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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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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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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2:27 |只看該作者
  ☆、第282章 破開心結

宮裡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太多人知道,無論是拓跋燾和數位大臣的議論,還是拓跋燾突然哪裡被觸動想要饒過賀夫人一命,都不會為外人所知。目前大魏最重要的事情,是兩日後的大朝。
    從柔然出征回來以後已經有十幾天了,若其中沒有發生這麼多事,會見各國使臣和封賞此次有功將士們的朝會早就已經結束,而柔然的勝利來的太完美,以至於到了整整十五天後,宮中才傳出兩日後大朝的諭令。
    此次出征柔然最大的功臣,自然不是生擒鬼方、殺了大檀的賀穆蘭,也不是聯絡高車,使高車歸附的狄葉飛。誠然,他們的功績都在個人之中算是出類拔萃的,但北魏的戰爭從來都和個人的武勇無關——在這個年代,拓跋燾振臂一呼,鮮卑貴族和地方豪強紛紛率領幾千部曲甚至上萬的隨之征戰,絕不是為了什麼榮譽感和歸屬感。
    他們要借此為家中子弟獲得政治籌碼,要在征戰中取得草場和人口,要獲得拓跋燾在日後對他們的傾斜……
    總而言之,他們才是北征柔然最大的得益者。
    相比較之下,在這次大戰中冒出來的年輕將領,以及出身宗室並漂亮打了幾個大勝仗的庫莫提,都得乖乖為這些人讓路。
    賀穆蘭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花木蘭的記憶裡不乏這樣的立功封賞畫面。第一次北征柔然時,花木蘭甚至連殺了柔然七大將,雖然沒有追到大檀,這戰功也應該是十分驕人的了……
    可在平城的那次封賞之中,她也不過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得到的封賞也大多是財帛等物,也只官升了一級,其他什麼都是沒有的。
    前世的花木蘭並沒有政治上升的野心,所以得了大量的財帛,高高興興的就回了黑山。可如今的賀穆蘭已經成了拓跋燾和朝廷博弈的關鍵,拓跋燾也想借由這個試探朝中和軍中對他大量啟用年輕將領的反應。
    甚至連狄葉飛,都是因為擔心賀穆蘭一枝獨秀太過招人嫉恨,而被拓跋燾刻意送入崔浩門下轉移視線的。
    這一切都不是如今的賀穆蘭能左右到的層次,如今她正在關心的,是自己的好友狄葉飛能不能參加兩天後的大朝。
    他的狀況糟透了。
    “你忍住,如果實在狂躁的難受,你就咬著被子。”
    賀穆蘭按住正要撕扯自己衣服的狄葉飛。
    “你要控制住自己,否則兩天後去太和殿,你該怎麼辦呢?”
    “我會忍住的……”
    狄葉飛的眼睛裡透出狠戾的光芒,“我一定會擺脫它……”
    賀穆蘭如今和狄葉飛處在禮賓院的臥室之中。自從狄葉飛在宮中因為冷酒而差點出事以後,宮中便把狄葉飛送到了她這裡。
    因為她和素和君保證過,她會幫狄葉飛徹底擺脫五石散的控制。
    在賀穆蘭想來,五石散不過是一些中成藥的集合,在這個煉藥技術不發達的時代,藥物的純度有限,絕不能和後世那些臭名昭著的禁/藥相比。
    可這麼不科學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這該死的五石散,居然讓一個才用了不過十幾天的人頻頻發作,有的時候甚至有近乎於自殘的迷亂。
    而依照醫官的說法,這五石散要是小心“發散”,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它的傷害要日積月累才能看出來。可如果在食用五石散的時候有一次“發散”不成,身體就用永遠有沉痾積著,要不用五石散“疏散”,熱氣和寒氣就會互相干擾,讓人神智錯亂。
    畢竟是道家的藥物,除了一定的科學原理,總還是夾雜著一些賀穆蘭無法理解的玄術在其中,而每個人煉制的五石散都是不一樣的——誰知道狄葉飛的五石散裡攙了哪些“藥頭”?這都是每個煉制之人的秘密。
    而狄葉飛那盒已經都給他用完了……
    因為冷酒之後的後遺症,狄葉飛開始進入一時清醒,一時迷糊的狀態。清醒的時候,他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迷糊的時候,甚至會發生讓人尷尬的情況。
    比如說抱著賀穆蘭的胳膊求她掐斷自己的脖子什麼的。
    據說五石散會放大使用者內心裡一些潛藏的信息,學過一點心理學的賀穆蘭察覺到這是狄葉飛本能對強者的一種臣服心態,一種略有些自虐傾向的宣洩。
    這種情況通常在纖細又敏感的男人身上表現出來,他們幼年的經歷或是成長過程中遭受的挫折之類會對他們的潛意識造成影響,又在長大後因為價值觀的不一致而把這種傾向壓抑在心底。
    狄葉飛大概覺得這種傾向很讓人難堪,所以一旦等自己清醒過來發現又拽著賀穆蘭做出各種過分舉動之後,總是露出恨不得一頭撞柱子的情形。
    “不必這麼覺得羞愧,每個人都有生病的時候,你現在不過是在生病。”賀穆蘭將他剛剛情緒失控而變得散亂的頭發撥到腦後,“還記得我身受重傷,連如廁都要別人幫忙的事嗎?我還尿了褲子……”
    賀穆蘭轉移開狄葉飛的注意力,她知道狄葉飛一直以來承受的壓力太大了,以至於甚至尋求藥物上的刺激。
    但這種壓力的疏導大部分只能靠他自己。
    “那不一樣,火長……那不一樣……”狄葉飛閉了閉眼。“傷好了,你依然是威風凜凜的虎威將軍,虎賁軍都在等著你回去。我……我讓陛下失望了,也讓高車的朋友們失望了……”
    “那就重新站起來給他們看,狄葉飛!別像個女人在這裡自怨自艾!”說實話,狄葉飛一時的脆弱她還能安撫,,可要一直這樣敏感下去,就算是賀穆蘭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不是還要給高車人們一個交代嗎?你不是還要給那些設計陷害你的人一記巴掌嗎?先忍過去!忍過這個坎,你才有出頭的那一天!”
    賀穆蘭將他一把按在床褥上,讓他無法動彈。
    “兩天,你只有兩天的時間!你必須要站直了在太和殿裡接受封賞!”
    出人意料的,當賀穆蘭對他好言好語的時候,狄葉飛卻陷入某種自我厭惡之中,可當賀穆蘭用上位者的“命令”口吻訓斥他時候,狄葉飛卻全身一震,那股軟弱而萎靡的氣質也收了起來,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拒絕的命令一般,慢慢點了點頭。
    “我會的。”
    這兩天的時間,對於狄葉飛和賀穆蘭都是一陣噩夢。為了擔心狄葉飛這個樣子被別人看見而留下極壞的影響,狄葉飛和賀穆蘭這兩天都是閉門誰都不見的。
    可因為賀穆蘭大鬧崔府的事情,她一夜成為了平城的名人,無論是鮮卑貴族還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的人,大都對她的住處下了帖子,想邀她做客。
    也有直接上門拜訪之人,都被守衛門戶的陳節和蠻古以“花將軍在幫狄葉飛治病”的名義拒絕了。狄葉飛的身體情況被外人猜測的很糟糕——反正是起不了床還要花木蘭這個好友照顧的份。
    “戒毒”的人是很難看的,哪怕狄葉飛這樣的美貌也不行。不過一天多的功夫,頻頻發作的五石散效力讓他眼窩下面有了濃重的黑影,皮膚也失去了他原本有的光澤。因為不能好好的入眠,總是從噩夢中驚醒,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賀穆蘭也跟著他不得安眠,又一次從小睡中醒來,再發現自己不可能睡著,而對方也不可能睡著後,賀穆蘭歎了口氣,“這樣不是法子,你一不開口就會被藥性帶著胡思亂想,要不然,我們隨便聊聊吧。”
    “什麼?”
    狄葉飛的臉上全是歉意:“火長,你不必一直陪著我的。你把門鎖上,讓我一個人在裡面就是,我不會逃出去的。你明天也要參加朝會,總不能和我一樣人不人鬼不鬼吧?”
    “我比你能熬些。”
    她以前值夜班的時候也是這樣瞇一下就好了。
    “聊聊吧,分散你的精力,說不定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我……我沒什麼好聊的。”
    狄葉飛看了眼黑暗中抱臂倚靠在牆角的賀穆蘭,悄悄的收回視線。
    對於這種黑夜中向人傾訴的經歷,他還從未有過。
    即使對方是他最想變成的那種人,那種強大、堅定、會直面自己的軟弱並擊敗他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像個女人一樣對他嘮嘮叨叨。
    可是賀穆蘭卻打了個哈欠,狀似無意般的說道:“不知道聊什麼,就從小時候的事情說起吧。你長得這麼漂亮,應該從小就好看吧?”
    “……我不知道。我小時候不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人人都說我長得像我母親,而一般恭維我母親長得漂亮的都是好話,所以小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好看是別人誇獎我。直到男孩子們開始一邊笑話我,一邊為我打架,我阿爺覺得我是個怪胎,我才知道,男孩子長得像個女人,實在不是什麼誇獎人的話……”
    也許是漆黑的環境讓人放松,也許是之前他已經睡了一覺所以頭腦清醒,也或許是賀穆蘭現在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像是在說夢話,容易讓人放下心防,狄葉飛還真就開始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我阿公一直說自己是高車狄氏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沒人理他。我家祖上被掠至六鎮的時候,連匹馬都沒有,一個人要得到尊重,他自己說是沒用的,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阿爺和我阿叔的身上。可我阿爺幾乎是散盡自己的財產才在同袍競爭中得到了我母親,我阿叔打仗時又受了傷不能生養,我阿公整個人就垮掉了……”
    “高車人其實一直被人瞧不起,我小時候,經常被鮮卑人的小孩欺負,所以我才發誓要好好練武,讓他們刮目相看……”
    “到了軍中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天真,你的武藝這般高強,也遭受了這麼多挫折,若不是有庫莫提將軍庇護,說不定早就折辱在哪個雜役手裡,我們這些普通人想要出頭為什麼這麼難呢?”
    “我不知道柔然為什麼要打仗,他們根本就苦的不能活了。你不知道我看到那‘老人坑’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罪人……就是因為和我們打仗,那些人才必須躺在那裡,為年輕人節省食物……”
    在五石散發作的這幾天來,狄葉飛第一次獲得了這般內心的安寧。沒有燥熱,沒有狂亂,沒有一看到花木蘭就想著對方殺死自己的幻象,他沉溺於自己的迷惘和過往之中,單純的為著傾訴而傾訴。
    有些問題的答案,其實早就藏在了狄葉飛的心裡,卻一直不敢去想。隨著他的訴說,這些曾經壓抑在心中的答案也冒了出來,讓他不由自主的向自己最信任崇敬的火長尋求著意見。
    黑暗的房間裡,因為有月光的存在而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狄葉飛欣喜的看著賀穆蘭倚靠在牆角,一邊溫柔的傾聽著他的話,一邊不住的為他的猜測而點頭。
    “你也這麼認為嗎?我一直覺得我的想法是大逆不道的。”狄葉飛見賀穆蘭點了點頭,心中實在是十分愉悅。
    “所以說,正是因為柔然的牧民已經苦到活不下去了,部落主害怕他們想要改變這樣的生活,才頻頻擾邊?因為拿大魏做他們的敵人的話,總比牧民們用武器對著自己的主人要好……”
    這一刻,賀穆蘭是無限的安靜。
    這種安靜的姿態仿佛靜靜的大山,靜到了極致。由於看不到賀穆蘭的神色,狄葉飛只能憑借想象想象賀穆蘭如今是什麼樣的表情。
    是覺得他說的十分有意思呢?還是只是單純的符合?
    想要找到認同感的狄葉飛終是站起了身,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走去。
    “火長,你別光是點頭……”
    聲音戛然而止。
    狄葉飛笑著的表情陡然一收,轉而升起的是失望的神色。
    “原來是睡著了……”
    狄葉飛小聲地喃喃自語。
    那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喜悅,一下子就被他發現的事實戳破了。
    倚靠在牆角的賀穆蘭大概是累極了,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抱臂睡著了。但她的心中大概還掛念著不能睡過去,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垂下去的頭就會又抬起來,接著因為困意再垂下去,如此反復。
    在狄葉飛的方向看,就像是賀穆蘭不時的因為他的傾訴而在點頭一般。
    ‘阿單志奇常說,獅子就該和獅子為伍,羊羔就該回到羊群裡。你是一只獅子,卻老是回身拉我們這些受困的羊羔,這又是為什麼呢……’
    他凝視著賀穆蘭在睡夢中依舊緊鎖的眉峰,轉身拉過一張薄毯,蓋在她的身上。
    “我會趕上的。我必須要趕上。”
    ***
    “啊,我居然睡著了?什麼時候睡著的?”
    天色拂曉之時,賀穆蘭渾身腰酸背疼的站起了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
    她這個照顧別人的人,居然自己先睡著了,而且還是在自己主動提出“來我們聊聊之後”……
    這簡直是就是赤/裸/裸的打臉,告訴對方“其實我也沒怎麼仔細聽你的話”一樣的尷尬。
    “沒關系,我後來也睡著了。”
    狄葉飛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悅的樣子,反倒恢復了以往的冷靜。
    熟悉的狄葉飛回來了,賀穆蘭眼睛一亮。
    “你今天是不是感覺好一點了?”
    “我不知道今天還會不會發作,但我可以忍住。”狄葉飛笑了笑,“我肯定能忍住。”
    “將軍,陛下差人來的禮官再過一個時辰就要來了,您和狄將軍是不是要准備准備?”
    今日大朝,無論如何兩個人都要去的。
    高車一族的族長全部歸附,也在等著封賞。狄葉飛作為大魏和高車之間的紐帶,若是不能參加朝會,只會讓許多高車人生出疑慮。
    “陳節,把我之前讓你准備的東西拿過來!”
    “是,將軍,就來!”
    賀穆蘭看了下自己,因為之前曾和狂躁的狄葉飛糾纏,後來實在沒心力整理自己,所以現在她是一副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的模樣。
    再看看對面的狄葉飛,和她的情況也差不多,連衣襟都散亂著,被子裡更是一片狼藉,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我這個樣子,若是在軍中操練之後還能說得過去,可我們兩人兩天閉門不出,結果一副被翻紅浪的樣子,等下陳節進來了,還不知道要想什麼……”
    狄葉飛不知為何被她的玩笑弄的臉上一熱,心頭猛然升起之前她和素和君的對話,那些關於看上不看上的……
    他心中一亂,一邊脫掉皺巴巴的衣衫一邊搖頭道:
    “你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怎麼還這麼口無遮攔。”
    “將軍,東西拿來了!不過將軍,你要這個做什……哎呀!”
    陳節推開門就看見狄葉飛面對著他們家將軍正在脫衣,被脫下來的衣服上全是凌亂的痕跡,甚至還有幾處像是撕破了……
    而賀穆蘭則是一副笑(色)瞇瞇的樣子,同樣衣冠不整的看著。
    陳節頓時嚇得蹦了起來,掉頭就跑。
    “將軍,我什麼都沒看見!”
    “哈哈哈哈!我就說吧……”賀穆蘭難得開心的笑了起來,大喝了一聲:“跑什麼跑!快回來!”
    陳節因為窺見了“**”而心中忐忑,再一看狄葉飛一點點的脫掉衣服,露出精壯的身軀,神色自若的走到櫃子邊換衣,立刻把視線收了回來。
    ‘這恢復能力真好,若是我家將軍的體力,他應該起不來才是……不是說還在病中嗎?中毒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為了保護狄葉飛和花木蘭的名聲,所有人對外都宣稱狄葉飛是中了毒,幸而被賀穆蘭發現。只有一部分知情人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陳節和蠻古被吩咐看守這個小院不讓現在人等進來,也就一直在院門邊值守,沒聽到過屋子裡弄出的動靜。
    若是陳節聽到了、見到了狄葉飛狂躁時的聲響,還不知道要胡亂腦補什麼。
    狄葉飛經過這幾天,就像是破繭重生的蝴蝶一般,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眼底也有黑影,但還是恢復了賀穆蘭初見他時的冷傲氣質。
    不,此刻的他更加出眾,那種隱隱的克制之感讓人第一印象就注意到他與眾不同的氣質,而不是他的臉。
    ‘只不過一夜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節莫名其妙的看著狄葉飛穿衣的樣子。
    ‘只聽說女人洞房後會變化,沒聽說……呸呸!他們家將軍才不是這樣的人!”
    “陳節,把東西給我。”
    賀穆蘭懶散的站起來,看了看天色。
    “天色還早,唔,我這門本事學的也不精,希望別丟臉。”
    狄葉飛此時已經穿好了宮中送來的官服,一身黑衣更襯得他面色不佳,因為黑色很容易讓人覺得沉悶。
    他散開頭發抖了抖,一邊將它們束起來,一邊好奇的看著賀穆蘭打開陳節拿來的匣子,從裡面摸出瓶瓶罐罐。
    “這些是什麼?”狄葉飛探了探頭,“你現在應該更衣才……咦?胭脂?水粉?你是不是拿錯了東西?”
    他把目光移到賀穆蘭的臉上,那張糙臉無論如何都無法和這些東西對上號。
    “你不會學著那些漢臣敷粉吧?你這臉這麼黑,抹上去只會一塊一塊的,相信我,最好不要用這種……”
    狄葉飛的話突然停住了,然後猜測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結果,嚇得瞪大了眼睛。
    “我的老天爺,你不會是……”
    “哼哼,我這麼黑,當然不會是給我用了。”賀穆蘭翻了個白眼。
    不好意思,她就是糙漢子怎麼地了。
    “你氣色太差,雖然可以用大病未愈搪塞過去,但精明之人還是能看得出你服了五石散。你現在不能背上這樣的名聲,哪怕長得像女人、還學著漢臣敷粉也沒什麼,反正這是他們的風雅,你現在是崔浩的弟子,受士族影響也正常。”
    朝中不少大臣都抹粉,崔浩不用是因為他比粉還白,而且討厭別人把他和女人扯上關系。
    但狄葉飛如今這幅“正在戒毒”的樣子卻不能表現的太明顯。
    要擺脫五石散的控制要過很久,也許在你以為擺脫了之後,其實身體還是受了某種影響,這是這種藥的可怕之處。
    但只要你不再用了,至少身體不會受損了。
    狄葉飛的路還長,他得自己克服,可現在這個關卻是混不過去的。
    所以賀穆蘭才讓陳節昨日就買來了胭脂水粉,想憑借自己不大行的化妝本事給他上個“裸妝”。
    好吧,希望這時代的鉛粉和花汁做的胭脂能夠自然點。
    “你……你別過來!”
    剛剛還神色自若的狄葉飛,看著賀穆蘭拿著圓盒過來時卻神色大變。
    “我不用那個玩意兒!”
    “你叫破喉嚨也沒用!”
    賀穆蘭猙獰地笑了一下。
    “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按在地上抹這個!”
    以她的力氣,簡直輕而易舉。
    陳節解開了自己的疑問,不由得用同情的眼神看向狄葉飛。
    只是當他真看到狄葉飛乖乖地坐在那裡,微垂著眼簾被賀穆蘭在臉上塗塗抹抹時,不知為何心中一亂,臉色也紅的起來。
    ‘邪門,怎麼感覺簡直跟新婦去見公婆似的,老子一定是瘋了……’
    陳節抹了一把臉,悄悄的離開了房間。
    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嗚嗚嗚,我家將軍居然會給別人塗脂抹粉……
    太可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在9點半左右吧。白天都陪寶寶玩了,難得放假,不好意思讓你們等到現在。

  ☆、第283章 追求之路

兩個人整理自己都很快,都是男人(?),又是軍中出身,再怎麼細致的拾掇自己也就這個樣子。
    狄葉飛的臉上被細細抹了一層粉,但因為賀穆蘭用的很薄,在光線充足的地方倒看不出來。他的眼下被尤為細致的遮蓋了黑眼圈和暗色,兩頰抹了一點點胭脂,以掩蓋他嚇人的氣色。
    古代的銅鏡其實照不出什麼東西,所以古代人畫的妝都濃的可怕,也以濃妝為風,塗個大白臉是常事,即使是男人也是這樣。
    所以當狄葉飛的“淡妝”顯現在銅鏡裡的時候,狄葉飛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顯然這幅“妝容”還在他的適應范圍之內。
    賀穆蘭給狄葉飛化妝的時候,一邊樂不可支的想著後來“狄姬夫人”的風采,一邊仔細塗抹,狄葉飛都把自己的臉想象成被刷的牆了,結果在鏡子中竟然看不出什麼異樣……
    還好還好,花木蘭是個男人,不會用這些,自己逃過一劫。
    但在陳節等人的眼中,這位狄將軍卻和之前判若兩人,不但氣色變得紅潤起來,臉上也隱隱有著玉色的光彩——古代的粉質量其實也挺好的。
    陳節等人沒資格進宮,所以當看到狄葉飛跨上宮裡提供的寶馬,像是沒有中過毒之人一般揚鞭而去的時候,眼珠子都要掉下裡了。
    他家將軍什麼時候有這好手藝?!
    回頭教教他不知行不行,這可是閨房之樂啊!
    ***
    “古侍中,不知道你可聽到了什麼風聲?”一群大臣在殿門外小聲嘀咕,見到古弼來了,立刻一擁而上。
    這些大臣都是鮮卑人,自然要向古弼這個鮮卑要臣打聽。
    “聽說陛下要在羽林之外另立一軍?”
    拓跋燾好身先士卒,所以他的羽林軍全是精銳,宿衛雖然不過千人,但這千人准備著全國最好的武器,都是精挑細選的可用之人。
    除了羽林軍以外,各國邊界守兵、地方衛戍、軍鎮守兵等等,也有二十萬左右,隨時可以作戰。
    魏國的兵力之強,已經在各國之中占據首位,更別說這些士卒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騎兵,百分之三十是既可以做車兵也可以做騎兵的混編,戰斗力之強大、作戰能力之成熟,已經不用再另外擴軍了。
    柔然已滅,不是該放一部分軍戶回鄉種田才對嗎?
    難道陛下又想打什麼仗?
    “不是另立一軍,而是另立兩軍。”
    古弼知道拓跋燾謀劃此事已久了,也沒有忌諱他們說出去,所以從善如流的告訴這些大臣自己知道的事情。
    “高車人歸附,人數眾多,又不能放任這麼多青壯在漠南放牧,陛下的意思是,把青壯都移到關中來,采取募兵制,給他們糧餉和武器,訓練之後為我們大魏作戰。”
    這也是正常,高車人歸附了二十萬,包括先前被狄葉飛說動主動歸順的,和後來滅了柔然後北上征討不敵投降的,由於高車之前是柔然屬族,所以現在歸附魏國,依舊還是封鮮卑人為主。
    但高車沒有貴賤、沒有首領,只有族長,族中事情全部采取“長老議會”的制度,這很不方便魏國管理高車人,高車人也不希望魏國人真的派官員去干涉他們的議事方式,拓跋燾只能先從年輕人下手,讓他們漸漸變成軍戶,以征戰帶來歸屬感。
    至於那些老古板?
    拓跋燾要的是可以用的青壯人口,那些老人家願意帶著老弱婦女玩這種“你好我好”的過家家游戲,他也就不管了。
    一群鮮卑人立刻開始盤算起來讓自己的人馬接管這批高車募兵有多大的可能,古弼看著他們的神色,臉色一正。
    “勸你們不要打這些高車人的主意,陛下不會讓任何人染指這支軍隊的。若無意外,他應該是親自統領這支高車隊伍。”
    “高車人語言不通,總要有熟悉高車話和鮮卑話的貴族統領吧?陛下又不能一天到晚訓練他們……”
    一個大臣又湊上前問道:
    “還有那麼多柔然人呢,陛下難道不要那些柔然人?”
    這次虜獲的柔然奴隸都有三十萬,大多要充斥邊關和無人之地開墾、服各種徭役。女人成為官妓、在市場買賣,或是被賜給功臣和無妻室的將士們。柔然的男人也很善戰,雖然他們的軍紀一直差得很……
    說到柔然人,古弼露出一副不屑的樣子。
    “除了他們自己人,誰都知道柔然人不適合混入軍中。看看上次赫連定為什麼倉皇奔逃吧,臨陣突然嘩變不是好玩的……”
    這確實是柔然人最大的毛病,怕死。
    兩國的軍隊價值體系完全不同,根本無法讓兩支之前還打的你死我活的死敵突然攜手共進,互相認同。
    “所以柔然人只會讓柔然降將領著?”一位武將皺起了眉毛:“這些蠕蠕反復無常,難道不會叛逃嗎?”
    “陛下自有主意。”
    古弼矜持的笑了笑。
    “那還有一軍是?”
    獨孤家出身的某個要臣感興趣地問道:“總不會是外族了吧?”
    “不,陛下想把黑山原本的精兵整編,成為一支可以隨時出戰的精銳。”古弼意有所指第看著諸多大臣:“和高車人一樣,陛下直接統領,而且人數只有五千。”
    “五千?”
    一群人聽到這個數字,頓時沒了興趣。
    估計是和以前的“神射營”、“狼騎兵”一樣,屬於某種精銳部隊,日後哪裡的戰場需要他們,就混入哪裡。
    五千精騎確實是保持機動性最好的人數,但這樣的人數的隊伍任何一個大族都能隨時組建起一支,即使是黑山精兵也不足以讓他們動容。
    所以很多人還是圍著古弼問起高車人的事情。
    那可是幾萬人!
    不光古弼身邊圍著人,長孫翰、庫莫提、崔浩身邊也圍著一群朝臣。
    北魏文武官員區分不顯,大多數都是既能在朝中為官,也能出征打仗的官員,最具代表的就是長孫翰和古弼,他們都是能文能武。
    崔浩雖沒有單獨領過軍,可但凡大戰,崔浩一直都是隨軍,和軍師也差不多了,是當世著名的軍事家。
    他們都對軍中有很大的影響,一些聽到消息之人紛紛詢問新軍的事情,而更多的人是對這次北征柔然的利益怎麼分配更加關心,想要爭取盟友一起爭權奪利。
    這些都是賀穆蘭和狄葉飛無緣一見的場面,他們的地位決定了他們只能留在殿外遠遠的地方,等著這些肱骨大臣們進了殿之後才能進去。
    但賀穆蘭和狄葉飛站的地方,是軍中真正的功臣們所站的地方。一群憑著生死相搏而獲得軍功的將領們,一邊羨慕的看著最前方身著華麗官服的官員,一邊互相結實。
    軍中認識花木蘭的不少,等賀穆蘭和狄葉飛前來的時候,立刻有無數人上來刷好感度。
    “請問閣下是花將軍麼?我是威元,也是懷朔人士!”一個中年將軍帶著贊歎之意湊上前來,大大方方地和花木蘭攀談。
    “以後還希望將軍多多照顧!”
    此時六鎮的鄉兵大多結為一派,威元是懷朔人士,和花木蘭也就拉上了關系,頓時引起許多他地出身之軍戶的羨慕。
    賀穆蘭還未被這麼明顯的攀上過,心中有些不自在的和他打了個招呼,又在他的引見下和廊下的將領們一一認識。
    狄葉飛的長相特別明顯,人人都知道花木蘭一直頗為照顧在軍中的同袍,尤其闖崔府那件事,狄葉飛已經成了許多人都熟悉的名字,他們大多是黑山出身,互相攀談起來也容易,所以狄葉飛身邊也都圍起了不少人。
    若說賀穆蘭對這些應酬還是捉襟見肘的話,狄葉飛似乎就有一種天生的氣場,即使不需要說什麼,站在那裡點頭別人也不會覺得他是敷衍,似乎他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而賀穆蘭這樣普通長相之人,氣質又過於冷靜剛毅,若不是扯出幾個笑容說幾句還算得體的話,很容易讓別人認為是木訥呆板。
    就在兩個人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這邊簷下突然一靜。
    原來是殿門口站著的那群權臣之中走出來一個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員,已經快要接近他們了。
    朝中的地位一直是涇渭分明的,由他們所出的位置就會知道。一位要臣不會自貶身份跑到這群小雜魚的隊伍裡,哪怕他們是馬上要接受封賞的功臣良將,即使一步登天也不會動搖那一群人的地位。
    因為他們的地位,大多不是來自於自身,而是身後站著的龐大家族。
    一時間,氣氛凝重,許多人又好奇又興奮地看著過來那位官員,悄悄的從官服上辨認著他的身份。
    魏國的官服不是黑就是紫,能用紫色的,大多已經是有爵位在身、地位超然之人。這人穿著鮮卑官服,走到他們前面十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賀穆蘭看身邊所有人都往外面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也撇過了臉。
    這一撇,就讓她愣住了。
    來的是賀賴家的家主,賀賴雄。
    他是雲中郡公,代郡的豪族,家中子弟多在為官,這一次北征柔然,賀賴全族出了一萬多人馬跟隨,可見賀賴家的實力之雄厚。
    廊下之人有認識賀賴雄的,也有不認識的,但不管認識不認識,都不敢作聲。莫說這邊廊下之人,就連古弼那邊的貴族們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賀賴雄看著被一群將領們包圍著的賀穆蘭,像是有些不能忍受他的自在似的,蹙著眉頭說道:“花木蘭,你過來。”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過去給賀賴雄行禮,雖說花家不是賀賴族的附屬了,已經成了軍戶,可無論對方的地位還是年齡,都值賀穆蘭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他表示尊敬。
    她卻不知道的是,就連這樣表示尊敬的資格,也是這邊廊下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待遇。
    “你跟我過去,等下上朝,你就站在我身後第五列。”
    賀賴雄看著賀穆蘭古怪的神色,神色意外地開口:
    “怎麼,你不願?”
    “不是小輩不願,而是不敢啊。”
    賀穆蘭愁眉苦臉地道:“這站次不是禮官規定的嗎?”
    “若無意外,你日後都是那個位置。”賀賴雄淡淡地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這是陛下的意思,你跟我走吧。”
    賀穆蘭聽到是拓跋燾的安排,頓時一凜不敢違抗,對著廊下剛剛的結識之人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再看到狄葉飛擔憂的神色,對他搖了搖頭,轉身跟著賀賴雄離開了。
    狄葉飛立在廊下,看著賀穆蘭跟著賀賴雄一步一步遠離,走到那邊最熱鬧之地,局促不安地立在賀賴雄身後,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對於這位火長來說,恐怕情願在這裡被人“圍攻”,也不願意在那邊被人評頭論足吧?
    她不是會攀附權貴之人,會過去,一定是因為什麼原因。
    而不管是什麼原因,都說明……
    花木蘭要展翅高飛了。
    這樣的預感讓狄葉飛有些惆悵,而廊下的人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一邊在小聲議論著花木蘭的幸運。
    身邊嘰嘰喳喳的聲音無端的有些吵耳,狄葉飛開始覺得煩躁了。
    這五石散,還是讓他情緒老是失控。
    “狄葉飛,崔太常讓你過去。”
    一個長相陌生的官員從賀穆蘭所在的那邊廊下小跑了過來,湊到狄葉飛身前傳話。
    即使傳話時,他也帶著一種矜持,仿佛傲然立於這些雜將之上。
    狄葉飛早就想離開這個地方,可他惹出來的麻煩足以讓崔浩對他失望透頂,怎麼會?
    狄葉飛定睛往那邊殿門外看去,只見崔浩正在親切的和高車諸族歸附的族長們攀談,高車人隨軍有功,自然也是可以接受封賞的。
    而崔浩和古弼作為“招撫使”,一直負責安排高車人的事宜,接待這些族長,對他們的示好做出表示,都是他的職責。
    見狄葉飛看了過來,他的義兄斛律光斗對他招了招手,態度自然的像是狄葉飛本來就該站在他身邊似的。
    狄葉飛心中莫名的一暖。
    除了花木蘭,他還是有許多生死不離的朋友。這位族長也許當初和他結義並不全是為了什麼兄弟情誼,但聽到他在崔浩府上中毒的消息,還是願意站在他的身後,趁著大魏和高車的蜜月期,為他爭取利益。
    崔浩是如此高傲之人,即使日後還是會好好教導他,但是這種先示好的舉動是不會做的。
    狄葉飛早上甚至都在考慮如何去崔家登門誠懇的道歉了。
    而高車一族的請求,正好給了崔浩和他一個台階,輕輕的跨過這一節。
    想到自己也不是全然無助,狄葉飛一時心情大好,撫了撫衣衫,對著左右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跟著那位官員向著殿外而去。
    不過是幾丈遠的距離,有些人走過它,要耗盡一生。
    而他們何其有幸,如今已經跨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步。
    狄葉飛振奮著精神走到斛律光斗身邊,先跟崔浩行了弟子禮,再得到崔浩還算溫和的回應後,這才心中大定地開始和一群高車同族們攀談。
    斛律光斗會拉他一把,自然是因為有拉他的價值,很可能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將會得到什麼樣的賞賜。
    今日一過,高車人將不是柔然的奴隸,他們將真正挺直著脊梁立於自己的土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但只要知道陛下還想用他,他就不是顆棄子。
    狄葉飛看向另一邊。
    站在鮮卑大族們之中的賀穆蘭正在小心的回答著許多人的問題。
    無論如何,這一步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作者:我說小葉子啊,你這個目標要不要定那麼高啊?死咬著花木蘭不放有點偏執症啊……
    賀穆蘭:默默點頭。
    狄葉飛:……你自己設定的,怪我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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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2:54 |只看該作者

