“勝了”,當下也不戀戰,隨著賀穆蘭邊打邊走,硬是沖過了院門!
    院門後是一道長廊,廊下是湖水,長廊不夠寬敞且曲折環繞,賀穆蘭見了大喜,她這樣一力降十會的功夫,最適合的就是這種狹窄的地形!
    賀穆蘭腳下速度又猛然加快,右手持著磐石,左手卻抖出腰中系著的長鞭,一個甩手便抽出一片空隙,率先沖到了長廊。
    這長廊裡還有不明所以的奴僕之流,驀然間見到一群凶神惡煞的強盜掀翻了家中的家將沖到廊下,立刻驚叫不已地抱頭鼠竄,也有膽子大的拿了手邊的東西去擲虎賁軍一行,可惜都只是繡花枕頭,力道不夠,東西也不是利器,許多連丟到旁邊都沒有就滾落於地。
    賀穆蘭像是猛虎下山一般沖入廊中,那廊中有一奔跑失足的少女,正橫擋在賀穆蘭的身前,眼見著就要被賀穆蘭一腳踩中,滿臉慘白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住腳,後面跟著自己的親兵和部將就要齊齊撞到她的背上跌倒,賀穆蘭一咬牙,揮出鞭子纏住少女的腳踝,用巧勁將她帶到一旁,又朝著另一側前行。
    這廊下也不知道多混亂,誰也沒有注意一個跌倒的少女險些死於踐踏,就連她自己也只覺得腳踝一痛,然後便是巨大的力道將她移到左邊。
    等她睜開眼往前一看,就見那最前面眼神駭人的將軍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但那將軍身後一個穿著鮮卑服飾的少年對他歉意地頷了頷首,還露出了一個慚愧的笑容。
    這少女全程閉著眼睛,自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救了他,又覺得為首的將軍凶神惡煞,不踩她已經算好的了,心中就把那少年當成了救命恩人。
    這一回頭,一頷首,加之死裡逃生,讓這少女心中將這少年相貌牢牢記住,短時間內可能再也不會忘掉了。
    “表小姐,我的天,你怎麼還在這裡!”
    賀穆蘭走後,幾個奴僕找回廊下,找到了剛才驚慌失措下不見了的表小姐,見她躺倒在地上,頓時嚇得半死。
    這位表小姐是隔壁盧府的小姐,因為和崔家的嫡女從小一起長大,經常相互拜訪,也不必通傳,人人都已經習慣,今日也是如此,還以為她已經離開了,居然跑到前院了!
    那少女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不過是聽到前面有動靜想繞開路走,誰知道連這裡也有禍事。先扶我起來,我的腿傷了,你悄悄的派個人去我家,把我兄長叫來。”
    等崔元和崔琳臉色難看的經過廊下,見到盧家的女郎也在廊下一處坐著,頓時大驚失色,在這裡又多耽誤了一段時間。
    賀穆蘭一路朝著自己記憶中的方向而去,擊倒十幾人,便又有十幾人迎上,她身上舊傷並未完全養好,這般動彈已經是渾身痛楚,可為了弄出足夠大的動靜,硬是咬著牙一邊迎敵,一邊速戰速決地找脫身之道。
    好在崔家占地雖大卻不復雜,這時代也不興後世曲徑通幽的南方園林,否則怕是賀穆蘭一行人累死也闖不到那前院的道觀。
    崔家人只是家將或壯丁一流,又不是沙場上的,哪裡見過這樣的猛將?敵人只有一個,可是他卻如瘋虎,如猛獸,忽東忽西地輕易破開他們的陣勢,但凡阻攔之人,不是吐血就是倒地,要不是賀穆蘭不願弄出人命,砍死人和砍傷人也不過就是抬高幾分和放低幾分的區別。
    崔家的家將忠心都沒問題,可許多壯丁平日裡還是府裡的雜役,猛然間見到敵人武藝高超無人能擋,身後的虎賁軍又士氣如虹長驅直入,滿耳只聞得自己人的慘叫亂哼之聲,而虎賁軍士們卻利刃加身連哼都不哼一聲,猶如已經習慣,頓時膽寒心驚,無論如何也拼不了命了。
    更何況他們都看出這賀穆蘭不願殺人,顯然還顧及著崔浩這位主子,上面神仙打架,他們小鬼遭殃,到後來說不定賠一賠罪就早死了,便越發不敢上前。
    家將們卻是出手之前被管家吩咐過不准殺人,雖不知道為何,卻是也不敢動殺手,所以賀穆蘭心中絲毫不亂,專門以強破弱,倒真給她成功踏入了道觀。
    這道觀建在一片竹林之中,風吹竹林傳出簌簌之聲,說不出的風雅,可這風雅很快就被賀穆蘭等人帶來的喊殺生和兵刃聲所破壞,顯得極為刺耳。
    道觀裡幾個小道童聞聲出來尋個究竟,就見一群歹人發足朝這裡狂奔,身後還跟著一群追趕著的崔家家人,頓時嚇得半死,就要關上外面的大門。
    可賀穆蘭怎麼會讓這兩個道童關上門?只見她幾步沖上前去,抬起腳來就是一踹,那門還沒有合上,就已經被硬生生地踢成了大開,凶神惡煞般的虎賁軍一擁而入,若干人抓起一個道童就問:“劉方在哪兒?快帶我去!”
    “在在在後室……”
    此時虎賁軍終於完成了崔府的奪命狂奔,眾家將還准備強攻進道觀之內,賀穆蘭卻只身站在門戶之前,挑眉喝道:“崔家大郎曾答應我,若我能若能踏入道觀一步,崔家任憑我帶走劉方,難道是假的嗎?”
    家將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前進一步,唯有那家將首領走到賀穆蘭面前,頹喪地垂下頭來。
    那家將首領不知主子為何不許眾人殺了這群將士,導致他們出手畏首畏尾,否則亂箭如雨,還有他們逃走的余地?
    “我等技不如人,倒惹得主家日後要被人恥笑,既然如此……”
    輸了就是輸了,主辱臣死,他當場抬臂提劍,眼見就要要橫刀自刎,以自己的性命全了忠義!
    唰!
    破空之聲陡然傳來,那家將手腕一痛,長劍落地,錯愕地往前看去。
    賀穆蘭早已還劍入鞘,如今手中拿著的是一根烏梢鞭。這鞭子是堅韌的牛皮所制,是素和君借給她防身的武器,可及近及遠,又不容易弄出人命,正適合在這種場合做備用的兵器。
    賀穆蘭見這人果然是古代家將的楷模,抬手就要自刎,當即一甩鞭子,擊打了他的手腕,讓他吃痛撒手。
    見這家將虎目含淚,顯然心有不甘,賀穆蘭心中歎了句“作孽”,又抽出一鞭,將那長劍擊的極遠,無論如何也撿不到了,這才將鞭子又繞在腰上。
    “你不必自盡,忠義不是用這種方式來表現的。你是崔家數一數二的好手,若你自裁於此,下次再遇到我這樣的人,誰來保護崔家安全?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手中有分寸。”
    “你,你居然連讓我死都不肯!你……”
    那人顯然不能理解賀穆蘭的意思,還以為她是在嘲笑他。
    “不是,我不太會說話。但我不是笑話你,而是在請求你。”
    賀穆蘭搖了搖頭。
    “什麼?你求我?”
    家將露出“你開玩笑吧”的表情。
    “是,我請你不要輕生。”
    賀穆蘭發現自己的言語之蒼白,遠不及自己的身手之精彩。
    若因計謀和暗中的謀劃讓無辜之人送命,那她就變成了和陷害狄葉飛的人一般惡劣之人。
    何況眼看著一個人因為不敵她而自刎,她實在覺得可笑。
    “我若遇到一個比我更厲害的人,我不會自盡,只會繼續勤練武藝,想著如何打敗他,或過的比他更好……”
    賀穆蘭還沒來得及解釋完,幾聲罵罵咧咧的聲音伴著驚詫莫名地“你們是誰,干什麼”之類的呼喝就傳入了眾人耳中。
    賀穆蘭回身一望,一個寬袍大袖、披頭散發的文士被陳節和若干人等人拖著拽了出來,惡狠狠地丟在了道觀正中的院落裡。
    那文士被擲的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一頭撞在香爐之上,發出“崩”的一聲巨響,在慘叫之後就開始胡言亂語了起來。
    “你們找錯人了!不是我!不是我!”
    “將軍,這就是劉方!”
    蠻古猙獰著臉,指了指追出來的道士。
    “這幾個道人說的!”
    那幾個道人原本還想呼叱幾句,一見為首的將軍身上血跡斑斑,還以為這莽人是一路殺過來的,再見門口崔家的家將面如死灰地喃喃自語,徹底沒有了言語,只知道擺手。
    “你們莫濫殺無辜,我們都只是修道之人……”
    “劉方,你給狄葉飛這個的時候,可想過有今天?”
    賀穆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木盒,拋到他的面前。
    那劉方即使有不知道的,見到這木盒也明白了,臉上又青又白,突然就對著那香爐的腳一頭撞了過去!
    若干人從劉方胡亂求饒開始就提防著他伺機亂動,見他神色一變就已經伸過了手去。那劉方要撞香爐,若干人來不及拉住他,只好伸出手去擋在香爐和他的頭顱之間,那劉方重重地撞在若干人的手臂上,倒把他痛得齜牙咧嘴。
    “嘶啊啊……你這人尋死尋的倒堅決!”若干人一把提起劉方,“你何不早早死了,為何還要留著性命害人,早死就沒這些事了!”
    蠻古在軍中也不知見過多少刺頭,見這劉方一次尋死不成反倒露出劫後重生之感,便知道這人剛才自盡已經是鼓足了所有勇氣,再要自殺已經是沒有膽子了,立刻接過劉方將他雙手反剪在背後,又求了虎賁軍一個將士的腰帶塞到他嘴裡,將他提到賀穆蘭的面前。
    “將軍,怎麼辦?”
    那劉方聽到說“將軍”雲雲,又見她滿身煞氣,登時腿軟到無法站直。
    賀穆蘭看了看這個門客,見他果真長得面如冠玉,外表極為騙人,所以才得了狄葉飛的信任,以為他是什麼名士,服了這藥,當下一伸拳頭,往他臉上狠狠揍了一拳!
    這一拳下去,好好的美男子臉上立刻腫了起來,加之賀穆蘭用的力道大,他的鼻梁直接從中斷裂,可口中被塞了腰帶,連呼喝也是不能,只能悶哼著暈死了過去。
    “這般不禁打?唔,是了,大概是被藥掏空了身子。”
    賀穆蘭冷哼了一聲,望著已經趕了過來的崔浩和崔元,整了整衣衫。
    “領導動動嘴,下面跑斷腿。”
    賀穆蘭想到拓跋燾之前的各種謀劃,忍不住頭痛。
    雖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可這般打臉,實在是兩方都心累啊。
    ***
    平城某酒肆。
    這酒肆鬧中取靜,是一高門子弟開了結交親友的,布置的極為風雅,來往之人皆是平城有名的顯貴子弟,多是漢人,但凡家中長輩有什麼有意思的消息,這群紈褲子弟們大多趁著聚會之時高談闊論,發表看法。
    拓跋燾用人慎重,許多大族子弟也沒有官職,整日裡不免游手好閒,但若說全是草包,也不盡然。
    例如說這位盧家的十三郎,便是朝中要臣盧玄的幼子,明年就要上任宮中散侍的“白衣之士”。
    “嘿嘿,我那舅舅家昨日吃了大虧,你們可知道?”