  ☆、第284章 又見故人

賀穆蘭是第一次上朝,各種影視劇裡倒是見過不少,但現實中親自參與這樣的事情,足以讓她一個現代人好奇不已。
    拓跋燾少有的穿上了自己全套的禮服和冠冕,他體格本就高大,玄色繡金的深衣袞袍穿在他身上,只把他撐的猶如天神降世一般。
    賀穆蘭立在賀賴雄的身後第四列,那是賀賴家子弟和派系站的地方。賀穆蘭站在這裡,自然是引起了無數人的打量,有些後排的鮮卑軍戶出身之人直接就露出了敵意的眼神——大概在他們看來,賀穆蘭成名之後,依然還是走上了寒門們慣常走的攀附權貴之路吧。
    對於這些,賀穆蘭也有些不太自在。拓跋燾之前和她提過,讓她入朝是不可能的,一來賀穆蘭的政治觸覺很不敏感,她並非來自從小就各種博弈的高門,所以一旦進入朝堂,只會被啃的渣滓都不剩。
    賀穆蘭只能待在軍中,但又不能只在軍中。拓跋燾認為她有治國的能力,只是不擅長人和人之間的傾軋,只要慢慢鍛煉就好了,所以她必須有一個嶄新的□□,一個可以出人頭地卻不會被朝中忌憚的□□。
    這次大朝從天色剛亮開起,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封賞到賀穆蘭這些出色的將領。由於賀穆蘭在黑山的這幾年表現的太過耀眼,所以當拓跋燾的封賞旨意一出的時候,頓時群臣嘩然。
    拓跋燾新成立了兩支直接受他指揮的軍隊,一支是由黑山原本的精銳組成,名為“虎賁軍”,左司馬是花木蘭,右司馬是源破羌。
    另一支名為“高車虎賁軍”,左司馬是斛律光斗,右司馬則是出使高車有功的狄葉飛。
    這和黑山的虎賁營可不同!獨立成軍的軍隊雖然一開始人數不會多,但是只要是有實職的,可以隨著皇帝的意願任意擴充人數。雖然拓跋燾在聖旨裡說一開始組建的虎賁軍只有五千人……
    可是以源破羌的身份,這麼一支五千人的人馬,還是右司馬,難道能襯得上麼?這位皇帝陛下肯定打的是日後擴軍的想法!
    從哪兒擴?
    當然是精簡下來的黑山眾人了!
    相比之下,高車虎賁軍都沒有那麼吸引人了。
    誰都看得出這是朝中為了安置那些高車青壯而立的軍隊,只要是魏國人,自然都希望能帶的是鮮卑軍隊,而非異族。
    “啟奏陛下,臣覺得這封賞對於花木蘭太過了,他只是一普通軍戶,從軍不過兩年,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勞,也不可以直領侍衛軍……”
    出來反對的是朝中的尚書令劉虞,他是崔浩的死忠,原本心中就憎惡賀穆蘭以下犯上,此時見賀穆蘭一躍好幾級,直接從一黑山大營的主將升到直屬皇帝管轄的左司馬,幾乎都要比一些貴族出身的鮮卑高門要升得快了!
    只是朝中的“潛規則”,漢臣不可以插手軍中的任免之事,劉虞雖然說的有道理,但他觸犯了“規則”,立刻就有人出來打臉。
    “我們鮮卑人向來以軍功分尊卑,什麼時候大魏有了這樣的規矩,只要是普通軍戶,就不能直領侍衛軍了?”
    龍驤將軍步六孤堆出列,冷聲笑道:“若是這樣,那天底下的軍戶都不要拼命了,反正也出不了頭。”
    他統領羽林軍,雖然自己出身鮮卑大族步六孤,但手下多有軍戶出身,所以對漢臣的“唯門第論”向來十分反感。
    “你……”
    “我什麼?”
    兩位大臣的爭執讓許多人把目光看向賀穆蘭,卻發現自己看不透賀穆蘭的深淺。賀穆蘭的臉上既沒有欣喜若狂的表情,也沒有因為別人反駁而憤怒的神色,他只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好像現在討論的是別人的事一般。
    以他的這個年紀來看,也實在太沉得住氣了一點。
    就憑這不驕不躁,許多大人就高看了他幾分。
    原本因為賀穆蘭的出身,以賀賴氏為主的鮮卑老派貴族們就支持著賀穆蘭,加上賀穆蘭和崔浩交惡一事,更是讓不少鮮卑人為主的朝臣想法子穩住他的位置。
    對於這些鮮卑貴族來說,新成立一軍表示要空出許多的中層軍官,這些都是家中子弟可以博得出身的職位,再加上賀穆蘭本身身份不高,升遷有限,光看著這個位置是侍衛軍首領的人,都有些鼠目寸光。
    “這件事我心已決,你們不必爭執。”
    拓跋燾表現出力挺賀穆蘭的態度,而且不容動搖:“北涼國派了三王子沮渠牧犍前來朝賀,代表國主提出和我國結成秦晉之好的建議,我已經同意了。他們欲將興平公主出嫁於我,我准備明年春天讓李順為主使,花木蘭為副使,領新成立的虎賁軍出使北涼迎親,左司馬的官位剛剛足夠,我還嫌低了呢。”
    此言一出,除了一些知道北涼國前來朝賀目的的大臣,許多人都是一驚。
    拓跋燾後宮裡的嬪妃大部分還是以鮮卑貴族為主,也有一些地位不高的漢女,但基本上來說,後宮裡的權利都是給鮮卑女瓜分了,實力十分平均。
    北涼國嫁來公主,一開始封的肯定就不低,也打破了拓跋燾的後宮由鮮卑女人一家獨大的局面。
    但凡鮮卑八大貴族,家中都有女孩在宮中,聽到這樣的消息頓時心中直打鼓,恨不得把那個興平公主一口給咬死。
    正兒八經出使外國的使者,尤其還是迎親的使者,身份官職當然要襯得上使者的身份。若是為了出使而臨時抬高使者的身份,也是諸國常常做的事。
    不過不管怎麼樣,花木蘭成了四品的左司馬,直接隸屬於皇帝,升的也太快了。胡人大多以左為尊,左司馬代表她的官職還在南涼王子出身的源破羌之上!
    高車虎賁軍是為了安撫高車人而立的軍隊,由最為服眾、且熟悉高車情況的斛律光斗為左司馬,這是高車一族的族人們自行討論推舉出來的結果。
    狄葉飛是狄氏的子弟,又是斛律光斗的義弟、崔浩的弟子,加之無論是出使高車也好,還是後來生擒吳提也好,都是大功,當上高車虎賁的右司馬,大多還是希望他能監視好高車人的動靜,又不會引起高車人的反感。
    狄葉飛知道自己該效忠的是誰,他頭腦清楚,又因為被陰險小人所害所以越發希望得到拓跋燾的器重作為庇護,拓跋燾給他這個官位,一方面確實認為他出使有功,使北征柔然少了許多殺戮,二來也是為花木蘭做掩護,讓她的高升顯得不那麼扎眼。
    拓跋燾一意要抬舉花木蘭,加之又是大朝會,即使一群人再不願意,也不敢掃了他的興頭。
    不過拓跋燾卻不願花木蘭為難,見許多人還有不平之色,點了點堂下的庫莫提:“我早知你們不服花木蘭高升,拓跋提,你把花木蘭的軍功冊讀給他們聽!”
    庫莫提會被點,自然是之前有所准備,立刻出列,從宮人手中接過花木蘭的軍功冊,開始讀了起來。
    “始光五年九月,斬敵四人,下獲。始光五年十一月,斬敵十一人,下獲。神元年十二月,斬敵四十三人,中獲……”
    “神元年正月,斬敵十七人……神元年三月,斬敵二十三人……神元年四月,斬敵七人……”
    賀穆蘭從軍的第二年剛好改了年號,她是承前啟後的時候進的軍營,所以庫莫提一點一點的讀著賀穆蘭的軍功冊,一開始還沒什麼讓人注意,甚至有點乏味。
    可從神元年,也就是賀穆蘭參軍的第二年開始,這軍功的數字就開始駭然起來了。
    要知道他之前一直都是火長,不是什麼將軍,記錄的都是她一個人的軍功!
    “神元年七月,俘虜奴隸數百,中獲。神元年八月,斬敵七十,殺敵酋兩人,大獲;神元年十月,破柔然大帳,殺敵將四人,斬敵四十,大獲……”
    “神元年十一月……神二年一月……神二年三月……”
    若是一個人在柔然經常擾邊的月份有軍功還可以接受,可她當初不過一親兵、一副將,月月都出戰四次以上,每次都斬敵數十,就十分可怕了。
    這時代殺敵不是砍西瓜,真心拼殺起來,一天都不一定殺了幾個人。加之柔然人喜歡逃跑,往往一露敗象就已經全部潰散,沒過幾日又卷土重來。
    等她進入軍營後的第二年,幾乎每個月都有上百斬獲,按照日子分攤,每天至少殺了三四個敵人。
    可黑山大營再怎麼是久戰之地,也不可能每天都要打仗的!
    在場的朝臣大多都隨過軍,或者干脆就是將領出身、家中有人在軍中任職,自然知道以一個普通軍戶,有著這樣的戰功,早應該升到更高的位置。
    要是哪家貴族的兒郎有這樣的戰績,真是做夢的笑醒了,早日升到龍驤將軍也不是不可能。
    而庫莫提的軍功冊還在繼續讀著:“神三年元月,夏國護駕有功,大獲……神三年……生擒鬼方,殺敵三千,俘虜兩千;神三年……破柔然部十七座,俘虜一萬八千;神三年……接應柔然閼氏馮氏入關……”
    “神三年……斬大檀首級,殺敵……”庫莫提第一次頓了頓,繼續又說道:“殺敵數,不可計。”
    他抬起頭來解釋。
    “當時花木蘭已經送走了素和君等一干使臣,單獨斷後,此時柔然帳中有一萬二千人,花木蘭撐到虎賁軍來救時已經重傷幾近不治,也沒人關心斬敵多少,所以此處反倒模糊。”
    朝中無數大臣都聽過賀穆蘭冒充使臣的侍衛拖住柔然大帳的事情,卻沒想到她居然是獨自斷後,並殺掉大檀的,頓時一個個神色駭然。
    有些個年輕的將領和高門子弟,看著賀穆蘭的眼神幾乎就是狂熱了。
    這是一個尊崇英雄的年代,對個人武勇的尊敬已經到了最鼎盛的時候。
    無論是誰,從這一堆赫赫的戰功和斬敵數裡都能聽出花木蘭的可怕之處。
    鬼方之戰,她以極少的人數對上數倍於自己的敵人,依舊殺敵三千,俘虜兩千,擒了敵方的主將……
    但以殺人數計,單獨死在她手下的敵人,兩年多早已破了上千。若是死在她所領的軍隊之手的,還不知有多少。
    這般光輝的戰績!
    “以花木蘭的軍功,如今已經九轉,勳爵為護軍將軍,左司馬尚且低它一級。”庫莫提合上幾本厚厚的軍功冊。
    “諸位使君,以他的軍功,若不是出身實在太低,早已經可以和各位互稱同僚了。”
    一時間,金殿上鴉雀無聲。
    就連早已知道她戰功彪炳的崔浩等人,在聽到這種“大數據”之後,都以復雜地眼神看向那位滿臉不自在的年輕人。
    是的,賀穆蘭不自在極了。
    她都沒想過自己手中早已經滿是鮮血,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她還未功臣,可萬骨枯……
    若是她的爸爸和哥哥知道了,一定會嚇得半死吧。
    賀穆蘭的成績太可怕,活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如今並不是“齊整人倫,分明姓族”的晉朝,升職全看出身也不盡然,拓跋燾一力要用他,又有賀賴一族保他,他也不算是普通寒門,勉強算得上鮮卑自己人,軍中勢力立刻一片緘默,就算是承認了她新的官職了。
    而站在崔浩身後的狄葉飛,原本因為得封“高車虎賁右司馬”的喜悅一下子被賀穆蘭的功績襯的連渣都沒有了,在她這可怕的戰功面前,軍功只有可憐的五轉的狄葉飛,只覺得臉上燒的可怕。
    若說他的官職如今已經差不多追上賀穆蘭了,可毫無疑問,拋去他高車使臣的身份,他是配不上如今的官職的。
    有了宣讀賀穆蘭戰功的那一場,整個接下來的封賞,許多人都魂游天際,像是夢游一般。
    這時代的人心思比較單純,比如獨孤家的獨孤諾、隴西李氏的子弟李清等人,紛紛在接受封賞時表示自己的功勞及不上自己得到的官職,希望皇帝能夠降低他們的賞賜。
    看的出來,賀穆蘭已經刺激到這些年輕人了。
    好在拓跋燾頭腦還清楚,他知道自己為何要給這些高門這麼高的將位和賞賜,一一駁回了這些毛頭小子們沖動之下做出的舉動。不過正因為他們的心性十分單純,讓拓跋燾心中有些觸動,將他們的名字記了下來,准備將他們調入自己的宿衛軍中任職。
    能進宿衛軍,才算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一步登天,他們也可以說是沾了賀穆蘭的光了。
    封賞的朝會進行了近三個時辰,一直從破曉時分進行到正午左右。除了拓跋燾留下來留宴的大臣,大部分得到封賞的功臣們都要去庫部,拿自己的恩旨去領回自己得到的獎賞。
    一時間,前往庫部的路上歡聲笑語,有些大族子弟或者身份如長孫翰這樣的,並不會親自去庫部領自己的東西,而是擇日派遣家中的家人來領這些封賞。
    有些府邸就在京中的,將恩書送到庫部,也自然會有禮官把東西送到他們的宅邸之中。
    賀穆蘭原本不想自己去領賞賜的,如今她太扎眼,光出殿之時,就有許多人對她表示出了交好之意。
    但她不像其他大臣,可以經常出入宮中,她不需要上朝,除了今天,也只有拓跋燾召她的時候才能入宮了。
    而她如今確實要用錢,而且用的錢不少。
    賀穆蘭當上了虎賁左司馬,等虎賁軍的將士一到齊,她從此要在平城郊外的大營練兵,看樣子並不是只住幾個月時間,虎賁軍如果要擴充,可能住幾年十幾年都有可能,那尋一個合適的宅子住就迫在眉睫。
    此外,她當了虎賁左司馬,虎賁軍雖有皇帝的內庫養著,但她要花費的一定也不少,加之她當了官,總要宴請同期得到封賞的同僚、部將,花費也不會少。
    幫過她的賀賴家要准備禮物、崔浩那裡也要准備賠禮的禮物。她明年要出使涼國,少不得要置辦一些東西,再帶幾個會盧水胡話的隨從,否則連盧水胡話都不會說。
    這麼算下來,她還真是個窮光蛋。
    而且一直都沒有脫貧。
    狄葉飛和她想的大概差不多,所以兩人出了殿以後一商量,一起去庫部提取自己的封賞。
    路上遇到了不少也要去庫部的功臣,那些和崔浩一般地位的倒是一個也沒看到,這麼一算,就算賀穆蘭一步登天了,還是挺d絲的。
    有些人大概也是這麼想,狹促的不免就開玩笑一般地笑話賀穆蘭幾句,例如“將軍看樣子和某一樣是個窮鬼嘛”之類的話絡繹不絕。
    等和狄葉飛到了庫部,賀穆蘭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大魏的宮廷占地面積挺廣,但宮室不多,大多是廣場一般的空地和各種配殿。這庫部在宮內一處巨大的廣場之後,大概是為了方便搬運物品,四邊都有人馬通行的道路,一隅裡還養著不少騾馬,停著不少車。
    而現在,整個庫部的官吏大概全部都已經出來了,有些按照手中的記錄把東西分好,有的則直接派人撞上騾馬車輛,朝著宮門的方向運走,還有一些小吏扯著嗓子大喊著什麼,整個場面嘈雜無比,人聲鼎沸,而堆在空地之上的無數大箱子更是讓人眼睛發直,恨不得翻開看看裡面都是什麼。
    賀穆蘭身邊的“窮鬼”們立刻歡呼了雀躍了起來,快步朝著庫部發放獎賞的地方奔了過去,生怕去晚了還要排隊。
    畢竟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庫部的官吏肯定是優先處理大官們的賞賜的。如今已經正午,肚子都餓的咕咕叫,早去早走,免得又餓又累。
    一陣風般掠過賀穆蘭身邊的人群讓她頓住了腳步,面帶苦色地向著狄葉飛看去:“狄葉飛,這跟趕集都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改日再來?”
    “我看著腿也有些發軟……”狄葉飛被這陣仗也有些嚇到:“可是我們下次怎麼過來呢?”
    兩人站在那發起了愁。
    他們現在雖然已經升了官,但走馬上任才第一天,手底下軍隊還沒有建起來,算是光桿司令。
    這些官吏不一定給他們方便。
    “花將軍!狄將軍!”一個長相英俊的小伙子在人堆裡看到了賀穆蘭,激動的跑上前來,啪的行了個鮮卑禮節,這才笑著說道:“我是……”
    “獨孤家的獨孤諾,獨孤唯的阿弟?”
    賀穆蘭看著這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心中感慨。
    這人十年後還來過花家求親,如今卻不過是個剛剛十九歲的少年。
    嘴上連胡子都還是軟毛呢。
    這年輕人聽到賀穆蘭知道他的名字,頓時笑的咧開了嘴。他長得是典型鮮卑族人的樣子,四方臉龐,儀表堂堂,是個陽光爽朗的漢子,可一笑起來的時候,竟有些傻氣。
    他大概知道自己笑起來犯傻,剛笑出來立刻抑制住笑意板起臉,一臉仰慕地對著賀穆蘭說道:“花將軍英勇過人,我早就欽佩不已,卻一直無緣結交。您認識我,又能說出我兄長的名字,是不是和我兄長認識?”
    賀穆蘭點點頭。
    “我在鷹揚軍中時,多蒙令兄照顧。”
    “啊,那就太好了,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將軍,肯定不好相處呢!”
    獨孤諾又傻笑了起來。
    “花將軍是來領賞賜的?來來來,跟我來,你要從那邊走,可擠不進去!”
    獨孤諾指了指自己家那邊。
    “我家中長輩和兄長的賞賜這次都由我來領,快要搬完了。等我把手續結完,你們接在我後面就行了!”
    賀穆蘭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和狄葉飛驚喜地對視了一眼,抱拳謝道:“那實在是太好了,先謝過獨孤郎的好意!”
    獨孤諾大概真的是很仰慕賀穆蘭,全程貼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問起她生擒鬼方、斬殺大檀的細節,狄葉飛原本站在賀穆蘭身側,愣是給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擠到了遠處。
    狄葉飛先是氣這個貴族公子有些跋扈,可再看他只顧著對著賀穆蘭連連發問的樣子,又好像不是故意的,忍不住搖了搖頭,繞了一步站在了賀穆蘭的另一邊。
    幾人跟著獨孤諾走到幾個功曹和庫部官吏那裡,獨孤諾顯然家族顯赫,幾個功曹和官吏都對他恭恭敬敬,連帶著對和他同來的賀穆蘭和狄葉飛都十分熱情。
    獨孤諾指著兩人將情況說了一遍,那些功曹和官吏連連點頭。
    “沒問題,還有三箱,裝完封好就可以讓你們領了。”
    再接過賀穆蘭和狄葉飛的恩旨一看,幾個功曹意外地看著年輕的兩位將軍,嚇的合不攏嘴。
    一個是虎賁左司馬,一個是高車虎賁右司馬,都是位階不低的將軍,他們這才二十歲左右,日後還不知道前途會有多廣。幾個功曹對著兩個名字都有印象,拿出簿子一查,表情更是熱絡:“哎呀,之前陛下身邊的素和大人早就過來打過招呼了,東西已經都准備好了,也裝了箱,就等著你們來取了……”
    他拿出手中的簿子,對著賀穆蘭和狄葉飛指了指後面的空地:“來來來,在這裡簽上你們的名字,再按個手印,就可以提走了。”
    賀穆蘭大大方方的拿起筆簽了“花木蘭”三個字,按下了手印。
    若是三個月前,讓狄葉飛來領賞,一定會大大的覺得羞恥,因為他根本不識字,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但如今功曹拿了冊子過來,他提起筆,立刻筆走游龍的寫了狄葉飛三個字。自他讀書寫字以來,幾乎沒有什麼場合用得上自己新學的這個本事,如今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寫上自己的名字,頓時胸中郁氣一散,整個人也豁然開朗起來。
    這便是文字的力量。
    讓無數沒有文字的民族為它瘋狂!
    賀穆蘭略偏了偏頭,看到狄葉飛的字跡,立刻訝然道:“你這名字寫的真是漂亮,和你的字一筆,我的名字倒像是小孩的字了!”
    那幾個功曹也紛紛表示狄葉飛的字寫得好看。
    “真是慚愧,我寫的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狄葉飛的眼睛裡漸漸蒙上陰翳:“崔太常派來教我寫字的那個門客,寫的一手好字。原本是崔太常對我的一片愛護之心,怕我初學寫字會走了歪路,才找了一個大家來,誰料……”
    賀穆蘭見自己提到了他的傷心事,立刻轉移話題。
    “啊,你看,那邊幾個在吵什麼?”
    狄葉飛和獨孤諾都被轉移了注意力,朝著另一邊看去。
    原來是幾個將軍不會寫字,只好用按手印的。那邊負責的功曹大概一下子搞混了,讓兩個將軍的手印印反了,兩個將軍都對此不滿,想要他重新再謄抄一份。
    可那功曹忙的腳都不沾地了,哪有這個功夫,立刻諷刺了幾句,說是連字都不會寫,誰注意的到是哪個的手印,誰按都一樣!
    武將原本性子就直,被諷刺不會寫字又沒被好好的對待,立刻就鬧了起來,又有一群庫部的官吏來勸解。
    “無論如何,崔太常對我有恩,讓我不至於像他們一眼受人折辱。”狄葉飛看著那邊,臉上露出悵然的神色。
    “是我心性不堅,給他惹了麻煩,回頭要好好給他道歉謝罪才是。”
    這裡的“他”,當然指的就是崔浩了。
    “不識字又怎麼了,十幾年前,我們鮮卑八族裡會寫漢字的都少……”獨孤諾不以為然,“我看這幾個功曹就是占著認識幾個字蠻橫起來了。要是我,抽他們一頓,鬧到陛下那也占理。”
    賀穆蘭搖了搖頭,再隨便看了看,發現甚至還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給功曹和庫管塞錢的。
    收了錢的官吏辦事效率立刻高了許多,不管是封箱還是做手續,都不拖泥帶水,比起之前要死不活,簡直天壤之別。
    賀穆蘭再看了看身邊對獨孤諾和自己熱絡不已的官吏們,心中忍不住為大魏的吏治不清感到悲哀。
    沒有俸祿、升遷也受出身影響的官制,能撈一把撈一把,多安排事情就是虧的想法已經成了官員們的普遍心態。
    短期內根本無法解決。
    很快獨孤家的賞賜就處理完了,整整兩排的馬車拖著賞賜往外走。為首的禮官手持著獨孤家的恩旨,坐在最前面的馬車上,等送到獨孤家在平城的宅子,家中下人還要大開正門跪迎賞賜。
    賀穆蘭等人則方便的多,庫部整理出來給賀穆蘭的賞賜是十二箱,除了金銀之外,還有布帛、毛皮、珠寶、馬具、甲胄、武器和一些稻米。
    “花將軍,原本按照你的戰功,還有一百柔然男僕和兩百柔然女僕的,不過素和大人說你大概不喜歡被賜人,所以全部換成金子了。這些奴僕另一個將軍用金子跟你換了,我先告知你一聲,免得你誤會是小的們吞了……”
    那功曹將“奴隸已換金銀”指出來給賀穆蘭看。
    “確實如此,還是素和君細心。”
    賀穆蘭心中實在萬分感激,算是承了素和君的好意。
    “還有狄將軍,你的賞賜裡有牛五百頭,羊五百只,全部在牧部,現在還留在平城外的牧場裡,這個你也得自己去領,若是在牧部滯留超過一個月,就視同你不要了,我們不會補給你的。”
    功曹又拿出一張布帛,上面記錄著狄葉飛的賞賜。
    “啊?還有牛羊?”
    狄葉飛傷腦筋地捂住了額頭。
    “這麼多牛羊,我總不能自己吃了吧?”
    “那兩位將軍,我這就安排給你們裝車,送回住處。”那功曹四處望了一圈,馬車和騾車倒是還有,只是負責搬運的力士卻沒有空余的了。
    庫部的官員有意討好花木蘭幾人,一把拉過旁邊另外一個官吏,稍微問了問,得知旁邊那個等著裝箱子走的不是什麼大官,立刻指著那些力士說道:“你,你,還有你,對!你們把手裡事情先放一放,給這幾位大人先裝了!”
    “你什麼意思!”
    那個正等著領了賞賜回去的將軍立刻炸毛,瞪大了眼睛罵道:“老子在這裡等了半天了!你一句話就把人要走?!”
    “喂,不過是幾個力士……”
    獨孤諾剛剛開口,卻被賀穆蘭一把按住。
    “莫要爭執。”
    賀穆蘭搖了搖頭,走到自己的箱子旁邊略微抬了抬,試了試重量。
    每個箱子都有六尺長,四尺多高,端的是又大又沉,最麻煩的是,這麼大的箱子,根本無法一個人抬起來——太不好用力了。
    賀穆蘭抱了抱,發現用不上力,看著人高馬大的獨孤諾,正准備讓他搭把手,突然想起來他後來求親時連米都抬不動的情形,立刻話到嘴邊又轉了轉。
    “狄葉飛,來幫我帶個勁!不用你扛,撐著別倒就行!”
    話一說完,伸手卷起袖子,當先把一個不太重的箱子直接給撂到了馬車上,又看著驚呆了獨孤諾和一臉“你又來丟臉”的狄葉飛,忍不住錯愕。
    “怎麼了?這不是人不夠嗎?”
    幾個力士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那個將軍見到賀穆蘭一個人扛起個箱子丟到車上,驚得眼珠子都瞪得渾圓。
    “你真是……好歹現在是個司馬,居然干力士的活兒!”
    狄葉飛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邊笑邊搖頭。
    不過他還是卷起了袖子。
    有狄葉飛幫忙,除了幾個裝武器和金銀的箱子,賀穆蘭略略賣了把力氣就把剩下的全部送入了車中,還幫狄葉飛的也裝了。
    幾個功曹好奇的抬了抬最輕的那個——裝絲綢的箱子,結果也要兩個人才抬得起來。裝武器的那個更是要五六個人才可以。
    結果賀穆蘭只是叫來一個力士搭了把手,最重的那幾個也都丟上了車。
    一時間,再也沒有人爭執什麼力士夠不夠的問題了,所有人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的看著捏著肩膀的賀穆蘭,忍不住議論紛紛。
    “好了……總算可以回去吃飯了,餓得我實在是頭暈眼花……”
    賀穆蘭滿意的看著裝上車的東西,又一次為自己脫貧致富而心中高興。
    狄葉飛倚著裝著自己賞賜的馬車,忍不住苦笑。
    “你倒是輕松了,只怕明日一過,花木蘭、狄葉飛兩個窮酸迫不及待自己裝車的事情就要傳遍平城了。”
    “能自己做的,麻煩別人作甚。”
    賀穆蘭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等這些力士,怕是要等到太陽落山。”
    “真是……”
    “花將軍!”
    原本應該跟著獨孤家的馬車走了的獨孤諾,因為想要再和花木蘭多說幾句話而留了下來,誰料卻看到賀穆蘭這傲人的本事!
    什麼力拔山兮,什麼力能舉鼎……
    竟然都是真的,不是溢美之詞!
    獨孤諾突然狂奔幾步朝著花木蘭而來,整個神色都變得極為狂熱。
    他一把站到了賀穆蘭的身前,撫胸彎腰,大聲叫道:
    “請您收在下為徒!”
    “咦?”
    “那不是獨孤家的人嗎?”
    “他和花木蘭行禮做什麼?”
    賀穆蘭感覺到注意到這般的視線越來越多,一臉無奈地把獨孤諾低下的頭又抬了起來。
    只是她沒察覺,自己扒著人家獨孤小哥的下巴抬起來的樣子,頗有些像是調戲良家婦女的渾人。
    她啼笑皆非的看著獨孤諾滿臉期待的樣子,搖搖頭好笑道:
    “乖,別鬧。”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賀穆蘭:乖,別鬧……
    獨孤諾:咦?為什麼我覺得一點都不意外?

  ☆、第285章 女人心思

“你們幾個從長輩那裡聽說了宮中的消息嗎?”
    說話的姑娘有張微胖的娃娃臉,因為年紀還小,頭上梳著可愛的雙螺髻,身穿一件淺金底繡象牙色寶瓶紋的交領袖衫,下著牙色長裙。大概是出來做客穿的太素淡不好,這女孩的裙帶選擇了漂亮的紫金色,裙帶飄飄,飄然若飛。
    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嫡女王佩蘭,其父王滿是朝中的太倉尚書,掌管國家糧草的儲備,是個非常重要的官職。
    太原王氏自東晉以後仕了北魏,在一眾漢人門閥中廣結人脈,也許不是實力最強的,卻是人際關系最好的,加之王家的家主王滿一直將魏國的糧倉和征課工作做的好,就連拓跋燾也經常誇獎自己離不開他。
    王佩蘭受其父影響,為人開朗豁達,聲音又清脆,往往未語先笑,在一群姑娘之中,極為顯眼。
    而和她往來作伴的女郎,也都是北魏漢人中的高門士族之流,等閒的二流士族,連見她們的面都不可能。
    她開口神秘兮兮地問起她們知不知道最近的事情,在她家府上做客的幾個少女拿起手中的瓜果砸她,笑著罵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非要弄出一副玄乎的樣子干什麼!”
    王佩蘭把她們丟過來的果子放到懷裡,假裝生氣的鼓著臉:“我還沒到傷腦筋的年紀,所以才替你們著急,問你們知道了沒有……好吧好吧,我直接問,你們知道那位陛下要廣納嬪妃的事情了嗎?家中有沒有說要把你們許配人家?”
    漢人高門一向內部消化適齡的男女,很少有嫁給鮮卑人的,即使是皇帝的面子也不賣,不過拓跋鮮卑的貴族可不管你願不願意嫁女兒進宮,選秀的時候鮮卑大臣、諸族美女和漢人大臣的女兒都要參加遴選。
    好在宮中選美也有規矩,若是有婚配的適齡女兒可以不用參加選秀,所以一旦拓跋燾表現出要選妃的意思,漢人的高門們就紛紛把家中嫡女許配合適的大族,若沒有合適的人選,稍稍低嫁一點也沒什麼,總之不要入宮就對了。
    拓跋燾上一次大肆選取良家女入宮還是登基之時,這已經過去不少年了,宮中女人總是生不了兒子,這幾年一直打仗也就耽擱了選妃的事情,如今柔然已破,夏國也被滅的差不多了,就該到廣納後宮、生養子嗣的時候。
    羅結提醒他該“播種”的時候,拓跋燾也沒避著崔浩等人,等崔浩出了宮,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妻族和母族,讓他們把家裡的適齡女兒嫁掉。
    這樣的舉動原本對皇帝來說是一種侮辱,不過拓跋燾已經有立太子的意思,他們這群士族把女兒送進去,若是繼承人立為太子,女兒就要被賜死;若是沒當上太子吧,日後的日子又不見得好過,怎麼看都不是會回本的買賣,他們也懶得沾這個光,更不怕因為這個跟皇帝槓上。
    這已經是一種默認的游戲規則了。
    王佩蘭把自己想問的事情一說完,閨房中鴉雀無聲。中書博士游雅的女兒游青張了張唇,終是又閉上了。
    一屋子女孩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竟是無人打破這滿室的寂靜。
    王佩蘭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見她們一個個都成了啞巴,心中有些怪自己多管閒事,可一想到這群姐妹怕是很快就要嫁做他人婦了,還是繼續開了口:
    “你們別覺得我多事,可是你們也知道如今這些男兒,實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多。若是你們家中給你們相看了哪幾家,你們和我說說,我去問問我幾個哥哥,幫你們打聽打聽他們的人品,莫等著嫁過去了受罪……”
    王家的幾個兄長官職都不大,但全部都是實缺,在外交際見人的時候多,而且王家是出了名的交游廣闊。
    王佩蘭今年才十四歲,還不到婚配的年紀,但她從父兄那裡一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實在放不下幾個姐妹,這才請了她們來做客,問問幾人的情況。
    “我家幾個哥哥最近也被不少人家問起了,若是你們相看的人家不好,不如都到我家來當嫂嫂算了!”
    王佩蘭話一說完,游青噗嗤一笑,調笑著說:“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們,怎麼,你們王家還嫌姻親不夠多,想要再加幾個沒入譜的高門?”
    這時候王佩蘭才想起來自家聯姻多也是出了名的,這時候說這個話,心多的不免想了他們家是在趁火打劫,頓時臉色一僵,捂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年紀小,心直口快,加之家中有父兄保護,心思極為單純,只想著若是好朋友們都嫁了一個不好的人家去,還不如來他們家當嫂子,至少她的幾個兄弟都是好的。
    可如今游青這麼一調笑,她才想起來高門聯姻實在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比如說她家的姻親虞家就和游家關系很差,別的不說,游家是不會想把女兒嫁過來看她嬸嬸的冷面的。
    “蘭娘是好心,你何必這麼刺她。”隴西李家的四女酈娘推了推游青,有心護著佩蘭,直言以告:“你們還可能嫁給漢人,我怕是要被家中嫁到鮮卑人家去了。”
    “咦?難道哪個宗室求了你嗎?”
    酈娘的話一出,滿室的姑娘和侍女們都吃了一驚,有的掩住口小聲吸了口氣。
    李家是漢臣中在軍中子弟最多的人家,所以也和鮮卑宗室、貴胄的關系最好,以往也有不少庶女嫁給鮮卑人的例子,但嫡女嫁出去的還沒有。
    酈娘如今已經十七歲了,長得清麗脫俗,身材也比其他女孩要高上半個頭,更顯得身材綽約多姿,自她及笄開始,也不知有多少適齡的人家來求親,都被其父敷衍過去了,原本想著不是往崔家配就是往盧家配的,結果卻聽到這麼駭人聽聞的消息!
    “不是宗室,是獨孤家。”
    酈娘搖了搖頭。
    “現在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好歹嫁到鮮卑人家若不如意,還能和離了回來。”
    鮮卑人婚姻關系自由,若女方和男方感情不和,想要和離的,只要雙方都同意,便可以正式“離婚”,從此以後嫁娶各不相干。
    高門的女兒再嫁是很容易的,此時因為鮮卑女脾性不合就和離的風氣盛行,也讓許多漢人受其影響,若夫婿實在不堪,和離回家的也是有不少的。
    但無論怎麼說,走到和離這一步上的,總歸不太幸福。
    “哎呀,獨孤家的少主不是還在軍中麼?去年已經和步六孤家的女兒成親了吧?難不成你要嫁的是他家那個傻二郎?”
    王佩蘭話剛說出口,酈娘就捂住臉,難以忍受地點了點頭。
    要說獨孤家的嫡次子獨孤諾,那也是儀表堂堂,身材魁梧,賣相委實是挺好。可是此人從小就老是鬧出各種笑話,一時在鮮卑人中都傳為笑談。
    他小時候曾經因為好奇女人下面是不是有小jj,常常拽掉女人的裙子,被家中父親暴打之後才改了。
    他少年時,曾經和別人打賭,那人故意訛他,同樣的招數騙了他三次還上當,後來是他家裡的長兄看不過去,帶著家將把那騙人的紈褲子弟打了一頓,才把那些金銀吐出來。
    據說此人不會撒謊,每次說實話都堵的人下不來台,若不是獨孤閥實力極強,攤到這麼一個兒子,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再加上他在家中行二,所以人人都在背地裡笑話他“傻二”。
    聽到才貌出眾、還通曉些武藝的李酈娘被許給的是這位,無論是因為漢人和鮮卑人通婚的原因,還是“所托非人”的原因,幾個女孩都為她感到可惜。
    這幾年漢人逐漸占據高位,鮮卑人家也有不少想要和漢人通婚的,哪怕求到庶女也行。從前年開始,也漸漸有高門把女兒嫁給拓跋鮮卑的宗室的,嫁到獨孤家這樣的八大族裡的,酈娘怕是第一個。
    “其實傻一點也沒什麼,你看鄭家那幾個郎君,還未成親就一群美艷侍女,獨孤家的那位二郎好歹一直都在軍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名聲……”
    王佩蘭干巴巴地安慰姐妹,“我回頭讓我哥哥打聽打聽,我覺得應該沒有那麼糟糕……”
    “有什麼好打聽的,無非就是個缺心眼罷了。”
    酈娘悶著聲歎氣:“我娘說了,讓我權當養了個兒子,至少他長得好,對著不難過。”
    游青原本還在煩惱自己家相看的都是不如她家的門第,可聽到酈娘的所嫁之處,她要訴苦倒顯得是在炫耀了,也只得悶悶地托著腮傻看著窗外。
    只是這一看,讓她一下子直起身子來。
    “咦?盧家七娘過來了?不是說今日不來了嗎?”
    王佩蘭聽到游青的呼聲,連忙讓侍女出去迎接,興奮地叫道:“盧家阿姊確實是說腳傷了不想走路,我也不知她怎麼來了!”
    盧家七娘是被侍女扶著進來的,不過看樣子走路卻是沒什麼問題的,只是走快了身子不穩。她喜歡鵝黃色,衣著打扮也多是以鵝黃、藕荷這樣的顏色為主,輕輕柔柔,就和她的性子一樣。
    盧家七娘一進門,先是給幾位好友賠了罪,說起自己腳上有傷之事,而後才在屋子正中坐下。
    盧家因為和崔家是姻親,在北魏高門裡是數一數二的人家,相比之下,游家和王家又不算什麼了。
    王佩蘭性子開朗,巴著她圓潤的肩頭就問了起來:“不是說不來了嗎?現在好點了?”
    幾個姑娘都關切地看向盧娘子的右腳,聽說是在家不小心崴了腳。
    “這幾天走路不礙了。”盧家娘子的眼前突然浮現出笑意溫和的那個少年,連忙掩飾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我來是要告訴你們一聲,竇太後要在京郊的梅園開個賞梅宴,怕是各家待嫁的女郎和適齡的郎君都要被發帖子……”
    “什麼?竇太後出宮了?”
    “怎麼連竇太後都管起做媒的事來了!”
    幾個女孩異口同聲地發問。
    “竇太後極少出宮,而且樸素寡歡,並不是一個愛熱鬧的,會出宮來,定是因為陛下授意的緣故。”
    盧七娘見她們露出懼怕的表情,啼笑皆非道:“你們想什麼呢?以為那位陛下會強納良家子?”
    “難道不是嗎?”
    佩蘭眨了眨眼:“連獨孤家都要娶五姓女了……”
    “咦?”盧七娘怔了怔,看了一眼屋中的女孩,立刻意識到說的是誰:“獨孤家?我記得酈娘你兄長在獨孤公手下為將,是你要……”
    酈娘郁悶地點了點頭。
    盧七娘不好談論別人是非,她出門是有目的的,否則也不會在養傷的時候回來了。“我家舅舅和我爹通傳的消息,你們幾個家裡應該很快也得信了。說是陛下要納妃,不好強拆適齡的男女,讓竇太後出個面,先撮合撮合,若是幾個月後再說有了婚配,也就不合適了。”
    她看著臉色凝重起來的幾個女孩:“聽說這次陛下准備也要納漢妃,不光漢妃,夏國幾個公主、柔然那幾位公主,都要給個名分了。北涼好像也要嫁個公主過來,如此一來,後宮裡唯獨沒有漢人就會失去平衡……”
    “還不是要強納……”
    “慎言!”
    盧七娘眼睛一瞪,打斷游青的話。
    “我家祖母叫我來傳話的,我才特地跑了這麼一趟,你別給我惹禍,知道了也爛在心裡!”
    盧七娘接著說:“梅園那麼大,鮮卑貴胄子弟和我們漢人家的子弟都在那裡‘賞花’,不過並不在一處,有羽林軍做侍衛,也不必擔心會遇到狂浪之人。我祖母的意思,你們要是有家中看中的,不如就在宴會上大大方方請竇太後做個媒人,面子上也好看,不至於落下什麼錯處。”
    “要是家中還沒有看上的呢?”
    游青心有不甘地說道:“那位要真的是為了我們好,真的要做媒,還不如就讓我們自己相看,若是兩邊都心裡有意,再告之家中父母。哪有這樣,像是配牲口似的急急忙忙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那位還不知道我們幾家的盤算?就是給已經有婚配的女郎和郎君互相相看的。還有些猶豫不定的,人都擺在你面前了,總該決定了吧?”
    盧七娘一家都是站在拓跋燾那邊的,也不敢說那位的不是,反倒要往好的方面靠。
    “你們幾個可別那天突然把自己扮丑,或是想岔了,那位太後可不是腦子不清楚的,別讓幾家都難看。”
    “還是我好……”
    王佩蘭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還好我沒到嫁人的時候……”
    盧七娘聽到王佩蘭的話,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這鮮卑人的後宮,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後宮了,莫說是漢人,就算是鮮卑貴女們,也不見得想要進去。
    可這位陛下如今是死了心的要擴充後宮,聽說是子嗣不豐的緣故。
    她在這裡傳著話,看起來像是鎮靜的很,誰又知道她心裡有多懼怕?盧家女能嫁的就那麼幾個人家,可無論哪一個,都不是良配。
    總不能嫁到宮裡去吧?
    若是依她爹和舅舅的立場,還真有可能做這第一個……
    聽說那位陛下勇猛過人,在戰場上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定是和那日的將軍一般可怕之人。
    若是進了後宮嫁給那樣動輒殺人的凶神惡煞,還不如隨便找個人嫁了,也好過哪一天就無緣無故死了……
    盧七娘想著那天的情景,竟怔怔地出了神。
    ***
    宮中。
    竇太後出宮開這種相親大會,卻不是真的為了撮合年輕男女,而是要把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身份洗白。
    眾人皆知夏國的四公主赫連明珠已經被賜給了狄子玉,那麼赫連定想要讓自己的妹妹恢復自由之身和她清白的名譽,就只能給赫連明珠一個合理解釋的身份,讓她堂堂正正的重新走出來。
    好在她一直陷在拓跋燾身邊,許多人都沒有見過她女裝的打扮,拓跋燾身側也難以讓人刺探,赫連明珠曾經做過宦官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不會傳出去。
    為了讓赫連定感受到魏國的誠意,繼而投效北魏,就得讓世人看到赫連止水和赫連明珠如何得寵。
    拓跋燾想把赫連明珠納入後宮,竇太後私下見過那位“趙明”幾面,認為她是個能忍的孩子,就連賀夫人私下都說過她心地善良,便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待拓跋燾一拜托她幫忙洗白赫連明珠的身份,她便答應了,順便幫拓跋燾處理下幾個月後選妃的事情。
    如今赫連明珠被送到了竇太後的身邊,恢復了女子身份,因為和賀夫人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跟這位溫和的女子也有了些交情。
    宮中少了一個宦官,卻突然多出來一位“夏國公主”,別人不知道,可拓跋燾身邊的近身之人卻是心裡亮堂著,即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能推測出有個女人大概是女扮男裝,而現在要一飛沖天了。
    一時間,無數宮人都後悔當初“趙明”在的時候沒有多巴結巴結,誰也沒想到這個長得陰柔的宦官居然還能得了皇帝的青睞,竟然把她送到竇太後那裡去照顧。這該是多喜歡她啊!
    竇太後身邊的都是什麼人?哪怕是賀夫人,也只是因為生了大皇子才得以在陛下出征的時候受她照顧。
    而這位,連嬪妃都不是呢就已經被送過去了!
    宮中的宮人們都在暗暗討論此事,只有一個人的心裡掀起了滔天駭浪,簡直快要瘋了。
    “我竟調戲過一個快要成後宮妃子的女人……”鄭宗一想到自己曾經在趙明面前做的那些事,忍不住就心裡發寒。
    “等他日她得了寵,我還能有命嗎?不行,不能讓她得寵,不能讓她得意。我說趙明怎麼看不上我,原來是攀上了高枝……”
    鄭宗的表情猙獰到可怕的地步。
    “她竟然敢勾引陛下!”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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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6章 紅花綠葉

從未當過高官的賀穆蘭,並不知道原來當上左司馬是有這麼多好處的……
    賀穆蘭握著手中幾卷空白的“委狀”,又問了一遍素和君。
    “你確定虎賁軍的左衛率、越騎校尉和屯騎校尉都是由我來委任的?”
    “怎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左衛率負責你的安全,率的是你的衛隊;越騎校尉是你的本部人馬,負責傳令和調度;屯騎校尉負責平日的練兵,都是你的直系人馬,自然是要你委任的。別說你,就是源將軍那邊,這三個官職,也都是他委任的。”
    素和君看著賀穆蘭一副不敢置信地樣子,呵呵笑了一聲:“又沒有俸祿,你委任就得你養著,有什麼好不敢置信的……”
    賀穆蘭原本還在心中糾結著“這難道不是任人唯親嗎”之類的問題,待聽到素和君的話,頓時一僵。
    娘啊!忘了這茬!
    自己收自己養!
    “賀穆蘭,你別這個表情啊,不是剛得的封賞嗎?”素和君嘿嘿地笑了起來,“你又沒什麼花錢的地方,養著幾個心腹將領哪裡有什麼負擔!”
    “陛下真的這麼窮嗎?就不可能發發俸祿什麼的?”賀穆蘭埋怨了起來:“你不知道沒有俸祿普通人家出身的官吏怎麼過,若是不貪墨,連飯都吃不上。可貪墨這種事做了一次就漸漸沒了良心,吏治只會越來越壞……”
    “你別對我嚷嚷啊,我就是白鷺官,還能沒你明白?可現在朝中虛職太多,而且我們鮮卑人本來就是以戰養兵,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慣例,要改也不是短時間內能解決的。你現在若是對外喊一嗓子要改官制……”
    素和君壓低了聲音。
    “明天你就被丟在西城外的亂葬崗了。”
    賀穆蘭渾身一震,看著素和君滿是警告的眼神,錯愕道:“有這麼麻煩?”
    “沒有人願意只拿一點俸祿,他們情願不要俸祿,只吃油水。”素和君搖搖頭換了個話題:“你拿到這三封委狀,准備認命何人?早日決定,也好從吏部和軍府走個過場。”
    一旦軍籍和軍功簿換了地方,就要在軍府報備。虎賁軍雖是新成立,但官位卻正式的很,除了沒有兵,一應將領的實缺都是全的,只等著記錄在案。
    黑山大營那麼多士卒,擇其成績優良、家世清白的入選虎賁軍,從黑山到平城快馬也不過就幾天,最多一個月後,虎賁軍就要成立了。
    這各級的將領,總是要填補起來的。
    賀穆蘭拿著手中的空白任書,想了想後,在上面寫了三個名字。
    她也不怕人說她任人唯親,如果真的要調人到她身邊,她也只放心這幾個人。
    “左衛率是那羅渾?我以為你會選阿單志奇。”
    素和君看著賀穆蘭在任書上填著名字,不由得訝異。
    “阿單志奇左臂幾乎廢了,若有可能,我希望軍府能讓他解甲歸田,回去養家。我和他聊過,大檀帳中那一戰他死裡逃生,已經是感謝上蒼,他家中還有幼子,拖著殘軀再上戰場,他怕家中日後就剩孤兒寡母了……”
    賀穆蘭看了眼素和君,挑挑眉笑了笑:“不知素和君可願做這個中人,和我一起去軍府關說關說?”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
    素和君搖搖頭:“何必要你求我,阿單志奇和你差點送命,都是我思慮不周的緣故,這個人情,我理應還他。”
    素和君答應的痛快,賀穆蘭反倒不好意思了。
    “不能怪你,誰知道會冒出來個柳元景呢?”
    “說到柳元景,陛下還准備讓你去南邊陳郡調查些事情……”素和君話說到一半,又收了回去:“算了,這事還是讓陛下回頭告訴你吧,我現在說了,萬一陛下又變了主意,倒讓你白操心。”
    “什麼陳郡的事情?”
    賀穆蘭將柳元景交給素和君後就沒有什麼關心過,所以也不知道柳元景原本安排是什麼。她性子謹慎,不該問的事情就不問,若不是素和君提起了陳郡,她是不會再提起柳元景這個人的。
    “那燕七說,柳元景想要回劉宋,是要走陳郡袁家鄔壁的路子。可袁家鄔壁早就效忠了大魏,其長子更是娶了鮮卑良家子,若是真裡通外合,這袁家就不能留了。”
    素和君怕賀穆蘭不明白,又說的仔細了點:“你是不知道陳郡袁氏的厲害。那是陳郡豪族,袁氏鄔壁曾經以一鄔之力抵御過數次南侵,據說鄔壁中光可以作戰的男丁就有上萬人,除此以外,袁家的兵器、鎧甲、糧草都極為充足。他那鄔壁的位置地處南北交界,若真有反叛之意,南地就要生亂。”
    賀穆蘭怎麼不知道袁家鄔壁?她甚至還進去住過!
    那座養著胡姬的小樓,她曾做夢都想把它燒掉。
    “陛下是想讓我去打探打探?”
    賀穆蘭有些傻,“那不是白鷺官的……”
    “大概會讓你和白鷺官同去吧。”素和君隨口說道:“要是真有不臣之心,你就直接領軍把袁家滅了。”
    “咦?”
    賀穆蘭睜大眼。
    “滅了?”
    “不滅掉,難道留著給南地的鄔主們做榜樣嗎?”素和君不以為然:“它那位置如此顯要,我們早就想要設一南北為界的關隘,只是那地方畢竟是袁家的,他們又投誠的早,所以不好動他。如今他們有投靠劉宋的跡象,正給了我們一個理由,袁家一直左右搖擺,趁此機會收拾了,也好殺雞儆猴。”
    正是因為素和君的輕描淡寫,才讓賀穆蘭察覺到拓跋晃和拓跋燾有著多大的差距。
    當初拓跋晃發現袁家不對,先是安排她和狄葉飛一起混進去調查,然後又挑撥袁家內訌,讓侄兒和親叔叔自相殘殺,伺機奪取袁家通商南北的商路……
    那時候賀穆蘭發自內心的厭惡這個世道,覺得在這個落後的制度下,哪怕君主用鐵蹄踏平了廣袤的疆土,還是無法讓已經嚇破了膽的人走出高牆,挺著胸膛宣布自己是個“自由之人”,情願自甘為奴,托庇於鄔壁之下。
    而那位叫做拓跋晃的儲君,則是想著用最少的人手、用血脈相殘的方法,得到所謂的“地盤”。
    相比之下,拓跋燾這種直白地“我就是想要你的地你先做錯事了所以我來拿了”的態度,讓她容易接受一些。
    可要論殘忍,還真說不好哪一種更殘忍。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賀穆蘭從怔愣中回過神,鄭重地向素和君道了謝。
    素和君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看著案上的另外兩張任書,拿起一張看了看。
    只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眼神有些飄忽。
    “哦,屯騎校尉王猛。這名字好熟悉啊……王猛……咦?是那個王猛?”
    素和君頓了頓,抬頭看她。
    “是黑山大營右軍中的那位王將軍?他不是已經升做撫軍了嗎?”
    “是,我根基淺薄,這點練兵的本事還是王將軍教的。他在黑山大營十幾年,對黑山的勇士都十分熟悉,他來練兵,最是合適,也能夠幫我。”
    賀穆蘭心虛地揉了揉鼻子。
    “就是有一點……”
    “嗯?”
    “也不知道王將軍看中我哪一點,他家有個侄女兒,已經在我面前撮合過好幾次了,還去我家中說過媒……”
    “哈哈哈哈!陳節說軍中大把將軍想把女兒嫁給你,果然是不假!你這身份若是戳破,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家裡砸了東西!”
    素和君越想越好笑,像是瘋子一般笑了起來。
    “哈哈哈,那不是很好嘛……哈哈,你只要任書一至,為了他那侄女兒,他也會來平城上任的……哈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等過幾年我再不成親,還不知道朝中會有什麼議論。”賀穆蘭歎了口氣,把素和君手中那張任書取回來,小心翼翼地卷好。
    賀穆蘭的一聲歎息,讓素和君成功的止住了笑意,也跟著面色沉重起來。
    “你這身份……哎……算了,是我不該,提到這個話題。”
    素和君感覺到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自己原本的好情緒也飛了個干淨:“先別說這些,說些開心的。十天後竇太後要在梅園賞梅,陛下讓你暗中照看下竇太後,竇太後那天還要帶著幾位正當嫁齡的宗室過去,宮外混亂,難保不會生出亂子。”
    “我現在是男人的身份,合適嗎?”
    若她女人的身份已經暴露還好,現在她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公然跟在後宮女眷身邊,傳出去不大好聽。
    “所以你得以其他身份進去。”素和君狹促地說道:“喏,眾家將軍都想要嫁出女兒的花木蘭,應該可以得到竇太後的一封帖子,至少尉遲將軍他們不會反對。”
    自從賀穆蘭水漲船高當上了虎賁左司馬,又得了來年出使涼國的差事,許多鮮卑人家也對賀穆蘭產生了興趣。
    不過因為之前拓跋燾傳出過想把公主嫁給他的傳聞,這些鮮卑大族也都在觀望。他們不見得會把家中貴女嫁給“花木蘭”,但妾室生的女兒卻還是大把的,拿來籠絡一個前途光明的年輕人還是可以。
    “難道……”賀穆蘭聽著素和君的口氣,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竇太後賞梅是假,其實那是用來相親的?”
    “相親?這個詞不錯。嗯,其實賞梅是假,內中又有不少原因,說起來復雜,回頭到了梅園,我再和你細說。”
    “你也要去?”
    賀穆蘭上下掃了他一眼。
    “你不會是偷會哪家女郎吧?”
    “你這話真是……我好歹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前途無量,而且還未婚配,怎麼就不能去梅園了?”
    素和君沒好氣地斜視了賀穆蘭一眼。
    “你這個假男人去不了,我這個真男人難道就不能解決下我的婚姻大事?”
    “真的假的……”
    賀穆蘭又露出古怪的表情。
    “自然是真的。”素和君垮下肩膀,“我家阿爺阿母已經催了,這帖子是直接送到我手上的,我阿爺說我要不去相個女郎,就隨便找個姑娘把我給嫁……不對,讓我給娶了……”
    這麼一說,賀穆蘭想想身邊的男人,似乎都到了婚嫁的年紀。
    鮮卑人早婚,十三四歲就有孩子都是正常,若是投身軍中的男兒,大多也在十七八歲就已經成婚了。
    可現在想想看,除了阿單志奇以外,從陳節到蠻古,再到狄葉飛、那羅渾,包括若干人、若干狼頭、素和君,都是光棍。
    “祝你好運……”
    賀穆蘭拍了拍這個毫無斗志的白鷺官一下。
    “要有能幫上的,盡管開口。”
    “你只要站我身邊就行了……”
    素和君突然特別正經的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
    “像你這樣的糙漢子,只要往我身邊一站,人人都能看得出到底是誰英俊瀟灑,又是誰風度翩翩,所以……”
    素和君對著賀穆蘭拱了拱手。
    “若是想讓我快點娶上媳婦兒,就煩勞木蘭你當上一天的綠葉……”
    “滾!”

  ☆、第287章 梅園大冒險(上)

北朝女子和南朝女子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在男女關系上了。由於鮮卑很長一段時間的婚姻關系都是男子到女方家做僕人,然後才能把女人娶回家,所以女人在成婚之前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是什麼樣子是很容易的。
    而北朝的女人,尤其是鮮卑女子,在感情上擁有很強的自我意識。“明月光光星欲墮,欲來不來早語我”、“郎不念女,各自努力”,都是當時留下的詩句,可謂是快人快語,“你若要喜歡我就來見我,遮遮掩掩就不必來了”,“你要不喜歡我就各走各的,不用哭哭啼啼”。
    至於“女兒自言好,故入郎君懷”、“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等等,表現出的都是北朝女子在約會時爽朗的性格。
    受到北地鮮卑婦女的影響,漢人高門大戶家的閨女若是性格不夠坦率、處事畏畏縮縮,就會受到別人的嗤笑。即使是五姓女,平日裡也可以經常出去游玩、男女之間正常交友——當然,前提得是在門當戶對的圈子裡交游。
    南朝女兒則是更加纏綿悱惻、柔媚婉轉,這和兩地的民族性格有關,在北地,鮮卑女子心目中理想的配偶,並非南朝女子所津津樂道的高門美男子,而是勇敢頑強的戰士和英雄。
    慕容鮮卑留下的民歌“郎在十重樓,女在九重閣。郎非黃鷂子,哪得雲中雀?”就已經表明了若毫無本事,做不了凶猛的鷹隼,是娶不到心儀的姑娘回家的。
    賀穆蘭早在黑山大營的時候,就聽不少鮮卑男兒說過鮮卑女子的性格一向奔放豪爽,但因為軍營裡都是男人,所以感觸還不夠深,後來見到那客店的老板娘豆芸才大致了解了此地女人的大膽。
    雖然那老板娘對象搞錯了讓賀穆蘭有些囧,但總的來說,賀穆蘭還是非常欣賞此時女人們的擇偶觀和價值觀的,對她們社交活動活躍,夫妻關系剛柔倒置的特點也非常贊賞。
    隋唐時期女子地位那麼高,和北朝遺風有相當大的關系。
    要知道後來宋理一起,各種約束女性的條條框框也就變得特別令人發指,尤其是抹殺女子靈性、殘害女子身體的種種“世俗”更是讓人惡心。相比之下,南北朝時期的女人即使看起來奔放了些,也比後世那些裹著小腳喊著“臣妾”、“奴婢”的時期要好,要知道如今的時代,即使是皇帝和皇後之間,也是以“你”、
    “我”來稱呼的,祭祀的時候女主人也必須出場。
    後來的世界對待女人的態度,簡直是一種歷史的退化。
    但無論怎麼說,即使賀穆蘭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備,等到了梅園的時候,還是被眼下的情況嚇了一跳。
    梅園是平城北面一處碩大的山谷,雖名為“園”,其實就是一大片野地圍了個圍牆,又在裡面造了亭台樓閣,像是一個園子。
    北地的胡人仰慕魏晉時候的風流文化,所以梅園中“曲水流觴”、“枕沙溪池”一應俱全,但大多數的景觀其實還是天然的,根本沒有雕飾,所以增添了不少野趣。今年天冷,梅花開的早,許多賀穆蘭根本沒有看過的梅花品種就就在沿路隨便的開著,間或有三三兩兩的少男少女在梅樹下攀談。
    她本來還以為所謂的“相親大會”大概就是男的女的分開坐了,然後互相表演表演才藝,順便猛看看長相什麼的。
    結果還真是男男女女游園……
    賀穆蘭不熟悉平城的路徑,所以是跟著素和君來的。蠻古一聽說這種事頭就疼,所以跟著賀穆蘭來的是陳節。
    狄葉飛也收到了帖子,帖子卻不是竇太後發的,而是竇太後給了高車幾位族長之子,高車幾位族長之子都有婚配對象,就把帖子給了狄葉飛和其他幾個高車軍戶出身的朋友。
    他們也沒想著能在這裡娶到什麼佳偶,只是受了各家長輩的吩咐,前來開拓人脈的。所有在平城有些官職、地位的適齡男子此次都在梅園了,即使沒有得到女郎的青睞,多認識些人也是好的。
    狄葉飛原本是准備和賀穆蘭一起來的,但素和君吩咐了那天賀穆蘭必須要和他一起行動,所以賀穆蘭也只得推辭了狄葉飛的邀請。
    她猜測著狄葉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相親會”,心裡大概還有些忐忑不安,再加上他的身份比他們都要低得多,和自己這個普通軍戶出身的將軍在一起,也許自在些。即使拋卻這些,她和狄葉飛如此相熟,就算冷場在一旁聊聊天,也不無聊。
    她卻不知道狄葉飛在金山的高車人駐地時就已經見識過類似於這樣的場合了,而且得到的回憶實在不怎麼好,所以才想要拉著性格沉穩一些的賀穆蘭當擋箭牌。
    結果賀穆蘭被素和君拉走了,狄葉飛也只能冷著臉跟著崔家的幾個子侄一起去梅園。
    漢人高門都是在園子南面活動,鮮卑大族和各國使節則是在園子的北面出沒,竇太後聽說要到午時才會來主持花宴,而等閒人家也見不到她,所以大部分年輕人還是自顧自玩耍,並不把梅園之游當做什麼應酬的場合。
    素和君在平城裡也是名人,素和家雖不是顯貴,素和家是東部鮮卑,從拓跋鮮卑南下開始就一直跟隨,全族都深得皇帝信任,就以受重視的程度來說,絕不在八大姓之下。
    所以當素和君帶著賀穆蘭一進園門時,素和家的四郎來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梅園,一路行來,有不少相識的年輕人紛紛過來見禮。
    今日的素和君穿著一身白袍,白色是東部鮮卑出身的貴族才能穿的顏色,鮮卑人稱之為“白部”,加之鮮卑人尚白,素和君這一套白色繡金的衣衫簡直是亮眼至極,在路上時素和君就在吹噓他的衣服得來有多麼不易。
    “料子倒是其次,這繡工是南邊來的,所以繡的是南邊的針法……”素和君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袖邊的花紋:“有沒有覺得完全看不出有花紋?等到了陽光充足的地方,光線一照,暗紋就全部都出來了……”
    一旁穿著黑衣的賀穆蘭頭疼的打斷了他的話。
    “素和君,我知道你很緊張,就不必和我這麼嘮叨來分散注意力了。我真的不想知道你那衣衫是怎麼做的……”
    “誰……誰說我緊張了?”
    他惱羞成怒的揚起手臂,開始了自我演講。
    “我可是素和家唯一沒成親的郎君,前途大好,相貌堂堂,我走南闖北,北至柔然,西至吐谷渾,南至劉宋,哪裡沒有去過?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梅園……”
    “莫說話,有幾個女子朝我們來了,就在你身後。”
    賀穆蘭眼睛一掃,看到幾個穿著鮮卑服飾的女子推推搡搡的朝這邊過來,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再手舞足蹈。
    “咦?”素和君面色一僵,那揚起的手臂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在在在我身後?遠嗎?我現在轉過去看會不會顯得很……”
    猴急?
    “還有數丈。”
    賀穆蘭忍著心中的好笑,“你自然點啊。”
    “你當然自然,你又不是男人!”素和君壓低了聲音惱道:“你若和我一般,你也自然不起來。而且這些女子明顯是朝我來的,你當然不緊張了,要是一大群男人朝你來,我看你……”
    “這位郎君可是新封的虎賁左司馬,花將軍?”
    這來的一群鮮卑女子都穿著窄袖束腰的胡服,頭上戴著鮮卑人特有的頭飾,頭頂的寶冠結著垂珠玉串,更有幾塊寶石鑲在耳側的位置,閃的人眼睛都瞎了。
    賀穆蘭哪裡見過鮮卑貴族女性的頭飾,見到她們把這麼一大堆珠寶頂在頭上,不由得感慨地多看了幾眼她們的脖子,又掃了一眼恨不得挖個洞埋下去的素和君,這才回道:
    “正是在下。”
    那說話的鮮卑女子上下掃視了一眼賀穆蘭,搖了搖頭:“你長得不好看哩。”
    她話一說完,賀穆蘭身邊的素和君就“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頓時覺得心裡痛快多了。
    “你說的是……”賀穆蘭摸了摸鼻子,“不過,在下也不靠臉謀生。”
    大概是賀穆蘭答得還算得體,也沒有她們想象中的聽完之後就生氣,這女子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你這人還算有趣,我是尉遲家的女兒,尉遲誇呂是家叔。”
    “啊,在軍中時多蒙尉遲將軍照顧……”
    才怪!
    賀穆蘭隨便客套了幾句。
    這一群女郎明顯也不是為了他的客套來的,尉遲誇呂的侄女從後面拉出一個臉龐圓圓的姑娘,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剛才你不是還老是問嗎?怎麼現在反倒退了?”
    賀穆蘭心中頓時升起不妙的感覺,在看看素和君,只見他臉上全是幸災樂禍的笑意,忍不住頭皮發麻。
    事實證明,從她穿越以來,除了那個腦子不太清楚的袁家家主以外,和她表示出愛慕之意的,大多是女人。
    雖然說這和她如今以男人身份行走於世有關系,但她自己的性向卻是正常的,多來幾次,她也有些隱隱頭疼。
    難道這個女郎要說什麼“我仰慕你很久了”之類的話?
    賀穆蘭的右腳已經開始慢慢往後挪了半步了。
    圓臉的鮮卑女孩抬頭看了看賀穆蘭,又打量了下他的衣著,突然問道:“你為什麼不穿我給你做的衣服?”
    “哈?”賀穆蘭傻了。
    “什麼?”素和君豎起耳朵聽八卦,一下子也懵了。
    “花木蘭,你這就不厚道了,你什麼時候交了這麼個紅顏知己,連人家衣服都收了……”
    素和君皺起了眉頭。
    “我在軍中連女子都碰不到……”賀穆蘭看著明顯高興起來的圓臉少女,腦子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可怕的猜測:“難道說,那時候尉遲將軍送過來的衣袍是……”
    圓臉少女笑的眼睛都成月牙形了。
    “是啊是啊,那是我做的。我阿伯說你喜歡針線好的女孩,所以我把四時的外袍都做了一套。你是不喜歡嗎?為什麼不見你穿呢……”
    “噗!”
    素和君捂著嘴,徑直跑到一棵梅樹前裝著欣賞梅樹,不敢回頭看賀穆蘭的臉色了。
    除了賀穆蘭和那圓臉女孩,其他幾個鮮卑女孩也露出關心的表情,想要聽到賀穆蘭的回答。
    若賀穆蘭真是個男人,怕是此時就要想個既不打擊這個女孩,又容易被人接受的說法,婉轉拒絕她的好意,謝謝她的衣服什麼的。
    無奈賀穆蘭是個情商頗低之人,而且對於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經驗,唯一一個“趙明”還被她說的哭著跑了。
    所以她僵了一會兒,干巴巴地說道:“那個……送過來的衣服太多……我在軍中穿的衣服都糙,尉遲將軍那件料子太好,我就沒穿過……”
    “送過來的衣服太多嗎?”
    女孩失望地垂下頭,嘀咕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
    “我叫尉遲燕,以前你沒穿過它們,現在你是司馬了,記得要穿啊!”
    “啊?哦,好。”
    賀穆蘭點了點頭。
    “不過我的衣服大多都留在黑山大營了,回頭得請人送過來。”
    尉遲燕這下真僵住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腳:“你這人真是木頭!算了,我會寫信讓阿伯給你送來的!你記得我叫尉遲燕啊!”
    她話說完了,又仔細打量了賀穆蘭一會兒,重點放在賀穆蘭的猿臂蜂腰上,這才還算是平靜的跟著幾個女伴走了。
    等尉遲家的幾個女孩走遠了,素和君才以類似於“笑抽了”的表情挪了過來,好笑地問賀穆蘭:“收了人家的衣服又不認賬,恩?”
    “出征前許多將軍莫名其妙的差了從人給我送來衣服,我又不能拒絕,就都收了。有的合適的,料子不算貴重的就穿了。尉遲將軍和我沒什麼私交,那衣衫用的又是上好的織錦,我哪裡能穿去打仗……”
    賀穆蘭搖了搖頭。
    “從了軍以後,華服就和我無緣了。”
    素和君原本還在取笑賀穆蘭惹出來的爛桃花,聽到她的感慨之後突然沉默了起來。
    在她身邊久了,就老是忘記她真實的性別。
    這世上有一種性別,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像花木蘭這樣,已經無法單純的用“她是什麼人”來介定的。
    花木蘭從軍之前是什麼樣子的呢?她是不是也在家中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是不是也和家中的姐妹一樣,會為了今天穿紅色的衣裙還是藍色衣裙煩惱,會為了自己的首飾少了一件合適的生氣?
    素和君將目光移到賀穆蘭的臉上,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中、長相裡,察覺到她尚在豆蔻時的蛛絲馬跡。
    在家會抹著胭脂,梳著發髻,穿著窄裙嗎?
    素和君想象著賀穆蘭如此打扮的樣子,然後……
    ——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嘶……”
    素和君臉色古怪地揉了揉小臂,又看了幾眼賀穆蘭。
    “你冷嗎?穿少了?”賀穆蘭不明所以,看著突然抱臂而立的素和君,“你這套衣衫確實很出彩,就是輕薄了些,如今也是初冬了,絲棉衣裳雖然穿著臃腫,不過比夾襖要暖和的多。”
    “你懂什麼,這叫風儀……”素和君反射性地回了句嘴,再看了眼賀穆蘭:“你以前沒當兵時,在家裡穿什麼?”
    賀穆蘭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花木蘭少女時期。
    “除了下面不穿窄裙穿褶褲以外,頭上戴的也不是寶冠以外,和她們的打扮也沒什麼區別啊。”
    “哦……還好你從軍了……”
    素和君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
    “否則……”
    否則以她這平庸的相貌,怕是就要嫁個普通平庸的男人,然後蹉跎的度過她的一生了。
    那簡直就是一種折辱!
    “世人皆以容貌才華評論女子,在認識你之前,我也是這般認為的。”素和君忍不住感慨,“我總覺得以我的家世和才能,日後一定會娶個相貌美麗的大家貴女持家,而後娶上七八個美貌動人、長相不同的美妾,這輩子才算是圓滿……”
    ‘然後你就娶到了一個家世確實驚人,脾氣也一樣驚人的女子。莫說美妾了,估計多看一眼別的女人都會被打死……’
    賀穆蘭在心裡默默吐槽。
    “不過認識你之後,我倒覺得我有些淺薄了。”素和君搖了搖頭。“這世上的女子千千萬,誰說非要容貌艷麗才算是良配?”
    “咦?素和君怎麼拿我來做比較?”賀穆蘭失笑,“我這樣的,估計千千萬裡也找不到一個了。”
    “確實如此。”
    素和君點了點頭,抬頭看向頭頂的梅樹。
    在那裡,許多含苞未放的梅花正在枝頭點綴著,因為沒有綻放,所以幾乎無人問津,也無人欣賞。
    但他卻覺得,這含苞欲放的梅花,正是因為時候未到,反倒更加期待它會開成什麼樣子。
    “所以……”
    賀穆蘭莫名的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光禿禿的許多小點,他到底在看什麼?
    “花將軍!哎呀你在這裡!”
    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在園門附近四處晃悠,終於找到了在這偏僻一隅裡閒聊的賀穆蘭和素和君,立刻邁著長腿歡快地奔了過來。
    “我找了你好久了!”
    “獨、孤、傻!”
    素和君咬牙切齒地念出他的名字。
    “啊,素和使君也在。”獨孤諾三兩步走到兩人身前,像是剛剛發現素和君似的咧開了嘴:“使君穿的真好看,不過我一路走來,好像看到大家都是這麼穿的。你們是約好這麼穿的嗎?早知道我就不穿這件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紅衣,似乎對自己穿的和別人不一樣有些羞窘。
    “啊,花將軍穿的是黑的!這樣我就輕松多了!”
    鮮卑貴族尚白,這種鄭重的場合,穿白衣的自然不少。
    也有把官服穿來的,不過魏國的官服不好看,穿著倒像是顯擺官位的。
    即使如此,這麼大喇喇地把這樣的話說出來,若不是有意諷刺,還真有可能是缺心眼。
    賀穆蘭見素和君氣的恨不得把衣服脫了踩幾腳,轉頭打起了圓場:“我等都是男子,隨便穿什麼都一樣。你來找我何事?”
    獨孤諾嘿嘿笑了幾聲,轉頭看看家中的下人沒有追出來,這才神神秘秘地說道:“我家給我訂了親,可是我卻沒見過那家的女郎,我准備偷偷到南邊園子裡去看看……”
    “那可真可惜了,就你這長相打扮,怕是連女郎們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當成登徒子給叉了出來。”
    素和君冷笑。
    “是的,是的,我也這麼覺得。”
    獨孤諾連連點頭。
    “所以花將軍,能不能請你陪我同去?”
    “什麼?”
    賀穆蘭吃了一驚。
    “我去?”
    “若是我真被人發現了,有你這樣的勇士,好歹還能免一頓打……要不你就護著我,不要被人打了我的臉就行。若是我家兄長看到了我臉傷了,回去又是一頓暴打……”
    獨孤諾笑的天真。
    “我就去看看我要娶的女郎長什麼樣,不做什麼……”
    “為何不大大方方去?”
    賀穆蘭睜大了眼。
    “未婚夫妻見一面不是正常的嗎?”
    “還……還沒到……兩家也只是私下……”
    獨孤諾一下子紅了臉。
    “其實我也是高攀……”
    他大概是不擅長撒謊,話說一半滿臉通紅:“花將軍,我就說實話吧,我就是想去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就回家和我阿母商量商量,別耽誤了人家。”
    “花木蘭,你莫跟著這混小子亂來!”
    素和君見賀穆蘭若有所思的樣子,嚇了個半死。
    “若被人發現,他倒沒什麼,就怕你名聲沒了!”
    “我有什麼名聲!”賀穆蘭好笑地刺激他,“我又不想娶什麼如花美眷,在討七八個美妾!”
    “我不是這個意思!”
    素和君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南邊園子裡那麼多人,難保沒有認識我們的,而且現在天色不晚了,我們在太後來之前也不適合亂跑……”
    “不用的不用的!我已經派了家人去打聽過她們在哪裡了!我們直接溜過去就好!”獨孤諾連連擺手。“就說我們迷路了!你也知道我的名聲,迷路是很正常的,對吧?”
    “哼!”
    “花將軍,我也實在找不到人幫我了,一個人去,我心裡也委實是害怕。”獨孤諾神色有些迷茫。“我阿母說等著水到渠成就是,可我總覺得漢人家的姑娘怕是不願意,到時候若是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這親成的也沒什麼意思。我要娶一個不喜歡我的姑娘做什麼呢?”
    “任性!大族之間的婚事,怎能由你願意不願意就決定的。便是那姑娘再不願意,家中想要讓她嫁過來,她也只能……”
    素和君立刻雙手負到背後,以一副“我要教育你”的樣子准備和獨孤諾說道。
    “好吧,我隨你去一趟。”
    賀穆蘭干脆地點了點頭。
    “花木蘭!”
    素和君眼睛圓睜。
    “謝過花將軍!”
    獨孤諾欣喜若狂。
    賀穆蘭願意去一趟,是因為獨孤諾在花木蘭卸甲歸田後依然還保持著這樣的赤子之心,甚至願意以自己的婚姻為心目中的偶像撐腰。
    他既然如今能說出“我要娶一個不喜歡我的姑娘做什麼呢”,那日後他願意以正妻之位對待花木蘭,心中所作的取捨可想而知。
    她記得和他同去的羽林郎們曾經取消過他“人有五長必有一短”,所以妻子都受不了而和離了,獨孤諾當時惱羞成怒罵了一通,卻也一個字都沒有說妻子的不好,也不像很多男人一樣離魂了就埋怨前妻如何如何不是。
    也許正是他閉口不言妻子不好的緣故,人們才覺得是他身上出了毛病。
    她覺得獨孤諾是個很可愛、很坦誠的漢子,若是因為那個女孩一開始就不願意嫁給他而弄到後來雙方和離收場、甚至奠定了“漢人和鮮卑人結合是不幸福”的開端,那未免有些遺憾。
    就算她任性一次,也算是她想要還了獨孤諾曾經來為花木蘭撐腰的人情,她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素和君,我陪他去一趟就行了。太後沒來,如今這梅園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兩個人去足矣。”
    賀穆蘭對著素和君點點頭示意。
    “你就在這邊等我,待我事了,我再回來……”
    “你認識梅園的路嗎?你有漢人的衣服嗎?你知道他找的女郎長什麼樣嗎?你知道獨孤傻二怎麼才能和人家說上話嗎?”
    素和君連珠炮一般說出一大串話,看著已經懵住了賀穆蘭和獨孤諾,八面威風的震了震衣袖。
    “呃……”
    “啊……”
    “你們若是我手下的白鷺官,我早就把你們送回老家去更添了。”素和君將手背在身後,仰起脖子,睥睨地說道:
    “若說潛入南園這樣的事,沒我幫忙,你們明早就要丟臉丟到太和殿去!”
    他斜眼看了看獨孤諾。
    “想不想見你的未婚妻?求我啊,求我我就……”
    哈哈哈,掙扎吧,拂袖而去吧,只要你有一點……
    “我居然忘了您的本事!”
    獨孤諾一臉狂熱。
    他看著已經張大了嘴的素和君,干脆地彎腰行了個大禮。
    “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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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8章 梅園大冒險(中)

竇太後要帶著宗室女眷來游園,為的是什麼人盡皆知。
    如今這梅園還請了不少來京中朝賀的使節,不但如此,柔然新附、被封為“平漠將軍”的右賢王闔閭,以及北涼前來朝賀的三王子沮渠牧犍、北燕的皇太孫馮象等人,不是沒有婚配,就是正妻之位空懸。
    拓跋燾自己的女兒才幾歲大,但他的妹妹們都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了,尤其是拓跋鮮卑有不少的宗室女還未婚嫁,若是嫁到屬國去當個皇後什麼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算是絕好的歸屬。
    如今宗室女十分難求,先帝女兒原本就不多,加之拓跋燾十分愛護兄弟姐妹,導致正宗的公主更加地位高漲。
    加上已經被滅亡的夏國的公主們、還有柔然那麼多大族之女,如今既然都已經亡了國,隨便配掉也讓人寒心,由竇太後帶著出來見見,要是有雙方都看上的,嫁給鮮卑大族做妻子也是一樁美事。
    北園有那麼多的鮮卑兒郎前來,並不全為了相看鮮卑女兒,而是安撫那些亡國宗室們嚇破了的膽子,表示大魏的恩寵的。
    至於其他幾個附屬國的王子們遠道而來,自然是為了求娶拓跋鮮卑的宗室女,甚至是公主。
    因為有這麼多政治考量在其中,又攤上拓跋燾明年正月之後要大選嬪妃,所以這一次的梅園裡,可謂是掉下一個枝條都有可能砸到公主和王子,白鷺官和羽林郎們的戒備也就越發的森嚴。
    若是沒有素和君的幫忙,嘿嘿,獨孤諾和花木蘭還當真就要出丑了。
    在這梅園裡找到漢人男子的衣衫倒是容易,高門子弟哪怕如廁都要換衣,隨身一定帶著干淨衣衫,隨便找一個熟人要上幾套就行。可問題是他和賀穆蘭還行,都是七尺的標准身材,唯有獨孤諾,長得人高馬大,肩寬胸闊,找來的深衣和袍服都穿不上。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適的,那叫一個寬袍大袖,可肩膀還是有些緊,讓獨孤諾忍不住不停的聳動肩膀。
    “哎呀,這衣衫怎麼做的這般緊,可袖子又這麼大,風往裡直鑽的,難道不冷麼?”獨孤諾攏了攏袖子,不自在地看著自己的腿。
    “我覺得底下也涼颼颼的。”
    莫說獨孤諾,連賀穆蘭都有些不太適應。
    鮮卑人的褲子是褶褲,是一種寬大的褲子,褲腿處會收起來,像是一個燈籠褲,裡面穿著“窮褲”,也就是平角n褲一樣的短褲,行動很是方便。
    但漢人的褲子就是直筒褲,幾乎貼身,加之寬袍大袖讓已經習慣了窄小袖筒的賀穆蘭更覺得穿了喇叭袖的衣服,很是不方便。
    鮮卑人多披發左衽,漢人則是束發右衽,三人還要把頭發整理整理,頗費了一番功夫。
    獨孤諾束發戴冠以後,比之前結發成索,滿頭小辮子的他帥多了,而且明顯多出了一股英挺之氣。
    就連素和君,在穿了深衣之後,之前那身穿白衣華服的輕浮之氣也一掃而空,顯得莊重了許多。
    只有賀穆蘭,因為衣裳寬大又不是合身剪裁的,原本勁瘦的身材倒全被掩蓋了過去,跟在兩人身後,倒像是家將僕從一流。
    但這只是她不抬頭的時候。
    只要她看上你那麼一眼,任誰都能生出敬畏的心態來。常年在沙場上生死拼殺,早就磨礪出賀穆蘭冷冽的氣質,尤其是那堅毅的眼神。
    “好看是好看,就是麻煩多了。”
    獨孤諾摸了摸自己的頭。
    “我們出發吧!”
    話一說完,立刻抬腳就走。
    “喂,方向錯了!”
    素和君臉一板,叫出聲來。
    “哦……”
    這位“獨孤傻”之前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已經打聽清楚她們在哪裡,卻在連續三次方向錯誤之後被素和君殘忍的剝奪了帶路的權利。
    素和君的原話是“一個連方向都找不到的人還怎麼帶兵打仗?”,直把獨孤諾打擊的連路都不會走了。
    說實話,賀穆蘭見過不少路癡,但路癡成獨孤諾這樣的真是少見,他也不是沒有方向感,而是走路非要靠標志物來認方向,若是在梅林這種一眼望去四面皆同的地方,他轉個身就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了。
    賀穆蘭和素和君都屬於方向感極好的人,在獨孤諾幾次將他們引向來時之路時候,即使賀穆蘭再怎麼覺得素和君吆喝獨孤諾像是吆喝狗狗一樣,也只能無奈的承認讓他帶路是個災難。
    “你確定她們在玩射弓?不是說漢人的女子大多不會射箭嗎?”素和君納悶地搖了搖頭,“倒是聽說不少士族女郎的馬騎得不錯。”
    “應該沒錯的,我派去的人回來說她們在四處找人借弓箭。帶弓來玩的大多是男兒家,她們臨時起意,有下人找到外面園子裡,我派的人就趕緊回來告訴我了。”
    獨孤諾捏緊了拳頭揮了揮。
    “說是在梅亭東邊的空地上。”
    拉弓射箭會讓手變粗,尤其是右手的虎口和拇指,一個好的弓手,那只手一定是慘不忍睹的。
    譬如花木蘭的手,因為長期拉弓,手指幾乎都有些變形,手掌裡也滿是粗繭和各種傷口,即使十幾年過去了,也無法恢復平整。
    賀穆蘭發現這個年代用“扳指”來射箭的人很少,只有一些雜胡喜歡用扳指,她原本以為這裡還沒有發明扳指,結果和一群同袍聊天後才發現扳指是早有的,但鮮卑人認為使用外物來練箭是一種懦弱,手部習慣了弓弦的觸感才能更好的拉弓射箭,以至於即使有“扳指”這種保護手的東西,他們也不屑用它。
    加之胡人的扳指一般是骨頭、木頭、陶土做的,容易壞帶著也難看,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淘汰了。
    正因為如此,女人練騎射的很少,這個時代的女子不需要人人通曉針線,雙手柔若無骨才是世人追捧的審美,在一起玩射弓的,大概都是家中父兄在軍中任職的女郎。
    普通女子用的弓,弓力有限,若真是向男兒去借弓,那這些女郎的本事其實也很不錯了。
    幾人按照素和君的記憶往南去,路上遇見幾個巡視的白鷺官,當看到是上司親自換裝前來,頓時都驚得眼睛渾圓,莫說阻攔,一個個都溜了個沒影,生怕被素和君看到是他們發現了他的行蹤。
    “這些家伙,肯定當我是看上哪家士族女子了!”素和君惡狠狠地瞪視了獨孤諾一眼:“我一世英名,竟傷在你手上!”
    “呵呵……”獨孤諾抓了抓頭。“可是我求過你,你也答應了啊。”
    “你!”
    因為白鷺官不加阻攔,羽林郎也認得素和君,從北園到南園關卡的路倒是過的非常容易。可既然是士族女郎們出來游玩,家中帶著的僕從家將侍從之流肯定不少,尤其是獨孤諾定下的人家還是李家,那是世代將門的出身,素和君等人一看到那一群膀大腰圓、腰佩武器的家將頭腦就發漲。
    “這些娘子是要在這裡打仗嗎?”素和君咋舌,“還是就是擔心有孟浪的男人闖進去,所以干脆弄出弄出這麼多人來?”
    女郎們玩耍的地方被布幔圍了一圈,裡面不但有女子的笑聲,也有男人的交好聲,顯然是在一起嬉戲。幔帳是北朝女子出游必備的遮掩,大多是青布為帳,遮蔽所用。一個貴族女子出游,動輒出動十幾匹馬車,幔帳就要占好大一塊地方。
    獨孤諾原本是想著硬闖,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闖不進去,所以才想找花木蘭幫忙。
    可饒是賀穆蘭,看著這麼多來回巡邏的家將,頭皮也在發麻。
    她若動真格的,進是肯定進的去的,大檀的大帳人數也不知道比這多出多少,還不是給她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如今她是要陪著獨孤諾去找未婚妻,又不是來鬧事的,真鬧起來,別說找不找得到李家女,就算找到了,對方大概也會對獨孤諾一生黑了。
    “看樣子又要我出面了。”素和君見到這個場面,忍不住搖了搖頭,“算了,我豁出臉面再幫你們一次。你看到那邊沒有……”
    他指了指離帷幔入口較遠的一處地方,只有幾個閒散的家將在那裡看守。
    “我等下去帷幔那邊,亮出我的身份,就說查出裡面有些不妥,因我是白鷺官,這些家將肯定不敢怠慢。倒時候我幫你們吸引這些家將的注意,你們想法子放倒那兩個家將,然後偷偷進去……”
    素和君心裡也覺得好笑。
    “等我也進了帷幔,你們的事了了,我再想法子把你們帶出來。”
    “使君不能也把我們帶進去嗎?要打傷幾家的家將,是不是太冒險了一點?”
    獨孤諾有些不安。
    “我是何等身份,要用白鷺官的名義帶你們進去看女眷,傳出去能聽嗎?我一個人進去看看,還能說是行監察之名,再帶著兩個壯漢,那就是抓刺客了!這裡面的女子要得了消息,馬上就跑了個沒影,你還想找誰?”
    素和君沒好氣地繼續說:“這些郎君和女郎帶的家將雖然厲害,但並不是木蘭的對手,你只管跟好她,真要惹出麻煩,我再想辦法。”
    “哦。”獨孤諾點了點頭。“聽你的。”
    “素和君還真是對我的身手有信心。”賀穆蘭苦笑著看了看那帷帳一邊的家將,“我看他們似乎會來回巡邏,就算把他們放倒了,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
    “所以就別廢話了。”
    素和君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剛剛巡視的家將們過去,立刻整了整衣服,靠近了帷幔入口的家將。
    “什麼人!”
    幾個家將見來了一個只身的男子,立刻圍了過來相詢。
    素和君看了看幾個家將,做出一副鄭重的樣子,從懷裡掏出一塊銅牌。
    “我是候官曹的人。”
    ***
    “花將軍,等下我先上去引起他們的注意,然後你從背後伏擊,我伺機捂住另一個人的嘴巴,你再解決……咦?花將軍你人呢?”
    獨孤諾等素和君走後,絞盡腦汁在想,該如何不發出動靜的對付那幾個守衛幔帳一隅的家將,他和賀穆蘭藏在一棵老梅樹後面,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剛抬起頭來想要告訴賀穆蘭自己的計策,卻發現對方已經沒了影子。
    再抬頭看去,在那幔帳一隅將幾個家將拖到一邊的,不是賀穆蘭還能有誰?
    賀穆蘭見獨孤諾還在那樹後頭傻乎乎地張大著嘴,立刻伸手招了招,讓他過來。
    獨孤諾四下看了眼,發現旁邊的家將都在關心素和君那邊,還有幾個想湊過去看熱鬧的,立刻發足狂奔,瞬間來了賀穆蘭身後。
    “花將軍,你怎麼放倒他們的?”
    獨孤諾看著地上昏睡不起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不會死了吧?”
    “沒死,暈了。”賀穆蘭搖了搖頭:“他們又不知道我是誰,我穿著漢人衣衫,靠近了以後他們才問我的身份,他們最大的錯誤便是讓我靠近了……”
    賀穆蘭沒有多提,省的倒像是顯擺,獨孤諾瞠目結舌,一直到賀穆蘭掀開帷帳鑽了進去,也沒弄清楚到底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是會什麼法術?還是會勾魂?”
    獨孤諾喃喃自語之後站起身,卻被面前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嚇了一跳。
    不說是獨孤諾,就連前面先進來的賀穆蘭也是無語。
    他們沒想到不但外面有人,這帷幔邊緣也有人,一進來就和別人碰了個正著。
    不在帷幔正中戲耍,跑到這邊緣位置做什麼呢?
    賀穆蘭正准備把這人也給放倒了,那一副貴公子打扮的少年卻突然露出了然地微笑,指了指幔帳上的缺口說道:
    “嘿嘿,你們是溜進來看盧家和李家的幾位女郎的吧?你放心,都是同道中人,我不會到處亂說,你們就當沒看見我……嘿嘿……”
    他一邊訕笑著,一邊悄悄往後退。
    賀穆蘭知道這男人大概是腦子動得極快,以為他們是混進來的刺客歹人,所以想要示弱,伸出手准備擒住他。獨孤諾卻信以為真,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你也是溜進來找人的?那太好了!你認不認得李家的酈娘是哪個?”
    賀穆蘭想要制止他說話已經是來不及,只得心中哀嚎一聲,看著瞪大了眼睛的少年不可思議道:“你還真是來私會女郎的?可酈娘……”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獨孤諾,又繼續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
    “我們時間不多了!”
    賀穆蘭開口打斷了獨孤諾自報家門,一把拉過了那少年的手腕。
    那少年只覺得手臂上像是箍上了一個鐵鉗一般,剛剛呼痛,就聽到賀穆蘭說道:“閣下猜得不錯,我這位朋友心中愛慕李家的女郎,想要看她一眼,看你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可否請你帶個路,讓我這位朋友遠遠地看上李家女郎一眼?”
    “痛痛痛痛……你這哪是請我帶路,你這是要殺人吧?我……”那少年扯著嗓子准備叫,被賀穆蘭一把拉入懷裡,捂住了嘴巴。
    賀穆蘭身高七尺有余,這少年大概十五六歲,還沒賀穆蘭高,被她一拉到懷裡,立刻掙扎了起來。
    “得罪了,不過我們進來於理不合,不能讓你亂叫啊。”
    這下子,連賀穆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獨孤諾看了看賀穆蘭,又看了看她懷裡的少年,忍不住歎了口氣:“算了,你放開他吧,若他不願意,勉強也沒意思,就與我和酈娘一般。我們自己去找,若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你想清楚了?”
    賀穆蘭鉗制著這個少年。
    “我若真放了他,他說不定轉頭就去叫人了。”
    “放了吧,最多丟個臉。”
    獨孤諾搖了搖頭。
    “是我命不好,都鑽到這裡了,這也許就是天意。”
    賀穆蘭是陪獨孤諾來的,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生了退卻之心,賀穆蘭就松開了手臂,把那少年放了開來。
    奇怪的是那少年被放開後不但沒有叫,而且還臉色古怪地看了獨孤諾幾眼,這才瞪了一眼賀穆蘭,對獨孤諾說道:“你是愛慕李家女郎,所以才到這裡來找她的?她知道嗎?”
    “她不知。”
    獨孤諾老實地搖頭。
    ‘能到梅園南邊裡來的,應該也出身五姓吧,與其讓她跟了個傻缺……’
    少年在心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再看看獨孤諾,覺得他長得也算是儀表堂堂,個性也算是爽直,不像是壞人,這才對著獨孤諾開口問道:“你跟我過去,只能遠遠地看一看,不能去驚擾她。若是她發現了你,願意和你說話,你才能過去,行嗎?”
    這下子獨孤諾大喜過望,望著這個俊俏的少年大笑了起來。
    “多謝多謝,小公子姓什麼,家在何處?回頭我請你喝酒!”
    獨孤諾的皮相實在是好,否則也不會被拓跋燾點了十四羽林郎之首來向花木蘭求親。如今他正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除了俊朗,更有一份少年人才有的率性和天真,大笑起來時,連賀穆蘭心頭都覺得一暖。
    那少年莫名地紅了紅臉,攏了攏被賀穆蘭弄亂的衣襟。
    “我才不要呢,傳出去幫你們做這種事,很有意思嗎?”
    話說完了,這才一馬當先,領著兩人往梅亭附近前行。
    獨孤諾腳步輕快,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少年,卻聞到身側傳來一陣清冽的味道,再扭頭一看,原來是賀穆蘭。
    只見她貼近了獨孤諾,低聲地和他說道:“前面那個少年,是個女人。”
    “啊?”
    獨孤諾腳步一頓。
    “你別停下腳步,否則被她發現不對,又要叫了。”
    賀穆蘭戳了戳他,示意他再走。
    “你怎麼知道的?我怎麼看不出來?”
    獨孤諾猛地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幾眼,怎麼也看不出是個女人。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是女人。你別再問人家叫什麼住哪裡了,也別露了她的身份,否則對她閨譽有礙。看她穿著這身衣服,又是偷偷摸摸往帷幔邊跑的,故意也是想溜出去的。”
    賀穆蘭剛剛拉他入懷,對方掙扎,在她胳膊上這麼一蹭,就立刻知道了她是個女人。
    廢話,碰到胸了,即使纏了東西也有那麼大,那麼綿軟,就算穿著寬袍大袖的白衣也感覺的出來好嘛!
    這才是真一手無法掌握假男人。
    和她這不用纏的……
    呸呸呸,跑題了。
    “女人干嘛要穿男人衣服呢?”
    獨孤諾傻乎乎地說道:“女扮男裝哪有那麼容易的,又不是真漢子,扮了也沒有人發現。你看,這一眼就給你看出來了……啊!”
    獨孤諾一聲慘叫。
    “花將軍,你打我干什麼!”
    “哦。”
    賀穆蘭木然的收回手。
    “我手滑。”