    他的舅舅便是“崔浩”,眾人聽到此句,登時群相聳動。
    這酒肆裡原本類似於沙龍一般,這裡躺一波那裡躺一群,都在各自聊著自己關心的時事,喧嘩嘈雜,突然之間盧玄那邊一靜,其他地方也都靜了下來。
    其他離得遠的原本是聽不到那邊核心公子圈的話的,但突然發覺其他人都不說話了,自然說了一半的話也都戛然而止。霎時間,這處常常人聲鼎沸的歡鬧之所,竟鴉雀無聲。
    而後面廳中另一個小圈子裡的鬧酒聲、走廊上公子和奴婢的調笑之聲,就突兀至極地遠遠傳了過來。
    “盧十三郎,你說的可是花木蘭殺進崔家道觀抓走一個門客的事情?”
    有一個少年大概從其他地方知道了一二,壓低著聲音問他:“聽說死了不少人,真的嗎?”
    “誰說死了人?哪怕花木蘭再瘋,也不敢在崔宅殺人啊!”
    十三郎失笑道:“人是沒死的,只不過這花木蘭實在太厲害,僅憑十二人就連闖三進,進了我舅舅家前院的道觀,讓我舅舅面子下不來而已。”
    “後來花木蘭也帶著部將道了歉,更是把我舅舅所贈的饕餮戰甲送了回來,說是慚愧,不敢再用,可這丟掉的面子,是怎麼也找不回來了。”
    這些都是少年,最愛聽這種故事,當下慫恿著盧家十三郎把事情細細說起。盧家十三郎來這裡原本就是崔浩授意,雖不知道家中長輩為何要自己墮自己的臉面,但知道大人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也就添油加醋的把狄葉飛如何中了慢性之毒,賀穆蘭在宮中如何發現端倪,而後上門去找下毒之人的事情說了個明白。
    他口才實在極好,否則也不會一當官就是在皇帝身邊當個通傳的散侍,加之他又是崔浩的外甥,這其中許多外人不知的事情,例如這門客的出身來歷,被他一說也就清楚明白。
    “哎,崔太常也是糊塗,怎麼能讓劉宋來的文士入了門下!”
    “現在戶籍這麼亂,誰管的清楚啊。”
    “狄葉飛是不是崔浩那個走了運的弟子?這麼容易輕信別人,是傻子吧?”
    眾人七嘴八舌,只有一個少年愣了愣,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可不是查出這個門客曾經在樂安王門下也待過嗎?為何都覺得是劉宋那邊的陰謀?劉宋總不會陷害一個沒名沒勢之人吧……”
    此話一出,屋內又是一靜。盧家十三郎見目的達到,立刻顧左右而言他,一拍這少年的腦袋,大叫起來。
    “又說胡話,喝酒!喝酒!”
    只是那懷疑的種子,還是就這麼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兩章合一章,無二更。
    小劇場:
    但那將軍身後一個穿著鮮卑服飾的少年對他歉意地頷了頷首,還露出了一個慚愧的笑容。
    盧家娘子:(羞)那可怕的將軍身邊還有這般親切的少年……
    若干人:(笑)哈哈哈英雄救美可惜我家將軍是女人你想以身相許報恩也報不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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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2:01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 帝王的傷痛

賀穆蘭闖了崔浩宅邸的事情無疑於在大魏掀起了滔然大波,這世上最愛腦補的就是聰明人,而魏國的聰明人實在是太多,如果說平民百姓和軍中兒郎聽到這種事的第一想法是“花木蘭這廝真講義氣”的話,那麼這些聰明人想的問題就要復雜到天上去了。
    花木蘭到底有什麼靠山,敢對崔浩動手?
    花木蘭這麼做是不是主家賀賴氏在後面操縱的?誰都知道年前拓跋燾應該就立了拓跋晃為太子的,結果被崔浩勸止了,賀賴家怎麼能甘心?
    聽說當日大宴的時候,花木蘭和賀賴雄還有說有笑來著。那老頭子對誰笑過嗎?一定是有什麼陰謀!
    那文士為何要毀了狄葉飛,為何崔浩不管不問,難道崔浩真的如外界所說不願意重用寒門,可出於拓跋燾的授意又不得不收,只好默認這種行為。
    而花木蘭的打臉,是拓跋燾對崔浩不聽話的敲打?
    種種種種,都隨著花木蘭交給白鷺官的那個門客吐出來的信息而更加撲朔迷離。
    這個文士,竟然是出身劉宋的,當初先帝打下陳郡時歸附的魏國,但依舊保持著和劉宋的聯系,在他的隨身物品中找到了不少劉宋才有的精致物件。
    而更讓人難以意料的是,順籐摸瓜去查這個門客的過往時,竟發現這個劉方曾經也在拓跋范手下做過門客,因為字寫的好,專門負責謄抄文書。
    他若不是字寫的好,崔浩也不會指他做狄葉飛的先生了,這個時代,一手好字能顯現出一個人的涵養和風骨,字是非常重要的。他輾轉數個主公底下混飯吃,靠的就是一筆出色的字跡,據說他的先祖是陳郡謝家的門人,所以才會一筆漂亮的謝氏字體。
    而謝家,現在效忠的是劉宋。
    至於拓跋范,其身份更加尷尬。他是拓跋燾的弟弟,只比他小一歲,從小性情溫和秀雅,所以並不符合鮮卑人武勇的審美標准,但他的母親卻是出身大名鼎鼎的慕容鮮卑,這位拓跋范的母親慕容夫人因為身份很高,導致除了拓跋燾以外,他無論是在年齡上還是出身上都合適做一位儲君。