  ☆、第289章 梅園大冒險

鮮卑女子們有鮮卑女子們的玩法,漢人閨秀們有漢人閨秀門的玩法,今上喜歡騎獵,無論漢胡,貴族子弟出身大多從拓跋燾身邊的“獵郎”開始,第一個要練好的,便是騎射的功夫。
    由於整個大魏的風氣便是如此,一些高門的女兒家會些騎射功夫,也就沒什麼不好了。
    據說拓跋燾的妹妹武威公主便有一身好騎射功夫,一箭雙雕也曾有過,她今年才十四歲,便開得弓射的箭,繼承了拓跋鮮卑家的武勇,那如今這些女兒家在這裡嬉戲射箭,也沒什麼出奇。
    獨孤諾和賀穆蘭跟著那女扮男裝的少年朝著人群所在的方向走,間或遇見幾個人,看到這少年的打扮都露出一副訝然地表情來,顯然是被她的裝扮嚇到了。
    能在這幔帳裡戲耍的都是自家親眷朋友,想來認識這“少年”的也不少,但大多因為各種原因,並沒有說破,只是忍不住對她指指點點,對著她身後的兩個男人也有各種怪異的神色。
    女孩被眾人的指點弄的有些面熱,不過腳步卻是不停,一直朝著人群而去。
    “真是對不住,連累你了。”
    獨孤諾只是有傻氣,又不是真傻子,知道她一個女孩女扮男裝原本想溜出去的,為了他們不得不又返了回來,被人指點不說,跟著兩個男人亂跑的口徑一定會這麼留下了。
    “沒什麼,他們也就說說閒話,都是自家人,不會太過分。”那少年豁達地擺了擺手,“只要不說到我面前讓我聽見,我就當不存在。為別人的話把自己氣的半死,不值!”
    “正是如此!”獨孤諾眼睛大亮,“我也是覺得許多人很沒意思,一件簡單的事情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復雜的要命,有時候只能當聽不到,否則被曲解了意思還無法辯駁,只能自己生悶氣。”
    賀穆蘭在旁邊莞爾,弄半天這兩人大概是經常被人在背地裡說閒話的,竟都學會了“充耳不聞”這一招。
    少年沒有理他,大概嘴裡說的豁達,心裡其實也很煩亂。但她畢竟是個守信的人,當領著他們到了人群之中時,指著一個穿綠衣服的少女說道:“你看那個穿綠衣的,便是李家的酈娘了。”
    她帶他們來的地方離射箭的女孩們還有一段距離,站著的大多是男子。這裡站著的男子大概和“少年”不熟悉,見到他們湊過來也沒露出什麼不正常的神色,反倒友好地對他們三人頷了頷首。
    賀穆蘭和獨孤諾卻不管這些,當即運足目力往那邊一看,莫說獨孤諾,便是賀穆蘭也都眼睛一亮,心中叫了一句“好”來。
    女孩子射箭,自然不像男人那樣拿個靶子射靶,一來不夠風雅,二來顯不出本事,也容易丟臉。
    她們玩的是“折柳”,尋了一棵不太高的樹,在枝頭懸掛了不少物件,有的是簪子、鐲子,有的是香球、宮絛,大概都是各家女孩從身邊拿出來的彩頭,零零散散掛了一樹,這些女孩們就拿著弓箭,去射那掛著物件的繩子,若是射斷了或者是碰到了掛著的東西,那彩頭就歸這個女孩。
    能讓她們貼身帶的都是好物,這也算是一項變相的“交換禮物”,女孩子們都玩的高興,站在三十步遠的,一個個舉著弓箭沖著那梅樹上射箭。
    “哎呀呀,我看著你那熏香球好久了,你竟捨得把它拿出來。看我把它射下來!”王家的嫡女王佩蘭拉著弓瞄了半天,凝神靜氣地射出一箭,向著高處的熏香球射去。
    那香球是純金累絲的,這個年代,累絲和拉絲的技術是頂級的技藝,整個魏國找不出幾個金匠會這個本事,能掛在梅樹最上頭幾層,一定是很好的東西了。
    可惜王佩蘭的本事沒她的嘴那麼厲害,大概是年幼又是女子,力氣弱了點,箭剛剛射出去,獨孤諾就可惜地說道:“哎呀,飄了。”
    女扮男裝的少年看了獨孤諾一眼,再繼續看去,果然見王佩蘭的箭飛到一半綿軟無力地往下一垂,沒飛到那梅樹上頭,只擦過了梅樹下面掛的最矮的一截宮絛。
    王佩蘭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腆著臉說:“哎喲,一定是風吹的,怎麼到一半換了方向呢?”
    掛香球上去的是崔家的女兒,乃是崔浩弟弟的孩子,在家行六,東西是宮造的,她是崔家女,門第最高,不好拿差的,就把身上佩著的香球摘了下來。
    她射箭的本事也不錯,可也沒臉射自己的愛物,不過見到別人射不到,心裡也總是舒服一點的。
    崔六娘笑了笑,和左右的下人說道:“香球沒射到,不過宮絛卻是碰到了,快叫下人給她摘了送過去,否則她要臊了,說不定還要哭鼻子!”
    她這話是玩笑,下人卻不敢怠慢,梅樹邊守著的爬樹人立刻三兩下上了樹,用剪刀剪了那根宮絛。
    王佩蘭也不挑,拿到宮絛眼睛都笑瞇了,馬上就忘了熏香球。
    “王家女郎天真爛漫,真是可愛的緊。可惜年紀小了點……”
    賀穆蘭身邊一個公子哥兒對著王佩蘭評頭論足,“不過看她的身段圓潤,再過幾年也是個豐滿的女子,倒有些可惜。”
    時人或以健壯為美,或以纖瘦動人為美,很少有喜歡圓潤的。
    獨孤諾和賀穆蘭運足目力看去的時候,身著綠衣的李酈娘剛剛提著弓箭走出來。她拿的是一把牛角長弓,看弓力卻是一把男人常用的弓,和王佩蘭用的短弓不同。
    李酈娘應該是早有准備,身著一件水綠色的騎服,窄袖收腰,加之她身量比一般女孩高挑,更險的是長身玉立,英姿颯爽。
    “她總是想要做到最好。”
    “少年”喃喃自語道:“這騎服應該是早就從家裡帶來的,就算不射箭,也要騎馬的。也是,她配了那樣的人家,總要亮一下自己的本事……”
    就算她自己不滿意這婚事,還是不願意別人說她不好,或是讓別人覺得她不甘心的。
    賀穆蘭和獨孤諾不知道少年在說什麼,而且離得遠,也看不清長相李酈娘的長相,可就這爽利的氣質,已經符合大部分鮮卑男人的審美,難怪李家那麼有自信的要把這位姑娘嫁到獨孤家去。
    賀穆蘭這個女人尚且欣賞她的利落,獨孤諾的眼神就更加期待,連脖子都伸長了幾分。
    只見李酈娘大大方方的走出來,往後又退了二十步,站在離梅樹五十步的地方,輕輕吐出一口氣來,拉動了弓弦。
    錚……
    一聲弦動的輕響發出之後,離弦的箭快速地朝著梅樹上方射去。
    “她看中的也是香球?”
    獨孤諾凝神一望,驚訝出聲。
    那樣的香球,他家裡也不知道有多少個,這宮造之物雖然難得,但對於獨孤家來說,也不過就是給女孩子玩的玩意兒,他眼見著一個兩個姑娘都對那香球有意思,不免有些詫異。
    也是酈娘的運氣不好,冬季多風,突然刮起了寒風,那北風一吹,箭頭立刻往下一墜,沒射中香球,倒蹭到了一枚金鎖片,啪嗒一下掉了下來。
    底下立刻有下人撿了那個金鎖片,跑過去遞給李酈娘,卻見她忘了那金鎖片一眼,半天才拿過來,丟給身後的侍女,顯然是非常不高興。
    這便是氣性大了,遠沒有之前的王佩蘭心性好。
    賀穆蘭歎了口氣,看了看身邊的獨孤諾,心中很是為他惋惜。
    但凡這樣的女孩,一定是掐尖好強的,凡事都想做到最好,心中也有自己的目標,一旦不如她意,就比能力不高的更加難過,甚至會失態。
    她要對自己的婚事沒主意還好,要是心中有喜歡的人家了,被許配給獨孤諾,一輩子大概就該不舒坦了。
    獨孤諾卻沒想那麼多,只是“哎”了一聲,然後惋惜地說道;“她沒想到會刮風,一點余力都沒有留,真可惜!”
    獨孤諾不擅長算計,也沒有城府,可一身功夫是獨孤家出身的名將們扎扎實實打下的基礎,眼光也厲害,一下子就看到了竅門。
    “這位兄台一直品頭論足,想來騎射功夫不錯,不如也下場去射一射?”旁邊一個青年見他老是說個不停,諷刺地說道:“說不定還沒李家娘子射的好呢。”
    “咦?男人也能去嗎?”獨孤諾嚇了一跳,“樹上掛的都是女人家的玩意兒,有什麼好射的?”
    幾個男人頓時“嘿嘿”地謔笑了起來,有一個年紀大點的,立刻指著獨孤諾說道:“看你還是個嫩雞/吧?到這裡來的,哪個是沒有婚配的?你以為這些女子掛了滿樹的貼身物件是為了什麼,還真是什麼彩頭吧。”
    他指點著另一邊從者如雲的貴公子們,“你且看著,等她們不玩了,她們的兄弟們就要出來收場了,到時候誰家的男女看對了眼的,把東西射了走,誰也不知道那樹上的東西是哪個女郎放上去的,得了也算是一段緣分。都是五姓之人,得了也不會亂拿出去,若日後真因為這彩頭得了姻緣,還是一段佳話。”
    “你懂的好多!”
    獨孤諾一臉恍然大悟地看著這個年紀大的,“我還沒問,不知阿兄是哪家的郎君?”
    “好說好說,家父是鄭信,我單名一個惠字,此番是陪家中弟弟來的。”這人姓鄭,自然是五姓之中滎陽鄭氏的子弟,不過他說陪弟弟來的,又遠遠站在男孩和女孩們的另一頭,肯定就是對這些女郎都沒有興趣,做個陪客而已。
    賀穆蘭正在感慨這時代戀愛自由,居然還能搞出這麼多明堂,就為了最後弄出個“天定”的佳話,這邊這個姓鄭的已經轉頭開始問他:“看你也是儀表堂堂的郎君,不知是哪家的好兒郎?”
    獨孤諾張口才說出一個“獨”字,賀穆蘭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一指前方,岔開話題道:“看那邊,那香球被人射下來了!”
    這一聲叫喚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眾人往那邊看去,卻見一個氣質冷艷的少女丟下弓箭,拿著那個香球,轉手就給了身邊的王佩蘭。
    王佩蘭十分高興,抱著那女子的胳膊又笑又跳。
    另一邊的李酈娘大概是有些惆悵,看著王佩蘭如此輕松便得償所願,臉色越發的不好了。
    到底是未出閣的少女,再有涵養城府,在“競爭”這種事上也放不開。
    離得遠,依舊是看不見射中香球那女子的相貌,卻能見到一雙濃眉。她的個子比酈娘還要高挑,骨架也要大一些,穿著一身紅衣,就像是一團火在燃燒。
    頭發也不是烏黑的,在陽光下照著,竟有些發褐。
    “是王家那位,嘖嘖,她能射中是正常的,畢竟有那麼一位娘親和舅舅!”鄭惠露出不屑地表情:“射的好有什麼用,旁人也不會因為她會騎射就把她娶回家去。”
    獨孤諾和賀穆蘭都對他的話不明所以,他們身前的“少年”卻冷著臉瞪了鄭惠一眼,罵了他一聲“庸俗”,還沒等到鄭惠發怒,她就對身後的獨孤諾二人說:“她們那邊大概是結束了,我幫你們去傳話。”
    果不其然,隨著最大的彩頭被射下,女孩子們都沒了興頭,隨便射了幾箭,大多還是射不中的,三三兩兩嘻嘻哈哈後,這些女孩便笑做一團,各自找交好的女伴,去玩投壺之類的游戲了。
    只是看起來不再在意“射柳”的那邊,其實還是有不少家中的下人盯著,大概是想知道自己的東西最後被哪家郎君得了去。
    別的女孩們都和女伴們一起去玩了,只有那紅衣女子身邊只有王佩蘭一人,王佩蘭被游家娘子叫了半天,想要過去,似乎是又放不下身邊的少女,那紅衣女子輕笑了一下,將王佩蘭往前一推,讓她過去不必掛懷自己。
    “那紅衣女子這麼高,不像是漢人?”
    離那些女郎越來越近,其他女郎都三三兩兩離開了,只有紅衣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玩著手中的箭支,獨孤諾見那紅衣實在顯眼,看了看,總覺得她的身量太高大,不像是尋常漢家姑娘,忍不住脫口問出。
    “長得高怎麼了?你長得高,你便不是漢人嗎?”
    “少年”沒好氣地刺了他一句,成功讓身後的獨孤諾摸了摸鼻子。
    她說的沒錯,他還真不是漢人。
    賀穆蘭很想說一句“素和君也不高,可也不是漢人啊。以身高來區分民族,實在是太可笑了”,又怕漏了身份,只好把話又吞了肚子裡。
    “你說的也沒錯,那王家姐姐,母親和舅舅確實不是漢人。”少年大概覺得氣氛太沉默,走了幾步又繼續說:“你們難道不知道王家的那個‘叛逆子’嗎?她便是王家那位叔叔和宇文家女兒的孩子。”
    賀穆蘭和獨孤諾都不知道“叛逆子”是誰,卻都知道宇文家的事情。
    鮮卑有六部,昔年慕容鮮卑和宇文鮮卑爭奪地盤,最終被慕容鮮卑所滅,因為宇文鮮卑和拓跋鮮卑世代交好,多有通婚,所以被前燕所滅的宇文一族有許多人就逃到了代國來投奔拓跋鮮卑。
    這一支留下的人丁凋零,地盤也沒了,但拓跋鮮卑的首領依舊很欣賞他們的武勇,賜給他們部落和草場,這一支宇文鮮卑就慢慢在北魏發展了起來。
    如今軍鎮武川的鎮軍將軍,便是宇文家的人。
    不過就家世來說,宇文家雖然每代都有極強的武將頂門立戶,但確實底子太差,莫說鮮卑八大族,就連素和、爾朱這樣的豪酋之族都比不上。
    李家想要嫁女兒到獨孤家去已經算是驚世駭俗了,原來太原王家之前還曾有過“叛逆子”娶過宇文家的女兒!
    鮮卑族譜從父系,這女孩按血統來,還真不算鮮卑人,難怪會在王家的交友圈子裡。
    說話間,他們就被領到了射柳之地前的空地上,到了這裡,就有不少人認出這“少年”了,就連那紅衣少女都看了過來,怔了一怔。
    這少女長得不算典型的美女,濃眉鳳眼,面若桃李,倒有些林青霞年輕時的樣子,讓賀穆蘭一見了心中就說不出的親近。
    這時候審美觀是喜歡鵝蛋臉的女孩,長得略微方臉的女孩算不得出色,顯得太過剛毅,可賀穆蘭來自後世百美齊放的年代,自然能欣賞不同的美來,忍不住多看了那紅衣少女幾眼。
    誰知道這女孩感官極為靈敏,見賀穆蘭看他,立刻冷眼掃了過來,面沉如水,顯然覺得賀穆蘭輕浮了。
    “九……九郎,你怎麼又瞎胡鬧?”
    紅衣少女也認識這“少年”,但大概不算親密,也只淡淡問了一句。
    這被叫做九郎,也許是九娘的姑娘似乎也很怕她,僵了僵以後才開口:“我想去前面見見我哥哥,好久不見了,他又不願意來,我只能偷偷去見他。”
    紅衣女子眼神柔了點,似是勸她:“既然過繼給了別人,就是別人家的嗣子了,他不來自有不來的原因,你去了,會給他添麻煩。”
    她說話硬邦邦的,勸慰的話也不太好聽,可“九郎”卻很服她,低下頭悶悶地哼了一聲:“我知道了。阿姊還幫著我,等回家,又要累她挨罵了。”
    賀穆蘭和獨孤諾被兩人的對話弄的一愣一愣地,待那紅衣女子的目光移到了他們的身上,“九郎”這才說道:“我要替阿姊傳句話,這兩人到那邊去太扎眼了,我讓他們在這裡等著。若是有人問起,勞煩雲阿姊幫我遮掩遮掩。”
    紅衣女子又看了他們幾眼,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繼續玩著手中的箭支,但九郎卻知道她這是應了,扭過頭去問獨孤諾:“我去幫你傳話,但酈娘不一定會過來,你到底姓什麼叫什麼?”
    “你是酈娘的……呃,弟兄?”
    獨孤諾注意到她之前的話,忍不住張大了嘴。
    居然是小姨子?
    連賀穆蘭都嚇了一跳。
    “是,所以你快點說啊!”
    獨孤諾僵了一下,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誰料他的低語聲剛出,九娘嚇得倒退幾步,駭然道:“什麼?你竟是……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果然和其他人說的一樣,是個莽撞之人!
    “我確實想見她一面,勞煩你傳個話。”獨孤諾微微低頭,“除了這次,我再也找不到機會私下見她了。若她願意,等會我在那棵梅樹下等她。”
    獨孤諾指了指不遠處一棵蒼老的梅樹,枝干虯結,可以遮掩住一個人的身影,四周又空曠,若是有什麼不對一眼就能看見,倒是挺合適的。
    九娘將獨孤諾看了又看,最終還是一咬牙。
    “好,我幫你去傳話,希望是外人都看錯了!”
    至於外人看錯了什麼,誰也不大明白。
    九娘也顧不得自己穿著男裝,快步地朝著酈娘的方向走去。獨孤諾抓了抓頭,滿臉緊張地望著賀穆蘭。
    “將軍,你陪我去好不好?”
    “你和女兒家說話,我去當燈籠嗎?”賀穆蘭好笑地搖頭:“你自己去,問明白了回來,若她不見你,也不一定是看不上你,你不要弄的這麼緊張。”
    “哦。”
    獨孤諾見賀穆蘭不肯去陪他,摸著後腦勺看著那棵梅樹,像是看著什麼龍潭虎穴,最後還是邁了步子。
    只是若是他不同手同腳的話,大概賀穆蘭還以為他是鼓足勇氣了,只可惜獨孤諾同手同腳走出去幾步的距離,就被自己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結結實實。
    他這樣人高馬大的個子,摔一跤那真叫驚天動地,就算不是這樣,好生生一個人走著走著被自己絆摔倒也是件有趣的事,一時間無數人看了過來,其中就包括不遠處的盧七娘。
    盧七娘對有個大男人摔倒也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情去瞧熱鬧的,可她視線往那個方向一掃,立刻就看到了賀穆蘭!
    這一眼,立刻嚇得盧七娘渾身冒冷汗,兩腿一軟,站都站不住了。
    “七娘,你怎麼了?”
    盧七娘身邊的崔家女郎見她面如金紙,如臨大敵的樣子嚇了一跳,這個表妹平日裡是最穩重不過的,哪裡見過她這個樣子?
    “阿姊,阿姊……”盧七娘靠在崔家女郎的身上,渾身哆嗦,“那個殺星來了!那個殺星來了!”
    遠處的賀穆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識破了身份,正無聊的看著一群高門子弟提著弓箭射著樹上那些女兒家的釵簪金釧,對他們良莠不齊的箭術心中嗤之以鼻,她甚至還看到一個塗脂抹粉的,連射三箭都不中,氣的當場就撕了衣襟。
    也有箭術不錯的,射下了心中想要的東西,握著就四處張望,希望從各家小姐默默注視這邊的表情裡看出是誰的東西。
    賀穆蘭冷淡地朝著各家郎君們張望的樣子,看到盧七娘的眼裡卻像是一個擇人而噬的惡魔在尋找著自己的獵物。想到她的兄弟也在這群郎君裡,盧七娘壯起膽子握住崔家女郎的手。
    “阿姊,那邊那個簪著木簪、穿著石墨色長衫的男人,就是上次帶著親兵闖了崔家的歹人!他化成灰我也認得!”
    雖然只是一眼,但滿身血跡、面目猙獰的賀穆蘭卻害盧七娘做了好多天的噩夢,每一天的噩夢裡都是那個小將若沒救下自己,自己如何被賀穆蘭踩成爛泥,或者一刀劈下的場景。
    無數次身首異處的噩夢讓盧七娘對賀穆蘭產生了深深的忌憚,只是余光掃過,全身都在戰栗。
    崔家娘子虛虛地扶著盧家表妹,見她身子還在顫抖,再一聽她的話,立刻柳眉倒豎地朝著她暗指的方向找了過去。
    只見一個眉目並不起眼的男人直挺著站在那裡,看站著的姿勢,倒有些像是家中那些家將,只不過更加淵停岳滯,很難生出惡感。
    不過是個有些氣勢的普通人罷了。
    “你沒看錯?不是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嗎?”
    崔家娘子的伯父是崔浩,那一日卻不在崔浩府上,只是後來聽到有人說起此事,都把那花木蘭說的是凶神惡煞,恍若不是這樣的凶星下凡,是不可能闖到戒備森嚴的崔家裡去的。
    崔家因為這件事,在士族中很是丟了臉,連帶著崔家的幾位兄弟和家人都對花木蘭同仇敵愾。
    苦就苦在這件事還是拓跋燾授意的,在此事之後,崔浩辭謝了家中大部分的門客,閉門深居簡出,倒像是改了性子,也沒有追究花木蘭的過分。
    崔浩甚至還好好的教導狄葉飛,連這次出來做客都讓家中子侄帶著狄葉飛,如今還在外面和其他士族的子弟交際。
    但這件事卻讓其他不明所以的崔家人十分憋屈,說起花木蘭來一個個咬牙切齒,大有“此仇不報非君子”的意思。
    崔家六娘受兄弟影響,一說起花木蘭就恨不得抽他一頓才好,聽到盧七娘的話,立刻怒不可遏。
    “他居然敢摸到這裡來!不過是一鮮卑軍戶出身,居然敢闖我們的帷幔,他以為這是柔然,隨他來去不成?”
    盧七娘怕他要死,崔家娘子卻是不怕,當場叫了下人來,要他們去點齊家將,再找其他交好的人家借人,就說裡面混進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要給花木蘭一個難看。
    若是崔家其他人做這種事,未免有公報私仇的意思。但崔家娘子不同,她只是個女兒家,裡面混進來一個外人,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解決人家,求其他人家幫助是天經地義的。
    再說她只是個女人,若此次賀穆蘭真的在這裡吃了個虧,冷不防被人拿住了丟了臉,也不能拿個女人怎麼樣。
    崔六娘也不怕他怎麼樣,她今年就要定親,平時都在深閨,花木蘭再厲害,也殺不進她夫婿家裡。
    “他哪裡是虎背熊腰,你莫看他長得不起眼,我見過他一劍劈裂了家將的盾牌,那盾牌是精鐵鑄就,只給他一劍揮下就變了形了,那要多大的力氣?”盧七娘一想到那日賀穆蘭的瘋狂就害怕,“崔家家將尚且擋不住,我們家的恐怕更不行,好姐姐,你要抓他,怕是要去李家借人了!”
    她想了想,又說道:“王慕雲的侍衛是他舅舅送的,宇文家的人也厲害,不如也去……”
    “我可不去找她借人。”崔六娘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去李家那借,游家和鄭家應該也帶了不少人。那次花木蘭帶了十幾個人,如今孤身一人,還能給他跑了?”
    李家世代將門,隨便一個家將提出來,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她信任李家之人的本事,便不肯朝王慕雲示弱。
    盧七娘一邊心中實在害怕這殺星,一邊又隱隱覺得這麼多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還可能給花木蘭惹禍,心中有些後悔把這事告訴了崔家娘子。
    可崔家娘子卻興奮於終於可以大仇得報,雖沒想過殺了花木蘭,但好好折騰一番羞辱羞辱卻是想著的,當即派出心腹四處借人。
    她排行第六,卻是從全族算的,在這麼多女子中,她身份高,年紀最長,其他女郎聽說帷幔裡混進來一個鮮卑人,而且還是身份不明的歹人,頓時驚得花容失色,立刻借人借兵,又派人去前面把家中的兄弟找來。
    另一邊,李九娘找到了酈娘,在她耳邊附耳說了什麼,酈娘似乎是很詫異,朝著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獨孤諾左腳絆右腳,好生生走路摔一跤的樣子,頓時連連搖頭,顯然是不答應。
    李九娘又說了不少話,又指了指那梅樹後,酈娘定睛看去,只見那人高馬大到有些蠢笨的青年又站了起來,像是逃跑一般朝著那梅樹後面躲去,頓時眉峰緊鎖,顯然覺得這種事、這個人很荒誕。
    李九娘連連跺腳幾次後,酈娘大概是怕拖著惹出什麼事來,便伸出手指點了點妹妹的額心,帶著幾個侍女朝那梅樹而去。
    帷幔之中並不拘著男女之間攀談,只要帶著下人就好,李酈娘離開走了,也不是很顯眼。
    李家還有一個姐姐也在此地,不過她早有定下人家,開春就要出嫁了,此次來是作為“長者”陪著弟弟妹妹們的,她見李九娘穿著男人衣服有些不悅,可在大眾廣庭之下換衣服太過出格,只好讓幾個侍女帶她先下去,防止她再亂跑。
    當崔家女過來借人時,是找李家長女商議的。聽說帷帳裡混進來了外人,她也不敢懈怠,立刻點了幾十個家人給崔家人,又派人去找李家的女孩回來,約束在身邊她才放心。
    可憐賀穆蘭等在原地正是百無聊賴,卻見有十幾個身著武人打扮的漢子不動聲色的朝自己的方向摸過來,頓時一凜。
    對於敵意這種東西,她是再熟悉不過了。
    奇怪的是,一直安靜在她身旁把玩著牙箭的紅衣少女也抬起了頭來,對著賀穆蘭看了一眼,開口問她:“沖你來的?”
    賀穆蘭知道她也察覺出來了,苦笑著說:“我倒是希望不是沖我來的,不過看樣子好像真是沖我來的。”
    不但那十幾個人,另外幾個方向又有不少人走了過來,尤其是北面來的那些人,各個眼射精光,顯然是在戰場上下來的,每個人都極為精干。
    賀穆蘭飛快的思考了起來,會在這裡給她麻煩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她在這裡一向低調,最高調的那一次也不過是……
    “是崔家的家將,還有游家的,李家的,鄭家的。我姑姑不在,否則王家的人應該也來了。”紅衣少女掃了一眼,“看來你得罪的人不少。”
    “原來是崔家的人認出我來了。”
    賀穆蘭歎了口氣,她那天那麼大張旗鼓,被人認出來也是正常。她卻沒想到自己換了衣服,又盡量不做聲,還是被發現了。
    說話間,崔家人已經趕到,他們雖是家將,但因為今天來的有太後和宗室,都沒有帶利器,全是哨棒木棍一流,這次來的崔家家將大多是崔浩弟弟家的,沒見識過花木蘭的厲害,率先提棍就劈。
    “好!打死他!”
    崔家娘子緊張的握著拳頭,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那邊。
    這樣的動靜自然是驚動了許多人,一些世家公子驚慌失措的去找自家姐妹,擔心她們有什麼不好。還有些膽子大的四處打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有極少數的公子立刻找了能做武器的東西防身,以防是有什麼歹人混進來作亂,好歹能夠擋上一擋。
    至於逃跑什麼的,這些女人都沒撤,他們還要保持風骨,不可能馬上就逃,總要看看動靜。
    賀穆蘭行事想來干脆爽淨,決斷極快,可此時一見十幾根棍子從各個方向敲了下來,當真是進退維谷,一瞥之間,她手中連個武器都沒有,可棍子卻已經到了眼前。
    她正准備不顧形象地打滾避開了,卻見眼前紅影一閃,十幾根棍子通通停住,不敢再敲下來。
    竟是紅衣少女站在了她的面前。
    這些崔家和其他人家的家將自然認識這個少女,崔家立刻有個家將叫了起來:“王家娘子,這人是混進來欲行不軌的外人,請你退讓一下,若是誤傷了就不好了!”
    雖然嘴裡客氣,但這些家將似乎也不是很忌憚這個“王家娘子”,大有你不讓我真的打的意思。
    這少女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隨手這麼一抖,便伸展開來,原來她竟是把蛇皮鞭子當做腰帶作為裝飾,她一身紅衣,這蛇皮也是紅褐色的,竟沒發覺。
    她提了鞭子,站在賀穆蘭的面前,微微挑了挑眉。“我答應了別人,要照拂他一二。我不願失信,也不想擋著你們辦差,你干脆把我擊倒,然後再去傷他,我絕不報復。”
    這話說的也是有趣,可顯然沒人覺得有意思,那幾個家將不敢揮棍,李家的家將卻擔心自家小姐的安危,准備提棍先把她撂到一邊去,不傷了她。
    賀穆蘭從穿越到現在,還沒躲在哪個的背後過,這一番心頭滋味亂七八糟,見李家人真的提棍就朝著紅衣少女的腰間掃去,頓時再也無法忍耐,閃身出去一把抓住那掃過來的木棍。
    “要傷便傷我,去找其他不相干的人干什麼?無非就是我闖了崔家那些事罷了!”
    她動作極快,又有意立威,伸手奪過那木棍,李家家將只覺得手中一股大力拉扯,木棍就被奪了出去,剛剛大驚失色,就見到這“歹人”做出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來。
    “太輕,不趁手。”
    賀穆蘭原本想搶個木棍做武器,到了手上才發現這棍子太輕。
    她冷眼看著那家將,當中將那寸圓的木棍一把折斷,擲與地上。
    “要想打到我,得找精鐵做的棍子。”
    這一下當真是讓滿帷帳的女郎們嚇得心髒砰砰跳,有些當場抽著氣就要捂住眼睛。
    盧七娘突然想起那天這個將軍的可怕,眼睛一翻,就要暈過去了。
    崔娘子看到表妹的慘態,再見李家人吃了虧後僵住,忍不住大聲厲喝了起來:“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這樣的人還敢留在這裡?還不給我拿下!”
    崔家人立刻抬棍要打,賀穆蘭輕輕推開紅衣少女,閃身避過幾下,抬起一腳踢過去,立刻將一個家將踢飛,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其他幾個崔家人害怕花木蘭的武勇,竟有些不敢上前。
    賀穆蘭趁此機會向著紅衣少女說道:“這武器不趁手,借女郎的鞭子一用。”
    紅衣少女也是干脆,把鞭子拋出去,直接退了幾步。
    “你竟有這般好身手,是我自不量力了,還想護著你。鞭子送你了,我的東西不借人。”
    隨著賀穆蘭鞭子到手,一場惡戰也在這邊打了起來。只見賀穆蘭舞動鞭子,遠挑近抽,雖不殺傷人的性命,但她力氣極大,鞭子又是好物,遇上之人無不或無力抬手,或無力提足。
    賀穆蘭左沖右突,已經抽翻了許多家將,一些閨秀們原本還心中害怕,見到賀穆蘭這般干脆利落的漂亮身手,忍不住把那捂住眼睛的手縫開的更大些,再大一些。
    一些好武的年輕公子更是不例外,他們原本就覺得這人就算再厲害,這麼多人圍著也要束手就擒了,結果卻發現此人竟然好生生站到了現在,倒是一群家將不能近身,怎麼不心中技癢,想著若是自己能在他手下走過幾招?
    賀穆蘭揮舞著鞭子毫無力竭的樣子,那些家將卻都是卻打越害怕,越打越心驚,尤其是李家人和其他幾家的人本就是被人借來的,不欲為外人拼命或丟臉,總想著他就一個人在這裡,就算耗也耗贏了,就以自保為先了。
    賀穆蘭威風凜凜,多出奇招,加之拳腳功夫不弱,若有近身上前想要偷襲的,立刻抬起腳來踹個飛起,許多世家公子見到她的妙招忍不住大聲喝彩,喝彩完之後才記起來這個也許是敵人,為他喝彩不免有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再一看左右,都是叫好的,哪裡顯得丟人?也就隨著或拍掌或叫好,倒顯得這些家將像是小丑一般了。
    紅衣少女原本只是遠遠地看著,再見到賀穆蘭明顯沒有練過鞭法,卻把她的紅蛇鞭舞的殺氣凌然,頓時見獵心喜,眼睛越來越亮,面色越來越紅潤,她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就憑著賀穆蘭這一身功夫,哪怕是個殺人犯,也要想法子要了去,在她身邊做一個家將親兵。
    賀穆蘭一個人確實力量有限,沒一會兒背上就吃了一棍。好在獨孤諾聽到不對勁從梅樹後跑了出來,再一看是賀穆蘭被一群人圍攻,頓時大喝一聲,什麼未婚妻子也不管了,更顧不上自己剛剛才被人發了好人卡,立刻發足狂奔,沖上前揮動拳腳,掀翻兩個家將,和賀穆蘭匯集到一處。
    兩人背靠背,獨孤諾頹然問道:“花將軍,是不是我又連累了你?”
    賀穆蘭看著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幔帳入口之處也開始不停進來武人,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大禍已經釀成,今日這個臉也要丟了,只得無奈地寬慰他:“你過去惹的禍大概不少,不過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啊,原來不是我。不是我更好,你為了幫我才來這裡,我也幫你一回。”
    獨孤諾挺直了身軀,朝著圍過來的眾人喝道:“我是獨孤家的獨孤諾,你們若再上前一步,別怪我獨孤閥不客氣!”
    這裡許多人都知道李家和獨孤家有意聯姻之事,忍不住朝著李家人看去。李家的家將頓時面色為難,騎虎難下之際,心裡把崔家人罵了個遍。
    他們來的時候,可沒人說要擒拿的是誰。能讓獨孤家的公子以身犯險也要相護的人,哪裡會是什麼普通貨色!
    “別管他!不傷他就是了!抓了他身後那個登徒子打一頓!”
    崔家娘子繼續指揮。
    猛聽得崔家家將首領一聲令下,兩隊崔家的家人又提著棍子打了下來,賀穆蘭原本一個人還能支持一下,如今顧著獨孤諾,反倒束手束腳,加之漢服寬袍大袖,實在是麻煩,如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打了幾下後直接脫了長衫,卷起袖子,就要動真格的。
    她長衫下是鮮卑人緊身的胡服,倒襯的她身材頎長,氣質不凡,原本不怎麼顯眼的相貌,卻更讓她有種說不出的獨特。
    她當眾脫衣,許多小姐掩住口輕呼,王慕雲已經准備動用自己的人馬了,猛聽得一聲大喝。
    “誰敢動手傷他!是我請他進來查探情況的!”
    正是一臉冷意的素和君帶著幾個白鷺官走了進來。
    “長舌小人!”
    紅衣的王慕雲見到素和君,眉目更冷。
    “凶惡婆娘!”
    素和君見賀穆蘭不遠處站著王慕雲,脫口而出。
    賀穆蘭卻沒想到素和君都驚動了,正想著無法下台。卻見帷幕那邊氣喘吁吁跑過來幾個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發生什麼了!什麼歹人進來了!”
    崔謀是崔六娘的親兄弟,一接到消息就跑了過來。崔家諸子弟武藝都只是平平,有人想起崔家那個高車徒弟來,就請了他做助拳之人。
    狄葉飛正和一群公子哥熬得無聊,被人請去幫忙,立刻像是找到救星一樣離開了宴席,可一到了此地,沒見到什麼歹人,倒見到一個熟悉之人來。
    “火長,你怎麼在這裡?”
    “狄葉飛?”
    ‘那綠眼的美男子是誰!’
    猛然間,無數女人的臉上都飛起了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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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4:14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歡喜冤家

素和君前來,不但是解了賀穆蘭和獨孤諾的圍,也解了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
    白鷺官行事,向來是不需要原因的。正如後世的錦衣衛,他們在這裡,自然有在這裡的原因,不可能說給他們聽,哪怕他們是五姓子弟也是一樣。
    素和君二十多歲就是白鷺官,不完全靠的是家世和羅結弟子的身份,他本身自有自己特殊的渠道,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東西。
    正因為素和君到了此處,又說是委托花木蘭和獨孤諾來查探消息的,許多家中有些陰私之事的子弟立刻萎了下去,一邊不著痕跡的把自己縮起來,一邊想著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還有一些心思復雜的,已經開始想拓跋燾是不是疑心漢人,或是家中想要忤逆意思把女兒先嫁出去不填塞後宮的心思被忌憚等等。
    總之素和君這個皇帝身邊的大殺器一出,真是四方俱靜。
    但是不可避免的,這裡鬧出的事情,就要靠著拓跋燾遮掩了,畢竟素和君這套說辭瞞得過別人,有沒有派素和君來南園,拓跋燾卻是知道的。
    崔家勢力再大,也越不過皇權,之前崔家娘子還能以“抓捕行蹤可疑之人”來對付賀穆蘭,想要讓她狠狠栽個跟頭,可如今兩人身份一暴露,一個是剛剛上任的虎賁左司馬,一個是前途遠大的羽林郎,還是獨孤閥的次子,兩人身上都有官位,可這些家將全是私將,真打下去了,第二天說不定就真的被人帶兵上門報復了。
    不只是漢人家將會說出“主辱臣死”這樣的話的。
    加之人的名,樹的影,花木蘭自殺了“大魏最讓小孩害怕排名榜第一”的鬼方以後,立刻以竄紅的氣勢登上該榜榜首,接過了鬼方能讓小兒止啼的旗幟,世人可能不知道花木蘭是誰,可提起殺了鬼方的“虎威將軍”,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她描述的聲如洪鍾,體若熊虎才好。
    現如今雖然這些貴族子弟看出花木蘭並非外界傳聞的那樣,但他只憑一個女人用的鞭子力敵幾十家將卻證明了盛名之下無虛士,世人皆愛英雄,無論男女種族,有些郎君對花木蘭心生好感,也就親自去向崔家求個和解,這事就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更有甚者,有不少郎君過來相請三人,希望能互相結識一番。他們的父輩因為花木蘭冒犯了崔家的原因不願和花木蘭往來,但這些白身的公子哥卻是無礙的,家中也不拘著他們交友。
    素和君帶著花木蘭原本就是想幫他擴展人脈,加之狄葉飛遇到花木蘭以後怎麼也不肯跟崔家人走了,直說和熟人一起自在,這幾人就混在一起,和一些態度還算友好的士族子弟坐一坐。
    若攪了人家游玩的興致就走,也顯得太打臉了。
    “我都這般犧牲了,你那邊情況如何?”賀穆蘭見獨孤諾精神有些恍惚,心中已經料定結果不太好……
    結果等獨孤諾說出來之後,眾人更是歎息。
    “她若說門第不配,我可能還沒有這麼難過。她說,她說……”獨孤諾神色更見迷茫,“她說她性子烈,所以不喜歡人高馬大的,偏愛弱質文士,而且,她心裡已經有人了。若我願成人之美,她必領了我這個情,想法子報答我……”
    “什麼?弱智文士?”
    因為在南園,說鮮卑話不禮貌,他們從進來開始都是用漢話,賀穆蘭一聽到獨孤諾說李酈娘喜歡弱智,頓時嚇了一跳。
    等過了一會兒,她見眾人都奇怪的看她,這才反應過來,是“弱質”不是“弱智”,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忍不住啞然失笑。
    素和君卻又不同,聽到後當下就嗤笑一聲。
    “這女孩心倒是大,主意也多,卻沒想到你一個嫡次子,要怎麼犧牲才能為她推掉這個婚事,她又可報答的了你的犧牲……”
    “可是我要她的報答做什麼,我……我是來看未婚妻的……”獨孤諾聲音減低,“我確實很喜歡她的身形樣貌,可人家瞧不上我,覺得我傻我卻是看的出來的,既然我一廂情願,她嫁了沒意思,我每天被人嫌棄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正是如此。”賀穆蘭贊同地點了點頭。“若是嫌你笨,嫌你是鮮卑人,都還有辦法補救,可若是不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就是如何勉強,也只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就算如今這婚事黃了你會一時痛苦,就長遠來看,卻是萬幸。”
    賀穆蘭想到獨孤諾前世娶了酈娘,後者情願頂著壓力和離,連子嗣都沒留下一個,顯然兩人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這麼多年,若是雙方有意思,心是鐵的也捂化了,可兩人一直無子,最後鬧到和離的份上,絕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能概括的。
    與其想看兩相厭,最後成怨偶,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成,正如鮮卑民歌所說的,“郎不念女,各自努力”,也不失是條路子。
    無論如何,賀穆蘭已經盡心盡力過了。
    獨孤諾和李酈娘沒有怎麼相處過,就連今天也是第一次見,第一次見剛剛有好感就給人打了個巴掌,難過肯定是難過,傷自尊也傷自尊,但什麼痛苦斷腸一定是沒有的,最多有些難堪罷了。
    所以他情緒低落,狄葉飛和素和君兩人卻不以為然,覺得這種婚姻大事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居然還為未婚妻看不上她這種事煩惱。
    真要看不上他,等睡上幾回,看不上也要過一輩子了。
    莫說他們庸俗,這世間男子大多如此。
    “話說回來,看素和使君和王家雲娘似乎是認識?”坐的遠的一個王家子弟沒聽到賀穆蘭三人在說什麼,不願冷場,就想挑點話出來說,他和素和君等人都不認識,但紅衣女子王慕雲卻是王家女,所以便挑了這族妹說話。
    素和君一聽到王慕雲的名字就變成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那個惡婆娘?我和她沒什麼交情!”
    他是白鷺官,表情雖豐富,但十分大多有五分是做給別人看的,但說起王慕雲時,那是真心實意的咬牙切齒,顯然是吃過大虧。
    賀穆蘭前世住平城時,住的是素和君的家,自然認識素和君的娘子,他的正妻是一位鮮卑宗室,是拓跋燾的一個堂妹,長得頗為俏麗,而且是賀穆蘭的瘋狂崇拜者,曾經還熱切的追求過聲名鵲起的虎威將軍花木蘭,後來花木蘭拒絕了她好的好意,她被拓跋燾嫁給素和君時還撂下過話,只要花木蘭還要她,她立馬和離。
    這種奇恥大辱換成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不過素和君這人對待男女之事上有些沒心沒肺,上輩子也是妻妾成群,兩口子各自過各自的,日子也就這麼亂七八糟的過來了。
    算是典型的鮮卑貴族家庭。
    可是以賀穆蘭少有的“言情小說”和“偶像劇”的經驗,倒覺得比起素和君那位不著調又熱情奔放的娘子,這位冷若冰山的王家娘子和素和君之間更有火花,而且隱隱有些八卦。
    可素和君擺明了討厭這女人,那王家公子也就頓住了試探的口風。大概王家人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族妹,所以他見素和君明顯不喜歡這個族妹,反倒松了口氣,擺出一副笑意迎合道:
    “原來你也知道我那族妹的惡名,她從小舞槍弄棒,還立了一個‘女軍’,簡直笑死人了!若是女人能打仗,還要那麼多男人干什麼?那些個繡花枕頭,也就在家裡自己玩玩家家酒!女人嘛,呆在家裡相夫教子才是天經地義。依我看,她現在仗著叔父寵愛她隨她去,等熬成老姑婆了沒人要的時候,就知道……”
    這人說的興起,素和君卻不動聲色地看了賀穆蘭一眼,卻見賀穆蘭自顧自的坐在案前喝酒,嘴角一副譏誚的表情,神色還算平靜。
    素和君原以為賀穆蘭聽到這樣的話,即使不拍案而起,怎麼也要刺他兩句,卻沒想到賀穆蘭只是當做耳邊風、別人說胡話一般,不但不氣,眼神裡還有些可憐那人。
    他卻不知道賀穆蘭剛穿來的時候就是大齡花木蘭,王慕雲是士族女子,母族又有實力依然被人如此說道,她昔日穿著男裝以花克虎身份行走鄉間時,那些鄉下人對於花木蘭做出的揣測可比這個粗魯、直白多了,比這更難聽的比比皆是,她若每個都要跳腳,一雙腳早就廢了。
    她此時和前世的花木蘭一樣,因為經歷地多了,看的廣了,再聽到這樣的言論,就覺得這些男人非常可憐。他們無法接受女人比自己優秀的事實,也容不得異樣的人生,花在自己規定好的框框裡,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既不願張開眼看看別人的美好,也不願修行自身變得優秀,頗有些井底之蛙的意思。
    “我那族叔原本大好的前途,為了那宇文家倒貼上來的女人被逐出家門,住在那般荒郊野地,可歎可歎,到現在也沒有被推舉為官,一天到晚游山玩水,還美名其曰魏晉遺風……”
    素和君原本就欣賞花木蘭,再聽到王家郎君這麼說族妹,心中無名之火頓起,突然把那酒杯重重往案上一丟。
    “王家郎君,你莫忘了我也是鮮卑人,在座的幾個都是鮮卑人。宇文鮮卑再怎麼式微,你當著我們一群鮮卑人的臉說她母親的不是,就是在打我們的臉!再者你們不欣賞王慕雲,我也很討厭她,但就我看來,她舞刀弄槍和尋常女子捏針走線沒有什麼區別,這個又無關她的人品,有什麼好嘲笑的?”
    素和君真生氣時,眼神幾乎能擇人而噬,王家郎君只看了一眼,笑容頓時僵住,自己默默喝了一杯酒算是賠罪,再不張口。
    士族子弟的涵養都是極好的,知道說錯了話便不糾纏,即使道歉也做的不失自己的身份,但這話題,是怎麼也無法延續下去了。
    好好一頓宴席,一下子氣氛尷尬,幾乎到了沒辦法繼續下去的地步。
    誰也不知道剛才還恨不得把對王慕雲的厭惡刻到臉上的素和君,為什麼會對明顯迎合他意示好的王家男子罵道一點臉面都沒有,賀穆蘭卻知道大概是為什麼,怔了怔看了眼素和君,卻見他坦蕩蕩地看了過來,不由得舉起酒杯,和他遙遙對飲。
    好在這尷尬沒有延續多久,在一旁像是隱形人一樣的狄葉飛突然被人找上了,引起一堆人的側目。
    狄葉飛的長相若是英挺一點,可以說是當世難見的美男子,可惜他的眼睛有些狹長,嘴唇過於薄弱,看起來就透著一股陰柔。加之軍中男兒多是糙漢子,狄葉飛的體格又不粗壯,一來二去,就變成滿軍營女神一般的人物。
    可這些漢家女子眼睛卻是特別毒的,莫說男人,就算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也要分出高下來,互相評判一下女子的優劣,這狄葉飛跟著崔家子一踏入帷幔之中,頓時有無數雙眼珠子看了過來。
    無論風俗怎麼改變,女人喜歡美男子的特點總是不變的。狄葉飛雖然斷了五石散,但副作用一直沒改,經常心煩氣躁、四肢無力,氣質變的也柔和文弱起來,加之穿著窄袖胡服身上瘙癢,所以一直是一身細麻寬袍,更顯得風度翩翩。
    狄葉飛原本就五官極為精致,而魏晉時期最欣賞的美男子原本就是這樣的,人要長得高挑、白皙、五官精致美好。崔浩那是生錯了時代,早生一些時間,也不至於被胡人嘲笑,而是被各家追捧,弄出第二個“看殺衛玠”來。
    狄葉飛長得一雙漂亮的綠眼睛,花木蘭為了綠眼的高車同袍闖了崔浩府去拿門客的事情人人皆知,再見他坐在花木蘭身邊,自然知道他是花木蘭的好友、崔浩的弟子狄葉飛。
    男人也許還會在背後說幾句狄葉飛像女人,或是喜歡他的相貌偷偷看幾眼,這些世家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起狄葉飛,評頭論足起來。
    若狄葉飛是個出身五姓或家世繁盛的狼君,這些女子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顧形象地品頭論足、討論別人哪裡的鼻子好看,哪裡的眼睛有神,但正因為狄葉飛身份微寒、地位不高,還是個胡人,她們調笑起來,就更為肆意。
    因為人人都知道她們不會和這樣的人結成親事,旁人也就只會認為她們愛慕狄葉飛的顏色,不過是女孩子家喜歡漂亮的東西,即使傳到夫家,也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
    但對狄葉飛,怕是從此就沒什麼好眼色了。
    這些女子對於同樣地位的男人,那叫一個處事矜持,端莊有度,但見了狄葉飛後,一個個都是眼睛冒著賊光,恨不得把他叫過來把玩一番才好。
    盧七娘性子沉穩,見眾姐妹討論狄葉飛有些失態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打斷,卻被知道她怕花木蘭的人笑話了一頓,以為她是不敢接近花木蘭身邊的人,只推了王佩蘭出去打聽狄葉飛的動靜。
    王佩蘭年紀最小,沒到婚配的時候,又天不怕地不怕,加之確實喜歡狄葉飛的顏色,被眾人這麼一推,也就半推半就的尋到狄葉飛,臉色紅紅的找他攀談。
    狄葉飛在北地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從黑山大營到北地高車,無論男女見他第一面就會把他當成女人,此時見王家娘子過來,還以為是哪個女郎愛慕火長剛才的威猛,將自己的身子避了避,露出身側的賀穆蘭來。
    誰料王佩蘭卻攀上了狄葉飛的袖子,而且頗有些放不開手的意思,開口嬌聲道:“你就是崔太常家那位右司馬吧?我的女伴們好奇你,想要見見你哩。”
    這話說的狄葉飛像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般,實在是有些輕慢,偏這個女孩長得可愛,說話也嬌憨,扯著狄葉飛地袖子撒嬌的這麼搖一搖,那話說的倒真相是一群女孩欣賞他,相邀去做客了。
    這裡多少男人認識王佩蘭,聞言往女人堆裡那麼一看,果見許多女郎對這般指指點點,還有焦急的引頸張望的,立刻露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著狄葉飛,恨不得是自己過去了。
    狄葉飛只覺得荒謬,用手拂開王佩蘭的手掌,驚疑不定地問道:“找我?不是找花木蘭?”
    王佩蘭一愣,瞧了狄葉飛身邊凶神惡煞一般的將軍,見她長得實在是普通,唯有一雙眼睛出色,忍不住搖搖頭。
    “我找他做什麼?我們找你。我……我叫佩蘭,就是那種香草,你聽過嗎?”
    說罷神色緊張地看著狄葉飛。
    一旁賀穆蘭和素和君聽到狄葉飛說的話,立刻笑出了聲,再聽到這姑娘明顯是來表示喜愛之意的,立刻好奇地看著狄葉飛有什麼反應。
    誰料狄葉飛紅了一整張臉,悶悶地說不出聲,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為什麼來找我,我雖長得像是女人,卻並不是真的是女人,也不缺什麼閨中好友,讓你們失望了。”
    這下子,素和君真是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笑倒在案桌上。
    一旁所有的男子都露出忍禁不俊的表情,似是覺得這番好事落在狄葉飛身上,卻讓他產生這麼個聯想,狄葉飛不是傻的也是呆的,剛才的羨慕嫉妒也一掃而空,看待他的表情也沒那麼怪異了。
    “這位女郎,我這好友面皮淺,我先替他謝過你的好意了。不過我們在這裡原本就不合適,一會兒就走……”
    賀穆蘭見狄葉飛臉皮漲得發紅,好心替他解釋,卻被王佩蘭瞪了一眼。
    “我和他說話,你插什麼嘴呢!我只問他願不願意!”
    若說狄葉飛最尊敬的人是誰,不是拓跋燾,也不是崔浩,而是對他的人生帶來巨大影響的花木蘭,他心中對她的情感十分復雜,幾乎把所有人類能夠有的情感都糅合了進去,此時見到賀穆蘭被呼喝,立刻蹙起眉頭。
    “你們其實也看不起我,不過想讓我過去陪你們逗樂子罷了。我什麼都聽火長的,你對他不敬,我也不願和你說話。”
    他心中明澈,看著王佩蘭的顏色也越來越凝重,臉上的紅意也退了。
    “你請回吧。”
    王佩蘭聽到狄葉飛的拒絕,眼睛裡泛起淚光,竟就這麼捂著臉跑了,渾似前世追星不成反被奚落的中二少女。
    “你……哎!”
    賀穆蘭看著王佩蘭傷心的跑走,忍不住搖頭。
    她如今頂著二十歲的皮,竟像是這一堆火伴的老媽子一般,還關心起他們的感情問題來了。
    只要一想著自己要熬到三十二歲都沒出嫁,而身邊的男人們卻要一個一個的娶媳婦,說不定自己還要為他們參謀、說媒、出謀劃策,也許還要打架助拳,她就覺得頭疼。
    真是心累。
    王佩蘭被狄葉飛說跑了,回到女伴堆裡,立刻就有人站起身來想要過來,被崔家娘子說了幾句什麼,給按了下來。
    素和君往那邊看了一眼,眼神裡都是警告之意,這些世家女子眼界心胸並不比男人要差,見到白鷺官護著狄葉飛,就知道此人大概也是皇帝想要捧起來的,再不敢用“美貌伎人”一般的心理看他。
    但狄葉飛的臉長得實在是好,直到他們起身要告辭了,賀穆蘭都能感覺到至少有十雙以上的眼睛從頭到尾都放在狄葉飛的臉上,連帶著她都有些不自在。
    等要出幔帳之時,一襲紅雲卻飄然而至。
    原來是王家的王慕雲到了。
    “花將軍留步!”
    王慕雲快步上前,走到眾人身邊。
    “惡婆娘,你來干什麼?”
    素和君低啞著嗓子,“別以為……”
    “手下敗將,莫要和我說話。”
    王慕雲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自顧自的和賀穆蘭說道:“如今人人都誇你武藝了得,箭術更是厲害,我想和你比試一番,不知道哪裡合適?”
    賀穆蘭愕然,狄葉飛動容,素和君原本臉色難看,待聽到王慕雲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惡婆娘,你真是自不量力,你就算箭術再精,可知你面前站著的是什麼人?她開的了三百斤的弓,八石的腰弩一個人就能拉開,射程是一百五十步,曾經一箭射下夏國大將的人頭,你這真是自討沒趣!”
    素和君有意打擊她,但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王慕雲第一次露出羞窘之色,上下看了看賀穆蘭,似是不敢相信這樣的身體裡有這般的力氣。
    獨孤諾原本情緒低落,一路上不言不語,聽到素和君誇耀賀穆蘭的話,立刻與有榮焉地抬起頭,恨不得拍著花木蘭的背說一聲這是我朋友雲雲。
    不過王慕雲卻顯得大度的多,直到素和君大肆嘲笑完了,這才服氣地拱了拱手:“確實是我自不量力了,我還以為我的本事在同齡人裡已經不錯,卻沒想到花將軍竟如此了得。我是拉不開三百斤的弓,也射不了一百五十步的箭的。我欲經常拜訪將軍,以武會友,不知可合適?”
    素和君正在好笑,看到她正色請求,表情立刻僵住,那笑聲也一噎,看看花木蘭,再看看王慕雲,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賀穆蘭自來到這個時代,除了趙明以外,再沒有接觸過什麼同性朋友,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對脾胃的,長得又像是前世的大明星林青霞,自然是希望能夠結交。
    可她如今是以男子身份行走於世,生怕給王慕雲惹來麻煩,所以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這才慎重地對她回答:“我倒是不妨事,只是你是女子,畢竟多有不便,我怕給你惹麻煩。”
    這話說的極為誠懇,半點沒有瞧不起王慕雲的樣子,王慕雲聽了之後露出一個情真意切的笑容,剎那間冰霜融化,如沐春風,她長相原本是偏向嚴肅那種的,一笑起來,立刻有種別樣的明媚。
    就連素和君都張口結舌,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她竟然笑了,她竟會笑!”
    “你我以武交友,坦坦蕩蕩,有什麼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太在意會有麻煩,我不在意,你在意嗎?”
    賀穆蘭實在喜歡她這直來直去的性子,“你都不在意了,我有什麼在意的?不過我現在住在禮賓館,你進不去。等我日後在平城置了宅子,你再來拜訪比較好。等我宅子買好了,再……”
    她看了看素和君,覺得這兩人倒是有些意思,說不定能成為一對歡喜冤家,總比素和君前世妻妾成群,游戲人間好,便話頭轉了一下,接著說:“……再讓素和君轉告你。”
    王慕雲果然和素和君之間有故,聽到賀穆蘭的話,又笑了笑,轉頭看向素和君:“長舌小人,你倒交了個好朋友,難得你不花言巧語的騙人了。你記得回頭告訴我地址。”
    “誰是長舌小人!我是白鷺官,不是長舌官!”素和君氣的眉毛都吊了起來,“不要拿小時候的事情一直說,小心我……”
    “花將軍,我走了,後會有期。”
    王慕雲懶得理素和君,對賀穆蘭點了點頭,走的和來時一樣干脆,毫不拖泥帶水,就讓其他人猜測兩人有什麼私情都無法再猜下去。
    知道王慕雲走了,素和君還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毫無平日裡的自然風度,賀穆蘭斜眼看他:“你這不對啊,和平日的你一點都不像。”
    “遇到她,我沒瘋就差不多了!”
    素和君翻了個白眼。“你要和她相交,不是吧?”
    就連狄葉飛也有些悵然:“我忘了火長也是要成親的年紀了,原來火長喜歡的是這樣的姑娘……”
    外冷內熱,倒是和火長一般脾氣。
    這原本是該高興的事,只是他的心中竟隱隱有些難過,像是被什麼堵了。
    ‘大概像是所有離巢的燕雀一般吧,想飛走,又覺得那好屋子總還是給別人占了,心裡難過。想不到我竟是這樣婆媽的一個人,他們說我肖似女人,一點都不假……’
    狄葉飛捏了捏拳。
    狄葉飛的猜測讓素和君又一次啞口無言,就連賀穆蘭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確實喜歡的是這樣的姑娘,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這女孩箭技確實不錯,我若她這般年紀的時候,沒有天生的神力,倒不一定比得過她。”
    她一看就是家學淵源,和花木蘭從其父那裡繼承的路子完全不同。花木蘭十六七歲的時候若沒神力,也許真沒她的箭技了得,但現在……
    賀穆蘭頓了頓。
    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在戰場磨練兩年以後,都不會輕易失手了。
    因為一失手,說不定就要送掉無數性命。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話,不喜反倒更憂,他因為賀穆蘭可能就要成親的念頭把自己堵得半死,再聽到賀穆蘭解釋的話,更覺得自己之前的態度十分可怕,卻又不敢細想是為了什麼,一路上於是越發沉默。
    獨孤諾則是看著一個個有紅顏知己的有紅顏知己,有女人愛慕的有女人愛慕,再看看自己,回家後少不得還要掀起一番風暴,頓時腳步更加沉重,走都走不動了。
    “花木蘭,能不能把惡婆娘的鞭子給我看看?”素和君突然開口說話,伸手向賀穆蘭要東西。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把腰上插著的鞭子遞給素和君,後者接過後摩挲了一陣,這才依依不捨地又還給了賀穆蘭,面上有些許懷念之色。
    “還好你是……若你和我一般,我恐怕想盡辦法也要把這鞭子要來。”
    有狄葉飛在,他不好說明,但賀穆蘭也知道,他的意思是還好她是女人。
    這鞭子看起來已經是舊物了,至少有十年左右,蛇皮早就磨得圓滑,顏色也不是鐵銹紅,而隱隱有些暗紅的樣子。
    至於為何男人不能拿王慕雲這鞭子,賀穆蘭雖然好奇,卻沒有多問。
    反正肯定有一番故事。
    狄葉飛看看素和君,又看看賀穆蘭,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麼啞謎。再看到賀穆蘭腰上插著的鞭子,綠眸更加深沉,只垂著頭,過了一會兒忽道:“我跟著師父的幼子來的,如今出來這麼久,還是到前面去比較好,我先行一步。”
    賀穆蘭知道他現在身份尷尬,和崔家正是要重歸於好的時候,便沒有阻攔他。
    狄葉飛的身影走遠了,素和君才歎出一聲:“他心性不如你豁達,卻勝在堅毅,又能守住本心。看他拒絕幾個女郎的邀請留下來就知道,若他真的去了,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只可惜他比較太敏感了一點,這樣的人若不是變得偏激,就是變得自傲,我真擔心他會辜負你一直輔助的情誼。”
    “朋友之間,又有什麼辜負不辜負呢?能看著他青雲直上才是最好。你沒聽過一句話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我不知道木蘭你竟還懂《莊子》。”
    “我略聽過一些,沒看過全本。”
    “那也很了不起了,許多鮮卑人都不知道這本書。”
    許多鮮卑人之一的獨孤諾跪地躺槍,聽著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喃喃自語:“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嗎?”
    “前面的獨孤郎君請留步!留步留步!哎呀太好了,你沒走遠!”
    一個頂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氣喘吁吁第跑了過來,見到獨孤諾還在,立刻邁大步子一口氣沖到他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絲帕來。
    “我家少爺找不到紙,又被人看的嚴,只好用這個寫給你了。你看完了要燒掉,不要留著啊。”
    那小丫頭說話也是爽利,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囑咐了這一句,把那絲帕遞給他。
    賀穆蘭和素和君見有女人找他,都是避嫌的後退幾步,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獨孤諾也被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不認識這個丫頭,也不知道什麼少爺,拿起絲帕一看,只見上面黛色的字跡映在潔白的絲帕上,這帕子上面沒有繡任何花樣,所以也看不出是誰的私物,倒是聰明的很。
    黛色的墨汁肯定是沒有的,這大概是哪家小姐畫眉的青黛,帶出來補妝的,給拿來用了。
    獨孤諾只看了幾句,心中一暖,面容柔和的和小丫頭說道:“和九郎說一聲,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沒事,若有機會,下次再見。”
    那小丫頭被獨孤諾看的臉發紅,胡亂點了點頭,見四周沒人注意,又一次快步跑開。
    回去的路上,獨孤諾一路的腳步都是輕快的,再無剛才的頹喪可言。

  ☆、第291章 赫連公主

賀穆蘭和素和君在南園那邊耽誤太久,待換了衣服回返,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北面雖然和南面分開,但朝中關系錯綜復雜,南邊闖進去外人的消息一出來,北面的鮮卑人們也都知道了。
    待知道是候官曹(白鷺官的衙門)的素和君帶人辦差,這些鮮卑大族的子弟立刻一個個明面上諱莫如深,私下卻在猜測南面那些世家女子們是不是有給拓跋燾看中的,否則為何連素和君都出動了,而且一點都不擔心被發現。
    鮮卑人其實非常仰慕漢人的文化,即使會被人排擠,也有許多鮮卑人學習漢學、學漢人穿戴漢人衣冠、想法子娶到漢家姑娘為妻。幾位拓跋宗室崇敬漢人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作漢字,不叫“拓跋x”,叫“元x”,以為風雅。
    其實許多鮮卑人不是不想娶漢族高門,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們,僅有幾次通婚,也大多沒有以好結尾收場,久而久之,鮮卑人也就不拿那熱臉貼冷屁股了。
    可要說漢人若是願意嫁女或者娶鮮卑婦,不說別的,排隊求娶的鮮卑大族大概能一直排到城門口去,大把願意散盡家財為家中繼承人定親的。
    一時間,許多鮮卑子弟心中癢癢,就指望著拓跋燾做出“模范帶頭”作用,只要拓跋燾能娶到五姓女了,那他們也就能有個典范,才敢厚著臉皮去各家試試求親。
    如今已經不同先帝和代國的時期,民間早就有大量鮮卑人和漢人通婚,也就貴族們端著舉著,遮遮掩掩,誰也不肯邁出這第一步。
    這下子,人人看向素和君和賀穆蘭的神色更加復雜。還有人甚至胡亂猜測,拓跋燾是不是為了讓花木蘭和崔浩化干戈為玉帛,想要給他求娶個崔家女,否則為何素和君非要帶著花木蘭去露臉?
    素和君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許猜得到也懶得理,他們幫獨孤諾惹下一堆麻煩,素和君真是罵娘的心都有,賀穆蘭也知道自己給素和君添了麻煩,加之素和君對王慕雲很有些小蹊蹺,讓她沒有了之前的談笑風生。
    這一切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正午快到的時候,竇太後來了。
    竇太後是一個十分傳奇的女人,她家是渾源的豪族,年輕時家族裡建造墓地違背了該有的規制,這事原本許多人也都偷偷干,為了先人住的舒服些,多挖了幾尺,多用了幾根好黃楊,原本只要沒人檢舉,是誰也不管的。
    但竇太後家族原本就是大戶,自然惹了不少紅眼,這事一被翻出來,立刻惹禍,這種事歷來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她家惹下的是大禍,先帝當時身體經常不適,最忌憚這種事情,於是她家下葬的公公被鞭屍,家中的丈夫和男丁全部被誅盡,她和兩個女兒幸免於難,被送入宮中做了官婢。
    竇氏這樣犯婦的身份,即使在官婢裡也是地位很低的,但她出身大族,原本就高貴有度,又做了許多年的掌家娘子,見過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會做犯婦太久。
    果不其然,竇氏識文斷字,性格恬靜,又穩重老練,很快就得到了許多嬪妃的看重,在宮中也得到從上到下眾口一詞的好評,就連先帝拓跋嗣都起了好奇之心,召她覲見。
    竇氏“操行純備,進退以禮”讓拓跋嗣留了意,當時還不是太子的拓跋燾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人選,杜嬪早就欣賞竇氏的人品,哭求拓跋嗣將竇氏給拓跋燾做保母,竇氏就這麼到了拓跋燾的身邊。
    拓跋燾十二歲被立為太子,母親去世,竇氏接過母職。她天性仁厚,對拓跋壽就似自己的兒子一樣,拓跋燾跟著竇氏得到了母親般的寵愛,對竇氏情感如同親生母親,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又因為竇氏漢族的身份,對漢學和漢人產生了極大的好感,也對漢臣極為信任,這都是竇氏的功勞。
    拓跋燾登基之後,封竇太後為“保太後”,沒過幾年,干脆從“保太後”變為“皇太後”,和母親一樣孝順。他每次出征的時候,調動京畿防御的虎符都是交在竇太後手上,人人都知道竇太後隨時可以調動幾萬大軍,即使拓跋燾御駕親征,也不敢有任何異動,猶如大魏的定海神針一般。
    而如今賀穆蘭跟著素和君去迎接這位傳奇人物,看到的卻只是一個氣度極好的老太太,她頭發花白,看起來約有五十歲了,走起路來不需要人攙扶,衣著也很樸素,只有頭上帶著一頂鮮卑官帽,顯示她的身份。
    花木蘭辭官之前見過很多次竇太後,她當年陪駕在太延五年(辭官前五年)出征涼國的時候,柔然可汗吳提曾經效仿他的父親,率領大軍攻打大魏,已經南下很遠的地方了,人人都希望竇太後帶著太子避難,這位老人卻斥責留守的大將都是“膽小鬼”,親自拿起戰刀指揮司空長孫道生等人帶兵出征抵御柔然人,很快就擊退了柔然人。
    而那時花木蘭是克柔然的名將,奉命率兵從西線回返,還沒到前線柔然人就已經被打回去了,得到了竇太後的接見之後,又重新率兵前往涼國。
    至於辭官之前,竇太後也問過她願不願意留在宮中,要不要她幫她尋找合適的婚事等等,花木蘭的印象裡她是個很寬和慈祥的老人,而如今五十歲的竇太後,依然是個看起來大度有容的老太太。
    賀穆蘭在打量竇太後,卻沒想到竇太後也在打量她。
    拓跋燾從不瞞著竇太後任何事,自然也把花木蘭是個女人的事情告訴了竇太後。竇太後自己便是個有見識的女人,自然不會因為花木蘭是個女人對她有什麼異樣的情緒,但她把拓跋燾當做兒子,把拓跋晃當做孫子,自然有所有老人的脾性,那就是希望最好的都是自家的。
    拓跋燾對花木蘭沒有任何男女的愛意,竇太後也不覺得這樣的女子蹉跎在後宮爭寵有意思,待在看到花木蘭的長相,即使知道這是個英雄,也覺得實在是太普通了點,率先就丟掉了她也許能和拓跋燾產生點火花的想法。
    她自己的養子她自己知道,拓跋燾喜歡的是豐/乳/肥/臀的豐滿姑娘,最好脾氣溫柔又大度,越漂亮越好,他直接的很,不愛你儂我儂。
    等拓跋燾這邊注定沒啥好果子,竇太後又在想著花木蘭這樣的女人適不適合當“保母”,拓跋晃已經快一歲了,按照拓跋燾的意思,明年過完年就要宣布立儲的事情,那賀夫人肯定是要死了,保母人選卻還沒有定下來。
    雖說花木蘭會打仗,但大魏會打仗的人實在太多了,可這世上能給未來皇帝做“母親”的人,只能有一個。
    這個“母親”做的好不好,直接關系到這個國家的未來,要比能打仗的將軍重要的多。
    拓跋燾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但竇太後自己是保母出身,知道坐上這個位子有多麼不容易,把一個太子平平安安的養大又有多難。鮮卑人的保母幾乎和親母沒有區別,行走宮廷內外也是可以,所以這個位置分外要有信得過的人才能擔任。
    她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還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不可能時時刻刻照拂著孫子,便只能寄望有一個聰明伶俐的能護著孫輩好好長大。
    可拓跋燾的後宮裡實在找不到身份普通又能力出色的,那些犯婦又都有怨懟之心不敢大用,這事就停滯了下來。
    竇太後對花木蘭抱有這樣的心思,見到賀穆蘭就分外的考量。
    賀穆蘭感覺到竇太後對她多看了幾眼,卻沒太注意,只以為她是跟著素和君來的,所以會被重視。
    可隨著竇太後出現、眾人迎接,竇太後又笑嘻嘻地叫人請了幾位女郎出來,又掀起了一輪議論的熱潮。
    “武威公主、始平公主、西海公主……”
    若干狼頭領著弟弟若干人站在人群後面,看著竇太後請宮人和侍衛護著往裡走的幾位公主,驚得瞪大了眼睛。
    “怎麼幾位待嫁的公主都出來了?不是留著連親的嗎?”
    拓跋燾妹妹不多,能夠拉攏其他國家身份又足夠的就那麼幾個,此次來的已經是最適齡的幾個了,武威公主才十四歲,竟也被帶了出來。
    其他宗室之女等幾位公主都裊裊娜娜地進去了,這才跟在其他宮人之後入內。等所有拓跋鮮卑的女孩都進去了,竇太後身後卻又轉出一個女孩來,奇的是竇太後之前對待每個拓跋宗室的女孩,無論是不是公主,都沒表現出特別親近的意思,卻獨獨握住了這個女孩的手,穩穩當當地往園子裡面走。
    賀穆蘭是陪著素和君暗中保護竇太後一行人的,離著竇太後的位置非常近,待看到那個女孩的長相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同時驚呼出聲的不止賀穆蘭,若干狼頭和若干人等拓跋燾身邊近身過的人都忍不住仔細看著那位美人,覺得自己的眼睛看錯了。
    “阿兄,我是不是看錯了,那確實是那位趙黃門吧?還是他的姐妹?”若干人揉了揉眼睛,他在花木蘭的醫帳中呆了那麼久,和趙明朝夕相對,自然認得他的臉。
    “說不定是姐妹,可一個宦官的姐妹,哪裡值得竇太後握著手……”
    若干狼頭摸了摸下巴,眼睛裡露出思考的神色,“難道是女扮男裝?不,即使是普通宮女,也不值得竇太後這樣看待。而且看她的服飾,比宗室女孩還要再高一等,比那些正宗的公主也不差……”
    他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夏國某個落難的公主?
    前來迎接竇太後的,無一不是鮮卑大族,最前面的是步六孤家的長女,她如今已經二十二歲了,但還未出嫁。她陪家人進宮經常見到竇太後,也不害怕,上前幾步甜笑著就問:“這是哪家的妹妹,長得這般漂亮?難不成陛下還藏著一位公主不成?”
    竇太後帶她來,便是要讓她的身份走了明路的,步六孤家的一問,她立刻安撫地拍了拍赫連明珠的手背,以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這是赫連大王的四女,明珠公主。夏國被滅時宮內混亂,宮人和明珠公主調換了身份,是以宮女代替明珠公主被賜給了狄子玉狄將軍,明珠公主以宮人的身份被送到我身邊。如今平原公思念妹妹,想要接她回去,我這老太婆再怎麼喜歡她,也不能耽誤了她和家人相聚,只好讓她回復該有的身份。”
    她說話從不誇張,向來讓人信服,這其中雖有諸多遮掩之事,但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不會當面戳破竇太後的未盡之言。
    夏國的平原公自立為帝,又奪下西秦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許多人都認為他是當世少有的英雄,按照赫連定的地位,竇太後稱呼他應該是“赫連大王”或者是“偽帝”,可她卻依舊用赫連定當年效忠夏帝的公爵之位稱呼他,自然是因為其中又有變故。
    最可能的,就是赫連定暗中已經向魏國投誠了,而竇太後和拓跋燾想要借由赫連公主一事,把此時坐定,逼得赫連定不得不從暗中投誠變為明面上的投誠,打消諸國試圖動搖赫連定的想法。
    但凡聰明一點的人家,立刻擺出歡喜的樣子,誠懇至極地去歡迎赫連明珠,又將她誇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親熱的圍在她的身邊,倒比之前對前面進去的拓跋鮮卑公主們還要熱絡。
    唯有賀穆蘭被嚇得心中亂七八糟,看著赫連明珠說不出話來。
    赫連明珠一身盛裝打扮,她原本就有80分的美貌,長相又是屬於適合華服類型的,這一打扮,把許多鮮卑女孩都壓了下去,當看向賀穆蘭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熟悉或者愧疚的表情,只是對賀穆蘭淡淡的點了點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趙明嗎?”
    賀穆蘭猛然扭頭看向素和君。
    “哈哈哈哈,我和陛下就是想要看到你這幅受驚的表情,才故意沒有告訴你趙明的身份,我們隱瞞果然是對的,你的臉色真是精彩!”
    素和君笑的極為燦爛。
    “我知道你也許知道了趙明是女人,卻沒猜到她的身份不對,是不是?我記得她還哭著從你的帳篷裡跑出去,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點了一朵爛桃花?”
    賀穆蘭瞠目結舌,再看竇太後握著赫連明珠的手進去了,趕忙跟上。至於素和君的玩笑,她也只能壓低著聲音追問著其中的緣故。
    只有若干人吶吶地從聽到赫連明珠的身份以後就有些不對勁。
    “哎喲,她是女的嗎?難怪了,火長肯讓她伺候如廁,卻要揍我們……”若干人想起當時的情景。
    他原想著自己雖丟臉,但好歹也有個宦官干過和他一樣的事情,火長既然沒有不自在,他大概也不需要介懷。
    可如今這假男人變成了真女人,而……
    只要想到自己和火長同穿過一條褲子,他的兄長也和火長同穿過一條褲子,而且自己還把鼻子湊到陶壺旁邊聞聞有沒有異味,想給火長把尿,他就突然腦子一下子斷片,什麼意識都沒有了。
    “若干人?傻子?你怎麼了?”
    若干狼頭一拍弟弟的頭。
    “阿兄,你說我若看了一個姑娘的腿,還給她穿了我的褲子,差點幫她……”他說不出把尿的事情,頓了頓後繼續說:“呃……我是不是要……”
    負責?
    誰料若干狼頭臉色突然一下子陰沉起來,拍著弟弟的頭突然變成揪住了他的小辮子,厲色問道:“你是不是去了不三不四的地方,被人設計了?你在平城招惹了誰家姑娘?”
    他把若干人揪的踮起腳尖,痛得嗷嗷直叫。
    “快給我說!”
    “阿兄救命,我只是問問啊!啊啊啊啊!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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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4:42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又是神力

北魏畢竟是鮮卑人建立的政權,能在北園裡出現的,除了鮮卑大族,便是各族的首領,亦或者是諸國的宗室,拓跋燾要選妃,他們必定是要把家裡長相漂亮的女兒送進宮去,而不是藏起來嫁人。
    所以這些鮮卑大族送來的子女必定是家中亟待婚嫁,並且十分出色的人選。
    便是竇太後,看到這麼多人才濟濟一堂,男的俊俏,女的嬌艷,心中也大為高興。但凡老人,總是喜歡熱鬧的,她又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聞名,沒有一會兒,身邊就圍了許多女孩。
    即使和這麼多同齡人相比,站在竇太後身側的赫連明珠也毫不遜色。她在夏國宮中得到的良好教育在此時終於發揮了作用,無論什麼人用什麼樣的眼神打量她,她都依然不卑不亢,接人待物也是從容有度。
    素和君和賀穆蘭都沒見過赫連明珠這一面,倚著欄桿嘖嘖稱奇:“想不到這位明珠公主真的是名不虛傳,你看到那位沒有?那是爾朱部落的酋首爾朱代勤之女,這位貴女性格暴烈,連公主的面子都敢下,此時和赫連明珠倒是有說有笑,真是奇了怪了!”
    竇太後身邊圍著的女人賀穆蘭都不認識,更別說什麼“爾朱”家的,“李朱”家的了。
    只是她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
    爾朱?
    爾朱代勤不就是前世狄葉飛的上司,被說媒後差點成了一家人的那位貴族嗎?這個家族一直在爾朱川放牧,怎麼也會有女兒在平城?
    賀穆蘭定睛望去,和赫連明珠正在說話的女孩年約十七八歲,瘦長臉蛋,長得倒算是個美女,不過因為顴骨過高的原因,有些過於嚴肅刻薄的感覺。
    這女孩大概就是前世被定親後以死相逼退親,卻假戲真做,真的死了的那個女孩。狄葉飛為了這個打光棍直到三十歲不敢娶妻,就是怕爾朱家忌憚,由此可見這個家族的厲害。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罷了……”
    賀穆蘭喃喃自語,不能理解狄葉飛如何會被嫌棄成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家名義上是投奔拓跋鮮卑的‘契胡’,其實是羯胡。赫連明珠是鮮卑人,羯胡也出自匈奴,兩人有些話說也是正常。可是爾朱秀容並不是好說話的人,人緣也差,所以我才說赫連明珠厲害。”
    素和君之前已經說過了赫連明珠入宮的來龍去脈,以及她對赫連定的影響,言語之中已經板上釘釘的覺得赫連明珠一定會進入後宮。
    賀穆蘭內心裡覺得拓跋燾並不是個良配,遠的不說,馬上就要大選妃子入宮,那麼小的後宮裡一下子擠進這麼多女人,赫連明珠即使進了宮,怕是也過不上什麼安樂日子。
    她覺得赫連明珠還是個上高中年紀的女孩子,卻忘了赫連明珠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原住民,在夏國沒有國破之前,她的人生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嫁到某個宮廷,在後宮中想盡辦法出頭,在為自己的國家爭取利益和權益的時候,也借由夏國的背景壯大己身……
    赫連明珠不過推遲了一點進入自己的戰場而已。
    “赫連定會歸附大魏嗎?”賀穆蘭想了想,覺得這個才是重點,“他比赫連昌厲害多了,這樣的降臣,難道不會引起別人的忌憚?”
    她沒有明說,但這個“別人”是誰,大家心裡都清楚。
    “他很期待赫連定能歸附啊。”素和君歎了口氣,“他就是那種情願要一個隨時可能造反的真英雄當手下,也不願意要一個安全的草包當隨從的人,赫連定若真的歸順,說不定一躍就會成為朝堂中降將裡地位最高之人。赫連明珠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素和君想起赫連定做出的一系列動作,忍不住感慨萬千:“看他為人行事,似乎並無私心,一步一步下來,不是為了夏國,就是為了赫連昌,最後為了兒子和妹妹,竟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算進去。這樣的人,不是早就已經存了死志,就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裡。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為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素和君和賀穆蘭正在說話間,已經有好幾位王子開始對赫連明珠獻殷勤了。赫連定打下西秦並且駐兵的消息已經傳遍北方諸國,赫連定家中老小早就被赫連昌殺了,只剩一個留在統萬的兒子和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妹妹,他現在自立為帝,赫連明珠等於做了三朝的公主,背後隱藏的夏國力量可想而知。
    眾位王子之中,以北涼三王子沮渠牧犍長相最俊美、地位最尊崇,他是北涼國太子的最佳人選,如今北涼歸附大魏,很快涼國要變成涼州,但即便如此,北涼王的王位不會降低,能嫁給他的,就是未來的王後。
    沮渠牧犍如今已經有了侍妾,但正妃空懸,也沒有子嗣,在眾多王子裡條件最好,對赫連明珠示好也就最有信心。
    可細心的他很快就發現赫連明珠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飄去,再定睛一看,竟是魏國新封的那位虎賁左司馬,柔然中立下赫赫名聲的花木蘭!
    沮渠牧犍和柔然的左賢王吳提私交不錯,由於北涼和劉宋、柔然有同盟之誼的原因,原本涼王沮渠蒙遜是准備在柔然最困難的時候提供幫助,讓它不至於慘遭滅國的。結果柔然沒有挺過去,大檀被殺,吳提和其他王子被俘,北涼知道這個三角同盟已經支離破碎,索性派出使臣直接去北魏投效了。
    藩國的地位低下,也干涉不到宗主國的內政,但至少能存活下去。
    沮渠牧犍來平城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想法子讓吳提能夠活命,或是逃脫人質的命運,只要吳提不死,柔然還有一絲重新立國的機會,涼國也能在夾縫之中繼續求著生存。
    他先前研究過花木蘭,知道這人只是打仗上天賦奇才,對於權謀之道和王道之術一竅不通。這樣的將軍王家最喜歡用,可一旦其他人想要毀掉,也是最為容易的。
    沮渠牧犍幾番向賀穆蘭示好都沒有得到回應,又知道明年去接親的隊伍是這位虎賁左司馬率領的,就想著如何和花木蘭攀上關系。
    如今以他的經驗,這位夏國的公主似乎是對花木蘭有好感,而花木蘭心中卻不知是怎麼想的,而赫連明珠這樣的身份和背後牽扯的關系,一定是要嫁給拓跋燾的,若是真有什麼三角關系……
    要是赫連明珠和花木蘭傳出有苟且之事,那麼既能挑撥起君臣矛盾,順便還能壞了拓跋燾得到西秦的好事,花木蘭的前程也就毀了致使魏國少一大將,可謂是一石三鳥。
    沮渠牧犍越想心中越是熾熱,看著赫連明珠的眼神也越加情深意重起來,倒把許多心中對這位英俊王子有意的拓跋宗室女氣個半死,對搶了她們風頭的赫連明珠更加厭惡起來。
    “明珠公主,太後說當時你和宮人換了身份,於是你那宮人被賜給了狄子玉將軍。可那時候人人都知道狄子玉將軍和你兩情相悅,若是他發現被送來的宮人不是你,為何不找陛下要你呢?他總不能連你都不認識吧?”
    說話的是武威公主,她還沒到識得情愛的年紀,單純只是看不慣赫連明珠罷了。
    “赫連明珠”曾經被賜給狄子玉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曾經被人作為“拓跋燾要良才不要美人”的例子四方傳頌,如今又說拓跋燾只是送了個假的宮人過去,就等於赤/裸/裸的打臉,倒像是拓跋燾故意用宮女敷衍狄子玉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兵荒馬亂,拓跋燾也不可能去驗證公主的真實身份,那很可能就是赫連明珠故意讓侍女替代自己下嫁。
    雖然侍女不算什麼,宮中一言不合拉出去就打死都有的,但做出這種事,不免就有些於私德有虧。
    而且狄子玉愛慕赫連明珠的事也因為此事傳的人盡皆知,要說兩人沒私情誰也不信,這麼快赫連明珠就來了梅園,明顯是到了要嫁人的時候,和狄子玉曾經有“私情”的事情確是怎麼都繞不過去了。
    自己的老婆婚前和人都已經有私情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匈奴人又對男女之事開放的很,這名聲……
    當即赫連明珠臉色就是一白。
    被賜給狄子玉雖然讓她陰差陽錯的避過了,可造成的糟糕後果卻是一輩子都刷不干淨了。
    在竇太後和拓跋燾身邊時,人人都是人精,知道她代表著什麼,所以即使心中知道這件事也閉口不提。
    真到了外面,無論是武威公主還是西海公主都還沒有那般厲害的政治素養,小女孩討厭別人搶風頭,當然是什麼話難聽、什麼話能打擊到別人就說什麼。
    “武威公主這話說的我卻不同意,我若有心愛的女子處在危險之中,當然是想找陛下解救的。可即使還給我的不是我心愛的女人,只要我知道她已經脫離危險了,我便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會不會嫁我,那倒是其次。我想狄將軍大概和我是一樣的心情,所以當知道明珠公主平安之時,反倒不會再去戳破她的身份,把她陷入危險之中。”
    沮渠牧犍在心中嘲笑武威公主的蠻橫和無腦,面上卻做出深情款款地樣子,為狄子玉和赫連明珠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釋。
    雖然赫連明珠知道狄子玉不找拓跋燾要她一定是因為玉翠的緣故,而不是這位北涼國三王子所說的那般深情,但他解圍的及時,又保住了她的臉面,赫連明珠不免心中感激,對他粲開笑顏,以示感謝。
    對於武威公主,卻是半句都沒有解釋。
    若她越解釋,倒顯得她越心虛了。
    武威公主見這個男人為赫連明珠說話,其他赫連明珠身邊圍繞的“追求者”也一副甚是同意的樣子,氣的猛扯袖角,又瞪了沮渠牧犍一眼。
    這一眼瞪下去,她才發現沮渠牧犍實在是當世難尋的健壯男兒,不但肩寬體闊,身材高大,而且五官立體英俊,頗有西域男子的風范,忍不住紅了一張臉,那想要諷刺他“浪蕩子弟”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沮渠牧犍在赫連明珠面前大大的露臉,武威公主顯然也對他有了好感,一群王子和想要娶宗室的鮮卑大族子弟頓時心中警報連響,彼此商議了一下,拉著沮渠牧犍去玩角抵和射箭。
    角抵和射箭是胡人們最愛玩的游戲,角抵就是摔角,在場地中央畫個圓,兩人分站左右,誰先被摔出圓去,誰就輸了。
    胡人愛玩的射箭也不是射靶,而是放出各種活物,一人十支箭,誰射到的最多誰贏。
    梅園原本就是為相親所設,女子們比服飾、比首飾、比容貌、比家世;男人們比家世、比容貌、比身材、比本事,可謂是各顯其才。
    鮮卑大族們不喜歡沮渠牧犍如此打眼,加之他又是外國人,為了煞煞他的威風,便把家中最擅長角抵和射箭的子弟派了出去,想要讓他丟臉。
    竇太後見到男人們那邊開始動作了起來,原本還想去看看,擔心弄的太過份後有傷國體,可當看到赫連明珠半點都不在意的樣子時,還是重新坐了下來,又若無其事的和各家貴婦聊天。
    這裡面這麼多女孩,最頂尖的當然是要留給拓跋燾的,那些個宗室女才是給這些王子的,否則她也不會把她們帶出來。
    沮渠牧犍是歸附國的王子,又不是世子,就算是世子,在大魏的地盤上,自己技不如人也站不住理,不必太過擔心。至於他自己喜歡哪個,想追求哪個,在國家的需要上一概變得不在重要,拓跋燾想嫁給他一個妹妹就嫁,不願意,他什麼女人都娶不到回去也是正常。
    即使他真贏得全場,魏國不想成全他就不成全他,和今日的勝負之分沒有什麼關系。
    竇太後正是因為知道其中的關竅,便對那邊的熱鬧不再在意了,反倒開始仔細打聽各家女孩的情況。
    “若干夫人,聽說你家的長女今年二十二了,還未出嫁?”
    “是,大巫師說她命格清貴,不宜早嫁,否則反倒對家族有禍,所以一直不敢定親。”
    若干家的若干夫人自然不是若干人的娘,而是若干虎頭和若干狼頭的親母,說到自己的長女,眼神裡全是溫柔之意。
    “好在她自己知道厲害,從來沒有怨過我們,否則我們做爺娘的耽誤她這麼多年,實在也沒臉見她。”
    “今日可來了?”
    竇太後也曾聽過大巫師說過這個女孩命格好,而且是多子之相。鮮卑人大多信佛,但老派的鮮卑貴族人家卻是在孩子一出生時就請薩滿巫師來看的,若干家就兩個女兒,長女是嫡女,得到的批命很好,也就一直養到現在。
    竇太後為了多添幾個孫兒,真是什麼都要考量進去了,當場就要見若干家的女孩,若干夫人把女兒叫來給竇太後一看,因為已經有二十多歲了,果然是身材豐滿,尤其那屁/股,在窄裙的襯托下渾圓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竇太後見了就連連點頭,還脫了手中的香木串遞給若干貓兒。
    這便是竇太後訂下了這個姑娘,要送進宮中了。
    若干家出身高,跟隨拓跋鮮卑的時間卻沒有北部鮮卑的大族們久,如今勢力也不大,草場和奴隸都比不上許多老族,原本是沒有希望在一群大族子女中讓女兒得到青睞的。
    可若干貓兒正在好生養的年紀,又長得豐滿,恰巧就讓竇太後認為是“上天注定”,這若干貓兒一進宮,定然就不會是如她名字一樣沒有份位的阿貓阿狗了。
    竇太後這邊氣氛大好,男人們那邊卻是劍拔弩張,一群勇猛的漢子們或脫了上衣,或褪了袖子露出半邊胸膛,赤腳站在角抵的圓圈之外,微微弓下身子熱著身。
    這些漢子不光有鮮卑人,還有高車人、契胡人、白龍胡人,以及一些北燕派來的漢人,北燕的太孫馮象是個文士,不擅長這個,推了近身的侍衛代替他,其他人都是親自上陣。
    在這個民風彪悍的年代,即使你身為王子,武藝不夠高強,也是要被人恥笑的。
    這一群准備角抵的男人都是身材健碩之人,露出的半邊胸膛肌肉虯結,隱隱還在跳動,惹得許多鮮卑貴女大聲叫好,圍著角抵圈態度興奮地觀看,就差沒有留口水了。
    這些男人們見有這麼多美女望著他們,頓時挺胸膛的挺胸膛,挺脊梁的挺脊梁,恨不得捶胸幾下大叫幾聲才好。
    許多貴族原本不准備下場湊熱鬧,當發現心中有意的貴女們也都湊到了角抵圈旁邊看熱鬧,也都遞了名帖,想要在心上人面前露一露臉。
    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東西,又都是認識的人家,就算是輸了也不會太丟臉。但那些外來者就不一定了。
    若干狼頭原本也不准備下場,可他自負自己的角抵功夫不錯,這麼多人都下場了,他們若干家沒人出場顯得太沒志氣,在思考了一陣之後,脫掉了身上的外裳遞給弟弟,帶著家中侍衛也准備過去。
    “咦?阿兄你也去?讓狼奔、狼嚎去不就行了?”
    若干人見也有叫家中侍衛去代替的,不解地看著二兄。
    “你若是厲害一點,便不會是我去了。哎,狼奔他們畢竟是家奴,身份並不相襯,我們家厲害的家將都在大兄身邊,我只能親自下場,方不會墮了若干家的名聲。”
    若干狼頭環顧四周,見賀穆蘭和素和君倚在另一邊的欄桿旁說話,並無下場的意思,奇怪地揚了揚眉。
    這裡也有不少出身寒微但因為軍功彪炳而升上將位的將軍,這些人的子嗣得了帖子,為了顯名像這樣的比試是一定要下場參與的。
    花木蘭剛剛出名,正是應該奠定名氣的時候,為何卻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雖不在黑山,但也聽虎頭說過花木蘭在黑山大營中角抵鮮有敵手,這種技藝原本就是誰力氣大誰占便宜,更何況花木蘭也會巧勁,若她真下場,說不定其他好手都要鎩羽而歸。
    若干狼頭褪了半邊袖子,將衣袖掖進腰帶裡,轉頭問弟弟:“你那火長不是很會玩這個麼?怎麼不下場?怎麼,他不想找門好親事?”
    若干人聞言一愣,想起昔日同火閒暇無聊之時的角抵嬉戲……
    被壓、被拽、被摔、被抱、被丟……
    各種碾、揉、扯、貼面、較勁……
    “你又發什麼癡?怎麼臉都紅了?”若干狼頭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怎麼,想到自己輸的太慘,不好意思了?”
    若干狼頭知道自己弟弟的本事,角抵只能算作平常,輸的面紅耳赤也是正常。
    “啊……呃……沒贏過……”
    若干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哥哥的話,再看了一眼兄長露出半邊胸膛的樣子,終於恍然大悟。
    ‘難怪火長比試從未脫衣,當時她狂傲的說還沒有人值得她脫衣而戰,引得黑山無數兒郎為了這句話挑戰她,一時贏得無數勝利,也給自己惹了許多麻煩,我還覺得火長並不是這麼高調的人。現在想想,火長哪裡是覺得別人不值得她脫衣而戰,而是她根本就脫不得衣……’
    若干人腦補了下賀穆蘭如同若干狼頭那樣褪下半邊衣衫的樣子,這下渾身滾燙的連站都站不住了,低著頭只顧著盯著腳尖。
    “沒贏過?哈哈,等這次回去,阿兄要好好調/教/調/教你!”若干狼頭大聲嘲笑著弟弟的蹩腳,邁著輕快地步子鑽進了角抵圈。
    角抵圈裡,所有想要參與的人去抓鬮,抓到一樣圖案的便在一起比試,剩下的人繼續抓,直到只剩最後一人。
    先上場的兩位鮮卑貴族赤腳踩入角抵圈,其中一個馬臉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和周圍的男人們笑道:“一點彩頭都沒有,拼斗的好生沒勁,既然梅園是為了有情人終成眷屬來的,各位找心中愛慕的姑娘要個東西做彩頭,應該不算過分吧?”
    “喲哈,不過分!”
    “說的在理!”
    “正是正是,沒彩頭打個什麼勁兒!”
    那馬臉漢子指著人群中一個頭戴鮮卑風帽的女孩,對她笑道:“琳娘,我若贏了,你把你的風帽給我當獎勵,行嗎?”
    兩人應該原本就有情誼,那女孩聞言立刻解下風帽,笑著點了點頭。
    “你要贏了我就給你,你要輸了,我叫人揍你!”
    這女孩大大方方,旁邊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們一陣喝彩,還有女孩拍著巴掌的,氣氛一下子就大熱。
    賀穆蘭和素和君原本為了竇太後的安全站在最開闊的地方,聽到角抵圈那邊喝彩連連,也忍不住引頸跳舞,見是角抵,素和君恨不得鑽進去看看,賀穆蘭卻是興致缺缺。
    她其實很不喜歡和男人們拽著腰帶甩來甩去的這個游戲,若不是她力氣大,每次都要擔心自己露餡。
    就算不露餡,她也高興不到哪裡去。
    都貼身貼臉了,還不露餡……
    罷了,莫提。
    馬臉漢子要了女孩的風帽,黑臉的漢子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看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問她自己贏了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頓時引出無數口哨。
    都是愛出風頭的年紀,這女孩見一群美女之中這黑臉漢子只問自己,臉上也是飛起紅雲,連連點頭。
    就在這粉紅泡泡亂冒的氣氛裡,兩個漢子互相比試了一番,最終是要風帽的馬臉漢子贏了,黑臉的鮮卑子弟似乎是心有不甘,可一出角抵圈,卻發現給自己遞汗巾的是那個自己想要知道名字的女孩,立刻露出憨笑,一臉的心滿意足。
    至於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緣,那就要看兩家是否門當戶對,又有沒有緣分了。
    這一番角抵一直繼續下去,待到了沮渠牧犍時,正對上的是若干狼頭。
    若干狼頭看了看一臉自信的北涼王子,心中倒被惹出了火氣。他比沮渠牧犍低了大半個頭,對方身材也比自己魁梧,而且脖子粗壯,顯然經常做角抵之戲,所以有些瞧不起對陣的若干狼頭。
    若和沮渠牧犍比試的是賀賴家、獨孤家、步六孤家,任意鮮卑八族裡的子弟,他都不會如此輕慢,只因為他知道對上的若干狼頭只是個並無顯赫身份和職位之人,這才率先開始索要彩頭了。
    沮渠牧犍看向赫連明珠,指了指她頭上的珠花,“若我贏了,可否能要明珠公主頭上的珠釵做彩頭?”
    赫連明珠名為“明珠”,那頭上的珠釵也是極大的一顆珍珠所制,沮渠牧犍在眾目睽睽下向明珠公主要“明珠”,是何意思一目了然。
    一時間,滿場男女都朝著沮渠牧犍看去,赫連明珠確實美艷動人,許多人也想要她的東西,卻不敢開口,這位北涼的三王子卻是索要的大大方方,讓他們心中暗恨。
    只是赫連明珠看著沮渠牧犍,卻是搖了搖頭。
    “抱歉,這珠釵是內造之物,不好流落出去。”
    她自己是宦官身份入宮,哪裡有什麼像樣的首飾,首飾都丟在大夏宮裡給當充填魏國國庫了。
    她渾身上下都是拓跋燾親自派人送來的,還說什麼“你當初記得提醒我給花木蘭准備衣冠,如今我也記得給你准備,都是我挑的,一件都不許漏”雲雲,讓赫連明珠連穿衣的時候都升起許多奇怪的遐想。
    要她把自己的衣冠配飾送人,她是肯定不會干的。
    而且她也對這沮渠牧犍毫無那方面的悸動。
    這位北涼三王子被拒絕也不生氣,只活動活動了手腕以後搖了搖頭:“原來如此,是我莽撞了,既然如此,那這一輪我也不要什麼彩頭了,就這麼比吧。”
    然後以眼神示意若干狼頭,按照慣例去索要彩頭。
    若干狼頭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殿下都不要彩頭了,我又怎麼好要?就這麼比吧。”
    兩人進了角抵圈,剛把胳膊這麼一搭,若干狼頭就察覺出不對來。
    這沮渠牧犍,也是個力大無比之人!
    他的手臂被緊緊地卡在沮渠牧犍的手臂之下,幾次欲要往上抬都抬不上去,反倒被他的力道壓得生疼,等旁邊的判員揮動小旗之時,若干狼頭只掙扎了幾下,就感覺手臂想要折斷一般的火辣!
    若干狼頭和其兄不同,從來不是一個逞強之人,他權衡了一下投降和被折斷手臂哪一種更丟人後,果斷往後退了幾步,自己走出圈子。
    “我認輸。殿下好大的力氣,我不是你的對手!”
    他是宿衛,手臂要斷了,幾個月都不能近身侍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上位。他不能冒這樣的險。
    反正這沮渠牧犍如此厲害,後面和他比試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現在認輸雖然丟人,但等一會兒就不會有人覺得他弱。
    這便是有比較的勝利。等一群人斷手的斷手,受傷的受傷,毫發無損的他就是落敗者裡最厲害的。
    若干狼頭投降的干脆,倒引得沮渠牧犍對他感興趣了起來。
    “你倒有自知自明,不知閣下是哪家的兒郎?”
    若干狼頭隨便拱了拱手,盯著一群人的噓聲穿回衣衫。
    “我是若干家的若干狼頭,行二,如今是宿衛軍裡的獵郎。”
    他也不和其他人辯解這位王子如何厲害,反正他剛才也提示了“這位殿下好大的力氣”,之後比試的諸位鮮卑貴族若沒聽懂,那就是他們太蠢。
    若干人擠了過來,附耳問他哥哥:“阿兄,你怎麼還沒和對方拽上幾下就認輸了?是不是誰授意你這麼做的?”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上面。
    “你想什麼呢。”若干狼頭苦笑不低地罵道:“你就是一個腦瓜子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東西武藝才不得精進!這位北涼的三王子和你家火長一樣,是個力氣出眾之人。”
    “咦?沒聽說過他有這樣的名聲啊。”
    但凡力大無窮,在戰場上總是有利的,就如同柔然的鬼方,人人都知道他力可舉牛,所用的名劍磐石重達百斤。
    就像花木蘭,因為能使用磐石,這“力能扛鼎”的名聲也傳了出來,說起花木蘭,幾乎就和“天生神力”劃上等號。
    但這位沮渠牧犍卻不一樣,他是以禮賢下士、心思聰慧聞名諸國,雖然身材魁梧高大,可在“武勇”上根本沒有太大的名聲,也沒如同拓跋燾那樣有赫赫的戰功,現在若干狼頭說他力氣大,實在是太奇怪了。
    畢竟誰家王子有這個本事,早就宣揚開了。沮渠牧犍還不是世子呢!
    若干狼頭被弟弟這麼一點,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可隨即就把自己的懷疑拋之腦後:“你說什麼呢?他的力氣是我自己親身試過的,他那雙手往下一壓,我的肩胛骨險些都斷掉,怎麼能作假?若不是我認輸的快,我的胳膊就要斷了。”
    他摸了摸下巴。
    “難道他以前是藏拙?可是若是藏拙的話,現在為什麼又要顯現出來呢?想要陛下器重他,支持他繼承世子之位?”
    拓跋燾敬重英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火長和這位王子哪個的力氣更大,角抵本事更厲害。可惜我家火長不可能下場的……”
    若干人看了眼遠處的賀穆蘭,搖了搖頭。
    “她又不能娶貴女為妻,出這個頭做什麼?會來都是奇怪。”
    “他會來可不奇怪,據我所知,許多鮮卑大族的族中都給花木蘭求了帖子,若是花木蘭沒有資格來,就要用帖子做這個人情。後來素和君給花木蘭送了一張帖子,他們的帖子才分給家中剩余的子弟。花木蘭如此受其他大族的看重,自然能來。”
    若干狼頭還以為弟弟是奇怪花木蘭出身寒微為何能來這種地方。
    “至於不能娶貴女為妻,也是你想的太簡單。他是虎賁左司馬,手中掌著的可是一支真正的兵馬,若有變數之時,這一支兵馬能有多大用處可想而知。他是純臣,和他結交也討好了陛下,嫁個女兒又有什麼。”
    若干狼頭見若干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冷笑著捏住他的鼻子:“你若腦子都用在正常的地方,我和你大兄也不會操碎了心了!你唯一做對的事情是交好了花木蘭,你抱了他的大腿得了古侍中的青睞,以後還要繼續抱緊他的大腿才是!”
    “什……什麼抱大腿,說的也忒難聽!”
    若干人掙扎著打掉哥哥的手,紅著臉惱道:“會不會說話!”
    誰……誰要抱大腿了!
    火長是女人,他怎麼能這麼不要臉的求抱大腿!
    若干人腦子裡亂糟糟的都是各種大腿的樣子,絲毫沒有察覺到此大腿非彼大腿,智商掉到了-250,還在繼續下跌。
    若干狼頭只當他又發瘋,看他胡亂在自己眼睛面前亂揮,又有許多人以輕視的眼神看向他們兩兄弟,不由得對四周頷了頷首,裝出一副“慚愧”的腆笑。
    正如若干狼頭所猜測的,他認輸的干脆,第二個和沮渠牧犍對上的鮮卑貴族很快就吃了苦頭,手肘脫臼了下來,讓旁邊守著的跌打郎中正過骨才堪堪自己走了回去。
    這時候其他人才想到若干狼頭之前所說的“殿下好大的力氣”指的是什麼,望向沮渠牧犍的表情也忌憚起來。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往賀穆蘭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他也能下場,搓一搓這北涼王子的囂張。
    沮渠牧犍一反剛剛到魏國時候的謙遜和四處交好,在角抵中表現出“摧枯拉朽”的氣勢,幾乎是對手剛剛對上他沒有一刻鍾,甚至有的只是在眨眼之間,要麼認輸,要麼就受傷了下來,和他對上的人都表示那力氣大的不像正常人,簡直就像是和大象與野牛在搏斗一般。
    更讓人氣惱的是,沮渠牧犍每對上一人,就向赫連明珠討要一樣彩頭,珠釵不行,就要香囊,赫連明珠不給香囊,同樣以“內造”拒絕後,沮渠牧犍又要她鞋子上的穗子,都是引起人無線遐想的東西。
    他對陣五人,五人皆大敗,也找赫連明珠要了五次彩頭,被拒絕五次後依舊風度大好的比試,倒顯得赫連明珠有些“欲擒故縱”、或“不近人情”的意思。
    北地兒女頗為大方,即使是為了贊同這樣的英雄,也絕沒有不給東西的道理。到了後來,已經有好幾位宗室女和鮮卑女兒愛慕這位王子的人品和武功,願意拿出貼身的貴重之物作為彩頭了。
    赫連明珠也成功的讓沮渠牧犍給架到了火上。
    這位北涼的三王子每次討要彩頭之時,都會偷偷打量一下遠處的賀穆蘭,卻發現她好像真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中還以為自己猜測的錯了,真相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直到魏國幾位宗室女拿出彩頭,呼喝赫連明珠不尊重英雄,賀穆蘭頗為擔心的看了赫連明珠一眼,眼神裡全是擔憂之時,沮渠牧犍才確定這位“虎賁左司馬”對赫連明珠不是全然無意。
    不是無意就好!只要不是無意,他就能造出十分意來!
    雖然時間不多,但支持個幾個時辰,卻是夠了!
    面對下一個對手,沮渠牧犍輕輕活動了下肩膀,將身上半褪的衣衫脫了,露出一副精壯的體格來。成塊的肌肉和結實的腹肌,以及那曬成古銅色的肌膚,引起一群鮮卑女子興奮的低呼。
    沮渠牧犍微笑著把手中的上衣往侍衛手中一擲,轉頭對著赫連明珠說道:“既然公主渾身上下都是內造之物,那我就不求你的東西了……”
    他看著露出意外神色的赫連明珠,露出勢在必得地微笑:“這一回我若贏了,公主能不能給我一縷秀發?”
    赫連明珠的頭發烏黑茂密,極為漂亮,上面綴滿華麗的頭飾,更顯烏發漆黑,猶如上好的綢緞一番。
    女人們都又恨又嫉,沮渠牧犍倒像是嫌火還不夠似的,繼續笑著開口。
    “你的頭發,總不是內造之物了吧?”
    遠處注意著這邊動靜的素和君罵了一聲粗口,忍不住恨聲道:
    “這沮渠牧犍,想要用這種法子迫使我們下嫁公主給他,簡直可惡!”