    拓跋范還有拓跋燾沒有的優點,那就是多子。還沒到十八歲時,就有四個兒子。他的長子拓跋良長得頗似先帝,生下來就結實健壯,而拓跋燾到了二十歲上還沒有一個兒子,不是懷孕時就沒了,就是早夭,外界都傳聞拓跋燾命中無子。
    “命中無子”,這對於一個已經登基很多年的皇帝來說是非常可怕的評價,尤其這位皇帝還喜歡以身犯險,屢屢親征。為了安定宗室和朝臣之心,拓跋燾曾經把拓跋范的兒子拓跋良接到宮中撫養,曾說過“兄弟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這樣的話,但是並沒有過繼過來。
    拓跋范身體羸弱,不適合為君,但他的兒子拓跋良卻是可以的。所以當還在牙牙學語的拓跋良被抱進宮撫養時,即使拓跋范再怎麼不願意,心中也是高興的。為了表現自己並不在意,甚至後來又娶了不少妻妾,夜夜笙歌,生了好幾個兒子。
    可拓跋晃一生下來後,拓跋良在宮中的地位就變得尷尬起來。
    六歲的孩子已經知道不少事了,他之前是竇太後一直養著的,拓跋晃生下來後正值拓跋燾大軍出征,竇太後精力有限,又擔憂自己的偏頗會讓這個孩子在宮中受到冷遇,所以在和拓跋燾商議過後,就把拓跋良暫時還給樂安王府,專心養育拓跋燾的第一個兒子,等拓跋燾回宮之後才又把拓跋良接了回來。
    因為拓跋良回府的事情,拓跋范不知在明裡暗裡被多少人嘲笑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即使拓跋燾大勝回朝接回了拓跋良,拓跋范也知道這個孩子算是白送走了。
    若之前攔在拓跋良前面的只有拓跋燾和拓跋提兩人的話,現在還多出了拓跋晃。生孩子這種事向來是這樣的,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有了第二個就有第三個,第一個站住了,拓跋燾還不知道有多少兒子,到時候拓跋良一輩子就要這樣尷尬下去了。
    算算時間,這門客進入崔浩家的時間,正是拓跋良回府的時間。
    拓跋范太過低調,慕容鮮卑因為被滅國後歸附魏國,依然還算是強族,拓跋范名聲也很好,為人寬厚善於調節糾紛,所以當時黑山大營爆出大將軍處事不公時,還有許多人提議讓拓跋范去做黑山的大將軍,鎮守邊關,可惜這事在崔浩的干涉下,最後不了了之。
    崔浩提出來勸諫拓跋燾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兒子被皇帝養了,他親父再手握十萬大軍,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小皇子,如今還沒周歲呢。
    所以說若是崔浩和拓跋范有矛盾,安插這麼一個道德敗壞之人在他府裡,倒也說的過去。
    可安插的是個劉宋之人,這其中就讓人玩味了。
    那門客會招供,也牽扯到五石散。
    許多豪門都會用五石散控制客卿和從人,這劉方也是如此。他原本在最早的主家哪裡被騙著用了五石散,後來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原本憑著這一手字,也是能好好生活的,但是服食五石散後漸漸負擔不起藥資和美酒的花費,便開始輾轉去不少富貴之人手下辦差,也為人做些刺探消息的事情,換取銀錢。
    這人原本數次想要尋死,審訊工作極為困難,可是等到了五石散的藥效發作之時,素和君只是捧著一盒藥,就讓他乖乖把所有的一切都吐了個干淨。
    他會進崔浩府中,是拓跋范的示意。
    崔浩喜歡以字識人,他的字確實極好,又有北方難見的謝家之風,所以當有熟悉之人對他舉薦此人時,崔浩就留下了他,給家中子弟寫字帖,順便謄抄文書。
    這實在是一個不入流的門客,並不值得崔浩注意。
    那舉薦之人走的門路,卻是崔浩的一個姻親,平棘公李順。這李順的妹妹嫁給了崔浩的族弟,一直想攀崔浩的關系,但崔浩覺得這個人太過“俗氣”,在朝堂上並未怎麼幫過他。
    李順是個能言善辯又八面玲瓏之人,知道崔浩看不上他,也就不經常求他,但像是推薦一個門客這樣的事情,崔浩還是肯給他面子的。
    一個小小的門客,不但牽扯出拓跋鮮卑的宗室,還牽扯出漢臣自己的內訌(也許不是內訌,但李順會幫拓跋范,就說明他已經倒向拓跋范了)。
    花木蘭從宮中出來立刻就大鬧崔府,不但讓什麼都還沒知道的劉方沒辦法在東窗事發之前逃走,也讓人知道了許多豪族在用五石散或控制或破壞別人的神智,而且針對的是年輕的將領。
    狄葉飛實在是太過微末之人,若此事不是花木蘭鬧到拓跋燾那裡,即使狄葉飛深受其害後查明了真相,崔浩也會顧及李順和拓跋范的身份而不敢揭露出來,狄葉飛恐怕就真的這麼被犧牲了。
    莫覺得崔浩是拓跋燾忠心的臣子就會幫著打擊拓跋范,他畢竟是士族之首,是不會一邊踩自己的姻親下水一邊得罪宗室的。
    某種意義上,他阻止拓跋燾立拓跋晃為太子,還幫過拓跋范的兒子。
    這裡面唯一沒淌到渾水的,恐怕只有控制著軍中力量的鮮卑貴族。可花木蘭卻恰恰代表的是鮮卑人出身的軍中派系,有些人就開始懷疑是不是幾次大征柔然後讓鮮卑貴族們實力大增,開始想法子左右挑撥,進一步削弱其他諸派的力量了。
    軍中是寒士拼搏最好的溫床,也是唯一不怎麼看重出身的地方,軍中的中層以下獎勵大多來自於普通的軍戶,若是真的斷絕這條晉升之道,這些鮮卑大族們也將面臨無人可用的境遇,就是為了這個,他們也不會坐視快速晉升的將領們淪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而被陷害的狄葉飛,其背後站著的是高車一族,高車一族現在是由古弼和崔浩共同作為“招撫使”的,古弼和崔浩的“宰相”之爭也一直隱隱有些苗頭,崔浩若先失了高車的信任,那麼最終只會讓高車人倒向古弼這一邊,加重他在朝中的砝碼。
    這下子,連若干人為什麼會跟著花木蘭去鬧崔府都有了原因。
    這其中重重,可謂是復雜無比,這般互相爭斗之下,最終得利的只有拓跋燾和賀穆蘭,而這個,也正是拓跋燾苦心策劃的結果。
    賀穆蘭借由此事立刻贏得了軍中的好感,而軍中,正是拓跋燾為賀穆蘭規劃的“職業路線”。
    不光如此,賀穆蘭“不畏強權”、“關心同袍”、“武藝卓絕”的名聲也借由她的舉動傳揚了出去,一個名將成長最需要的是什麼?正是眾望所歸的“名望”。
    賀穆蘭軍功有了,戰績也有了,可名望卻不是三兩天能積累起來的,有這麼個“軼事”在這裡,至少人人都希望能交上她這樣的朋友,這便是“義”了。
    鮮卑人以武立國,拓跋燾需要軍中有不同的聲音,而非一言之地。賀穆蘭和狄葉飛這樣的年輕將領必定會給軍隊注入新鮮的血液,拓跋燾知道自己會不停的發動戰爭,那麼這些新鮮的血液總有一天會成長為真正的名將,成為鎮守一方的肱骨之臣。
    有第一個花木蘭,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出身不高的人為了能站住腳步,除了抱緊拓跋燾,誓死效忠以外,幾乎沒有其他路走。由於除了皇帝外不需要去攀附其他權臣,所以他們不需要昧著良心行事,也不需要像很多大族和門閥那樣凡事先考慮自己的家族,再考慮個人的前程,最後才考慮朝中的得失和百姓的需求。
    對於拓跋燾來說,用他們不需要冒太大的風險,也不怕他們成長起來後成為尾大不掉之勢,這便是“取士”比“蒙蔭”要好的原因。
    至於揪出了劉宋那邊和拓跋范的暗棋,也算是意外驚喜。
    拓跋燾到現在還找不到黑山行刺他的凶手,殺鬼臨死之前給花木蘭等人留下的“到彼岸去”、“國王諸子”、“母牛愛惜孩子”雲雲的遺言,隱隱也和拓跋范對的上號。
    他們先前以為殺鬼說的是哪位敵國的國君,“到彼岸去”雲雲也是暗指某個地方。
    現在對應起來,殺鬼說的怕是彼岸的劉宋已經和國王養育的“諸子”聯合了起來,那句“母牛愛惜自己的孩子,盡管饑渴交加外出尋找水草,可無論找沒找到都會回來,而小牛長大後,也會如此對待它的母親”這一句,原本讓他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殺鬼的母親被人控制,現在想想,拓跋范為了自己的兒子想要謀取皇位,也是對的上的。
    等他日拓跋燾百年,拓跋良要能幾位,拓跋范一支肯定是是雞犬升天了。
    所以等所有的口供和消息全部由白鷺官那邊傳到拓跋燾手裡時,拓跋燾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砸了手中的鎮紙。
    “我鮮卑人立太子都要殺了親母,我若真不得已立了良兒為儲君,難道還會留著拓跋范?!”
    他自覺自己對待宗室不薄,無論是親生兄弟還是拓跋血脈的堂親,只要有才,他絕不因為對方的身份按著不用。無論是拓跋范也好,拓跋提也好,甚至他幾位幼弟,都有領軍打仗過,身上也有著王位,最差也是個公爵之侯。
    可就因為他對待宗室親厚,竟養了這麼一群白眼狼!
    因為拓跋燾說的是儲君之事,素和君不敢搭腔,大氣都不敢出的站在殿下,只等著拓跋燾的吩咐。
    說實話,查出是拓跋范的時候,就連素和君都嚇了一跳。他先前甚至連庫莫提都有偷偷懷疑過,就是沒懷疑過這位性子溫和的王爺,可見那句“會咬人的狗不會叫”的話確實是真的。
    看來拓跋良被送回府裡的事情對這位樂安王打擊太大,讓他亂了陣腳,否則他若真的一直隱藏在暗處,依他安分守己的過往來看,沒有人會知道這幕後還會扯出他來,甚至隱隱還連著劉宋那邊。
    為了謀奪王位刺殺皇帝這種事,拓跋燾還能忍一忍,因為這個位子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是他的兒子坐上了,在他年幼之時,難道還不能當個攝政王或者輔政大臣什麼的?會為了這個弒君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可為了謀劃儲位去裡通外國,這就觸犯到了拓跋燾的逆鱗。
    “陛下,現在沒人知道劉方到底供出了什麼,我們是直接以口供問罪樂安王和平棘公,還是……”
    素和君見拓跋燾只顧生氣沒有說話,只好先開了口。
    “光靠一個門客的說辭,不足以動彈拓跋范。我得先剪除他的羽翼,再斷了他所有的念想……”
    拓跋燾在處理朝政時也是個能忍之人。
    “宣古弼、崔浩、長孫翰、羅結進宮見我。”
    他想了想,又和素和君吩咐:“這事除了我們,不要對外宣揚……”
    “陛下,樂安王在宮外求見。”
    一個宿衛在門外通報。
    “不見,我要議事,沒空見他。”
    拓跋燾正對這口蜜腹劍、狼子野心的兄弟厭惡,便不想見他。
    “可陛下,樂安王只穿著單衣,赤腳前來,說是要來請罪的,一到宮前,就跪在宣武門外了。”
    這宿衛也是頭疼,誰也不敢在拓跋燾心情不好的時候觸這個逆鱗。
    “不見就是不見,給他跪吧!”