  ☆、第293章 對賭彩頭

北涼國的國主沮渠蒙遜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和那位大檀一樣,即使年輕時將國家經營的如何英明強盛,到了最後終還要疾病纏身。
    這位沮渠蒙遜在魏國征柔然之前就已經傳出過幾次病危,他是盧水胡人,盧水胡普遍信佛,所以宮廷裡的僧醫和法師特別多,竟堪堪把的命保住了,但即便如此,國內換儲的聲音還是一直很響。
    沮渠蒙遜不但是個雄主,而且能伸能屈。他在柔然、夏國都被滅了之後,果斷選擇了附庸魏國,不但自己奉上了玉璽、金冊等物,而且全國上下全部改口涼國國主為“大王”,稱拓跋燾為“大可汗”,更是派出使者,一邊恭喜魏國大捷,一邊要把女兒興平公主嫁給拓跋燾。
    由於魏國封皇後的是看誰最先“手鑄金人”,這位北涼國國君甚至召集了不少金匠,在國內教導女兒手鑄金人的訣竅,為的是什麼,可想而知。
    北涼國地處東西相交的要道,只要拿下西秦和北涼,西域通往中原的道路就暢通了,許多魏國無法在國內得到的物資都可以通過和西域的通商得到,原本夏國一滅,拓跋燾下一步就是要積攢國力、准備征西,可蒙遜不但示弱了,而且歸附的毫不保留,連自己都自認是“北涼王”,拓跋燾哪怕做出樣子給其他諸國看,也不可能再度西伐。
    拓跋燾缺乏進攻的理由。
    三王子沮渠牧犍雖行三,但母親卑賤,原本世子之位應該是兩位哥哥繼承的,可蒙遜的長子政德和此子興國都在前幾年死於各種意外,而出身尊貴的世子沮渠菩提年紀如今還小,所以國內對改立三王子作為世子的呼聲也很高。
    在這種情況下,沮渠牧犍若能爭取到魏國的支持,那麼世子之位也許就會落到他的頭上。雖然北涼歸附後需要對魏國年年納稅、納貢,魏國打仗也要負責出兵跟隨,可畢竟國體還在,哪一日只要魏國衰敗了,隨時還能再起。
    沮渠牧犍從小就聰穎好學,和雅有度,他篤信佛教,和很多佛門的大和尚私交都很好,因為有大量的僧人作為他的說客,北涼國許多貴族都支持他上位,也是這些貴族以“菩提年幼、國主病危”作為支持他的理由。
    而蒙遜居然答允了沮渠牧犍作為出使的主使,這其中的意味也值得讓人深思。
    對於拓跋燾來說,他當然是希望年幼的菩提繼承王位,這樣北涼勢必就要陷入爭奪世子之位的混亂裡去,到時候他作為主國的國君,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兵平息紛爭。
    蒙遜想要為三子求娶拓跋燾的妹妹,拓跋燾一點這樣的心思都沒有,他巴不得沮渠牧犍孤寡終身,這人野心勃勃,到了二十多歲還沒有娶妻,必定是待價而沽,希望能找到最合適的正妻,這樣的人能夠毫不猶豫的拋棄掉結發妻子。
    更何況,北涼來的消息,這位三王子已經有了一位寵愛的妾室,乃是被北涼所滅的西涼國國君之女李敬愛,這位公主早年就頗有賢名,被各國君主求娶,若不是西涼被北涼滅了,還不知花落誰家。
    有了如花美眷,再被美色所惑的可能性就很小,即使嫁了公主,怕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沮渠牧犍知道自己能夠成功求娶到拓跋鮮卑宗室女的可能性很小,不得不自己想法子爭取一二。梅園相親是他的機會,而察覺到赫連明珠的重要性是他的聰慧,至於力壓這麼多鮮卑兒郎,那就是彰顯他的力量了。
    如果在魏國能一舉立威,即使娶不到宗室的公主,但是能挑撥拓跋燾和心腹愛將的關系也是好的。他的父親只要看清他的本事,哪怕他此次出使什麼事情都沒有干成,可他對魏國並不軟弱的態度只要表現出來,回去這世子的位置就要輪到他做了。
    無論贏或不贏、娶得到公主或娶不到公主,沮渠牧犍都已經立於了不敗之地,所以他在梅園的行動十分放松,態度也並不飛揚囂張,可他就是這麼一直贏一直贏,終於在鮮卑人心裡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北涼三王子”接下來要在魏國交際,顯然要比先前容易的多了。
    他要赫連明珠的頭發,依舊和他之前要“珠釵”、要“香囊”、要“瓔珞”一樣,每一件都有求娶之意。赫連明珠平生除了拓跋燾,從未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物,忍不住當場就黑了臉,冷冷地回絕。
    “牧健王子實在是太抬舉明珠了,明珠不過是一破家亡國之女,當不得王子這樣的厚愛。至於頭發雲雲,請不必再提了罷!”
    她之前也是公主,知道那位十年前就大名鼎鼎的美女李敬愛早已經許給了他,她自認自己的名聲還沒那位李敬愛的十分之一響,他會這麼對自己獻殷勤,定是看了她的哥哥拿下了西秦,劍鋒直指北涼的緣故。
    只是他這幅“深情款款”的樣子,若是騙騙其他年幼的公主還可以,放在赫連明珠面前就極為可笑了。
    比起當初直接告訴她自己對西秦勢在必得的拓跋燾,這樣在大眾廣庭之下逼迫她,給她難堪的行為,簡直讓她幾欲作嘔。
    赫連明珠在魏國人生地不熟,心中難堪,眼神就不由自主的掃向了花木蘭。
    花木蘭是魏國年青一代裡公認的第一,若是他能下場……
    赫連明珠眼神掃向花木蘭,沮渠牧犍和一些有心人都看在了眼裡,便仔細留意花木蘭的表情。
    但凡高手,對別人的注視都有所知,這是五感靈敏帶來的好處。賀穆蘭幾乎是立刻感覺到有一道猶疑地目光看著自己,側頭一望,卻見是赫連明珠咬著自己的嘴唇,幾乎把下唇都要咬白了,顯得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沮渠牧犍對她的調/戲和暗示倒是其次,更讓人難受的大概是其他女子對赫連明珠這個外來公主的敵視和嫉妒,以及對她裝模作樣拿喬不肯大方給予彩頭的不以為然。
    這是一個女人的光榮,是英雄肯定你是值得匹配的“美人”的舉動,即使不能接受婚配,示好總還是可以的吧?
    這個男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調撥了赫連明珠在魏國貴女宗室圈子裡的關系,即使她能嫁到魏國來,能不能在後宮裡站穩都是個問題。
    賀穆蘭並沒有這樣的政治素養,也看不到這麼深遠的東西,她知道赫連明珠肯定是不喜歡這個王子的,而且因為“男顏禍水”,她已經被許多女人敵視了。
    賀穆蘭不是男人,所以不想下場去爭什麼風頭,給自己惹麻煩,素和君也是這個意思,因為此時民風彪悍,鮮卑女人更是熱情大膽,為了能追求到心儀的男人什麼都做的出來,到時候什麼夜襲、下藥、強綁……
    一不留神,說不定她的女子身就露陷了。
    赫連明珠難堪,素和君氣憤,賀穆蘭想了想,開口問道:“現在不少鮮卑子弟丟了丑,我是不是下場挽回一二?”
    說話間,沮渠牧犍又干脆利落的將一個人推出圈外。
    “你若下場,可有穩贏的把握?”
    素和君瞄了一會兒沮渠牧犍的戰績,覺得此人實在是可怕,忍不住忌憚著問賀穆蘭。
    “我看他的腳步並不堅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技巧,他走的大概和我是一樣的路子,便是以力取勝。既然是以力取勝,那就是比拼力氣,我沒和他比過,不知道他力氣多大,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穩贏。”
    賀穆蘭仔細觀察了沮渠牧犍的技巧,搖了搖頭:“我說不定還及不上他,我若對陣了七八個人,絕沒有他這麼輕松。即使沒有氣喘如牛,肯定也是大汗淋漓了。”
    她在黑山大營的時候也和同袍角抵過,因為她一向厲害,什麼車輪戰、一人斗兩人的玩法都玩,但到了後來,通常是手腳無力,四肢綿軟。
    力氣大的人只是力氣大,體力和耐久全是要靠平日裡鍛煉出來的,否則花木蘭也好、賀穆蘭也罷,也不會全身體脂那麼低,概因每日都勤練不止。
    賀穆蘭至今每天早上要鍛煉兩個時辰,真正的“聞雞起舞”,運動量之大,可想而知。
    素和君聽到賀穆蘭說自己也許還及不得他,立刻歇了讓她上去煞煞三王子威風的念頭。若不能百分百贏,花木蘭就要成為成就他名聲的踏腳石。
    他們不願意攙和了,可有人卻不願意沮渠牧犍再勝。
    竇太後那邊的侍從打聽到了這邊的戰況,這位睿智的老人一下子就猜出了沮渠牧犍的想法,也知道現在已經有許多宗室女怕是要求著嫁給他了,萬一弄出什麼丑事來,不嫁公主也要嫁。
    她想了想,點了幾個角抵厲害的將軍,讓他們務必打壓沮渠牧犍的氣勢,即使不勝,也不能再敗了!
    在場也有幾個位高權重的厲害角色,大多是妻子去世或者和離了的,也有對妻室的條件要求甚高的。他們自持身份,不願下場,接到竇太後的旨意之後,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下場去對一對沮渠牧犍。
    這其中就有二十多歲了還沒娶妻的庫莫提,已經如今已經被封為魏國“平漠將軍”的閭毗。
    庫莫提當然也來了,不過他無意娶妻全大魏都知道,一直都跟著幾個宗室和母族的親戚在喝酒,竇太後派人尋到他,讓他上場,他再怎麼不願,也只能丟下酒杯去角抵圈那邊。
    閭毗的角抵本事在柔然排第三,第一是死掉的鬼方,第二是被拓跋燾一箭射穿腦袋的大將浡金,竇太後打聽到閭毗的厲害以後,想著他已經是大魏的將軍、將來的柔然降將領袖,便也對他下了旨,以示魏國對他的親近。
    閭毗並不想趟這個渾水,可竇太後出了面,他也只好下場了。
    “居然讓穎川王上了!誰能請的動他!”
    素和君驚歎一聲。
    “閭毗竟然也去了!”
    素和君忍不住扭頭看向花台的主座方向。
    在那個位置,竇太後穩穩當當的坐著,像是沒有注意到角抵圈那邊,還和其他貴婦人一起閒聊,可她身邊伺候的幾位宮人卻不見了,究竟去了哪裡,素和君一猜便知。
    “花木蘭,你仔細看著,尋找沮渠牧犍的弱點。若是穎川王和閭毗都輸了,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希望這位三王子沒有他表現出的那麼毫無倦意,其實已經累得不清了,否則……”
    素和君莫名地咬了咬牙。
    “寇天師不在,不然讓他看看,這沮渠牧犍是不是中了邪了,這般厲害!”
    北涼國要有這麼能打的王子,還降服個屁啊!
    賀穆蘭知道庫莫提不是個好名的人,他現在是黑山大營的主帥,又是拓跋鮮卑的直勤宗室,更有部落民上萬和成片的草場、莊園,若論勢力,不知道甩這個只是王子的沮渠牧犍幾條街,也絕不會因為赫連明珠而出戰。
    那就是為了魏國的顏面?
    還是單純技癢?
    至於閭毗,他曾經在高車大營外敗於她手,角抵本事並不及她,賀穆蘭對閭毗能勝並不抱希望。
    這一點卻是賀穆蘭猜錯了。
    閭毗當初會輸給他,全因他太過輕敵。他在柔然從小玩角抵,雖說是王子的身份沒有什麼人敢大勝他,但他本事畢竟在那裡,而花木蘭那時候只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後起之秀,閭毗一時不查,直接給擼到底,連顫聲嬌都給摔了……
    自那以後,閭毗收起了自己的輕敵好勝之心,對待敵人也更加謹慎,所以一上場去,並沒有像賀穆蘭想象的那樣立刻被拋之圈外,相反因為對抗過同樣以力取勝的賀穆蘭而比其他人更有經驗。
    閭毗比之前任何一個男兒堅持的都要久,他身手靈活,像是一只壁虎一樣緊緊黏在在沮渠牧犍的身上,大概在一刻鍾之外時才堪堪被推出圈外。
    比起之前沒有一會兒就被甩出去的,實在要好的多了。
    許多人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閭毗和庫莫提的地位比之前上場的子弟都要高得多,所以沮渠牧犍才給他們留面子,一直拖了一刻鍾才落敗。
    閭毗和庫莫提沒什麼私交,但基於兩人現在同朝為官,閭毗下場時對庫莫提提點了一句:“他就是力氣大,下盤不穩。不過我並不是走蠻力那一路的,確實拿他沒辦法。”
    “多謝。”
    庫莫提點點頭,與他擦身而過。
    在庫莫提上場之前,所有在場的女人,無論是鮮卑人還是胡人,都爆發出狂熱的叫好之聲。
    宗室女更不要說,庫莫提不是她們的哥哥,就是她們的弟弟,這是真正的自家人,就算沮渠牧犍再怎麼引起她們的好感,當然是幫自家人要多。
    沮渠牧犍之前幾乎那般風光,這男人只是露出個面目,幾乎就把他之前積累的人氣給一面倒的打壓回去了。
    庫莫提並不結交外臣,更莫說外國使節了,所以沮渠牧犍知道庫莫提其人,卻沒見過他,也沒資格見他。
    待他看到男人對庫莫提尊敬,女人對庫莫提狂熱的態度時,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正色問道:“一看閣下便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閣下是……?”
    “拓跋提,我的鮮卑名字是庫莫提。”
    庫莫提在無數女子的面紅耳赤中脫下上身的白衣,赤身站在場上,捏了捏拳頭,動了動肩膀。
    他看著沮渠牧犍難看的臉色,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說:“你不必忌諱,即使我在這裡輸了你,也不會起什麼報復之心的。”
    沮渠牧犍怕的就是得罪這些真正的權貴。他和吳提交好,自然知道吳提厭惡閭毗,對待閭毗時下手就毫不留情。
    可庫莫提是真正的掌兵之人,又是直勤宗親,母族是丘穆陵一族,鮮卑八大族之中勢力排名第二,若真贏了,還要擔心著他的報復。
    他原本猜度著這些真正的人物是不會下場的,無非就是些熱血上頭的年輕小伙子,以及想要博取名聲之人。他一步步逼迫赫連明珠,除了想要逼出花木蘭解圍,也是想讓赫連明珠明白,她現在的身份什麼國主都可以嫁得,若能逼的其他宗室女神魂顛倒,就是更好了。
    竇太後知道庫莫提的影響力,叫了他上去,無論沮渠牧犍贏不贏的了他,他這梁子一定是結上了。大魏多少女人期望成為庫莫提的妻子,沮渠牧犍若是輸還好,若是贏了,瞬間就成為女人的公敵。
    宗室女哪怕為了顧及庫莫提的感受,也不會對折辱過自家兄弟的異國王子再表現出好感,給庫莫提難堪。
    這一場博弈,竇太後徹底抓住了沮渠牧犍的心理,勢要讓他摔個跟頭。
    庫莫提也知道竇太後是要借他的身份地位和名聲一用,他心中尊敬這位長者,並不覺得被設計了,加之不關心輸贏,態度就更加自然。
    如此一來,庫莫提便顯得胸有成竹,沉穩如山,又脫了衣服露出一身傷疤,□□勢上來說,就比皮膚光滑細膩的沮渠牧犍有壓迫性。
    庫莫提那一身傷痕,是十四歲開始,在軍營裡近十年真刀真槍掙軍功所留下的。他年幼喪父,父死母嫁,靠著宗室和先帝的照顧長成了一個好男兒,除了祖輩余蔭,更多的還是靠自己,這才是許多女兒家想要嫁他的原因。
    加上他在軍營裡熬了這麼多年,身邊既無美妾,也沒女侍,更是讓許多女人心中向往,好感爆棚。
    大魏高富帥vs北涼高富帥。
    還未真的開打,沮渠牧犍就已經在權衡之後先萎了。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穎川王。”沮渠牧犍抱拳行禮,“我雖迫不及待想要和你比試比試,可之前已經連續對戰八人,實在是累得不輕,不知可否改日再戰?”
    他這話說的也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理由了,任何人連續角抵贏了八人之後都會有心無力……
    ——前提沮渠牧犍得表現出累的樣子。
    看著臉不紅氣不喘的沮渠牧犍自動示弱,庫莫提看了看自己袒著的胸膛,再看看對方一滴汗都沒有的樣子,對他懷疑地挑了挑眉,頓時激起了一片倒彩聲。
    那意思很明顯,‘老子衣服都脫了,你和我說這個?’
    明明一點累的樣子都沒有好嗎?
    沮渠牧犍這時才在心中暗暗叫苦,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他如今才感受到。
    原本是該讓他意氣閒適、贏得漂亮的姿態,如今卻成了他退卻無謂之戰的阻礙。
    賀穆蘭在一旁看著有趣,素和君也是連連感慨姜還是老的辣。
    只不過這個姜指的是竇太後而不是庫莫提。
    無論是從氣勢上還是立場上,庫莫提都穩穩將沮渠牧犍壓到喘不過氣來了。
    也許是沮渠牧犍意識到退無可退,他索性一咬牙,應下了挑戰,不過卻開口提出要求。
    “穎川王勇猛過人,本就是世間少有的勁敵,而我之前已經連戰八人,一開始就落在下風,不免有些不公平。不知穎川王可敢和我一起對賭彩頭,也算讓我拼的心服口服……”
    庫莫提站在場上看著他各種作態,也不先答應,只是靜靜問他。
    “你要什麼?”
    人人都在想著沮渠牧犍這次總不會要庫莫提說媒娶赫連明珠吧,就連赫連明珠自己都緊張的把衣袖都要揉爛了,沮渠牧犍卻朗聲說道:“聽聞穎川王富有慷慨,若我贏了,希望穎川王能在敦煌開鑿佛窟,供養百座佛像。”
    這發願一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若他要美女、寶馬、哪怕是要兵丁奴隸,其他人都不會這麼吃驚,可是想要開鑿佛窟,這簡直就是沒頭沒腦了。
    從前秦開始,北魏、北涼以及十六國的絕大部分國家都信仰佛教,胡人認為開鑿佛窟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而供養佛像則是得到這些佛像的保護,所以造像開窟之人非常多。
    就如後世貴人喜歡去寺廟還願、重鑄金身一般,這個時代的僧侶們喜歡四處勸人去開鑿佛窟,然後以佛窟作為僧侶們從事宗教活動、貯藏經卷,以及西方來的僧侶沿路休息之所。
    甚至有些僧侶修行、居住、死亡都在佛窟裡,終身描畫壁畫、留下經卷。
    貴族們也喜歡把佛像塑造成自己的長相,以期死後能憑借“願力”升入極樂世界,樂此不疲。
    敦煌城外的沙漠裡開了無數佛窟,人稱“漠高窟”,意思是“沙漠的高處”,其余各種佛洞不計其數。
    盧水胡人信佛,北涼國的世子甚至就叫“菩提”,可以知道北涼對佛教的尊崇,但沮渠牧犍並不是出來尋找“供養人”的僧侶,說出這樣的彩頭,就讓人十分詫異了!
    在沙漠裡開鑿佛像也不是小工程,沙漠中開鑿佛窟,塑造百座等人佛像的花費,以及人力、物力上的消耗,足以購買三千匹駿馬,裝備一千個騎士。
    庫莫提聽了心中好笑,只覺得這位王子腦子一定是壞掉了,他並不信佛,也不想糟蹋錢財去塑什麼等人高的佛像。
    但他也不嘲笑他,只是淡淡一笑:“你的彩頭要的真是厲害,可若是我贏了,能得到什麼?”
    他話剛說完,有個膽大的鮮卑女子就喊了起來。
    “庫莫提,你若贏了,我帶著全部家財嫁給你!”
    這個女人一開口,就有其他女子陸陸續續的開口。
    “您若贏了,我回家掃榻以待!”
    *一夜也好啊!
    “您若不嫌棄,那佛窟裡的百座佛像我替您造了!”
    到時候塑上百尊歡喜佛,男的是你,女的是我……啊哈哈哈!
    一時間,亂糟糟的聲音不絕於耳,庫莫提一時間啼笑皆非,沮渠牧犍也是面沉如水,擠出幾個字來。
    “你若贏了,我自願以後留在魏國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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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4章 失而復得

“來來來,開挖佛窟和佛像的錢我給你,你們也不要打了,你直接留在魏國為質吧……”
    一時間,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這樣對沮渠牧犍說這句話。
    沮渠牧犍是北涼國主蒙遜在世的兒子裡年紀最大的,菩提年幼,若他真的原意留在北魏為質,等於是放棄了王位,一個年少的孩子繼承王位,總比沮渠牧犍這種能文能武的青年要好。
    說到沮渠牧犍能排名最長,還得謝謝赫連定。沮渠牧犍的大哥十年前就死了,二哥沮渠興國六年前就被立為了世子,在今年年初攻打西秦時被西秦所俘,北涼想要贖回,結果西秦的國主拒絕。
    這位國主也有意思,俘虜了人家,不但沒有把他殺了,還給他娶了公主,讓這位二王子成了駙馬,好吃好喝的供著,北涼本想著再行征伐一次西秦,把世子救出來,結果赫連定比歷史上提早幾年占了西秦,屠盡西秦宗室,這位王子身份都還沒爆出來呢,就被赫連定砍了腦袋。
    若是沮渠興國在,沮渠牧犍就算是再怎麼英明神武也坐不上那個位置,因為沮渠政德和沮渠興國都是孟皇後所出,從他們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蒙遜對他們的期望。
    沮渠牧犍對赫連明珠頻頻示好,很多人都暗想著,這其中恐怕有她的兄長幾個月前殺了北涼世子沮渠興國的原因,
    赫連定滅了西秦,改變了好幾個國家的政局,其中波動最大的就是北涼。蒙遜辛苦栽培的兩個兒子都死於非命,三王子並非以世子的身份培養長大,孟皇後的幼子菩提年紀太小,蒙遜卻已經是油盡燈枯了,宮廷裡隨時都可能卷起一場奪儲的血雨腥風。
    庫莫提被沮渠牧犍的鄭重其事弄的一怔,腦子裡開始飛快地思考著沮渠牧犍留下為質對魏國的好處。
    他是長子,除了他以外,北涼剩下的幾位王子不是年幼就是沒有什麼賢名,只有身為敦煌太守的沮渠牧犍有些才干,留下他,等於北涼十年內不可能成什麼氣候。
    但反過來想,若是陛下一心想要滅了北涼,哪怕殺了沮渠牧犍也是沒用的。北涼可怕的是它這麼多年經營西域積累下的財富和兵強馬壯的戰士,而非一個能干的君主。
    莫說北魏現在是宗主國,涼國已經淪為附屬的藩國,等蒙遜一死,說不定都會變成“涼州”,根本不需要什麼人質。
    就算牧健被留下做了人質,菩提上位以後,還會管這個異母哥哥的死活不成?
    留下就是棄子,不留下,說不定他回國還要和其他兄弟內斗,削弱國內的實力。而且他若留下,魏國為了讓北涼繼續亂一陣,說不定真的要支持沮渠牧犍,讓他娶了公主,扶持他回國去奪王位了。
    無論留不留下,他都還是不敗。
    庫莫提越思考,越發覺得這個沮渠牧犍城府深、眼光遠,在同齡人中幾乎是深不可測。
    以自己為質來贏取魏國的支持,最後再風光的殺回去,和他如今取得魏國的支持順利上位然後乖乖效忠魏國,兩個選擇擺在他們的面前,無論是選哪個,魏國都要支持。
    素和君和在場許多世家子弟往深處想想就猜到了其中的關竅,對這位英俊強壯的王子深深忌憚。
    此人若是從小就立為世子,由沮渠蒙遜親自教導的話,有這樣的見識和眼光還算正常。可怕的是這個王子之前不過是有些“禮賢下士”的名聲,從未表現出政治上的特殊,在領軍打仗和個人武力上,也沒有表現出比後來所立的王子沮渠興國更為出色的樣子。
    沮渠牧犍是敦煌太守,原本發兵西秦就該是他領兵出征,但因為國內一致認為他並沒有世子興國能征善戰、經驗豐富,才派了沮渠興國去,結果後者被西秦設下埋伏一舉生擒,到死都沒有回到北涼。
    這人若不是忌憚兩個兄長的實力從小藏拙,就是背後有高人相助,無論是哪一點,都讓庫莫提滿心忌憚。
    “這三王子好生厲害……”素和君聽到他的彩頭之後發出一聲大歎。“這樣的彩頭,反倒讓穎川王不敢出戰了。”
    一旦自願作為人質,在國內就會一下子擁有空前的人望和尊敬。沮渠牧犍之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王子,敦煌的太守而已,世子興國死在赫連定手上,國內無儲,他欠缺的就是他兄長十年積累下來的人望和民心,以後若能讓他回國,或是國內菩提出了什麼事死了,北涼就算是請也會把他請回去做北涼王。
    “是因為做人質並不合適嗎?”
    賀穆蘭雖然沒有很強的政治素養,但她善於推理。人質之事事關兩國關系,庫莫提不敢擅自做主,也是正常。
    她只看到了皮毛,不過以她的出身和閱歷,能看到皮毛已經比許多在叫嚷著“王爺留下他!”、“快快一戰”的貴族子弟要好的多。
    至少若是她的話,她的選擇和庫莫提是一樣的。
    只見這位光/裸著上半身的穎川王緊鎖眉峰,一臉不悅地說道:“本王不知牧健王子這是何意。我大魏從未要求他國留下人質,我們也不會以這個來轄制其他諸國的內政。你用這個做彩頭,就算我贏了,陛下也不會答應的,這不是在糊弄我嗎?”
    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不願意讓沮渠牧犍留下來做人質,說成了魏國有大國風范,魏帝寬宏仁慈,不是這種內裡藏奸之主。
    而這樣的彩頭既然不成立,自然也就不能作為爭斗的賭約了。
    沮渠牧犍原本想著他用這樣的理由,無論庫莫提答應不答應都要騎虎難下。若他打贏了比試,贏了就可以為敦煌增添無數佛像,進一步得到佛門的支持;若輸了,拓跋燾應該也不會留下他,留下他他也不怕,怎麼都是他占便宜。
    誰知道這位年輕的王爺看起來還比他小兩歲,在這種事上已經如此了得,輕飄飄的就把他的直拳給擋了回去,現在變成他無法下台了。
    “想不到穎川王竟然瞧不起在下……”
    沮渠牧犍搖了搖頭。
    “王爺既然覺得我不夠資格和你比試,不妨換個人選,又何必這樣嘲笑我的誠意呢。”
    “事關國事,豈能輕易拿來做賭約?牧健王子如此草率決定,北涼王可知道你為了百座佛像情願動搖國體?你和我一般都是宗室子弟,一舉一動皆代表各自的國家和宗室,凡事更該三思而行。”
    庫莫提讓自己的侍從把衣服拿過來。
    “我原本看你英雄了得,又連連敵過我大魏眾多好兒郎,手上技癢,便想下場和你切磋一番,權為了比試武藝。今日是梅園盛事,這麼多好兒女齊聚一堂,都是為了找到自己心身契合的另一半,可不是來商議國事的……”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原本想著你應該不是那種汲汲功利之人,如今看來,單純想和你比試角抵確實是我的不是。”
    庫莫提冷笑了一聲。
    “我以誠意待你,你卻用算計之心待我。如今本王還真覺得,你不值得我下場和你角抵了。”
    角抵是胡族表示親密和尊重的一種游戲。昔日匈奴之時,若幾個部落有所紛爭又不願傷了彼此的和氣,經常以族中勇士角抵來分出勝負,決定最後的結果。
    角抵不會像是“比武”那般動輒生死相拼,胡人□□著上身比武,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武器,身無長物,全靠自己的本事比斗。
    所以,角抵實際上在胡族之中是表示“友好”的游戲,願意和對方角抵,是表達自己想要和別人做朋友的善意,無論輸贏,最後都能得到對方的敬重。
    庫莫提說出“你不值得我下場”這句話,簡直就是打臉了。
    庫莫提一貫以冷靜穩重的面目示人,從小就少年老成,所以這位王子根本沒想到他挖苦起人來如此厲害,尤其是“北涼王可知道你為了百座佛像情願動搖國體”那一句,簡直是直接擊中要害。
    這名聲傳回去,人望不會有了,恐怕還要引起他父親的反感。
    沮渠牧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庫莫提的神色卻越來越輕視,所有人都看出這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以及氣氛的怪異,一時間漫場寂靜。
    有些聰穎的,例如若干狼頭和其他大族的子弟開始回想起來龍去脈,仔細推敲,就能把沮渠牧犍的想法猜出個幾分。
    只是這幾分,就足以讓他們對這位王子開始暗暗提防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話放之四海皆准。
    沮渠牧犍也不是好打發的人,庫莫提表現出輕視,他反倒溫和的笑了。
    “王爺位高權重,又是一方主帥,我不過是涼地小小的王子,確實不夠資格。就是不知,王爺覺得誰有資格能代替你和我一戰呢?”
    他還是想要讓庫莫提丟臉,絕口不提“不戰”,而是說“替你和我一戰”,便是自詡自己的武力驚人,可以再勝。
    庫莫提一邊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一邊往素和君的方向看去,眼神直接對上賀穆蘭,滿眼都是詢問之意。
    賀穆蘭接收到庫莫提的意思,再想到赫連明珠之前吃的虧,這麼多鮮卑兒郎或傷或敗,更有這位王子隱隱以梅園之會當做自己刷名望的機遇,心中頓時生出一絲傲然來。
    管他什麼陰謀陽謀,她確實是不知!
    可這個年代,就算陰謀陽謀厲害,到最後還是看誰的軍隊更強大,誰的國力更強盛,誰的英雄更狠,拳頭更大!
    說不過有什麼,揍的過就行了!
    庫莫提武藝不及她都敢下場,她怕什麼!
    想到這裡,賀穆蘭對著庫莫提點了點頭。
    庫莫提嘴角泛出一絲笑意,似乎是很滿意她的決定。他在眾家閨秀失望的眼神中系上腰帶,對著沮渠牧犍指了指遠處的賀穆蘭。
    “此人是我昔日的親兵,雖然如今已經騰達了,不過按照鮮卑人的規矩,我依然算得上他半個主子。你既然還想和我比試,我便點了他替我下場。只是他已經出戶了,你又要什麼彩頭,和他去談,休要再多算計。”
    沮渠牧犍看了看他手指指著的方向,見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花木蘭,心中更是一驚。
    這花木蘭竟然曾經是庫莫提的部下?那豈不是穎川王一脈的人?
    世人皆道拓跋燾和拓跋提雖非親生兄弟,但勝似親生兄弟,果然不假!
    這世上哪裡有哥哥的人出頭後,甘願讓給弟弟當心腹用的!
    花木蘭這樣的猛將,難道不該自己留著嗎?這庫莫提果然是有毛病!
    賀穆蘭聽到庫莫提在點將,不卑不亢地從素和君身邊走出來,一路行到庫莫提身前行禮。
    她躬下身子,帶著笑意說道:“願為鷹揚大將軍效力。”
    庫莫提將號“鷹揚”,就如她的將旗稱號是“虎威”一樣。如今他已經是黑山大將軍,賀穆蘭用軍中的稱呼來行禮,自然是承認了自己曾經是他親兵的地位。
    沮渠牧犍重新感受了著自己身體裡澎湃的力氣,知道之前消耗的力氣終於恢復了,只覺得天底下沒有他摔不到的人,頓時滿腔豪邁地大笑道。
    “好好好,虎威將軍花木蘭如今也是天下聞名,我能和你一戰,也算是我的榮幸,既然如此……”
    他又重新看向赫連明珠。
    赫連明珠從賀穆蘭走出來准備下場的那一刻起就重新恢復了之前矜持高貴的神色,面對他的注視也不再是緊張,反倒有禮地對他頷首示意。
    “明珠公主,穎川王說的沒錯,若我以國家大事為彩頭,未免冒犯了那位仁慈的陛下舉行梅園之會的好意。我對你一見鍾情,若我這次贏了,可否得到你的一縷秀發作為紀念?”
    賀穆蘭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好像成為那種阻礙男人追求女人的大反派了。
    赫連明珠對賀穆蘭是何等的尊敬?即使賀穆蘭說待她如同妹妹,她心中也生不出任何的恨意,反倒怨恨自己對他心思不純,一邊想著拓跋燾一邊想著花木蘭,心中愧疚。
    如今沮渠牧犍咄咄逼人,她不怒反笑。
    “牧健王子真是對我‘情深義厚’,如果我再不答應,您今天大概要一直這麼比試下去了。也罷,您若真贏了,我就把滿頭的秀發都絞了給你……”
    她第一次說出這般決絕的話,渾似情願當尼姑也不願接受他的愛意。
    這話說完,她又在眾多女郎、男人驚歎的表情裡冷笑了一句。
    “不過我覺得,我這頭頭發,您是拿不到了。”
    言語之中,竟是對賀穆蘭如此信任!
    沮渠牧犍就希望赫連明珠對花木蘭表現的信任、有情誼!越深越好!
    他心中狂喜,面上卻做出悲傷的神色。
    “公主竟然對花將軍有意嗎?也是,我畢竟是……”
    “王子不必用言語胡亂猜測我和花將軍。我兄長平原公一家慘遭屠戮,滿門斬首,是花將軍一針一線幫我全家收殮,如此大恩,值得我以命相報,何況一頭的頭發!”
    赫連明珠極力模仿著拓跋燾面對眾臣時的氣勢,一抖華服的衣袖挺直了脊梁,臉上也露出拓跋燾獨有的自傲神色,雙手交握放在身前。
    “王子休要多言,還是快快比試吧!”
    剛剛還有許多瞧不起她,覺得她虛偽又懦弱的女子們,頓時對這個有恩報恩的女人生起了好感,更是覺得赫連明珠的表情威嚴極了,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
    就像是沮渠牧犍已經是敵國敗將,遲早要落得個不堪的下場一般!
    沮渠牧犍之前有多麼的風光,如今給這麼一群人又搓又打,簡直從天上掉到了泥地裡去,再加上賀穆蘭一副“你打不打要打快上”的欠揍表情,忍不住咬牙站入圈中,任由憤怒沖擊著他的四肢五骸,感受著那澎湃的力量重新充盈全身……
    他是不敗的!
    他可是有佛祖相助之人!
    賀穆蘭見這人唧唧歪歪一大通終於要打了,忍不住搖了搖頭。
    “牧健王子,你光說了你的彩頭,我還沒說我的呢。”
    沮渠牧犍原本是不會犯這種錯的,可是他現在已經開始心煩意燥了,所以就忽略了這麼一件事情,此時賀穆蘭一提,他已經弓起的脊背猛然一僵,四周哄然大笑的聲音也鑽入他的耳朵,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你要什麼?良馬?美人?”
    沮渠牧犍重新直起身子,咬牙問道。
    “啊,不敢。我是個俗人,而且出身微寒,家境不是怎麼富裕,如今眼見著要在平城做官,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您貴為王子,我若是贏了,也不要別的,您給我在平城購上一間宅子就行了。”
    賀穆蘭笑了笑,彎下身子,看到人群中若干人貓著腰往第一排擠,忍不住露出微笑。
    沮渠牧犍還以為她的微笑是諷刺自己,但他城府頗深,聽到這種要求倒還笑了,繼續挑撥:“早就聽聞魏國沒有俸祿,有的人沒有本事,連肚子都填不飽,原來我還以為是笑話,想不到竟是真的。將軍是英雄,公主是絕世美人,以宅子換頭發,說來還是我賺了!就這麼說了!”
    當即抖了抖胸肌,重新鼓足勁頭兒。
    賀穆蘭也彎下身子,卻引來沮渠牧犍第一次顯現出怒容:“你竟連衣衫都不褪下一半?”
    為了表示沒有武器,角抵的古禮本身就是脫下衣服的。
    什麼?還要脫衣?
    若干人嚇得大驚失色,一把沖到最前面,大叫了起來。
    “我們家火長什麼時候脫過衣服角抵?就沒出現過能讓我們家火長脫衣而戰的勇士!”
    “哪裡來的小子!”
    “這花木蘭好狂!”
    “好氣魄!”
    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有人要長花木蘭士氣,滅牧健王子的威風,也紛紛喝彩了起來,為賀穆蘭加油。
    賀穆蘭原本還想用“我一露肚子就拉肚子”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卻見若干人已經滿臉緊張的嚷嚷起來了,還給她用了這麼個得罪人的理由,忍不住哭笑不得。
    她似乎已經看到對面的沮渠牧犍憤怒值滿格,就要出大招了!
    “好……沒有這樣的勇士是吧……”
    沮渠牧犍咬著牙,重新彎下身子,做了個角抵的准備動作。
    ‘沒人能脫你的衣服,就讓我在大眾廣庭之下把你的衣服給撕了!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這麼狂妄!’
    沮渠牧犍的神力越來越充盈,憤怒和突然而來的磅礡力量讓他心中更加的暴虐,若不是他知道在這裡不能傷出人命,恐怕想著的就是撕了賀穆蘭的身軀,而不是她的衣服了。
    對賀穆蘭來說,沮渠牧犍的憤怒之意還沒有她在沙場上感受到的殺氣更強烈,當下也伸出雙手,在鑼聲一響之後,快速地伸出手去扭他的手臂!
    賀穆蘭一接近沮渠牧犍之後,沮渠牧犍所帶來的從人之中有一個頭戴皮帽的西域人“咦”了一聲,而後神色大變,驚叫了一聲“不好!”
    只見賀穆蘭伸手剛剛搭上沮渠牧犍的手臂,後者就露出一副極為痛苦的樣子,賀穆蘭知道對方力氣大,用上了十分的力氣,原本以為沮渠牧犍也要使出全力來和她對抗,兩個人怎麼也要僵持一陣子,可結果……
    被捏住手臂准備過肩摔的沮渠牧犍像是破碎的洋娃娃一般,直接被賀穆蘭一個大力摔出了場外,跌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身子了。
    和沮渠牧犍輕易落敗相對的,是賀穆蘭感受著突然從手臂之上充滿全身的暖流,一種失而復得後全身心滿足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讓她差點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有一種完整了的感覺,只覺得剛剛和沮渠牧犍交手之際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得到了絕大的好處。
    這是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就像是上天對她一直謹慎謙卑的禮物,用一種出其不意的方式贈與給了她。
    沮渠牧犍的厲害所有人之前都看在眼裡,無論是若干狼頭的干脆投降,還是閭毗努力周旋一刻鍾以巧破之卻不得的尷尬,無一不彰顯了這位沮渠牧犍是一個力氣驚人的可怕戰士。
    可如今……
    可如今……
    只是一招!花木蘭就把他以拋物線的形式丟了出去!
    之前和他交過手的人、知道他力氣可怕的人,頓時對花木蘭露出驚駭莫名的神色。許多鮮卑貴族當場就驚叫起來!
    賀穆蘭還在沉溺於全身力量暴漲的滿足之中,猛然間卻被人抓住了手腳,剛剛想要抖手把人震開,卻發現是獨孤諾和若干狼頭幾人,立刻莫名其妙地開口:“你們是要……啊!”
    一群鮮卑男兒高喊著把賀穆蘭抬了起來,拋向天空!
    “花將軍威武!”
    “大魏無敵!”
    “我鮮卑男兒天下第一!”
    “喲!”
    北園剎那間瘋了,北園裡所有的人都瘋了!沮渠牧犍之前有多強大,如今便如何給賀穆蘭做了嫁衣!
    整個北園陷入了“花木蘭時間”,歡喜的笑聲和震天的歡笑讓所有的北涼人都羞愧地低下了腦袋。而其他國家的使臣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倉皇地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這個強大的國家又有了這樣強大的將軍,到底還如何抵抗。
    所有人都瘋狂了,只有牧健王子帶來的中年西域人輕輕移步到沮渠牧犍身邊,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又給他推宮活血。
    被這樣大的力氣震走,又是力量交匯的那一刻,沮渠牧犍是反噬加被大力拋擲,已經有了很重的內傷了。
    “曇無讖大咒師……咳咳……為何……為何……你說過只要不超過半個時辰,一定是不會有紕漏的……”
    沮渠牧犍不甘心地抓著那老者的手,一邊咳血一邊悲聲詢問。
    “阿彌陀佛。這世上哪裡有憑空得來的神力,必定是從別處失去的,這裡才能給你借來。我給你用的是佛家的神通‘天王力’,是截走天人之間游弋而出的力量,原本想著能借一點讓你獲勝已經是不錯了,誰能想到這股力氣這般大,原本就不可能是憑空而來的……”
    沮渠牧犍卻是不懂。
    “我不明白……既然都借來了,怎麼突然又沒了!花木蘭是不是也會什麼法術?他力氣大是法術是不是?”
    那老者搖了搖頭。
    “哎,有因必有果,這便是天意。這力量原本是無主之物,可接近花木蘭時卻猛然暴漲,我剛開天眼通一看,這借來的力氣,竟是花施主丟失的東西。你借了人家的東西,兩人一相碰觸,就如百川匯海一般,終究還是流向與他……”
    老者每說一字,那沮渠牧犍臉色就越白一分。
    “我逆了天意助你,若你見好就收,也許也就這樣過去了,可你貪心不足,佛祖就降下了懲罰,要以一果還一報。這東西原本已經飄散了,花木蘭是找不回來的,此時卻回歸本體,再也不可能分出來。你受‘天王力’的反噬,三年之內則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
    “噗!”
    沮渠牧犍一口血從胸前湧上,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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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5章 天道不仁