    拓跋燾幾乎是高聲厲喝了。
    過了半晌,外面沒了動靜,想來是跑去傳達皇帝的話了。
    “陛下,你之前還說先不能動彈樂安王,可現在這般嚴苛的對他……”
    素和君傻了眼。
    “你不懂,我這個弟弟素來小心,想的也多。若是我真好聲好氣地見了他,他反倒要多想,覺得我是肯定要殺他了,所以才好言相勸。可我要是對他疾言厲色,恨不得親自出去扇他幾下,他反倒放心。”
    拓跋燾能在諸多兒子裡當上太子,絕不是靠著自己長年的原因,而是諸多弟弟從小就受他的彈壓,在他的臉色下過活,早已經養成了揣摩他脾氣的反射。
    素和君心中為自己的陛下活的心累歎了口氣,行了一禮後就果斷離開了大殿,去宣召幾位大臣。
    留下拓跋燾獨立殿中,說不出的寂寥之意。
    “萬幸的是,還好不是你……”
    拓跋燾閉了閉眼,按住案角。
    “任他魑魅魍魎,只要我不放在心裡,便傷不到我半分。”
    ***
    拓跋燾召來商議此事的,都是先帝留下來的輔政大臣。除了長孫翰這位元老以外,他還叫來了鼎鼎大名的外都大官“羅結”。
    這位羅結說起來也是個傳奇人物,他是如今當世活的最久之人。拓跋燾登基之時,羅結已經一百零七歲了,眼不花耳不聾,拓跋燾讓他做“外都大官”,負責掌管鮮卑八部的宗族之事,因為他年高德劭,所有的鮮卑貴族都服他。
    白鷺官是羅結一手創建的,他一生之中,掌管過三十六個部門,如今雖然不上朝了,可是一旦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拓跋燾還是會請他來詢政。
    這位老臣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以至於他自己都害怕,一天到晚閉門不出,除非諭令下達,否則也不見任何外人。
    拓跋燾從登基以來也不知道面臨過多少次外敵的挑釁,內部雖然派系林立,又有諸多民族共存於魏國,但他自認寬宏待人,從不害怕有誰會因為他的政見而謀反自立。
    可惜他的自信很快就被拓跋范的事情一巴掌扇到了南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們叫來商議了。
    古弼不知道崔浩和賀穆蘭演的是戲,不但好好教訓了若干人,而且還為自己會卷入和崔浩爭權奪勢的可能而擔憂。所以當扯出了拓跋范以後古弼也是松了一口氣,和幾位大臣各抒己見。
    長孫翰是看著拓跋燾長大的,自然不允許拓跋范的陰謀害了拓跋燾和他的兒子,便承諾會親自盯著拓跋范在軍中的動靜,若有不軌,立刻讓族中兒郎將他斬殺了。
    可問題最關鍵的地方不在於拓跋范和拓跋良……
    已經一百一十三歲的羅結像是從瞌睡中醒過來了一般揉了揉眼睛,似是不經意地說道:“陛下既然能生兒子,最近幾年看樣子又不會有仗打了,不如趁著大勝擴充後宮吧。那些個柔然公主,還有什麼夏國的公主,北涼的公主,北燕的公主,能娶的都娶回來,生他十七八個孩子……”
    他吧唧了幾下嘴,看著被他嚇到合不攏嘴的素和君,對著這個心愛的小弟子眨了眨眼:“唔,為了平衡後宮,鮮卑舊族的貴女也可以娶上一些。漢人的士族怕是不願意把嫡女嫁給您,沒事,庶女也是一樣,反正當不了夫人……”
    羅結這話一說,崔浩黑了臉。
    要說他們這些高門最怕什麼,最怕的就是鮮卑人動不動想著各種法子求娶高門嫡女,好抬高自己的門第,順便讓日後的子女得到更好的教育。
    可五姓通婚何其慎重,即使是拓跋燾要上門求娶他家的女孩,崔浩也是會直接拒絕的,羅結這麼一說,就怕崔浩弄瘋了。
    到時候崔家的姻親怕是各個都要求上門來,讓拓跋燾放過他們家的女孩,他家的門檻都要被踩破……
    唯有拓跋燾沒有被羅結的語出驚人嚇到,反倒問他:“您是說,我若孩子多了,這些人就會歇了謀逆的心思?”
    “咳咳,陛下想太多了……”羅結咳嗽了幾聲,“我只是覺得太久沒聽到宮裡有小孩子的聲音了,實在是懷念的很。”
    他曾擔任過宮中的內務官,到現在也暫時管著內庫的事情,這幾年把白鷺官交給素和君還好,在之前,是經常出入宮廷內外的,連後宮也經常跑。
    拓跋燾被羅結的話說的一噎,轉而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該真努力耕耘一段時間,否則只有拓跋晃一個兒子,也太容易成為靶子。
    晃兒成不成器還看不出來,多養幾個也是正常。
    “可是我的後宮太小……”
    拓跋燾一想到又要日夜耗在後宮頭就疼。
    “唔,確實是小了,不行就把沒有子嗣的女人送到別宮去吧,可以婚嫁的也可以放出去一批。再不行,把原本給皇子們居住的東邊幾座宮殿也分給新晉的夫人們住了,誰有了兒子,誰就有自己的配殿,想來為了住的好一點,各位夫人也會努力的……”
    羅結為老不尊的嘿嘿笑了起來,又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拓跋燾,像是已經看到拓跋燾滿身扒著小孩的樣子。
    “陛下准備養兒子的時候少騎點馬,臣之前就和您說過,老是騎馬對生孩子不好,你老是大魚大肉也不好。哎,我真想回到屁股後面跟著一堆小孩的日子啊,當初您和樂安王一天到晚求我給你們帶新奇玩意兒日子,似乎還在眼前……”
    羅結就這麼嘮嘮叨叨起拓跋燾和樂安王等皇子們當年還在宮中的事情,他年紀大了,說話時回憶一會兒再說一會兒,崔浩和古弼等人就聽得有些不耐。
    可拓跋燾卻因為羅結的話陷入了兒時的回憶,再聽了羅結說了一刻鍾之後,陷入了深思之中。
    等羅結不再說了,拓跋燾也從深思之中回醒過來,見著崔浩和古弼等人已經快要瘋了,便順勢讓素和君送幾位大臣出去,轉身看著已經白發蒼蒼的羅結,向他頷了頷首。
    “我明白您的意思。樂安王會生出不平之心,是因為我帶走了他的兒子,讓他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此事我也有責任。我不會殺了他,也不會因此就遷怒良兒……”
    羅結像是突然耳聾了,只顧著笑瞇瞇地看他。
    “可是我卻不能眼見著他和劉宋聯合……”拓跋燾臉上是怒其不爭的神色,“我不能讓他動搖國本。”
    “陛下年紀這麼大了,肯定有自己的主意了。魏國現在是您的,您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羅結像是看待一個寵壞了的孫兒,“不過我也沒幾年好活了,就想看到故人都好好的。至少在我死之前,陛下不要讓我這個老頭躲在家裡哭,成嗎?”
    拓跋燾想起他之前說的那麼多往事,心中忍不住一軟,點了點頭。
    羅結這才高興地又笑了起來。
    拓跋燾沒有母親,保母竇氏又是漢人,羅結很多時候都像是一位可靠的爺爺,他小時候一直受他的照顧,所以才在登基之後不顧他一百零七歲的高齡,依然讓他領著三十六曹的事務。
    “若是您能因為這個多活個幾十年,哪怕不動樂安王,我也願意啊。”拓跋燾笑了起來,親自攙著這位老臣出殿。
    “我派人送您回去。”
    “不用了,陛下,這個宮裡就算閉著眼睛,我也走的出去。”羅結看著已經成熟英挺的拓跋燾,忍不住歎道:“不過陛下,此事足以引以為戒。”
    “我活了這麼多年,看過無數因為施恩後不再滿足別人的願望,反倒引起仇恨的事情。無論是手足也好,妻兒也好,都要注意那個‘度’。我見你對待庫莫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過度了。他身份尷尬,你也莫要太過特別對待他,否則反倒是一直在提醒他的身份。”
    羅結拄著拐杖,見宮人奉命前來攙扶,便收住了自己的話,不在多說。
    直到羅結走的遠了,拓跋燾才又聽到這位老人的聲音遠遠傳來。
    “佛狸,多生點孩子!如果沒人帶的話,我來給你帶!”
    拓跋燾不知為何鼻子一酸,之前滿心的憤怒和不甘全都一掃而空,直直地望著宮闕前連綿不斷的宮簷,立了許久。
    直到宮人小心來問,拓跋燾才從回過神來,吩咐一個宿衛去宣武門前頒旨。
    “去告訴樂安王,不必再跪了,去羅結府上登門道謝吧。”
    “是。”
    ***
    羅結離了宮,拓跋燾也和眾位臣子商議了拓跋范之事,無論拓跋范有沒有讓兒子取而代之的心思,這條路都已經走不通了。
    任何陰謀一旦被抬到陽光之下,陰謀也就成不了陰謀。
    幾日後大朝,拓跋燾要獎賞北伐有功的功臣,到那時候拓跋范手下所有的權利,都會因為此事而被諸多功臣瓜分個干淨。
    對於他來說,這可能是最可怕的懲罰。
    之後把他再丟到哪個偏僻之處做個閒官,將他看管起來,就算他真的能通上劉宋的路子,沒有兵權也沒有權利在手,劉義康那廝也不會在他身上下功夫。
    和劉宋之事,拓跋范是不會承認的,也找不到什麼證據。
    可拓跋燾手中有燕七,有柳元景,原本就知道了不少消息,拓跋范即使不承認,他也能一點點的察覺出來。
    如今外敵已滅,四方靖平,物價平抑,因為虜獲了大量的人口,國力也會蒸蒸日上,正是大魏迎來第一個大治之時,他也不能因為此事就掀起內亂,埋下日後的隱患。
    羅結說的對,如今最大的隱患不來自於外部,也不來自於奸險小人,而是來自於宮內。
    他一入後宮,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種馬,女色這事,在他十三四歲最好奇的時候自然是很喜歡的,可等他心中的事情多了,揣的也多了,對這個也沒什麼特別在意的了。
    如今再美的美人,在他的眼睛裡也不過就是“獨孤家的女兒”、“乙弗家的女兒”、“xx國的公主”之類的標簽。
    而他曾經喜歡的那些女孩,也在後宮的磋磨中慢慢變成了另一幅樣子,讓他忍不住想要逃離。
    為了大魏的安穩,他又要重新披上戰袍,踏入那“久戰之地”,和一眾女人“大戰”一番,然後再想法子在亂七八糟的後宮裡保全自己的孩子。
    他沒有皇後,後宮也沒有真正的太後,他畢竟是個男人,又常年征戰在外,即使想要處理好後宮的事情,既沒有精力,也沒有經驗。
    後宮就那麼大,女人卻越來越多,日後還要進來更多的女人,若沒有幾個厲害的女子幫他保護子嗣,怕是只能和之前的“貓兒”、“狗兒”一般,哪怕名字取的再賤,也就這麼悄悄的消逝了。
    罷了,選人入宮就選人入宮吧,若是真能找到手段厲害又願意保護他的孩子的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最多也就是維持原樣了。
    有阿母護著晃兒,這一個一定能平安長大。
    拓跋燾想到後宮的兒子,又想到那個溫婉的女人,忍不住心中有些難受。
    若無意外,拓跋晃一定會是儲君,他原想著孩子一生下來就賜死母親,便是擔憂兒子會承受他這般的喪母之痛。
    他十余歲被立為太子,被立為太子的第二天,阿母就沒了。
    好在如今賀家那個女兒雖養了他大半年,可他畢竟年紀還小,不會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
    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拓跋燾踏入了竇太後所住的“慈安殿”。這裡是除了他的住所之外,宮中最寬敞的宮室了。
    因為來之前打過招呼,竇太後體貼的把右邊的半個宮殿都留給了拓跋燾和他的夫人以及孩子,自己托口有些疲憊,先行睡下了。
    拓跋燾不放心自己的兒子,出征時妻兒早就已經托給竇太後照顧,如今賀夫人還沒有移回和其他夫人合住住的那處偏殿。
    拓跋燾來看兒子,賀夫人只能抱著不滿一歲的兒子前來見駕,拓跋燾實在喜歡這個又乖巧又結實的兒子,一路將他高舉著在宮室之中逗弄,惹得慈安殿裡一片歡聲笑語。
    就連生性內斂的賀夫人也忍不住咧開了嘴角,笑的動人極了。
    燭火下,拓跋燾看著因為生育過孩子而變得越發成熟而有風韻的賀賴氏,想到自己不得不盡快立下儲君,而這位動人的女子也要因此而喪命,他就越發的不想進入後宮了。
    可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他坐在軟墊上,支手托腮,看著賀夫人拍著笑到打嗝不止的兒子,卻冒出一句足以讓氣氛冷凝的話來。
    “我准備立阿晃為太子了。”
    賀夫人拍著兒子的手一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她抱緊了自己的兒子,見他正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自己,忍不住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臉面。
    雖然知道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她還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看到她有可能露出的怨恨眼神。
    “我……謝過陛下的恩典……”
    她感覺兒子的小手在拉扯著她的手腕。
    “在此之前,我能一直和皇兒在一起嗎?”