英雄這個詞的定義是什麼呢?是能夠力挽狂瀾拯救亂局的人?還是擁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帶領其他人做出有意義事情的人?亦或者是超越了自身的人?
    這個詞如此偉大,從古至今也沒有人能具體的為它定義一個的名詞。但就賀穆蘭的感觸,所謂的“英雄”在進行著他/她的故事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會變成英雄的,或者不敢相信就這麼成為了英雄。
    若說“生擒鬼方”、“斬殺大檀”這樣的功績雖然了不得,但畢竟是遙遠的事情。平城無數貴族都聽說過花木蘭如何了得的殺了鬼方、如何了得的斬殺了大檀,可鬼方一戰只有三千騎兵真的親眼目睹,斬殺大檀更是只有素和君和一起前往充當使節的同袍們親眼所見……
    它們就震撼上來說,遠沒有親眼看到賀穆蘭一招斃敵(不不不,也許該說是一招拋敵。雖然所有人都認為賀穆蘭想殺他也不過是一招)來的刺激。
    若干人跺著腳大罵著將賀穆蘭拋來拋去的貴族子弟們,一邊竭盡所能的往前擠,一邊希望能把火長從無數“登徒子”的手中救下來。
    可惜他誓死保衛火長“貞/操”的行為被更多比他要強壯有力的兒郎們打斷,有些人甚至嫌他礙事,將他推到一邊,險些被瘋狂的“粉絲”們踩踏死。
    若干狼頭狐疑地看著弟弟莫名其妙的行為,心中升起一個不好的猜想。
    難道就像許多有戀母情結的雛鳥一樣,他的笨弟弟因為花木蘭長久以來的保護,對他生起了某種獨占欲,有了斷袖的苗頭?
    不!若干家原本就子嗣不豐,任何一個子弟哪怕長成紈褲子弟、殺人狂魔都可以,就是不能變成那種玩意兒!
    若干狼頭看著弟弟眼神裡焦急的東西,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不能讓他有這種想法!
    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和花木蘭隔開!
    花木蘭雖然看起來對他家笨弟弟沒有什麼想法,但他那弟弟膽大皮厚,難保這位木訥的將軍一不留神著了他弟弟的道兒,被設計了進去。
    以花木蘭這種人的個性,一旦真冒犯了他的弟弟,肯定是要負責的,哪怕聲名被污也會承認,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到這裡,若干狼頭悄悄離開了花木蘭的身邊,和歡呼拋擲著花木蘭的熱血青年們背道而馳,一把拉住若干人的辮子,拖離了人群。
    這是屬於勝利者的時間,竇太後從頭到尾都關心著這邊發生的事情,待看到賀穆蘭被人拋舉到人堆之中,而那位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沮渠牧犍如今卻被一群北涼侍從攙扶起來,灰溜溜地往外走去,忍不住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罷了罷了,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惹得你們也沒辦法好好陪我這老太婆說話了,你們要看熱鬧就去看吧,不必拘著!”
    竇太後慈愛地輕笑著,揶揄著幾個眼睛一直瞟向那邊的少婦們,揮了揮手讓她們離開。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竇太後的平易近人是出了名的,沒一會兒,竇太後身邊的人就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年紀大怕吵的、或者不愛熱鬧純粹陪家中晚輩來梅園的婦人留了下來。
    沒一會兒,竇太後派人出去探查消息的宮人回來了。他們之前奉了竇太後的旨意去請閭毗和庫莫提等人,最後卻被花木蘭力挽狂瀾,總要稟報竇太後其中的始末。
    這幾個宮人裡有一個特別能言善辯,把庫莫提和沮渠牧犍的交鋒說的是有聲有色,偶爾再添油加醋一些,更加增添故事性,饒是竇太後等人都沒在現場,但還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唇槍舌劍、錦繡心思。
    當聽到沮渠牧犍願意以自身為質做彩頭時,好幾個婦人都掩著口抽起氣來,大有“這人好生狂妄”的意思,再聽到庫莫提不鹹不淡就把沮渠牧犍的賭約給廢了,忍不住在心中猜度起庫莫提的正妻日後到底會是何方佳人。
    也免不了在心中評估下自家的女孩,看看有沒有能夠競爭一二的人選。
    竇太後則是更加關注沮渠牧犍一直對著赫連明珠咄咄逼人,直到花木蘭上場才隱約表現出退讓的樣子。
    這麼一看,這位三王子似乎是早就關注花木蘭很久了。
    等宮人們把花木蘭的英雄了得一說,饒是留下來都是穩重年長的女性,也忍不住摁住自己緊張的撲通撲通亂跳的心,世人皆好勇士,因為在這個動亂不堪的年代,什麼財富、地位、名聲都是假的,一旦打起仗來,唯有最強的那個才能保護好自己和家人,力量才是所有成就唯一的保障。
    一個強者的血液裡就會流動著強者的血脈,讓家族裡不停的湧現出勇士。
    “這個花木蘭成婚了沒有?”
    一個婦人急急地問道:“或者有沒有定親?”
    鮮卑人早婚,十三四歲定親甚至成婚的一大堆,這婦人一說出口,許多婦人便也豎起耳朵聽著。
    竇太後心中都要笑翻過去了,大致知道了為什麼拓跋燾一說到花木蘭是女人心情就大好,因為這種“我有一個秘密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感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尤其這個“秘密”還是不會讓人煩惱的那種。
    宮人們為這個婦人的話無法回答,竇太後卻咳了咳,支開話題:“花木蘭這樣的勇士怎麼會沒有人家看中呢?哎,他在這裡露了臉,倒把陛下的好意全給攪沒了。”
    一群男男女女都簇擁著花木蘭跑了,哪裡還能有王八綠豆看對眼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討論花木蘭和剛才那一招敗敵的英勇,就連“還沒人能讓我脫衣”這樣囂張的言論,恐怕明日以後也會在大魏的年輕人之中風靡一時,成為打臉神器。
    竇太後還不知道花木蘭在南園那邊也出了風頭,否則怕是臉上的顏色更難看。
    “哎,花木蘭和穎川王都是好兒郎,假以時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樣的女郎,雖然英雄了得很好,但疆場上刀槍無眼,還是早日給家裡留下血脈才是正緊啊……”
    一個婦人還是不死心,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的余光去看竇太後的反應。
    庫莫提從小在宮中長大,和拓跋燾形影不離,竇太後幾乎是看著兩個孩子長大的,也明白庫莫提如此堅持是為了什麼;花木蘭身有秘密,不可能嫁人,短時間內也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可能說婚配之事,被旁敲側擊的竇太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開口笑道:
    “這兩人日後說不定就是我魏國的雙壁,自然是要真正的金枝玉葉才能配上,不過我不是他們的長輩,也管不了他們的婚事。庫莫提等於是沒有雙親,婚事肯定是自己做主;至於花木蘭,陛下應該另有打算吧。”
    她原本想著一個女人在軍中的能量有限,大魏能開疆拓土的將軍也不知道有多少,可如今看來,有時候會打仗是其次,能夠凝聚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力量,一個好的榜樣能讓無數年輕人心之所向。
    說不定她那保子就是看到了花木蘭這可怕的力量,才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還毅然決然的為她鋪路,要讓她平步青雲。
    “罷了,左右光兒還小,我這把老骨頭也還硬朗,先幫著陛下照顧幾年。等她年紀也大了心生退意的時候,再考慮那件事也不急……”
    竇太後喃喃自語。
    “她能走到什麼地步,可真讓人好奇啊……”
    竇太後的自言自語還含在嘴裡,遠處卻傳來石破天驚的一聲:“花將軍!花將軍你怎麼了!”
    沒有一會兒,各種慌亂嘈雜的聲音響了起來,竇太後離得不太遠,仔細聽去,大多是男人們喊叫的聲音。
    “花將軍暈了!”
    “花將軍怎麼突然臉紅的這麼厲害!”
    “天啊!花將軍是不是糟了暗算?誰下毒手了?”
    “是不是中毒?郎中!巫醫!快喚人!”
    什麼?
    中毒?
    竇太後嚇的站起身子,她身邊的婦人們也忍不住一個個驚慌失措的站起來,抬著頭望著那邊的動靜。
    如今梅園正是群龍無首,年輕人們發現賀穆蘭突然從“人橋”上滑落就已經開始慌了,再看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昏厥了過去,全身通紅滿臉汗珠,猶如中邪,更是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在北園的不是貴胄子弟就是位高權重,你一言我一語亂七八糟的檢查著賀穆蘭,讓竇太後再也按耐不住了!
    要是翻到衣服發現是個女人怎麼辦!
    竇太後在宮人的攙扶下快步朝著賀穆蘭走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吩咐去找巫醫和御醫,恨不得能背插雙翅飛過去。
    “一定是那北涼的陰險王子不甘輸了下了毒手!北涼國養了那麼多和尚,說不定就有妖僧!”
    “不是中邪也是下毒!這樣的英雄怎麼可能突然得了惡疾!”
    “那王子呢?快把他給架過來!”
    “好像不見了!什麼時候走的!”
    “可惡,一定是做賊心虛!”
    竇太後走到賀穆蘭身邊時,耳朵裡聽到了各種猜測,大部分都指向剛才慘敗的沮渠牧犍。只是沮渠牧犍畢竟是涼國的王子,而賀穆蘭剛剛贏的時候並無不對,是被鮮卑兒郎們抬起來之後才出現的問題,要說下毒的嫌疑,倒是在場的鮮卑人都有嫌疑,也更符合下毒者的利益。
    她是個老成持重之人,當下把臉一板,重重罵道:“就算判刑也要有個口供,你們這麼胡亂猜測是想挑起事端嗎?都給我全部歇口,退後十步!花木蘭都要給你們憋死了!”
    竇太後一出現,立刻像是定海神針一般迅速讓所有的年輕人鎮定了下來。庫莫提恭恭敬敬地上前攙扶竇太後,她彎下身子,仔細摸了摸賀穆蘭的臉和脖子,後者即使在昏厥中也是皺著眉頭,眼皮不停地跳,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倒像是魘著了。
    難道他們的猜測是對的?真是有人下咒?
    “不必去找御醫和巫師了,這裡人多口雜,容易出事,來人啊!”
    竇太後捏住了庫莫提的手臂,緊緊一握。
    庫莫提很少看見竇太後這般失態,他心中也擔心賀穆蘭的安危,眼神不停地掃向躺在地上滿臉痛苦的賀穆蘭。
    竇太後開口吩咐宮人。
    “把花木蘭抬到宮裡去,就在我的慈安宮看病!”
    只有在宮中,花木蘭的女子身份才不會暴露!
    ***
    沮渠牧犍意外落敗之後,賀穆蘭全身一直處在猶如泡在暖流裡的狀態,正如那位寇天師所言,她第一次意識到了“先天真氣”的存在,這些游移不定的氣流瘋狂的迎接著後湧入的同伴,帶領著它們往她的四肢五骸鑽去。
    起先賀穆蘭是非常舒服的,而且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更加強了,三十歲的花木蘭那可以推開山巖的力氣又一次重新回到她的身體,她如今正是二十一歲,無論男女都是身體素質最強悍的時候,又有了前世十幾年積攢下來的經驗,若單論戰場上廝殺的能力,當世應該是少有匹敵。
    擁有這種先天之氣的人,最有名的自然屬人中呂布和冠軍侯霍去病。只是這兩人的下場都不怎麼好,前者頭腦不比賀穆蘭好,就算武力天下第一也被權貴們玩弄於鼓掌之間……
    後者更是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個封狼居胥的傳說。
    兩人都沒活過三十歲,前世的花木蘭就算是個女人,天生就有和這股真氣共存的能力,也還是不存於世了。
    所以當這股先天真氣回到賀穆蘭的身體時,起先還是很舒坦的,但漸漸融合在一起的力量開始暴漲、已經超出了早已適應賀穆蘭這幅身軀力量的范圍之時,危險的情況就開始出現征兆。
    一開始,她只是覺得全身上下猶如火烤,沒過一會兒,全身的經脈都像是要炸裂開來,這種從身體內部發出的痛楚讓她甚至還沒有哼上一聲,就直接暈厥了過去。
    之後那些雞飛狗跳、驚慌失措,她自然是不知道了,因為她陷入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境裡。
    四周鴻蒙一片,唯有不同的記憶片段不停的跳躍。
    賀穆蘭明白自己在做夢,她以前也做過這樣的夢,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因為夢境太美或者很想知道自己接下來在做什麼,所以一直讓自己潛意識裡不要醒來。
    跳躍的記憶片段是賀穆蘭因為力氣丟失而喪失的那部分記憶:
    她看到花木蘭如何一次又一次的送走自己的同袍,嘴裡輕哼著“豈曰無衣”……
    她看到花木蘭和同袍一起返家後興致上來,重新描眉畫眼,結果把同火們嚇了一跳,倉皇怪叫……
    她看到花木蘭被鄉間之人背後奚落時豁達一笑,搖搖頭無奈地走開……
    那些花木蘭曾經留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拼命的向賀穆蘭的腦子裡鑽去,就像是那些記憶本來就是她自己的,只不過丟失了太久。隨著記憶一起進入腦海的,還有花木蘭從小到大的感情、感悟、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
    賀穆蘭知道,從此以後,她再想知道什麼已經不必靠“翻閱”記憶的方式,此刻她就是花木蘭,花木蘭就是她,她已經擁有了花木蘭過去三十二年所有的一切。
    賀穆蘭原以為隨著這部分記憶的回歸,她應該就會醒過來,而這些讓她不想離開的夢也會結束,可接下來的夢境,簡直就是駭人聽聞了。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時如何死在馬下,她的隊伍如何只剩幾十個人,因為歷史上沒有了“花木蘭”這個人,狄葉飛也一直默默無聞,直到接到軍貼退伍,也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百夫長而已。
    其他幾個同火,最後也接連死於非命。
    若干人死在柔然人手裡,若干家的兄弟們像是瘋了一樣的報復柔然人,幾乎都不得善終……
    高車一族沒有那麼容易歸附,直到拓跋燾打跑了大檀,吳提登上汗位,北面和西面的高車人才驚覺變了天,匆匆忙忙歸附,也不過落得個“雜胡”的地位,在軍中做著牛馬一樣的工作,莫說地位不及漢人,就連匈奴人也比不上。
    高車人得不到尊重,頻頻作亂,拓跋燾鎮壓了數次,殺的血流成河,最後才把高車給打壓屈服。
    沒有了花木蘭,柔然沒有被滅,和西面的北涼聯合了起來,更與南面的劉宋聯手,一直撐了十余年都沒倒。
    胡夏的赫連定西邊,滅了西秦,最終也死於吐谷渾的大軍之手。
    拓跋燾外有強敵聯手,內有諸多民族頻繁造反、漢人和鮮卑人互相斗爭,更有儒家和道家攜手對抗佛門,以至於鮮卑貴族也陷入佛道儒之爭,爭得整個國家亂象頻生,更有無數奸險小人抱著“佛門”或者“道門”的大腿上位,攪得朝堂也不得安寧。
    佛門的僧人被屠,所有的寺廟和佛像都被搗毀,信奉佛教的鮮卑人家飽受牽連,有些紛紛失勢,朝廷中空出無數官職,又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漢人原本和鮮卑人分庭抗禮,如今平衡被打破,漢人迅速上位,欲回復“九品”制度,將天下士族都分個“品級”,其中卻不包括鮮卑人。鮮卑人的憤怒和不滿越來越積蓄,六鎮兵馬蠢蠢欲動,偏偏太子又偏向漢人那邊,喜歡漢人治國的那一套制度,更是讓鮮卑貴族們不得不使出各種殘酷的招數。
    拓跋燾娶了無數異國公主,後宮殘酷的宮斗讓他死了至少十個兒子,等他反應過來後宮裡大多數留下的都是異族公主生下的兒子,想要幫著竇太後清理後宮異族女人過大的勢力時,竇太後卻突然死了。
    一個叫宗愛的宦官迅速贏得了拓跋燾的信任,繼而以佛道之爭挑撥了拓跋晃和崔浩的關系,讓原本支持太子的崔浩轉而攻訐太子的東宮屬官。
    崔浩識人不清、用人不明的毛病一直到後來都有,而那個時間線裡,崔浩龐大的門客隊伍越來越多,其中各種勢力錯綜復雜,那時候崔浩負責修“魏史”,已經修了十幾年,負責幫助修纂國史的兩個門客受人指使,勸說崔浩將快要修好的國史立成碑林,以供國人觀看,得到了崔浩的同意。
    這原本是向拓跋燾邀寵的行為,卻成了他的催眠符。鮮卑人早期那些*、共妻、屠城等種種落後的舉動被張揚天下,成為諸國的笑柄。鮮卑人群起發難,拓跋燾苦於漢人勢力過大已經動搖了國本,在兩廂權衡之後選擇了犧牲崔浩,打擊漢人的勢力。
    崔浩雖死,但拓跋晃因為和崔浩之前的斗爭引起拓跋燾的忌憚,認為太子有意“逼宮”,加之鮮卑貴族的挑撥,父子漸漸離心。這個事實讓拓跋晃又悲又恨,一杯毒酒了解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以死證明自己不是覬覦那個皇位,徒讓仇者快,生者痛。
    拓跋晃死後,拓跋燾悲憤欲絕,在徹查真相的時候發現了其中有崔浩的推波助瀾。
    內官的宦官們有干涉內政的嫌疑,結果還沒有查個清楚,拓跋燾就被宗愛在食物裡下了毒,糊裡糊塗死於了非命。
    世間再無拓跋燾。
    之後魏國混亂,宗愛殺了無數皇子,赫連皇後被宗愛脅迫立了拓跋燾的幼子拓跋余登基,在受盡各種折辱後含恨自盡。
    拓跋晃的長子在鷹揚軍和源破羌的扶植下平定了動亂,但魏國已經元氣大傷,各種紛爭所帶來的隱患深深埋在了暗處,昔年的諸國余孽也紛紛蠢蠢欲動。
    整個悲劇從柔然未滅、朝堂勢力動蕩開始就埋下了伏筆,直到最後拓跋燾身死,只留下無數的惋惜。
    若賀穆蘭之前沒有得到花木蘭的所有記憶,也沒有得到她的情感和積累,如今看著這些片段,就如同看著一堆干巴巴枯燥無比的歷史教材,可正因為她有了兩世的經歷,看見這段時間線時,忍不住心驚肉跳,全身肌肉也繃得死緊。
    她看著英明神武的皇帝即使沒有先天真氣的阻礙,依然還是一步一步走入了各方勢力紛爭的漩渦,坦誠抵不過陰謀、寬容抵不過私心,曾經的恢弘氣魄在吃過太多次虧之後變得越發多疑,從開始懷疑自己,到開始懷疑別人,一步一步,大廈將傾。
    她看著拓跋晃從眾人口中的“賢明”到“顯名”,看著他對佛教的同情而和崔浩分道揚鑣,承受著儒道兩門瘋狂的報復。
    單純如賀穆蘭,這輩子都無法理解這世上還有這麼多紛雜的勢力,連宗教都能變成當權者手裡的工具。
    她看到寇謙之預感到儒家領袖崔浩的瘋狂,推算出佛教滅亡後三教失去平衡,天下大亂,道教也將不復存焉,便拼命的想要挽救佛門的衰敗,卻抵不過拓跋燾的一意孤行,崔浩的步步算計,最終佛門大勢已去。
    信仰佛門的盧水胡反了、白龍胡反了、整個中原大地都陷入了戰爭之中,在賀穆蘭記憶裡鮮少對內戰爭過的大魏終是對自己的子民揮舞了屠刀,數十萬人身死,無數的家庭被毀,僧侶痛苦詢問上蒼,道家全面隱退,只留崔浩和他身後的儒家笑傲到了最後。
    上帝欲使滅亡,必先使之瘋狂。以為自己“興復舊制、還我漢家”再無阻力的崔浩,最終還是給鮮卑貴族們聯手狠狠扇了一個巴掌,輸的連老本都沒有。
    被族誅時,崔浩已經七十歲了。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是崔家的姻親,最終全部被連坐滅族,斬首流出的血把整個河水都染紅了,平城的百姓三個月不敢食用河水,僅用井水。
    賀穆蘭接受到整個世界的惡意,她感受到自己失去的三分之一力氣屢次都被借用,一會兒在這個武將身上,一會兒在那個反賊手中,他們總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突然爆發出無比的力量,或逃出生天,或殺成惡魔……
    賀穆蘭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那三分之一的力量在各方不停閃現後再反饋到她的腦海之中,如此真實、如此可怕,直讓賀穆蘭戰栗。
    這股力量若不掌握在合適的人手中,會造成的惡果也皆不相同。但她的力量像是隨機出現似的,除了一些奇人異士如佛門高僧,幾乎沒有什麼規律的出現。
    這樣情況讓賀穆蘭越來越駭然,越來越不安。
    到底是誰在操縱這一切?
    到底為何她的力量會到處出現?
    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遠遠的,寇謙之蒼老的聲音如洪鍾般敲在她的耳邊,將她震得神魂俱驚!
    是老天?
    老天要滅人?
    為何?
    一股悲憤之氣從賀穆蘭的心底油然升起,她感受到這股氣憤不僅僅是她自己的,還有花木蘭的,更有無數借過她力氣卻無法扭轉大局的可憐之人的。
    百姓何其無辜!
    這位陛下想要天下太平的心思如今也是真的!
    如果這些都無法讓老天開眼,還有什麼可以?!
    “你可以。你是逆天而來之人,你可以!”
    屬於年老的寇謙之的歎息聲,一聲接一聲的縈繞在她的耳邊,似乎在為他看到的未來而傷心欲絕。
    我可以?
    我要醒來!
    我要醒來!
    賀穆蘭心中的答案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她的思想瘋狂的轉動了起來,幾乎貪婪的吸收著那股力量所扭轉過的一切陰謀詭計,想要借此把她最不擅長的權謀短板給彌補起來。
    如果是天要滅絕大地上的蒼生,讓眾生歷經劫難……
    那她就……
    逆、天、改、命!
    ***
    “你們這群廢物!她燙的都要快要燒起來了,你們居然說她沒病!”
    “可是陛下,花將軍脈相強勁有力,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樣子。雖說他燒的可怕,可是身上有汗,面色也不蒼白,用金針刺之還有反應,也不像是單純因惡疾引起的高燒,我們都認為,應該是中了某種魘術……”
    這時代巫術和醫術還沒有分家,尤其鮮卑人的宮廷裡巫醫、御醫、僧醫、道醫什麼都有,這些漢人郎中診不出奇怪,立刻禍水東引,想要讓其他人分攤一點傷害,不至於讓他們被魏帝一個火冒三丈拉出去砍了。
    拓跋燾聽到御醫推脫的話,氣的破口大罵,直指一個巫者。
    “大流王法師,你平日裡不是說自己能通神嗎?怎麼不做法了?”
    大流王是薩滿教的首領,他帶著天神的面具,只是看了賀穆蘭一眼,就充滿敬畏地收回自己的視線,搖了搖頭道:“花將軍生有神力,百邪莫侵,更別說區區的魘術能拿他如何。就連常在她身邊之人,都能沾染她的一身正氣,不要用鬼魅之術侮辱了他。”
    “哈,這話說的真是漂亮!百邪不侵……嗯?”
    拓跋燾劈手摘掉大流王的面具,直把臉幾乎貼到對方的臉上,似乎要看清這個*師是不是那種招搖撞騙、如今無計可施之人。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誠,和絲毫無懼。
    鮮卑傳統的貴族都敬仰薩滿法師,有些宮人見到拓跋燾對“天神化身”的大巫師不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兩人的對峙沒有多久,拓跋燾冷哼了一聲,又把面具丟到了他的手中。
    “到底什麼原因?道醫呢?僧醫呢?總有些結論吧?下午還好好的在角抵,晚上就燒的快要升天了!”
    御醫首領和大巫師都輕松推脫了,剩下許多更找不出原因的,恨不得把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再不要出現在拓跋燾的面前。
    可是拓跋燾卻不願放過他們,不停的屋子裡踱著步子,用刀子般犀利地眼神不停地掃過他們,讓他們給出個結論。
    拓跋燾沒有明確表明過自己的信仰,但國中所有的宗教在大魏都能有一席之地。由於佛教是魏國第一大教,西域來的僧醫在宮中也有崇高的地位。
    而道醫的方術和煉氣之術則是強身健體、推宮過血、疑難雜症的佼佼者。
    可是這幾個道人在把過望聞切、又用真氣探視過賀穆蘭的經脈之後,得出的是和御醫差不多的結論。
    “花將軍陽氣充沛,而且隱隱還有我們道家之人突破心境的情況,我認為這不像是壞事,陛下不如靜觀其變。”
    一個老道收回手,誠懇地對拓跋燾建議。
    “突破?花木蘭何時歸了你們道門了?”
    “那倒沒有,不過花將軍之前曾被天師所救,若是那時候沾染了一絲道氣,自行修真,也不是不可能……”
    “開什麼玩笑!她是我大魏的將軍,怎麼可能去當什麼清心寡欲的道士!”
    拓跋燾一聲大喝,嚇得那老道倒退三步。
    “寇謙之呢?寇謙之召來了沒有?”
    拓跋燾問身邊的趙常侍。
    “陛下,寇天師還在泰山之頂閉關,要明年正月上元節才會出關。”
    “哪怕藏在山洞裡也要給我挖出來!我的將軍出事了,他怎麼還能悠然自得的閉關!他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兩次嗎?他的預言呢,壞了?”
    拓跋燾咆哮著,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趙常侍伺候他幾十年,知道他就是這個暴躁的脾氣,也不抵他的風頭,只是低下頭先不逆著他的毛。
    竇太後的慈安宮裡,賀穆蘭依然是滿面通紅的蹙著眉頭,一雙眼皮像是被膠水粘住了,就連御醫想要掀開眼皮看看眼白都很困難。
    剎那間,拓跋燾發現賀穆蘭的眼角有光芒閃過,他彎下身子,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再仔細一看,竟是眼角慢慢地泌出了一滴淚珠,從那通紅的臉龐上輕輕滑落。
    花木蘭哭了?
    拓跋燾震驚地立在賀穆蘭的榻邊,不知她為何會流淚。
    他的眼前還浮現著她在花家小屋裡發誓要為他效忠的一幕,那時她也是熱淚盈眶,而他躊躇滿志……
    然而事情過去還沒有多久,這位風華正茂的將軍就這樣躺在了這裡。
    到底是誰暗下毒手?
    是不願年輕寒族出頭的鮮卑貴族?
    還是對花木蘭擅闖崔浩府邸而心有怨恨的漢人?
    還是北涼、北燕、柔然這些懼怕花木蘭力量的敵國勢力?
    總不能是胡夏的余孽吧!
    拓跋燾越想心中越心亂如麻,只覺得滿世界都是他和花木蘭要面對的敵人。
    可惡!
    他明明已經這麼小心的庇護著他了!
    拓跋燾咬的牙齒都在嘎吱嘎吱響,趙常侍都在考慮是不是要把竇太後請來安撫一二……
    就在這時,一位宿衛急急忙忙地立在殿外,對著宮室大聲稟報起來。
    “陛下,北涼使臣裡有一僧人在宮門外求見,說是知道花將軍為何昏厥!”
    這一聲如雷貫耳,擊的滿室之人全部露出希望的表情。
    拓跋燾已經顧不得怎麼會是個僧人了,連忙出聲發問:“是哪個僧人?北涼人嗎?快快請進來!”
    “不是北涼人,看起來像是西域人,文書上寫的是曇無讖。”
    北涼僧人做官都有的,使臣裡有個和尚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一聽到那僧人的名字,魏國宮中的一個僧醫肅然起敬,念了句佛號就站起身,竟然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來了。
    拓跋燾見到這位僧醫這麼慎重,不由得對即將到來的僧人也期待起來。
    曇無讖是個四十來歲的精瘦和尚,和所有天竺來的和尚一樣,他的皮膚比中原人要黑,身材也很瘦小,只有一雙眼睛裡蘊藏著智慧的光芒。
    曇無讖的衣衫凌亂,袖子甚至裂了一大塊,一望便知是之前和人有過拉扯。
    想來他過來的過程不怎麼愉快,甚至和人發生過爭執,這才成功的見到了拓跋燾,也見到了賀穆蘭。
    但拓跋燾如今不想知道曇無讖經歷了什麼,只是在客套的寒暄之後,拉著曇無讖去診斷賀穆蘭。
    片刻之後,一邊解釋了來龍去脈,一邊細心用自己的神通對賀穆蘭做出諸多呼喚的曇無讖,面色蒼白地宣布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哎,是我本事不濟,喚不醒花將軍。我不該試圖更改天意,最終害人害己,我真是罪孽深重,無法向佛祖贖罪了。”
    迷迷糊糊間,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在賀穆蘭的耳邊幽幽響起。
    “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我精通《涅槃經》,已經用涅槃之術照進花將軍的神識,讓她借由明曉‘本心’來喚醒‘本識’。照理說,她在夢中見到過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應該就會明白自己必須要醒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醒……”
    曇無讖對自己的術法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賀穆蘭為何會昏迷不醒,無非就是力量過於膨脹,這種膨脹的力量只要她醒來後,想法子通過鍛煉加強自身、再快速消耗掉一部分,就可以不危及性命。
    但若真醒不過來,說不得就要真氣爆裂而亡了。
    “我動了‘好勝之心’,又想借敦煌太守的力量為我佛修建佛窟,犯了大戒,若花將軍再沒有醒來,陛下殺了我便是。”
    曇無讖眨了眨眼,很從容的說道。
    “曇無讖大師願意不顧北涼國諸人的反對只身入宮,已經是花木蘭天大的造化。若真醒不來……”
    拓跋燾靜靜地瞇上眼睛,眼神裡全是暴虐殘酷的意味。
    這位年輕的帝王雖然一貫表現出寬宏的一面,但誰也不會忘了他也是一位能征善戰的君王。
    鮮卑人嗜血而喜歡征服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全身裡,只不過被他的理智和智慧小心隱藏,可偶有鋒芒畢露……
    “我會讓北涼再不存於這個世上。”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曇無讖被這樣的皇帝所震懾,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只是一個游走四方的僧人,以翻譯經文和弘揚佛教而奉獻一生。
    當知道自己的“神通”可能誤傷到別人以後,這位可敬的長者沖破重重阻撓找到了魏國的宮中,要為花木蘭治“病”。
    如今他雖一籌莫展,但也知道這位陛下的逆鱗似乎是被摸到了,心中不由得後悔自己走上這一趟。
    若不知道是自己間接造成的傷害,也許這位陛下還在苦苦尋找凶手,可若是牽連到更多無辜之人,他的罪孽就會更深了。
    拓跋燾的怒氣讓整個宮室裡的人大氣都不敢呼出一口,可病榻上的賀穆蘭似乎是對這位君王的戾氣有所感應,竟幽幽地睜開了眼。
    正撞入拓跋燾滿是暴虐的眼神之中。
    從各種記憶和幻想中經歷而回,像是活了十生十世一般的賀穆蘭定定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君王,腦子裡浮現的卻是後期被懷疑和各種背叛折磨的失去英姿的中年拓跋燾。
    戾氣這種東西,原來真的是一步一步累積而成的。
    失望了太多次的拓跋燾,最終還是捨棄了“仁道”,而選擇了“霸道”,成為了一位晚節不保的皇帝。
    見到賀穆蘭醒來,拓跋燾先是不敢置信,然後是欣喜若狂。
    “花木蘭!花木蘭你醒了!”
    賀穆蘭感覺花木蘭回來了。
    那個跟著他征戰十二年的花木蘭,此刻正在她的身體裡蘇醒,和她成為同一個人。
    “是,陛下,我回來了。”
    賀穆蘭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不要生別人的氣,陛下。是我做了個大夢……”
    她看著拓跋燾身邊露出好奇眼神的曇無讖,點了點頭。
    “所以忘了清醒過來。”
    她終於知道了那個答案。
    寇謙之要讓她明白的,便是天道之下的覆滅之路。
    唯有破,才能立。
    只有將所有的門閥和勢力洗刷一遍,才能真正成就不斷進步的歷史,拋棄掉落後的制度和規則。
    可生活在破立之間的百姓,又何其無辜?
    老天選擇了拓跋燾,又把他拋棄了。三道之爭徹底把中原大地最後的一絲希望撕裂,也把唯一能夠和平推進歷史的國家給狠狠地軋進了泥土裡。
    而她如今和花木蘭並肩而立,是為了……
    ——逆、天、改、命!
    當她成功改變命運,便是真正的花木蘭完整之時。
    天下承平,百姓無憂之時,她便是死了……
    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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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2 19:56:25 |只看該作者
  ☆、第296章 侯府豪宅

“……沮渠牧犍是不是瘋了……”
    賀穆蘭看著平城東城這間巨大的宅邸,整個人處於(⊙o⊙)的表情,半米需 米 言侖 土雲天無法回過神來。
    “你這次燒的這麼凶險,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了,還有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差點砸了禮賓館裡涼國使臣住的小樓,加之曇無讖大師又進了宮,沮渠牧犍也知道他做手腳的事情兜不住了,如果給你的彩頭只是平常的宅子,莫說平城那麼多敗在他手下的兒郎不答應,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素和君陪著賀穆蘭一起來看宅子,見賀穆蘭站在門口半天不敢進門,忍不住笑著把她推了一把。
    “進去吧,花將軍。日後青雲直上的日子還有的是呢,一間宅子就把你嚇到了。”素和君用眼神示意鴻臚寺的官吏推開朱紅色的正門。
    嘎啦啦啦啦啦……
    門軸和沉重碩大的木制大門摩擦時,發出了厚重的聲音,這聲音傳入了賀穆蘭的耳中,莫名其妙的讓她的胳膊上泛起了雞皮疙瘩。
    她從未住在什麼像樣的府宅裡,上次闖崔府的時候,光顧著注意四周的地形地貌,哪裡適合突圍、哪裡適合掩護,壓根沒注意人家是怎麼擺設的。
    當如今這間宅邸寬敞的可以當廣場的前院出現在賀穆蘭的面前時,她的腦海只能不爭氣的想著:
    ‘啊啊啊啊居然是水磨磚拖地要拖死我!啊啊啊啊居然有這麼多花池我的天啊我到哪裡去找這麼多花!啊啊啊啊門房和牙房就有四間可我所有親兵加一起才兩個人……’
    至於後面素和君春風滿面的帶著賀穆蘭從東進繞到西進,又從西進繞到南進,指著中間的游廊,旁邊的湖泊,後院的竹林一一和賀穆蘭介紹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要瘋了。
    “先等等等等……素和君,這宅子我能不能賣出去?”
    賀穆蘭立刻打斷素和君的話頭,咽了口唾沫,看著那滿池子的殘荷敗葉。
    現在是冬天,這宅子大概荒廢很久了,湖泊裡的水沒人清淤,荷花荷葉都是爛的,若她住進來,肯定也管不了這些……
    換句話說,若她真帶著陳節和蠻古兩個人住進來,沒幾天“花木蘭住進鬼宅”的消息就要傳遍平城了。
    “賣出去?平城沒有多少大宅,這個宅子還是三年前東陽侯家絕戶朝廷收回來的官邸,陛下一聽說沮渠牧犍派了北涼人在平城內買宅子,就讓人把這契書送到使館去了……”
    素和君搖了搖頭。
    “陛下賣掉的,不會有人敢買。”
    賀穆蘭張大了嘴巴看著素和君,半天都無法回過神來。
    “這……這不是強買強賣麼……賣了多少?”
    素和君笑了笑,“平城的宅子可是很貴的,更別說東陽侯家這一戶是昌平坊最大的宅子,賣了……”
    他說了一個數字。
    大概是花木蘭回鄉時拓跋燾所賞賜的金子的十倍。
    “當然,沮渠牧犍是付不起這筆錢的,我們家陛下會派使者直接去找他的父王沮渠蒙遜要。至於沮渠牧犍會不會因為這個挨罰,我就不知道了。”
    素和君壞笑了一下。
    居然賣不掉!
    居然賣不掉!
    居然這麼貴!
    可這怎麼住啊!
    賀穆蘭木著臉收下了素和君送來的契書,又左右看了看蕭條無比的院子,想起剛才看到那空空蕩蕩的正房,打了個哆嗦。
    睡那裡,晚上會做噩夢的吧?
    這時代,都是睡地上呢……
    素和君在平城的時候也是日理萬機,實在沒時間和賀穆蘭多攀談,離賀穆蘭發燒住進宮中已經有七八天了,那天賀穆蘭北園角抵和南園被崔家刁難的事情早就傳的得沸沸揚揚,崔家閉門不見客許多天,許多鮮卑子弟也都紛紛自求帶著兵馬加入新成立的虎賁軍,被拓跋燾頭疼的趕走了。
    等賀穆蘭“養傷”結束,還不知道要喧鬧成什麼樣子。
    而拿到房契的賀穆蘭看著是這個樣子的房子,心中知道自己想省一筆的主意是不可能做到了,還是得再找房子。
    這房子,說不得要封起來,反正她是沒時間整理。
    昌平坊是老牌功勳們住的地方,之前那位東陽侯,就是代國立國時候就立下赫赫功勞的武將,但是傳到這一代沒有了子嗣,上代東陽侯臨死也沒有指定嗣子,最後最早賜下的官邸就被國家收回了。
    雖然房子被收回了,但屋子裡屬於東陽侯家的東西還是給了東陽侯還在世的其他親眷,後來東陽侯家五服外的親戚聽說宅子要被收回都來湊熱鬧,連花池裡的花木、湖泊裡的錦鯉、做裝飾的擺設都被搶了個干淨。
    那時候拓跋燾正在第一次征胡夏,沒時間管這個,等他班師回京,東陽侯的宅子已經沒法住人了,要徹底去查誰拿了什麼小東西也沒個記錄,甚至有些就是負責搬空宅子的官員私扣的,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只是這宅子,因為占地太大、要修整太費錢,加之昌平坊離魏宮較近,不是信任的臣子還不適合賜予,就這麼一直空了下來。
    沮渠牧犍想在梅園立威,求了曇無讖施展法術,最終害人害己,差點又害了花木蘭,拓跋燾對他實在是厭惡。當沮渠牧犍夾著尾巴准備履行賭約時,拓跋燾就把官中這一處宅子的官契給找了出來,送到了禮賓館訛他。
    一國之君要訛詐人,尤其這個國家只是個附屬國,有錯在先還想要別人的幫助,再大的虧也只能含恨給吞了,而且還要笑著送上天價買來的房子,請求別人的原諒。
    反正北涼這位三王子和花木蘭的梁子一定是結下了,而且結的還很大。
    賀穆蘭把素和君送到了門外,兩個一直守在門口瞠目結舌的親兵和愁眉不展的賀穆蘭僵立了一會兒,對視苦笑。
    “將……將軍……我們不會要住這裡吧?”
    陳節感覺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
    “……掃……掃不過來啊……”
    蠻古是個一件衣服穿十天半個月不洗的漢子,看著門檻和大門上落著八層的灰,也含糊不清地說:“要真打掃這宅子,老子還是自請回家去吧……”
    “住不了,我從大門走到正房用了一刻鍾,實在太費功夫。”
    賀穆蘭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而且把這個宅子清理出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我沒錢。”
    她說的實在,陳節和蠻古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深深的感受到賀穆蘭這句歎息後的無奈。
    三個人立在宅子的大門口,仰望著空蕩蕩的門頭,心中只有惋惜。
    賀穆蘭想要改天換命。
    她想要拯救因為無端興起的戰事而遭殃的魏國百姓;
    想阻止後世她穿來時官府借由滅佛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結局;
    想要讓拓跋晃成長為可以頂天立地、和他父親一樣強大的儲君;
    想要輔助拓跋燾,至少讓他不會一次又一次的懷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她對建功立業、朝堂爭斗、統一南北毫無野心,只想讓百姓過的好一點,魏國治下能夠清平一點,三教的紛爭能夠平衡一點。
    但她根基太薄弱了。
    現在的她,手下無可遣的精兵強將,腰裡沒有辦事用的萬貫家財,身邊沒有胸有丘壑的謀臣文士,只有著一腔赤誠之心,和一身好武藝。
    哦,對了,還有超越這個時代一些亂七八糟的見識,和莫名其妙就在平城創下來的和赫赫聲名。
    可這些東西,如今對她真的有什麼用嗎?
    幾天前還在夢中憋著的一腔熱血,漸漸有點涼,還有些無頭緒後的心虛。
    可只是一瞬,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只要她人在,總能有辦法的。
    更何況,她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賀穆蘭輕笑了下,吩咐陳節鎖上大門,准備還回使館住。
    不過住在那裡,和沮渠牧犍抬頭不見低頭見,實在是尷尬。
    “請問閣下是不是虎賁左司馬花木蘭將軍?”
    昌平坊的另一頭有幾個男人急匆匆地從邊門出來,像是生怕花木蘭跑了,疾步朝著這處宅子奔來。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等到這幾個男人走到身邊,這才和他們回了禮,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約有三十出頭、白面微須的文士走了出來,自我介紹說:“我們住在昌平坊東頭襄城公府,家中和這東陽侯也算是鄰居,依禮應該拜見新來的主人,故而冒昧拜訪。”
    他沒提早上聽到消息東陽侯府交出去了就帶著弟弟們在這裡等著了。直到剛才素和君帶著白鷺官們騎馬離開,他們才肯定來的是那位一飛沖天的花木蘭。
    賀穆蘭聽到是魏國中書監兼任右將軍的盧大人家裡,也是驚了一驚,連忙施禮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晚輩,應當由我拜訪各位才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家父正是襄城公,我姓盧,名為雲飛,字展鵬……”他指了指身後兩個年輕一些的青年,“這是我的兩個弟弟,七弟盧正和,字任臣,他如今在宮中任散侍;九弟盧致文,字翰之,如今還沒有出仕。”
    像他這樣的人家,會出來見客並且鄭重介紹的,一定是家中的嫡子,雖然兩個青年一個行七,一個行九,但這個時代並不以排行朝前為尊,所以盧家三個嫡子出來見客,並且都和二十出頭的賀穆蘭平輩論交,實在是太抬舉她了。
    賀穆蘭雖不知道對方為何這麼禮遇自己,但心中也大概能猜測出和她得了這處宅子、眾人都知道她受到拓跋燾的恩寵有關,所以態度也還算不卑不亢。
    盧家曾是後燕的大臣,祖輩是鮮卑慕容身邊的尚書令,後來才出仕魏國,在魏國,有許多這樣曾經在其他國家出仕,而後國破家亡投奔魏國的外來貴族。他們既不歸附漢人的力量,也不歸附鮮卑貴族,靠著平衡朝廷的關系而維持著自己超然的地位。
    無論是盧家、宇文家、慕容家,還是禿發家族,都算是這一派的人馬。
    賀穆蘭如今見識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她想了想,大致就明白他們為何而來。虎賁軍的右司馬是源破羌,是禿發家族這一代的宗主,她和他互為左右司馬,在官場上即是競爭者也是合作者,也算有些關系。
    只不過她擺明了是孤臣,別人不好結交。
    如今看在搬家的份上,盧家先來示好,正是個合適的機會。
    賀穆蘭想要好好的在大魏發展,當然是要和這些大臣都打好關系的,剛剛和盧雲飛沒寒暄幾句,那個行九的盧致文就眼神熱切地上前問道:“花將軍以後就住這裡了是不是?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們義不容辭!”
    盧雲飛噎了噎,沒想到自家弟弟這麼大方,整一個宅子是何等浩大的工程,這臭小子居然一句話就接下來了,他心中當然急得要命,連忙打短。
    “是是是,但凡需要人手幫忙,請盡管開口。”
    別的沒有,幾十個家奴還是出的起的。
    這盧家的九子沒有婚配,角抵那日也在北園,正是見了賀穆蘭武勇的那一群少年之一。
    他想著心中的偶像居然馬上要住隔壁了,自然是說不出的激動,恨不得立刻就動手親自幫花木蘭給搬來才好。
    雖然他兄長說的和他想要表達的不是一個意思,不過他還是連連點頭:“是是是,人道是遠親不如近鄰,花將軍不要客氣!”
    “這宅子確實好,不過我根基淺薄,一時半會是搬不進來的。”賀穆蘭苦笑一下,“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咦?什麼根基淺……”
    盧家七郎見盧九郎還要囉嗦,使勁在背後掐了他一下,這才不好意思地對賀穆蘭說道:“將軍如今人手不夠,不好住進來也是正常的。等他日虎賁軍起了,您帳下的人多了,您顧慮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算什麼了。”
    他說的倒是實話,一旦虎賁軍進了花木蘭的帳下,那麼多人馬,總有要溜須拍馬的、逢迎上官的、孝敬一二的,甚至還有散了家財希望能得到任職的,這些都是進項。
    而且這麼多兵,就算院子再大,打掃、整理,人手也夠了。
    賀穆蘭微微一怔後意識到盧七郎說的是什麼,不禁開口:“黑山的兒郎都是普通軍戶出身,我並不准備……呃,罷了,說這個做什麼。”
    如今官場就靠這個掙得家財,她說的太風光霽月,反倒給自己惹麻煩。
    到時候她自己立身清白,無愧於心就是。
    “希望承你吉言,我能盡快進來吧。”
    賀穆蘭只是笑笑,又和盧家三兄弟互相寒暄幾句,算是認識了,這才領著陳節等人離開。
    賀穆蘭一路過去,昌平坊左右的人家有不少出來拜見,但出來的都幾乎不是主家,而是年紀和賀穆蘭相仿的子侄,擺明了像是想要家中小輩和她多結交一二。
    賀穆蘭也是年輕人,年輕人和年輕人總是有話可說,加之許多小輩都是聽聞過花木蘭的英勇的,言行之中不免就多了許多憧憬和狂熱。
    饒是賀穆蘭心志堅定,被這麼多人捧來捧去也免不了有些飄飄然,心中大叫‘不妙’。
    再見到這些年輕人大有直接拉了她上家裡做客去的念頭,賀穆蘭哪裡還敢多盤桓?趕緊找了個托詞落荒而逃。
    “花將軍真是平易近人,我還以為說出‘誰能讓我脫衣’的不脫將軍,怎麼也是個自傲之人,想不到竟然這般內斂。”
    盧七郎點了點頭,對賀穆蘭剛才不失風度的言行非常滿意。
    “那話不是花將軍說的,是花將軍的好友若干人說的……”盧九郎反駁道:“你怎麼也叫那個諢號,太難聽了!”
    隨著花木蘭立威之後名聲鵲起,除了“不脫將軍”的名聲傳出來,那些昔日在黑山裡待過的將士們也各種添油加醋地說出許多她的傳聞,什麼“巨物將軍”、“巨力將軍”等等自是不提,什麼“不死將軍”、“不敗將軍”都算是好聽的……
    還有些難聽的什麼“腹瀉將軍”、“好吃將軍”、“斷袖將軍”更是亂七八糟的不知從哪裡來的。
    許多貴女和家中有女兒的婦人也四處打聽他的喜好,黑山裡曾經和賀穆蘭在同一營的同袍都紛紛說他好美食,當年比武時曾經送他過些吃的,所以下手還留了幾分面子雲雲……
    後來又從尉遲家的親眷那裡傳出賀穆蘭喜歡針線好的女人,所以當初有許多女人紛紛制了衣衫鞋帽給他,但他那時候天天打仗,不愛華服,於是穿的還是自己的舊衣等等……
    古時候又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更沒有報刊雜志,但凡有一些新鮮的事情,非要傳上數月才能停歇。
    這花木蘭的本事已經漸漸傳到詭異的地方去,有些佛門僧人居然說花木蘭是天上的天人下凡,所以才有天神一般的力氣,而且一被人害了就有天竺來的高僧曇無讖進宮相救。
    道家也不甘示弱,說是花木蘭曾經已經瀕死了,是靠天師道的魁首寇天師用一丸活死人的靈藥加起死回生的仙術救回來的,所以道門才是花木蘭的恩人等等。
    這下局面更是復雜了,說起來,道門救過花木蘭一次,佛家也救過花木蘭一次,而花木蘭什麼教都不信,兩邊竟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爭著要往自己臉上貼金。
    但不管怎麼樣,因為花木蘭欠了佛門和道門的人情,倒讓許多信奉道教的士族和信佛的鮮卑貴族對她心生好感,認為能讓這些高人鼎力相救的,一定是前途無量、持身正直的大好青年。
    盧九郎埋怨了盧七郎一陣,說他獨拎了那個難聽的稱號來說,盧七郎反倒打了盧九郎一下。
    “花木蘭畢竟和我們出身不同,你剛才那樣刨根問底,對他實在是不敬。下次話少說一點,面子上熱情些就是。”
    “話說回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花將軍不能搬過來?什麼根基淺薄?”
    盧九郎從小在豪門大戶裡長大,哪裡懂這背後的緣故。
    “你看這東陽侯府的舊宅,和我們家的比起來誰大誰小?”盧雲飛指了指身後的東陽侯府,問自己的弟弟。
    “若但論大,當然是我們家大,可我們家那麼多人住一個宅子,花將軍家才幾口人……啊!是了!花將軍家沒幾個人!”
    盧九郎頓時恍然大悟。
    盧魯元家世代出仕,也不知積累了多少家財,盧魯元生了十一個孩子,前面五個兒子全部都已經有了官職,也成了親,都住在一府,媳婦也都有豐厚的嫁妝。他們幾房花銷自理,收益入公中,加之盧魯元是襄城公,有自己封邑莊園的收入,朝中也有許多進項,這才能維持那麼大的宅子。
    可花木蘭家從上數到下,也就她一個拿得出手,哪怕她再天賦異稟,這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哪裡住的起這麼大的宅子?
    遠的不說,掃地擦灰做粗活的僕人至少都要有幾十個才夠維持。
    他可還沒有領軍呢,只是空頭將軍!
    盧九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又跺腳又歎氣,似乎是覺得因為這些俗物讓花木蘭不能和他家做鄰居,簡直是大煞風景。
    不單如此,待賀穆蘭從昌平坊走了之後,拓跋燾逼著沮渠牧犍買了東陽侯府的舊宅送給花木蘭的消息傳遍了各方勢力。
    和這些小輩不同,在朝中浸/淫這麼多年的都是老狐狸,聽到這個消息想的更深了。
    虎賁軍原本就是天子近侍之軍,無仗可打的時候要派駐在平城附近的,而東陽侯府離宮牆很近,若急行軍進宮,不過半刻鍾不到的時間。
    當初宮城不大,東陽侯府在那個位置並不顯眼,可宮中擴建幾次宮牆之後,這東陽侯府就離得太近了。
    所以東陽侯府一斷絕子嗣,這宅邸馬上就被收了回來,東陽侯家的家人連給那一代的東陽侯立個嗣子都不敢,生怕擔了“意圖謀反”的嫌疑。
    可如今拓跋燾不但間接賞了花木蘭這處緊要的宅子,而且還繞過朝中的章程,直接讓北涼買了送給花木蘭,這下連讓朝中大臣們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就給拓跋燾在宮城附近多了一處安放人馬的地方,也給花木蘭撿了個大便宜。
    花木蘭家不是大族,那這個府邸一旦起來,必定是要開將軍府的,家將和親兵往裡一住,在京中有這麼多人馬可以隨時調用,這其中的意義耐人尋味。
    這般信任,便是對拓跋提也沒有。
    若不是知道先帝絕沒有在懷朔留下過什麼風流韻事,有些人都要考慮這花木蘭是不是先帝流落在民間的子嗣了,否則怎麼能讓拓跋燾這般照顧?
    再考慮到花木蘭再過半年就要出使北涼,人人心中都算了一筆賬。
    出使北涼這種事,原本就是要順便勘察北涼的風土人情、軍力部署的。
    一般出使他國的將軍,若是兩國交好,那當然是“使臣”,可若兩國一旦交惡,這曾經前往涼國的將軍立刻就要變成“先鋒”,領著大軍安營扎寨,確保大軍安全進入敵國了。
    朝中根本沒有多少空閒的官職可以給後來的寒族立身,軍中也是一樣,為了實缺都能打破頭,散盡家財不過為了一個將位,拓跋燾自然是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沒有辦法讓花木蘭名正言順的快速晉升,那只有從“外交”的路子上讓他熬出資歷來。
    使臣這東西是欽點的,主使由所有大臣一起推舉,副使往往是皇帝自己任命,拓跋燾要用這個法子給花木蘭“鍍金”,順便刷刷諸國之間的威望,彰顯下大魏的武力,沒有人能夠反對。
    再想想花木蘭和高車人交好、又有賀賴氏倚仗,甚至連崔家被他那麼得罪也只敢私底下小打小鬧,這些老狐狸們紛紛覺得花木蘭有“折節下交”的必要。
    “來啊,去把三郎、五郎叫來!”
    “來人啊,去把阿諾叫過來!”
    “來人啊,去把……”
    一時間,各家的子侄紛紛被長輩喚入書房,究竟被吩咐的是什麼,那就只有彼此才知了。
    武昌殿。
    “怎麼樣,沮渠牧犍的臉色如何?是不是很難看?”
    拓跋燾笑著看著回宮回話的素和君,又接著問:“花木蘭可還滿意我送的宅子?”
    “是,很難看。”素和君笑著說,“而且再三請求我,請我勸說您把曇無讖大師送回使館,還要送我十斤金子,那金子我收了。”
    “哈哈,他肯定不知道你是光收不做的大騙子,否則哪敢給你這個!”
    拓跋燾臉色大好,高聲笑了起來。
    “哎,誰叫魏國的同僚們現在都不慷慨了呢?臣好不容易撈到一點進項,陛下就別笑話了。”
    素和君見拓跋燾心情大好,也就順毛擼了一把。
    “不過花木蘭看起來不但不高興,依我看,她晚上大概連覺都睡不著了。”
    “哦?為何?”
    拓跋燾知道外面許多人家都希望能在平城得一間大宅,這些開國的府宅都沒過百年,並不破敗,任誰得了應該高興才是。
    素和君把自己的眉毛和眼角拉下來,做出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模仿著花木蘭自言自語的口氣歎氣道:
    “哎,這要掃到何時?”
    “哎,這麼大的屋子,要鋪多少毯子才能下地?”
    “哎,這麼多花池,我難不成全部種菜?”
    “哎喲!這還有馬廄?這麼大是要養大象嗎?我一共就三匹馬!”
    素和君每說一句,拓跋燾就狂笑一聲,等說到“養大象”雲雲時,居然笑倒在案桌上,半天爬不起來。
    “哈哈哈,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哈,我忘了虎賁軍還沒到……哈哈哈,花木蘭晚上確實睡不著了……她肯定恨不得再買一間屋子,把東陽侯府的舊宅給鎖起來吧?哈哈哈哈……”
    素和君點了點頭:“陛下料事如神,不過她想的更多,她問我,這宅子能不能賣了換錢算了……”
    “她敢賣,也沒人敢買那塊地啊!”拓跋燾捂著肚子繼續笑道,“她還是不太懂這宅子為何我要賜給她,哈哈哈,你怎麼不和她說說?”
    素和君抽了抽臉皮。
    “我才說讓她看看,她的眉頭都皺的能夾死人了,我若說讓她一定想法子住進去,我真怕她以為我們在逼她傾家蕩產,干脆跳了湖……”
    他覺得花木蘭看著那些殘荷敗柳的表情,真的像是干脆跳下去死了算了。
    拓跋燾想象了一下,又伏案大笑,直到笑的肚子疼了,這才挺起身子。
    “她和我剛剛登基那會兒一樣,口袋裡窮的叮當響,到處還要補貼,不打仗的時候聽到哪裡要錢就想跑,打完仗一分贓就覺得自己虧……”
    拓跋燾笑著隨口說了幾句,替賀穆蘭想了想,發現她還真的沒什麼能撈錢的法子,不由得也開始發愁。
    “我能繞過大臣送她宅子,卻不能再給她錢財去置辦宅子。這將軍府,必須她自己想辦法立起來。”
    拓跋燾單手托腮,細想了一會兒。
    “花木蘭有什麼可以換成錢的呢?”
    “賣苦力。”
    素和君打趣。
    “噗!”
    拓跋燾噴笑,一只手捂住肚子。
    “你莫再哄我笑,肚皮要破了!”
    拓跋燾自己就是窮過來的,十六國北燕有鹽,胡夏坐擁關隴,北涼和西域通商,魏國沒占下劉宋在河南的諸多郡縣時,窮的掉渣(魏國的疆域一開始在山西到內蒙古境),北面要和柔然打,四周一圈強國,錢都是掰著花。
    “我登基那時候,也是想辦法在各家門閥手中騙錢用……”拓跋燾突然懷念起自己剛剛登基的時候,“那些老狐狸知道我是在騙錢,可還是給錢給人,只因為他們相信我能當個好皇帝……”
    拓跋燾心中一暖,頓時覺得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指著他鼻子罵,或者吵得他腦仁子都疼的大臣們其實也是很可愛的。
    等國家富裕起來了,怎麼就不可愛了呢?
    “借錢……借錢……我是皇帝所以他們借我錢……花木蘭有什麼值得借的呢?”拓跋燾點了點太陽穴,開始思考。
    “花木蘭沒錢還……她也不能欠人情……”
    拓跋燾想了一會兒,眼睛突然一亮!
    “有了!”
    拓跋燾喚了素和君過來,“你等會去下庫莫提府上,和他傳達,就說魏國的大英雄花木蘭窮的連房子都住不進去,只能和沮渠牧犍擠在一處館裡,說不定哪一天又糟了毒手,還被別國笑話……”
    素和君一字一句的記住了,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他明日府上有小宴,交好的大族子弟都會去,你和庫莫提一說,他必定知道是什麼意思。”
    拓跋他越想越覺得得意。
    “當年那些騙錢的法子還是我們一起想出來的,他做的忒熟!那些老家伙們肯定也想此時和賀穆蘭交好,苦無沒有機會,讓他順水推舟一把!”
    “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猛然悟了,心中不由得又羨慕又嫉妒。
    這花木蘭何德何能,能讓大魏上下這麼多人為她煞費苦心。
    莫非這世上真有天生的“君臣相得”,還是正如寇謙之所說,武曲生來就是伴著紫微的,兩者相輔相成,天生如此?
    素和君一邊羨慕著花木蘭的好運,一邊搖著腦袋,替拓跋燾跑腿去了。
    他堂堂一個侯官令,每次碰到花木蘭,竟淪為傳令的伯鴨官。
    真是嗚呼哀哉!
    ***
    兩日後。
    “將軍將軍,您快去昌平坊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陳節慌慌張張地沖進屋子,對著賀穆蘭叫道:“末將去給宅子量門口尺寸,差點回不來!”
    賀穆蘭聽了也是一驚,“唰”的一下站起身子。
    “出了什麼事?別慌,好好說!”
    “昌平坊裡突然來了許多馬車,全停在我們宅子門口了!還有幾個郎君在宅子門口就打了起來。我看情況不對,跳下梯子就跑了,將軍,是不是我們那宅子太惹眼,有使君不高興了?”
    陳節見識也不多,遇到這樣的事情有些慌。
    他家將軍剛剛有些名聲,若是遇到些嫉妒的小人想要上門鬧事,那也是不可能啊……
    賀穆蘭沒聽出馬車和打架能有什麼關聯,但那宅子好歹是拓跋燾賜的,自然不敢隨便,當下從牆上取下磐石,又讓蠻古去後面牽越影,佩劍在身率先走出了房門。
    “走,都備馬,去昌平坊的宅子看看。”
    若真有人在那鬧事,就別怪她不客氣!
    三人騎著馬快馬加鞭趕到昌平坊,還沒到昌平坊門口,就已經看到無數馬車堵在坊門之前不得進去。有的馬車是普通的車子,有的則是載貨的車子,車子後面裝著許多花木、石塊,還有的干脆坐了十幾個僕人。
    賀穆蘭驅馬到了坊門口,越影踩在鋪著石塊的平整道路上,發出輕快的“得得得”聲,它現在出去奔馳的機會少了,越發想念草原上追趕柔然人的那些日子,一有機會出來,恨不得跑的飛快,全靠賀穆蘭拉緊韁繩控制。
    坊門口確實如同陳節所說的混亂無比,不但聲音嘈雜,還能看見許多人堵在坊門的街道入口上,互相爭執著什麼。
    因為賀穆蘭幾人是單人騎馬來的,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這條路很寬,堵了幾輛馬車,卻不能堵住馬身,賀穆蘭三人成縱隊駕著馬穿過這群人的時候,還能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
    “我們石頭沉重,該讓我們先過!”
    “就是因為你們石頭沉走的慢,該讓我們先過!我們載的是花,等太陽一大,全曬蔫了!”
    “沒我們的石頭,你們修個屁的花池!”
    “沒我們的花,你修了花池也就是個屁!”
    什麼和什麼?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掃了他們一眼,只覺得一群人不可理喻至極。
    難不成今天有好幾家都要修整房子?若是哪一家修,斷不會都為了一家的工匠打起來的。
    等賀穆蘭一路艱難地擠到東陽侯舊宅的門口,頓時嚇了一跳。
    這一大溜的馬車,竟是都是開到自家門口的空地上的!陳節之前要量門頭借來的梯子,如今正被幾個人抬著搭在院牆上,眼看著這些人要翻牆過府……
    還有幾個身著華服的年輕人圍在大門口的巨鎖前,拔出自己的武器在鎖鏈上砍來看去,嘟嘟囔囔個不停……
    賀穆蘭心中怒氣越來越盛,就算是看不慣她得了一間大宅,如今這樣的舉動也實在太過分了。
    居然還把石頭堆她家門口封路!
    還帶了僕人砸場子!
    翻牆!
    砸鎖!
    呃……帶花來的是做什麼的?
    賀穆蘭僵硬了一會兒,見一個精干的漢子馬上就要翻進院牆了,忍不住大喝一聲:
    “你們都是什麼人!為何要擅闖本將的宅邸!”
    這一聲石破天驚,嘈雜的大門口突然靜了一靜,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一下子朝著賀穆蘭望去。
    明明占理的是賀穆蘭,可這萬眾矚目的架勢,看的賀穆蘭都心驚肉跳。
    莫說賀穆蘭,便是賀穆蘭座下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影,都突然不胡亂躁動了。
    “你們……到底要……”
    賀穆蘭又繼續開口,怒視那幾個砍鎖的年輕人。
    我連亂軍陣中都闖出來了,怕你們一群賊頭賊腦的鼠輩!
    誰料那幾個“鼠輩”不但沒有心虛,反倒滿面笑容地沖了過來,一下子擠到她的馬下,拜伏於地:
    “拜見花將軍!花將軍莫惱,我們幾個是來送花木的,結果進不了您的宅子,禮賓館又不給外人進去,我們求見您不成,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什麼?”
    賀穆蘭眨了眨眼,看著馬下幾個穿著華服的公子,半天沒回過神來。
    “哎呀,總算是擠進來了。”
    一聲嬌俏的女聲突然響起,從馬車的車轅上跳下兩個小丫頭,又放下車凳,從車廂裡請出來一位高挑的麗人。
    “女郎,我們到了。”
    其中一個丫頭掃了一眼門口,叫了起來:“哪位花將軍?我們家女郎聽聞將軍沒下人使喚,給將軍送了幾十個僕從過來打掃屋子!”
    她邊喚邊找那些長得英俊的相公,卻發現自家女郎看著一個騎黑馬的普通漢子紅了臉,竟然徑直朝著那黑馬過去。
    “花將軍別來無恙。”
    那帶著鮮卑風帽的麗人盈盈一笑,正是梅園示好過的尉遲燕。
    “將軍要喬遷,怎麼也不派人和我說一聲哩?”
    “你和花將軍是什麼關系,他為何要和你說一聲?”
    一聲冷笑從另一頭傳來,原來是一個騎著白馬的黃衣女子帶著幾個家人從那馬車的縫隙中鑽了出來。
    黃衣女子從馬上一躍而下,對著賀穆蘭笑道:“聽聞花將軍覺得屋子太大不好置辦,我家給我備著一屋子的家具,您若不嫌棄,我就派人給您搬來。”
    “步六孤家的!你要不要臉!”
    尉遲燕氣的要死。
    給女兒備著的家具,不是嫁妝還能是什麼!
    這賤人竟然自托終身來了!
    賀穆蘭只覺得夾著馬的腿肚子都在微微顫抖,心中一個荒謬的念頭不斷升起。
    她瞧著幾個砸鎖的年輕人……
    不會吧,不會也是……
    “花將軍,你也來了!”
    就像要確定賀穆蘭的想法似的,獨孤諾帶著一大堆郎君從那頭騎馬鑽了過來,遠遠地對著賀穆蘭揮手。
    “我們幾個去禮賓院撲了個空,說你到這裡來了!你缺人手怎麼不跟我們說聲,還讓我們去跟別人打聽!”
    他跳下馬,指了指身後的幾個郎君。
    一群郎君紛紛對馬上的賀穆蘭行禮。
    “在下長孫□□,聽候將軍差遣……”
    “在下宇文誠,聽候將軍差遣……”
    “在下紇骨汗,聽候將軍差遣……”
    “在下慕容子缺,聽候將軍差遣……”
    賀穆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
    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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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7章 拉近距離

“花將軍,你喜歡什麼顏色?藍色的,還是紅色的?”一個少女舉起手中兩塊綢布,笑著問賀穆蘭的喜好。
    “呃……”
    其實她喜歡紫色。
    賀穆蘭僵在那裡,看著笑語嫣然的女孩,不忍心說出自己的喜好,只能言辭含糊地說道:“這主房……能不能讓我自己布置?”
    這般熱情,都直接沖到了主院,賀穆蘭不知道是該誇這些女人們膽大好,還是為自己鞠一把淚好。
    “聽到沒有,將軍自己有想法,不需要你多管閒事……”一個指揮著家中僕人打掃主院的鮮卑女子大笑著揶揄她:“你家是賣布的不成,帶了這麼多來!”
    “你……我是賣布的,那你就是牙婆!”
    “你……”
    東陽侯府當年連幔布都是好料子做的,收回國有之後,連牆上的門簾、窗帳都沒有。這些姑娘們似乎是想表現出自己的“賢惠”,力氣活干不了,就帶了一堆布料和針線娘子過來,似乎想著就地量過以後就把這些東西給裝上。
    賀穆蘭根本不想欠這麼多人的人情,可是來的人太多了,除了一些大族的子弟,還有不少軍中宿將的子弟,這些人一邊說著“將軍不要我們幫忙就是看不起我”,一邊吆喝著家中下人把東西往裡面搬。
    還有一些人干脆帶著家裡得力的管家,開始算計著這裡要放幾枚石凳,那裡要挖開幾處淤積……
    女孩子們則是一邊怪笑著“將軍我來幫你布置”,一邊滿宅子亂竄,一下子就沒有了影蹤。
    賀穆蘭就怕過幾天以後,滿京城人手一張“花府區位圖”,隨便什麼人家都能指出自己家的東西南北來,到時候真是一點*都沒了……
    先別說這個,就說這兩個姑娘在她面前莫名其妙的撕起來了,吵得賀穆蘭腦仁子都疼,只能緊緊閉上眼,無力地仰起頭,告訴自己,要忍,要忍……
    這還是些不到十八歲的熊孩子……
    還是未成年人……
    是來追星的……
    “花將軍,你這主院應該多種些花。你看,這裡的風景多好啊,前面能看到湖,兩邊都是游廊,到時候夏觀繁花冬觀雪,定是愜意之極……”
    一個性格溫婉些的女孩站在主院的觀景小築之前,一臉陶醉的想象著自己他日在這裡賞風賞月的樣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夢幻的微笑……
    媽蛋!
    種花引蚊子嗎?
    那些在北園為了邀女人寵斗得像斗雞一樣的男人們呢?
    趕緊把這些女人給扛走啊!
    賀穆蘭准備叫陳節幫自己頂著,結果一回頭,發現兩個親兵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陳節剛剛被一堆女人抓著問這問那,他原本是個很愛熱鬧之人,結果問多了也架不住,一晃眼沒閃了。
    蠻古則是被一堆兒郎叫去幫忙了,也沒往這後面來。
    若不是賀穆蘭看後面情況不對跑來看看,怕是一回主院就能看到滿天紅綢、紅綾、或是藍飄帶什麼的。
    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來人啊!船翻啦!船翻啦!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聲又一聲的呼救聲響徹府宅,正在頭疼的賀穆蘭聞言大驚,也不管這些女孩子會把自己的院子糟蹋成什麼樣了,拔腿就往前面狂奔。
    幾個女孩原本還在互相拉扯斗嘴,見賀穆蘭跑了也不得不放下成見,大叫著往前面追去。
    “花將軍等等我們啊!哎呀,花將軍你跑的太快了!”
    “花將軍你莫急!前面有不少人呢!”
    這府中最大的一處湖是在前院和後院之間的一處死水湖,由於多年不曾有人打理,水草叢生,殘荷滿湖,湖邊雖有小船,但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用那看起來不太牢靠的小船,回頭請人再做幾個來清淤的,誰知道她三令五申,還是有人上了船!
    賀穆蘭跑的極快,片刻間就到了放船的湖邊,只見湖中離岸不遠的小船整個翻掉了,四個年輕人扒著翻掉的小舟對著岸上大罵,那船哪裡支撐得了這麼多人的重量,一點點的往下沉去,眼看著就要完全墜入湖裡了……
    “救命啊!快救我!”
    “我記得你不是會水嗎?會水怎麼還扒船?快松手!船要沉了!”
    “花將軍,救我!我怕水!我怕水!”
    “王管事,你再不派人跳下來救我,我回家就把你們都給賣了!”
    湖裡亂糟糟一片叫聲,賀穆蘭連後槽牙都在癢,仔細看了看那湖水,冷笑道:“各位郎君莫在扒船了,你們自己站起來看看!”
    種荷花的水池子,又是人工挖掘的湖,再深能有多深?加之多年不蓄水,水也干涸了不少,湖底又有淤泥,實際上深度不見得比人高。
    可人人都愛惜自己的性命,又有幾個願意先撒開手去看看能不能站住的呢?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依舊是誰也不肯先松開手去,繼續僵持著。
    只是那小船已經沉到完全看不到底了,所有人的身子都在往下墜。
    “長孫連成,你先松手!你會水!”
    獨孤諾在岸上對著自己的好友們高喊。
    “花將軍讓你站起來看看,一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讓花將軍看不起!”
    冬日的水裡又冷又寒,賀穆蘭找出人群裡會水的家人,讓他們手牽手從岸邊先下水,准備把人拉回來,又叫人去找木棍竹竿之類能給人抓住的東西,這才站在岸邊開始脫衣,做熱身運動。
    她自然會水,每年夏天都去游泳,如何救溺亡的人也學過,卻沒有實踐過。
    她從未冬泳過,又知道自己若貿然跳下去腿一定要抽筋,所以慢條不紊的先自己准備,岸邊一群魏人像是看天外奇人一般看著花木蘭做完伸展運動又開始踢腿,不明白這湖裡都要死人了,花木蘭為何還有心思跳舞。
    也許是這船實在是承受不住了,也許是獨孤諾說的話起了作用,長孫連成戰戰兢兢地放開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腳觸底。
    他身長七尺有余,這池子其實最深的地方不到兩米五,人在裡面是浮的起來的,長孫連成腳雖沒有觸到踏實的東西,可慢慢浮起後水卻沒有沒過頭頂,心中頓時大喜,大笑了起來:
    “哈哈!果然沒多深!我能游回去!哈哈,哈哈哈……啊!咕咕咕咕……”
    他笑的太得意,一時沒注意腳底的淤泥,一只腳陷入其中,大驚失色之下腳又拔不出來,反倒倒了下去。
    會水的長孫連成驚慌失措後都溺水了,讓那些扒在木舟上的公子哥們更加緊張,抓緊了就不放手。
    這麼多人一起用力,那木船直接就沉下去了,下沉時帶起的陷力把所有人都拖了下去,一時間岸上一片驚呼和尖叫,又聽得“彭通”、“噗通”幾聲……
    賀穆蘭帶著幾個稍微識得些水性的漢子跳下了水。
    賀穆蘭的游泳水平是從小練出來的,n市是南方的城市,學游泳很是普遍,她游泳的姿勢既標准又有效率,加之只穿著一件單衣,在水中幾次騰躍之後單衣就貼在了身上,顯現出漂亮的流線型,更讓人感覺到一種力量和技巧結合的美感。
    眾人這時都不怎麼關注那些擅自下水的郎君們有沒有事了,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樣,看著在水中三兩下就游到最遠處的賀穆蘭,心中暗自羨慕。
    會打仗,會角抵,還會鳧水,這花木蘭如此年輕,居然學了這麼多東西。
    懷朔可是沒大湖的,他能游的這麼好,肯定是練習過許多回。
    賀穆蘭見長孫連成站的最遠,率先向著她的位置游去,又指著幾個識得水性的漢子們去木舟那邊,把另外幾個落水的郎君帶到水面上。
    賀穆蘭徑直游到長孫連成身旁,見他在水中掙扎的厲害,見到自己就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反倒不敢過去了,側身游開轉到他的身後,用手臂環過他的脖子,把他擁在懷裡往上提。
    這是正確的水中施救姿勢,因為驚慌失措的人很可能把救人的人當做浮木,一直勒到對方也無法動彈,一起沉下去。
    很多救人的人反倒死了,便是被驚慌失措或毫無知覺的溺水者拖累的。
    賀穆蘭知道這長孫家的嫡孫會游水,但明顯泳技不好,她回憶裡花木蘭認識的人游泳都是狗刨式居多,這長孫連成也不例外。
    長孫連成感覺花木蘭的左手穿過他的左臂腋窩抓住了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腦袋,讓他仰倒在他的懷裡,即使知道是為了救他,臉色也忍不住紅的可怕。
    岸上的一群小姑娘們更是吸氣不絕,捂著眼睛不願意看這讓人心痛欲絕的一幕。
    賀穆蘭卻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她拉著長孫連成往後扯了幾下,卻發現他身子渾然不動,猜測著他的腳應該是踩到爛泥裡去了,邊再用了幾分力氣。
    “哦啊啊!將軍別扯我!我疼啊!”
    長孫連成咬了咬牙,“右腳!右腳纏到什麼東西了!”
    賀穆蘭果斷放開長孫連成,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潛入湖中。
    整個湖裡黑乎乎一片,湖水冰涼刺骨,湖下都是殘荷的桿子和一些水草。
    這些人正是准備把湖裡所有的雜草全部都拔下來才下的水,結果一下水各拔各的,船一下子就翻了。
    賀穆蘭在眾人焦急的注視中潛入了湖中,沒一會兒又鑽了出來,順手一拉長孫連成,繼續把他以帶在懷中的姿勢拉回了岸。
    這湖水不太干淨,上岸之後賀穆蘭只覺得全身又黏又腥,偏偏長孫連成像是被嚇傻了似的,張大了嘴一直靠在她的胸前,半天也沒從她身上下去。
    “喂喂喂,長孫家的,你還要在花將軍懷裡賴到什麼時候!”尉遲燕聞訊趕來,卻看到這麼一副“弱受扶風”圖,忍不住柳眉倒豎,上前幾步就把他從賀穆蘭懷裡推出去。
    在水裡救人又冷又累,賀穆蘭看似只游了一小段路,其實也累的不清,她抖抖身子,歇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再回頭看看另外三個年輕男子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趴在岸上大吐特吐,心中也不免內疚。
    雖說他們行事莽撞,而且莫名其妙自己推船下湖,但若不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就憑他們的身份,也不必親自動手,只要指揮下人去做就好了。
    “花將軍,你可莫著涼了,這濕衣服還是扒下來換身干的……”尉遲燕上下其手著准備扒掉賀穆蘭的濕衣,視線漸漸往下……
    ‘花將軍雖然長得並不魁梧,可怎麼看著就是讓人臉熱心跳呢?’
    她往賀穆蘭的腰線看去。
    ‘這腰也……咦,那個是……’
    饒是尉遲燕再怎麼大方,待看到賀穆蘭大腿右側上方隆起的凸起,忍不住“啊”了一聲嚇得撒了手,捂著臉不敢再說話了。
    此時人人都在注意四個落水的倒霉蛋,拿布幔裹上的裹上,想法子生火的生火,還有遣人去隔壁人家借衣衫的,等尉遲燕捂著臉大叫了一聲,這才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長孫連成還是那副嚇傻了的樣子,聽到尉遲燕的呼聲也只是隨著她的視線往賀穆蘭腿間看了看,然後那張開的嘴一下子合上了,整個臉幾乎要埋到胸前,不知道是要哭呢,還是要怒。
    其他人待看到賀穆蘭那處顯眼無比的凸起也是一個個呆若木雞,還有幾個男人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女人們則是各種異樣的眼神,有幾個臉色有些不好看。
    賀穆蘭先開始還沒有意識過來他們為什麼這麼看自己……
    ‘難道我是露點了?’
    她低了低頭,看了下胸脯。
    ‘沒啊……’
    賀穆蘭往下看,沒看到自己胸/部有什麼不妥,到看到右邊大腿靠近兩t之間的那處不妥,頓時恍然大悟眾人的大驚失色是為什麼。
    她老臉一紅,伸手撩起蓋在大腿之上的衣擺。
    “啊!花將軍不要……”
    “這不雅……”
    只見她從腿上解下一處綁帶,將系在大腿上的匕首取了下來。
    “下水時我怕有人會被水草纏住,所以將匕首用頭帶捆在了腿上。原本是捆在大腿外側的,大概是游水時歪了,這才跑到了左邊。”
    她尷尬的將那把匕首□□,給別人看到那寒光冽冽的刀刃,這才又塞回皮鞘內。
    “平時都是塞在我靴筒裡的,下水不能穿靴……”
    此時她渾身被水浸濕,還要在眾人怪異的眼神中強打著精神解釋那凸起不是他們想的那種東西,真是又羞又囧,又有幾分可憐。
    這與他之前一貫示人的強大造成了巨大的反差,又讓人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
    “原來是匕首……原來是匕首……哈哈哈哈……”
    長孫連成先前魂不守捨,隨著賀穆蘭的解釋,那凍得直哆嗦的煞白臉龐上終於起了正常的血色。
    他由喃喃自語漸漸變成放聲大笑,後來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幾乎笑的快要咳嗽起來:“我怎麼沒想到是匕首呢……我還以為……哈哈哈……當然是匕首……是匕首……哈哈哈……”
    旁人自是聽不懂他笑什麼,但他們想的□□和匕首自然不是一個東西,心中再想想就為自己的猥瑣心腸覺得好笑,也忍不住跟著長孫連成笑了起來。
    賀穆蘭原本就有些囧,她身上“巨物木蘭”的名聲許多年都還在呢,再弄點什麼以後若女子身份暴露真是不用活了,結果剛剛坦蕩的解釋了原委,後面就有這麼多人放聲大笑,忍不住歎了口氣,撓了撓頭,也能豁達地隨著他們輕笑了。
    愛慕賀穆蘭武勇的女子們看著賀穆蘭跟著無奈地笑,忍不住滿心小鹿亂撞。
    ‘原以為只是個魯男子,想不到還是個呆子……’
    這呆子自然是“親暱”的稱呼。
    ‘這樣也好,不是那花花腸子,更讓人喜歡哩。’
    一群年輕人開懷大笑,若是之前他們還是把花木蘭當做那天邊明星一般的偶像,這番鬧出“誤會”,反倒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讓他們赫然想起花木蘭如今也不過才是年過二十的年輕人,只不過一向表現的既穩重又低調,所以才忽視了他的年紀。
    如今親近之心一起,頓時心中就對她又生出幾分認同感。
    人的好感就是這麼奇怪,當你覺得對方是高山仰止一般的人物時,你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就為了他低下頭看你幾眼;
    可當你發現這高山仰止的人物也有溫和的一面時,這般隔著雲端看人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只是發自內心的希望對方能認同自己,能毫無隔閡的相處。
    這些人現在正是如此,所以那笑容裡也多了幾分熱絡,多了幾分“結交”之意,不像一開始時賀穆蘭感受到的那些“追星”般的眼神,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一時氣氛大好,先前要給賀穆蘭布置布幔的那個女子手中還捏著紅色和藍色的綢緞各一塊,見賀穆蘭也不脫掉濕衣,便幾步上前,把手中的上好料子胡亂裹在賀穆蘭的身上,就好像她穿了自己做的衣服一般。
    她關切地和賀穆蘭說道:“花將軍小心身子,最好……最好還是脫了換身干的……”
    ‘好不要臉!’
    ‘不久仗著手上拿著兩塊布嘛!’
    尉遲燕和步六孤家的女郎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若將軍覺得我們在這裡你不便更衣,我們幾個暫時退避一會兒便是。”
    她把布料裹在賀穆蘭的身上,率先站起身子,對著旁邊的女郎和女僕們勸道:“將軍和他們衣服全濕了,也許要全部都脫掉呢,我們還是讓讓吧。”
    說罷,善解人意地掉頭就走。
    女郎們即使再厚臉皮,見到四個濕漉漉的大男人拼命點頭也不好意思再賴在這裡,紛紛起身急忙離開。
    只是那表情,怎麼看都堆滿了遺憾。
    賀穆蘭心裡還在感慨她們不愧是大家閨秀,雖然有些胡鬧又有些潑辣,但好歹還都是心地善良識得大體的可愛女孩,再一回頭,整個人僵住了。
    “哎喲,本郎君早就想扒了這一身濕的了,呸呸……我嘴裡都是泥水,這衣服也給泥水弄的臭烘烘……”
    這位據說是王慕雲表兄的宇文誠一邊哆嗦著一邊把全身上下的衣服扒了個干淨,只用手掩著那啥對著自己的侍衛叫道:“你愣著干什麼啊!干淨衣服沒送過來之前你不知道把你衣服脫了給我穿啊?快脫!”
    那侍衛愣了愣,恍然大悟的把自己的外衫和夾襖全部脫下來,一件件地遞給主人御寒。
    賀穆蘭眼睜睜看著宇文城甩著jj撅著屁/股胡亂的穿上下裳和上裳,腦子裡都一群群草泥馬踐踏著呼嘯而過。
    就像是還沒刺激夠似的,長孫連成和其他幾位公子的隨從們也恍然大悟的開始脫衣服,當然,能把自己衣服給主子穿的都是些親近的隨侍,身份也不是僕役之流,他們脫的快,長孫連成幾個扒的更快。
    還有些僕從有眼色的,拿著干淨的衣服將主子腋下、腹股溝等地方沾染的污水和污泥全部擦干淨。
    落水之後最忌穿著濕衣服或濕著身子被風吹,這些傭人們早就圍起了人牆,所以到沒有什麼風進來。大家公子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在下人面前赤/身/露/體毫無拘束,還有張開雙臂任下人擦干脊背和後身的。
    宇文誠大概是上過戰場,身上也有許多傷痕,大多集中在背後。這也是許多武將受傷的重災區位置。
    大概是想讓賀穆蘭看清他的武勇,宇文誠老是有意無意的把後背的傷疤對著賀穆蘭,他卻不知道賀穆蘭一眼看到不是他後背的傷疤,而是明晃晃的碩大白屁/股……
    蒼天啊!你收了這妖孽吧!
    賀穆蘭不知道自己是該像電視劇裡一般嚶哼一聲捂住臉扭頭呢,還是像是黑山大營裡那般視若無睹……
    黑山大營的同伴們可沒這麼騷包,至多不過是快手快腳的穿衣罷了。
    最終,賀穆蘭只好裝作“非禮勿視”的樣子低下頭,看著自己身前紅紅藍藍的綢緞,一邊罵著陳節動作太慢衣服還沒給送來,一邊哀怨著魏國貴胄子弟都太沒節操,這白日青天居然也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花將軍,你怎麼不換?是不是你沒帶下人出來?”
    獨孤諾左右看了看,見陳節和蠻古都不在,恍然大悟地開始動手脫起自己的衣服。
    “這幾塊布怎麼御的了寒!你先穿我的!”
    獨孤諾一邊脫一邊找幾個好友脫褲子。
    “你那褲子看起來厚實,脫了脫了!”
    “花將軍,穿我的!我這個厚實!”
    “花將軍,穿我的,我有披風就行!”
    “花將軍,我給你擦擦頭,你頭發都濕了!”
    霎時間,剛剛還寒風切面的賀穆蘭瞬間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
    能不溫暖嗎?這麼多大小伙子圍著她,一個個敞開胸懷要把衣服塞給她……
    三生三世,哪怕是天皇巨星,也沒受到過這個待遇吧?
    “我不冷,我……我……阿……阿嚏……!”
    賀穆蘭毫無說服力的掩了掩自己的衣襟,手心裡都是汗。
    “這肯定是染了風邪了!快,別再耽擱了,都是男人,怕個什麼!”
    獨孤諾把自己的外衫塞在她手裡。
    “快脫吧!”
    脫……脫你妹啊!
    她要真脫了,就該那邊一溜光屁股換衣的重新跳湖了!

  ☆、第298章 新府來客

賀穆蘭跳湖的事情最終以陳節送來了衣裳、賀穆蘭回主房換了結束。
    雖然這些郎君們不能理解賀穆蘭為何還要避開眾人換衣服,但賀穆蘭全身是傷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有些人也許不喜歡給人看滿身傷痕也是自然,正如他們說的,大家都是男人,臆測了一番後也就揭過了。
    賀穆蘭所在的東陽侯府經過平城內一干紈褲子弟加懷春少女們的努力,最終打掃到了可以見人的樣子,池子裡也栽滿了冬天能活的樹木。
    由於還沒有到春天,那些花木栽下去也是死,賀穆蘭婉拒了他們的好意,表示種些樹和草就可以了。
    若是在入夢之前的賀穆蘭,是怎麼也不會接受這些莫名其妙而來的好意的,她一向孑然一身,自給自足慣了,已經過不了那種站在別人身後,或者被別人寵愛著過的日子。
    可如今她已經等於又見識了一世,知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些年輕人狂熱的崇拜她並不能讓他們毫無顧忌的去跪舔自己,其中必定是有什麼人推波助瀾,又或者有多方促成的緣故。
    她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大魏變得更好,想要人和人之間少些摩擦,想要輔助拓跋燾改變這個不公的世道,首先需要的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賀穆蘭不知道這些年輕人裡有多少最後能和她並肩而行,但魏國的未來必定是這些年輕人走出來的,他們如今對自己認同,那他們和她的個性之中肯定是有相互吸引的部分,賀穆蘭認為這個“部分”就是她最後接納了他們的關鍵。
    那些女郎們的桃花債,她是不可能還的起了,而這些女郎也灑脫的很,似乎只要和她見見面,說說話,撒撒嬌就已經很滿足,還沒來得及自己板下臉拒絕她們,她們就收斂起了一開始“奔放”的那一面,做起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起來。
    雖然不清楚這其中有什麼緣故,但這種變化賀穆蘭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你不必對這些人的禮遇太過擔憂,自古以來皆有為了知己散盡家財的事情,周瑜跟隨孫策征戰江東時便是如此。在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飛黃騰達之前表示出善意,正是‘伯樂’之舉。”
    素和君則說的冷酷,“你得了便宜,他們家族得了名聲,兩不相欠。”
    “不,並非都是為了我日後可能有的前途。”賀穆蘭說的鄭重,“我能感覺到不少兒郎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雖然性格還欠缺磨練,但假以時日,也能成長為國之棟梁。”
    “你這話,說的未免也太老氣橫秋了。”素和君大笑起來:“這世上的人都是敬重英雄的,你雖是女人,卻是不折不扣的英雄,這一點無人可以否認。正因為你是英雄,他們願意親近你也是尋常。”
    他笑過以後看著一身騎裝的賀穆蘭。
    “不過你倒是又一次讓讓我刮目相看了,我原以為你怎麼也要推辭一番,或是表現出謙虛的樣子,沒想到你居然全然受了,而且還答應平時和他們去打獵行樂……”
    “我當他們是陌生人時,自然覺得無功不受祿,可我覺得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漢子,也願意和他們結交,既然是朋友,也就不需要那麼客套了。等我日後有了錢,也送他們些禮物,或者有需要我驅使的,我也義不容辭,這便是禮尚往來了,我又有何心虛?”
    賀穆蘭笑的坦蕩。
    “若是阿單志奇或狄葉飛他們手頭不寬裕,我先給他們一些金子拿去用,他們是不會推辭的。相反,我若不寬裕,他們給我先用著,我也不會矯情。若是因為幫我收拾宅子日後就對我諸多要求的‘朋友’,他日我再十倍償還便是!”
    素和君愣愣地看了賀穆蘭一會兒,忍不住歎息。
    “我不如你多矣!”
    “咦?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穆蘭莫名地看著臉色突然黯然起來的素和君。
    “沒什麼,我原想著……哎,不說了,說了也是徒增笑話。”
    素和君抿了抿唇,喃喃自語道:“我那般想,是折辱了她,莫說她不需要,就算真到那一天,也輪不到我。我拿尋常女子看她,是我小瞧他了。”
    賀穆蘭知道這些聰明人腦子裡都裝著無數事情,也沒有多問。素和君的嘴唇翕動了一會兒後,正色對賀穆蘭說道:“你那宅子的事情,是陛下在背後推波助瀾,穎川王牽線搭橋。但更多的原因,是京中的多方勢力都希望你能在京中扎下根來,和他們交好。”
    “為什麼?”賀穆蘭想了想發生這件事之前她身上產生了什麼變化,很快就推算出了原因。
    “是因為這宅子?”
    “正是,這宅子是前任東陽侯府的舊宅,這並非關鍵,關鍵的是,它離宮城南門極近,若是帶軍入宮不過半刻鍾的時間,急行軍的話,更是片刻就到。”
    素和君看著漸漸露出了然態度的賀穆蘭,點了點頭。
    “你想的沒錯,陛下想讓你守衛南邊宮門前最後一道關卡。若是有人要闖宮,都必須要從你門前進去,只要你立於不敗之地,就沒人能進宮。”
    賀穆蘭一共進宮也沒幾次,大多是從東邊的門進出。
    但四門裡最常用的門是南門,宮門南邊全部是平城內各個官署的府衙,所以昌平坊旁的四坊八巷才住著這麼多達官權臣。
    賀穆蘭之前也猜到東陽侯府可能有這樣的左右,但她是個光桿司令,沒有往裡再深入的想,如今素和君直接點破,讓她不由得輕輕一顫,“啊”了一聲。
    “陛下竟如此信任我!”
    “你就不用再重復一遍刺激我了。”素和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禮賓館你最好不要住了,沮渠牧犍報病這麼久沒出來,都說是為了避開你,他是使臣,你若還在那裡,倒有些我們大國欺壓屬國的意思。再說陛下和王爺折騰這麼一堆人幫你,也不是為了讓你住在禮賓院的。”
    “可是開過春,黑山選出的虎賁軍就要上京了,京中也要篩選一遍,我要練兵,遲早要住大營,這宅子還是得空著……”
    賀穆蘭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
    她接受了眾家兒郎幫著打掃庭院、清理院落的好意,有些無傷大雅的石塊、木料和花草也收了,但女郎們的布帛綢緞、家具擺設什麼她卻是不敢要的,這時代布帛綢緞就是錢,家具擺設又太曖昧,她可不想給花木蘭留下蕾絲邊的名聲。
    至於別人送來的那些奴僕更是不敢收,萬一裡面混入什麼內應,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
    “你在黑山不是還有不少軍奴嗎?讓他們跟著黑山軍上京伺候你吧。”素和君之前把花木蘭調查了個遍,自然也知道那些奴隸。
    “他們都是柔然死營之人,對柔然恨之入骨,對我國的貴族也無敬畏之心,幫你打理宅子、伺候你的起居正合適。要是有些表現好的,你就給他們脫了籍收為親兵或隨從也沒什麼,出身來歷都干淨,也省了我再幫你篩選,擔心有奸邪之輩混入其中。”
    “這倒是個辦法,只是我和他們語言不怎麼通,之前都是花生幫忙傳話……”賀穆蘭想到花生,心中一澀。
    她到了這裡從無悔恨,唯有對花生滿懷內疚。
    “這有何難?反正你明年也要出使北涼的,我回宮後回稟陛下,給你送幾個口齒伶俐,通曉各國語言的譯官便是。陛下身邊有個捨人好像就是鴻臚寺升上來的,聲音洪亮,接人待物也挺有風度,雖出身寒門,但為人識趣,應當不會對此有所怨言。”
    素和君對這種小事不怎麼在意。
    “你那些軍奴在軍中呆了有一年了,應該也會不少我們的話,再有譯官教導,和鮮卑人也沒什麼差別。”
    “那就謝過你的好意了。”
    賀穆蘭笑了笑,心中一時又喜又愁。
    喜的是她無人可用的事情在素和君的點撥下豁然開朗,愁的是再這麼坐吃山空下去,她養不活那六十幾張嘴了。
    那些奴隸可以不要月錢,可她卻不能不給他們吃喝穿用。若她是個男人,此時娶個能干的媳婦回來管家也就不用操心這些了,可是她又不能娶妻,這後宅前院的事情都要一肩扛,日子久了,未免有些受罪。
    素和君和賀穆蘭商議了下平城外新軍營的事情,以及這個宅子護衛挑選的標准雲雲,這才准備告辭。
    “對了花木蘭,你搬了這宅子,可跟王慕雲下過帖子?”
    素和君臨出門前,似是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之前我這宅子裡那麼多女郎,一天到晚吵的頭都疼,我若請了王家娘子來,那就要亂成一鍋粥了……”
    賀穆蘭揉了揉眉頭。
    “王家娘子應當知道我搬家的事情,我新結識的朋友宇文誠是她的表兄。”
    “知道歸知道,你答應過有了新宅子會請她,她畢竟是女人,小肚雞腸是天性……啊!”
    素和君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立刻改口。
    “我說的不是你。”
    “哦。”
    賀穆蘭沒注意素和君之前說了什麼,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確實食言了,一把拉住素和君。
    “我不知道王家娘子住哪裡,你知道是不是?你等等我,我去寫個帖子,勞煩你幫我送一回。”
    賀穆蘭按住素和君,匆匆走去主房旁邊。
    “我記得上次讓陳節買了書函……”
    “你這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你那字也見不得人,回頭我幫你寫了吧。”
    素和君反手拉住賀穆蘭的袖子。
    “我約她臘月二十前來,可好?”
    “那不就五天了?”
    賀穆蘭眨了眨眼。
    “他們家過年不忙嗎?”
    她新交的小伙伴們都為了過年忙的腳不沾地。
    “王家越到過年越閒,他們家是不必走親戚的。”
    素和君笑笑,得到賀穆蘭同意的回復後,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賀穆蘭等素和君走遠了,這才偷偷咧開了嘴。
    原來素和君也是個悶騷的家伙,還“回頭我幫你寫了”,肯定是早已經准備好了帖子,就怕她忘了這個事,特意提醒下。
    看樣子素和君對那王家娘子有意,可王家娘子對他卻沒什麼意思,所以他才這般咬牙切齒。
    嘖嘖。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賀穆蘭嘴角一絲笑意還未收回,猛然間見著坊門口一個白衣青年騎著一匹紅鬃馬小跑過來,不用仔細看,也知道這人是誰。
    “若干人!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麼讓你惱了,你也好久沒來找過我了!”
    賀穆蘭笑著迎接他下馬,見他瘦了許多,臉上還有青紫,忍不住一愣。
    “你怎麼了?挨打了?”
    “別說了,最近真是糟心!我家阿爺上京了,他要把和我同年的姐妹送到宮裡去!宮裡是人去的地方嗎?我說了幾句,被我阿爺揍了一頓……”
    若干人摸了摸還疼的嘴角。
    “然後我阿兄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我聽說你得了間宅子想要來看你,結果被我阿兄關起來不說,還讓我阿母天天為我去看看門當戶對的女郎。我忍不住說了幾句不要媳婦的話,又被我阿兄揍了一頓……”
    他說的阿母是他的嫡母,不是生母。他的生母還留在若干部落的封地之中。
    “難怪你滿臉青紫。”
    賀穆蘭同情地看著若干人。
    “先別說這個!”
    若干人看了一眼東陽侯府的門頭,再伸頭看了看裡面,小聲在賀穆蘭的耳邊說道:“火長,陛下送你這麼大宅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讓你進宮去做夫人?”
    “噗!你看我這樣子,有半點像是夫人嗎?”
    賀穆蘭摸了摸臉,忍不住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讓我做大人還差不多。”
    若干人忍不住松了口氣,他在家中翻來覆去擔心火長和自己姐妹一般被強納入宮裡,又覺得依火長的脾氣和性格陛下這麼做了說不定會被打死,然後火長家滿門倒霉,連續做了不知多久的噩夢。
    偏偏他二哥不給他出門,派了一堆人守著他,又去古侍中那裡幫他告了假,正好要過年了,古侍中干脆大發慈悲,給他放假到年後,讓他求救都無門。
    今日裡終於得了個便宜出來,說什麼他也不要回去了!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干人露出諂媚地笑容,湊到賀穆蘭身邊去。
    “火長,我回家還要挨打,你這地方挺大,商量個事兒,借我住幾天唄……”
    叫你們揍!
    再揍!
    老子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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