    拓跋燾不怕賀夫人嚎啕大哭,也不怕賀夫人歇斯底裡,哪怕她咒罵自己,也好過這樣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小聲詢問的樣子。
    拓跋燾從登基之時起,就了解了“帝位”所能帶來的巨大力量。
    它可以讓山川變平,也能讓湖泊被填平;它能讓你的敵人在你面前跪伏,也能讓原本最愛你的人變成你的敵人。
    可有些事情,是皇帝也無法輕易動搖的。
    那便是“規則”。
    拓跋燾看著賀夫人,似乎通過她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的母親杜嬪是個性格剛烈的女人,否則也養不出他這樣的兒子。在他被確立成太子之前的好幾年,杜嬪就已經漸漸不再接觸他,連竇氏也是她找來的。
    她情願別的女人養他,也不再對他和顏悅色。
    她死的時候,人人都說她是被賜死的,可羅結告訴他,她是自己自殺的。賜死的白綾還沒到,她已經用金簪刺死了自己。
    死的十分決絕。
    拓跋燾曾經無數次在午夜夢回中問過她為何這樣做,可母親的面目早已經模糊,也從不肯回答他。
    他一直覺得她是怨恨他的,所以連在夢裡也不願意和他說話。
    可當他看著捂住兒子臉的賀夫人時,拓跋燾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錯的。
    “你,恨嗎?”
    拓跋燾沒有回答賀夫人的請求,只想知道答案。
    怎能不恨呢?
    她恨這殘忍的規矩,她恨鐵石心腸的帝王,她恨將她送入宮裡的父母,她恨為何只有自己生下了兒子,還養活了……
    賀夫人張開口,卻感覺到手心被什麼舔了一下。
    溫溫的,熱熱的,癢癢的,就像是之前無數次把他放在懷裡,感受到他貼近自己的胸口,充滿孺慕之情地抱緊自己時,她所感受到的那般。
    她又發了一陣抖,只覺得手中的濡濕熱的驚人,她望著天,眼睛裡慢慢泌出一眶眼淚,眶滿之後,那眼淚便沿著她那煞白的面頰流了下來。
    賀夫人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拼命地搖著頭。
    她一直搖,一直搖,像是要把之前的怨懟全部搖出腦外,又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懼全部搖出心裡,這麼溫順的一個女人,連表現出自己內心的情感,也是沉默無聲的。
    小小的拓跋晃什麼也看不見,連耳邊都沒有了聲音。
    他拼命地張開口,可除了伸出他那小小的舌頭胡亂發出一些音節,然後消失在母親的手掌中以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沉寂過後,宮室裡突然傳出拓跋晃嚎啕大哭的聲音!
    拓跋燾從未見過拓跋晃如此哭過,這個孩子一直是以乖巧而聰穎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的。
    賀夫人也被這樣的驚嚎嚇了一跳,止住了自己的失態,環過兒子不住的哄著,甚至不避諱皇帝在此,掀開了兒子的衣裳,看看是不是尿了拉了。
    殿外伺候的宮人們急忙趕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拓跋燾冷淡著臉趕跑了所有的宮人,這才伸手要過兒子,親自把他抱在懷裡。
    “你也痛是不是?可是我們拓跋家的男兒,若要坐上那個位子,一定是要經歷這一天的……”
    他看著小小的拓跋晃哭的聲嘶力竭,再看著賀夫人無力地滑到在地上,像是剛剛的否認早已經耗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不恨嗎?”拓跋燾伸出一個指頭,戳了戳兒子哭的通紅的小臉。“真的不恨嗎?”
    “我不恨,可我卻怕我的孩兒恨自己啊……”
    賀夫人揪著胸口泣不成聲。
    “等他長大了,我要怎麼讓他知道我不恨呢?!”
    等他長大了,我要怎麼讓他知道我不恨呢!
    怎麼讓他知道我不恨!
    拓跋燾幾乎要抱不住自己的兒子,整個人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拓跋晃的啼哭甚至都因為這一下顫抖而打了個嗝兒音。
    ‘罷了,我反正一直都是任性的君王……’
    拓跋燾從麻木的冷淡,一步步進入了極端的沖動。
    他望著正在哭泣的一大一小,將兒子放在軟榻上,抓住了賀夫人冰冷的手,彎下腰去向這跌坐於地的女人,說:
    “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賀夫人點了點頭,她早已經在近一年的寂靜和寒冷中預感到了這一天的到來,即使竇太後再如何和顏悅色,她都無法平復內心的了然。
    “三個月後,我會宣布阿晃為太子,你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拓跋燾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爽朗,像是又緊張,又為自己感到罪惡。
    “這三個月,我會盡可能的多寵幸於你,若是你能受孕,便又能爭取十個月的時間……”
    拓跋燾的眼睛越來越亮,他在動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冥思苦想著她的出路。
    “我不知道該如何救你,我說的是實話。我不能為你改變祖宗的規矩,也無法瞞過所有人的眼睛饒過你的性命,但給我十個月的時間,我能想出來的……”
    屋子裡的啼哭聲和抽氣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賀夫人仰著頭,像是第一次見到自己丈夫的真容似的。
    “你不會再擁有賀賴的姓氏,賀賴家也不會因為你而壯大後戚的勢力,但我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命。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的……”
    拓跋燾握緊賀夫人的手,也像是通過她望見了什麼人。
    “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的時候想起我的兒子,然後帶入那種情景,頓時淚如雨下。若我在那種情況下,恨是一定會恨的,但絕不會恨我的孩子,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想改變什麼。
    沒有小劇場了,我去逗兒子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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